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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夜影迷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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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38: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夜影迷霧 作者:琳達•霍華

路尾鎮座落在愛達荷州淳樸的鄉間,只有一條聯外道路,
年輕寡婦聶琪蒂帶著一對四歲的雙胞胎兒子平靜地住在鎮上,
經營一家民宿。雖然投宿的客人不多,僅少數獵人或釣魚客來光顧,
但琪蒂仍盡力維持收支平衡。鎮上的巧手雜工何凱文給她很大的幫助,
從木工到水電,各項雜務他都能一手包辦。但凱文並非表面那麼簡單,
而琪蒂的好運也走到盡頭了。
一天早上,民宿唯一的客人無緣無故地留下行李失蹤了。
幾天後,有人持槍闖進她家,命她交出神秘房客的行李。
為了孩子的安全,琪蒂只能合作,此時凱文突然現身把壞人趕跑。
然而噩夢才剛開始。琪蒂、凱文與全鎮的居民被困在鎮上、
求助無門,威脅步步逼近,小鎮已經染血。
整個小鎮遭受挾持,所有鎮民危在旦夕,
琪蒂與凱文別無選擇,只能藉由夜色的掩護下挺身一搏。
沉默寡言的凱文化身無所畏懼的護衛,琪蒂奮勇出擊……
兩人合力闖入危險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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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39: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鶯民宿」三號房的房客在餐廳門外停下腳步,隨即轉身走開。民宿的老闆聶琪蒂老覺得三號房的裝潢有濃得化不開的男人味,所以她總是把三號房租給男性客人。來民宿享用早餐的鄉親,大概根本沒察覺這個客人出現過,因此也不覺得他突然離去有什麼奇怪。愛達荷州路尾鎮的居民從不多管閒事,如果民宿的客人沒心情跟大家一起吃飯,他們也無所謂。
  
  因為琪蒂端著火腿片剛好從餐廳對面的廚房出來,才會注意到他。她提醒自己一有空就要上樓去看看賴傑夫先生需不需要在房裡用早餐。有些客人就是不喜歡跟陌生人一起吃飯,送早餐到客房也很平常。
  
  夜鶯民宿開張快三年了。住宿生意不怎麼樣,早餐卻越賣越好。對外開放餐廳是意外的美事。她在餐廳裡放了五張小圓桌,每桌有四個座位,讓房客用餐時能多一些隱私,而不是所有人擠一張大餐桌。不過她的五間客房難得客滿,而小鎮的人很快就發現夜鶯民宿有好東西吃。不知不覺,開始有人詢問早上可否來喝咖啡,也許再配個藍莓鬆餅。
  
  當時她初來乍到,希望跟大家打成一片,反正也有空位,於是就答應了,儘管她也暗自憂心會有額外開銷。後來鄉親提起要付錢時,她也不知道該收多少,因為早餐的費用通常算在客房裡,後來她不得不手寫了一張菜單與價目表,貼在當地人懶得繞過整棟房子而習慣進出的偏門門廊上。不到一個月,她必須在餐廳裡擠進第六張餐桌,座位增加到二十四個。有時這麼多還不夠,尤其客房有人住宿的日子。沒有空位時,常有男人就靠牆站著喝咖啡,津津有味吃著鬆餅。
  
  但今天是圓麵包日。每週一次,她會烤小圓麵包。鎮上的人多半在農場或伐木場工作,一開始不太能接受這種「花俏的點心」,但小圓麵包很快就變成他們的最愛。她試過很多口味,但還是香草最受歡迎,因為跟每種果醬都很對味。
  
  琪蒂把煎火腿放上一張桌子,準確地放在穆康睿和他兒子之間,以免他們怪她偏心。有一次她不留心把火腿放得比較靠近康睿,從此他們就不斷計較她比較喜歡誰。兒子穆高登可能只是在開玩笑,但康睿正在物色第三任妻子,而琪蒂有點尷尬地感覺,她可能是他心目中的對象。但她沒有同感,所以每次放火腿都很小心,以免不經意地鼓勵他。
  
  「看起來真好吃。」高登讚歎,他每天早上都這樣說,伸叉子插起一塊。
  
  「超級好吃。」康睿補上一句,不想讓高登專美於前。
  
  「謝謝。」她匆匆離開,不讓康睿有機會多說。他是個好人,但年紀可以當她爸,就算她有交男友的閒工夫,也絕不會挑他。
  
  她經過咖啡機時眼睛自動檢查壺裡還有多少咖啡,接著停下腳步又煮上一壺。餐廳依然客滿,今天早上大家待比較久。狩獵嚮導柯喬書也帶他的客戶來這裡吃早餐,柯先生來的時候大家都會留下來跟他聊天。他有一種領袖的風範,一股權威感,讓人心生敬意。聽說他是退伍軍人,絲毫不懷疑,他整個人輻射出統帥氣質,不管是銳利的眼神、或是堅毅的下巴與肩膀。他不太常來,但只要一出現,就會成為大家尊敬的焦點。
  
  他的客戶是一個帥氣的黑髮男人,大約快四十歲吧,正好是她最討厭的那種外地人。他顯然很有錢才雇得起柯喬書,雖然跟餐廳裡其他人一樣穿著牛仔褲和靴子,他卻在有意無意間總想表現出儘管他跟大家平起平坐、但他可是個重要人物的樣子。舉例來說,他把襯衫袖子捲起來,不斷秀出左腕上的薄型鑽表。
  
  而且他的嗓門有點太大,態度有點太熱絡,加上他不斷提起在非洲打獵的經歷。他甚至給大家上了堂地理課,解說內羅畢在哪。琪蒂忍著不翻白眼,他真以為鄉下人都沒知識。他們也許各有各的怪睥氣,但知識絕對豐富。他還特別強調他打獵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攝影,他從不殺害野生動物。他真是攝影師才有鬼。
  
  她匆匆走向廚房,不知何時她開始把新來的人看成是「外地人」。
  
  她過住的人生和現在截然不同,有時她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改變不是漸進的,她沒有時間逐步分析、應變,進入現在的模樣,而是巨變驟然降臨,一切被硬生生扯裂。
  
  德瑞過世、到她決定遷居愛達荷之前的那段時光,彷彿陽光永遠照不進去的死蔭幽谷。
  
  自從帶著兩個孩子來到這裡,她一直忙著民宿開業、忙著安定下來,根本無暇去擔心自己是個外地人。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成為這個小小區日常生活的一份子,就跟以前在西雅圖一樣,甚至更融入。因為西雅圖是個大城市,有太多陌生人,所有人走到哪裡都帶著防備。在這裡,她真的認識每一個人。
  
  她才走到廚房門前門就開了,畢雪莉採出頭來,看到琪蒂過來,一臉鬆了口氣的樣子。
  
  「怎麼了?」琪蒂匆忙走進廚房。她先看看廚房裡的餐桌,她那對四歲大的雙胞胎兒子達可與達納正在吃玉米片,兩個都坐在兒童餐椅上,跟她剛才離開時一樣。他們跟平常一樣有說有笑、扭來扭去,他們的世界一切正常。更正確地說,是達可在說話,達納在聽。她總是擔心達納太少說話,但小兒科醫生似乎不覺得有什麼異常。
  
  「他很好,」醫生說。「他只是不需要說話,因為達可把兩人份的話都說完了。他有話要說自然會開口。」達納在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包括理解力,她不得不相信醫生——但還是會擔心。沒辦法,媽媽就是這樣。
  
  「洗碗槽下面的水管爆了,」雪莉很煩惱地說。「我把水閥關上了,但我們必須盡快能用水。髒盤子越堆越高了。」
  
  「真糟糕。」除了眼前沒水洗碗、煮飯之外,更嚴重的問題是她母親,魏席拉,要從西雅圖過來看他們,她要住兩個星期,今天下午就會到。母親一直不贊同琪蒂帶著雙胞胎離開西稚圖,萬一沒水可用,琪蒂可以想像她會如何批評這裡偏僻又不方便。
  
  這陳老房子總是有問題、動不動就需要整修,想必老房子都是這樣的吧.但她的財務快負擔不起了,只要能有一星期不出任何事就太好了。也許下星期吧,她想著歎了口氣。
  
  她拿起廚房的電話打給歐華德五金行,號碼她早就背熟了。
  
  歐華德本人接的電話,跟平常一樣,才響第一聲就接起來了。「五金行。」只說這樣就夠了,因為鎮上沒有別家五金行,而且電話都是他在接。
  
  「華德,我是琪蒂。你知道何先生今天在哪裡做事嗎?我急著找他修水管。」
  
  「何先先!」聽到鎮上雜工的名字,達可高聲歡呼。他興奮地用湯匙敲桌子,琪蒂得用手指塞住耳朵才聽得到華德說話。兩個男孩都開心地望著她,滿心期盼地動來動去。鎮上的雜工是他們最喜歡的人,因為他們熱愛他的工具,而他也不介意他們玩他的扳手與鎯頭。
  
  何凱文(CalvinHarris)沒有電話,但他習慣每天早上去五金行準備當天工作需要的東西,因此華德通常都知道去哪裡找他。剛搬來的時候,琪蒂很難想像這種時代還有人沒電話,但現在她已經習慣這種作法,也不奇怪了。何先生不想裝電話,所以沒有電話。沒什麼。這個鎮那麼小,要找到他也沒多難。
  
  「凱文剛好在這裡,」華德說。「我叫他馬上過去。」
  
  「謝謝。」琪蒂很高興不用到處找他。「可不可以麻煩你問一下他多久會到?」
  
  華德轉達問題的聲音模糊傳來,她聽到一陣比較柔和、沒特色的低語,認出那是何先生的聲音。
  
  電話裡清楚傳來華德的聲音。「他說幾分鐘就到。」
  
  說完再見掛上電話,琪蒂鬆了一口氣。運氣好的話,也許問題不大,很快就有水可用,對她的財務也只有小小衝擊。她實在太需要何先生什麼都能修理的天才巧手,她甚至考慮用食宿來交換修理工作。他住在飼料行樓上,雖然房間可能比民宿的大,但他還是要付租金,加上她可以供應三餐。她會少一間客房,但民宿也很少客滿。唯一的顧慮是有人會長期跟她和雙胞眙住在一起。因為她白天總是很忙,所以希望把晚上的時間全部留給他們。
  
  不過何先生非常害羞,可以想像他吃完晚餐一定會含糊找個借口躲回房裡去,到早上才出來。但萬一不是這樣呢?萬一孩子們比較想跟他在一起,而不要她呢?她覺得自己小心眼又愛計較,竟然擔心這種事,但——萬一真的發生呢?她是他們小小生命的重心,她不知道能不能放棄這種地位.她終究得放棄,但他們才四歲,而且是德瑞留給她的一切。
  
  「怎樣?」雪莉追問,挑起眉毛等消息,不論好壞。
  
  「他馬上過來。」
  
  「幸好在他上工前找到他。」雪莉跟她一樣鬆了口氣。
  
  琪蒂看看雙胞胎,他們兩個坐在位子上望著她,湯匙舉在半空中。「你們兩個要先把早餐吃完才准看何先生做事。」她堅定地說。她只是嚇他們,因為何先生會在廚房裡工作,就在他們坐著的地方。不過他們才四歲,他們懂什麼?
  
  「我們會粗很快。」達可說,兩個孩子一起興沖沖地繼續吃,弄得到處都是。
  
  「吃。」琪蒂刻意強調發音。
  
  「吃,」達可乖乖重複。他想說清楚時還是可以,但只要一分心——他常常分心——就會變回兒語。他實在太多話,似乎無暇顧及發音。「喝先先要來了,」他對達納說,好像以為他弟弟不知道。「我要玩竄子。」
  
  「鑽子,」琪蒂糾正他。「而且不准玩。可以看,但不准碰工具。」
  
  他的藍色大眼睛滿是淚水,下唇顫抖。「喝先先都讓我們玩。」
  
  「那是他有空的時候。他今天很忙,因為還有很多事。」
  
  從民宿一開業,琪蒂就一直努力阻止他們打攪雜工做事。他們那時才一歲,要阻止他們好像不難,但他們實在太會溜。只要她一轉身,兩個小鬼就像鐵塊被磁鐵吸引似的,立刻跑回他身邊。他們活像兩隻小猴子,在他的工具箱裡翻到任何拿得動的東西抓了就跑。她知道他們對他的耐性絕對也是一大考驗,但他從未抱怨。光是這點,她就萬分感激。不過他沒有怨言也不奇怪,他根本很少說話。
  
  雙胞胎長大了,對工具的熱愛卻沒有動搖。唯一的差別是,他們現在會吵著要「幫忙」。
  
  「一點都不煩。」她逮到他們時何先生總是這麼說,低著頭、滿瞼通紅。他害羞得不得了,很難得看著她的眼睛,只在非得說話時才開口。唉,他跟兩個孩子倒很有話說。也許因為他們還很小,他不覺得緊張。她聽過他的聲音和雙胞胎興奮、尖銳的童音交雜在一起,好像他們真的在聊天。
  
  她從廚房望出去,客人已經在排隊等結賬了。「我馬上回來。」她連忙出去結賬。她連忙出去結賬。她不太想在餐廳放收銀機,但早餐的生意需要收錢,於是她在出口旁放了一台小型的,等著結賬的客人包括柯書喬與他的客戶,也就是說餐廳很快就會因為柯先生走了而空下來。
  
  「琪蒂,」柯先生對她點點頭。他高大魁梧,一頭黑髮,額前有些銀絲,臉上滿佈風霜。狹長的淺棕色眼睛銳利有神,從裡到外部是硬漢模樣,但對她說話時總是親切有禮。「你的圓麵包越來越好吃了。要是我每天都來吃早餐,鐵定會變成大胖子。」
  
  「才不會呢,不過謝謝誇獎。」
  
  他轉身介紹他的客戶。「琪蒂,這位是魏藍道。藍道,這位可愛的女士是聶琪蒂,夜鶯民宿的老闆,也是附近最棒的廚師。」
  
  第一個稱證言過其實,第二個根本就是騙人。因為歐華德的太太蜜麗才是天生的好廚師,不用量食材就能做出佳餚。不過,柯先生的讚美對生意只有好處。
  
  「一點也沒錯。」魏先生用那種過分熟絡的語氣說著,伸出手來、眼睛迅速上下打量過地全身才回到臉上,表情說明他覺得她的人或廚藝都不怎樣。琪蒂勉強跟他握手。他握得太用力,皮膚太柔滑。他絕不是常做勞力工作的人,這本來沒什麼不對,但他不該輕視勞動的人。只有柯先生沒有被看扁,不過任何不蠢、不瞎的人都知道不可以對他不敬。
  
  她沒有說話。從他炫耀財富的樣子看來,他應該是自己開公司,但她根本懶得問。柯先生略一頷首,戴上黑帽子,兩個人相偕離去讓後面的客人付賬。排隊的人又多了兩個。
  
  等她收完錢,把所有人的咖啡添滿,穆家父子已經吃完了,她回到收款機旁,拚命抵擋康睿的慇勤,和高登的取笑。他似乎認為他父親對她動心很有趣。
  
  琪蒂一點都笑不出來。康睿在兒子出去後還刻意停留,他用力吞著口水,喉結鼓動。「琪蒂小姐,我想請問——呃……今晚是否可以前來拜訪?」
  
  這種老派的招式讓她既好笑又緊張,她喜歡他的問法,但他還真嚇壞了她。琪蒂也吞吞口水,走出來收盤子。理論上,迴避只會招來更多攻勢。「不行,我每天晚上都要陪我兒子。我白天太忙,只有晚上能陪他們,我不想犧牲難得的相處。」
  
  但他還是不放棄。「你不該平白浪費人生最精彩的時間——」
  
  「這不是浪費,」她堅定地說。「我把時間用在對我跟孩子最好的地方。」
  
  「等他們長大,我可能已經死了!」
  
  他真以為這樣她就會改變主意?她給他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接著點頭附和。「沒錯,的確可能。但我還是必須放棄這個機會,相信你能理解。」
  
  「不能,」他喃喃說。「但我會像個男人,接受拒絕。」
  
  雪莉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凱文來了。」她說。
  
  康睿的眼神轉向她,選定了新對象。「雪莉小姐,」他說。「今晚是否可以前去拜訪?」
  
  琪蒂留下雪莉應付老情聖,乘機溜過她身邊走進廚房。何先生已經跪在地上、頭鑽進洗碗槽下的櫥櫃裡,雙胞胎已經離開座位,正忙著把工具箱裡的東西都挖出來。
  
  「達可!達納!」她雙手插腰、做出最有力的媽媽怒視。「把工具放回箱子裡.我不是說過今天不可以煩何先生嗎?我說過你們可以看,但不可以動他的工具。你們兩個都回房間,馬上去。」
  
  「可是,媽咪——」達可開口,每次被抓到調皮搗蛋,他都有一大堆慷慨激昂的話可辯。達納只是後退,手裡還抓著扳手,等達可辯出輸贏。她感覺到情勢每下愈況,母性的本能知道他們快造反了。這種狀況越來越常發生,他們不斷測試她的底線。絕不可以示弱。這是母親給她的唯一訓誡,不管面對的是壞人、野生動物,還是不聽話的四歲小孩。
  
  「不行,」琪蒂堅定地說,指著工具箱。「把工具放回去。快!」
  
  達可噘著嘴把螺絲起子扔回箱子裡。琪蒂咬牙,達可知道東西不可以用扔的,更別說是別人的東西。她快步跨過工具箱,抓著他的手臂,拍打他的小屁屁。
  
  「小傢伙,你很清楚不可以亂丟何先生的工具。你要先去跟他道歉,然後去房間坐十五分鐘壞壞椅。」達可立刻嚎啕大哭,眼淚流得滿臉,但琪蒂只是指著達納,提高音量說.。「你,把扳手放回去。」
  
  他叛逆地沉著臉,但還是歎口氣把工具輕輕放回箱於裡。「好——吧。」他的語氣如此憂鬱,她得咬著嘴唇才能忍住不笑。她從慘痛的經驗中學到,對這兩個孩子半步都不能讓,否則他們會爬到她的頭上去。
  
  「等達可坐完,你也要坐十分鐘壞壞椅。你也不乖。你們兩個快把工具撿起來放回箱子裡,要輕輕的。」
  
  達納一臉陰沈地噘著下唇,達可還在哭,但兩個都已經動手收拾,她這才鬆了口氣。琪蒂回頭,何先生的頭已經離開櫥櫃深處,顯然想開口幫兩個小搗蛋說情。她對他伸出一根手指。「什麼都別說。」她嚴肅地說。
  
  他滿瞼通紅,結巴地說。「是,女士。」趕緊把頭又塞回櫥櫃裡。
  
  工具終於放回箱子裡了,但八成沒有歸位,琪蒂催促達可:「你該對何先生說什麼?」
  
  「對不擠。」他抽抽噎噎地說,鼻水流個不停。
  
  何先生很明智地躲在櫥櫃裡。「沒關——」他剛開口又停了下來。他好像瞬間僵住了,接著終於囁嚅著。「你們該聽媽媽的話。」
  
  琪蒂抓起一張廚房紙巾替達可擦鼻子。「擤,」她拿著紙巾下令,他奮力一擤把所有鼻水都擠出來。「現在你們兩個都上樓去。達可,去坐壞壞椅。達納,你可以在旁邊玩,可是不准跟他說話。該交換時我會上樓告訴你們。」
  
  兩個小男孩垂頭喪氣地拖著腳步上樓,彷彿未來籠罩著恐怖的陰霾。琪蒂看看鐘,確定達納受罰的時間。
  
  雪莉回到廚房,同情又好笑地望著琪蒂。「達可真的會乖乖坐著等你上樓?」
  
  「現在會了。以前有好幾次他偷溜而被罰更久,後來他終於學到教訓.達納更頑固。」
  
  這樣說還太保守,要讓他聽話總得大費周章。達納話不多,但他簡直是頑固的化身。兩個孩子都好動、固執、非常有惹麻煩的天分,有時還會招來危險。
  
  以前她根本無法想像要打孩子屁股,更別說體罰了,但他們還不到兩歲,她的育兒經就已經換了好幾版。他們到現在還沒真的被體罰過,但她不敢保證他們的童年會完全沒有體罰,這個想法讓她不舒服,但她得獨自拉拔、管束他們,保護他們安全之餘,還要努力讓他們長成認真負責的大人。未來還有好多年,想太多只會讓她更加慌亂。德瑞不在了,她只能靠自己。
  
