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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殷揚]大漢帝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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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12 18:26:12
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三章 英雄末路

     這幾個男子,為首的是張不疑的兩個兒子:張典,張高。

     左首邊的是張典,右首的是張高,兄弟二人身著綢衣,很是華麗,就是洗得泛白,只能說曾經很華麗。二人頭戴無梁進賢冠,手拿象牙扇,潔白的綢扇面,帶著一些灰色,這應該有些年頭了,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陳年舊貨了。

     二人揉著眼睛,睡眼惺松,還沒有清醒過來,打著呵欠。

     另外四個男子,是張不疑的孫子,張無妄、張賽、張里仁、張皓,年紀比起張通要小些,個頭也沒有張通壯碩,臉皮白淨,沒有太陽色,趕得上張靈兒的粉嫩肌膚了。若是不知究裡的人,一定會把他們當作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不會想到他們是破敗的張良後人。

     這四人身著葛布衣衫,手裡也沒有拿扇子這種道具,其睡意之濃烈並不比張典、張高二人差。

     “你們……”張不疑一瞧這六人的模樣,氣得鼻子沒差點歪到一旁去。有心發作,卻是發作不出來,總不能當著周陽父子二人的面大罵兒孫吧?唯有吹鬍子,瞪眼睛的份。

     周亞夫直性子,對張典張高他們的為人多有耳聞,這種人,很不討他的喜,不由得冷著一張臉,不予理睬。

     周陽見到這六人的樣兒,一切全明白了,為何周陽這個風頭正勁的大帥前來提親,會是如今這樣兒,沒有人迎接,沒有一點禮儀,全在這六人身上了。

     以張家如今的境況,只能務農為生,而眼下六人,卻是只吃不做,要擺公子派頭,這做農活的事兒,只能著落在幾個婦人頭上了。

     可以想得到,周陽來張家的事一傳開,這六人就爭著要在屋裡張羅,準備迎接周陽。如今時節,離年關不遠了,過了年,就要下種,這地是得翻翻了。漢朝翻地,多用耒耜,牛耕還沒有全面推廣,依張家的財力,就算想買頭耕牛,也買不起,只能用耒耜了。

     用耒耜翻地,相當於現代社會用鐵揪鋤頭去鏟去挖一般,效率相當低下,為了解決這問題,只有多用人力,多花時間了。

     為了來年有個好收成,在周陽上門的日子裡,張通他們只好去翻地,迎接周陽這事就丟給張高張典他們去做了。這是鄉下農人擠時間的一種辦法,按照他們的想法,周陽這個大帥,一定是前呼後擁,聲勢很大,遠遠就能聽見,只要周陽一出現,他們就提前趕回來,擺出一迎恭迎的架勢就成了。

     這樣做,既顧全了禮節,又乾了農活,兩不擔誤。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周陽和周亞夫竟然只帶了幾個人,就趕了過來,既沒有他們想像中的聲勢,更沒有前呼後擁,等他們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張典張高心想,周陽來的時間聲勢浩大,遠遠就能聽到,也擔誤不了他們睡覺,實在沒事做,就躺到榻上去呼呼大睡。卻沒想到,竟是如此事端,見了張不疑那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妙,搞砸了。

     “伯父,我們冒昧而來,請伯父恕唐突之罪。”周陽很會轉寰。

     張不疑正沒台階下,一聽這話,老臉上泛起了笑容:“大帥見笑了,見笑了!條侯、大帥,屋裡請。”

     “請!”周亞夫和周陽道聲請,跟著張不疑進屋。

     臨進屋前,張不疑狠狠瞪了一眼張典張高六人,那意思是說,等周陽他們走了再找他們算帳。

     周陽一瞧這低矮的茅草屋,一陣心寒。不是周陽瞧不起他們,是這茅草屋實在是太低矮了,僅能容身,周陽的身材不算高大,進屋去還得小心點,要不然會碰頭。

     周陽暗想,若是李廣和程不識那種高大的身材,進進出出都得弓著身子,不然的話,額頭上的青包一定會很多。

     進了茅草屋,周陽一瞧,只見屋裡擺著幾張矮几,上面鋪著泛白的軟席,這東西年頭不短了,估摸著是以前舊府裡的物事。唯一的亮點,就是這矮几擺得也還整齊。

     張不疑招呼周亞夫父子二人坐下,張典、張高坐了下來,就沒有地方了。要是再多擠幾個人,連轉身都沒有了。

     張通端著一個木製托盤進來,奉上茶水。周陽接過,一瞧之下,大是驚訝,這茶不錯,香氣四溢,再一品。入口生津,是上等好茶,讚道:“好茶!”

     “謝大帥誇獎!”張不疑笑道:“這是靈兒炒製的粗茶,讓大帥見笑了。”

     這茶的確是鄉下飲用的粗茶,材質不怎麼好,能做出如此好茶,很不容易了,周陽大加讚賞,張靈兒心靈手巧,不是一般的好。

     周亞夫和張不疑的交情不錯,再加上他直性子,把茶一喝,就進入了正題,直截了當的問道:“老東西,我和陽兒今日來意,你已知曉。願,還是不願? ”

     就沒見過他這麼提親的,跟逼親差不多,周陽一臉的尷尬。

     張不疑笑道:“條侯,蒙你這些年照顧,要不然那些世家子弟還不欺凌我們。阿父在的時候,一個個乖得跟狗似的,阿父不在了,他們個個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哎,都怨我,一時不憤,惹下大禍,連累家人受累。”

     以前的他,性格飛揚跋扈,一時不憤,要刺殺故楚內史,才惹來如此事端。這些年來,悔之晚矣,他的性格早就變了,與以前判若兩人。

     周亞夫不住搖頭,也是為他惋惜。

     “不知道大帥意下如何?”張不疑打量著周陽。

     張典張高兄弟二人直愣愣的盯著周陽,一臉的緊張。周陽新貴,聖眷正隆,若是周陽答應,那就是攀上高枝了,以後吃喝玩樂不是問題,又可以做回以前的公子哥了。

     張高是張靈兒的父親,最是緊張,生怕周陽不同意似的。

     “哼!”張不疑冷哼一聲,張典張高的頭顱不由自主的低下了。

     這種事,要直接說願意還是不願意,周陽還真難說出口,不由得愣怔住了:“伯父,蒙你垂青,周陽不勝感激。靈兒姑娘蘭心蕙質,知書識禮,若是可以的話,周陽願與靈兒姑娘詩書唱和。”

     周陽對張靈兒不乏好感,可是,好感未必就是愛情,這需要了解,需要培養,這是周陽在另一時間談戀愛的心得。

     “呵呵!”這回答卻是大出張不疑和周亞夫的意外,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拒絕,與漢朝的婚嫁大為不同,二人以笑聲掩飾尷尬。

     張通非常機靈的一個人,不需要吩咐,站起身出去了。他去做什麼,大家都明白,是去問張靈兒的想法了。

     張不疑會心的一笑,陪著周陽父子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沒過多久,張通迴轉道:“若是大帥不嫌棄,舍妹願向大帥請教。”

     周陽言及詩書唱和,張靈兒就回應請教,那是願意與周陽交往了。有戲,張高興奮得差點沒有放聲高歌,歌詞已經寫在臉上了:我攀上高枝了!

     “呵呵!”周陽一串笑聲是最好的回答。

     張不疑白了張高一眼,衝周陽行禮,笑道:“若有不是之處,還請大帥見諒。”

     “伯父言重了。”周陽還禮,臉色一肅道:“我今日前來,還有一事,就是為張兄而來。在下與張兄雖只一面之緣,於張兄的風采為人極是欽佩,不知張兄可願到軍中效力?”

     張通身材高大,力氣大,為人又精明,為了補帖家用,隱姓埋名去做傭工,這與張典、張高、張里仁他們截然不同,這讓周陽更加讚賞​​。

     可以想像得到,若是張通到了軍中,一定是一位出色的軍人。

     “這個……”張不疑萬未想到,周陽竟然要收留張通。

     以周陽如今的地位身份權勢,要收張通進軍中,那是前途無量,他哪裡還不願意的,打量著張通,問道:“通兒……”

     “謝大帥成全!張通願為朝廷出力!”張通異常振奮。

     這些年,張通也有報國之心,可他是破敗的留侯後人,為那些權貴瞧不起,誰會把他招進軍中呢?周亞夫對張家不錯,沒少幫他們,可是,周亞夫早就不管兵事了,即使周亞夫願意幫他,他也不願意跟著別人,可以說,張通是報國無門。

     周陽深通兵略,他出面相邀,那是天大之喜,張通歡喜得一張嘴哪里合得攏。

     “好!”周陽對張通很是欣賞,大是欣慰:“張兄把家裡的事兒打理打理,就到軍中效力。”

     “諾!”張通頭一昂,胸一挺,大聲應道。

     這事說定,大家聚在一起說笑。餉午時分,張靈兒做了飯菜,雖無好酒好肉,卻滋味悠長,別有一番風味,周陽酒足飯飽之後,和周亞夫打道回府。

     這段時間,周陽的主要事情就是赴宴,景帝不時就要賜宴,不得不去。李廣、程不識他們都有府第了,心中歡喜,邀請周陽赴宴,周陽能不去嗎?

     與李廣、程不識等人飲酒,自有一番樂趣,周陽大是歡喜,這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

     離杜門大道不遠處,有一間不大的小客棧,不過十數間客房,大門上掛著一匾,上書“悅來棧”三字。

     悅來棧二樓正中一間客房裡,傳出陣陣喝采聲。

     “好好好!”

     清越的讚揚聲不斷響起,客房內一個頭戴襆頭,身著葛布深衣的文士,跪坐在矮几上,右手不住輕拍在短案上,一臉的陶醉之色,如飲醇酒一般。

     這個文士不是別人,正是安陶大捷傳到長安,一語釋百姓之疑的主父偃。

     主父偃個頭不算高大,只能算中等偏上,雙睛明亮,臉上泛著特有的光輝,雖是粗布葛衣的寒士裝扮,依然不敢讓人小覷。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製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主父偃搖頭晃腦,大聲念誦起來,一臉的讚賞之色:“驚世之言!驚世之言吶!周大帥不僅用兵奇詭,見解如此獨到,針砭時弊,振聾發聵,讓人警醒。”

     他念的是王安石《讀孟嘗君傳》。

     這篇文章之所以穿越時空,來到漢朝,那是因為周陽。那日,一群以士自居的不良之人,圍到周陽府前,千方百計要周陽招他們入府,供他們吃喝。

     周陽對這種人沒有好感,自是不願,沒成想,葛峰他們鐵了心,非要周陽招留不可,大放風聲,說周陽要招士。周陽聖眷正​​隆,正是這些所謂的士們追逐的主人,此訊一傳開,那還得了,長安那些權貴富豪之家的食客,聞風而至,把周陽的侯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他們一等不走,二等不走,弄得周陽火起,命人弄個牌子,把這篇《讀孟傳君傳》寫好,放到門口。竟然有奇效,葛峰他們滿面羞愧而去。

     這篇文章之所以有如此奇效,就在於,罵的是孟嘗君。

     孟嘗君是戰國四大公子之首,與信陵君魏無忌、平原君趙信、春申君黃歇,合稱“戰國四公子”。

     在這四公子裡面,最有才幹的是信陵君,他曾經竊符奪兵權,打敗了秦軍,解了趙國之圍。可以這樣說,若是沒有信陵君魏無忌,趙國早在秦昭王時就給秦國滅了,不需要等到秦始皇來做。

     這四人養士數千,門下食客眾多,以此而博虛名,論實際才幹,除了信陵君,其餘三人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

     平原君趙信是趙國丞相,秦昭王大舉進攻,他除了嚇得快尿了,還能做什麼呢?黃歇除了玩弄權術,把好好一個楚國玩得快亡國了;孟嘗君相齊多年,齊國越來越弱,他的封地卻是越來越廣,勢力越來越雄厚,說到底,一竊國賊而已。

     他們之所以有如此美名,就在於他們養客數千,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四處為他們奔走,為他們邀譽。

     這些食客不過是牆頭草,誰給他們好​​處,就為誰賣命。孟嘗君得勢的日子,人來人往,個個表忠心,當孟嘗君被罷相後,一哄而散,只有少數幾個門客至死不散。

     在馮諼的運籌下,孟嘗君復相位,棄他而去的食客又厚著臉皮上門,討吃討喝。孟嘗君氣惱不過,不收留他們,還是馮諼勸他,不要計較,一仍如舊。

     因此事,孟嘗君博得了美名,無數後人對他敬若神明,成為好客養士的楷模。

     細細一想,他的養士不過是一場笑料罷了。

     可是,數百年來,人們把他當作神明,高高供著,其中,不乏才智之士。像竇嬰這樣的明辨之士,也仿效他,養門客數千。

     直到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才有人大聲指責他,把他貶得一文不值。這篇文章尖銳異常,要不是周陽給那些所謂的士逼得火了,也不會用這篇文章。

     王安石用詞辛辣,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把孟嘗君罵得體無完膚。葛峰他們雖是不甘,卻是找不到說辭,無法反駁,能不羞愧而去嗎?

     雞鳴狗盜之事,那是一個笑柄,雖有人讚揚孟嘗君,連葛峰他們這些士,自己也認為雞鳴狗盜之事太過低賤,不堪入耳。周陽祭起這篇文章,他們能不灰溜溜的滾蛋麼?

     此文一出,周陽府中一下子清靜下來了,再也沒有一個人敢以士自居,敢去投入周陽門下,周陽樂得清閒。

     當然,這篇文章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長安,有人讚頌,有人咬牙切齒,罵周陽辱士如此。罵歸罵,可是,他們找不​​到反駁之詞,徒勞而已。

     主父偃讀到此文,如飲醇酒,樂不可支,品了又品,不知道品過多少回,卻是越品越有味,越品越來勁。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主父偃一聽就知道是店家來了,高聲叫道:“店家,上酒!”

     “上酒!”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緊接著,房門給重重推開,一個中年男子一臉的不爽,站在門口:“你欠的房飯錢還沒有還清,還想喝酒?”

     “店家,如此好文章,豈能無酒?上來!”主父偃搖頭晃腦,還沉浸在好文章如醇酒的美妙境界中,根本沒有看見店家不爽的臉色。

     “錢!拿錢來!”店家朝主父偃一伸手:“你已經欠了三個月的房飯錢,還不還?”

     “店家!”主父偃清醒過來,很是尷尬的道:“店家,請寬限些時日,在下就快有錢了,就快有錢了。”

     “這話你都說了幾個月了。”店家很沒好氣:“若不是看在你是讀書人的份上,早就把你轟出去了。三個月不付房飯錢,我又不是你父你母親,不能白養活你。”

     擺出一副硬討的架勢。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主父偃數月不付房飯錢,自己也覺理虧。可是,他囊中羞澀,想付又沒錢,有些結巴的道:“店家,不是我懶帳,是囊中無錢。要不這樣,我給你寫點文章,包你買賣紅火。”

     “你還寫?”他不提還好,他一提,店家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泛青了:“你寫的那些狗屁破爛,有誰看?你一口一個包我買賣紅火,除了你,有幾個客人上門?不付錢,就滾!”

     “我那是好文章,不是狗屁!”主父偃抗辯:“我的文章,只要一人識,便包你一本萬利,享用不盡。”

     “一人識?三個月了,一個人也沒有識。”店家鐵青著臉。

     “我結髮遊學數十載,也沒有人識。”主父偃有感而發,一語出口,方才醒悟不妙。

     果然,店家發狂了,抓起主父偃的行囊,也就是幾卷竹簡,砸在院中。三兩把把主父偃推了出去,咣啷一聲,把門關上了。

     主父偃慌忙上前,把他那幾卷竹簡撿了起來,不住擦拭,彷彿那書簡是萬兩黃金似的,珍惜異常。

     “快走!”店家拖一根粗大的棍子,氣勢洶洶的過來。

     主父偃有心不走,可是,一見店家手裡的棍子,心下發虛,只得拎著竹簡快步而去。

     出了店門,主父偃仰首長嘆一口氣:“想我主父偃結髮遊學數十載,深諳天下大勢,卻是落得如此下場,身無分文,有上頓沒下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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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12 18:26:32
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四章 寒士風骨

     主父偃,一代才智傑出之士,對中國歷史有著重大影響的人物,竟然落魄如斯,可謂造化弄人。

     主父偃苦笑不已,搖搖頭,自嘲的一笑:“想那張儀盜璧,范睢折肋,皆為天下名士,縱橫無敵,區區飢寒,能奈我何?”

     ……

     張儀盜璧和范睢折脅,是戰國時期很有名的兩個典故。

     張儀和蘇秦,是同門師兄弟,是一代奇人鬼穀子的高足。張儀學成下山後,欲求士,卻是無人識,無人用他。他來到楚國,投在昭陽門下,卻給人誣陷他盜了和氏璧。

     張儀一代名士,志在天下,豈能做這種無行之事,那是因為他窮困潦倒,有人看他不爽,誣陷他的。張儀給捆起來,打得不成人樣,張儀不承認,昭陽只得放了他。

     回到家,他的妻子就嘮叨,說他整日里求官,卻求得一身的傷。他指著嘴巴,問道:“我舌頭在嗎?”

     他妻子回答:“還在!”

     張儀自豪的說:“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取天下富貴足矣!”

     後來,張儀入秦,給秦惠文王拜為丞相,蘇秦合縱,張儀連橫,師兄弟二人合縱連橫,縱橫天下,無所遇敵手,天下之權,盡入二人之手,成為千古佳話。

     范睢也是一代傳奇人物。本是魏國人,想在魏國求仕,可是,當時的魏國,為權貴把持,像他那樣的布衣寒士,豈能為人所重?

     一次,他陪須賈出使齊國,須賈面對齊王無法應對,還是范睢有條不紊的應對,深得齊王賞識,想留他在齊國做官。范睢心向魏國,拒絕齊王好意,齊王感慨無已。

     這事,范睢本來有功,卻給他引來殺身之禍。

     須賈回到魏國,自然是不會說的,反誣范睢通齊,魏國丞相魏齊一昏昧之人,聽信了,竟是趁著擺酒宴客的機會,折辱范睢。把范睢的肋骨打斷了好幾根不說,還要人朝他身上撒尿,范睢差點送命。

     如此恥辱,千古未有之事,范睢記恨在心,後來到了秦國,做了秦國丞相,誓要復仇。秦昭王出動了數十萬秦軍,殺奔魏國,目的只有一個,要為范睢復仇,勒令魏王交出魏齊。

     魏齊出逃,那些與他平日里交好的友人,他那些門客食客,一個也不敢為他出頭說話,最後不得不自殺。

     范睢給秦昭王出了一條留傳千古的奇計:遠交近攻!

     這條計謀,一直為秦國奉行,就是秦始皇掃滅六國,仍是施行這一計策,方才成功,因而,范睢復仇,成為千古佳話。

     ……

     主父偃逆境中,以這兩人的故事自勵,其心之堅,其風骨之傲,由此可見。

     “哎!”主父偃自怨自嘆一聲,快步而去,他身著薄衫,寒風吹來,凍得發抖,牙齒相擊,不斷發出“格格”的聲響,那樣兒就是一步一哆嗦,很快就哆嗦得沒影了。

     ……

     “就你這樣,還敢效張儀,范睢。”這兩個的故事,店家聽主父偃講過,大是不屑,不經意間,看見主父偃寫的文章,正掛在牆壁上。

     主父偃欠房飯錢,就說寫文章換錢,包準讓店家發達,店家信以為真,弄來竹簡,要主父偃寫。寫好之後,掛在這裡,看是有人看,就是沒有人欣賞,他的買賣毫無起色。

     不見則已,一見之下,不由得火起,摘了下來,來到店門口,狠狠的砸了出去,兀自嘀咕道:“晦氣!晦氣!”

     主父偃寫的不少,只聽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傳來,竹簡四處亂蹦,砸得到處都是。

     正好有一塊砸到一個面有菜色的瘦高個面前,不是別人,正是鄭青。

     鄭青一愣,彎腰撿了起來,一瞧之下,驚訝不置:“破匈奴策?”

     在大街上撿一片竹簡,竟是如此驚人,鄭青臉微一​​變。一通掃視,一字一句的讀下去,還沒有讀到一半,臉上驚詫不已,四下里一掃,問道:“這是誰寫的?”

