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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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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夜影迷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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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2: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鎮上的人湧進民宿,急著想知道出了什事。琪蒂習慣性地煮了咖啡忙著招呼大家,席拉看著女兒緊繃的表情,終於堅定地開口:「坐下,大家可以自己動手。」
  
  琪蒂坐下。達可跟達納也在餐廳裡;平常有客人的時候她都不准他們進來,但現在不一樣。這次他們的身份不是客人,而是在急難時前來關心的鄉親。她看著兒子們的表情,想知道他們對發生的事瞭解多少。他們很興奮,如此而已。他們問凱文為什拿著槍時,他說閣樓上有蛇,他來打蛇。自然他們對獵槍跟蛇都無限神往,吵著兩樣都要看,聽到蛇已經跑了說不出有多失望。對他們而言,這一切交談與紛擾都是因為蛇——其實也沒錯,琪蒂想。他們站在七嘴八舌的大人中間,眼神不停來回看著發表意見的人。
  
  「你該押住他們等大家趕到。」史洛伊對凱文抱怨。他高齡八十七,所發表的意見往往反應出舊時代的作法,那個年頭要是有外人膽敢傷了鎮上的居民,最後的下場一定是被吊死在附近的樹上。
  
  「在他們傷人之前把東西交出來、讓他們快滾,才比較明智。」凱文冷靜地說。
  
  「我們該通知治安單位。」歐蜜莉說。
  
  「沒錯,但最先被逮捕的人可能會是我,」凱文指出。「我打了其中一個傢伙的頭。」
  
  「我同意蜜莉的意見,」妮娜插進來。「應該馬上報警。我沒有受傷,但也嚇得少了半條命。」
  
  「你差點被蛇咬到嗎?」達可問,走過去靠在她腿上,藍色大眼睛睜得好圓。
  
  「差一點。」她凝重地說,伸手摸著他的黑髮。達納也靠過去,眼睛定定望著她的臉,他也同樣得到溫柔的撫摸。
  
  「哇,」達可驚歎。「喝先先救了你?」
  
  「沒錯。」
  
  「用獵槍。」發現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達納輕聲提示。
  
  「沒錯,他用獵槍救了我。」
  
  史洛伊低頭看著雙胞胎,一模一樣的臉孔讓他不知所措,他問大家:「他們到底哪個是哪個?」
  
  「很簡單,」歐華德笑著說。「開口說話的那個就是達可。」
  
  餐廳裡的人都笑了,氣氛瞬間略微和緩。
  
  琪蒂的心因為母愛而漲痛,湧起強烈的保護欲。他們好小,頭抬得高高地想聽清楚滿屋大人此起彼落的交談。他們才四歲,目前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學會自己穿衣服。他們的安全、健康完全依賴她。她轉頭對希拉說:「我要你明天就出發,帶他們一起走。等事情平靜了再回來。」
  
  席拉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你覺得那些人還會回來?」她瞇著眼睛問。自從帶著外孫散步回家發現女兒被人持槍挾持,她一直沒有說話,琪蒂這才明白席拉也感受到同樣的保護欲。
  
  「我很害怕,」她坦承。「不過他們沒有理由回來,我已經把行李箱給他們了,我知道我可能只是受到驚嚇而反應過度,但你把孩子帶走我會比較安心。事情發生時,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們三個回家撞見他們。」她又覺得一陣噁心,恐怖的記憶幾乎跟事發當時一樣令人腿軟。「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她說不下去,咬牙忍住就要掉出來的淚水。
  
  「你知道我多想帶他們回家,但你還是仔細考慮一晚,看看明天是不是還這麼想。」席拉停了一下,接著說:「要知道,不趁人之危我有多難受。」
  
  這句話完全是席拉的調調,琪蒂破涕為笑,對母親滿是愛與感激。「我知道。」
  
  畢雪莉過來拍拍琪蒂的肩膀。「你得打電話報警。」
  
  「我並不反對報警,」琪蒂努力擠出一個只有一點顫抖的微笑。「但我不認為他們能做什麼。那兩個人給我的可能是假名,而且他們已經跑很遠了。這件事證明賴先生不是好人,但就算持槍要脅他人確實違法,但說到底,並沒有人受傷。就算報警,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何必麻煩?」
  