  何先生謹慎地退出櫃櫥抬頭看她,好像想看看現在開口有沒有危險。顯然覺得時機不錯,他清清嗓子。「呃……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接頭鬆了。」他說話的同時,血液漸漸爬上他的臉,他連忙低頭看手裡的扳手。
  
  她安心地吁了口氣走向門口。「感謝老天,我去拿錢包。」
  
  「不用了,」他含糊地說。「我只是把接頭鎖緊而已。」
  
  她驚訝地停下腳步。「但你花了時間,總要收一些……」
  
  「根本用不了一分鐘。」
  
  「光是那一分鐘,律師也會收一小時的費用。」雪莉帶著奇怪的笑容說。
  
  何先生低聲嘀咕了幾句,琪蒂沒聽清楚,但雪莉一定聽到了,因為她忽然笑起來。琪蒂納悶到底有什麼好笑,但沒有時間追究。「至少讓我請你喝杯咖啡吧。」
  
  他說了句好像是「謝謝」的話,不過也可能是「不用了」。她假設他說的是謝謝,走進餐廳拿起外帶的大杯裝滿咖啡、蓋緊塑料蓋。又有兩個人來付賬,一個她認識,另一個不認識,但狩獵季節常有陌生人。她收了錢,看看剩下的客人,他們似乎不需要服務,於是帶著咖啡回到廚房。
  
  何先生蹲著收拾工具箱。琪蒂愧疚得臉紅。「真抱歉。我跟他們說過不准動你的工具,但——」她無奈地聳聳肩,伸手把咖啡遞給他。
  
  「沒關係,」他接過杯子,粗糙、油污的手指握著保麗龍杯。他低下頭。「我喜歡他們作伴。」
  
  「他們也很愛跟你在一起,」她淡淡地說。「我上樓看看他們。再次感謝,何先生。」
  
  「還不到十五分鐘呢。」雪莉看看鍾說。
  
  琪蒂笑了。「我知道。但他們不會看時問,差幾分鐘也不會怎樣.可不可以幫我顧一下收銀台?餐廳應該沒問題,沒人要咖啡,除非有人結賬,不然沒什麼事。」
  
  「知道了。」雪莉說。琪蒂離開廚房,經過走廊登上長長的階梯。
  
  她把最前面的兩個房間留給自己跟孩子,讓花錢的客人享有最好的視野。樓梯與走廊都鋪了地毯,她上樓時一點腳步聲也沒有。她看見他們的門開著,但沒聽見他們的聲音。她微笑,好現象。
  
  她停在走廊觀察他們片刻。達可坐在壞壞椅上,低頭噘著嘴在彈指甲。達納坐在地上,腿上靠著一本書做成斜坡,推一輛玩具車往上爬,同時小聲做出引擎的聲音。
  
  回憶的浪潮讓她的心揪成一團。他們一歲生日時收到一大堆玩具,那時德瑞剛過世幾個月。她從來沒有假裝引擎的聲音跟他們玩過,當時他們才剛學步,所有玩具都是毛茸茸、軟綿綿的填充動物、可以敲打的東西,或用來教他們認字和增加協調力的學習玩具。德瑞過世時他們還太小,不可能跟他們玩過玩具車,她知道應該也不是父親教的。可能是她弟弟,但他住在沙加緬度,德瑞死後她只見過他一次。
  
  儘管沒人教他們怎麼做出引擎的聲音,他們還是各自拿起色彩鮮艷、圓滾滾的塑料新玩具車前後推著跑,嘴裡發出「鳴登、嗚登」的聲音,連換檔的聲響也沒放過。她驚奇地看著他們,第一次真正明瞭,他們人格中很大部分是與生俱來的,她也許可以根據他們的本能微微調整,其實並沒有能力塑造他們整個心智。他們就是他們,她愛他們的每一寸、每一毫。
  
  「該交換了。」她說,達可鬆了口氣跳下壞壞椅。達納放下玩具車,頭低得不能再低,一副可鄰兮兮的慘狀。他勉強站起來,無形的桎梏拖著他的腳,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他走得有夠慢,恐怕等他坐上椅子都該上小學了。但他終於走到了,整個人萎靡不振地沈在椅子裡。
  
  「十分鐘。」她再次忍住笑。他顯然覺得人生就此絕望,整個身體表現出到死都無緣離開壞壞椅的頹喪。
  
  「我很乖。」達可跑過來靠著她的腿。「都沒有說話喔。」
  
  「你好勇敢喔。」琪蒂伸手摸摸他的黑髮。「像個男人一樣接受處罰。」
  
  他抬起頭,睜大一雙藍眼。「真的?」
  
  「真的,我好驕傲。」
  
  他挺起小小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看看達納,後者一副隨時會崩潰的模樣。「我比達辣勇砍嗎?」
  
  「勇敢。」琪蒂糾正他。
  
  「勇——敢。」
  
  「很好。達納。」
  
  「達——納。」他大聲重複。
  
  「記住,慢慢說,就不會吃螺絲。」
  
  他困惑地歪著頭。「什麼是吃該死?」
  
  「達可!」琪蒂震驚地僵住。「你從哪裡聽來這句話?」
  
  他看起來更困惑了。「你說的啊,媽咪。你說『吃該死』。」
  
  「螺絲,不是該死!」
  
  「喔——」他皺眉。「吃螺絲。什麼是吃螺絲?」
  
  「算了。」也許只是巧合,也許他根本沒聽過「該死」這句話。說到底,發音不就那幾個,他會搞錯也不奇怪。如果她輕輕放過,也許他很快就會忘掉這件事。才怪。他會私下反覆回味,然後在最尷尬的時候語驚四座——很可能就當著她母親的面。
  
  「乖乖坐著玩,陪達納坐壞壞椅,」她拍拍他的肩膀下令。「我十分鐘後回來。」
  
  「八分鐘。」達納說,稍微拾回生氣,怒視著她。
  
  她看看表,他真的只要再坐八分鐘就好。處罰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分鐘。
  
  沒錯,她有時會被兒子嚇一跳。他們兩個都會數到二十,但她還沒教他們算數,更何況他們的時間概念還是只有「現在」跟「好久以後」。達納在只聽不說的過程中,不知何時學會了算數技巧。說不定明年他就能幫她報稅了呢,她好笑地想。
  
  她轉過身,眼光落在走廊對面門上單調的「3」字上。賴先生!水管壞掉加上雙胞胎搗蛋,她完全忘記要送早餐上來了。
  
  她快步走到門口,門開著一條小縫,她敲敲門框。「賴先生,我是聶琪蒂。需要我送早餐上來嗎?」
  
  她等了一會兒,一直沒人回答。他會不會出去了,而她在兒子房間裡沒看到他下樓?這扇老門開關都很吵,她應該會聽見的。
  
  還是沒人回答。她輕輕推門,門樞立刻唧唧響。
  
  被單亂糟糟地堆在一邊,衣櫥門開著,桿子上掛著幾件衣裳。每間客房都衛浴,浴室門也開著。折疊式行李台上放著一個小皮箱,箱蓋開著靠在牆上。到處都沒看到賴先生的人影。他一定是下樓了,就在她跟兒子說話的時候,但她怎麼沒聽到門響。
  
  她準備離開客房,不想被他剛好回來撞上,以為她在窺人隱私。這時卻發現窗戶開著,紗窗也有點歪。她困惑地走到窗邊把紗窗拉回原位鎖好。紗窗怎麼會掉了?難道雙胞胎跑進來玩,還試著爬窗戶?想到這裡她全身冰冷,看看外面的門廊頂,從這裡摔下去他們一定會跌斷骨頭,說不定會摔死。
  
  她驚魂甫定才發現停車場是空的。賴先生租來的車不在了。他要不是根本沒回樓上來,就是從窗戶爬出去、踩著門廊頂再沿著廊柱下到地面、開車跑了。這個念頭簡直荒唐,但比雙胞胎爬到門廊頂上好太多了。
  
  她離開三號房回到雙胞胎的房間。達納還坐在壞壞椅上,依然一副隨時會倒地身亡的模樣。達可拿著彩色粉筆在黑板上畫畫。「你們有沒有去開窗戶?」
  
  「沒有,媽咪。」達可沒有停手繼續晝著。
  
  達納勉強抬頭,虛弱地搖了一下。
  
  他們說的是實話。他們說謊時眼睛會睜得又圓又大,而且會一直盯著她看,像被響尾蛇催眠的青蛙。多希望他們到了青春期還會這樣。
  
  窗戶打開的唯一解釋,只剩下賴先生真的爬窗逃走了。他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事?萬一他摔下去,她的保險會不會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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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3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琪蒂匆匆下樓,希望她在樓上處置雙胞胎時沒有來一堆客人忙壞了雪莉。她走到廚房門口,聽到雪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在說話。「我還在想,你要在水槽底下躲多久呢。」
  
  「我怕一個輕舉妄動,連我也會被打屁股。」
  
  琪蒂猛地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說話的人是何先生?何先生?對雪莉說話?她能想像他也許會跟男人這樣說話,但跟女人說話時,他說不到兩個字就開始臉紅。她從沒聽過他這麼自在地說話,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問題。
  
  何先生……跟雪莉?他們該不會有什麼吧?不會吧..這兩個人在一起實在太突兀,簡直像……像貓王的女兒嫁給麥可.傑克森一樣。
  
  這樣一想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雪莉的年紀比何先生大,大約五十出頭,但年齡不是問題。她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略微矮胖但曲線誘人,美麗的紅髮加上溫暖、開朗的個性。
  
  而何先生——呃,琪蒂不知道他幾歲。也許在四十出頭,她猜。她在腦中描繪他的模樣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不過不是因為有皺紋之類的,他就是那種生來老成、看盡世間一切的人。事實上,現在仔細想想,他可能還不到四十歲。他凌亂的頭髮總是太長,顏色介於棕色與深金色之間,而且每次看到他都穿著有油污的寬大連身工人裝。他又瘦又高,工人裝整個掛在他身上,好像隨時會掉下來。
  
  琪蒂覺得萬分羞愧。他太害羞,所以她每次都不敢直視他或跟他聊天,不願害他不自在,現在卻覺得無比慚愧,因為懶得讓他打開心門、瞭解他,而選擇跟他保持距離。雪莉顯然做到了。琪蒂也早該多用點心、努力跟他交朋友,就像民宿剛開張時大家努力跟她結交一樣。她真是個壞鄰居!
  
  她走進廚房,感覺卻像走進陰陽魔界.何先生整個人跳了起來,滿臉通紅,彷彿知道她聽到他們的對話。琪蒂把念頭拉回賴先生詭異的行徑,盡量不去想眼前正上演浪漫愛情劇的可能性。「三號房的客人爬窗戶跑走了。」她聳肩做了個「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姿勢。
  
  「爬窗戶?」雪莉同樣困惑地問。「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我有他的信用卡號碼,所以他不可能是想白住,而且他的東西都還在。」
  
  「也許他只是想爬爬窗戶,看看能不能爬出去。」
  
  「也許吧,他也可能是個神經病。」
  
  「也是,」雪莉附和。「他本來要住幾天?」
  
  「只住一夜而已。十一點退房,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不過她實在想不出他會跑去哪裡,除非他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去飼料行一趟。路尾鎮上既沒有商店也沒有餐廳;如果他想吃早餐,大可以在這裡吃。附近最像樣的城鎮要一小時車程,所以他不可能趕到那裡、用餐、在退房前趕回來——如果他不想跟陌生人一起吃飯,這種作法也太詭異。
  
  何先生清清嗓子。「我……呃——」他不知所措地左右轉身。
  
  猜他應該是不知道該把杯子放哪裡,琪蒂說:「我來。」她伸出手去。「謝謝你特別過來一趟。希望你願意收我的錢。」
  
  他頑固地搖頭,一邊把杯子遞給她。決心要更友善一點,她接著說:「真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大家都不知道凱文搬到這裡之前,我們是怎麼活過來的,」雪莉愉快地說著,走到洗碗槽前動手把盤子堆到洗碗機裡。「每次有東西要修,都得等上一個多星期吧,我想。」
  
  琪蒂有些訝異,她還以為何先生一直住在這裡。他跟街坊完全打成一片,根本像一輩子都住在這裡。羞愧感再度升起。雪莉直呼其名,而琪蒂卻總是叫他何先生,分明是想保持距離。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叫他,不過事實擺在眼前。
  
  「媽——咪!」達可在樓上大叫。「時間到了!」
  
  雪莉大笑,琪蒂看到何先生嘴角牽動。他舉起兩隻手指對雪莉行個軍禮、拿起工具箱,顯然想趁兩個小淘氣下樓前逃跑。
  
  琪蒂抬眼望天,祈求片刻安寧,接著在走廊上大喊:「跟達納說可以離開壞壞椅了。」
  
  「好耶!」歡呼過後緊接一陣跳躍聲。「達辣!媽咪說你可以起來了!我們來蓋一個要塞和黃線,然後我們可以躲在裡面。」他迫不及待想玩耍,興沖沖地跑進房間。
  
  琪蒂被他的兒語發音逗笑了,同時又不懂他怎麼會用這種詞彙。「防」線?他從哪學來的啊?也許他們看太多舊西部片了;他們看電視時她最好盯著一點。
  
  她去餐廳看看,裡面已經沒人了,早餐的尖峰過了。她跟雪莉要先清理餐廳和廚房,等賴先生回來拿了東西,她就可以去換客房的床單,接下來就要準備迎接母親大人來訪。
  
  何先生走了。雪莉正在收拾盤子,琪蒂過去撞一下她的屁股。「你跟何先生是怎麼回事啊?你們是不是有什麼?」
  
  雪莉張口結舌,無比震驚地看著琪蒂。「老天啊,當然沒有。你怎會這麼想?」
  
  她的反應非常真實,琪蒂覺得自己像個傻瓜,竟然妄自做出錯誤的結論。「他在跟你聊天耶。」
  
  「那又怎樣?凱文常跟大家聊天啊。」
  
  「可是我從沒聽過他好好說完一句話。」
  
  「他只是有點害羞。」雪莉說。這句話再確實不過。「而且,我老得可以當他媽啦。」
  
  「才沒有——除非你非常、非常早熟。」
  
  「好吧,我是有點誇張。我的確很喜歡凱文。他很聰明。他也許沒有高學歷,但他什麼都會修。」
  
  琪蒂也同意。不管民宿裡有什麼需要修理,不論木工、電工、還是管路,何先生都有辦法。
  
  必要時,他還會修汽車。如果有人天生是雜工的料,那一定是何先生。
  
  十年前剛踏出大學時,她可能還會輕視做勞力的人——她的圈子裡管他們叫:口袋上繡著姓名的人——但現在她長了年紀、也長了智慧,至少她希望如此。世界上需要各種人,從規劃的人到動手的人,在這個小小區裡,會修理東西的人才最有身價。
  
  雪莉快清好廚房了,她動手整理餐廳,接著在樓下潭灰、吸地,至少先弄好公共區域。幸好這棟維多利亞式的老房子有兩間起居室。前面那間大的留給客人用,後面小的則是她跟兒子晚上休憩的小窩,他們都在那裡看電視、玩遊戲。她還沒有收拾地上的玩具,反正母親要好幾個鐘頭後才到,而且雙胞眙一定又會把玩具丟得到處都是,琪蒂懶得白費工夫。
  
  雪莉從廚房探頭出來。「這裡都弄好了,我明天早上再來。希望你母親順利到達。」
  
  「謝謝,我也希望。要是她的車子故障或出了什麼事,她絕對會念個沒完。」
  
  路尾鎮遺世獨立,沒有任何便利的方法可以到達,附近沒有客機機場,而且只有一條路可以進來。雖然搭小飛機會比較快,但母親討厭小飛機,而且在這一帶要租車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母親選擇飛到愛達荷首府博依市,那裡絕對有租車公司。
  
  但如此一來就得開很久的車,讓她更憂心琪蒂選擇居住的地方。她不喜歡女兒帶著外孫住在別的州,她不喜歡愛達荷!!她向來比較喜歡大城市——她也不喜歡來一趟要這麼麻煩。她不喜歡琪蒂買下民宿,這樣一來她幾乎毫無空閒;事實上,自從買下民宿,琪蒂只回過娘家一次。
  
  母親的想法有道理。琪蒂承認,甚至也對母親這麼說過。如果可以選擇,她也寧願待在西雅圖。
  
  但她沒有選擇,於是她作了對雙胞胎最好的打算。德瑞死了,留下一雙九個月大的兒子,她不只要承受失去他的嚴酷打擊,還要面對財務困境.兩個人都在賺錢時,日子過得很不錯,但孩子出生後,琪蒂改成兼職,而且大部分都在家處理。德瑞一走,她勢必得重回全職工作,但又負擔不起把雙胞胎送進優良托兒所的費用。她的收入幾乎要全耗在上面。她母親也在上班,無法幫忙帶外孫。
  
  他們小有積蓄,德瑞有十萬美金的保險,本來打算等收入好一點慢慢增加。他們以為有無止盡的未來。誰料得到一個健康的三十歲男人會因為病菌侵入心臟而驟然去世?兒子出生後他第一次去攀巖,不小心割傷了腿,醫生說病菌可能由那道小傷口進入他體內。醫生說,大約三成的人皮膚上有這種細菌,但很少出問題。但有時皮膚破裂會造成感染,也許是因為壓力造成免疫系統一時衰弱,感染快速傳遍全身,怎樣也停不下來。
  
  在理智層面,這些原因跟理由的確有意義,但在情緒上,她只知道自己突然變成二十九歲的寡婦,還要照顧兩個小嬰兒。從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打算都必須顧及他們。
  
  他們的儲蓄加上保險理賠,如果謹慎理財,她遺是可以住在西雅圖,娘家與夫家都在那裡。但這樣一來就沒錢給雙胞胎上大學了,再加上她得長時間工作,根本沒時間跟孩子相處。她跟會計師反覆商量各種選擇,他能給最好的建議就是搬到消費不那麼高的地方。
  
  愛達荷州比特魯山脈這一帶她相當熟悉。德瑞大學時代的死黨在這裡長大,教會他攀巖的樂趣。他跟德瑞週末常來這裡攀巖。後來她在攀巖俱樂部認識德瑞、開始交往,自然也加入週末攀巖的陣容。她很愛這個地方,景色險峻壯麗,氣氛平靜。她現在擁有的這家民宿,當年她跟德瑞來住過,所以對這一帶更加感到親切。前任老闆魏老太太無力繼續照料生意,當琪蒂決定經營民宿時,老太太立刻把握良機搬去跟兒子媳婦住。
  
  路尾鎮的開銷低得多,而且琪蒂賣掉房子時小賺了一筆,她立刻把錢存起來等孩子上大學用。她決心不去動那筆錢,除非事關雙胞胎的生死。她完全靠民宿的收入過活,負擔不起額外開支。幸好早餐生意讓她略微寬裕,但前提是一切平安,沒有早上那種管路危機造成額外開銷。感謝老天,只是小故障——也要感謝老天,何先生不肯收費。
  
  她為自己和雙胞眙選擇的生活,有好也有壞。最大的好處之一是,孩子們整天都在她身邊。她盡力讓他們幼小的生命安安穩穩,而他們也快樂又健康地長大,光是這樣就值得留在這裡。另外一個好處是,她可以做自己的老闆。她喜歡現在的工作,喜歡烹飪、喜歡鎮上的人。他們都是好人,也許比大城市的人多了點個性,但他們跟所有人一樣,有怪癖、有長處、也有短處。空氣乾淨清透,孩子們在外面玩也很安全。
  
  但壞處是這裡實在太偏遠.這裡手機收不到訊號,也沒有寬帶網絡。電視得靠衛星接收,常會收訊不良。臨時出門買東西在這裡根本不可能,最近的雜貨店來回都要一小時,所以她每兩周去採購一次,每次都搬回小山一樣的必需品。去兒科診所也要一小時。等他們開始上學,這趟路她每天都得開兩趟,一個星期五天,如此她勢必得僱人幫忙。就連收信都很費事。在大路口有一整排信箱,但那也要十英里的路程。任何經過那裡的人都有義務把全鎮要寄的信帶過去,再把寄來的郵件帶回來——大家車上都放了一堆橡皮筋好把信件分開一一送到收件人手上。
  
  而且雙胞胎也沒有玩伴。跟他們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只有一個
  孔安潔,她六歲,已經上一年級了,所以白天都在學校。少數幾個青少年平時都住在城裡親友家,只有週末才回來,因為學校離家太遠。
  
  琪蒂並沒有忽視這些問題,但整體來說,她認為這是對兩個孩子最好的選擇。他們是她最首要的考慮,是她一切行動最終的原因。養育、照料他們的責任落在她肩上,她決心不讓他們吃苦。
  
  有時候她會因孤單而覺得快被壓垮。表面上,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有些單調。她住在一個所有人都彼此熟識的小小區,她養兩個孩子,她採買雜貨、烹飪、付帳,處理所有一般家庭會有的問題。每一天都跟前一天一模一樣。
  
  但自從德瑞死後,她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彷彿踏錯一步就會萬劫不復。她一個人要負擔兩個孩子,要供養他們,不只現在,還有漫長的未來。萬一她存的錢不夠他們上大學呢?萬一他們十八歲時股市突然崩盤,萬一利率調降?她還要一肩扛起民宿的成敗——這一切都壓在她的肩頭,所有決定、所有計劃、時時刻刻。如果她要擔心的只有自己,當然不必這麼戒慎恐懼,但她還有孩子,為了他們,她在慌亂的邊緣奮力求生。
  
  他們才四歲,比小嬰兒大不了多少,凡事都得依賴她。他們已經失去了父親,即使他們不記得他,但一定感覺得到他的缺席,而且隨著年齡增長,這種感覺會更加強烈。她要如何填補?她有能力帶領他們安然度過頑固、荷爾蒙紛亂的青春期嗎?她好愛他們,無法承受他們受到傷害,但萬一她為他們做的決定錯了呢?
  