     店家正好在門口,沒好氣的道:“一個連飯都吃不起的臭儒。”

     “他叫什麼名字?”鄭青忙問道。

     “哼!”店家沒讀多少書,氣哼哼的道:“一個姓主的臭儒,叫什麼狗屁父偃。”

     “姓主,名父偃?”鄭青愕然不已,世上有這種姓嗎?那時要是有百家姓就好了。可以參照參照,可惜沒有。

     漢朝的姓氏五花八門,與後世截然不同,什麼第五,第六都是姓,姓主也有可能。

     “他人呢?你快說,他人呢?”鄭青很是惶急。

     店家大是詫異,暗道難道這臭儒真有本事?再一瞧鄭青的裝束,比起主父偃好不到哪去,一瞧便知是無錢的主,話都懶得說,隨手一指:“那!”

     他指的方向正好反了,鄭青不知道,快步追了過去,急惶惶的。

     店家正要進門,卻聽身後有人說話:“店家留步。”

     店家停下身,扭過頭來,臉上立時佈滿了笑容。來人一身的華麗深衣,頭戴進賢冠,氣質風度皆是不凡,一瞧便知是個有錢有勢的主,店家臉上的笑容堆了一層又一層,親切得彷彿見到老祖宗似的:“客倌,你是住店……”

     “我打聽一個人。”這人把手中的竹簡一晃:“這是誰寫的?”

     “又是一個問那臭儒的?難道這臭儒真有本事?”店家大是疑惑,陪著笑臉道:“好教客倌得知,是一個無房飯錢的寒儒。”

     “他叫什麼名字?”這人濃眉一軒,氣勢頗為威猛。

     “叫,好像叫,哦,叫主父偃。”店家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主父偃在他客錢裡住了幾個月,原本很熟的,可是,沒有討到房飯錢,心中不爽,連名字都差點忘了。

     似乎,好像,給那個窮光蛋把姓名說錯了。

     “煩請店家通稟一聲,就說梁國內史韓安國求見!”韓安國雙手抱拳,身子一躬,執行極恭。當然不是對店家的,是出於對主父偃的尊重。

     店家萬未想到,韓安國對主父偃如此恭敬,嘴巴張開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愕然半餉,這才道:“韓大人,你為何要求見他?他一介寒士,大人身為梁國內史,你要見他,吩咐一聲便是。”

     “休要胡說!”韓安國呵斥起來:“這篇實邊策,堪稱奇策。此等才智之士,我韓安國豈能不見?”

     店家又是好一通驚愕,重重一個耳光打在自己臉上,早知道如此,何必把主父偃趕走​​,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把他的樣兒看在眼裡,韓安國已經明了,冷笑道:“你把他趕走了。他欠你多少錢?”

     “三個月的房飯錢。”店家傻愣愣的回答。

     “這錢給你。”韓安國掏出一餅馬蹄金,在手裡拋拋:“若是他回來,就說梁國內史韓安國拜見!”

     “一定,一定!”店家看著馬蹄金,眼裡冒出了星星,伸手來接。

     韓安國卻是像賞狗一樣,把馬蹄金砸在​​腳邊,問道:“他去哪裡了?”

     “這邊。”店家朝主父偃離去的方向一指。這次,有金子,他不敢亂指了。

     “你可得記得他容貌?”韓安國再問一句。

     “記得!記得!個頭不算高,臉上有一股特有的光輝,眼睛明亮,很好認的。一瞧便知。”店家彎下腰,伸手來撿馬蹄金,卻給韓安國一腳踏在他手上。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不敢要了。”店家以為韓安國反悔了,不敢要黃金了。

     “哼!”韓安國冷哼一聲:“出手的東西,我豈能收回。告誡你一句話:別再侮寒士!”

     “大人放心,小的記住了!”店家一迭連聲的應承,等他搭起馬蹄金,韓安國早就不知去向了。

     ……

     “公子,要去哪裡?”柳鐵與周陽肩並肩走著,打量著人來車往的長安大街,問道。

     “隨便逛逛。”周陽心情很不錯。這幾天,周陽除了赴宴還是赴宴,與李廣他們飲宴,固然快活,可是,時間長了,也乏味了,不如出來轉轉。

     周陽如今是大名人,要出來一趟還真得動些腦筋,不能露出真面目,要不然,走到哪裡,都得圍著一大群人,那滋味還真不好受。

     為了這次出來,周陽只能故技重施,在臉上塗些鍋底灰,一張如傅粉似的臉蛋,立時變得黑黑的,醜了不少,不怕給人認出來。

     穿上一套葛布粗衣,戴上襆頭,手拿一柄木扇骨扇子,一副寒士打扮。

     二人出了府,在街上到處閒逛。自從去了北地,就沒有好好逛過長安,還真是越逛越新鮮。儘管天氣冷,天空中飄著烏雲,看來要大雪了,街上的行人卻沒有見少,反倒是更多了。

     年關將屆,百姓準備過年,自然是人多了。

     “公子,那裡有個相攤,要不要去看看?”柳鐵朝前面一指。

     周陽定睛一瞧,只見前面拐角處,有個相攤。說是相攤,還不如是地攤,一桿旗,上面寫著一個“相”字,斜靠在牆上,這就是相攤了。

     相字旗下有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花白的頭髮,雪白一顆頭顱,身形瘦削,靠在牆上打盹。沒人照顧他的買賣,不打盹,還能做什麼呢?

     另一人是個少年,約莫十五六歲,長相不算好看,也不看難看,普普通通,放在人群裡,很入流的那種。

     他的一雙眼睛卻很特別,特別明亮,轉動之際,自有一股神采。

     “師父,有人來了。”少年輕聲提醒。

     “有人來了?”老者霍然睜開眼睛,眼睛清澈若水,打量著大步而來的周陽和柳鐵,臉上掠過一抹得意的狡色:“小朔子,這是兩隻肥羊,別出漏子了。”

     “嗯!”小朔子站起身,笑著迎向前來:“客倌,你可是要看相?”

     “相得準不准?”柳鐵問道。

     “準!”老者脫口而答,臉色一肅,挺挺胸,頗為自豪:“在下這相術得自鬼谷先生,放眼天下,無人能過在下。”

     “卟!”周陽還沒有說話,柳鐵就笑了,一推周陽道:“公子,我們走。”

     “客倌且慢。”小朔子忙攔住:“既來之,何不相上一相?準不准,一相便知。”

     “你要不說是鬼谷相術,在下還有興趣一相。”柳鐵有些不屑的道:“鬼谷先生,數百年前的奇人,其相術豈是你們所能習得?騙人也不看人。”

     鬼穀子一代奇人,是不世出的奇才,培養了很多弟子,商鞅、蘇秦、張儀、龐涓、孫臏皆出自其門下。他的名聲很大,很多相士頂著他的名頭來騙人,多了去了。

     相術本來就是一個騙字,可是,騙有騙的技巧,話說得太大了,反而讓人不信。

     對柳鐵的說法,周陽大是讚同,微一頷首:“我們又不是羊,任由你們宰割。”

     周陽耳音好,把老者的話聽見了,少年一愕,有些不好意思。老者卻跟沒聽見一樣,笑得很親切,很自然:“客倌是貴人,有封候之相,老朽恭喜客倌。”

     柳鐵很是驚訝,嘴一張,就要說話,卻給周陽搶先一步道:“功名富貴,皆操吾手,何勞你算?”

     周陽對這些相術算命,根本就不信,帶著柳鐵離去。

     走了一陣,周陽驀然回頭,四處張望,柳鐵很是不解:“公子,你看什麼?這裡沒人。”

     “我總覺得不對,好像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周陽有些不解,四下里張望,除了那兩個算命的老少外,哪裡有人。

     “呃!”柳鐵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知道,周陽絕對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人物,沒有這種感覺,是不會如此說話。

     “也許,盯人不需要眼睛。”周陽自我解嘲,搖搖頭,快步而去。

     柳鐵追上去,問道:“公子,這老先生一言相中,公子為何不接著相相?”

     “這你也信?”周陽笑道:“這種好聽的話,誰個不願聽?他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對多少人說。遇到讀書人,他就說有大富大貴之命;遇到商販,就說買賣紅火,會賺大錢;遇到做官的,就說官運通達……好話總是有人愛聽。”

     這話說出了算命看相之人的訣竅,柳鐵一陣愕然。

     在漢朝,對相術算命,人們有著特別的畏懼之心,周陽這話在現代社會算不得什麼,在漢朝,絕對要算驚世之言了,由不得柳鐵不驚愕。

     周陽快步而去,柳鐵只得跟上。

     “師父,你怎麼老說封侯拜相之言,就不會說點別的麼?”小朔子埋怨起來:“這話,你一天到晚,不知道說多少回。”

     老者打量著周陽離去的方向,一臉的疑惑:“這人的命好離奇,我竟是算不出來。”

     “師父,你又不是真習得鬼谷相術,有什麼算不算得出來。”小朔子搖搖頭。

     “誰說我沒習得鬼谷相術?”老者臉一板,有些著惱。

     “你習得,你習得。”小朔子有些好笑:“你天天這樣說,連我都信了。咦,又有人來了,師父,這次,你說點好聽的,別再說什麼封侯拜相之類的話。這是個傭僕,你說主子會多給他傭錢便是。”

     指點一完,小朔子上前一步,攔在這人跟前:“客倌,你可要相面?”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鄭青,他給店家隨手一指,追主父偃追到這裡來了。一聽這話,不由得一愕,愣怔了半餉,正想問有沒有看見一個寒士,卻聽老者感嘆不已:“年青人,相上一卦,你這命好啊。”

     鄭青微一搖頭,心中暗嘆,哪裡好了,命要是好,怎麼會面有菜色,吃不飽,穿不暖?

     老者站起身,圍著鄭青一通打量,不住點頭:“骨骼佳,貌相奇,命運上佳,官至封侯!”

     小朔子心中暗嘆,對一個傭人說什麼封侯事,那不是對牛談琴嗎?要說對他加工錢,就那對了,有心提醒老者,卻是無從插嘴,只能在心裡埋怨。

     鄭青慘然一笑,長嘆一聲道:“謝老先生吉言!人奴之生,得毋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這不是穿幫了嗎?小朔子心裡暗叫可惜,又沒有飯錢了。

     “命運多變,造化自在變化中,年青人如今身居人下,不必喪氣,自有貴人助你成就功名富貴!”老者一臉的肅穆,卻多鼓勵之語。

     鄭青搖搖頭,從懷裡摸出幾文銅錢,還沒有遞出去,小朔子心花怒放,雙手雙腳接在手裡,一個勁的道:“謝先生賞!先生平步青雲,早日騰達!”

     鄭青一笑,就要離去,卻給老者叫住:“慢!”

     在懷裡掏摸一陣,取出塊物事,為一塊葛布包住,不知是何物,遞給鄭青道:“年青人,前路自有貴人助,趕快追上去。此物,不到百丈,休得拆解。”

     鄭青也沒當一回事,隨手接過,朝前行去。他所去之路,正是周陽適才離開的方向。

     “師父,姜還是老的辣,這樣也行,今兒有飯吃了。”小朔子把手中的銅錢拋拋。

     “走。”老者一把抓起相旗,大步而去。

     “師父,走什麼走?這里風水好,正好看相。”小朔子有些不願:“師傅,你是不是怕他反悔,回來要錢?”

     “我不是怕他要錢,我是怕他回來還我的金。”老者走得更快了。

     “卟!”小朔子笑了:“師父,我們連飯錢都沒有,哪來的金呀?”

     緊追著老者離去了。

     ……

     且說鄭青,手拿物事,走到一百丈外,揭起布片,想一瞧個中物事,究竟為何物。葛布揭開,一瞧之下,大吃一驚。

     那是一餅馬蹄金,在日光下閃著金光,格外耀眼。

     鄭青出身雖然貧寒,眼光卻是獨到,一瞧便知,這是真正的馬蹄金,不是假的。

     這個老者與自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竟然給自己一餅馬蹄金,這是為何?一餅馬蹄金,那是何等的貴重,鄭青省著花,半輩子不用愁吃穿,這是一份厚禮。

     鄭青是個謙謙君子,雖然家裡窮,極需要錢,卻是不敢收。快步跑回去,想把金子還給老者,可是,當他回到相攤前,哪裡有人影?

     “這個……”鄭青急了,想還錢還找不到人,世上有這種事嗎?

     不經意間,看見葛布上有字,上面寫的是“此金贈有緣人。”

     這老者是誠心贈金於他,鄭青感動,衝相攤叩頭:“謝老先生!老先生大恩,鄭青沒齒不敢忘!”

     叩罷頭,這才記起老者所言“前路有貴人助”,此時此刻,他不敢再懷疑老者所言,加快腳步,朝周陽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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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五章 曹壽逼婚

     鄭青風風火火的一陣急趕,沒有遇到一個當得貴人之稱的人,不由得停了下來。他走的方向和周陽是同一方向,可是,他幾經折騰,周陽早就去得遠了。

     以周陽的眼光,若是見到鄭青,一定會引起注意,可惜的是,兩人失之交臂。

     貴人,貴人,貴人在哪裡?鄭青不敢懷疑老者的話,把手中的竹簡瞅瞅,難道說,這竹簡的主人是貴人?

     這樣說也在理,能寫出這樣的破匈奴策,​​那是一代才智之士,說是貴人也不為過。雖然主父偃如今窮得沒飯吃,給人趕了出來,以他的才情,能沒有騰達的一天麼?即使拋卻富貴不說,能與這樣的才智之士結交,談心,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是,人海海茫茫,在哪裡去尋找呢?誰會把“貴人”二字寫在臉上?

     鄭青把竹簡好一通打量,大是惋惜,小心的收在懷裡,往回走。

     回到曹府,只見兵士急吼吼的迎上來:“鄭青,你怎麼這半天才回來?侯爺找你半天了。你往日出去,很快就回來,今兒怎麼老不回來?”

     鄭青恭謹之人,以前出去,總是按時而歸,那是沒有遇到今天這樣的奇事。今天這事兒可奇了,一是撿到主父偃的竹簡,二是遇到老者看相,這一來二去,時間能不長嗎?

     “快,去備車,侯爺要進宮。”兵士催促起來。

     鄭青應一聲,飛跑進府,去備車。備好車,曹壽上了馬車,鄭青趕著馬車,直奔未央宮。

     ……

     在東市附近,有一座巨大的莊園,有兵士把守,這是梁王在長安的莊園,佔地極廣,比起周陽的侯府還要大上三分。他是景帝的弟弟,竇太后的心尖肉,這莊園之大,之氣派,之奢華,自是不用說了。

     韓安國喘著粗氣,剛趕到府門前,就給兵士迎住了。

     “韓大人,你現在才回來,王爺找您呢!”兵士上前見禮。

     “哦!”韓安國喘口氣,抹抹額頭上的汗水,這追人的活還真不是那麼好幹的,以他的身手,竟然追出一身汗水。

     鄭青就不說了,他也是一介寒士,若是追上了主父偃,頂多就是解決溫飽問題。韓安國是梁國內史,梁王的座上佳賓,若是給他追上了,不僅溫飽問題解決了,還會飛黃騰達。

     韓安國一通狠追,竟是沒有追上,只能說天意弄人,主父偃還要過貧苦潦倒的日子。

     抹抹額頭上的汗水,韓安國快步進府,直奔梁王所在的前堂。

     此時的梁王,正高踞主位,與司馬相如、莊忌、枚乘、羊勝、公孫詭一干人正在飲宴。右首首位擺著酒菜,卻是無人,那是給韓安國留的。

     韓安國深得梁王信任,更是梁王平定七國之亂的功臣,雖然人不在,席位仍要給留出來。

     韓安國急沖衝的衝了進來,梁王一見,臉上堆歡:“韓安國,你去哪了?弄得一頭的汗水,是不是是去了邀月樓?”

     韓安國有才氣,可是,他有一短,那就是喜歡女人。據說,他這人會陰陽雙修之術,特別善戰,很討女人歡心,梁王以這事調侃。

     “呵呵!”座中之人多知韓安國之好,不由得會心的笑了。

     “大王,臣為大王追一濟世之才。”韓安國上前行禮,微微有些氣喘。

     “濟世之才?”梁王眉頭一挑,笑道:“如此人才,世間少有,韓大人安得出此言?比你如何?”

     “勝我十倍,不,百倍!”韓安國不惜自降身份。

     他是梁王座上佳賓,其才氣堪稱梁王府中第一人,他如此自降身份,著實讓人吃驚。梁王濃眉一軒,虎目中精光四射,身子前傾,問道:“真有此人?”

     “大王請看!”韓安國取出主父偃的竹簡,呈給梁王。

     梁王一把抓過來,一瞧之下,猛的站起來,一臉的驚訝:“實邊策?奇策!奇策!”

     他讚揚不絕,司馬相如、莊忌、枚乘、羊勝、公孫詭聽得不明所以,唯有睜大眼睛的份。

     “此人叫什麼名字?”梁王問道,虎目中精光四射。

     “稟大王,叫主父偃。”韓安國略一凝思。道:“此人是個寒士,寓居客棧,欠三月房飯錢,給店家趕了出來。店家未討到房飯錢,氣憤不過,把他的策論擲在大街上,臣路過,拾得此簡。”

     “名士落魄,竟如斯乎!”梁王慨嘆一句,坐了下來:“孤以招賢自詡,天下名士,多以附孤,他為何不來投孤呢?以他之才,孤豈能虧他?”

     慨嘆一陣,把手中的竹簡一揚:“主父偃以為,大漢北方地廣人稀,無以為基,不便對付匈奴,應當從內地抽調百姓,要他們去北方安居,朝廷減免錢糧,幫助他們在邊關立業。如此一來,不出十年,邊關必將人口倍增,物產豐饒,大軍所需的錢糧、軍械就不必從內地運輸。如此一來,減少了運輸之費,誠高明之策呀!”

     “大王所言,僅是其一利,還有第二利。”韓安國接著剖析道:“邊關口眾增加,百姓殷實,大漢以此為基,攻打河套、直搗龍城、進擊漠北,皆得其利!”

     當時,漢朝的經濟中心主要在關中和中原地區,北方的經濟很不發達,被視為苦寒之地。而這裡,恰恰是與匈奴大戰的最前沿,所費巨大,糧草、軍械都得從內地調運,別的不說,光是運輸所費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若是移民實邊,在北邊移居大量的百姓,開墾田地,民殷物豐,糧草、軍械就不用從內地調撥,僅此一項,就會省去很多花費。更不用說,還可以以此為基地,作為進攻漠北的跳板。

     在歷史上,北地恰恰就是一個跳板,這跳板越強大,對付北方的游牧民族越有利,這點,已經為無數的歷史所證實。

     為了打造這一跳板,漢朝採取實邊之策,賈誼、晁錯,他們都有過這方面的策論,這對漢朝推行移民實邊策起了重大作用。可是,比起主父偃在這方的功勞,就大為不如了。

     主父偃最有名的策略就是“推恩令”,一把軟刀子收拾得諸侯沒有脾氣,從此勢弱,再也無法與朝廷作對。有人認為,若是主父偃的推恩令早些推出,就不會有“七國之亂”了。

     晁錯主張削藩,那是對的,可是,在策略上就有些操切,激起了七國之亂。主父偃一策推恩令,諸侯變弱,再無刀兵,成為流傳千古的奇策。

     主父偃的貢獻遠遠不止於此,移民實邊策的推行,他很賣力,功勞不小。打造河套之地,在河套築朔方城,他首倡其議,影響深遠。

     衛青攻下河套之後,舉國歡騰,主父偃已經預見到了河套的重要性,提議在那裡築城。當時,反對聲浪很大,丞相公孫弘更是一再反對此議,弄得漢武帝都不知道如何決斷了。

     主父偃一口氣問了公孫弘九個問題,公孫弘無言以答,這就是歷史上非常有名的“主父偃九難公孫弘”,築朔方城才最終決定下來。

     朔方城的修建,在歷史上的影響非常大,不僅僅是強漢大軍進攻漠北的基地,若無朔方城,漠北決戰很難發起。還在於,後世一直仿效此法,在邊關築城,這對威懾漠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至於實邊策,後世一直在使用,就是現在也還在用,只不過方式有所改變罷了。

     梁王對主父偃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讚揚,他當之無愧。

     “若此策得行,匈奴何足懼?”梁王盯著竹簡,感慨無已:“與此人相比,許昌、莊青翟、竇嬰、週裂嘴之輩,不過是豬狗耳,徒費朝廷錢糧罷了!哦,週裂嘴打仗還是不錯的。”

     “大王,若得此人相助,再結周陽之好,大王之事必成!”韓安國右手重重向下一揮,很是用力。

     “哦!”梁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奪嫡,做皇帝,一聽這話,精神陡漲:“此人雖然才氣不凡,畢竟是一落魄名士,只需一恩便可結其心。來人,帶上畫工,去客棧,要店家說其相貌,圖其形,全城尋找主父偃。”

     羊勝、公詭二人驚訝莫銘,他們追隨梁王多年,就從來沒有見梁王如此大動干戈招納人才的,這主父偃真有本事?