  「他們有槍呢!他們搶了你!那可是重罪!你非報警不可!一定要有紀錄,萬一他們再「你說的沒錯。」她飛快地瞄了凱文一眼。「不過我大概不會提起何先生打昏其中一個人的事。」她同樣飛快地移開視線,心中莫名騷亂。一個極度清晰的回憶不斷閃進腦中:他用獵槍瞄準梅勒爾時的神情。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會扣扳機,而且相信姓梅的也有同感。她想像不到凱文有那樣的一面,她無法把那個極度羞怯、溫和的雜工,跟這個眼神冷酷、穩穩握著凶器的人連在一起。
  
  其它人好像都不覺得意外,也許是她一直太盲目。事實上,德瑞死後,她以全部的心思養育兒子、經營民宿,對其他事情一概視而不見。她對鎮民的事情一點都不好奇,從不過問他們的私事,從不瞭解在日常生活的表面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這幾年來她勉強支應、處理必要的事務,其它事情全部摒除在外。她太過悲傷,只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這些鄰居們和善的外表下有什麼故事?妮娜是她在這裡最好的朋友,但琪蒂並不清楚她的事情,甚至不知道她為何離開神職。是因為妮娜不願意談起,還是因為琪蒂從沒開口問?
  
  她感到羞恥,這些年的情誼都白白浪費了,她早該主動關心卻沒有做到。
  
  她的鄰人全在這裡,一聽到有麻煩立刻都來了。她毫不懷疑,要是他們及時知道,一定會抓著手邊任何武器來打跑那兩個壞人。認識這些人三年了,她卻覺得第一次真的「看見」他們。例如現在,史洛伊坐了下來,從口袋拿出東西給達納看、想逗他開口說話。她以前一直以為史洛伊是個反覆無常的怪人,但現在卻感覺很親切,達納把手指從嘴裡拿出來,靠過去一臉好奇地看著折疊小刀和橡實。
  
  蜜莉過來拍拍琪蒂的肩膀。「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借用一下廚房。我想幫你和妮娜煮一點茶。心情不好時喝茶比喝咖啡好。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就是這樣。」
  
  「我正想喝茶呢。」琪蒂強裝出笑容,其實她根本不想喝茶。姓梅的衝進廚房拿槍威脅她們之前,她們剛好在喝茶。她猜想蜜莉是想盡一點力,而烹飪是她最拿手的領域。妮娜也聽見蜜莉的提議;琪蒂跟她隔著餐廳眼神交會。妮娜做了個小小的苦臉,好像很為難。她跟琪蒂一樣,不想這麼快又要喝茶。
  
  琪蒂決定去報警,為了趁大家還在的時候轉告馬警探說的話,她乘機溜到家用起居室,打電話到郡警局。他沒有接電話,於是她在錄音機上留了言,掛了電話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在相對安寧平靜的起居室裡安定情緒。她聽見餐廳裡話語起伏,偶爾還有人為她們高聲打抱不平,但大致上已經漸漸安靜。
  
  她還沒養足精神回餐廳,電話就響了,馬警採回電了。
  
  「我不確定是否聽懂了你的留言。」他的聲調嚴肅而緊張,想必他聽懂了,只是不知道他信不信。
  
  「今天住進來兩個男的,」她說明。「沒有多久就在樓下持槍挾持我和戴妮娜,要我把賴傑夫留下的東西交給他們。我照做他們就離開了。我敢說賴先生八成不是好人,這兩個人也一樣。」
  