  為了兩個孩子,德瑞剛過世時她強迫自己振作,把哀傷逼到心裡的牢籠嚴加看管,等夜深人靜時才獨自面對。連著好幾個星期、好幾個月,她每天徹夜哭泣。到了白天,她會全心照顧孩子,供應他們的需求,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她依然如此生活。時光磨鈍了悲傷,但未曾耗盡。她幾乎每天都會想起德瑞,在兒子活潑的臉上看到他的表情。她的梳妝台上放著他們合照的相片。孩子們會看著照片,知道那是他們的爸爸。
  
  她跟他共度七年的美好時光,失去他,她的生命、她的心都被挖了一個大洞。孩子們永遠無法認識他,這是她無法彌補的缺憾。
  
  下午四點剛過,她母親就到了。琪蒂一直在等,那輛黑色吉普車一開進停車場,她跟兩個孩子立刻衝出去迎接。
  
  「我的寶貝外孫!」魏席拉嚷著,跳下車蹲著擁抱兩個孩子。
  
  「外婆,看。」達可展示著手上的玩具消防車。
  
  「看。」達納秀出一輛黃色砂石車。兩個孩子都挑出最引以為傲的玩具給她欣賞。
  
  她沒讓他們失望。「天啊,我沒看過這麼棒的消防車跟砂石車耶,一輩子都沒有。」
  
  「聽。」達可打開警鈴。
  
  達納臭著臉。他的砂石車沒有警鈴,但後斗可以升降,還可以打開把車上的東西倒出來。他彎腰撿起幾塊碎石子裝在車上,拿到達可的消防車上一卸而下。
  
  「嘿!」達可生氣大喊,推了弟弟一把,琪蒂在他們開打前及時介入。
  
  「達納,這樣壞壞。達可,你不該推弟弟。把警鈴關掉,把玩具都給我。我會放在我房裡,你們明天才准玩。」
  
  達可張嘴想抗議,看到她揚眉警告,很明智地對達納說..「對不擠,我不該推你。」
  
  達納看了她一眼,他早上已經受過罰了,跟哥哥一樣決定下午最好安分一點。「對不起,我不該倒你。」他有樣學樣地說。
  
  琪蒂咬緊臼齒以免爆笑出聲,她看了母親一眼。席拉睜大眼睛,用手遮著嘴,她很清楚有些時刻當母親的絕對不能笑。一個笑聲溜出來,但她很快控制住,站起來擁抱女兒。「我等不及跟你爸說這件事。」
  
  「真希望他能一起來。」
  
  「也許下次吧。如果你感恩節沒辦法回家,他絕對會跟我一起來。」
  
  「崔克和安笛好嗎?」崔克是她弟弟,安笛是他太太。席拉打開吉普車的後車廂,她們動手搬行李。
  
  「我已經跟他們說過,我們感恩節可能會來這裡。當然啦,如果你歡迎我們。要是你的客房都被訂定了,那也沒辦法。」
  
  「那星期有兩個人訂房,但還剩三個房間,絕對沒問題。崔克和安笛能一起來更好。」
  
  「要是安笛感恩節沒回娘家,跑到這裡來過節,她媽媽一定不會饒她。」席拉刻薄地說。她很喜歡兒媳婦,但親家母是另一回事。
  
  「我們也要幫忙。」達可伸手拉一個行李箱。
  
  那個箱子比他還重,琪蒂拉過一個手提袋,沒想到還是相當重。「你們兩個一起拿這個袋子。很重喔,要小心。」
  
  「我們拿得動。」他們一臉堅毅地各拿起一邊把手,哼聲抬起手提袋。
  
  「你們好厲害喔。」她媽媽說,他們小小的胸膛立刻挺了起來。
  
  「男人,」琪蒂小聲說。「就是這麼簡單。」
  
  「當他們不找麻煩的時候。」席拉補上一句.
  
  她們登上門廊前的階梯,琪蒂回過頭。賴先生還沒回來。她不想從他的信用卡多扣一晚的費用,反正明天也沒有客人會來,他沒有退房也沒大礙,但她還是很生氣。要是晚上鎖門以後他才回來呢?她從來不給客人鑰匙,所以他得吵醒她——也許會連她兒子和媽媽都一起吵醒——不然就得跟出去時一樣,爬窗戶進來。可是她已經把紗窗鎖上了,所以不可能。要是他敢把大家從睡夢中吵醒,她絕對會多扣他一個晚上的錢。而且,他還能去哪裡過夜?
  
  「怎麼回事?」席拉注意到她的表情,因此問道。
  
  「一個客人今天早上出去了,沒有回來退房。」她壓低聲音不讓兒子聽見有樣學樣。「他從窗戶爬出去的。」
  
  「怪透了。他沒打電話回來?想打也沒辦法吧,手機在這裡不能用。」
  
  「可是有公用電話啊,」琪蒂惱怒地說。「而且他真的沒有打。」
  
  「如果他明天還沒聯絡,」席拉跟著雙胞胎進屋。「把他的東西收一收,拿到網絡上拍賣。」
  
  好主意,不過她會多等幾天才沒收他的東西。
  
  以前的客人也做過各種古怪的要求,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逃跑,還把所有東西都留下來。她有些微的不安,不知道該不該報警。但她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就算只有一條路可以離開鎮上,二十英里外就有一個十字路口,他可以轉到任何方向。此外,他是從窗戶爬出去的,好像想偷偷逃走。他可能故意這樣離開,也許根本沒出什麼事。
  
  他在登記住房時留有電話號碼。要是他明天還不回來,她會打電話看看。等事情解決之後,她會跟他說清楚,從此再也不歡迎他來住宿。這個神秘兮兮——或神經兮兮——的賴先生帶來太多麻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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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3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琪蒂五點起床開始一天的準備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從窗戶察看樓下的停車場,說不定賴先生夜裡回來睡在車上,因為她沒有被敲門聲吵醒。但停車場上只有她的紅色福特,以及母親租來的車。換句話說,賴先生還是沒有出現。這個怪人到底跑哪去了?至少他該打個電話來……交代一下吧;等他回來,或萬一他回不來,要如何處理他的東西。
  
  她實在很生氣,決定把他的東西收一收,並多收他一晚的費用補償他造成的麻煩。她可不是整天無所事事。
  
  但首先,要先煮咖啡,準備迎接早上的客人。整幢大屋出奇寧靜,只有走廊上的老爺鍾滴答響著,儘管有很多事情,她還是很珍惜清晨這片刻清靜,只有她一個人醒著,終於可以獨處。只有這樣一大早的時間,她才能靜心思考,不被孩子或客人打斷。她可以跟自己對話,也可以邊做事邊聽聽音樂。雪莉快七點才會到,雙胞胎會在七點半準時蹦跳下樓,跟冬眠醒來的熊一樣飢腸轆轆,但這兩個小時裡,她可以偷偷留一點時間給身為女人的自己。她其實不用這麼早起,但這樣她才能從容準備,甚至還能偷閒幾分鐘。
  
  三不五時,她會懷疑德瑞贊不贊同她搬到路尾鎮的決定。
  
  他很喜歡這個地方,不過他只是遊客,而不是定居在此。他們兩個都很喜歡這家民宿。
  
  當她要找個開銷比西雅圖低的地方落腳時,他們共享的美好回憶——白天用盡全力攀爬險峻巖壁,晚上滿身疲憊回到民宿倒在柔軟的床上,才發現還沒累到什麼都不能做——確實對她的決定有所影響。
  
  在這裡,她覺得很接近德瑞。在這裡只有歡樂。儘管跟他住在西雅圖也很快樂,但那是他去世的地方,一景一物都讓她想起他臨終那幾天的驚懼。當她還住在那裡時,回憶偶爾會將她吞沒,讓她以為又要重回那場惡夢中。
  
  她開車經過這條街去醫院。她在那家乾洗店拿回他的西裝,沒料到竟成為他的壽衣。她在這家店買了葬禮上穿的喪服,她一脫下來立刻扔進垃圾桶裡,哭喊著把那件令人厭惡的衣服扯破。
  
  他躺在他們的床上高燒不退,直到撐不下去才讓她帶他去掛急診——已經太遲了。他過世之後,她再也沒有睡過那張床。
  
  不堪回憶加上經濟困境,她毅然離開西雅圖。她想念那個城市,想念文化活動,繁忙的氣氛,自成一格的特色,普吉灣以及海灣渡輪。她的娘家和朋友都在那裡。但她搬到路尾鎮之後一直忙著房子的事、安頓自己跟兒子,想方設法招攬生意,過了好久才回去探望,那時她已經變成了「這裡的人」而不是「那裡的人」。
  
  對雙胞胎面言,這裡一直是他們的家鄉。搬過來的時候他們還太小,根本不記得在其它地方住過。等他們再長大一點,等民宿的生意——老天幫忙——更好一點,她打算帶他們去西雅圖看看,帶他們去聽音樂會、去看球賽、參觀展覽和博物館,拓展他們的視野,讓他們知道這個道路盡頭的小鎮不是整個世界。
  
  她也知道住在這裡的好處。在這種小地方,所有人都彼此熟識,孩子們可以安全地在外面玩耍,她只要從窗戶看著就行。大家都認識她跟雙胞眙!知道他們是哪家的孩子,萬一看到他們跑去離家太遠的地方,也會立刻把他們送回來。他們的生活裡只有一件苦差事——
  
  每天晚上要把玩具收好,其它時間都用來玩耍,最後聽聽故事,加上不斷重複的小課程,學習字母、數字、顏色和他們認識的那幾個短詞。七點半洗澡,八點上床,每晚幫他們蓋被子時,她都會看到兩張疲倦但心滿意足、充滿安全感的小臉。她努力讓他們有安全感,也很高興至少現在他們不虞匱乏。
  
  住在這裡另外一個優點是四周美麗的景色。這裡風景壯麗令人讚歎,而且難以置信地崎嶇。路尾鎮,一如其名,在道路的盡頭。再往前就只能步行,而且路很難走。
  
  路尾鎮座落在傾斜山坡上突出的一小塊平地上。冰涼、湍急的河流從右邊奔流而過,鋒利多角的岩石露出水面。就連泛舟好手也不敢試探這條急流,而選擇在下游十五英里的地方做起點。河兩岸是高聳的比特魯山和垂直矗立的巖壁,她和德瑞在這裡攀過巖,或至少嘗試過,終因為經驗不夠而放棄。
  
  基本上,路尾鎮四面被山壁包圍,只有一條碎石路和外界連結。獨特的地理位置讓他們不受雪崩侵襲,但冬天有時還是會聽見積雪崩落陡峭山坡的巨響,她每每膽戰心驚。這裡的生活很多樣化卻極不便利,而且欠缺文化活動,但令人歎為觀止的自然美景彌補了一切不足。她懷念住在家人附近的日子,但在這裡她的錢可以撐得比較久。也許這不是最理想的選擇,但整體說來,她相當滿意。
  
  母親打著呵欠走進廚房,逕自走向櫥櫃拿了個杯子去餐廳倒咖啡。琪蒂看看鍾歎口氣。
  
  五點四十五分,她難得獨處的兩個小時今天縮短了,但可以趁兩個小鬼來爭寵前,享受跟母親相處的時光。這也是一種平衡。她想念父母,希望他們能更常來訪。
  
  席拉整張臉埋在咖啡杯裡,重新回到廚房,歎口氣,在桌邊坐下。她不習慣早起,琪蒂猜想她可能設了鬧鐘,想趁雙胞胎起床前母女談談心。
  
  「今天的鬆餅是什麼口味?」席拉終於啞著嗓子問。
  
  「奶油蘋果,」琪蒂微笑著說。「我在網絡上找到的食譜。」
  
  「可是對面那家小店沒有賣奶油蘋果。」
  
  「是啊。我在網絡買的,從田納西運來。」琪蒂不理會母親的挑剔,一方面因為那的確是事實,另一方面,她很清楚就算她搬到紐約去,母親還是會挑出一堆毛病,因為問題的重點是,她希望女兒和外孫在身邊。
  
  「達納比較常開口了。」過了一會兒席拉說,伸手把金髮從瞼上掃開。她非常漂亮,琪蒂多希望遺傳到母親的容貌,而不是這種大雜燴的五官。
  
  「他願意的時候就會開口。我在想,搞不好他是故意不說話,好讓達可出頭惹麻煩。」她笑著跟母親說何先生的工具的故事,還有達納不知怎地學會基本算數,知道只要在壞壞椅上坐八分鐘。
  
  母親大笑,表情卻滿是得意.「聽說愛因斯坦好像六歲才開口。我記不清楚年紀了。」
  
  「我不認為他會是下一個愛因斯坦。」琪蒂只希望他們健康快樂。她對兒子沒有奢望,有標準,但沒有奢望。
  
  「那可不一定。」席拉伸個懶腰。「天哪,我絕對不可能每天都這麼早起,簡直不是人過的。總之,你不可能看出孩子長大會變成怎樣。你小時候是個男人婆,最愛玩壘球和爬樹,更別說你還加入攀巖社,看看現在變成怎樣.。你的事業完全都是家務,打掃、烹飪,服侍客人。」
  
  「我是在做生意,」琪蒂糾正她。「而且我喜歡烹飪。我很會做飯。」大致上說來,烹飪是一種樂趣。她也不介意為客人服務,因為一對一的溝通讓客人願意重新上門。另一方面,她討厭打掃,不得不每天強迫自己動手。
  
  「沒有話說。」席拉略微遲疑。「但德瑞在的時候,你不常下廚。」
  
  「是啊。我們平分家務,而且常叫外賣、也常出去吃飯,至少雙胞胎出生前是這樣。」
  
  她小心地把牛奶倒進大量杯裡,彎腰看刻度。「可是他走了以後,我每天晚上都在家裡照顧孩子,吃快餐吃到煩,所以就買了幾本食譜開始學做菜。」很難相信那只是三年前的事——測量、攪拌食材的動作現在已經那麼自然,好像她生來就會烹飪。剛開始時她嘗試過各種異國料理,藉此轉移心思。她也倒掉過下少難以下嚥的成品。
  
  「我眼你爸剛結婚、你們還小的時候,我每天晚上都會煮。那時候我們沒錢出去吃,去快餐店買個漢堡就已經很奢侈了。但我現在不常煮了,而且也不會想煮。」
  
  琪蒂看看母親。「但每次感恩節和聖誕節你都會準備大餐,我們生日你也烤蛋糕。」
  
  南拉聳聳肩。「傳統、家人,你知道那一套。我喜歡大家聚在一起,但說實在的,我寧願不用煮那麼多菜。」
  
  「下次何不讓我下廚?我喜歡烹飪,你跟爸可以陪雙胞胎玩、照顧他們。」
  
  席拉眼睛發亮。「你真的願意?」
  
  「願意?」琪蒂似乎懷疑母親神智不清了。「其實我才佔便宜呢,他們每天都發明新的闖禍方法。」
  
  「男孩子就是這樣。你算是很大膽,但崔克小時候害我頭髮都白了——像他在房間引爆炸彈那次。」
  
  琪蒂大笑。有一年國慶日,崔克覺得爆竹不夠大聲,威力也不夠,於是設法收集了一百個爆竹。他從廚房拿了把刀子,把所有爆竹拆開,將火藥倒在紙巾上。等火藥夠多了,他要了個空鋁罐,席拉還以為他要用來做玩具聽筒,不假思索給了他。
  
  他在書上看過從槍口填充彈藥的老式步槍,決定比照處理他的炸彈,不過不確定什麼該裝在哪裡。他在鋁罐裡鋪上衛生紙、碎石頭、火藥,用泡過酒精的線當引線。因為怕地板著火,他還特地把炸彈放在烤盤紙上。最後,他用舊金魚缸罩住炸彈,一邊留個小縫把引線塞到鋁罐上。他以為金魚缸罩得住,這樣一來他可以盡情享受聲光效果,而且不用收拾殘局。
  
  大錯特錯。
  
  崔克只做對了一件事——點燃引線後立刻躲到床後面。
  
  隨著轟然巨響,金魚缸四分五裂,碎玻璃與碎石子炸得整個房間都是。塞在裡面的衛生紙著了火碎成小片,飄落到床上、地毯上,崔克的衣櫥門開著,於是也不能倖免。父母衝上樓時,崔克正忙著踩熄地毯上的火星,一面還拚命吐口水,試圖阻止在他床上蔓延的一場小火災。
  
  當時沒人笑得出來,但現在琪蒂跟席拉相視爆笑。
  
  「將來我恐怕也會遇上這種事,」琪蒂覺得又好笑又可怕。「而且是兩倍。」
  
  「也許不會,」席拉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世上真有公平正義,崔克該有四個跟他一樣的小孩。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他的孩子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他半夜打電話給我,打從心底『哭著』道歉。」
  
  「不過那會苦了可憐的安笛。」
  
  「唉,我的確很喜歡安笛,但這樣才算公平吧。即使她也將因此受苦,我的良心也承受得住。」
  
  琪蒂嗆笑著在鬆餅烤盤上抹奶油防沾,把麵糊舀進模子裡。她很愛母親;她有些頑固易怒,但她很愛家人而不常發作,不過孩子們犯了錯可逃不過她的法眼。有一次崔克抱怨不想去除草,母親當時說的話琪蒂熟記在心,打算等雙胞胎長大以後拿出來用。「你以為我懷孕九個月、痛工二十六個小時把你生出來,是為了讓你坐在那裡納涼嗎?快給我滾出去除草!我是為了這個才生你的!」
  
  真是天才。
  
  席拉略微遲疑。「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趁我人在這裡,你好好想想。」
  
  聽起來很嚴重。母親也一臉凝重。琪蒂覺得胃一抽。「怎麼了,媽?爸生病了嗎?還是你病了?喔,天啊,你們該不會要離婚吧?」
  
  席拉瞪大眼睛望著她,故作恐懼地說:「老天,我怎會養出這麼悲觀的女兒?」
  
  琪蒂臉頰脹紅。「我不是悲觀,是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
  
  「沒什麼不好的事情,我發誓。」席拉喝了一口咖啡。「只是我跟你爸想讓孫子來家裡玩玩,聖誕節以後他就沒看過他們了。他們夠大了,你不覺得嗎?」
  
  裝出來的。琪蒂翻個白眼。「你故意的。」
  
  「我故意做什麼了?」
  
  「讓我以為有不好的事情,」她抬起手阻止母親的抗議。「不是你說的話,而是你的態度和表情。這樣一來,跟我想像中的壞事一比,讓你帶雙胞胎回家就變得沒什麼。媽,我知道你的招數。我都記起來了,因為我打算用在我兒子身上。」她吸一口氣。「不用這樣,我不特別反對他們回去。雖然我也沒有非常贊成,但我會考慮。你想讓他們住多久?」
  
  「路程那麼遙遠,待個兩星期應該算合理。」
  
  接著就要來討價還價了。琪蒂也知道這一招。席拉八成想讓雙胞胎住一星期,為了達到目的,她故意多說一個星期。如果琪蒂欣然同意,她勢必會學到慘痛的教訓。連續十四天照顧兩個活蹦亂跳的四歲小孩,再堅強的人也受不了。
  