     “大王英明!”韓安國抱拳行禮。

     “呵呵!人才嘛,就得招納。高祖若無三傑,怎能誅暴秦,安天下?”梁王大是歡喜,濃眉一擰道:“這個主父偃孤不憂,可是,這週陽要如何才能結其好呢?孤可是數次要置他於死地呀!豈旋之日,孤與其匆匆一面,其人心機深沉,比周裂嘴難對付。早知如此,孤當初何必… …”

     後面的話沒有說,誰都明白,那就是早知周陽如此能打,何必與周陽結仇。這樣的人才,要拉攏,要結交。

     周陽用兵奇詭,若再得主父偃相助,就是一文一武,左臂右膀就有了,豈不是美事?

     “大王,可如此如此。”韓安國在梁王耳邊低語一陣。

     ……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一身的燕居之服,很是輕鬆,與那個中年人對座。

     “先生如何說?”景帝明亮的虎目在中年人身上一掃。

     “稟皇上,先生說了,皇上之意,先生已明。若真有到了那一步的時侯,敝門自會相助。”中年人如實回稟。

     “那就好!”景帝大是放心:“世間事,多有詭奇變化,誰也無法掌控,就是朕也不能。若因此而使名士殞落,豈不是讓人扼腕?有先生此言,朕何憂?”

     “皇上用心若此,此輩當感恩戴德。”中年人很是感動。

     “先生還有何言?”景帝再問。

     “先生說,如今大漢大勝,局面大好,正該改變朝局。”中年人轉達先生的話。

     “朕也是這個意思,若不是匈奴來犯,打亂了朕的謀劃,大事早定。”景帝濃眉一軒:“如今,朕正好解決此事。一塊石子擋在路上,別的石子無進身之路,朕先踢掉這顆石子,別的石子就出現了。朕把這些石子一一踢掉,再放上一塊美玉。”

     “皇上聖明。”中年人禮節性的奉承一句:“先生之意,不止於此,先生說,若要與匈奴大戰,朝中大臣,多有不宜者。若無才幹卓越之士列於朝堂,即使大漢打敗了匈奴,也不能長久。”

     “什麼最重要?人才最重要!”景帝大是讚成這話:“高祖若無子房、蕭何、淮陰、陳平、曹參、周勃這些人才相輔,怎能誅暴秦,定天下?若說打仗嘛,周陽不是問題,再有李廣、程不識這些名將相輔,朕不憂。可是,文臣,他們一說起匈奴,就談之色談,不把他們換掉,怎能破匈奴?朕要招賢!”

     “皇上!”中年人恭恭敬敬的一禮,什麼話也沒有說。

     如此做,比一句聖明更真誠,景帝呵呵一笑。

     “皇上,平陽侯求見!”春陀快步過來,向景帝稟報。

     “平陽侯?”景帝濃眉一擰,微覺奇怪:“他來做什麼?這個病侯爺,不會是病勢加重了,要求醫藥?朕這就命倉公給他把把脈。”

     “皇上,不太像。”春陀微一猶豫,還是說出了心裡話:“他的精神頭,似乎比以前好,好像有什麼喜事似的。”

     “哦!”景帝大是驚奇,一擺手,中年人施禮告退:“叫他進來。”

     “諾!”春陀應一聲,自去傳話。

     景帝雙眉一挑,打量著殿門口,只見曹壽在春陀的引導下,快步而來。這個病侯爺以前病怏怏的,臉色蒼白,好像隨時要入土似的,可今兒個卻是兩樣,滿臉紅光,精神抖擻,好像他的病好了似的,要不是他微微有些氣喘的話。

     “臣,曹壽,參見皇上!”曹壽向景帝行大禮。

     “平身!”景帝朝面前的矮几一指,道:“坐吧!”

     “謝皇上!”曹壽一撩袍袖,跪坐下來。

     “平陽侯,你今兒見朕,有何事?”景帝開口相詢。

     “皇上,臣有一策議,欲向皇上進諫,不知皇上可否允臣一言。”曹壽小心翼翼的說道,額頭上隱有汗漬。

     “什麼事?讓你一頭的汗水?”景帝何等眼光,更加奇怪:“說吧。”

     “臣妄言,皇上能聽則聽之。”曹壽深吸一口氣,很是振奮的道:“皇上,大漢之立,不乏功臣之力,高祖賜爵賞土,以安功臣之心。皇上承大統,賢名遠播,可曾安功臣之心?”

     “這個……”景帝還真給他問住了,無法回答。愣怔了一陣,問道:“平陽侯,你如此說,自是成竹在胸了?你說說看,朕當如何安功臣之心。”

     “諾!”一個字,卻是異常高亢,要不是曹壽就在眼前,景帝真不相信這話是從他這個病侯爺嘴裡說出來的:“皇上,臣以為,安功臣之心其法甚多,不一定要賜食邑。可以賜湯藥,不時詢問……”

     這辦法惠而不費,是很不錯的辦法,景帝不住點頭,暗讚曹壽不愧是曹參的孫子,有乃祖之風,有智計。

     “還可以賜婚,擇公主、翁主嫁於功臣之後。”曹壽最後道。

     這的確是安功臣之心的一個不錯辦法,歷代王朝都是這麼做的,景帝笑著讚揚:“曹壽啊曹壽,你有乃祖之風,可惜,就身子骨太弱了點,要不然……你這一策很好,朕要賞你,要賞你!”

     不安功臣之心,誰來為朝廷奔走效力呢?曹壽所言,的確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辦法也很簡單,景帝很是歡喜。

     “謝皇上,謝皇上!”曹壽歡喜無限,站起身,一撩袍袖,跪在地上,衝景帝施禮道:“皇上,臣不要其他的賞,只向皇上討一賞。”

     “哦!”景帝還沒有覺出他的來意,饒有興致的瞧著曹壽:“說吧!是何物?”

     “皇上,臣斗膽,有請皇上把陽信公主嫁予臣!”曹壽額頭觸在地上,激動得身子發顫。他趕來見景帝,為的就是這事。

     “你說什麼?”景帝萬未想到,曹壽請是為此而來。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為的這事。景帝多精明的人,竟是給他繞進去了。

     “曹壽,陽信公主,那是朕的女兒。”景帝濃眉一擰,彷彿一把出鞘的利劍,威勢不凡,緊盯著曹壽:“你身子骨這麼弱,朕把陽信嫁給你,那不是苦了她嗎?”

     “皇上放心,臣會好好待公主……”曹壽額頭上的汗水直往外滲。

     “曹壽,你可知,你這是逼婚?你這是逼朕!”景帝怒了。

     “皇上,不是逼,是請求,是請求!”曹壽的懼怕反倒沒了,抬起頭來,打量著景帝:“皇上,自從上次臣見到陽信公主,吃不好,睡不香,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公主。請皇上成全!”

     “要是朕不允呢?”景帝毫無退讓之意。

     “臣就叩頭,以誠心感動皇上。”曹壽的話很真誠,不住叩頭,額頭重重撞在地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景帝的右手數次三番舉起來,又放下,想說話,又說不出來。最後氣哼哼的一甩袖,大步而去。

     “砰砰!”身後傳來曹壽的叩頭聲,在空蕩的養心殿裡迴盪,格外清晰。

     “春陀,你看著點,他身子骨弱,別出事了。”景帝出了養心殿,步履放緩。

     曹壽是功臣之後,若是因此事而出了事,就是一大笑柄,景帝會給天下人譏笑為愛女不愛功臣,會寒功臣之心。

     “諾!”春陀應一聲,招手叫來一名太監,吩咐一聲,太監自去處理。

     曹壽無異於逼婚,他敢這麼做,那是鐵了心的,不怕景帝治罪,即使景帝要治罪,也不能太重。他身子骨不好,若是罪治大了,一個不好,出了事,會貽笑天下。還真把景帝給難住了,背著雙手,不住踱來踱去。

     “皇上,不,不,不好了!平陽侯,去了!”景帝正踱間,太監急惶惶的跑來,遠遠就嚷了起來。

     “去了!”景帝的眼睛猛的瞪大,僵在了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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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六章 嫁人當嫁周陽

     “笑柄成了!朕成了呂太后!會給天下人譏笑!”景帝右手重重拍在額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事一旦傳開,笑柄是很大的,不僅僅因為曹壽是曹參的孫子,還在於曹壽是個病侯爺。人們就會說,曹壽這個侯爺都快要死了的人,景帝竟然把他逼死了,你就這麼不待見他?

     世上什麼人都缺,唯獨不缺牽強附會之人,景帝也就成了與呂太后等同的人,愛兒女,不愛功臣。

     景帝作為皇帝,他有權絕定公主的婚事,他要允便允,不允便不允,那是限定在不出人命的範圍內。為了婚事鬧出人命,不要說出在皇家,就是出在尋常百姓家,也會成笑話。

     景帝有心叫屈,卻無處申冤,有怒氣,又不能發作,大是氣惱。

     “皇上……”春陀也嚇住了。

     “快去看看。”景帝大聲吼起來。

     春陀嚇得額頭上冒出汗水了,飛也似的衝進了養心殿,很快又回來:“皇上,侯爺只是暈過去了。”

     “呼!”景帝長出一口氣,放心不少,二話不說,快步進了養心殿。

     一進殿門,只見曹壽跪在地上,臉色蒼白,額頭上的汗水像水一樣滲出來,身子打晃,仍在努力叩頭,額頭上青包一個疊一個,不知道有多少。

     他是一個病重之人,如此疲累之事,這輩子還沒有遇到過,就是到了這份上,他仍在叩頭,仍在不住說:“請皇上成全!”

     其情亦真,其情可感,景帝反倒不怒了,憐惜的看著曹壽,快步過去,扶住曹壽,寬慰道:“曹壽,你有如此真心,朕心甚慰。”

     “皇上,臣懇求……”曹壽努力穩住身子。又要叩頭。

     “起來吧!你要好好待陽信這孩子。”景帝的話聲很是沉痛。

     曹壽的感情絕對是真的,作為父親,自己的女兒若能有一個如此真心實意愛她的夫婿,夫復何求?

     可是,曹壽的身子骨不好,陽信公主嫁給他,那就是受罪。景帝有心拒絕,可是,要是再不允,瞧曹壽這股子拗勁,還會一直叩頭,若是因此而出了人命,就是大事,會成為皇家醜事,貽笑天下。

     權衡來,權衡去,景帝只能允婚了。

     不管曹壽生死,只顧自己女兒,那是呂太后,不是景帝。

     “謝皇上!”原要都快沒了力氣的曹壽,竟然突然之間容光煥發,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歡喜無已。

     “春陀,叫御醫給他把把脈。”景帝吩咐一句,搖搖頭,快步離去。

     ……

     猗蘭殿。

     “嘻嘻!”

     歡聲笑語不斷,是南宮公主、陽信公主、隆慮公主、劉彘幾個兒女在打鬧說笑。

     “吱吱!”

     歡笑聲中,夾雜著陣陣織機聲,是王美人正在織機前織布。王美人一邊織布,一邊看著幾個兒女打鬧,粉嫩的臉上蕩漾著笑容。作為母親,兒女之樂,就是她的歡樂。

     “彘兒,你這壞小子!今天吃虧了吧?”南宮公主最是歡喜,衝劉彘吐吐舌頭,極是得意:“今天想偷瞧秋香姐姐洗澡,​​給我們逮個正著。嘻嘻!”

     劉彘太機靈,要逮住他幹壞事,還真不容易,像今天這種事,太少太少,不僅南宮公主歡喜,就是陽信公主、隆慮公主哪一個不是樂不可支,笑成了彌勒佛。

     “南宮姐姐,你休要胡說!”劉彘臉都不紅,挺挺胸,昂起頭,一副王子威嚴躍然而出,彷彿他沒幹這種壞事似的:“我是堂堂皇子,怎能做這種出格的事呢?”

     “臉皮厚!”南宮公主、陽信公主、隆慮公主三人齊聲羞他,不住刮臉:“那是誰在秋香姐姐房外張頭張腦的?”

     “我在做好事。”劉彘臉皮之厚。無人能及:“天兒這麼冷了,快下雪了,我提醒她們,多穿點衣衫,莫要凍著了。堂堂大漢宮女,若是給凍著了,還不是出大漢的醜?”

     他還真能扯的,把一件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竟然扯到皇家臉面上去了。

     “彘兒,這孩子……”王美人聽得好笑,忍不住嗔怪起來。

     劉彘明亮的眼珠一轉,朝王美人行去。

     “阿母,小心,這壞東西又要冒壞水了。”南宮公主趕緊揭發。

     “彘兒,休要胡來!”王美人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有多難纏,他來準沒好事,不由得有些驚疑。

     “嘻嘻!”劉彘笑嘻嘻的來到王美人身後,一把摟著王美人粉嫩的脖子,“啵”的一下,親在王美人臉上,笑道:“阿母,這是壞水麼?”

     “這是口水!”王美人給他逗樂了,笑著在他手背上輕拍一下,眉梢兒散開了。

     “阿母,你身為后宮美人,不愁吃,不愁穿,為何要織布呢?”劉彘笑嘻嘻的,好像隨口一問,誰也沒有註意到,他眼裡閃過一絲狡色。

     他這一問,還真把王美人問住了,這事,景帝也問過,她的回答是:景帝愛節儉,她這個美人在宮中無事,不妨織些布,能節約一點是一點,雖然於宮中並無多大助益。

     對這說法,景帝大是歡喜,忍不住誇讚她。其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其中涉及到一個天大的秘密,她卻不能說,就是對自己的兒女也不能說。

     “彘兒,娘親是田家人出身,以前,在老家,天天織布,到了宮中,不織布還不習慣,沒事就織織布,重溫以前的田園時光。”王美人一顆螓首向後靠,靠在劉彘的胸上,一臉的溫柔之色。

     她雖然人長得極美,卻是出身很苦,自小就幹農活。她之所以能進宮,那是因為一個人,另有一番曲折故事,是不能對人說的。

     “阿母,孩兒明白了。”劉彘笑著點頭,放開王美人,走開了。

     王美人收回悠然之色,又要織布,卻是嗔罵道:“彘兒,你這壞東西,快把錠子拿來。”

     “阿母,在這裡。”劉彘右手一揚,手里赫然是一支錠子,他什麼時間拿到手的,誰也沒有看見。就說了兩句話的功夫,織機上的錠子竟然到了他手上,這就是他的​​本事。

     “阿母,我說這壞東西來了,準沒好事,你不信,這下信了吧?”南宮公主雙手一搓,衝陽信公主一打眼色,三女一齊撲了上去,把劉彘圍在中間:“拿來!還給阿母!”

     “我要織布!”劉彘毫無歸還之意。

     “誰信?”陽信公主一撇嘴,撲上來,抓住劉彘手臂,隆慮公主抱住劉彘。

     南宮公主趁勢奪下劉彘手中的錠子,在手裡晃晃,衝劉彘一吐舌頭:“壞東西,你今天吃虧了吧?嘻嘻!”

     鬥敗劉彘很難,她是格外歡喜。

     “父皇來了!別鬧了!”劉彘突然間收起嬉笑,一副肅穆之態。

     “少來!你拿父皇說事!父皇哪會來呢。”陽信公主根本就不信。

     “誰說朕沒來?”景帝的聲音響起,人已經出現在門口。

     “父皇。”南宮公主三女忙收起嬉笑,上前見禮。

     “見過皇上。”王美人整整衣衫,向景帝施禮。

     景帝衝王美人擺擺手,笑著打量起兒女,緊擰的眉頭鬆開了:“彘兒,你這小東西,又淘氣了?”

     “父皇,哪有呢。”劉彘高聲抗辯。

     “沒有?”景帝一招手,劉彘靠近去,景帝一把抓住他,右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拍在他臉蛋上,笑罵道:“看你還敢不敢?”

     “阿父,你打得彘兒好疼呢。”劉彘撒嬌。

     “呵呵!”景帝反倒給他逗樂了,在他的臉蛋上輕輕擰著:“就你這壞東西會討父皇歡心。來,讓父皇瞧瞧,嗯,個頭高了些,俊了些,主要是更壞了些。”

     “就是,他最壞!”南宮公主抓住機會指責起來。

     “皇上,請飲茶。”王美人把一盅茶送上。

     景帝接過,打量一眼陽信公主道:“朕給你說個事,曹壽是曹參的孫子,朕要安功臣之心,把陽信賜婚給曹壽了,封​​長公主。”

     賜婚一事,景帝萬分不願,為了補償,只能晉封她為長公主。漢朝的公主,有公主和長公主之別,長公主的禮儀、食邑都要比公主高得多,是漢朝公主的最高封號。

     “曹壽,那個病侯爺?”王美人臉上變色。曹壽之病,誰個不曉?把陽信公主嫁給他,那是往火坑里推。

     “我不嫁!”陽信公主嘴一翹,很是生氣。

     “休要胡說。”景帝眉頭一擰,要喝斥又虧欠她,只得把聲調放低,語氣盡量和緩:“陽信,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你到成親年紀了,哪能不嫁呢?”

     “我要嫁人,也不嫁給他!”陽信公主氣鼓鼓的,大聲吼道:“嫁人當嫁周陽!”

     這是驚人之言!

     剎那間,猗蘭殿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景帝,王美人,南宮公主,隆慮公主,劉彘個個驚訝不置,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說出如此的話語。

     “咣啷!”南宮公主手中的錠子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在地上不住滾動。

     南宮公主臉蛋泛紅,胸脯急劇起伏,眼睛瞪得滾圓。

     ……

     破虜侯府,周陽的書房。

     這書房很大,堆了很多竹簡,周陽正坐在地上,一卷一卷的翻著竹簡。

     景帝一道策試題,還真把周陽給難住了。漢朝如何做,才最為有利,這事不能隨口說說,得認真研究。要研究漢朝的情勢,風土人情,這就需要大量的書籍。

     周陽要許勝弄了很多書回來,堆在書房中,一有空就來讀讀,好好思考。這戰略若是製訂得好,漢朝將來就會在周陽的影響下向前發展,是以,這戰略制訂得越好影響越大,漢朝越強盛,周陽哪敢馬虎。

     周陽讀書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一捆竹簡只需要掃上一眼就看完了,柳鐵為他拿竹簡,竟是忙得額頭上冒汗水。這是大冷的天,竟然出了這麼多的汗,可見這事比打仗還累,難為柳鐵了。

     把一捆竹簡放下,柳鐵抹抹額頭上的汗水,笑道:“公子,你讀書真快。”

     “還行。”周陽隨口回答。

     “公子,你不累,我都累了。要不,歇會再讀?”柳鐵略為有些氣喘。

     把柳鐵的疲累樣兒看在眼裡,周陽也不好難為他,點頭道:“行,歇會吧。”站起身,快步出了書房,柳鐵忙跟上。

     一出書房,一股寒風吹來,直往脖子裡灌,涼颼颼的,彷彿這吹的不是風,是在吹刀子似的。

     周陽抬起頭,只見天空中飄浮著烏雲,天空一片陰暗,不時有雪花飄落。

     “下雪了!要下雪了!”柳鐵聲調有些高:“是該下雪了。”

     關中,主要是現在的陝南平原,氣候溫暖​​,不是不下雪,是下雪的時間比較少。不像北地,一入冬,就是大雪紛飛。

     周陽右手伸出,掌心向上,數朵雪花落在掌上,慢慢融化:“這雪,是跑不了。”

     扭過頭,望著北方,雙虎中精光暴射,目光彷彿要穿越時空一般,直透北方。

     “公子,你這是?”柳鐵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想,連長安都下雪了,大漠之上肯定是暴雪成災。”周陽臉上帶著興奮之色,很是歡喜的道:“不知匈奴今年要死多少人?”