  「他們姓什麼?」
  
  「一個姓梅、一個姓賀。」
  
  「名字呢?」
  
  「我查一下。」她站起來要去大廳拿房客登記簿,看到凱文站在門口聽她說話,不由得停下腳步。他跟這件事切身相關,所以她揮手請他進去。她拿了登記簿回到起居室。
  
  「他們登記的名字是梅勒爾跟賀斯利。」
  
  「付款方式呢?」
  
  「昨天下午打電話幫他們訂房的人給我一個信用卡號。我想那個人就是假冒租車公司的同一個人。雖然不敢肯定,但我覺得聲音聽起來一樣。而且來電顯示也是號碼不明。」
  
  「信用卡持有人的名字呢?」
  
  「他給我的名字是梅勒爾,但我知道今天來的不是同一個人,聲音完全不一樣。」
  
  「刷卡成功了嗎?」
  
  「成功了。」
  
  「不過依然可能是偽卡,我們可以查查。你有抄下他們的車牌號碼嗎?」
  
  「沒有。」通常客人登記時她都不會要求要登記車牌號碼,也許今後該這麼做。
  
  「你把賴先生的東西交出去,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就離開了?」
  
  「沒錯,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
  
  凱文打手勢表示他想跟馬警探說話。琪蒂揚起眉毛,無聲地問他是不是認真的,他點頭。「請稍等,」她對馬警探說。「何先生想跟你說話。這位是馬警探。」她對凱文說,伸手把電話遞給他。
  
  「我是何凱文。」他又變回之前寧靜、平凡的模樣。琪蒂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變化,難以平衡。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這竟然就是那個冷酷地用槍瞄準別人腦袋的人。她一時間無法承受,幾乎是出於自衛,她發現自己專注地盯著他握著電話那只強壯的手。她跟妮娜真是好運,他用槍跟用鎯頭、扳手一樣厲害。
  
  馬警探一定是問到他的職業。他說:「什麼都做。木工、水電、修理機器、修屋頂。」
  
  他靜靜聽了一會兒。琪蒂聽見馬警采的聲音,但聽不清楚他說的話。凱文說:「聶太太請我幫她寄信時,把郵票倒過來貼。你知道——就是一聯一百張的那種郵票。上面印著美國國旗。」馬警探又說了幾句。「是。我認為她可能遇上什麼麻煩,雖然也可能只是個白癡誤會,但我還是決定回來看看。為了以防萬一,我帶著獵槍。所以那兩個人沒有傷人就走了。」又是一陣模糊的說話聲,接著他說:「不,沒有開槍,雙方都沒有。我用獵槍把他的手槍打掉了,順便一提,他的槍還留在這裡。」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輕嘲。
  
  「明天可以。」他最後說,然後把電話交給她。
  
  「聶女士,」馬警探說。「我明天會去錄何先生的證詞。方便的話,是否也可以請你作個證?」
  
  「當然。十點過後比較好。」她說。
  
  「沒問題,我十一點到。」
  
  琪蒂按下結束鍵,知道她該回餐廳去跟大家報告,腳步卻怎麼也動不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終於問。
  
  「不會有事的。」
  
  她發現,在閣樓上最緊張難熬的時刻他完全沒有結巴,也沒有臉紅過一次。他一定是那種有必要時會挺身而出,危機過後又退回舒適狀態的人。她再也無法用同樣的眼光看他了,她想。「凱文,我——」她停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臉紅了起來。「我還沒跟你說我有多感激——」
  
  他好像很震驚,看著她的眼神好像她有兩顆頭。「你不用說啊,我知道的。」
  
  因為雙胞胎,她想。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席拉會帶著孩子回來撞見梅勒爾和賀斯利。她很高興不用多做解釋,她轉身加快腳步走回餐廳。他慢慢跟在後面,被兩個身高只到他大腿的四歲強盜拖住,纏著問蛇有多大、怎麼趕跑的。
  
  她把警采說的話轉告給聚集的鄉親,告訴他們他明天會過來錄證詞。蜜莉已經把茶煮好了,琪蒂被迫坐下喝茶,妮娜也是。真沒想到,她竟然真的逐漸鎮定下來,那種一切都錯亂的感覺也慢慢平息了。直到去攀巖的三位房客回來,聚集的人才散去。
  
  因為路尾鎮沒有餐廳,最近的一家也在三十英里外,只要多付一點額外費用,琪蒂會幫客人準備晚餐:三明治、洋芋片,如果客人想要,也有甜點。這幾個攀巖的客人訂了晚餐,於是她忙著準備肉片和起司。她母親幫忙照顧孩子,但他們一直吵著要去閣樓抓蛇,琪蒂送晚餐給客人,她幫忙喂雙胞胎吃飯。等她跟席拉終於可以坐下時,她已經沒有胃口了。她知道因為今天壓力過大身體才有這種反應,她筋疲力竭,活像攀巖一整天加上健行十英里。
  