  「我會考慮。」她不想還沒答應,就先跟母親爭執他們該待多久。如果她不留意一點,席拉會用一堆細節纏死她,等雙胞胎到了西雅圖,琪蒂才想得起來根本沒答應讓他們去。
  
  「當然啦,你爸跟我會出他們的機票錢。」席拉繼續放餌。
  
  「我會考慮。」琪蒂又說一次。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整天忙著民宿的事,那兩個小流氓也讓你忙得沒時間照顧自己。你該去剪剪頭髮、修修指甲……」
  
  「我會考慮。」
  
  席拉歎口氣。「我們要先商量好細節。」
  
  「還有時問慢慢商量……『如果』我讓他們去。我絕不會只考慮兩分鐘就決定。」不過一瞬間,她還真懷念西雅圖她常去的那家髮廊。她好久沒去做頭髮了,根本沒有髮型可言。
  
  今天她也是把棕色鬈發綰起來用玳瑁髮夾隨便夾住。她的指甲又禿又短,因為她常要揉麵團,這樣最方便。她根本想不起來上次塗腳趾甲油是什麼時候。她唯一有時間進行的修飾工作是剃腿毛和腋毛,但那也只是習慣使然。更何況,只要淋浴時多花個三分鐘就能解決。
  
  因為外婆來玩,雙胞胎興奮得整整提早半小時狂奔下樓。雪莉剛到,三個客人跟她一起進來,琪蒂樂得讓母親去陪他們,餵他們吃早餐。她會偷空進廚房咬兩口鬆餅解決早餐。
  
  天氣很好,九月初的空氣清新爽朗,好像路尾鎮所有人都跑來吃早餐了。就連戴妮娜也來吃鬆餅,她從前當過修女,因為個人因素離開教會,現在在鎮上開間小飼料行——她也是何先生的房東,因為他住在飼料行樓上的小公寓裡。妮娜安靜自持,大約四十來歲,她是路尾鎮上琪蒂最喜歡的人之一。她們沒什麼機會閒聊,今天早上也是,因為她們各自要經營生意。妮娜開朗地揮手打個招呼就走了。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忙,到了下午一點,琪蒂才終於有空上樓。雙胞胎有母親陪著,琪蒂才能準備迎接下午要到的客人。賴先生還沒回來也沒打電話,她現在開始擔心而不是生氣了。他會不會出了意外?那條碎石路還挺危險的,不熟路況的人很可能在曲折的山路上開太快。他失去音訊已經二十四小時了。
  
  她很快做出決定,到臥房裡打電話給郡警局,沒多久就被轉接給一位警探。「我是路尾鎮的聶琪蒂。我在這裡開民宿,我有一個客人昨天早上出去後就沒有回來。他的東西都還在這裡。」
  
  「你知道他會去哪裡嗎?」警探問。
  
  「不知道。」她回想昨天看到他自餐廳門口退開。「他大約早上八到十點之間離開,我沒有跟他說到話。但他昨天沒有回來退房也沒有打電話,我擔心他可能出意外了。」
  
  警采記下賴先生的姓名及外貌,接著詢問他的車牌號碼,琪蒂下樓去辦公室查資料。警采跟她一樣認為賴先生可能出了意外,他會先查詢當地的醫院,下午再給她回復。
  
  她相當滿意.回到樓上進賴先生的房間,看看他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可以知道他去了哪裡。三號房的梳妝台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些零錢散落檯面。衣櫥裡掛著一套替換的衣服,行李台上敞開的行李箱中有內衣和襪子,一個大賣場的塑料袋、提耳打了結,一瓶阿司匹林,一條捲成一團的絲質領帶。她想打開塑料袋看看,又擔心警探不會同意。萬一賴先生被殺害了呢?她可不想把指紋留在他的東西上。
  
  房間裡的小浴室中,洗臉盆邊放著拋棄式的刮鬍刀和一罐刮鬍泡沫,冷水龍頭邊有一瓶止汗噴霧。馬桶蓋上有一個打開的盥洗包,裡面有一把梳子、一條牙膏、一個牙刷筒,還有幾塊OK繃。
  
  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一般人也不會把自己的東西扔下。既然他把東西留下來,應該有打算回來。換個角度想,他是爬窗戶出去的,怎麼看都像逃跑而不是單純離開。
  
  也許真的是這樣。也許他不只是個神經病,也許他逃跑了。
  
  問題是…逃避什麼東西?或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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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0: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傅約爾向來自認是個生意人。他拿錢辦事,因為客人主要是口耳相傳介紹來的,半分差錯都出不得。他在道上的名聲是使命必達,不管怎樣的「工作」,他都能乾淨俐落地辦好。
  
  有時候他也會直接拒絕案子。他的規矩裡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接可能會引來聯邦調查局上身的案子。也就是說他絕對不碰政治,盡量不做任何會變成全國新聞的事。真正的技巧在於,幹下的工作即使會上新聞,也要手腳麻利,讓人以為只是意外。
  
  秉持這項原則,他在接案前都會徹底調查。有時客戶不一定說實話——可想而知,跟他打交道的畢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因此任何資料都要反覆查證,才能決定是否接案。他努力不讓好勝心影響決策,也不受以小博大的快感擺弄。沒錯,他的確會接最棘手的案子,費盡腦力和組織力贏得微乎其微的成功。拉斯維加斯的賭場成天玩弄機率卻沒有倒店,就是因為沒有算計的賭客通常不會贏。他做這行不是為了成就感,而是為了錢。
  
  他也想保住一條老命。
  
  一走進班薩拉的辦公室,他就知道這個案子不能不接,不管到底要做什麼,也不管是否能全身而退。他聽說過班薩拉的事跡,不過也只是大家都知道的傳聞。約爾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不過沒人知道他打進芝加哥幫派前的來歷,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怎麼來的。他的姓是意大利文,名字卻不是。而辦公桌後的那個人感覺起來像斯拉夫人,也可能是德國人。見鬼了,看那高聳的顴骨跟突出的眉稜骨,說不定是俄國人。班薩拉的髮色很淡,發量稀疏、粉紅的頭皮隱約可見,還有雙跟鯊魚一樣毫無人性的棕色眼睛。
  
  班薩拉靠在椅背上,沒有請約爾坐下。「你收費那麼貴,」他評論。「八成覺得自己很行。」
  
  約爾沒有開口,因為這話說得沒錯。不管班薩拉想幹啥,他一定急得不得了,才會讓約爾穿過層層守衛與電子儀器跟他親自見面。此外,約爾的價碼顯然還不夠高,早知道該再調高一些。
  
  約爾等著班薩拉說明為何需要他的服務,而班薩拉等著約爾露出焦慮之色,過了好久,班薩拉才終於說:「坐下。」
  
  約爾沒有坐,反而靠近辦公桌,拿起電話旁昂貴的筆,四處張望著找紙。光可鑒人的桌面什麼也沒有。他對班薩拉揚起眉毛,後者面無表情地打開抽屜拿出一本速記簿推給約爾。
  
  約爾撕下一頁,把簿子推回去給班薩拉。約爾在那張紙上寫下:確定這裡沒有**?他還沒開過口,名字也沒被提起,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調查局一定會試圖監聽,也會測錄電話通訊。說不定對街就駐紮了一群人,拿著高感度碟型接收器對準這間辦公室的窗子。
  
  調查局的動作有多大,端看班薩拉有多大條。就算道上的傳言只有一半傳進調查局,他們也該知道班薩拉是航空母艦級的人物。
  
  「我今天早上才親自檢查過。」班薩拉獰笑著說。
  
  也就是說,儘管班薩拉手下眾多,他還是親自動手,不相信任何人。
  
  夠聰明。
  
  約爾把筆放回去,把紙折好放進外套口袋,接著才坐下。
  
  「你非常小心,」班薩拉的眼神像結冰的爛泥。「不信任我?」
  
  愛說笑,約爾想。「我連自己都不信任,憑什麼信任你?」
  
  班薩拉大笑,刺耳的笑聲不帶半點笑意。「我欣賞你。」
  
  他該覺得榮幸嗎?約爾靜靜坐著,等班薩拉笑完講重點。
  
  沒人能一眼看穿約爾是個「清潔工」。他負責收拾殘局,讓一切彷彿完美無缺。他是這一行的個中好手。
  
  他的外型也很有幫助。他毫不起眼。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醜、棕髮棕眼,看不出年紀。他來去自如,很少人會特別注意他,就算真的有人注意到,也只能給個模糊的描述,可能符合幾百萬個對象。他的外表一點也不具威脅性,他可以輕易接近任何人而不引起警戒。
  
  他表面上是個私家偵探——收費很貴的那種。這一行的知識在進行追殺時很好用。他有時也接一般私家偵探的案子,大多是抓奸之類的,這樣才有辦法報稅、躲開國稅局。他所有的支票收入每一毛錢都有報稅。幸好大部分的案子都付現,因為案主不想留下任何痕跡。這些錢要花之前還得費一番手腳洗乾淨,但大部分都存在海外退休帳戶裡。
  
  約爾精心挑選了五個幫手。每個都能臨機應變,從不犯錯也不逞英雄。他花了好多年才打下江山,可不希望熱血牛仔毀了一切。他以前也用過錯誤的人,後來不得不動手「埋葬」這件過失。只有傻瓜才會重蹈覆轍。
  
  「我需要你的服務。」班薩拉終於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偷拍照片,滑過桌面交給約爾。
  
  約爾看著照片但沒有拿起來。照片裡的人一頭黑髮,看不出眼睛的顏色,年紀大約快四十,一身保守的灰西裝,手裡提著公事箱,正要上一輛最新款的灰色轎車。背景是郊區,有紅磚洋房、草皮、路樹。
  
  「他拿了我的東西,我要拿回來。」
  
  約爾拉拉耳朵望著窗子。班薩拉笑了,露出跟狼一樣尖銳的犬齒。「放心。窗戶都有隔音,聲音進不來也出不去。牆壁也是。」
  
  仔細想想,完全沒聽到街上的噪音,只有他們說話的聲音,沒有冷氣或水管的聲響——什麼都進不來。約爾安心了,至少可以不用擔心調查局.他沒蠢到對班薩拉放心。
  
  「他叫什麼名字?」
  
  「賴傑夫,他是會計師。『我的』會計師。」
  
  啊,做假帳的人。「他污錢?」
  
  「更糟,他把我的財務記錄拿走了。那個小雜種打電話來,說想換回這些資料,就要匯兩千萬美金去他的瑞士銀行帳戶。
  
  約爾吹個口哨。這個會計師賴傑夫,要不是膽大包天就是根本沒大腦。應該是後者。
  
  「要是不給錢呢?」
  
  「他已把資料下載到隨身碟。他說如果十四天內錢沒進帳戶,他就把東西交給調查局。他還真貼心,給我那麼多時間籌錢,對吧?」班薩拉頓了一下。「兩天已經過了。」
  
  班薩拉說得沒錯,這比污錢嚴重得多。錢可以再賺,逮到賴傑夫事關顏面,如此而已。但被下載的檔案——班薩拉說的一定是他真實的財務記錄,而不是給國稅局看的那套——不只會讓調查局掌握他逃稅的證據,班薩拉生意往來的對象也會見光死。不只國稅局會盯上班薩拉,還有一堆人會因這團混亂找他算帳。
  
  賴傑夫死定了。他也許屍骨未寒,但也只是遲早的事。
  
  「你為什麼等了兩天?」約爾問。
  
  「我的手下找過他,沒找到。」他的語調暗示,那些派去找他的人應該凶多吉少。「賴傑夫打電話之前就跑了。他逃到博依市,租了輛車,接著就不見了。」
  
  「愛達荷州?他老家在那裡嗎?」
  
  「不是,鬼才知道他為什麼去愛達荷,也許他喜歡馬鈴薯。我的手下走進死胡同,所以我決定需要專家幫忙。我四處打聽,最後聽說你的名號。聽說你很行。」
  
  約爾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名聲沒那麼響亮,多希望這輩子都不用跟班薩拉當面交談。
  
  從約爾的角度來看,這是個雙輸的局面。如果他拒絕接案,他可能被五馬分屍,或人間蒸發。要是接案,班薩拉勢必猜得到,他交出隨身碟之前會先把資料存進自己的計算機;知識就是力量,不管你混的是哪個世界。有機會從背後捅人一刀,班薩拉絕不會手軟,他也認定所有人都是如此。這種狀況下該怎麼做?殺了送貨員,死人不會勒索。
  
  問題是,約爾能有今天的名聲也絕不是笨蛋,更不是膽小鬼。他迎視班薩拉冷酷空洞的雙眼。「你一定猜得到,任何人拿到那個隨身碟都會先複製檔案才還給你。,接著你會殺了找到隨身碟的人。這種狀況下,我為什麼要接這個工作?」
  
  班薩拉再次發出黥耳、沒笑意的大笑。「我真的很欣賞你,傅約爾。你會用腦,大部分的混蛋都不會。我不擔心檔案被複製。沒有密碼的人想複製,檔案會自動刪除。賴傑夫有密碼。」他靠回椅背。「未來的檔案都會做防下載加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對吧?」
  
  約爾想了一下。班薩拉說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約爾得查查資料才知道有沒有程式能在密碼錯誤時自動刪除檔案。也許有,八成有。那些該死的駭客和技客(譯註:geeks電腦怪客與高手)如果想要,連會站起來汪汪叫的程序都寫得出來。
  
  或許就算檔案被清除了,資料還會留在磁盤上。他一直在考慮該找個計算機專家,多希望他沒有省那筆錢。太遲了,他得自己動手調查,而且沒時間徹底調查了。
  
  「把那個隨身碟找出來,」班薩拉說。「處理掉賴傑夫,那兩千萬就是你的了。」
  
  他媽的。約爾努力不做出任何反應,但他不但上鉤了,還嗅出警訊。班薩拉就算只開一半的價碼——去他的,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他也覺得太高了。班薩拉願意出這種錢,隨身碟裡八成有更具殺傷力的東西,而不只是他的財務記錄。不管裡面有什麼,約爾一點都不想知道。
  
  也可能班薩拉打算不論如何都要做掉他,所以答應再高的酬金也無所謂。
  
  這個念頭揮之不去。他無法忽視這個想法,但從生意人的角度看,實在不合理。班薩拉出爾反爾的消息傳出去他就毀了.儘管恐懼能讓人低頭,但最後的底線還是在的:如果你對別人的錢動歪腦筋,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反撲。
  
  但他已經陷進去了,他會接這個案子。
  
  「你有賴傑夫的社會保險號碼嗎?」他問。「有的話可以讓我省點工夫。」
  
  班薩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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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0: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約爾不想讓這次的工作出任何差錯,於是找來最厲害的兩個手下,杜克修和高肯尼。同時派了另一個手下,史壯,去賴傑夫郊區的住家搜查,也許會有信用卡賬單在賴傑夫落跑後才寄到。天知道,說不定姓賴的會把重要數據隨手亂扔。每天都有人犯下愚蠢的錯誤,而賴傑夫顯然不是宇宙間邏輯最縝密的人。
  
  在等手下回報的空檔,約爾在計算機上同時跑好幾個搜尋程序,想盡量摸清賴傑夫這個人。他查到的資料可真不少。
  
  一般人如果知道網絡上可以查到多少個人數據,可能會嚇得中風。從戶籍資料中,他查到賴傑夫結婚、離婚的日期,他記下前任賴太太的名字以備調查。如果她沒有再婚,也許賴傑夫會去找她幫忙。約爾也注意到賴傑夫的房屋稅高得驚人,一些數據雖然可有可無,他還是通通記下來。天知道,也許表面看來無關痛癢的小事,最後會變成重要關鍵。
  
  他用的程序有些不太合法,但他還是咬牙砸錢,因為這些程序讓他能夠進入不公開的資料庫。保險公司、銀行、聯邦計劃——只要讓計算機認定你是合法使用者,就可以在系統中暢行無阻。他從伊利諾伊州最大的保險公司查起,發現賴傑夫有高血壓需要服藥,兩年前還拿過威而剛的處方!不過他沒有繼續拿藥,八成最近房事不勤,也許根本沒搞頭。而且他帶著班薩拉的檔案消失前,也忘記要去拿降血壓藥。逃亡生涯壓力很大;那傢伙一不小心搞不好會中風。
  
  約爾自保險公司的系統註銷,登入州政府數據庫,很快就查到賴傑夫的駕照號碼。侵入社會保險局的系統費了番功夫,因為得等合法使用者登入,才能跟進去,但他耐心地等,因為值得。社會保險可以開啟個人生活與數據的寶庫,有了它,賴傑夫的人生就握在他手裡。
  
  史壯打電話來了。約爾告誡過,絕不可以用別人家的電話。警方只要按下「重撥」鍵,就可以查到從那支電話最後撥出去的號碼。從電話公司的紀錄也會查出你跟那個地方的關聯。約爾的鐵則是:用自己的手機。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都用拋棄式手機。萬一疑心電話號碼不安全,只要重買一支就行。
  
  「中大獎了,」史壯說。「那個混蛋什麼都留著。」
  
  約爾正希望如此,賴傑夫到底是個會計師。「你找到什麼?」
  
  「他的整個人生。重要的東西他都留著,出生證明、社會保險卡、信用卡賬單,全放在牆上的保險箱裡。」
  
  他早料到賴傑夫可能有保險箱,所以特地派史壯去,外面賣的小型保險箱對史壯面百隻是小兒科,就算是訂製的保險箱也只要多費一點時間就能破解。「我已經有社會保險資料了。給我他的信用卡號,完了以後把東西放回原位。」
  
  史壯念了好幾個卡號和安全碼。賴傑夫有一堆信用卡,標準入不敷出的人。可能就是這樣才會孤注一擲勒索班薩拉,不過約爾才不在乎。那個沒大腦的混帳害他跟班薩拉攪在一起,害得約爾非接這份工作不可,不然他自己也得跑路去了。
  
  他考慮過乾脆跑路去;叫手下暫避風頭,自己則帶著老本消失,也許到遠東躲個幾年。但班薩拉勢力太大,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約爾知道後半生都得提心吊膽,等著哪天後腦挨一槍、或一刀刺進腎臟裡,賴傑夫的爛命實在不值得。姓賴的反正沒命了,就算約爾不接案,別人也會接。
  
  他動手清查信用卡。賴傑夫有兩張美國運通卡,三張威仕卡,兩張萬事達卡。第二張威仕卡就中了:愛達荷州,路尾鎮的一家民宿,前一天入的帳。
  
  賓果。
  
  這傢伙怎會這麼蠢?他該用現金,放低姿態,多花點時問湮滅行蹤。用信用卡的唯一理由是他的現金已經見底了。又一件蠢事,要幹這種大票的,誰會笨到不先準備一大筆現金跑路用?
  
  約爾靠在椅背上努力思考。信用卡可能是個陷阱。賴傑夫很可能訂了房,卻沒有取消也沒有去住。,很多旅館會扣一晚的空房費。賴傑夫做的事很蠢,但思考卻很周到。
  
  他抄下民宿的名字,查出電話號碼。很簡單就能知道賴傑夫有沒有出現。他拿起自己的電話響第三聲時一個女的接聽了。「夜鶯民宿。」她輕快地說。約爾喜歡她的聲音,悅耳又開朗。
  
  他的腦筋動得飛快,她可能不會隨便透露房客的事情。「這裡是全國租車公司,」他說。「一位客人沒有如期歸還車輛,他留了這支聯絡電話。他的名字是賴傑夫。他在嗎?」
  
  「恐怕不在。」她遺憾地說.
  