     “啊!”柳鐵一聞是言,大是驚喜,笑道:“公子一把火,燒死數十萬牧民,燒死那麼多的牛羊,就算是正常年景,匈奴也會餓死不少。如今,連長安都下起了大雪,大漠就不用說了,肯定是一場大雪災,匈奴會餓死無數!”

     周陽猜對了,匈奴今年正在經歷一場罕見的大雪災。

     ……

     龍城,冰天雪地,地上積雪超過三尺,及腰深了。

     此時的龍城,有不少帳幕,不僅僅是匈奴帳兵逃回來,還有一些部族,聽說單于在這裡,聞訊趕了來。是以,龍城的帳幕不少,一眼望去,一座接一座,望不到頭,不知道有多少,比起當初五十萬大軍駐紮於此,相差不會太大。

     如今的帳幕雖多,卻不像先前那般,東一座的西一座,紊亂不堪,而是橫成行,豎成列,很有章法。

     軍臣單于復位之後,完全認可了伊稚斜的處置,下令帳幕要擺放整齊,匈奴不敢抗命,只得遵行,才有這場面。

     帳幕擺放得雖然整齊,最終卻是不能免於東倒西歪的處境。原委在於,雪下得太大,帳幕禁受不住,有些歪了,有些更是塌了。

     這麼多的帳幕,就沒有一座完整的帳幕,包括軍臣單于的王帳在內。

     “呼呼!”

     如刀如劍的冷風吹來,卷得雪花遍地走,好像無數的敗鱗殘甲,尉為奇觀。

     匈奴兵士穿著裘衣,戴著皮帽,還不得不頂著狂風清理帳幕。帳幕上的積雪很厚,要清理很難,拆了吧,又沒有禦寒之物;清掃吧,冰天雪地的,哪裡去找工具?還真把匈奴給難住了。

     實在沒辦法,匈奴只好把彎刀當鏟用,一點點的鏟掉。彎刀是殺人利器,用來清理積雪,很不合用,費力多,得功少。

     寒風中,只見不計其數的匈奴正在清理帳幕,人數之多,好像螞蟻一般。

     “漢人可惡!”

     “漢人可恨!”

     匈奴一邊清理,一邊罵罵咧咧,大罵漢人可惡可恨可憎。

     “那個周陽,他是魔鬼!”

     “他就是魔鬼!”

     “要是沒有他,我們今年哪用得著在這裡挨凍,到漢人家裡去過冬,那才叫好呢!”

     像今年這般大的雪並不多見,特別冷,就是耐寒的匈奴也是受不了,不得不叫苦連天。要是在往​​年,匈奴早就拖家帶口,趕著牛羊,騎著駿馬,唱著牧歌,去漢匈邊境放牧過冬。牧民放牧,匈奴軍隊對漢朝的村莊、城池進行擄掠,收穫極豐,那時的匈奴,歡喜無已,根本就不覺得大雪會有多苦,雪災再大,也苦不了匈奴,苦的是漢朝!苦的是漢朝的百姓!

     可是,匈奴今年大敗,根本就無力南下,只能呆在龍城挨凍。這是匈奴數十年來的第一次,這都是拜周陽所賜,是周陽害的!

     在匈奴的聲口相傳中,周陽已經成了魔鬼,會吃人,會挖人心,會飲人血……只要是能醜化周陽的言辭全用上了。

     可惜的是,匈奴醜化人的言辭並不多,說來說去,就是個魔鬼,可惡可恨可憎之類,別無新意。

     “呼呼!”

     一陣寒風吹過,漫天的飛雪中,只聽哢嚓之聲響個不住,不斷有帳幕倒塌。帳幕倒塌,濺起的雪花一大片,格外好看。

     若是從空中望去,只見偌大的營地,不時就會雪花飛濺,那是帳幕倒塌所致。

     “快,救人!”

     “救牛羊!”

     每有帳幕倒塌,就有匈奴驚呼失聲。 ,,不少匈奴就飛奔過去,救人救牛羊。

     “嗚嗚!”

     在匈奴的叫嚷聲中,不時傳出哭泣聲:“我的牛兒啊,我的羊兒啊!”

     哭聲之淒慘,讓人鼻頭髮酸,彷彿匈奴的爹娘死了似的。其實並不是他們的爹娘死了,是匈奴的牛羊死了。

     牛羊之所以死,是因為凍餓所致,這麼大的雪,天氣冷,凍死牛羊很尋常。一場雪災,凍死的牛羊無數,再加上冰天雪地裡,沒有草料,餓死的也不少。

     這一凍一餓,匈奴的牛羊損失慘重,每時每刻,都會有大量的牛羊斃命。

     匈奴對牛羊有著特殊的感情,那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的情人,是他們的祖宗,牛羊斃命,匈奴放開嗓子嗥個不住,比起他們的爹娘死了還要傷心難過。

     整個龍城,哭聲四起,嗥聲大作,為一片愁雲慘霧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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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12 18:27:35
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七章 血染龍城(上)

     王帳,依然很大,很雄偉,只是比起尋常的帳幕來說的,若是和以前的王帳比,就差遠了。一是做工沒有以前王帳精美,這是草草趕出來的,匈奴雖然敗了,王帳是必須要的。二是沒有帳頂的金鷹,這是軍臣單于不忘恥辱,發誓要奪回金鷹,並非不能重新打造。

     王帳上堆著厚厚的積雪,把王帳壓得有些歪,儘管如此,卻沒有倒塌,也沒有倒塌的危險。雖是歪斜了些,還不至於如此,誰叫這是王帳呢?

     王帳前有一根粗大的旗桿,一面巨大的王旗在寒風中呼呼作響,不住舒卷。

     這王旗早已不是伊稚斜當初草草做出來,收攏敗兵的那面王旗了。這是軍臣單于下令,要人重新做的,做工要好些。旗上依然是一隻碩大的巨狼,卻不是金線繡成,少了不少威風。

     王帳外面立著不少人,正是軍臣單于、伊稚斜、中行說、若侯產、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都尉、左右骨都侯這些臣子。

     經過這段時間的整頓,死了,或者被俘的大臣,軍臣單于重新命人接替。臣子雖全,卻沒有恢復到以前的盛況。

     此時的一眾大臣,人人臉帶哀淒之色,眼裡噙著淚水,雖是身著狐裘,不怕寒風,卻是心裡發寒,一陣陣的顫栗。那是因為,他們聽著匈奴的哀號聲,內心的驚懼所致。

     匈奴壓著漢朝打了數十年,何時有過如今這樣悲慘?匈奴有的是歡聲笑語,有的是鄙視漢人的話語,何時有過這樣的哭聲?

     若侯產身著狐裘,頭戴皮帽,迎風而立,身上濺滿了雪花,彷彿一個雪人,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悲淒難言。

     “崑崙神啊,為何不護佑大匈奴?”

     遠遠傳來匈奴的哭聲,竟是質問起了崑崙神。

     崑崙神,是匈奴信奉的神祗,誰敢質問?這是匈奴傷心欲絕,不得不問。

     一聽這話,若侯產心中發生了共鳴,卟嗵一聲跪在雪地上,濺起一篷雪花,雙手扶在雪地上,額頭觸地,先叩了幾個響頭。這才雙手上舉,仰首向天,大聲問天:“崑崙神啊,你為何不佑護大匈奴?大匈奴為何得不到晴朗的天空,溫暖的陽光?大匈奴為何得不到肥美的草地,茁壯的青草?大匈奴為何得不到草料?大匈奴的勇士為何沒有肥壯的牛羊?”

     聲音淒慘悲涼,比起屈子的《天問》還要勝上一籌。

     他的聲音很有感染力,他所問之語,正是一眾大臣心中所想,無不是垂淚,撲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眼淚鼻濞齊下,哭得是天愁地慘,好像他們的爹娘死了似的。個個都快痛斷肝腸了。

     “崑崙神啊,你為何不佑護大匈奴?”若侯產的問天之聲,在一眾大臣的哭泣聲中響起:“大匈奴為何得到的只有陰霾的天空,冷如彎刀的寒風?大匈奴為何得到的只有冰天雪地,而不是土肥草美的草地?”

     “嗚嗚!”若侯產的問天之聲彷彿惡劣情緒的催化劑,一眾大臣哭得更慘了,嗥得更大聲了。

     “偉大的崑崙神啊,大匈奴的勇士為何不能得到你的佑護?漢人膽小、怯弱,為何得到你的垂青?”若侯產抹著眼淚,一把鼻濞,一把淚的訴說起來:“漢人有溫暖的家園,肥美的莊稼地,美麗的絲綢,甘醇的美酒,美味的食物,你為何還要垂青漢人,讓大匈奴的勇士在寒風中受凍,在飢渴中挨餓?”

     一字一淚,彷彿千斤巨錘砸在軍臣單于的心坎上,身子發僵,虎目中湧出了淚水,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不住叩頭。

     回想年初,軍臣單于調集大軍南下,志得意滿,信心十足,一定能打進長安。可如今,一眾大臣只能在寒風中問天,質問偉大的崑崙神。何其淒慘?

     “嗚嗚!”淒慘的哭聲遠遠傳了開去。

     匈奴營地本不乏哭聲,軍臣單于君臣的哭聲再一傳開,那還得了,那是哭聲的催化劑,數十萬匈奴哭成了一團,哭得是驚天動地,山搖地動。

     單于不愧是日月之下,大漠之上,眾王之王,哭聲都有如此感天動地的威力,了不得!

     “呼呼!”寒風更冷了,雪下得更大了,瞧這架勢,不知何時方歇?

     ……

     這雪來得很猛,一連下了七八天,原本積雪三尺的地面,積雪超過了五尺,匈奴的帳幕大多數倒塌。

     軍臣單于的王帳,也是禁受不住,差點倒塌了,王帳的關係太大,絕對不能倒塌,軍臣單于慌忙下令,調來匈奴清理帳頂的積雪。為了鼓舞士氣,軍臣單于親自動手,一番努力,總算是保得王帳未塌。

     如今的匈奴,處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士氣低落,為一片愁雲慘霧籠罩,若是王帳再一倒,那還得了,影響太大了。保住了王帳,也就是保住了匈奴僅有的一點士氣,軍臣單于暗中鬆口氣。

     王帳是保住了,卻沒有保住王旗,雪下得太大,溫度太低,王旗已經不給叫王旗了,只能叫冰旗了,厚厚一層冰雪,根本就不能舒展。如此沉重,旗桿哪裡禁受得住,寒風一吹,哢嚓一聲,旗桿斷折,王旗僕地。

     王旗的作用比起王帳更大,軍臣單于嚇了一大跳,又有些慶幸,還好是在夜裡,若是在白天,一定會引發恐慌。

     忙調來親衛,和一眾大臣動手,把旗桿重新立起,把王旗重新升起。當第二天天亮後,匈奴看見的是一面新的王旗,卻不知王旗已經僕而復立。

     在冰天雪地裡換旗桿,那苦頭真沒法說,軍臣單于終身難忘。

     王帳中,幾盆燃得很旺的炭火,把王帳烘得溫暖如春。

     軍臣單于新制的王座不如以前的王座氣派,只能將就了。軍臣單于坐在王座上,面前的短案上,擺著一隻全羊,溫好的馬奶子,左手轉著黃金權杖,打量一眾臣子。

     一眾大臣高踞矮几上,喝著熱乎乎的馬奶子,吃著美味的羊肉,油水四濺,快活如往常。

     他們之所以如此快活,是因為軍臣單于好久沒有請他們飲宴了,自從敗歸之後,軍臣單于就像改了性子,不再與他們飲宴。這是敗歸後的第一次,由不得他們不暫時把憂慮放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軍臣單于卻是沒有胃口,他犯愁啊,每天,每時,每刻,都有大量的牛羊死去,若是不想辦法,再這樣下去,匈奴根本挨不到來年春天,他作為單于,能不愁嗎?

     “嗯!”軍臣單于清咳一聲,掃視一眼群臣,問道:“你們都說,如今大匈奴該​​怎麼辦?”

     你就不能等我們吃完了再提嗎?一眾大臣食慾大減,酒興全無,意興索然,打量著軍臣單于,剛剛放下的憂慮又上心頭。

     雪災這麼大,匈奴的日子不好過,他們這些大臣哪能不愁呢?要讓他們說愁,他們一定能說上三天三夜,要讓他們想辦法,根本就不可能。

     如今這種形勢,不要說他們,就是起冒頓這個匈奴歷史上最偉大的單于於地下,也是一籌莫展,誰能有辦法呢?

     一眾大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中行說身上。

     這條漢狗雖然討人厭,讓人看著不爽,可是在緊經關頭,還真能出好主意,如此之事,不向他討主意,還能找誰呢?

     此時的中行說,細嚼慢嚥的吃著羊肉,喝著馬奶子,吃喝的速度比起往常慢得太多了。匈奴戰敗,他雖逃得一命,卻是惹上一身的病,如今的氣色早已不如以前。最主要是,他的心口疼得更加厲害了,可以說,無時無刻不在疼痛。

     “中行說,你說。”軍臣單于也知道,只能​​向中行說討主意了。

     “大單于,奴才有一策,可解眼下之急。”中行說一扯嘴角,這心口還不是一般的疼。

     “哦!快說來!”軍臣單于正苦無良謀,一聽這話,哪裡還能忍得住,身子前傾,很是急切。一眾大臣死盯著中行說,靜等他的良謀。

     “大單于,奴才以為,只能限制每人每天的食量。如此做的話,或許能挨到來年春天。”中行說的聲音很平靜,顯然他早就想好了。

     也就是定量,這的確是挨到來年春天的最好辦法,一眾臣子不住點頭。

     “這辦法可行!”軍臣單于讚許的點點頭道:“大匈奴的勇士,可以多吃點。老弱婦孺,就少吃些。眼下只能挨,只要挨到來年春天,就好辦了。”

     “大單于,就是這樣,大匈奴也挨不到來年春天。”伊稚斜清冷的聲音響起。

     “哦!”軍臣單于濃眉一挑。

     “大單于,入秋之後,牛羊上膘,甚是肥壯。”伊稚斜開始算帳了:“可是,有了這場雪災,牛羊多日無食,掉膘很厲害。若是早些時日宰殺,興許還能多挨些時間,可如今,就難了。我算過了,即使限制食量,也撐不到來年春天,頂多還有三月之食。”

     三個月之後,就是二月,乍一看,二月,春天已經接近了,匈奴算是捱過去了,其實不然。因為大漠中的季節來得晚,春天要到四月才會到來,甚至有可能要五月,只有春天來了,草才會發芽,氣侯溫暖,牛羊才會下崽,匈奴方有希望。

     即使挨到二月,仍是還有兩三個月衣食無著,怎麼過?

     “左賢王,你可有辦法?”軍臣單于問道。

     伊稚斜眼裡厲芒一閃,卻道:“稟大單于,我沒有辦法。這事,中行說定有良策。”

     中行說身子一僵,適才的淡定沒有了,代之而起的卻是一臉的震驚。

     不是沒辦法,而是有一個辦法,卻是沒人敢說,沒人敢碰。伊稚斜就知道這辦法,也很想用這辦法,卻是不敢說,這才要中行說來說,他能不心驚嗎?

     這辦法一說出口,中行說將不容於世。別的不說,光是這些大臣,一人一句,就會把他罵死。

     這辦法,軍臣單于也知道,他同樣說不出口,一聽伊稚斜之語,就明白他的意思,微一點頭道:“中行說,你說。”

     “大單于,奴才愚笨,實無良法。”中行說哪敢提那辦法。

     “說!”

     其實,這辦法,匈奴在數十年前就用過。只不過,那代價太大,太慘痛,匈奴如今想來,依然是心悸,這些大臣這是在逼中行說做罪人。

     “大單于,奴才真的沒有善策。”中行說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千萬不能一時衝動,說了出來。

     “快說!”軍臣單于瞪著中行說:“你要是不說,本單于這就宰了你。”

     眼中厲芒閃動,怒氣上臉,惡狠狠的道:“本單于只要有用的奴才,沒用的奴才,本單于要他何用?”

     這是威脅之語,卻也是大實話,無用之人,誰會要呢?

     中行說雖得軍臣單于重用,他也知道,他不當替罪羊,不會有人做替罪羊。誰叫他是漢人,而這些大臣是匈奴人呢?不拿你漢人做替罪羊,還能有誰呢?

     暗嘆一聲,中行說道:“大單于,要奴才說也可以,可是,大單于,你得恕奴才無罪。”

     “只要於大匈奴有益,何來之罪?”軍臣單于只是要一個人說出罷了,並不是真要治他的罪。這事影響非常大,就是軍臣單于,也不敢說,只能找人代說了。

     “大單于,唯今之計,只有留下丁壯,殺掉老弱……”中行說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給一片怒斥聲打斷了。

     “漢狗!閉嘴!”

     “可惡的漢狗!”

     “漢狗惡毒!”

     “殺了他!”

     不少大臣已經拔出彎刀,氣勢洶洶的衝了上來,準備把中行說當場革殺。

     匈奴貴壯賤老,在食物不豐的情況下,為了保全力量,就會殺掉老弱。每遇到大的雪災,或是大的兵敗,就會這麼做。河套之戰後,頭曼單于就這樣幹過,這事才過去數十年,匈奴肯定不會忘記。

     可是,這種事太過駭人聽聞,即使一眾大臣早就想這麼做了,卻是不敢說。誰要是說了,一定會給匈奴罵死,會成為眾矢之的,冷刀冷箭那是少不了的。

     “大單于……”中行說望著氣勢洶洶的大臣們,嚇得頭皮發炸,趕緊向軍臣單于求救。

     軍臣單于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一直說不出口。可是,當聽中行說​​說出來後,仍是不免心驚肉膽,胸口急劇起伏,臉色數變,氣憤難已。

     這種事,雖是目前最好的辦法,那是對他莫大的譏刺。每當匈奴如此做,那就是到了最後關頭,不得不如此。對於單于來說,那是失敗!

     眼見著一眾大臣逼上來了,軍臣單于卻是激動難言,中行說怕了,彷彿見到死神降臨似的。他素有急智,情急智生,大喝道:“你們心裡都是這般想的,只是逼我說出來,是不是?”

     一眾大臣,不由得愣住了。

     匈奴性直,心裡如此想了,便是如此想了,沒有想,便是沒有想,給中行說一口叫破,不由得氣矮,愣住了。

     一激生效,中行說精神陡漲:“你們逼我說出來,還要殺我,你們配做大匈奴的勇士嗎?”

     這話對漢人說,沒有用,對匈奴,就有奇效了,一眾大臣站住了。

     “退下去。”軍臣單于手一揮,一眾大臣退了下去,回到座位上,狠狠瞪著中行說,更有人晃晃彎刀。

     “中行說說的,你們以為怎麼樣?可行,還是不可行?”既然中行說已經道破了,軍臣單于就能商議了。

     “這個……”一眾大臣明知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卻是沒法回答。

     “中行說,這事是你說的,你以為行還是不可行?”軍臣單于理解一眾大臣的難處,把這問題交給中行說去決斷。

     這事若是決定下來,中行說別想有安生覺,說不定,他在睡夢之中,就給人殺死了。他真的後悔了,早知做漢奸如此之難,當初何必背叛漢朝?

     雖然當初不容於漢朝,只要他不背叛,也不會有今日這般難處。

     “大單于。”中行說收懾心神,並沒有正面回答能行,還是不能行,而是算帳道:“大單于,奴才也不知道可行,還是不可行,可是奴才給大單于算一筆帳。此次兵敗,丁壯多死於戰場,如今龍城這裡的口眾雖多,大多為老弱,丁壯不過十數万。這些老弱所耗,實為丁壯所食數倍之多。”

     這是實情,軍臣單于微一點頭。

     中行說接著算下去:“就算限制食量,頂多也是挨到來年春天,到了春天,就有食物了嗎?要是在往年,就會有,可以去漢境擄掠,來年,大漢能去擄掠嗎?不能!這要等到草發芽,牛羊上膘去了,這要到夏季,甚至秋季。這麼長的時間,吃什麼?喝什麼?”