  「媽,我好困.」她喃喃說著,伸手掩嘴打呵欠。
  
  「你該早點去睡,」她母親建議,但語氣感覺起來像命令。「我來送孩子們上床。」
  
  琪蒂同意了,不只母親,連她自己都很意外。「我已經快撐不住了。你幫他們蓋被子的時候可以順便提一下要帶他們回家的事。他們從來沒有離開我身邊在外面住過,可能會有點抗拒。」
  
  「看我的吧,」席拉自豪地說。「等我說完,他們會覺得外婆家比迪士尼樂園更好玩。」
  
  「他們也沒有去過迪士尼,所以可能無法比較吧。」
  
  「別擔心這些小事。明天早上,他們會求你讓他們去。當然,前提是你還想讓他們去。我還是認為你該考慮一晚,確定不是因為今天的事才這麼決定。」
  
  「當然是,」琪蒂說。「我希望孩子們安全,現在我並不認為他們很安全.就算是我反應過度也無所謂。」
  
  席拉擁抱她。「母親的天性就是會反應過度。要是明天早上你改變心意了,我也不會反對……至少不會太過分。」
  
  「噢,謝啦,真讓人感動。」琪蒂笑著說。她抱抱兒子,給他們晚安吻,說明媽媽今天很累要先去睡了,外婆會帶他們上床,他們很滿意地接受。經過興奮的一天,他們也很累了,已經在打呵欠、揉眼睛。
  
  琪蒂刷完牙洗了澡,疲憊地倒在床上。她累得好像沒了骨頭,但她的思緒卻瘋狂飛轉,一個念頭跳過一個,就是停不下來。她不斷回想起白天的場景,一幕幕歷歷在目:妮娜慘白的臉、凱文冰藍的眼睛、他扣著獵槍扳機的手指——她當時沒留意,但現在卻不斷在眼前看到,他的手指輕輕抽動,他真的會開槍。
  
  梅勒爾一定也看到那個細微的動作,她想,所以才決定聽話照做。她冷得發抖,於是蜷起身體,腳貼近身體取暖。在夜裡她常會覺得冷,有時並不是因為氣溫,而是因為寂寞在黑暗中更加強烈。今晚她窩在毯子裡,只有恐懼作伴,為孩子們感到恐懼、為今天闖進家中的力而恐懼,恐懼這個伴讓寒意更深。
  
  她的潛意識中不斷出現凱文的眼神。她認識他三年了,卻覺得今天才第一次真正看見他。今天她發現鄰人們不同的一面,也以新的眼光欣賞他們,但凱文不一樣。她對凱文的印象不只略微調整,而是整個大翻轉。
  
  她再也無法把他看做那個異常羞怯的好心雜工。
  
  不止如此,她覺得冥冥中發生了更多變化,彷彿她的人生剛轉了個方向,但她還無法認清到底是什麼發生改變、影響有有多深。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該怎麼想,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的立足點是堅實的地面,還是瞬息萬變的流沙。
  
  凱文冰藍的眼睛、眼中的神情,無比清晰地鑽進心裡,她臨睡前恍惚自問,她究竟該覺得現在比之前更安全,還是更危險。
  
  何凱文很久以前就發現,天黑的時候,從他房間的窗戶看得到聶琪蒂房裡的燈光。民宿大約在一條街外過去一點,因為路轉彎的角度,他剛好可以看到前面兩間臥房的窗戶。第一扇是雙胞胎的房間,第二扇是琪蒂的。
  
  他進過她的臥房修理浴室的水管。她喜歡漂亮的東西,像是床上華麗的抱枕,浴室裡也有厚厚的棉質踏腳墊,與浴簾和馬桶蓋鋪的東西配成一套。她的房間很香,像是淡淡的香水味……和女人味。他看著她的床,想像力立刻脫韁。
  
  他對她的反應如此強烈,完全超出他的控制。他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樣臉紅結巴,鎮上的人都覺得很好笑。三年來他們不斷催他去約她,但他一直沒有行動。因為她稱呼他「何先生」的態度、看他的眼神像看著老祖父,他知道她還沒準備好重新跟男人交往。
  
  他很久沒有用槍瞄準任何人,而且還真的打算扣扳機,那個叫梅勒爾的混蛋差點就要腦袋開花。要不是知道琪蒂在看,擔心她會被嚇壞,凱文早就扣扳機了。他不希望她看他時眼中出現跟看梅勒爾時相同的恐懼。
  