  「他去過嗎?」
  
  「是,他來過,但——很抱歉,我想他可能出事了。」
  
  約爾眨眨眼,他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什麼意思?他可能出事了?」
  
  「我也不確定。他昨天離開就沒再回來,他的行李都還在這裡,但——我已經打電話跟警方報案他失蹤了。恐怕他出了什麼意外。」
  
  「希望不會,」約爾說,但如果這傢伙真的帶著隨身碟開車墜落山谷而亡,約爾就省事多了。整件事會變得非常單純:他拿到錢,賴傑夫也除掉了。「他有說要去哪裡嗎?」
  
  「沒有,我沒跟他說到話。」
  
  「唉,真是壞消息。希望他沒事,但——我得知會我們的保險公司。」
  
  「是,當然。」她說。
  
  「你打算怎麼處理他的行李?警方聯絡他的家人了嗎?」
  
  「賴先生還不算正式失蹤。要是他一直不出現,我想應該會有人去找他的家人,我會把他的東西寄過去。在那之前,我大概會先保管吧。」感覺起來她似乎不太情願。
  
  「也許會有人過去領取,謝謝你的幫忙。」約爾帶著微笑掛上電話.知道賴傑夫把行李留在民宿由一個女人保管,他實在太高興了。他迅速打著主意。賴傑夫會不會把隨身碟帶在身上?那玩意哪都能藏。有人拿來當鑰匙環,以免那個小裝置遺失。賴傑夫也可能把它藏在其它地方,例如銀行的保險櫃,這樣約爾就弄不到手了。但說不定他只是放在行李箱中。
  
  如果他運氣好,約爾想,隨身碟可能還在民宿裡,只要翻翻賴傑夫的行李就能找到。不管是否如此,他都覺得不錯。賴傑夫可能死了,而且還死於單純的意外事故。只要找出隨身碟,錢就到手了。賴傑夫的死活根本無關緊要。
  
  杜克修先到了。他大約四十出頭,老練有耐心,做事有方法。只要工作需要,他哪裡都願意去,從沒有半句怨言廢話。跟約爾一樣,他也是一般身高,黑頭髮,但他的五官比較顯眼。事實上,他是約爾第一個僱用的人,雙方合作愉快。
  
  「我要你先放下西爾佛的案子,跟高肯尼一起去一趟愛達荷。」
  
  「為什麼要去愛達荷?」杜克修問,拉拉筆挺的褲管坐下。他的打扮像在大公司擁有高級辦公室的高層主管,這也許是他的夢想,但離現實未免太遙遠。
  
  「去追班薩拉落跑的會計。」約爾說。
  
  杜克修抽了一下。「他媽的蠢蛋。卷款潛逃,對吧?」
  
  「不太對。他拷貝了所有財務檔案——真的那一套——存在隨身碟裡,想要勒索班薩拉。班薩拉追他追到愛達荷,在那裡追丟了,所以來找我。」
  
  「他為什麼會去愛達荷?」杜克修問。「如果我蠢到去勒索班薩拉,至少會逃到國外去。不過呢,要是有人真的蠢到去惹班薩拉,那大概也蠢到不懂得躲到國外吧?」
  
  「或者你也可以很聰明地留下假線索。」不然就是走投無路,約爾突然想。賴傑夫可是個會計師呢。他也許是個天真的生手,但他絕對不笨。千萬不可以小看他。他可能買了一套換洗衣物、新的行李袋,故意留在民宿裡讓他們白跑一趟,然後他乘機遠走高飛。儘管知道賴傑夫留下的行李可能只是拖延時間的餌,約爾還是必須派人去察看一番,搜尋隨身碟。
  
  「你認為他可能這麼做?」杜克修問。
  
  約爾聳肩。「不知道。有可能。我要你明天特別提高警覺;有任何不尋常,就算只是小事,也要立刻讓我知道。看看他留下來的衣物是不是新的,還有行李袋。」他把剛才花了幾個小時搜集到的資料交給他。「這是我找到關於那傢伙的數據。」
  
  杜克修拿著班薩拉給的照片看了好久,把賴傑夫的臉記在腦子裡。接著他仔細閱讀他的背景、教育等,除了無聊的數字外,約爾能找到的一切資料。看著他的臉,約爾知道杜克修跟他有同樣的看法。「腦子壞了,」杜克修終於開口。「但並不笨。」
  
  「我同意。他在愛達荷州路尾鎮的小民宿留下蹤跡,你一定也想到,他知道一用信用卡就會被查到,對吧?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杜克修還來不及回答,高肯尼到了。高肯尼有一種冷酷無情、無法無天的味道,不過他通常掩飾得很好;他工作時跟鬥牛犬一樣死咬不放。需要接近女人時,約爾就找高肯尼;他金髮俊俏,有某種特質讓女性不由自主地言聽計從。因為他的外型也讓他容易被記住,高肯尼總是加倍小心,加倍善於躲避嫌疑。儘管他太依賴科技,但倒也無傷大雅。他認為,一家好飯店就該有寬帶網絡,全天候客房服務,每晚都有枕邊巧克力。
  
  約爾把高肯尼叫過來迅速說明賴傑夫的事。高肯尼彎下腰,臉埋在手裡。「愛達荷州一個鳥下生蛋的地方,」他哀歎。「要花兩天才到得了。我們得從西雅圖搭臥鋪過去。」
  
  約爾忍住笑。他真想跟他們一起去,只為了看高肯尼面對大自然的困窘。「你們不用經過西雅圖。愛達荷到處都有小型機場。在博依市降落可能會有點顛簸,但一旦著陸,開車的那一帶應該不會太糟,我會安排四輪驅動車。」
  
  高肯尼悶聲哀嚎,接著哀求。「千萬不要是小貨車,我求你。」
  
  「我盡量。」
  
  高肯尼聽著約爾說明情勢和可能性,滿意感與其它可能性油然而生。他恨傅約爾入骨,卻為他工作了十多年,把仇恨擺在一邊好好做事,耐心等待天賜良機。等待的同時,他卻變得跟仇人越來越像,他自己也注意到這個諷刺的變化。多年來,他的情感也萎縮了,現在的他冷血無情,殺人就跟踩死蟑螂一樣輕鬆。
  
  他早知道會這樣,知道他得付出代價,但仇恨如此強烈,這樣的代價根本不算什麼。只要能接近約爾、等待機會,一切都無所謂。
  
  十六年前,傅約爾殺死了高肯尼的父親。肯尼現在已經看清父親當年是哪種人:他是個殺手,跟傅約爾、跟現在的肯尼一樣。但他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超乎尋常的偉大。他父親
  
  是個複雜的人,他一方面是愛家的丈夫,嚴厲又公正的家長——而同時,他以殺人為業。父親有辦法在心裡與生活中把這兩個角色分開,肯尼卻怎麼都做不到。
  
  他父親為傅約爾工作過二年多。高肯尼在混進傅約爾身邊當殺手後,才查到一點蛛絲馬跡:顯然傅約爾認為肯尼的父親太軟弱,於是處決了他。背後的原因傅約爾從不對人說。
  
  對傅約爾來說,這只是生意上的抉擇。但對肯尼而言,他的人生就此毀滅。丈夫被殺,他母親悲痛欲恆,葬禮一周後,肯尼從大學放假回家,當天她仰藥自盡。肯尼下午到家時發現她的屍體。
  
  他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母親的屍體倒在地上,他心中的人性也隨之而亡。父親剛過世沒多久,母親也緊跟著走了,這樣的打擊將他逼到牆角。
  
  他那時已經十九歲,年紀太大不能進寄養家庭。他從大學退學,離開郊區的故居,從此再也沒有回顧,也不曾懷念。那棟房子大概早被拍賣抵稅了吧。他不在乎,也從來不曾回去,甚至從未開車經過,打探現在是否已有新住戶,或已被拆除改裝成加油站之類的東西。
  
  父親過世大約一年後,復仇的意念終於成形。在那之前他心智麻木而無法進行策劃,現在他的人生又有了目標——那個目標就是死亡。更準確地說,他要傅約爾死亡——不過他過了好久才知道殺父仇人的名字——就算要賠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過,首先他要換個新身份。那個叫費雷恩的男孩必須死去。要辦到這件事並不難。他找了個流浪漢,一個毒蟲,身高、年齡都跟他差不多,跟蹤他,一等到機會就從後面敲昏他,把他的臉打爛,然後殺了他。他把自己的身份證件放在屍體身上,丟到一個沒人會從屍體上偷東西的小區,接著跑到別的州去。
  
  他知道,殺了第一個人,從此再也無法回頭。他漸漸會變成他所憎限的人。
  
  以毒攻毒。要對付死神,自己就要變成死神。
  
  他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才建立起新的身份。他沒有馬上回芝加哥去找殺父仇人。他透過層層認證建立新的自我,高肯尼。他狠心拋去自己,變成高肯尼,不只在別人面前,還把自己徹底看成高肯尼。
  
  要找出五年前一起兇殺案的幕後主使並不容易。沒有人指認出傅約爾。發現父親曾經是殺手,也讓他早已傷痕纍纍的心大受打擊,但也為他指明方向。他循線查出父親為一個叫傅約爾的人工作,肯尼認為要查出父親的遭遇,最好的辦法就是混進傅約爾的組織。
  
  他設法引起傅約爾的注意,他歷練夠多,知道不可以自己找上門。要讓傅約爾來找他。一旦加入,肯尼努力工作,小心不犯錯。隨著時間,他漸漸贏得信任,不只是傅約爾,還包括他的手下。為傅約爾工作最久的人就是杜克修,也是他吐露出肯尼想要知道的事情。一個友善的忠告:千萬別被目標打動。乾淨利落把工作完成。不要聽他們廢話。以前有個姓費的人,被目標說得心軟,沒有完成工作,約爾因為他感情用事解決了他。目標活著會留下線索,讓約爾的公司曝光。不只這樣,不完成工作有害生意。於是姓費的被處理掉了,傅約爾親自完成他搞砸的工作。
  
  傅約爾殺了肯尼的父親。他甚至能夠理解那是生意上明智的選擇,但肯尼復仇的心沒有動搖半分。
  
  傅約爾死定了,但肯尼在等待最完美的時機。他有很多機會可以走進辦公室往傅約爾腦門上開槍,但他不想讓他死得這麼痛快。他想搞得一團亂,想讓傅約爾吃盡苦頭,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下能。
  
  也許班薩拉的這件案子就是他等待多年的機會。班薩拉凶狠毒辣,只要肯尼有辦法讓班薩拉來對付傅約爾……
  
  他得好好思考,該怎麼做才能達到目的,而且自己不會被班薩拉的報復波及。反正他得去找那個生死不明的落跑會計師,也許在去愛達荷那個鳥地方的路上會想出辦法。
  
  「今天就上路嗎?」肯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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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0: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琪蒂把三號房的寢具,包括毯子與床單整個扯下來。她打算把所有東西都拿去洗。賴先生可能沒死,但她懷疑他已經死了,不把所有寢具先徹底洗過就直接鋪床,好像有點過意不去。就算新來的房客不知道,但她的良心知道。
  
  母親帶雙胞胎去野餐了,家裡終於安靜下來。他們沒有走遠,只是去戴妮娜在自家後院樹下搭的野餐桌,但兩個孩子卻像要去大冒險。琪蒂從窗口看著他們走上路尾鎮唯一像樣的路,母親提著一個籃子,裡面裝了花生醬加果醬的三明治和檸檬水,兩個男孩興奮地在她腳邊亂轉。她每走一步,他們至少要走五步,又蹦又跳,不時跑去研究地上的蟲子、石子、葉子,然後又回到外婆身邊衛星似地轉不停。琪蒂希望他們回家時會累到不能搗蛋,自從母親來了,他們就一直停不下來,想必母親應該也跟她一樣,想安靜幾分鐘。
  
  全國租車公司的電話讓她既不安又難過。難過的是,那通電話確認賴先生失蹤了,她覺得自己不該氣他沒準時退房。不安呢……她說不上來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整個事件,從來沒有客人失蹤過,她有種感覺,不管賴先生出了什麼事,一定不是好事。
  
  因為覺得應該這麼做,所以她打電話向警方報告接到這通電話。她被轉給同一位馬警探。據她所知,他是整個郡唯一的警探。
  
  「我知道不該一直打擾,」她帶著歉意說,接著說明電話的事。「他不只昨天沒回來,也沒歸還租車。因為他沒有還車,租車公司打來問他的下落.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還沒有。他沒有出現在意外報告中,也沒有任何身份不明的受害者。你說他把衣服都留下來了,還有什麼東西嗎?」
  
  「只有一套換洗衣物,內衣褲和襪子,拋棄式刮鬍刀,一些盥洗用品。還有一個大賣場的塑料袋,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
  
  「他好像沒留下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沒什麼重要的東西。」
  
  「聶女士,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沒有任何犯罪事實,也沒有證據顯示賴先生出了意外。有些人就是會毫無理由地跑走。你有他的信用卡號碼,所以他不是想白住,對吧?」
  
  「沒錯。」
  
  他是自行離開的。他懶得退房,把一些不重要的東西留下來。我們會繼續調查可能路線上的意外事故,但非常有可能他只是——走了。」
  
  雖然看不見馬警探,但琪蒂知道他在聳肩。「那他租的車呢?」
  
  「那是租車公司的事了。沒人報案車被偷,我們也無計可施。」
  
  她道謝,掛上電話。警方也幫不上忙,就如同馬警探說的,沒有犯罪事實。如果賴先生有家人,他可能已經跟他們聯絡過了,也可能他們認為他還不到回家的時候,所以他也不算正式失蹤。他只是不見了。
  
  也許是她太小題大作。也許賴先生沒事,只是懶得回來拿那些東西。
  
  她仔細回想事情的經過。昨天早上他下樓一下,發現餐廳沒空位後立刻離開餐廳門口回房去。在那之後到她上樓去看兒子之間,他從臥房窗戶爬出去,開車離開了。
  
  她那時以為他只是不想跟陌生人一起用餐,但他離開的方式,加上他一直沒回來,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餐廳裡看到認識的人,不想被人知道他在這裡。昨天早上人特別多,但唯一的陌生人是柯喬書的顧客——她記不得他的名字了。難道賴先生認識他?如果他只是想迴避那個人——不能怪他——他大可留在房裡,等柯喬書和他的顧客走掉就好。
  
  從這個角度一想她安心了許多。因為這樣看來,賴先生很有可能只是離開了,懶得回來拿他的東西罷了,就像馬警探說的那樣。如果他急著想迴避那個她想不起名字來的人,甚至不惜爬窗偷溜,把行李留下來應該也不算什麼。
  
  但為何他沒有歸還租車?如果他不方便在博依市還車,也可以在全國租車其它分店還啊。琪蒂不是陰謀論者,但外地人很少來路尾鎮,如果賴先生在躲的那個人一路追他到這裡,
  那個人很可能也知道他租了車,還有他要去哪裡。儘管法律禁止洩漏這些資料,但資料買賣
  再常見不過,這種交易大都不合法。那麼,賴先生一定知道那輛車會拖累他,如果他不想被發現,最好處理掉那輛車。也許他只是把車停在某處後一走了之,很像是他一貫的手法,反正任何額外費用都會算在他的信用卡帳上——
  
  郡警探的話在她腦中響起。她已經從賴先生的信用卡扣了款,所以他不是想白住。租車公司一定也是如此,事實上,沒有信用卡應該不能租車。那麼,租車公司又為什麼要追查賴先生的下落?是標準程序嗎?她不清楚他們的規定,但租車公司應該會繼續從信用卡多扣幾天的費用,才是合理的想法。
  
  她忍不住去查通話記錄,卻只顯示「號碼保密」。太奇怪了。做生意的怎會不顯示號碼?不只這樣,昨天打電話的人也沒報上名字。但她想,最好還是接受馬警采的說法。
  
  她打到查號台問全國租車公司的電話號碼,等查號台轉接。電話響第二聲,一個女的接起電話。「全國租車,敝姓梅,很高興為您服務。」
  
  「不久前貴公司有人打電話來詢問我的一位客人,」琪蒂說。「賴傑夫先生。賴先生昨天沒還車,所以那個人想查問他的下落。很抱歉,但那個先生沒有說他叫什麼名字。」
  
  「有人從這裡打電話去問……您說那位先生的名字是……?」
  
  「賴傑夫。」儘管這個名字很普通,琪蒂還是一一拼給她。
  
  「一個男的打給您?」
  
  「沒錯。」
  
  「很抱歉,女士,今天這裡只有女性員工。您確定他是從本分店打的嗎?」
  
  「不,不確定,」琪蒂承認,真希望那時候有問。「他的姓名和電話號碼都沒有顯示。」
  
  「號碼沒有顯示?真奇怪。讓我查一下賴先生的資料。」
  
  琪蒂聽見計算機鍵盤的聲音。停了一下,又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那個小姐說:「是賴傑夫先生對嗎?有中間名嗎?」
  
  「沒有,沒有中間名。」琪蒂很肯定,因為她在收下信用卡前確認過他的身份。她問過怎麼沒有中間名,也沒有縮寫,賴先生笑著說他剛好沒有。
  
  「他什麼時候應該還車?資料裡沒有他的名字。」
  
  「我不清楚耶,」琪蒂遲疑地說,這件事讓她有點吃驚。「感覺起來賴先生應該剛到愛達荷,但也可能是我弄錯了。」
  
  「很抱歉,我真的查不到。他不在我們的系統中。」
  
  「那,可能是我弄錯了。我一定是記錯租車公司的名字了。」琪蒂說完道謝掛斷。琪蒂很客氣,因為她知道自己沒記錯.,那個人說的話她記得很清楚——顯然他假冒全國租車的名義。就連她兒子都猜得到,他只是想找出賴傑夫。賴先生一定是惹上什麼難纏的麻煩,拋下行李一走了之。
  
  她很好奇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最要緊的是,她終於放心了,賴先生很可能還活著,而不是在山溝裡腐爛。生他的氣也沒什麼不對。
  
  把所有髒寢具扔到走廊上,她吸地、除塵、掃廁所,用乾淨的床單和毯子重新鋪床。最後把衣櫥裡那套換洗衣物拿出來,整齊折好放進賴先生留下的行李箱。她把大賣場塑料袋挪到一邊空出位置放衣服,塑料袋沙沙作響,她無比好奇地瞄著。
  
  「要是不想被我看,就不要留在這裡。」她小聲責備不在場的賴先生,拿起袋子用指甲撥弄提手打的結。結鬆了,她打開袋子住裡看。
  
  偌大的袋子裡只有一支預付式手機。裡面沒有收據,所以無從得知這支電話是不是最近買的,只是放在袋子裡沒拿出來,或他刻意把它放在袋子裡加以保護,以免行李托運時被弄濕。不過,一般人會把手機帶在身上,而不是放在行李箱裡。
  
  她的猜測則是,他可能帶著手機到鎮上才發現這裡沒訊號,帶著手機也沒用,因為不想隨手亂放遭竊,於是收進袋子裡。在一般狀況下,在客人退房前琪蒂絕不會進去,除非客人要求每天鋪床、清潔浴室——不過,賴先生沒理由信任她,他又不認識她。
  
  她仔細檢查衣櫥,找到一雙之前沒看到的黑皮鞋,她把鞋放進塑料袋裡,一起收進行李箱。來到浴室,她把所有盥洗用品都收進皮鹽洗包裡,拉上拉煉,想塞進行李箱鞋子旁邊。但行李箱太小,盥洗包怎麼都塞不進去。
  
  賴先生的行李箱絕對不只一個,她想,可能放在車上沒拿下來。登記住房時她有看到他的行李,他只帶著這一個行李箱。既然他留下來的東西塞不進去,他一定是回車上拿了什麼東西,應該是盥洗包或鞋子。如此一想,她才明白,他沒有把「所有」行李都留下,留下的都是無關緊要、用不著隨身帶著的東西。他大可以把行李箱推出窗口,等人落地後再撿起來,但他沒有浪費時間做這種事,所以她不認為他還會回來領取遺棄的東西。
  
  那麼,她到底該如何處理這些東西?該保管這個行李箱多久?一個月?一年?她打算先放在閣樓。但自從德瑞過世後,她就不停想著各種意外狀況,儘管不見得會成真。如果不把行李箱丟掉,萬一幾年後她出了什麼事怎麼辦?整理閣樓的人發現一個裝滿男用物品的行李箱,會以為那是德瑞的東西而她為了懷念保存著。那時最合理的下一步,就是把行李箱與內容物交給雙胞胎,她不希望他們就此珍藏一個惹上麻煩的白癡陌生人落跑後留下的東西。
  
  以防萬一,她拿出民宿專用的信箋,寫下日期與賴先生的名字,還有他遺棄行李的事情
  ,再把這張紙放進行李箱。如果意外發生而她死於非命,這張字條能說明一切。
  
  她原本不是這麼愛擔心的人,但她在短時間內先當了母親又作了寡婦。不好的事情總會發生。她一知道懷孕就停止攀巖,儘管她比德瑞的身手更好,卻從沒重拾這項運動,因為她得為孩子們著想。萬一她掉下來摔死怎麼辦?噢,她知道他們會衣食無缺,她的娘家會照顧他們,德瑞的家人也會,儘管他們跟雙胞胎不夠親。但,他們的心理健康怎麼辦?他們會在被父母遺棄的陰影中成長,多少大道理都敵不過本能反應。
  