     要是沒有周陽那把火,匈奴挨到春天,基本上就差不多了。那一把火,牛羊損失太多,吃喝就成了大問題。

     一通話,說得上自單于,下至一眾大臣,不住點頭。

     “大匈奴南有漢朝,東有東胡,西有月氏,他們都是大匈奴的敵人。”中行說最後道:“若是大匈奴的勇士因為沒有食物而餓得不能打仗,他們會不會趁機攻打大匈奴呢?一定會!是以,大匈奴不僅要挨到來年春天,還要有一支能征善戰的大軍,方能保得大匈奴無虞。”

     這可是遠見,誰也無法反駁。

     中行說雖然沒有明確說行與不行,這筆帳一算,結論也就出來了。

     一眾大臣暗嘆一口氣,看著軍臣單于,等他最後拿主意。

     “哎!”軍臣單于長嘆一口氣,仰首望天,久久難言。

     “讓他們再吃一頓!最後一頓!”軍臣單于的聲音很小,很小,就從來沒有說過如此小聲的話語,虎目中湧出了淚水。

     此言一出,龍城,將會給鮮血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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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七章 血染龍城(下)

     “嗚嗚!”號角聲響起,如怨如訴,彷彿怨婦在啼泣。龍城的營地,本就為愁悶籠罩,再有這號角聲,匈奴的士氣很不好說。

     號角聲是匈奴的軍令,每當號角聲響起,那是單于在集結軍隊,膽小的漢人就要倒霉了,匈奴就會興奮不已,做著打漢人的美夢。而如今,匈奴毫無興奮之可言,有的只有煩惱與愁悶。

     這不是匈奴歷史上的第一次,卻是匈奴歷史上極少出現的情況。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已經有好幾十年了,那是頭曼單于敗於河套之後的事兒。

     數十年後,這種倒霉事兒又出現了,崑崙神啊,你為何不佑護大匈奴?

     匈奴的兵士從七歪八斜的帳幕鑽出來,不住哆嗦,顫抖著跳上了駿馬,背著弓,挎著彎刀,趕去號角聲響起處集結。

     此時的匈奴,有的沒有彎刀,有的沒有弓箭,更有的連皮甲都沒有,個個低垂著頭,緊趕慢趕,就像一群剛剛吃了敗仗的敗兵。

     唯一的亮點,就是人人有駿馬騎,匈奴多馬,只要有部族趕來,就會有駿馬,這不是問題。至於彎刀、弓箭,那需要打造,不是短時間內能補充的。

     “該死的鬼天氣!”

     “可惡的漢人!”

     “漢人真可恨!”

     以往,匈奴會窩在溫暖的帳幕裡,喝著漢人的美酒,飲著漢人的茶葉,吃著漢人的美食,穿著漢人的織錦衣衫,多麼的快活自在,哪像現在這樣,得瑟著喝西北風。

     “大單于有令,所有人趕去祭奠偉大的冒頓單于。”一隊隊匈奴兵士騎著駿馬,在雪地裡飛奔,大聲傳令。雪太深,限制了馬速,他們的速度和螞蟻有得一比了。

     冒頓是匈奴歷史上最偉大的領袖,那是一個傳奇,在匈奴心目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很是神聖。在冒頓時代,匈奴破東胡,走月氏,圍劉邦,那是何等的威風,讓人嚮往。

     人越是在困境中,越是懷念幸福的日子,匈奴一聽這話,自認為祭奠冒頓單于是應該的,只要能聽動的,都趕了去。

     於是乎,只見龍城到處都是匈奴,撫老攜幼,騎馬的騎馬,步行的步行,趕去西北角。若是從空中望去,只見匈奴多不勝數,彷彿蟻潮一般,朝西北角湧去。

     來到西北角,只見匈奴兵士騎在戰馬上,排成一個一個方陣,陣勢還算整齊,卻是少了一股銳氣,以往的殺氣蕩然無存。

     “大單于有令,年老的,體弱的,到這邊來。大單于會賜予你們美味的羊肉,熱乎乎的馬奶子。”不少匈奴兵士騎著駿馬,在人群裡吆喝。

     單于賜宴這種事,在匈奴很少遇到,很是榮幸,那些年老體弱的匈奴在兵士的引導下趕了去。趕到地頭一瞧,只見已經有不少與他們一般的體弱年老之人了,更加歡喜,裂著嘴,等著軍臣單于賜予他們美味的羊肉,熱乎乎的馬奶子。

     年青力壯的匈奴給兵士趕到另一邊去了。

     左賢王伊稚斜帶著兵士,在他們中巡察,一雙眼睛在人叢中掃來掃去,手中的馬鞭,時不時就會點著一個人,立即有匈奴兵士上來,把他架走。這些被架走的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身體不硬朗,或者多病。

     匈奴這是要進行大清洗,年老的、體弱的、不能生育的婦人都得死。至於童子,是不會下手的,除非是體質特別弱,不能得長健壯。

     匈奴就不會浪費肉乾來養活。

     童子是種子,若是把童子也給殺了,那匈奴會絕種,軍臣單于肯定不會做這種事。

     對於匈奴來說,婦人是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婦人不能生養,留之何益?不如殺了,節約肉乾。

     大清洗這事自然是不能預先傳開,那會引起騷亂,會有人逃跑,只能先誑來,再派人把符合清洗條件的匈奴挑選出來,這事主要由伊稚斜負責。

     經過一番又誑又騙,要被清洗的匈奴給分了出來,集中在一起,派兵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些匈奴雖然有些驚疑,卻是沒有懷疑。屠殺老弱,以獲得匈奴的生存,這是匈奴自我保全的辦法。可是,這辦法很少使用,一百年不見得能用上一次,上一次使用這辦法,已經上百年了,誰會懷疑到這上面呢?

     讓他們不會懷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匈奴兵士端來熱乎乎的馬奶子,熱騰騰的羊肉,一人一革囊馬奶子,一塊羊肉。這可是大單于賜予的,這是無上榮幸,誰會想到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餐?

     他們還以為軍臣單于戰敗之後改了性子,要改變匈奴風氣,不再貴壯賤老,要尊養他們,無不是大喜,大口大口的吃著羊肉,喝著馬奶子。在這樣冷的大雪天裡吃著熱肉,那​​是享受,心裡熱乎乎的,欣喜得大聲吼叫。

     “大單于!”

     “烏特拉!”

     吼聲直上雲霄,震得天空的浮雲片片碎裂。聲音之雄壯響亮,比起五十萬大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軍臣單于身著狐裘,戴著皮帽,左手拿著黃金權杖,站在冒頓單于墓前,聽著匈奴老人真心的呼喊,身子發僵,虎目中湧出了淚水。

     殺老弱保全整個匈奴,這是匈奴的傳統,匈奴正是憑著這一冷酷的鐵則一次次挺了過來。縱有兩次河套大敗,匈奴依然沒有亡,很快就恢復過來,這一鐵則功不可沒。

     軍臣單于要清洗,這符合匈奴的處事原則,誰也無法指責他。可是,這是他個人的失敗!作為單于,他不能率領匈奴走向強大,反而走向衰弱,那能不是失敗嗎?

     漢朝皇帝畏懼如椽史筆,匈奴沒有文字,軍臣單于倒不怕史筆如鐵,可是,他怕匈奴的聲口相傳。如今這事,匈奴一定會流傳下去,在匈奴的聲口相傳中,他一定會給說成是無能的單于,甚至可有是匈奴歷史上最無能的單于,這比死更讓人難以接受。

     偏偏那些即將死去的老弱還吼得山響,對他真心愛戴,這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匈奴貴壯賤老,如此美食應該給年青力壯的匈奴享用,這些老不死的哪能吃,這很不公平。那些丁壯大是忌妒,更是大聲喧嘩,要不是有軍隊守護,他們一定衝上去,從老弱手里奪食。

     時間在冰冷冷中度過,老弱們終於吃飽喝足了,也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軍臣單于仰首向天,天空依然那般陰霾,烏云四合,沒有一點陽光,沒有一絲溫暖。寒風呼嘯,嗚嗚作響,彷彿是在為這些老弱唱響催魂曲。

     “卟嗵”,軍臣單于跪在冒頓墓前,大聲祈禱:“偉大的冒頓單于:大匈奴敗於漢人之手,勇士多死,駿馬所剩無幾,牛羊沒有草料,大匈奴的勇士沒有肉乾、沒有馬奶子,大匈奴處於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嗚嗚!”

     年初的時候,大軍在手,士氣高昂,兵峰所向,無不披靡,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這才多長時間,形勢急轉直下,匈奴就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不得不殺老弱以自全。

     軍臣單于越想越傷心,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軍臣單于接著禱告:“為了大匈奴永世長存,為了後世子孫,為了大匈奴的牧歌永唱,請偉大的冒頓單于佑護大匈奴,召見大匈奴忠誠的勇士! ”

     一通禱告,其實就是屠殺令,卻是不見一個殺字,那個殺字實在是難以說出口,不得不向漢人學習,把話說得委婉些,不是匈奴那般赤裸裸。

     軍臣單于雙手扶在雪地上,額頭觸在雪上,虔誠之極。

     若侯產帶著一眾巫師,跳起了匈奴的舞蹈,又蹦又跳,開始為這些極將死去的老弱祈福。祈求偉大的崑崙神,偉大的冒頓單于保護他們,讓他們在天國中有一個安樂窩,天天有美味的羊肉吃,天天有熱乎乎的馬奶子喝。

     他們的舞蹈,一如既往,只有一點少得可憐的動作,很快就完事。

     接下來,該是大屠殺的時刻了。

     軍臣單于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雪花,握著黃金權杖,朝前行幾步,來到平台邊上,掃視一眼匈奴,只見匈奴正打量著他,沒有說話,靜等他訓話。

     這種情景,軍臣單于再熟悉不過了,他不知道多少次訓過話。那時節,大軍雲集,人​​如龍,馬如虎,氣勢如虹,殺氣騰騰,他的權杖所指處,必有驚天的殺戮,豐碩的戰果。

     可如今,依然是訓話,卻不是鼓勵士氣,激勵軍心,而是要告訴他們,為了大匈奴的未來,不得不殺掉這些老弱。這話,怎麼說得出口?

     可是,情勢處此,不殺也得殺!不說,也得說了!

     吸口冷如彎刀的寒風,軍臣單于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大聲道:“大匈奴的子民們:自入冬以來,天氣寒冷,沒有晴朗的天空,沒有溫暖的陽光,有的只是陰霾,冷如彎刀的寒風。牛羊駿馬,沒有草料,掉膘、凍死不知其數。大匈奴的勇士缺衣少食,沒有美味的羊肉,沒有熱乎乎的馬奶子,大匈奴挺不到來年春天,挺不到漢人滅亡的時刻!”

     “嗚嗚!”這是實情,勾起了匈奴心中慘痛的記憶,想起了餓死的牛羊,匈奴不由得哭了起來。

     軍臣單于鼻頭泛酸,眼圈泛紅,真想抱頭大哭一場,可是,他身為單于,不僅不能哭,還得硬起心腸下達死亡的命令:“大匈奴只有挺過去,才能復仇!才能殺光漢人!才能砍下周陽的頭顱!大匈奴只有挺過去,大匈奴才能永世長存!大匈奴只有挺過去,大漠之上才會傳唱大匈奴的牧歌!”

     這話很有道理,可是,如何挺?匈奴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等待軍臣單于拿出良法。

     “偉大的崑崙神會佑護大匈奴!”軍臣單于盡力把話說得平穩:“偉大​​的冒頓單于會賜福於老人、體弱的大匈奴子民、不能生崽的婦人!偉大的冒頓單于會賜予你們美味的羊肉,熱乎乎的馬奶子!你們不用再忍飢挨餓!不用再在寒風中受凍!”

     “啊!”匈奴總算明白過了,原來是要屠殺,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個個睜大了眼睛,眼珠都快砸下來了。

     這種事,匈奴歷史上做過不少,每一次採取行動的時候,都是血染大漠,屍積如山,慘不忍睹,讓人震驚。

     這是匈奴心中的痛!匈奴今年慘敗,已經夠痛的了,怎麼還要在他們疼痛的心上再加上一刀呢?崑崙神啊,你為何不顯靈?

     軍臣單于左手中的黃金權杖一揮,一道金光閃過,依然那麼耀眼,那麼的美麗。可是,不再是帶來豐厚戰果的南征,而是無盡傷痛!

     軍臣單于只覺心口彷彿給刀絞一般,痛不可擋,不由自主的彎下腰,雙手緊緊捂著胸口。

     命令一下達,大屠殺開始了。

     原本待命的兵士,一拍馬背,揮著彎刀,朝著老弱衝了過去,他們彷彿面對漢人似的,沒有絲毫的憐惜之心。他們的騎術依然那麼嫻熟,刀光閃亮,濺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尉為奇觀。

     可是,雪中縱馬,馬速有限,他們跑得併不大,彎刀高舉在手中,半天才能落下來。每一次落下,必有一顆頭顱飛起,必有一篷熱血飛濺。

     “卟卟!”

     鮮血的噴濺聲不斷響起,雪地上的鮮血越積越多。熱血融化了積雪,再凝積成冰,積雪不再潔白若素,而是鮮紅一片。

     這種紅色還在不斷擴大,一開始只是一塊塊的小血地,到後來,這些七零八碎的血地連成一片,殷紅一片,急速擴大。

     血地不僅擴大,其色彩還在增豔,紅色越來越鮮豔,鮮豔得奪目。若是從空中望去的話,只見龍城彷彿一張巨大的紅色地毯,鮮豔異常。

     那些老弱,方才明白過來,軍臣單于這是“鴻門宴”,賜予他們羊肉、馬奶子,那是他心中難受,要他們美美的享用最後一餐。

     “崑崙神啊,救命!”

     “偉大的冒頓單于,救命!”

     “饒命啊!”

     老弱呼天搶地,叫聲不絕,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閃亮的彎刀在揮動。

     一片刀光,一篷鮮血!

     那些被隔離的丁壯,先是震驚,他們無論如何也是想不到,軍臣單于竟然會屠殺這些老弱。呼爹叫娘,亂成一團,要不是有兵士圍住,他們會衝上去。

     可是,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震驚過後,他們就欣喜起來了,在如今這種困境下,有老弱,會拖累他們,他們會吃不飽,喝不好,忍飢挨餓那是必然。這些老弱死了,那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會再有無用之人浪費肉乾,他們就能吃飽喝好了。

     丁壯們的騷動漸漸平息下來,睜大眼睛,看著兵士屠殺,就像在看戲似的。這些老弱中,有他們的父母,有他們的長輩,有他們的親戚,有他們的朋友,他們仍是無動於衷。

     這就是匈奴!

     這種情況若是出現在漢朝,不說別的,光是口水就會把人淹死,會給人口誅筆伐,罵為不孝,罵為禽獸。為了自己的父母,即使他們沒有勞動能力,兒女也得把他們養著,不能讓他們受罪,不能讓他們挨餓。

     那些屠殺的兵士,騎著駿馬,揮著彎刀衝了過來,彎刀高高舉起,卻發現,那是自己的父母親人,下不了手,彎刀停在了空中。

     這些父母驚喜莫銘,大聲吼起來:“我兒啊,快救救我啊!”

     可是,這些兵士並沒有救他們,只是愣住了而已,一點相救的意思也沒有。匈奴雖然貴壯賤老,畢竟是自己的父母,無法下手。

     “我們換著來!”就在這種時候,就有人大聲在身邊說話。

     說這樣話的兵士,必然是遇到了父母親戚,下不了手。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交換,你殺我的父母,我殺你的父母,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好嘞!”這主意立即就給執行了,兵士們交換著殺自己的父母,沒有絲毫憐惜之心。

     就這樣,這些老弱,沒有一個倖免,相繼死在刀下。

     聚集在龍城的匈奴有數十萬之眾,其中,老弱佔了大半,不下二十萬之眾。如此之多的人,要想殺光,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匈奴整整殺了三天,方才殺光。

     等到慘叫聲停歇下來,堆在龍城西北的屍體多不勝數,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躺著,不知道有多少。

     更有一樁奇特處,這裡的積雪比起別處少,地勢地低。之所以如此之低,那是因為這裡的積雪為熱血融化了。

     用一句很有文采的話來說,那就是“天高三尺”。

     這裡的積雪,紅艷豔的,色彩特別鮮豔,刺激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這裡的紅色一直持繼下去,數十年後,依然殷紅一片。

     軍臣單于身著狐裘,手握黃金權杖,胸口急劇起伏,打量著積雪上的屍體,眼圈發紅,眼淚再也忍不住了,順著腮幫流了下來。

     雙膝一軟,慢慢跪了下來,大聲道:“大匈奴的子民們:這是漢人害的!這是周陽害的!大匈奴一定要復仇!一定要打敗漢人,打進長安,洗雪恥辱!本單于在此立誓,一定要親手砍下周陽的頭顱!用他的頭顱,來祭奠大匈奴的子民!”

     “嗚嗚!”回應他的,並不是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不是“烏特拉”,而是哭聲。

     殺掉這些老弱,對自己有利,匈奴欣喜不已。可是,欣喜之餘,又傷心,畢竟是自己的父母親人,不得不哭。

     於是乎,匈奴的哭聲驚天動地,哭聲之響亮,比起“烏特拉”的吼聲一點不差。

     然而,大屠殺還沒有完結。

     軍臣單于站起身,大吼道:“來人,給各部族傳令,老人、體弱的、不能生崽的婦人,一律殺卻!”

     不計其數的匈奴兵士帶著軍臣單于這一命令,奔向了大漠各處,一場空前的大屠殺在大漠上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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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八章 主父偃

     在匈奴的嗥哭聲中,若侯產取出了胡笳,湊在嘴邊吹奏了起來了。

     胡笳是游牧民族的樂器,由來已久,是當時匈奴少有的樂器之一。蘆葦製成,有管身、管簧,開有三孔,其音十分悲涼,讓人斷腸。 《胡笳十八拍》道出了胡笳有多麼的悲戚。

     他一吹,那些巫師取出胡笳,和著他的節拍吹起來,為這些死去的老弱送上最後一曲。

     寒風嗚嗚,胡笳悲鳴,胡地玄冰,但聞悲風蕭條之聲……

     ……

     長安,為白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平添幾許美麗,更增幾許雄壯之氣。

     寒風呼嘯,地上積雪三寸,天氣特別冷,可是,卻無法澆滅長安百姓的熱情。三五成群的走在街上,不時說笑,採購物品,準備過年。

     在人流中,有一個寒儒,頭髮篷松,衣衫單薄,一襲葛布深衣上有不少破洞,正是主父偃。寒風吹在身上,彷彿刀割一般,主父偃不由得打個冷顫。

     自從給店家趕了出來,主父偃舉目無親,無處可去,只有在大街上游盪。餓了,向賣吃食的小攤販討要,有時會遇到好心的小販,給點吃的,更多的卻是引來白眼與喝斥,把他當作乞食的叫化子處理了。

     懷有經國之才的一代名士,竟然落魄到如此地步,那是何等的悲涼。

     要是換個人,遇到如此境況,肯定是驚惶不已,主父偃不僅沒有驚惶,反而很是淡定。就這樣,在長安大街上走來走去,飢一頓的飽一餐。

     晃來晃去,他無意中來到梁王的府第前。當時,聽得幾個兵士在議論,說梁王派人圖繪了他的圖形,派人滿長安找他。

     他處於困境中,要是再不解決溫飽問題,他就有餓死之虞。

     什麼最可怕?沒飯吃最可怕,是個人都得吃。要是換個人,肯定是直奔梁王府,投靠梁王去了。主父偃卻是搖搖頭,徑直去了,根本就沒有投靠梁王的打算。

     如此窮困潦倒數日,主父偃就成如今這般情形。

     街邊有一個賣吃的小攤販,正在大聲吆喝,主父偃肚子中一陣鬧,那是餓得前心帖後背了,快步過去,衝小販一抱拳:“足下,可否賞一飯?”

     “你個臭要飯的,快滾!”小販一見主父偃那形象,就把他當作了叫化子,很沒好氣。

     “足下若賞一飯,在下感激不盡。”主父偃再施一禮。

     “再不走,你討打呀?”小販更加不屑:“快走,快走!”

     很不耐煩了,要是再說下去,徒取其辱罷了,主父偃只得告聲罪,快步離去。小販還沖他背影裂裂嘴,極是鄙夷。

     一邊走,主父偃右手搭在腰間的布​​囊上。布囊脹鼓鼓的,裡面是一卷書,就是給店家扔掉,他又撿起來的竹簡,這是他唯一的行囊。

     主父偃停了下來,眉頭緊擰,似在思索什麼,良久之後,嘆口氣,搖搖頭,右手離開了布囊,又朝前走去。

     不時遇到小販,上前討要吃的,卻是運氣太差,一點也沒有討到。很快,天黑了,街上的行人少了,主父偃粒米未進,只得一個人獨行在大街上。

     寒風吹來,彷彿刀子在割肉一般,主父偃不住哆嗦。

     在街上晃到深夜,家家閉戶,街上不見人影。風雪這麼大,若是沒有個地方避避,給凍死都有可能。餓寒交迫下,主父偃額頭冒著虛汗,走路直打晃,眼前有些發黑,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那裡有一座大宅院,佔地很大,只是夜太深了,大門緊閉,已經無人把門了。沒人把門正好,可以在大門外蹲上一宿,勝卻在大街上受凍。

     主父偃搖搖晃晃的朝著那莊院行去,來到近前,藉著大門上方高掛著的門燈看清了,大門上有一塊匾,匾上寫有四個龍飛鳳舞,筆力遒勁的大字。

     第一個是“破”字,第二個是“虜”字,第三個還沒有認出來,主父偃再也堅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暈過去前,主父偃最後的想法:想我主父偃,以濟世安民為己任,結髮遊學數十載,足跡踏遍大江南北,於大漢的風土人情了若指掌,深曉大漢的積弊,卻是落得凍餓而死的下場,不甘心吶,不甘心!

     風雪交加,雪花飛舞,主父偃的身子給白雪覆蓋,慢慢的變成了雪人。

     門燈下,主父偃不過是街邊一隆起的物事罷了。

     ……

     天交五鼓,夜幕低垂,離天亮還有一陣子,朱紅的大門打開了。幾個身著盔甲,腰挎漢劍的兵士在甚長的帶領下,走了出來,站到大門兩旁。

     “這是什麼呢?”有兵士眼尖,發現地上隆起一堆物事。

     “怎麼像人形?不會是人吧?”

     “休要胡說!馬上就新年了,說點吉利話,討個喜。”

     “去看看,是什麼東西?”

     “若是哪家遺棄的物事,就歸還,要不然,大帥責罰下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幾個兵士議論中,快步上來。一個兵士用腳在隆起物事上踢踢,一點動靜也沒有。蹲下身,把雪撥拉開,露出一片衣裾,兵士們驚呼起來:“是人!是人!”

     幾個兵士一齊動手,把主父偃從雪裡拉了出來。此時的主父偃身子僵硬,好像冰塊,一點生氣也沒有。

     “還有沒有氣?”一個兵士手一伸,去探主父偃的鼻息,卻是沒有動靜。

     “沒氣了。”這個兵士搖頭惋惜不已:“馬上就新年了,就這般去了,這不是挺可惜的麼?”

     “好歹也得到了新年再走,也大上一歲。”兵士附和他的說法。

     “來,抬進去。向大帥稟報一聲,弄口棺槨給他。”

     “他在這裡去了,算他福氣,大帥一定會賞他一口棺槨。”

     幾個兵士嘀咕聲中,把主父偃抬進了府,抬到門廡裡,放在地上。

     “你們去看門,我去向大帥稟報。”甚長吩咐起來:“你們給他清理一下,這樣兒,手​​臂彎著,腿卻蜷曲,跟條死狗一樣,有棺槨也不好放。”

     主父偃那樣兒團作一團,跟狗沒多少區別,就算弄來棺槨,也不好放進去,是得清理,得把他的四肢弄直了。

     兵士應一聲,開始清理起來,拿下主父偃腰間的布囊,隨手丟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很清脆,很沉重。

     ……

     周陽正在院裡練習劍術,劍出如風,呼呼作響,劍術相當了得。

     正練間,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周陽目力不錯,天光雖未大亮,也看得清,是柳鐵快步而來,收了劍,問道:“柳鐵,你有事?”

     周陽每天都要練習劍術騎​​術,射箭之技,若無重大事情,柳鐵是不會來打擾他的。

     “公子,門口發現一個凍死的人,如何處置,還請公子示下。”柳鐵稟報導:“要不要給他弄口棺槨?”

     棺槨之事,漢人非常重視。周陽和主父偃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他凍死在府門前,周陽弄副棺槨,那是天大的恩惠了。

     “好啊!”周陽微一頷首:“我去看看。”還劍入鞘,大步而去。

     柳鐵忙跟上,周陽來到門廡,只見主父偃給兵士已經把手腳拉直了,只要棺槨一到,就可以入殮了。

     路有凍死骨,這事很能震憾力,周陽大是惋惜,把主父偃一打量:“這人是個讀書人,竟然凍死於此,實足可惜,你們都檢查過了?”

     “稟大帥,檢查過了,真是死了。”甚長忙回答。

     “給他弄口上好棺槨,再做套新衣衫。”周陽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只能幫這行多了,不經意間看見地上的布囊,撿起來,用手一捏,硬梆梆的,好像是竹簡。讀書人,到最後只剩下這竹簡,讓人惋惜。

     惋惜之餘,又有些好奇,打開布囊,抽出竹簡,展開來一瞧,手一鬆,竹簡差點掉在地上,臉上神色大變,雙目中精光暴射,大聲驚呼:“天下第一奇書!”

     “天下第一奇書?”柳鐵他們聽得不明所以。

     周陽沒有心情跟他們解釋,彎下身,一探鼻息,早沒了,看來是真死了。能擁有天下第一奇書的人,豈是泛泛之輩?周陽很不甘心,右手按在主父偃胸口,入手冰涼,跟冰塊似的,真死了。

     也是周陽細心,要現胸口還有一絲餘熱,主父偃還沒有死透,不由得一喜:“快,升火,延醫救治。”

     “大帥……”甚長愕然不明所以,死人能救嗎?

     “你們真粗心。”周陽有些沒好氣,大聲喝斥起來:“他心口還有一絲溫熱,還沒有死透,還有救。快!”

     “啊!”甚長親手檢查過心口的,跟冰塊一般冰冷,怎麼還有餘熱?

     可是,他深信周陽之能,問都不問,叫兵士生火。不等周陽吩咐,柳鐵就去請大夫了。

     周陽叫人拿來褥子,墊在地上,把主父偃放到上面。兵士端來炭火,周陽嫌不夠,叫兵士升了幾盆,放在四周,把主父偃圍在中間。

     周陽府上就有一個大夫,叫羅烈,負責府裡的救治,相當於現在的保健醫生。

     羅烈個頭不算高,頦下一咎鬍鬚,瘦削的臉蛋,在柳鐵的帶領下,很快趕了過來。他不住打呵欠,一臉的睡意,應該是給柳鐵從榻上揪起來的。

     “見過大帥。”羅烈衝周陽行禮。

     周陽一擺手:“你給他瞧瞧,看能不能治。”

     羅烈應一聲,察看起來,察看完,雙眉擰著,沉吟著道:“大帥,生死有命,能不能救得他,在下實無成算,這要看他的命大不大。先升火,給他回回暖,若是回過來,在下給開幾劑藥,補補身子。”

     漢朝沒有現代的醫療設備,眼前這事,只能這麼做了。周陽卻不甘心道:“可以按他的胸口,增加成算。”

     “按胸口?”這辦法漢人還沒掌握,羅烈眼睛瞪得滾圓。

     “是這樣的。”周陽放下手中的竹簡,來到主父偃身前,蹲下身,雙手按在他胸口,使勁按下來。

     “這有用嗎?”羅烈還真不相信周大帥有起死回生的妙手,那似乎不屬於兵家韜略。

     有沒有用,周陽也無把握,死馬當活馬醫了,但願主父偃命大,能把他救回來。

     “鬼穀子?”就在周陽按主父偃胸口時,門廡內發出一陣驚訝聲。

     原來是周陽把竹簡放下,正好露出開篇的字跡,當頭三字正是《鬼穀子》,給柳鐵和兵士們瞧見。這本書在當時有“天下第一奇書”之稱,對中國歷史影響之大,前所未有。

     若問哪本書對中國歷史影響最大,很多人會想到儒家的經典《春秋》。儒家的核心思想,就在於《春秋》,不是《春秋》還能是什麼呢?

     其實不然,對中國歷史影響最大的,應該要算《鬼穀子》。

     儒家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被獨尊,一統天下學派,作為儒家核心思想的《春秋》,對中歷史的影響非常大。然而,哪一個王朝,哪一個格局,在是在《春秋》的影響下建立的?

     縱觀兩千年曆史,沒有一個。

     《鬼穀子》影響了一個時代,建立了一個格局。這個時代,就是戰國時代,這個格局,就是秦始皇開創的統一格局。

     戰國時代,天下大亂,諸侯力徵,戰國七雄各有自己的疆域、文字、文明、語言,這些東西一經確立,那就是分裂、割據。若是秦始皇不統一中國,再過些年,中國很可能就步了歐洲的後塵,四分五裂。

     因而,秦始皇的統一,是中國歷史的轉折點,大一統的格局從此奠定。在兩千年的歷史長河中,雖然有分裂的時候,最終仍是統一了。

     要是沒有商鞅變法,為統一打下堅實的基礎,即使以秦始皇的雄材偉略,要想統一中國,也很難,幾乎是不可能的。

     商鞅是鬼谷先生的高足,先習兵家,後學法家,對《鬼穀子》一書極為精熟。商鞅在秦國變法,其思想、謀略來源於《鬼穀子》。

     《鬼穀子》是鬼谷先生的思想精華,是鬼谷一派的核心著作,熟悉此書的除了商鞅,還有孫臏、龐涓、蘇秦、張儀這些縱橫戰國時代的絕世天才。戰國時代,山東六國的覆滅,強悍大秦王朝的建立,哪一個離得開《鬼穀子》一書?

     自從此書問世起,一直是讀書人追逐的大熱門,尤其是那些懷有經世報國的讀書人,對此書更是奉為經典,無不一欲讀之而後快。可是,此書甚少現世,世間只知有這本書,卻不知在於何處。

     對於這本書,可以說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柳鐵和幾個兵士,雖不是讀書人,也是知道這本書的大名,一見之下,哪會不驚訝。

     “你們很驚訝,是吧?我更多的卻是欽佩!”周陽掃視一眼驚訝莫銘的柳鐵道。

     “公子所言極是,此書萬金難求,此人寧願忍飢挨餓,也不出售,實是難得!難得!”柳鐵大是讚同周陽的話。

     《鬼穀子》一書世間少有,欲得之的人卻極多,其中不乏有錢人。若是主父偃願意出售,願買者多了去了,萬兩黃金不是問題。

     瞧此書上的字跡,一筆一劃遒勁有力,宛若銀鉤鐵劃,力度不凡,即使不是出自鬼谷先生之手,也是出自大家之手,一現世的話,必然引起轟動。

     主父偃明明有做大富翁的機會,他卻凍倒於街頭,這能不讓人欽佩嗎?

     “公子,我來!”柳鐵挽起袖子,接替周陽,按主父偃的胸口。

     柳鐵累了,那些兵士一個接一個上陣,輪番按胸口。

     有一句話,他們沒有說,卻誰都明白:能把此書珍若性命者,必是非凡之人!

     這樣的人,當然不能讓他斃命,得想方設法救過來。

     在炭火的烘烤之下,眾人你一陣,我一陣,輪流上陣,搶救主父偃。過了一陣,主父偃僵硬的身子有些暖和了,有了一些柔軟性,周陽一探胸口,那熱氣不再是一絲,粗壯了些,周陽暗鬆一口氣。

     甚長適才探過胸口,沒有發現這絲熱氣,如今,他能明顯的感覺到這熱氣,大是歡喜,又是自責。若不是周陽心細,如此了得的人就死去了,豈不可惜?

     周陽叫人煮了一碗薑湯,給主父偃灌了下去。也許是餓得難受了,這碗薑湯灌得特別快,一陣咕咕聲中,就見底了。

     能喝東西,就死不了,周陽更加放心。

     薑湯下去,主父偃的身子更加暖和了。再過一陣,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快醒了,周陽長吁一口氣,總算把他救回來了。

     如此之人,不知姓甚名誰?周陽有些好奇。

     “咳咳!”一陣咳嗽聲中,主父偃緩緩睜開眼,有些無神的眼眸轉動間,把門廡裡的情形掃視一遍,有些明白。

     支撐著坐起身來,衝周陽叩頭道:“主父偃叩謝恩公救命之恩!”

     “你說什麼?你叫主父偃?”周陽知道眼前之人必是一個非凡之人,卻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名垂千古的名臣,一道“推恩令”弄得諸侯沒脾氣。

     “恩公救命之恩,主父偃沒齒難忘,請恩公受主父偃一拜。”主父偃又要叩頭。

     “快打住,快打住!”周陽眼睛放光,忙扶住:“你身子虛,得先歇著。救命之恩一事,休要提起,區區之事,何足掛齒。”

     “主父偃斗膽,敢問恩公高姓大名。”主父偃很是恭敬的請教周陽姓名。

     “什麼恩公不恩公,叫我周陽便是。”周陽笑道。

     “週,周大帥……”主父偃萬未想到,救他的竟是風頭正勁的周陽。陡然間,滿臉紅光,歡喜無已,翻身拜倒,就要衝周陽叩頭,卻是頭一歪,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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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12 23:46:16
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九章 千年大計(上)

     長安,梁王的府第。一隊兵士站得筆直,守護著府第。

     四個精悍,腰懸漢劍的男子快步過來,四人精悍氣十足,為首之人更甚。為首的男子個頭不算很高大,只能算中等偏上,可是,身上的精悍之氣卻是逼人,一瞧便知是一個很了得的高手。

     “站住。”兵士忙攔住。

     “你們……”一個男子眉頭一挑,就要訓斥,卻給為首男子攔住了:“楚喬,不得無禮。”

     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珮,遞向兵士道:“煩請拿給王爺。”

     兵士把玉珮一打量,上面有一個“郭”字,看得不明所以,站著不動:“你是何人?”

     “哼!”又一個男子跨前一步,冷著一張臉:“狗東西……”

     這是梁王府,他們是梁王的兵士,誰敢罵他?兵士心中著惱,手一揮:“拿下了!”

     幾個兵士拔出漢劍,圍了上來,就要動手。那三個男子嘴角一裂,不住冷笑,跨前一步,就要動手。

     為首男子揮揮手,攔住他們,衝兵士道:“你要是想看見明天的太陽,還是拿給王爺。”

     聲音並不大,卻是自有一股威勢,讓人不敢置疑。兵士打量一陣,丟下一句“等著”,飛也似的進了府。

     幾個兵士把四人圍住,三個男子雙手背在背後,雙眼望天,傲氣十足,根本就不把幾個兵士放在眼裡。為首男子平靜的站著,好像沒有看見眼前的兵士似的。

     “哎喲,是郭大俠呀!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一個歡喜的聲音響起,只見梁王趿著靴子,飛也似的從府第裡衝了出來,一臉的喜色,遠遠就嚷了起來。

     梁王是景帝的弟弟,竇太后的心尖肉,身份尊貴,他迎過誰?就是韓安國,也不過是稍露辭色罷了,就從來沒見他迎接過,這眼前之人是誰呀?

     兵士的眼珠都快砸在地上了,立即感到不妙。

     果然,梁王臉一板,喝道:“你們竟然敢衝撞郭大俠,那是瞎了狗眼。來啊,把他們拉下去,亂棍打死。”

     “啊!”兵士是執行命令,並沒有犯錯,卻是惹上如此禍端,嚇得頭皮發炸,衝梁王跪倒,叩頭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大王,這些兄弟不識得郭某,非他們之過,還請大王饒過他們。”姓郭的男子向梁王抱拳一禮。

     “郭大俠,這些沒長眼睛的狗東西,他們衝撞郭大俠,就是衝撞孤。”梁王毫無饒過他們的意思。

     “大王厚意,郭某感激不已。可是,郭某江湖中人,重的就是一個義字。若是因此事而苦了這些兄弟,江湖朋友還不笑話郭某?”郭姓男子繼續討情。

     “看在郭大俠金面上,饒過你們的狗命。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打三十軍棍。”梁王拉著郭姓男子,笑得特別歡暢:“你們長個記性,這是郭大俠,郭解,江湖大俠。”

     “郭大俠?”郭解是當時大俠,天下知名的俠客,兵士一聞此言,嚇得不輕,叩頭如搗蒜:“謝王爺饒命之恩!謝郭大俠救命之恩。”

     “郭大俠,請,請!”梁王拉著郭解的手,笑呵呵的道:“郭大俠為何今日方才到來?”

     “郭某有事羈絆,還請王爺見諒。”郭解為他引介道:“這是郭某不成器的弟子,楚喬、第五齊、韓風。快見過王爺。”

     三人上前見禮:“楚喬、第五齊、韓風見過大王。”

     “免了,免了!”梁王抱拳回禮:“郭大俠的高足,一看便是不凡。走,進府飲宴。今日不醉不散!”

     拽著郭解,梁王笑得一張嘴哪里合得攏,一進府就吩咐:“擺酒!歌舞侍候!”

     ……

     破虜侯府,周陽書房。

     周陽與主父偃對坐,短案上擺著茶盅。主父偃的氣色好了許多,那是將養的結果。

     “主父偃謝大帥救命之恩!”主父偃再次致謝。

     “別謝,你已經謝得夠多的了。”周陽擺手,把《鬼穀子》一指:“主父先生,你懷揣萬兩黃金,卻是餓倒街頭,什麼叫愛書若命,你這就是。周陽今日算是開眼界了。”

     “哎!”主父偃嘆口氣,道:“想我主父偃結髮遊學數十載,卻是功不成,名不就。如今,唯有《鬼谷》一部相伴,實是令人汗顏。 ”

     “主父先生何必縈懷。孟子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主父先生,這是上天要磨練你。”周陽寬解。

     “謝大帥美意。”主父偃眼裡閃過一絲精芒,抱拳行禮,感謝周陽的寬解:“此書是在下偶得之,昔年,在下游學之際,與一異人相逢,贈此書於在下。”

     能以《鬼穀子》相贈的人,必是非凡之人。漢朝沒有印刷術,只能靠手工謄寫,這世上才有幾部《幾鬼子》?

     “只可惜,這位異人不願留下姓名,在下至今不知其高姓大名,說來慚愧。”主父偃不住搖頭。

     “主父先生遊學天下,想必對天下情勢極為了解了?在下可得一聞?”周陽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為漢朝制訂一個好的方略,為此而扎在竹簡裡,卻是收效甚微。竹簡雖多,卻沒有多少是記載漢朝情勢的,周陽對漢朝的情形仍是不太了解。

     主父偃非凡之人,他結髮遊學數十載,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對漢朝的了解遠非竹簡所能比,周陽決心向​​他了解漢朝情勢。

     要想制訂出一個好的方略,必須要了解漢朝的情形,要不然,不合用,只能說說而已。周陽是個務實之人,不是高談闊論之輩,不了解漢朝情形就不會去做誤人誤國之事。

     “大帥過獎了。”主父偃微一搖頭,道:“大帥身在高位,關心百姓疾苦,在下感激不盡。今日,在下放開一言,若是大帥轉稟皇上,實是天下百姓之福。”

     他竟然要周陽傳話了,若真有可用之策,周陽自是會轉達的,笑道:“你但說來。”

     “大漢創建之初,承秦之弊,百姓多死於戰火,天下戶口減半。高祖審時度勢,與民休息,行黃老之術,無為而治天下,天下大治,開前所未有之風。”一說起天下大勢,主父偃就是滔滔不絕:“可是,數十年後,戶口增加,以在下計,如今天下約有八百萬戶,每戶以五人計,如今約有四千萬之數。”

     “四千萬?”周陽嚇了一大跳。

     現代社會,我們患人口太多,在漢朝,卻是患人口太少。四千萬人口,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周陽萬未想到是如此之多。

     “興許,在下還少算了。若是把百越算上,會更多。”主父偃的話讓周陽更加震驚。

     西漢全盛時期是五千多萬人口,東漢全盛時期是六千多萬人口。

     人口的多少,是一個國家強盛與否的基礎,有了眾多的人口未必能強盛,但是沒有足夠的人口一定不能強盛。四千萬人口,在人類歷史上,那些著名的大帝國,有幾個有如此之多的人口?