  因此她盡量謹慎小心,不冒無謂的風險,但她不可能敵過命運之手:每天都有意外發生。她絕對不能讓兒子誤認賴傑夫的東西屬於他們的父親。更何況,德瑞的品味好得多。
  
  為了預防雙胞胎單獨跑上閣樓,她一向把門鎖起來,鑰匙放在浴室櫃子抽屜裡的化妝包中。去浴室的路上,她經過放滿相框的梳妝台,停下腳步,揪心地望著她人生凝望的片斷。
  
  偶爾還是會這樣,已經過了那麼久,通常她就算經過梳妝台也不會多看這些照片一眼。她難得晚點起床時,雙胞胎會跑進她房間,幾乎每次都會問起照片的事,她也能平靜回答。但有時……有時刀鋒般銳利的記憶,會從過往伸出魔掌捏緊她的心,她會無法動彈,幾乎被突如其來的傷痛所擊倒。
  
  她望著他的照片,一瞬間似乎又聽到他的聲音,她幾乎快忘記了。他在雙胞胎身上留下好多遺產:淘氣的藍眼睛、黑頭髮、率性的笑容。就是那笑容奪走她的心,開朗又性感——當然還要加上他精壯的運動員體恪。
  
  他是廣告企劃,而她在一家大型銀行上班。他們年輕、單身,有足夠的錢去做想做的事。一起攀巖後,他們在不同的地方約會,而不只是巖壁,感情從此漸漸發展。
  
  她的眼神移到一張結婚照。他們的婚禮很傳統,他穿著燕尾服;她則穿著浪漫的軟緞蕾絲禮服。她看起來真年輕,她想,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比較兩個影像的不同。她的棕色長髮那時剪成及肩長度,髮型俐落嫵媚。現在只是隨便留長,總是夾起來或綁馬尾。她那時常化妝;現在有時問抹點護唇膏就要偷笑了。那時她無憂無慮;現在卻鎮日勞心,連黑眼圈都出出來了。
  
  她的嘴倒是沒變過;還是一張鴨子嘴,上唇比下唇厚。德瑞覺得她的嘴很性感,但她年輕時總覺得嘴巴很醜,從不把德瑞的話當真。蜜雪兒?菲佛的鴨子嘴比較不明顯,而且性感得多。琪蒂的嘴常引來弟弟崔克的嘲弄,他常不停學鴨子叫,有一次她氣得用檯燈扔他。她的眼睛也是棕色的,比頭髮顏色淺、而且比較金黃,但……總之是棕色。無聊的棕色。她的身材也從來沒變過,除了懷孕的時候胸部變得比較大。她修長到近乎削瘦,身高一般,但比例讓她感覺起來高一點。全身上下唯一的曲線就是臀部,在平板的身上很顯眼。她的腿很結實,手臂瘦長多筋。總而言之,她絕對不算辣,而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鍾愛丈夫,而且在這種時刻會如此思念他,他留下的空洞像插在心口的利刃。
  
  第三張照片裡,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起;德瑞、她,還有三個月大的寶寶。他們各自抱著一個,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她跟德瑞驕傲地傻笑看著孩子,現在看到這張照片,她既想哭又想笑。噢,天哪,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短。
  
  琪蒂搖頭回到現實,眨眨眼逼回淚水。她只准自己在夜裡哭,沒人會注意的時刻。母親跟雙胞胎去野餐隨時都會回來,她不想讓他們看到她哭紅了眼。母親會擔心,兒子看到媽媽哭過,也會跟著哭。
  
  她拿出那把長長的老鑰匙塞進牛仔褲口袋,回到走廊上,她之前把行李箱和盥洗包放在三號房門口。她打開走廊的燈,拎起行李箱和盥洗包走到盡頭,通往閣樓的梯子那裡,再次放在地上。
  
  樓梯門是往外開的,登上三級階梯後有個轉角,右轉後往上通往閣樓。樓梯盡頭的位置很不好,太接近低斜的屋頂,走上最後一階時得彎著腰。至少,門「理論上應該會向外開」
  
  。她插進鑰匙往右一轉,沒開。她並不意外,這把鎖相當難開。她把鑰匙稍微拔出來一點,重新試過,還是沒用。低聲咒罵著這副老鎖,她把鑰匙整個拔出來,重新又插回去,想再轉一次。她應該沒插錯……
  
  這時她感覺到微微卡進的觸感,勝利地一扭手腕、俐落地轉動鑰匙。啪答一聲,半截鑰匙被拔出來。也就是說,另外一半顯然卡在鎖裡了。
  
  「可惡!」她咒罵著,說完連忙回頭確認雙胞胎沒有悄悄躲在後面。他們很難得悄悄做任何事,但每次都選在她說髒話的時候。確定安全無虞,她大聲補上一句:「真該死!」
  
  好吧,反正這扇門也該換鎖了。門鎖不算太貴,但家裡老是有東西要修或要換。她還是得把門打開,好把這個行李箱收到不礙事的地方。
  
  低聲咒罵著,她跺著腳下樓進廚房。她剛走到電話邊,想打去五金行問何先生的下落,一輛車在門口停下。從窗口望出去,她看到奇跡中的奇跡——何先生本人正從那輛老舊的卡車下來。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來,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走上階梯時她一把拉開廚房的門,既沮喪又鬆了口氣地說:「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停下腳步,滿臉通紅地回頭看卡車。「需要我去拿工具箱嗎?」
  
  「閣樓門的鑰匙斷在鎖裡——我需要把門打開。」
  
  他點點頭走回卡車邊,從車後一手拎起沉重的工具箱。她突然有個不相干的想法:他比外表來得壯。
  
  「我明天要進城去,」他重新走上階梯時說。「所以想過來說一聲,看你有沒有需要什麼東西。」
  
  「我有幾封信要寄。」她說。
  
  他點點頭,她讓到一邊讓他進門。「這邊。」她帶著他從走廊登上二樓。
  
  燈雖然開著,走廊還是很暗,因為兩頭都沒有窗戶。日光從打開的臥房門照進來,光線還算足夠,除非要做什麼精密的工作,像是拆開頑固的老鎖,或是拿出斷在裡面的鑰匙。何先生打開工具箱,拿出一支黑色手電筒交給她。「照著鎖。」他含糊說完,動手搬開行李箱,跪在門鎖前面。
  
  琪蒂打開手電筒,射出來的光強得驚人。這支手電筒異常輕,外層包著橡膠。她拿在手上轉動,想找出是哪個牌子的,但沒看到任何商標。她把光線對準門,照在門把下面一點的地方。
  
  他用一支針狀工具取出斷掉的鑰匙,再拿出某種錐子插進鎖裡。
  
  「我不知道原來你會開鎖。」她打趣地說。
  
  他的手僵了一下,她幾乎可以聽到他在自問該不該回答;他嗯了一聲,又繼續開鎖。
  
  琪蒂移動到他背後,靠近想看清楚他在做什麼。炫目的燈光照著他的手,每一條突起的靜脈和強壯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注意到他有雙好手。雖然長了繭又有油污,而且左手拇指發黑,好像被鎯頭敲到過,但他的指甲短而乾淨,雙手瘦長強壯,而且形狀很好看。她特別無法抵抗強壯的手;因為攀巖,德瑞的手也很強壯。
  
  他哼了一聲,拔出錐子,轉動門把,把門往外開一點。
  
  「真是太感謝你了,」她誠心誠意地道謝。她指著他剛才搬開的行李箱。「那個留下行李跑走的人一直沒回來,所以我得幫他保管一陣子,看他會不會回來拿。」
  
  何先生看了行李箱一眼,從她手上接過手電筒關掉,把它跟錐子一起放回工具箱裡。「真怪。他為什麼要逃跑?」
  
  「我想他是想避開餐廳裡的某個人。」怪了,她想了好久才想通,雜工怎麼會這麼快就想到?一開始,她還以為賴先生是神經病。也許男人天生比女人多疑。
  
  他又哼了一聲,好像接受她的說法。他往行李箱的方向歪歪頭。「裡面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沒有。行李箱一直開著。我把他的衣物跟鞋子放進去了,但盥洗包塞不下。」
  
  他站起來把工具箱推到旁邊,把門整個打開,彎腰拎起行李箱。「你要放哪裡?」
  
  「我提得動。」她婉拒。
  
  「我知道,不過我剛好在這裡。」
  
  她帶路爬上陡峭的階梯,琪蒂想著,過去十分鐘他說的話比幾個月加起來更多。而且還很稀奇地自動提出看法。通常要問他,他才會簡短回答,而且只有回答。也許他加入了演講協會,不然就是吃錯藥了。
  
  閣樓很熱而且灰塵很厚,棄置不用的東西都有股霉味,即使沒有真的發霉。陽光從三扇
  天窗灑下,閣樓出奇明亮,但牆面裸露、地板也只是厚木板,一踩下去就吱嘎響。
  
  「放那裡。」她指著外牆邊一塊空的地方。
  
  他放下行李箱和盥洗包,轉頭四處看。他看到攀巖裝備停了一下。「那是誰的?」他伸手指著問。
  
  「我跟我先生的。」
  
  「你們兩個都會攀巖?」
  
  「我們就是因為攀巖才在攀巖社認識,我懷孕後就不再攀巖了。」但她沒有丟掉他們的裝備。所有東西都在這裡,整整齊齊收著:攀巖鞋、安全繩、石灰袋、確保器、勾環、頭盔、攀巖繩。雖然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去攀巖,但還是小心不讓陽光直射裝備。她不會隨便對待用具,這是她的天性。
  
  他略微遲疑,她看到他的臉又紅了。接著他說:「我也試過攀巖,不過比較常登山。」
  
  他竟然自動說起自己的事情!也許他決定她和男人一樣不具威脅,可以放心交談。她該在日曆上畫個紅圈記下這一天,羞怯的何先生竟然開口談起自己,今天一定很特別。
  
  「我只攀巖,」她想繼續多聊一點。他會繼續聊多久?完全沒有登過山。你曾去過什麼名山嗎?」
  
  「不是那種登山。」他含糊地說,往樓梯口退去,她知道他難得的談興又沒了。就在此兩層樓下面傳來小孩大聲爭吵的聲音:他知道母親和雙胞胎回家了。
  
  「糟糕,有麻煩了。」她說完衝下樓。
  
  她剛走到樓梯底,光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看得出大事不妙。他們三個都很生氣。母親提著野餐籃,用力抿著嘴唇,站在中間隔開雙胞胎,讓他們一人站一邊。雙胞胎氣得滿臉通紅,衣服很髒,好像在地上打過滾。
  
  「他們打架了。」席拉告狀。
  
  「達辣罵我!」達可一臉頑固地首先發難。
  
  達納瞪著哥哥。「你把我推地上!」他的憤怒很明顯。達納不喜歡輸的感覺。
  
  琪蒂像交通警察那樣舉起手來,不讓他們兩個繼續爭辯下去。何先生跟在她後面下樓,手裡提著工具箱,兩個男孩焦躁地動來動去;他們的英雄在這裡,但他們卻不能像平常那樣擁戴他。
  
  「外婆會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琪蒂說。
  
  「達納拿了最後一片柳橙,可是達可想要吃。達納不肯給他,達可就把他推倒在地。達納說達可是『該死的白癡』。然後他們就在地上滾成一團打來打去。」席拉皺眉低頭看著她們。「他們把我的檸檬水打翻,弄髒了我的衣服。」
  
  琪蒂仔細一看才發現席拉牛仔褲上有一塊濕濕的深色痕跡。她雙手抱胸,做出最嚴厲的表情,跟母親一樣皺著眉頭。「達可——」她開口。
  
  「不是我的錯!」他大聲說,顯然很生氣先被罵。
  
  「你先推達納的,不是嗎?」
  
  他的表情更加叛逆。他的小臉脹得通紅,氣得跳腳。「都是——都是外婆的錯!」
  
  「外婆!」琪蒂震驚地重複。母親對急轉直下的情勢也同樣驚訝。
  
  「她該看好我!」
  
  「聶達可!」琪蒂大吼,因為他推托責任而更生氣。「你立刻給我上樓去坐壞壞椅!你怎麼敢怪外婆!你的行為讓我覺得好丟臉。好男生絕不會把自己的錯怪到別人頭上。」
  
  他哀求地望著何先生,希望他會理解他、支持他。琪蒂猛地轉過身,銳利地瞪著雜工,阻止他說出任何同情的話。何先生眨眨眼,看著達可緩緩搖頭。「她說得沒錯。」
  
  達可小小的肩頭一沉,開始拖著步子上樓,盡一個四歲小孩所能,盡量拖延。走到半路他哭了起來。在樓上他停下來抽噎。「坐多久?」
  
  「很久。」琪蒂說。她不會放他一個人在樓上超過半小時,但對達可那麼好動的孩子,那感覺起來像永遠。此外,達納也得坐壞壞椅,因為他說他哥哥是「該死的白癡」。好吧,也就是說他們兩個都知道「該死的」這個詞,而且知道怎麼用。她的孩子已經會說粗話了。
  
  她低頭對達納皺眉。他歎口氣坐在階梯上,等著換他去坐壞壞椅。什麼都不用多說。
  
  何先生清清嗓子。「我明天進城的時候會順便買鎖。」他說完連忙搶到門口。
  
  琪蒂深呼吸轉身看母親,她正用力吸著臉頰內側。
  
  「你確定你還想帶他們回家?」琪蒂無力地問。
  
  席拉也深吸一口氣。「我考慮一下再告訴你。」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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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因為時差,高肯尼和杜克修傍晚才到博依市。機票是在登機前買的,想必一定花了大把銀子,肯尼想,不過不關他的事。因為不想深夜還在陌生的山路上開車,他們決定在機場附近的旅館過夜。
  
  明天早上他們要去買槍,然後搭小飛機到離目的地十五英里的小機場。因為是包機,把槍帶上飛機不成問題。傅約爾安排了四輪驅動車在機場等候,他們將開車去路尾鎮,他也已經在夜鶯民宿訂好了房間。這是合理的作法,住進他們打算搜索的地方,名正言順地進去。
  
  他們在旅館餐廳吃過晚餐,杜克修回房去,高肯尼決定進城釣馬子。他坐出租車找了間人很多的單身酒吧,打發掉幾個他看不上眼的女人,最後盯上一個漂亮爽快的棕髮妞,名字叫佳咪。他討厭這種裝可愛的名字,但春宵苦短,又不是要跟她一生一世,等他爽過了,穿上衣服離開就結束了。
  
  他們去她家,一個只有兩間房間的狹小公寓。他每次都覺得很奇怪,這些女人第一次見面就帶他回家,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他搞不好是個強姦犯或殺人狂。好吧,他的確殺過不少人,但都是拿錢辦事。他對一般民眾完全無害。但佳咪不知道,其它女人也不知道。他們筋疲力盡,渾身大汗地並肩躺在床上,沒有任何情感牽絆,連裝都不用裝,他說:「你該當心點。遇到我算你運氣好,萬一我是個專門收集眼珠的變態怎麼辦?」
  
  她伸伸懶腰,拱起背脊,向上挺起胸部。「萬一「我」才是收集眼珠的變態呢?」
  
  「我說真的。」
  
  「我也是。」
  
  她的語調讓他起了疑心。他們在燈光下互看,她的黑眼空洞,他的雙眼流露出冷血無情。「那我們都算好運嘍。」他說。
  
  「喔?怎麼說?」
  
  「我警告過你,你也警告過我。」也就是說她現在沒有機會突擊他了,如果她珍惜自己的小命就更不會試。就算他們都全裸也沒差。她可能在床墊下藏了刀——就像「第六戚追緝令」那樣,但他已蓄勢待發,只要她一伸手到枕下或床邊,立刻就能出手扭斷她的脖子。
  
  她刻意地緩慢攤開雙手……微笑著,歪著頭用眼神挑逗他。「你真的相信啦?」
  
  「手放好不要動。」他冷酷地說完下床拿衣服。一秒鐘也不願背對她。
  
  「噢,拜託。我是殺人魔的機率跟你一樣低。」
  
  可不是嗎?她絕對想不到。但,他頸子上倒豎的汗毛提醒他不能放下防備,不管她說什麼、多有說服力。「你剛找到了最棒的招數,把搞過的男人踢下床,」他邊說邊穿上內褲和長褲。「恭喜你——希望下一個男人以為你要挖他眼珠的時候,不會嚇得抓狂。真是個找死的好方法。」
  
  她翻翻白眼。「我只是開玩笑。」
  
  「是喔,哈哈哈。我快笑死了。」他穿上襪子和鞋子,手臂套進襯衫袖子裡,露出牙齒假笑。這麼說吧,要是我聽說有人眼珠被挖掉,我可能會向警方舉發你。」他突然靈光一閃,轉頭找到她扔在地上的小皮包,貓一般敏捷地撿起來。
  
  「還我。」她大喊著過來搶,但他抓住她,把她面朝下壓在床上,一手壓在她背上,全身的體重都壓上去讓她動彈不得,同時把皮包裡的東西整個倒在床上。她喘著氣又踢又扭,但他沒有放手。她大罵著雙手向後亂揮想打他下體,他閃到一邊,拳頭打中他的髖骨。
  
  「乖一點,」他警告。「別惹我發火。」
  
  「幹!」
  
  「幹過了,紀念品就免了。」
  
  他用手指翻著倒在床上的東西。她沒有皮夾——至少皮包裡沒有,鈔票用紙鈔夾夾著。
  
  他覺得很怪,女人很少用紙鈔夾。還有一個兩邊可以插信用卡的皮革小玩意。其中一格插著她的駕照。他用拇指指甲把駕照推出來,看看照片確定那真的是她,接著查看名字。
  
  「哼,哼……艾黛翠,看來你真的是個變態。」她大概不覺得好笑,因為她又罵了一句。高肯尼笑著,好久沒這麼樂過了。最有意思的是,他也用假名。心靈扭曲的人想法還真相近。「我猜猜——「佳咪」應該是你的小名吧?」他把駕照扔在她旁邊。
  
  她掙扎著,黑色長髮(這裡我覺得有BUG,因為前面描寫的是棕色頭髮……嘛,也許深棕和黑色看起來差不多=v=a)飛散在臉上,轉頭怒瞪他。「你這個混蛋,等我去報警,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告我什麼罪名?」他無賴地問。「強姦?真可惜,我跟女人上床一定會帶聲控錄音機,以防萬一嘛。」
  
  「放屁!」
  
  「事實上,是新力牌的。」他拍拍長褲右邊口袋,他的手機在裡面,口袋鼓鼓的。「錄音品質棒透了。而且,你要跟警察說我叫什麼名字?」他嗤笑一聲。「這年頭,誰說的話都不能信,對吧?今天真開心,我得走了,永遠不再見。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眼珠的事我是說真的。如果你真的在搞鬼,最好換一套手法。」他一放手,連忙離開她碰得到的範圍。「不用送了。」他說著已走到門口。
  
  她沒有——或者是懶得起來追他,也許是因為沒穿衣服。肯尼走出公寓步上破爛的人行道。來的時候她開車,他一時搞不清楚方向,但他不擔心。他有手機,之前搭出租車時拿了車行的號碼。他步行到一個交叉路口有交通號志的地方,打電話叫出租車。
  
  如果黛翠/佳咪開著她那輛五年車齡的日產車衝過來撞他,也沒什麼好意外,但顯然她決定不要繼續惹麻煩。肯尼不確定,她可能只是假冒殺人魔的怪人,也可能真的是殺人魔,但直覺警告他快點跑。無論如何,這個晚上實在太有趣了。
  
  過了還算合理的時間——幾乎快接近不合理——出租車終於來了,他上了車。二十分鐘後他輕快地吹著口哨走回旅館房間。已經凌晨一點多了,他睡不了多久,但今晚的娛樂值得他犧牲睡眠。
  
  他衝過澡上床,整夜睡得香甜安穩,早上六點鬧鐘響才起來。什麼都比不上無瑕的良心,不,該說「沒有良心」,更能讓人一夜好眠。
  
  他們的槍應該在早上七點送到,但過了好久都還沒到.杜克修打給負責安排一切的傅約爾,然後只能等。高肯尼利用時間要了早餐。九點多,有人送來一個用膠帶密封的盒子,上面寫著「印刷品」,他們半小時前就該上飛機了。杜克修接過盒子,他的打扮像高級主管或業務員,穿西裝打領帶。高肯尼選擇比較舒適的衣著,寬鬆長褲和生絲襯衫,不打領帶。他設想,一般會去住民宿的人應該都在度假,而不是出差,但杜克修不分場合,就是要穿西裝。
  
  盒子裡的兩把槍都很「乾淨」,編號已經被磨去。他們默默檢查武器,這是一向的慣例。肯尼最愛用的武器是葛拉克手槍,但這種臨時急用的狀況只能將就。盒子裡的槍,一把是貝瑞塔,一把是陶魯斯.各有一盒子彈。肯尼沒用過陶魯斯,杜克修用過,於是杜克修拿那把,讓肯尼拿熟悉的貝瑞塔。他們把槍放進行李,打電話向包機飛行員說他們要動身了。
  