     大英帝國全盛時期,也才六千萬人口,那是兩千年後的事情了。早在兩千年前,漢朝就有如此多的人口,實是一個驚天的成就。

     “數十年來,大漢無為而治天下,天下亦治,可是,如今無為已不能再治天下了。”主父偃搖搖頭,痛心疾首的道:“可惜,如今的朝堂之上,大臣們開口無為而治,閉口黃老之術,卻不知天下之權柄已入豪強之手,豪強橫行,百姓受苦,若再不改弦易轍……”

     長嘆一聲,閉口不言。

     漢朝行黃老之術,無為而治天下,天下大治,成為千古美談,周陽歷史雖然不好,卻是知道這事,一聞是言,大是驚訝,問道:“何以見得?”

     “大帥生在富貴之家,不諳民間疾苦,容在下一一道來。”主父偃有問必答。

     周陽是穿越人士,不是漢朝人,豈止不諳民間疾苦,連漢朝的情勢都不是那麼清楚。要問周陽對漢朝哪裡最熟?必然是北方,必然是對打仗,周陽對匈奴的了解,超過了對漢朝的熟悉。

     “如今大漢就有兩豪強,一是諸侯王,二是江湖遊俠。”主父偃的聲調有些高,很是激奮:“這兩種豪強,相互勾結,相互利用,權蓋公侯,威行郡縣,甚至超過了朝廷。江湖上有個大俠叫郭解,殺人越貨,奪人田產,霸人田土,卻得諸侯王爭相招攬。”

     “郭解?”周陽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好像在漢武帝時期引發過一場血案,還牽涉到大將軍衛青。

     好像是,漢武帝要遷豪強去茂陵,郭解也在其列,他不願去,託人求情,最後托到衛青了。衛青說他家貧,實無錢,漢武帝的回答很妙,“能得大將軍說情的人,豈能無錢?豈能不遷?”

     郭解也只有遷去茂陵,他心懷不滿,最後給漢武帝誅殺。

     周陽的歷史不夠好,記得不是太清楚。

     主父偃還以為周陽是震驚,解釋道:“郭解其人,武藝高強,好行俠仗義,散家財以結士。乍一看,他沒錢,其實他有的是錢,若要錢,只需一句話,他府中就會堆出一座金山。”

     “他甚至到了,若要人死,只需要放出風聲,自會有人去殺。”主父偃痛心的問:“如此下去,朝廷還有何用?”

     要殺人,不需要自己動手,只需要一個暗示就夠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周陽不由得心中一跳。

     “還有,朝中大臣,如魏其侯之輩,開門招士,養食客數千。這些食客,美其名曰士,實為雞鳴狗盜之輩,殺人越貨,欺壓良善,正是其所好,卻成為權貴之家的座上賓,其罪誰敢治?”主父偃大拇指一豎,讚道:“大帥聖眷正隆,卻不招士,還罵士之鼻祖孟嘗君,罵得好!罵得痛快!”

     他對這些所謂的士,和周陽的看法不謀而合,周陽大是讚同:“讓主父先生見笑了。”

     “朝中那麼多大臣,就數大帥最明白!可欽可佩!”主父偃對周陽贊不絕口,接著道:“那些富商巨賈,爭相效仿,放眼整個大漢,處處有士,處處有豪強,無為已經不能治天下了。長此以往,這些豪強必然會成為黑惡勢力,奪人田產、霸人妻女、威行郡縣,只是遲早間事,對他們,應當剷除!”

     對這判斷,周陽大是讚同。有錢有權,再有打手、走狗,什麼不法之事做不出來?

     “主父先生所言,讓人耳目一新。”周陽很是讚賞:“不知,對那些諸侯王又該如何處置?”

     “不會是推恩令吧?”周陽對推恩令是知道的,要是主父偃當著他的面說出推恩令的話,那就太驚人了。端起茶盅,不僅不慢的喝著,好整以暇的打量著主父偃。

     “大帥問起,主父偃不敢不答。”主父偃往下說道:“在下以為,應當眾建諸侯,少其力。”

     “真的是推恩令!”周陽手中的茶杯差點砸在地上。

     這太巧了吧,剛剛還這麼想,他就這麼說了。

     還好,周陽只是驚在心頭,沒有表露出來,主父偃也沒有發覺,接著剖析:“高祖分封時,郡國祇能由嫡子繼承,其餘諸子不得承襲,實是誤矣。若是把郡國分給諸子,子嗣越多,諸侯越多,實力越弱,對朝廷就無威脅,也就不會有七國之亂。諸侯越多,犯錯的可能越大,朝廷收回郡縣的機會也就更多。”

     七國之亂前,三分天下,諸侯有其二,朝廷只有三分之一,只不過是最大的諸侯罷了。七國之亂後,尾大不掉之勢雖然改變,還有不少郡縣,至少接近一半控制在諸侯手裡,這就極大的削弱了漢朝的實力。

     拿回這些郡縣土地,是遲早的事情,也是增加漢朝實力的一個好辦法。要想和匈奴大打,就得要錢,天下郡縣,那麼多在諸侯手裡,別的不說,光是賦稅就有很大一部分流入了諸侯的腰包。

     主父偃這話切中了要害。

     “好謀劃!好謀劃!”周陽讚賞不已。

     “大帥見笑了。”主父偃謙遜一句,笑道:“在下還有一策,與大帥有關。”

     “哦!”周陽大是感興趣:“和我有關?”

     “是的。”主父偃微一頷首:“在下這一策,就是移民實邊。大帥在北地,與匈奴大戰數月,大帥為何不趁大勝之機,追到龍城去?即使今年不能追擊,來年還可追擊,大帥為何放棄如此良機?”

     要是漢朝有一支精銳騎兵的話,趁匈奴在長城大敗之機,完全可以直搗龍城,可惜的是,漢朝沒有精銳騎兵。

     “這道理是明擺著的,大漢沒有騎兵嘛。再說了,將士們傷亡過大,需要修養。”這問題,周陽想得太明白了,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這是實情,卻也不盡然。”主父偃卻不這麼看問題:“依在下之見,說到底,那是邊關的百姓太少,民戶不多,不能養更多的軍隊。民戶不多,沒有錢糧,沒有軍械,這些都要從內地調撥,光是運輸就是一件驚人的事情,正是為了解決這運輸,始皇才修馳道。那時的北地,比起如今更加苦寒,戶口更少,凡軍隊所需,都得從內地調運,從齊地調運糧草一百石,到了北地,只剩下一石,九十九石在路上吃掉了。是以,始皇痛下決心,修馳道。馳道一成,便捷得多了,內地運到邊關的糧草多得多,蒙恬才敢打河套之戰。”

     周陽在北地數月,統兵時間不短,對這事是知道的,點頭道:“先生好眼光呀,敢說別人不敢言,那些讀書人,一提起馳道,就是謾罵,把馳道罵得一無是處。若無始皇所修的馳道,北地就不會有如此多的軍隊,不會有如此多的戶口,大漢今年也不可能打敗匈奴!”

     “著啊!”主父偃雙手互擊,大聲讚好:“大帥說得好!那些讀書人,只知一味詩云子曰,開口聖人之言,閉口聖賢之道,他們泥古不化,焉知權變之道?始皇修馳道是個好辦法,可是,若是把豪強流民移到邊關去,要豪強出錢,流民出力,大帥,你說,如今的北地,會是現在這樣兒嗎? ”

     “這……”周陽雖在北邊數月,主要精力是集中在軍事方面,天天想的就是打仗,如何打敗匈奴。那時,匈奴大軍壓境,漢軍兵力不足,壓力極大,周陽哪有時間去想這些問題。

     給他一問,還真是給問住了,轉念一想,主父偃這辦法的確是妙呀。秦始皇修馳道,為蒙恬解決了糧草問題,才有河套之戰。

     從趙武靈王開始,李牧、蒙恬都在陰山挖藏兵洞,積聚糧草軍械,說到底,就是交通不便,運不上去,只能積聚了。若是有良好的交通,糧草能直接運上去,還用得著積聚那麼多嗎?肯定沒必要。

     交通不便,的確是重要的原因,再進一步說,還是因為北方的人口太少。若是人口多了,經濟發達了,交通自然不是問題。糧草、軍械都解決了,要打仗,隨時調用就是了,用得著積聚嗎?

     流民,就是生活無著的百姓,用現代的話來說,那就是貧困之家,他們在故鄉日子不好過,若是在北地能有好日子過,他們肯定會去。既解決了流民的生活問題,又繁榮了邊關,兩得其利,絕對是個妙法。

     “好是好,可是,始皇已經給人罵為暴君了,再這樣做,那還不萬劫不復?”周陽調侃起來。

     “哈哈!”主父偃大笑不已:“始皇高瞻遠矚,所謀宏闊深遠,豈是那些腐儒所能明白?”

     周陽和主父偃這一談不得了,一連談了三日。周陽對漢朝情勢終於有了全面了解,一個影響深遠的大計在腦海中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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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九章 千年大計(中)

     主父偃就像一本百科全書,於漢朝的風土人情地理山川,弊政,無不是爛熟於胸,讓人讚嘆。為了給漢朝設計一個適用的方略,周陽這些天鑽進竹簡,府裡的竹簡看光了,又去丞相府裡看。

     所看的竹簡之多,難以想像,車載斗量不是問題,就沒有主父偃這般透徹。周陽甚至找到了蕭何從秦國府庫中繳獲的圖書,很詳細,很明晰,卻是數十年前的,根本不能用了,如今漢朝詳細的記載,卻是沒有。

     周亞夫打仗不錯,這丞相做得實在是不怎麼樣。

     “先生真是好算計,以先生之才,若要取富貴,宛若探囊取物,何其易也!”

     若無主父偃提供的詳情,周陽要為漢朝制訂一個好的方略,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間去,大是讚揚:“我聽說,梁王派人滿長安尋訪你,先生為不何不投梁王,寧願凍倒街頭?”

     “呵呵!”主父偃一笑:“梁王雖有非份之想,卻不可能成功。他雖是位高權重,卻不過是一方諸侯,名不正則言不順,縱有太后扶持,也不會成功!再說了,他一心胸狹隘之人,若是成為九五之尊,大漢豈不危殆?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度量心胸,梁王最缺此點。條侯當年將兵,手中不過三五萬,若與吳楚之軍硬撼,豈不葬送大漢前途?梁王以此事,與條侯結仇,這麼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置條侯於死地。”

     梁王性強力,有才幹,卻沒有大度量,這點與景帝沒法比。對這說法,周陽深表贊同,不住點頭。

     “有才而無度量,那就是舛紂之君。舛紂之君非無才,其智多巧,其言足以飾非,卻不能推功於臣下,居為己有,是以國破家亡。”主父偃的看法總是與人不同,卻又讓人不得不服氣:“為君者若無度量,豈能容人?大漢豈不危?”

     微一停頓,主父偃莞爾一笑:“梁王素以招納賢士著稱,可是,他招納的人真是賢士嗎?羊勝、公孫詭好陰謀,成事者,必要用陰謀,可是卻不能為其所誤。大帥將兵之人,這次與匈奴大戰,雖也用謀,卻是陽謀,單于明知是計,卻不得不去,因為他別無選擇。陽謀才是正道,陰謀只能偶一為之。”

     這話讓人耳目一新,卻是不得不贊同。

     周陽今年對付匈奴,用的多是陽謀,軍臣單于明知那樣打對他不利,權衡之後,又不得不那樣打,因為捨此法,代價會更大,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這就是陽謀的好處。

     在周陽讚賞中,主父偃接著道:“枚乘、莊忌、司馬相如,文章還可,卻非真名士,至於韓安國,差可人意。錦繡文章,煌煌之言,固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讓人不敢忽視。可是,文章再好,能把豪強說服?能讓匈奴放下彎刀?對豪強,就得用律法繩之!對匈奴,就得用刀劍,打服匈奴! ”

     “哈哈!”周陽大笑不已,很是暢快:“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說得好!說得透徹!一針見血!”

     “謝大帥誇獎!”主父偃微一搖頭道:“梁王欲行大事,卻不求實,只邀虛名,是以,在下料定他不可能成大事,在下豈能委身於梁王?”

     要是換個人,在沒飯吃的情況下,投到梁王府上,度過了危機,再離開便是,他卻不,寧願挨餓,也不投梁王。這是名士的氣節,不能蒙污名,著實讓人佩服,周陽大拇指一豎,讚道:“先生好志氣!我這就進宮見皇上。”

     “恭送大帥!”主父偃站起身,衝周陽行禮。

     “送什麼送?你得跟我一起進宮。”周陽笑道。

     “進宮?我進宮?”主父偃有些發懵。

     “是呀!”周陽點頭道:“主父先生如此大才,豈能不出仕?我要是不把先生舉薦給皇上,那我就是有目無珠了。”

     “大帥厚意​​,主父偃感激不盡。”主父偃行禮道:“大帥於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所言,只是為助大帥博一功名,非為進身之階。”

     “你這就錯了。”周陽搖頭,臉一肅道:“我救你,那是出於我的真心,餓倒在我府前,我豈能不救?我若取你之言而博功名,豈不是小人了?借用你的話來說,大丈夫博取功名,當自取,豈能要你施捨?”

     主父偃明亮的雙眼中出現一層霧氣,身子有些發顫。

     “再說了,你這樣的明達之人,若是不列於朝堂之上,豈不是將士們的損失?”周陽的聲調有些高:“將士們與匈奴大戰,打得血流成河,屍積如山,而朝堂之上的大臣卻一口一個匈奴可怕可畏,縱有皇上聖明,難保不敗軍覆師。若有先生在,將士們就可以放心的去打。”

     秦檜把持了朝政,岳飛就冤死了風波亭。自古以來,就沒有朝政為投降派把持,而還能打大勝仗的事情。即使有,那也是偶然因素促成。

     “大帥厚恩,主父偃沒齒難忘!”主父偃翻身便拜,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湧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他就是想經世安民,卻苦無出路,周陽願意舉薦他,這事就定了。以周陽聖眷之隆,他舉薦的人,景帝能不用嗎?

     出路就在眼前,多年的夙願終於得償,有了一展抱負的機會,主父偃能不激動嗎?

     周陽扶起來:“主父先生不必謝我,主父先生若有心謝我,將士們在前方浴血拼殺時,你多為將士們說些話,便足矣!”

     “嗚嗚!”主父偃激動得哭了,不住點頭。

     ……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身著燕居之服,尋常深衣,襆頭,打量著跪在地上的竇嬰,一臉的笑容,歡喜得鼻子眼睛做了一家人,好像有天大的喜事似的。

     景帝一副打量怪獸的眼神,竇嬰卻是絲毫不見緊張,一臉的笑容,任由景帝觀瞧。

     “呵呵!”景帝先是一長串的歡暢笑容:“竇嬰啊竇嬰,你總算是想明白了,這麼多年,你終於想明白了。”

     “皇上,臣糊塗!”竇嬰叩頭請罪。

     “是呀,你以前糊塗,現在算是個明白人了。”景帝笑呵呵的道:“你竇嬰心慕孟嘗君,以養士自詡,門下食客三千,以此自傲。你可知道,你那些食客中,有多少是不法之徒?有多少人殺人越貨?有多少人欺壓良善?”

     “臣不知!”竇嬰只得如實回答。

     這事,他真沒有去追究過,養士嘛,你要是追查了,可能就會去別家,竇嬰就會有惡名。是以,要想養士,就不能追查他們,即使要查,也得非常隱秘。

     “你不知道,朕卻知道。那個葛峰就身負三條人命,亡命天涯,走投無路之下,這才投入你府中,求得你的庇護。”景帝臉色一沉,厲聲道:“殺人越貨的,有一百三十六人,至於欺壓良善,有不法之事者,人人都有,只在於輕與重罷了。”

     如此準確的數字從景帝嘴裡吐出來,對竇嬰的打擊力相當大,彷彿炸雷鳴響於耳際,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身子搖搖晃晃,差點摔倒:“皇上,臣、臣、臣有罪!”

     雙手扶地,額頭觸地,身子微微發抖。

     “朕之所以沒有動他們,那是給你魏其侯臉面。你是誰?你是朕的表兄,平定七國之亂,立下大功。”景帝的聲調有些高:“你還是太后的侄子,若朕動了你,太后一定生氣,是以,朕這才忍著。”

     “皇上……”此時此刻,竇嬰心中的震驚遠非筆墨所能形容。景帝於他的事了若指掌,只是沒過問罷了,他能不驚嗎?

     “起來吧!”景帝好言寬慰:“你是朕的表兄,你能明悟,朕心甚慰!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可是,這些不法之徒,如今不再是你的門客,朕也就不必再給你臉面了,朕這就命郅都拿人!”

     “但憑皇上聖裁。”竇嬰剛剛站起,差點摔倒。

     “你是怎麼想明白了的,不再養士?”景帝問道。

     “回皇上,這是拜破虜侯所賜。”竇嬰忙回答,接著把那日養士風波一一說了。

     “周陽年歲雖小,卻比你明白,枉你少讀聖賢書,真的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景帝臉一肅道:“竇嬰,朕可以不罰你,可是,朕得給你派一件差事。你們竇家,有好幾家封侯,這養士者不少,門客雖沒有你多,卻也不少,他們幹的卑污之事,比起你竇嬰更多,你去勸他們,要他們別再養士。還有,栗青不是也有很多門客嗎?你也要他別養了,長安中,養士的大臣侯爺不少,這事,你去給他們說,別再養士。”

     長安養士的權貴之家多了去了,哪個大臣沒有養士。若說要找出不養士的大臣,很少,周亞夫要算一個,如今,周陽要算一個。

     這些大臣,人人背後有極大的勢力,盤根錯節,關係極為複雜,景帝要竇嬰去處理此事,那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景帝明說不罰,比罰他更倒霉,他寧願給景帝懲處,也不願接這差事,可是,處此情形,他能不接嗎?

     “諾!”竇嬰的聲音很小。

     “那就有勞你了。”景帝卻是笑呵呵的,一點事也沒有:“你要捐二十萬錢助軍需,朕不能要你的錢。這樣好了,朕再賞你二十萬錢!”

     二十萬錢,那是重賞,周陽立了這麼大的戰功,景帝也才賞三十萬錢。要是以往,竇嬰會歡喜不已,可如今,這哪裡是賞錢,這純粹就是賞禍事。

     “皇上,臣不敢領賞!皇上請放心,臣一定辦妥此事!”竇嬰忙著叩頭。

     景帝沒有明令,那意思卻很明白了,此事只准成功,不能失敗。

     “朕相信你會忠心王事!下去吧!”景帝微微一笑,一擺手,竇嬰只得施禮告退。

     望著竇嬰的背影,景帝突然笑了,聲調有些高:“春陀,將酒來!朕要痛飲!”

     春陀忙著送上美酒,景帝接過,美美的一口喝乾,笑得更歡了。

     “皇上,何事如此之樂?”春陀把景帝的歡喜勁頭看在眼裡,湊一句趣。

     “春陀呀,這養士害人吶!”景帝笑得很歡喜,眉毛根根向上翻:“不僅耗費錢糧,還壞律法,朕早就有心治治了,卻是苦無理由。養士這事,數百年之久了,從孟嘗君到如今,多少人養士?養士之風盛行,律法大壞,可又有很多人引以為榮,朕是想動手,不敢動手,這才一直忍著。”

     酒杯一伸,春陀忙給斟上,景帝一口喝乾,笑道:“沒成想,周陽一言,罵得孟嘗君體無完膚。孟嘗君是養士的鼻祖,罵他,就是在罵竇嬰他們這些養士之人,朕也就有了籍口。正好竇嬰明悟,遣散門客,朕怎能不讓他來處理此事?”

     “妙妙妙!”春陀贊不絕口,竇嬰以養士出名,他突然之間不養士了,再由他來治理這事,還能不妙嗎?

     “這不算妙,周陽那話才說得妙。”景帝笑看春陀:“你知道周陽是怎麼說的嗎?周陽說: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製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妙妙妙!”在景帝的讚嘆聲中,連乾數盃。

     養士的危害非常大,皇帝是不可能容忍的,要想動手,他又有美名,不能下手。不動手,又對皇權有威脅,還真是難辦。

     正是因為養士危害太大,帝王是不可能容忍的,孟嘗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雖是有虛名,卻多為君王所忌。齊趙魏楚四國的君王之所以沒有動他們,那是不敢。

     在秦國,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魏冉養客數千,要不是他是秦昭王的舅舅,早就把他給滅了。儘管沒有滅他,也是多方刁難他,讓他很難過。

     呂不偉買國,才有後來的秦始皇,他的功勞不謂不大。可是,他養士太多,秦始皇也很忌憚,最後直接把他弄死。

     漢朝的田蚡,養食客數千,漢武帝每每提及,就咬牙切齒,可是,田蚡是親舅舅,漢武帝沒法下手。一旦田蚡死了,漢武帝就不手軟了,那些門客就倒大霉了。郭解與田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是漢武帝誅滅郭解的重要原因。

     養士實為漢朝的一大禍患,景帝早就想動手了,可是,在這種把不法之徒作士的時代裡,他找不到理由。如今,周陽的《讀孟嘗君傳》一出,把孟嘗君罵得體無完膚,不正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嗎?

     此事若成,漢朝就少了一個大患,景帝焉能不喜?

     周陽不過是給葛峰他們逼得沒辦法,這才祭起王安石的名篇,沒想到竟是有這種奇效。

     “皇上,周陽在殿外求見。”春陀向景帝稟報。

     “周陽?呵呵!”周陽一語,為景帝解決了一個心頭之患,景帝正暢快著呢,一聽周陽請見,笑得很是歡暢:“叫他進來。將酒來!”

     春陀應一聲,忙去傳喚周陽,回來又忙著斟酒。

     “臣周陽見過皇上。”周陽上前行禮。

     “免了!”景帝笑著把周陽一打量,很是歡喜道:“周陽,數日不見,氣色不錯啊!看來,你這乏也歇得差不多了,是該動動了。練兵的事,可以開始了吧?”

     “只要皇上下旨,臣就辦。”周陽很熱心,沒二話,早日把騎兵訓練出來,早日打匈奴!

     “來,飲了這杯酒!”景帝從春陀手裡接過酒,遞給周陽。

     周陽接在手裡,有些愕然:“皇上,你這是……”

     “周陽啊,你罵孟嘗君罵得好呀!”景帝笑聲不斷:“朕早想處置此事,卻是苦無藉口,你這一罵,朕就明正言順了。數百年給人供著的孟嘗君,令那些養士之人嚮往不已,多少年來,多少人仿效。朕要做這事,很難!你這篇驚世之言一出,朕還能不堂而皇之的處理?”

     “這個……”似乎好像,當時沒往這方面想,竟然有這種好事,周陽還真是想不到。

     “來,乾!”景帝衝周陽一舉杯,一口喝乾。

     “乾!”周陽一口喝乾,正要舉薦主父偃,有了此事,正好省很多口舌:“皇上,臣這次來,一是向皇上復旨。皇上問臣,大漢如何做,才最為有利,臣已經想好了。”

     “哦!”景帝大是感興趣,催促道:“快快說來。”

     “皇上有旨,臣自當遵遁。可是,臣想先說第二件事。”周陽並沒有馬上開說,而是推薦主父偃:“皇上,臣近日識得一人,其才不凡,若是皇上抽片刻之暇,容他盡言,於大漢有莫大益處。”

     “你要舉存人才?”景帝有些意外,緊接著就是歡喜:“好啊好啊!可以嫌錢多,可以嫌事多,唯獨人才不能嫌多!人才,是越多越好!周陽,你封侯沒多久,就為國薦才,朕心甚慰。招進來!”

     “謝皇上誇獎!”周陽禮節性的謝一聲。

     主父偃在春陀的引導下,快步而來,來到近前,跪倒在地上,衝景帝叩頭道:“草民主父偃參見皇上!”

     景帝處理養士,主父偃數策之中,就有打擊豪強一策,只要他一說,景帝必然允准,這舉薦沒任何問題,周陽大是放心。

     然而,事情的發展遠出周陽預料,只見景帝臉上的笑容突然不見了,一臉的肅穆,盯著主父偃,喝問道:“你就是那個給梁王畫影圖形,四處尋訪的寒士,主父偃?你是不是嫌梁王廟小,才轉投於朕這朝堂裡?”

     語氣極為嚴厲,眼裡厲芒閃動,要是主父偃一個對答不對,就要招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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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漢宮風雲 第十九章 千年大計(下)

     周陽雖然有些意外。卻並沒有驚訝,景帝這是在試探主父偃。入仕之後,會有很多的風浪,若是連眼前這道坎邁不過去,何必入仕?

     周陽並沒有為主父偃說話,只是靜靜的打量著,看他如何解眼前之局。

     只見主父偃跪在地上,沒有絲毫的驚慌,平靜異常,大聲道:“皇上,草民結髮遊學數十載,囊中羞澀,可草民緊守禮法,從未做過有悖情理之事。梁王知草民,派人訪尋,草民對梁王感激,可草民不願附梁王。草民斗膽,敢問皇上,草民錯乎?”

     膽子真不小,竟然敢質問景帝,若是景帝發惱,有他的好果子吃。

     “主父偃,你好大的膽子!”就在周陽轉念頭之際,只聽景帝怒哼一聲,指著主父偃發起了沖天大火:“你牙尖嘴利,竟敢如此與朕說話!朕饒你不得!”

     把景帝發怒的樣兒看在眼裡,周陽暗中好笑,景帝這演技真不錯。

     像主父偃這種寒士,見到皇上,那是激動難已,恨不得一咕腦兒把所有的東西全說出來。主父偃卻是不急不躁,見到景帝雖然激動,卻沒有失儀,能謹守禮法,實足難得,景帝心裡歡喜不已,表面上卻是裝作怒氣勃發,這演技不是一般的絕。

     “皇上,草民頭可斷,血可流,不能有污名節,不得已而問至尊,請皇上恕罪。”主父偃依然平靜。

     在官場中打滾,若是不愛惜自己的名節,那會成為貪官,主父偃為了名節,不惜問景帝,這說明他愛惜自己的名節,值得信任。其實,梁王派人訪尋他,他寧願挨餓,也不願投梁王,這本身就是全名節的最好證明。

     “嗯!”景帝略一點頭,臉色稍緩,招呼周陽坐下,衝主父偃道:“你有何才幹,能讓梁王訪尋於你?”

     “草民一布衣寒士,不敢言才幹,只有一點愚見。若皇上給草民片刻之暇,草民願盡言。”主父偃說得很謙遜。

     “好吧!朕本要與破虜侯商議軍機,就擠點時間,聽你如何說。”景帝臉一肅:“說得好,朕不計你頂撞之罪,說得不好,休怪朕無情!”

     “謝皇上!”主父偃禮節性的謝一聲,略為提高聲調:“草民願​​向皇上獻四策。”

     “四策?”景帝濃眉一挑,臉上變色,驚疑的打量起主父偃。

     一般情況,能獻一策,就足以搏得功名富貴。主父偃一開口就是四策,這彌足驚人了,饒是景帝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也是驚訝不已。

     “第一策,名士策。”主父偃開始剖析起來:“皇上為何不招納名士?皇上不納,枚乘、莊忌、司馬相如之輩,只能轉投梁王。他們文章錦繡,其言煌煌,搖唇鼓舌,為梁王遊說,梁王賢名大起。”

     “這個……”景帝愕然不已,他一直忌恨梁王納賢,說到底,他也有責任。

     “昔,高祖納陳平之策,招天下士,多予金錢,遊說天下,是以王師未至,而天下之民多願附高祖。”主父偃祭起當年楚漢之爭時的舊事。

     “起來吧!”景帝臉色更緩,要主父偃站起來了:“第二策呢?”

     “棄黃老之術,變無為而治,打擊豪強策!”主父偃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什麼?棄黃老?變無為而治?”景帝的眼睛猛的睜大了,死盯著主父偃,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在當時,黃老之術,無為而治,那是潮流,朝中大臣哪個不言黃老之術,無為而治呢?就是景帝也是深以為然,竇太后更是以讀黃老之術為樂,主父偃這話無異於平地一聲雷,驚得景帝臉上變色。

     主父偃接著道:“若皇上容草民盡言,方知當今天下,豪強橫行,奪人田產、霸人妻女、威行郡縣,官府不敢問,百姓家破人亡,官府不能撫。黃老之術,無為而治,已經不能再治天下了。”

     “有這麼嚴重?”景帝根本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漢朝會落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主父偃略一沉吟,開始把他遊學時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這是數十年的積累,翔實、生動,一聽便知,那不是假的,絕對是真的,一樁樁,一件件,讓人聽來觸目驚心。

     周陽和主父偃相談甚歡,已經聽過,再次聽來,也是驚訝不已。

     主父偃說完,景帝臉色變幻不定,胸口急劇起伏,周陽知道,主父偃的話觸到了他的痛處。後世皆言“文景之治”,卻不知文景之治背後有莫大的危機,那就是豪強為惡。這事本來要到漢武帝登基之後才會處置,主父偃提前說出來,一旦景帝著惱,主父偃有性命之憂。

     “皇上,主父偃所言是實,臣在北地時,多見此等之事。”周陽為主父偃開脫。

     “呼呼!”景帝喘息不已,聲音非常響:“好!好!很好!主父偃,你能在滿朝文武大贊朕的仁政之際,提出此等之事,實在難得!難得!來,過來坐下!”

     “謝皇上!”主父偃應一聲,與周陽並肩跪坐。

     此等事,若是梁王聽到了,肯定是怒髮如狂,很可能說主父偃危言聳聽,不會像景帝這般,反賜主父偃坐下,景帝這份度量著實讓人欽​​佩。

     “主父偃,你這話太驚人,驚出朕一頭冷汗。”景帝在額頭上一摸,入手的是亮晶晶的汗漬。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周陽和主父偃同聲道賀。

     “你們……”景帝有些愕然。

     周陽笑道:“皇上之所以驚,那是皇上把天下蒼生黎民的疾苦放在心上,臣豈敢不賀?”

     “皇上,破虜侯所言,正是草民所想。”主父偃接過話頭。

     “呼!”景帝長舒一口氣,讚道:“若非主父偃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遍訪民間疾苦,豈能說出如此針砭時弊之言?沒有你主父偃,朕至今還為奏章所惑,還以大漢江山錦繡萬端,卻不知有如此之禍端,沒有周陽,你也見不到朕。好!好!”

     越說越歡喜,彷彿又接到周陽的捷報似的。

     “第三策!”景帝虎目中精光四射,盯著主父偃。聽他議政,雖是讓人心驚膽跳,卻也讓人如醉醇酒,不忍捨卻。

     “草民第三策,就是推恩於諸侯,眾建諸侯,少其力。”主父偃接著獻策。

     推恩令,是中國歷史上的一道奇策,儘管周陽歷史不好,也是耳熟能詳,要是沒遇到主父偃,此策遲早會說給景帝知曉。可是,主父偃當著自己的面說出推恩令,周陽豈能貪他之功?只好任由他自個來說了。

     “你是說,破除高祖只准嫡子承襲的旨意,把郡國分封給所有的兒子?”景帝是個明悟之人,一聞是言,立明其中要害,一雙虎目中精光閃閃,好像猛飲醇酒似的。

     “皇上聖明!”主父偃以此回答。

     “啪!”景帝重重一下拍在額頭上,贊不絕口:“這是奇策!奇策呀!若是早聞此策,就不會有七國之亂了!一把軟刀子,殺得諸侯沒脾性,何必動刀兵?”

     彷彿此語不足以表達讚美之意,接著道:“此策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朝中這麼多大臣,怎麼就沒有一個人想到呢?此策一出,諸侯再也不能威脅到朝廷了。哼!”

     虎目中精光閃動,他沒有說,周陽也猜得到,那就是“老三,走著瞧!”

     “第四策?”景帝身子前傾,一臉的笑容,這才是真心,適才的怒容不過是裝的。

     “破匈奴策!”主父偃的話更加驚人:“只有行好前三策,方能行第四策。”

     “破匈奴策?怎麼?你也懂兵道?”景帝劍眉一軒,很感興趣。

     周陽對付匈奴很有辦法,若是主父偃也懂兵略,那就是兩大名將了,他這個皇帝,能不歡喜嗎?

     “皇上,臣於兵道,不過是限於兵書罷了,粗通皮毛。”主父偃謙遜道:“哪及破虜侯那般得心應手。戟呀、弩呀都是現成的,一到了破虜侯手裡,就完全不同了,化腐朽為神奇!讓人讚嘆!”

     “呵呵!”景帝對這話大是讚成:“是呀!周陽多巧思,總是能把為人不注意的東西用得神乎其神。”

     “若無皇上簡拔臣,臣也無此功。”周陽來句錦上添花的話語。

     “哈哈!”於簡拔周陽一事,景帝還真有幾分自得。古往今來,那麼多的帝王,有幾個敢用周陽這樣年青的人呢?

     “那你的破匈奴策,​​又是什麼?”景帝問詢起來。

     “皇上,臣的破匈奴策,​​就是移民實邊。”主父偃開始陳說起來,一邊說,一邊比劃。他於邊關上的風土人情,地理山川,戶口之數,百姓殷富程度相當了解,一一說來,具體翔實。

     “嗯,此策極好!每次打仗,那運輸之費讓人心驚呀。”景帝大是讚同這一策略:“若是邊關有百姓,有糧草、軍械,這筆費用就可以省下了。以此為基,威懾漠北,不是問題。此策極好,就遷豪強流民去北地。”

     “皇上聖明!”主父偃贊一句。這是真心的讚揚,看得出,景帝是真的很贊同,打算實行了。

     “春陀,設宴,朕要與周陽、主父偃邊吃邊談。”景帝興致大高,笑道:“主父偃,你這話,讓臣有如飲醇酒之感。”

     “謝皇上誇獎。”主父偃滿面紅光,能得景帝如此稱讚,那是人生的樂事。

     “皇上,臣再獻一策。”周陽笑著接過話頭:“不僅要遷豪強流民去北地,更應該修路。北方的百姓多了,人戶之數劇增,這需要的貨物也就多了,要是沒有通暢的道路,這運輸所費也是驚人。”

     “妙!”景帝脫口讚道:“記得前朝之時,始皇剛剛一統天下,那時,道路不通,從齊地運糧去北地,運一百石,運到的還不到一石,路上要吃掉九十九石多。運到的那不到一石,就是從民夫牙縫裡摳出來的。”

     秦始皇剛統一中國時,那時的道路,各國各不相同,一個國家的馬車無法在另一個國家的道路上行駛。秦始皇為了解決這一困難,採取了一個名傳千古的辦法,叫“車同軌”,也就是大規模改建道路,使其符合統一的規定。

     這符合當時的情況,卻給讀書人罵為暴政。

     “這還要別下雨,別出現泥石流。”景帝不住搖頭,很是惋惜:“若是雨下大了,泥石流暴發,根本就不可能運到,在半路上就吃光了。為了解決這一困難,始皇決定大修馳道。馳道一修成,從齊地運糧去北地,就可以多達數十石,這相當了不起。馳道雖然廢棄了,但是,路基仍在,若大漢要修的話,可以省很多事,此議可行!”

     “要想富,先修路”,這話說起來相當老套,卻是事實。沒有良好的交通,何來發達的經濟?何來強盛的國力?

     周陽此策一出,漢朝的道路將會四通八達,經濟將會更上一層樓。當然,軍隊的調動,更加便捷了。

     春陀帶人送上酒菜,三人各踞一案,一邊吃,一邊商議國事。

     景帝詢問主父偃,了解漢朝的風土人情,地理山川,主父偃是有問必答,非常具體,比起奏章準確多了。

     “朕身為大漢皇帝,對大漢的了解,還不及你這個寒士,慚愧!慚愧!”景帝大是感慨:“奏章誤朕矣!”

     略一停頓:“主父偃,你先在宮中做侍中,把這些擬出一個條呈。來年,朕有大用。”

     就這樣,主父偃正式踏入仕途,雖然只是小小的侍中,卻深得景帝賞識。景帝那句,來年有大用,那意思是在說,眼下已快過年了,不能大動干戈,那就來年再說。想得到,來年,漢朝必有一番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變化,必然會牽涉到漢朝各個方面,包括朝中大臣的變化。變動一完成,漢朝將會有一番新氣象,實力會更上一層樓。

     “皇上,欲為事,必先得人!皇上要改變朝局,就要大批的人才。”周陽的話才一開說,就給景帝打斷了。

     “對對對!沒有人才,什麼也做不了!”景帝大是讚成這話:“周陽,你還有人才要舉薦?快快薦來!”

     “皇上,臣沒有人才可以舉薦。”周陽話鋒一轉:“可是,臣有一策,可使朝中人才濟濟,人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哦!”景帝虎目特別明亮:“你真有此策?”

     不僅景帝好奇,就是主父偃也是驚訝,打量著周陽。

     自古以來,人才就是訪、求、招攬,不外這三招,能不能得到人才,就要看運氣了。商湯得伊尹,文王得太公,遂有天下,傳為千古美談,可是,人才是可遇不可求。

     真要人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從三王五帝到如今,三千年過去了,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盛況,就是有美名的文王也沒有達到這種盛況。

     景帝和主父偃哪能不驚奇。

     “皇上,在說此策之前,臣先打個比方。”周陽開始打比喻:“農夫灌園,為求一飽,他辛勤勞作,就會得到所需的糧食。若是農夫不去勞作,那麼,園裡就會雜草叢生,同樣的土地,勞作與不勞作,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

     “周陽,你的意思是說……”景帝若有所悟。

     主父偃的眼睛睜大了,死盯著周陽。

     “沒錯!”周陽點頭道:“皇上何不做一回農夫,灌一回園,自個來培養人才呢?”

     “培養人才?”景帝一字一頓的說,眼珠都快砸下來了。

     在三代之時,有官方培養人才的事情,可是,規模太小,影響不大。後來,到了戰國時期,私學興起,辦學成風,稷下學宮興盛一時。

     自此以後,官方辦學的事情並不多,漢朝大辦官學,要等到漢武帝時期去了。周陽這話,著實是驚天之語,景帝和主父偃要不驚訝得掉眼珠都不行。

     “是呀!”周陽肯定一句:“皇上請想,若是朝廷辦學館,招收天下聰明童子入學,他們中學而優者可以做官,主父大人這樣的名士,還會淪落到餓倒街頭嗎? ”

     主父偃臉上泛著特有的光輝,對這話大是讚同。若是有出路,他早就入仕了,他之所以沒有入仕,就是因為太窮,沒門路。

     “有理!很有道理!”景帝微一沉吟,大是讚同。

     “皇上,這學館,不僅僅用來培養做官的人才,還可以用來培養技藝之學的人才。”周陽哪會錯過這等良機,接著道:“皇上是知道的,今年,大漢之所以能打敗匈奴,除了將士用命之外,還有良匠的功勞。若無他們製造的強努,臣也擺不出弩陣,拿匈奴的騎射沒辦法,只能緊守城池罷了。”

     強弩在這一戰的威力,眾所周陽,這話,誰也無​​法反駁,景帝不住點頭。

     “良匠也是人才,也可以培養,技藝百業,各種各樣的人才,都需要。有了這些人才,馬的種性更好,造出的弩威力更大,刀劍更加鋒利,糧食更多。多得吃不完,只能用來養家畜,百姓就有肉吃了,人人吃肉,身強體壯,打仗就有力。培養更多的良醫,為​​百姓治病,百姓康健,人戶之數更多,開墾更多的土地,組建更多的軍隊……華夏文明就會推廣到天之角,海之涯!”周陽掉起三寸不爛之舌,給景帝描繪出一副優美的藍圖。

     這幅藍圖非常優美,聽所未聽,聞所未聞,景帝聽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口水順著嘴角流出,滴在皇袍上,皇袍沾濕了一大塊,景帝兀自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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