  他們搭的是私人飛機,所以不用經過安檢。飛行員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滿佈風霜的皮膚一看就知道從來不防曬,打過招呼再也沒有廢話。他們自己提著行李上飛機,不過沒人在意。這是架老舊的小飛機,卻依然擁有最寶貴的兩個特質:會飛、不需長跑道。
  
  高肯尼不喜歡看風景,至少不喜歡鄉間風景。他理想中的美景應該是從高級閣樓鳥瞰城市。但他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多石激流和險峻的山嶺挺漂亮的。不過從空中欣賞比較好。他的看法一下飛機就得到證實,跑道凹凸不平、風沙很大,崎嶇的岩石山峰盤據,彷彿兇惡的巨人。這裡沒有城鎮,只有一間破爛鐵皮屋;外面停著三輛車。其中一輛是毫無特色的米色轎車,另外一輛是老舊的小貨卡,年紀可能比肯尼更大,最後一輛是灰色休旅車。「希望那輛卡車不是我們的四輪驅動車。」
  
  「不可能。約爾會打點得好好的;相信我。」
  
  杜克修對傅約爾無比信賴,肯尼一直覺得很煩,但從沒表現出來。一小部分的原因是,肯尼不想讓任何人有絲毫懷疑他可能仇視傅約爾;更重要的原因是,傅約爾的固定班底中,杜克修是他最不想招惹的一個。並不是說杜克修是超人或怎樣;只是他實在厲害,肯尼不得不敬重他。杜克修比肯尼至少多出十年的經驗。
  
  他們下了飛機,把行李從行李艙拖下來,一個穿著骯髒工作服的大塊頭從鐵皮屋裡慢吞吞走出來。「你們就是要租車的人?」他問。
  
  「沒錯。」杜克修答。
  
  「他們已經在等了。」
  
  「他們」是租車公司派來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把休旅車開出來,另一個跟在後面。顯然耐性不是他們的強項,因為兩人都一臉不耐煩。杜克修在文件上簽好名:兩個年輕人跳上米色轎車,離開時揚起一大片灰塵。
  
  「死孩子,」杜克修抱怨,一邊揮手趕灰塵。「他們故意的。」
  
  杜克修和高肯尼把行李放進休旅車後座,坐進寬敞的車裡。駕駛座前面有一份折起來的地圖,通往路尾鎮的路用紅線標出,目的地也圈了起來。看看地圖,肯尼不懂何必費事把這個地名圈起來,因為路就在那裡到了尾,再也無法前進。路尾鎮——不用想都知道這地名怎麼來的,真好笑。
  
  「鄉下還挺美的。」過了幾分鐘杜克修開口攀談。
  
  「大概吧。」肯尼從乘客座望著外面徒然直落的峽谷。絕對有三、四百英尺是垂直的,路況也很差,狹窄的雙線道凹凸不平,只有最危險的地段才偶爾出現老舊的護欄。問題是,他認為需要護欄的地方,顯然還達不到愛達荷州交通局對危險的定義。太陽很大,頭上的天空深藍無雲,但他們開到被山影遮蔽的路上時,他注意到車內溫度計降了足足十度。他可不願意半夜在這種山路上開車。自從離開機場,他們還沒看到任何建築或其它車輛,雖然他們上路才十分鐘,肯尼還是覺得很不自然。
  
  半小時過後,他們終於開進一個小鎮,人口只有四千多,有街道、紅綠燈——兩個——什麼都有,他才稍微安心。至少附近有人。
  
  他們照著地圖左轉開上一條路,所有文明的跡象又消失了。
  
  「天哪,真不知道怎麼有人能過這種日子,」肯尼喃喃埋怨。「家裡牛奶喝完了,得開上一整天才到得了雜貨店。」
  
  「總會習慣的。」杜克修說。
  
  「我想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一樣,不曾擁有就不會懷念。」一轉彎他們又開上陽光耀眼的路段,擋風玻璃刺眼的反光讓他瞇起眼睛,接著打呵欠。
  
  「你昨天晚上該好好休息,不該跑出去泡馬子。」杜克修略帶批評地說。
  
  「我不只是泡,我還弄到手了,」肯尼說著又打了呵欠。「一個怪娘們,感覺起來像小鎮上的大美女。我告誡她不該帶陌生人回家,我可能是殺人狂,她卻說『她』才是殺人狂。她的眼神嚇到我了,好像真的是個神經病。我穿上衣服連忙跑了。」他沒說出壓制她、還有用假名的事。
  
  「夜路走多終會遇到鬼。」杜克修警告他。
  
  肯尼不在乎地聳聳肩。「難免的。」
  
  「你該不會殺了她吧?」過了幾分鐘杜克修問,肯尼感覺得出他真的很擔心。
  
  「我沒那麼笨,她沒事。」
  
  「可別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說了,她沒事。活著,有呼吸,毫髮無傷。」
  
  「很好,不要把事情弄複雜。我們找到要找的東西,完了就閃人。就這麼簡單。」
  
  「我們上哪找?總不能直接問。『你把那個笨會計師的東西放哪』吧?」
  
  「說不定是個好主意,我們可以說是他叫我們來的。」
  
  肯尼考慮了一下。「很簡單,」他承認。「說不定有用。」
  
  這段路九彎十八拐,他開始覺得頭暈想吐。他降下車窗,讓新鮮空氣進到車裡。一路上都有「禁止超車」的標誌。他們經過快十五個時,他低聲抱怨:「都是屁。」
  
  「什麼都是屁?」
  
  「這些「禁止超車」的標誌啊。首先,在這條鳥路上要怎麼超車?沒完沒了都是彎道。其次,根本沒車可超嘛。」
  
  「城市鄉巴佬。」杜克修笑著說。
  
  「我就是。」他低頭看地圖。「下一個轉彎應該就在右邊。」
  
  他們開了足足十分鐘才到了「就」在右邊的轉彎。氣溫又降了五度,感覺起來空氣很稀薄。肯尼忍不住猜想這裡海拔多高。
  
  他們在找的那條路邊排了三十來個東倒西歪的信箱,像一群酒醉的士兵。路旁還有一個牌子寫著「路尾鎮」,和一個箭頭,再過去一點有個寫得很工整的招牌:「夜鶯民宿」。
  
  「就是那家,」杜克修說。「應該不難找。」
  
  路不停往上爬,沒多久他們轉上一條狹窄的單線道,開始變成下坡路。下坡的路比上坡更陡。杜克修打到低速檔,但還是不停地踩煞車。
  
  轉彎的時候,他們看到下面的路尾鎮座落在一塊平地上,一條激流從右邊奔馳而過。鎮上建築物的數量跟路邊的信箱差不多。
  
  他們在山腳下開過一座窄木橋,橋被休旅車的重量壓得吱嘎作響。高肯尼低頭看湍急的溪流從山上直奔河流的懷抱,溪水撞上突出水面的黑色岩塊激出白色水花,他背脊一陣發涼。這條小溪不像他們看到那條河那麼洶湧,但不知為何卻讓他膽戰心驚。
  
  「我們好像到了『激流四勇士』的拍攝現場。」他喃喃說。
  
  「那部片不是在這裡拍的。」杜克修輕鬆地說,這片蠻荒對他完全沒有影響。
  
  小路蜿蜒爬上一座小丘又下降,他們開到盡頭——肯尼閉上眼睛,生怕有車從山丘另一邊過來——路尾鎮就展現在眼前,一小群房屋擠在路兩旁。一些又小又舊的住家、一家飼料行、一家五金行、一家小雜貨店,接著又是幾間住家,左邊盡頭有一棟維多利亞式的大房子,有著寬敞的外廊、棕色扶手,正門前面的招牌上說這是家民宿。在旁邊的停車場上有兩輛車,另外還有一輛停在後面獨立的車庫裡,車庫門開著。車庫門右邊有扇普通門。賴傑夫的東西可能就在裡面,肯尼想。
  
  「看來你說對了,」他說。「這地方確實不難找。」
  
  他們才剛停好車,一個女的走下階梯迎接。「你們好,」她說。「我是聶琪蒂。歡迎光臨路尾鎮。」
  
  杜克修先下車,帶著微笑自我介紹、握手,接著打開後車廂準備拿行李。肯尼比較慢下車,同樣行禮如儀。他們自稱是賀斯利跟梅勒爾——他是賀斯利,杜克修是梅勒爾。傅約爾已經付過帳了,用的是一般公司的信用卡,因此他們不用查驗證件。
  
  高肯尼打量民宿老闆娘,毫不隱藏眼中的色慾。她比想像中年輕,高瘦的身段沒有曲線,不過屁股很漂亮。她沒有刻意強調身材,穿著簡單的黑長褲和捲起袖子的白襯衫,但他感覺得到她屁股很美。她的聲音也不錯,溫暖友善。濃密的棕髮綁成馬尾,眼睛也是棕色沒什麼特別。她的嘴形狀卻很奇特,上唇比下唇厚,給她一種柔軟、誘人的神情。
  
  「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她親切地微笑著說,對他展現的慾望毫無響應。她轉過身,他乘機仔細欣賞她的屁股。他猜得沒錯,的確很漂亮。
  
  他走進屋裡,看到一扇門前躺著一隻泰迪熊,表示這裡有小孩。很可能這裡還住著聶先生。不過她沒有戴婚戒;剛才握手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肯尼看了杜克修一眼,感覺得出來他也看到那只泰迪熊了。
  
  她在樓梯前停下腳步,從旁邊的小桌子拿起兩把鑰匙。「你們的房間是三號和五號,」她邊說邊帶他們上樓。「每個房間都有浴室,風景也都不錯。希望兩位住得愉快。」
  
  「一定的。」杜克修彬彬有禮地說。
  
  她給他三號房的鑰匙,肯尼拿到五號。肯尼四下張望,看到右邊還有兩扇門在房子正面,左邊還有另外四個房間。從停車場裡車輛的數目看來,至少有兩個房間有客人,也許還不止,要看每輛車坐了幾個人。搜遍這個地方可能沒有預期中容易。但從另一個角度看,肯尼帶著微笑打開行李,說不定他們能從那個孩子身上找到更有意思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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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1: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琪蒂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她總覺得昨天打電話來幫賀先生和梅先生訂房的人,應該就是之前假冒租車公司名義探聽賴先生下落的同一個人。她並不確定,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早起了疑心恐怕不會留意,不過電話中的聲調和口音都很熟悉。掛上電話,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直到她終於想出中間的關聯。
  
  那兩個人顯然是來找賴先生的,不過這件事也很可疑。如果他們擔心他失蹤,怎麼不一開始就直說,他們大可以說明他們是他的朋友、直接問她那天早上的情形。他們沒有這麼做,想必並不關心他的安危。賴先生一定有大麻煩了,而這兩個人正是其中一部分。
  
  她不該讓他們住宿。千金難買早知道。要是她及時認出電話裡的聲音,她就會說已經沒有空房了——就算不能阻止他們來路尾鎮,至少他們不會跟她和兒子住在一個屋簷下。想到兒子,一陣冷顫竄過背脊,還有母親,甚至包括昨天下午住進來的那三個攀巖青年。她該不會無意間讓所有人都陷入險境吧?
  
  至少現在雙胞胎跟外婆出去了。她帶達可和達納去散步,她說要再給他們一次機會證明他們是乖小孩,萬一這次他們又讓她失望……當然,母親沒有把話說完,但琪蒂小時候總覺得讓母親再次失望的後果等於世界末日。達可和達納似乎瞭解其中的嚴重性。琪蒂只希望他們能晚點回來。
  
  也有可能這兩個男的跟賴先生毫無關聯。琪蒂不能全然排除自己想像力過剩的可能。就算電話上的聲音很相似,也不代表是同一個人打的——儘管來電顯示依然是不明號碼。她覺得自己很傻,竟然以為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但還是提高警覺。
  
  那兩位先生很有禮貌。年紀比較大的那位梅先生,西裝領帶的打扮有點突兀,但也不代表什麼。也許他是來出差,剛下飛機,沒時間換上輕便的服裝。賀先生長得又高又帥,不過色迷迷的。他試探過她,但她沒有響應他也就放棄了。也許他們的動機很單純——
  
  她的思緒一轉,路尾鎮不在主要幹道上;不可能有人在去其它地方的路上順便繞進來,所有遊客都是事先安排的行程。如果賀先生和梅先生不是來找賴傑夫,那又是為何而來?她的房客通常都是來度假的家族、健行客、追求浪漫氣氛的情侶、釣魚客、獵人、攀巖客。她敢用房子打賭,這兩個人既不釣魚、也不打獵、更不攀巖,因為他們沒有帶任何裝備或用具。搞不好是來健行的,不過也不太可能。他們沒有帶健行靴、手杖、背包,認真的健行愛好者去到偏僻地帶都會帶一堆裝備。
  
  他們來這裡唯一合理的理由只剩賴先生。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走進廚房幫兒子烤花生醬餅乾。戴妮娜坐在餐桌旁,悠閒地慢慢喝茶。飼料行沒什麼客人,妮娜乾脆貼了張告示在門上,說明她人在琪蒂家;需要賣飼料的人自然會來找她。
  
  妮娜在路尾鎮土生土長。她父親五十年前開了那家飼料行。她姊姊不喜歡鄉下,高中一畢業就去了大城市,現在住在米爾瓦基過著幸福日子。琪蒂不清楚妮娜的往事,只隱約知道她以前當過修女——或見習修女(琪蒂不確定正式成為修女還能不能還俗)——十五年前還俗回家,從此接手飼料行的經營。父母過世後,妮娜繼承了那家店。她一直未婚,就琪蒂所知,也沒交過男友。
  
  妮娜是琪蒂認識的人裡最平靜祥和的一個。淺棕色的頭髮有些灰白,反而帶來銀亮的光澤,湖水藍的眼睛、白瓷般的肌膚。她不算美,下巴太方、五官不太對稱,但她讓人一想起就會微笑。
  
  路尾鎮上的居民琪蒂幾乎都很喜歡,但她和妮娜以及雪莉最親近。她們兩個都非常好相處;雪莉很開朗,妮娜很和氣。
  
  不過,「和氣」不代表沒見識。琪蒂在餐桌旁坐下。「新來的兩個客人讓我很擔心。」
  
  「他們是什麼人?」
  
  「兩個男的。」
  
  妮娜停了一下,杯子端在嘴邊。「跟他們住在一起你會害怕?」
  
  「不是你想的那樣。」琪蒂揉揉前額。「我不知道你曉不曉得——」路尾鎮那麼小,八卦立刻就會傳遍。「昨天有個客人爬窗出去,把車開走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他的東西都還在這裡,可能是因為他沒辦法帶著行李爬屋頂。昨天有個人打電話來,自稱是租車公司的人要找池。但我後來打給租車公司時,他們並沒有賴先生的租車紀錄。昨天傍晚有人打電話來幫兩位男士訂房,就是剛才到的那兩個,我覺得那個人就是假冒租車公司的人。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妮娜點頭,藍眼很嚴肅。「房客消失了,有人假冒身份找他,而且現在就在這裡。」
  
  「基本上沒錯。」
  
  「顯然他不是好人。」
  
  「來找他的那些人也不是。」
  
  「打電話報警。」妮娜堅決地說。
  
  「我要怎麼說?他們什麼都沒做,也沒犯法。我跟警方說過賴先生失蹤的事,但他不是白住不付錢,所以他們也不能做什麼。現在也是同樣的狀況。警方不可能只因為我的疑心就去審問他們。」琪蒂靠過去拿放在餅乾麵糊旁的茶杯,啜了一口,歪頭細聽走廊上隱約傳來的聲響,脈搏猛地加速。「你有沒有聽到?」她急促地低語,站起來迅速走向通往走廊的門。
  
  「不要——」妮娜很緊張地說,但琪蒂已經把門打開了。
  
  門口沒人。走廊上也沒人,樓梯上也沒有。她走到樓梯邊往上看,三號和五號房的門都關著。她采頭進餐廳,裡面也沒人。她回到廚房,妮娜焦急地站在門口。「沒事。」
  
  「真的嗎?」
  
  「也許是我太敏感了。」琪蒂關上門,一陣寒意襲來,她搓著手臂。她端起茶杯喝一口但茶已經冷了,她做了個苦臉把杯子拿到洗碗槽倒掉。
  
  「我什麼也沒聽見,但你可能比較熟悉房子裡的聲響。會不會只是熱漲冷縮的聲音?」
  
  琪蒂回想那個聲響。「不是熱漲冷縮的聲音,比較像有人擦過牆壁。」她坐立不安,於是又開始用湯匙舀出餅乾糊放到烘焙紙上,再用湯匙背面壓扁成形。「我大概太敏感了。那個聲音可能來自外面。」
  
  在緊閉的廚房門外,高肯尼走出滿地玩具的起居室。剛才真的好險,但他偷聽到重要的訊息。他小心翼翼上樓,踩上每一階前都先試過,以免吱嘎聲洩漏行蹤。他沒有敲門逕自走進杜克修的房間。他一轉身,眼前就是陶魯斯的槍管。
  
  杜克修皺眉放下槍。「你找死嗎?」
  
  「我在樓下聽到那個姓聶的女人跟另外一個女的聊天,」他壓低聲音快速說明。「她起疑了,還說要報警。」她沒有這麼說,但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該死!我們要快點找到賴傑夫的東西閃人。」
  
  肯尼就希望杜克修有這種反應。他們兩個都沒被通緝,但他們用假名登記,加上賴傑夫失蹤的事,說不定哪個鄉下條子會起疑。要是被鄉巴佬警察循線查到傅約爾身上,他一定會大發雷霆。也許後果還不只這樣,他們竟然讓人注意到賴傑夫的事,班薩拉一定會很不高興。形勢比人強,現在已經不是小心謹慎的時候了,速度才最重要。
  
  杜克修手忙腳亂重新打包行李。肯尼在隔壁房也在做同樣的動作。他扯下一個枕頭套,把所有摸過的東西都擦過,包括門把。事情也許會如他所想的那樣發展,也可能不會,但他相信保護自己最重要。如果杜克修把事情搞大——
  
  離他剛才去杜克修房間不到兩分鐘,他們已經在走廊會合。
  
  「她們在哪?」杜克修小聲說,手裡握著槍。
  
  肯尼靠在樓梯扶手上指給他看。「那扇門。開著的是餐廳門,所以旁邊那間應該是廚房。」他也把聲音壓低。
  
  「廚房,也就是說有刀。」既然她們手邊有武器,杜克修不得不加倍小心。「屋裡還有別人嗎?」
  
  「應該沒有,我沒聽到別人的聲音。」
  
  「小孩呢?」
  
  「樓下的起居室有玩具,但沒看到小孩。可能去上學了。」
  
  他們悄悄把行李搬到樓下、放在大門旁邊,等下撤退時順手就可以拿。腎上腺素在高肯尼血管裡奔騰。兩具屍體,一張不會直接追蹤到傅約爾身上的信用卡,但聰明一點的警察很快就會把他挖出來;班薩拉勢必會出手斬斷線索……多麼完美的陷阱。而且槍在杜克修手上,就算他被逮捕,也可以認罪協商、供出杜克修,之後他就可以逍遙個幾年。他又得改名換姓、隱匿行蹤,不過那不算什麼。反正他已經厭倦高肯尼這個身份了。
  
  杜克修以手勢要肯尼掩護他,手裡握著槍推開出房門。「真抱歉事情變成這樣,女士們,」他冷靜地說。「但你手上有我想要的東西,聶小姐。」
  
  琪蒂僵住,手裡還拿著一匙餅乾糊。年紀比較大、穿西裝的那個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握著醜惡的黑色凶器.她心中只有一個急切的祈禱:上帝啊,千萬別讓我媽跟我兒子現在回家!
  
  妮娜的臉毫無血色,手裡端著茶杯,同樣無法動彈。
  
  「什——什麼?」琪蒂結結巴巴地問。
  
  「我們要賴傑夫留下來的東西,交出來就不會有事。」
  
  琪蒂覺得腦子彷彿陷入流沙,因為無法相信眼前的事情而搖了搖頭。
  
  「你會交出來的。」梅勒爾輕聲說,手裡的武器動也不動地指著她的頭。她看見黑色的槍口。
  
  「不,我不是——」她嚥了一下。「當然!」
  
  「有人來了,」外面傳來輕聲警告,她覺得快昏倒了。親愛的上帝,親愛的上帝,千萬不要是我媽跟我兒子。「一個男的,開輛舊卡車。」
  
  「去看是誰,」梅勒爾兇惡地下令,槍口對準妮娜。「打發他走。」
  
  琪蒂聽到車輪壓過廚房窗外碎石地的聲音回過頭,她認出那輛卡車,還有正要下車的瘦長身影。她終於鬆了口氣不再驚慌。她把湯匙放進大碗裡,因為膝蓋發軟而抓著桌緣。「他——他是鎮上的雜工。」
  
  「他來做什麼?」
  
  她腦中空白了一陣,接著又搖搖頭。「信,他是來拿信去寄。他要進城去。」
  
  梅勒爾一把抓住妮娜的領口,把她從椅子拉下來拖到走廊。「打發他走。」他警告琪蒂,門廊的木頭地板傳來腳步聲,廚房通往後院的門上響起敲門聲。梅勒爾把廚房到走廊的門拉上,只留一條小縫。
  
  她嚇得頭皮發麻,覺得連頭髮都快豎起來。但她必須保持冷靜,否則那個人會殺了妮娜,她知道他不會心軟。他可能會把她們兩個都殺了,只為了好玩,或是為了消滅能指認他的證人。她們需要幫手,但姓梅的在監聽她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如何讓何先生知道她們有難、又能不被發現。
  
  她努力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去開門。
  
  「我要進城去了,」何先生囁嚅著,望著地板臉又紅了起來。「要寄的信準備好了嗎?」
  
  「我還沒貼郵票,」她拚命不讓聲音發抖。「一下下就好。」她沒有像平常那樣請他進來,而是匆忙奔向樓梯旁的書桌.梅勒爾拽著妮娜出來,槍口一直抵著她的前額。琪蒂從眼角看到另一個人,賀斯利,守在前門門口。
  
  琪蒂的手抖個不停,抓起四份帳單,慌亂地貼上郵票,連忙又衝出去。「抱歉讓你等那麼久。」她把信遞出去給何先生。
  
  他低頭看看信封,金棕色的頭髮落到眼睛前面,然後用手蓋住信封。「沒關係,」他說。「我回來時會順便過來裝鎖。」說完轉身走下階梯,坐上卡車,倒車離開車道。
  
  琪蒂關上門,頭靠著門框。他什麼都沒發現,求救的機會就這樣沒了。
  
  「非常好,」梅勒爾打開通往走廊的門。「快說,賴傑夫的東西在哪裡?」
  
  她轉過身,快速喘著氣,壓力大到快不能呼吸。他抓住妮娜的頭髮,讓她的頭很不自然地向後仰,她因為無法平衡而不能掙扎。妮娜也在喘氣,大張著嘴,圓睜的雙眼滿是恐懼。
  
  琪蒂設法思考,催促僵掉的大腦運作。該怎麼做比較好,拖延時間?還是把東西交給他們、希望他們會離開?如果拖延時間,她母親跟兒子萬一突然回家也會被波及,她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樓樓上,」她喘著氣。「在閣樓。」
  
  梅勒爾拉著妮娜,歪頭示意。「帶我們去。」
  
  琪蒂的膝蓋抖得太厲害,幾乎不能走,更別說爬樓梯了,她在恐懼中回頭看了妮娜一眼,她顯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妮娜非常安靜,只發出喘氣聲,但看得出她在發抖。
  
  琪蒂抓著扶手努力往上爬,用意志力強迫雙腿前進。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樓梯這麼陡、這麼高。這棟維多利亞大宅屋頂挑高十二英尺,因此階梯比一般高,每走一步,她都得聚精會神以免摔下去。「快。」她背後那個男的命令,把妮娜往前一推,她撞到琪蒂的腿,兩個人都差點摔倒。
  
  「別這樣!」琪蒂發火了,猛轉過身看著他,不受控制的怒火穿越重重驚恐。「你這樣只會讓我更難走。你到底還要不要那個該死的行李箱?」她的聲音感覺起來好遙遠,但語氣卻出奇熟悉。她有些震驚地察覺,當雙胞胎過分搗蛋時她就是這麼跟他們說話的。
  
  那個男的回望著她,眼中毫無表情。「繼續走。」
  
  「你不要再推了,不然到時候大家都會摔斷脖子。」
  
  妮娜的臉一片死白,連嘴唇都是白的,眼睛睜得好大,四周的眼白都露出來了。她一定正懷疑琪蒂到底在想什麼,但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噢,天啊,琪蒂慌亂地想,她到底在搞什麼鬼?她不再多說,轉身繼續往上爬,不過短暫發怒後腳步穩多了。
  
  走到樓梯頂端,她向右轉,走向黑暗的走廊盡頭、通往閣樓的樓梯。她們可能會死在這裡,一想到這裡,她全身的血都變得冰冷。她們的屍體不會那麼快被發現,這兩個人就有機會逃跑。
  
  萬一她被殺了,她的寶貝怎麼辦?他們不會缺乏親情;她的父母會照顧他們,也可能是崔克跟安笛會收養,儘管他們自己的寶寶也快出生了。但他們的人生永遠會被暴力烙印。他們會有多少關於她的記憶?會不會十年後,他們就再也想不起她?他們會不會永遠無法體會她有多愛他們?
  
  該死的賴傑夫,竟然把這些凶神惡煞招進她家!她憤怒地想。最好不要讓她遇見他,否則她會親手掐死他。
  
  他們千辛萬苦爬上又陡又窄的閣樓樓梯。梅勒爾瞇起眼睛搜尋擁擠的閣樓,接著把妮娜推向前。「東西在哪?」
  
  「這裡。」琪蒂走過去把行李箱拿出來。她正打算告訴他,不管他要找什麼都是白費工夫,因為裡面除了衣物什麼都沒有,但她把話硬生生吞回去。最好讓他以為已經拿到他要的東西。說不定他不會殺她們,也許他會離開、把她和妮娜關在這裡。
  
  抓著行李箱的把手,她轉身面對他,整個人怔住。
  
  何凱文站在樓梯頂端,肩上扛著一把獵槍,直接瞄準梅勒爾的頭。
  
  琪蒂直覺想離開火線,向後一跳,頭撞到斜斜的天花板。
  
  梅勒爾注意到她不尋常的舉動,拉著妮娜轉過身。
  
  「放開她。」雜工冷靜地說。手中的武器堅定如岩石,臉頰抵著槍托,那雙她之前覺得顏色太淺的眼睛,現在和冰一樣透明寒冷。
  
  梅勒爾輕笑。「那是散彈鎗,如果你開槍打我,這個女的也死定了。你選錯武器啦。」
  
  凱文做出一樣的笑容。「只不過,裡面裝的是鉛彈而不是散彈,從這個距離,我可以一槍轟掉你的腦袋,而且一點都不會傷到妮娜。」
  
  「說得跟真的一樣。把槍放下,否則她就死定了。」
  
  「你最好分析一下情勢,」凱文溫和地說。「你的夥伴沒辦法上來幫忙了。你大可以開槍,但絕對來不及阻止我扣扳機。我常用這把槍獵鹿,所以相信我,裡面裝的確實是鉛彈而不是散彈。你也許殺得死我,也許殺得死妮娜,但你自己也要賠上一條命。所以,你可以選擇一次死兩個人,或是所有人都活下來,你跟你的夥伴還能全身而退。」
  
  「你還可以把行李箱拿走。」琪蒂連忙說。只是他們不再找上門,怎樣都行。
  
  姓梅的深吸一口氣算計著。事實上,現在他們已經陷入僵局,他只有放下武器才能活著離開。琪蒂想猜出他在想什麼,但她只想到,他先得相信就算放下武器,凱文也不會開槍。他自己可能會冷血地殺光所有人,但凱文不會。
  
  梅勒爾用很大的動作放開妮娜,關上自動手槍的保險。琪蒂正要奔過去,但凱文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停下腳步,立刻明白他不希望她太接近姓梅的男人。
  
  「扔到地上。」凱文命令。
  
  手槍重重落在地上。琪蒂一縮,生怕會走火,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拿著行李箱離開。」
  
  梅勒爾緩緩從琪蒂手上接過行李箱,沒有任何突然的動作。他們的眼神短暫交會。他依然冷靜、面無表情,彷彿這只是日常工作。
  
  「琪蒂,」凱文說。她對他眨眨眼睛。「把槍撿起來。」
  
  她搖搖晃晃地過去,嫌惡地撿起槍。她從沒拿過槍,很驚訝它竟然這麼重。
  
  「看到左邊那個按鈕了嗎?按下去。」
  
  她用右手握著槍,用左手按下按鈕。
  
  「很好。」凱文說。「你已經把保險打開了。除非你要開槍,否則不要扣扳機。你先下樓,保持距離讓他碰不到你。我們就跟在你後面。你先走到轉角,槍要一直瞄準他,等我從樓梯上下來,能控制他的背後為止。你懂了嗎?」
  
  非常合理的作法。如果他讓姓梅的先走,他就得緊跟在後面,這樣槍管會被抓到,不然就是姓梅的走到底時會暫時離開視線。琪蒂想像不出來,凱文究竟認為那幾秒鐘的時間姓梅的能怎樣。但只要他覺得有危險,她就願意照他的意思做。
  
  另外一個人,賀斯利呢?凱文把他怎麼了?
  
  她下樓的速度比上樓時快得多,但不是刻意的。她的膝蓋還在發軟,她半跑半跌地下樓。她死命握緊槍,同時不斷祈禱姓梅的不會耍什麼花樣,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槍口在晃,因為她還在發抖,但她覺得——她希望——她瞄準的距離夠近,他不敢輕舉妄動。
  
  凱文隔著安全的距離跟著姓梅的,比起抖個不停的她,他顯得冰冷、不為壓力所動。
  
  「繼續走。」他用同樣溫和的聲音對姓梅的說。他們繼續往下走。
  
  過了一會兒,琪蒂跟上去,妮娜這時才從閣樓下來,腳步非常緩慢,先是倚著欄杆、接著又靠著門框。她的視線對上琪蒂的,她咽嚥口水。「我沒事,」她氣若游絲地說。「去幫凱文。」
  
  琪蒂下到一樓,看到另外那個人躺在大門口地上,雙手被綁在背後。他無力地想坐起來。
  
  「我沒辦法同時扛他和三個行李。」姓梅的說。
  
  「那就幫他鬆綁,讓他可以自己走。」獵槍一直架在凱文肩上。
  
  姓梅的幫同伴鬆綁,扶他站起來。另外那個人搖晃了一下,但沒有摔倒。他的藍眼睛充滿憎恨地瞪著凱文,但他只是白費力氣,因為凱文完全沒有反應。
  
  他們兩個拎起三件行李走出大門,姓賀的腳步蹣跚但還能走。琪蒂跟著凱文走到門廊上,看著他們把行李放進休旅車、爬上前座。就在姓梅的催動引擎前一秒,她隱約聽見兒子們尖銳的童音,知道母親帶雙胞胎回來了。一想到他們差點闖進要命的場面,她差點哭出來。
  
  休旅車經過時,姓賀的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她跟凱文看著休旅車開出視線。
  
  「你還好嗎?」他終於開口,眼睛依然望著路的遠方,不知道是不是覺得他們又會回來。
  
  「我沒事,」因為驚嚇,她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她清清嗓子,重說一次。「我沒事。妮娜——」
  
  「我很好,」妮娜在門口說。她依然慘白,還在發抖,但已經不用扶著東西了。「只是嚇壞了,我想。他們走了嗎?」
  
  「是,」凱文說。他輕鬆單手握著獵槍,槍管朝下,洞察地看著琪蒂。「把郵票倒貼真是個好主意。」
  
  真的有用;她求救的小花招竟然真的有用!「我在書上讀過……讀過倒掛國旗是有難的訊號。」
  
  他深深一點頭。「而且你很緊張又在發抖。我把車停在街上,繞道走回來,想過來檢查一下。」
  
  「我沒想到你有留意到。」他只是看了信封一眼就用手蓋住了,而且完全沒有反應,連個眼色都沒有。
  
  「我留意到了。」
  
  他的冷靜更讓她深切感受到自己的驚慌。她看看妮娜,她也顫抖著努力想鎮定。琪蒂抽噎著扔下手中的槍,一把緊緊抱住妮娜,她們抱在一起彼此安慰、打氣。她感覺凱文同時摟著她們兩個,喃喃柔聲說話,可能是在安慰她們,她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但一點都沒關係。她腦子裡某個角落注意到他還握著獵槍,光是這樣就夠讓人安心了。她們倚著他出奇強壯的懷抱,過了好久,她聽到達可興奮地叫著衝過來,達納緊跟在後。
  
  「何先先!那是槍嗎?」
  
  聽到孩子的聲音,琪蒂站好,擦乾從睫毛間滲出的淚水。她走下階梯一把摟住他們,緊緊把他們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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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1: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高肯尼和杜克修一路沉默地開回幹道上。肯尼樂得不開口,因為他的頭疼得要命,自尊心也像被踩爛的小蟲。他怎麼會被一個該死的雜工從背後撂倒?他不記得有看到或聽到任何動靜,只覺得後腦火辣辣地疼,接著就一片黑暗。那個混蛋一定是用獵槍的槍托打他。
  
  杜克修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多話。他沒有浪費時間問剛才怎麼回事,反正已經夠明顯了。
  
  肯尼感到一陣熱燙的嘔吐感湧上喉嚨。「靠邊停,我想吐。」
  
  杜克修連忙把休旅車停在路邊。因為根本沒有路肩可言,左邊兩個輪子都還在車道上,肯尼差點摔進山溝裡。他扶著車子維持平衡,走到保險桿旁邊彎下腰、兩手撐著膝蓋。這個姿勢讓他的頭更疼,所有的樹木、灌木和其它綠色的玩意糊成一團緩緩轉動,讓人更想吐。
  
  他聽到駕駛座的門關上,杜克修走過來。「還好吧?」
  
  「腦震盪。」肯尼勉強說。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想吐的感覺。被一個雜工偷襲已經夠難堪了,他不想在杜克修面前嘔吐。
  
  杜克修不是感情豐富的人。他完全沒有表示同情,連哼都沒哼一聲。他只是打開後車廂,拿出賴傑夫的行李箱。「看看裡面有什麼吧,」他說。「打電話向傅約爾回報前,我想先確認隨身碟在裡面。」
  
  肯尼勉強站起來,杜克修打開行李箱,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所有衣物都檢查過,每個口袋、縫線都沒放過,搜完就扔在地上,一個塑料袋裡有一隻預付式手機,東西很可能在裡面,杜克修拆開後背板,裡面卻只有電池。他決然把整支手機拆開,還是啥都沒有。
  
  行李箱中還有一雙黑鞋,杜克修開始動手檢查。他把兩隻鞋拿起來往車上敲,直到兩隻鞋跟都掉下來。沒有隨身碟。接下來只剩行李箱本身了。杜克修拆開接縫,伸手摸索整個箱子,甚至拆開把手的縫線檢查。
  
  「去他的!」他大罵,把整個行李箱扔出去。「不在這裡。」
  
  「賴傑夫可能帶在身上了,隨便一個口袋都放得下。」肯尼說。他很失望這次扳倒傅約爾的機會沒有成功,但現在他的頭實在疼得太厲害,想不出新策略。
  
  「如果他沒打算回來。該死,他可能從不讓那玩意兒離身。要是這個行李箱沒什麼可疑,我可能會相信吧。」
  
  「有什麼可疑?」肯尼疲憊地問。「你把它整個拆開了,啥也沒找著。」
  
  「沒錯,就是因為少了東西,我才覺得那個賤女人一定擺了我們一道。」
  
  「什麼東西?」肯尼又問。
  
  「你有看到刮鬍刀、牙刷、梳子、古龍水,任何盥洗用品嗎?」
  
  肯尼看看滿地狼藉,雖然頭疼得像打鼓,還是巡一遍。「她沒把所有東西都交出來。」
  
  「大部分的男人會把東西放在盥洗包裡,這裡也沒幾件衣服,我想應該還有另外一個行李箱。」
  
  「去他的。」肯尼坐在保險桿上,感覺腦後腫起一個大包。稍微碰一下,刺骨的疼痛傳遍整個頭顱,眼前也冒出點點金星。現在又有一個機會,但他無法清楚思考、抓緊利用。
  
  「我們不能再回去,」杜克修猙獰地說。「她認得我們了,很可能會報警。」
  
  透過劇痛的迷霧,肯尼瞭解杜克修為何為難。他大可以跟傅約爾報告任務搞砸了,叫他派別人來——但這樣等於半途而廢,他們兩個都不曾輕言放棄,也從不承認自己束手無策。
  
  不單只是為了面子。他們靠與人消災為生。他們兩個都是出名的能幹,不管狀況多困難,他們一定會搞定,也因此傅約爾派給他們的工作比別人多。如果他們的信用下滑,就算只有一點點,從此就永遠會被質疑。他們又不是拿月薪,去他的。他們從酬勞裡抽成,因為他們的工作難度比較高,酬勞也比較高,他們拿到的也比較多。
  
  「我有個主意,」杜克修說,轉頭看著道路遠方。「讓我再仔細想一下。不過,首先,你需要看醫生嗎?」
  
  「不。」這個答案自動跑出來。話已經出口肯尼才意識到自己的傷勢,於是改口:「不需要,除非我昏睡過去而你叫不醒我。」
  
  「我才不會坐在你床邊、每小時叫你一次,」杜克修很直地說。「你最好確定沒事。」
  
  杜克修就是這麼貼心。「走吧。」肯尼說。「計劃成形的時候跟我說。」
  
  問題是:去哪裡?他們需要找個暫時棲身的地方,自從下了飛機,連家三流汽車旅館都沒看見。杜克修拿出地圖在引擎蓋上攤開,肯尼挖著自己的行李,想找東西止痛。他的盥洗包裡有隨身包的依普洛芬,機場都有賣、裝在密封塑料罐裡的那種,他把兩顆都放進嘴裡嚼碎乾吞。除此之外,他們還需要食物和飲水。至少剛才經過的小鎮買得到吃的,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哪條小路上還會有汽車旅館。
  
  「這張地圖一點屁用也沒有。」杜克修臭著臉折起地圖扔回車裡。
  
  「你要找什麼?」肯尼小心翼翼地回到前座上車。一失足他就會摔進一百多英尺深的山谷裡。山壁不是垂直的,他可能不會直直摔下去,而是被卡在樹上,無論如何,他不想要這種經驗。那老往野外跑的傢伙腦子一定有問題。他的個人意見是:去他的大自然。
  
  「我需要有標出山地高度的那種玩意。」
  
  「地形圖。」肯尼說。
  
  「對,就是那種。」
  
  「你幹啥要找山?看看外面。」他皺著眉,揮手比比擋風玻璃外的世界。外面的山夠多了,不管在哪看,除了山還是山。
  
  「我是要,」杜克修緩緩說。「看看有沒有辦去圍困那個鎮。我們都知道路尾鎮只有一條路能進出,而且到那裡就停住了。我們能不能把路堵住,讓人無法進入?」
  
  肯尼的頭疼忽然不算什麼了,他大致瞭解杜克修在打什麼主意。這種狀況到最後很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我們還需要鳥瞰圖,」他沉思。「確定沒有鎮民才知道的小路。那裡的地形很險惡,我在想,只要封鎖幾個點,從其它地方應該出不去。」
  
  
  杜克修點頭,他甽瞇起眼睛,堅毅的表情說明他打算全心投入。這要花很多錢,肯尼想,還要人手。光靠他跟杜克修不可能辦到。他們也需要熟悉這一帶、知道鎮民能耐的人。肯尼知道自己的極限。他在城市裡穩當無虞。但把他扔到這種荒郊野外,對付一群常去獵鹿、衣櫥掛滿迷彩裝的鄉巴佬,他的勝算立刻銳減。他最大的資產是頭腦,要好好利用。
  
  「我們要先確定民宿的客人都走光了,」他自言自語。「說不定會有人在等他們回家,或打電話聯繫。」
  
  「我們怎麼會知道?」
  
  「要派人去民宿看看,找個當地人——至少得是個不會讓人起疑的人。」
  
  杜克修發動引擎、打好文件。「我有認識的人,我打電話去問問。」
  
  「你認識這裡的人?」
  
  「不,但我認識的人認識,你懂了吧?」
  
  肯尼懂了。劇痛的頭靠在椅背上痛得受不了,他把頭轉到旁邊靠在車窗上。玻璃很涼,稍微能夠止痛。他閉上眼睛。他們不能急就章,要好好想清楚,敲定所有細節。他幻想著所有細節一一搞定,不知不覺睡著了:切斷電源線、切斷電話線、切斷橋樑通行、扭斷該死雜工的脖子,跟殺手一樣,只是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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