  今晚她的臥房一片漆黑。他看到雙胞胎房裡的燈亮起來,過了快十五分鐘才關掉,但琪蒂的燈沒有亮過。他直覺猜想她一定是累壞了而提早上床,送孩子去睡的一定是她母親。
  
  三年來他一直等著,他的理智很久之前就告訴他該放棄、該忘記,但他做不到。不知道是天生死腦筋,還是那兩個小男孩纏住他的腿也纏住他的心,或是因為琪蒂本身,他就是無法認命並放手。
  
  這天的恐怖遭遇打破了藩籬。他感覺得到,心裡也知道。今天,三年來第一次,她叫他「凱文」。而且臉紅的人是她。
  
  他上床時覺得世界整個位移了,他會站在全新的立足點展開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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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2: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高肯尼和杜克修聚在杜克修的汽車旅館房間裡,一張地圖攤在搖搖晃晃的小桌上。他們喝著旅館裡小型廉價咖啡壺煮的爛咖啡,吃著便利商店買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蜂蜜麵包。鎮上的家庭式餐廳有賣早餐,但他們不能在當地人聚集的地方商量事情。
  
  杜克修把一張草圖推給肯尼。「我記憶中那個地方的平面圖大概是這樣。如果你記得的不一樣要快點說,這張圖必須很準確。」
  
  杜克修大致畫出路尾鎮以及通往外面的路,加上小橋、小溪、從右邊流過的激流,左邊盤據的高山。
  
  「我想應該還有一條小路從右邊連上那條算不上是路的路,」肯尼說。「我看不出那是車道或狩獵小徑。」
  
  杜克修記下來,接著看看表。他打過電話給認識當地人的熟人,一個熟悉這一帶的當地人——而且應該也善於清理特定的麻煩——約好九點來杜克修房裡會談。肯尼夠聰明,知道他們的計劃太大,要是沒有專家幫忙,他們絕對制不住路尾鎮的鄉巴佬。他們需要懂得在野外求生、而且很會使步槍的人。肯尼用手槍還行,但從沒用過步槍。杜克修用過,不過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這個要來跟他們見面的當地人應該認識可以找來幫手的人。肯尼不是專家,但就連他也知道光憑三個人無法封死所有路線,更別說這三個人偶爾也得睡覺。杜克修的計劃要成功,至少還需要兩個人,能再多三個會更好。
  
  不管杜克修的點子有多瘋狂,肯尼都很樂意跟著起舞;事實上,越瘋狂越好,越可能會把整件事情徹底搞砸,班薩拉也會因此得到許多不必要的關切——例如聯邦調查局——繼而對傅約爾非常不爽。
  
  肯尼努力想拼湊出完整的計劃,但變量實在太多。他最大的願望是能有機會暗中做手腳,把情況越弄越糟。這整件事情最好的結局,當然是他們拿到班薩拉的隨身碟之後全身而退——這是對班薩拉而言最好的結局,因此對傅約爾也是最好的結局。所以他必須盡力阻止,但依然要全身而退。他也不介意順便餵那個混蛋雜工幾顆子彈。
  
  肯尼沒有當晚歸西,也就是說他的腦子沒有損傷,但他的頭還是疼得要命。他一醒來立刻吞了四顆止痛藥,儘管藥效讓他稍微能夠專注,但他希望今天只需坐著說話。
  
  九點整,門上傳來一下敲門聲,杜克修站起來應門。他打開門,站到一邊讓客人進來。
  
  「報上名來。」那個男的簡短地說。
  
  杜克修不對任何人低聲下氣,但也沒有自大到為這種小事動怒。「我是杜克修,」他不當一回事地說,彷彿那個人只是在問時間。「這位是高肯尼。你呢?」
  
  「老翟。」
  
  「名字呢?」
  
  「叫我老翟就行。」
  
  老翟像是窮途末路的西部硬漢。他曬得很黑,完全看不出年齡,肯尼猜想他大約五十來歲。短短的平頭黑裡夾著白。看得出來幾代前跟印地安人混血過,顴骨特別高,眼睛漆黑細長。從外表看來沒有半點軟弱。
  
  他穿著牛仔褲、健行靴。棕綠相間的格子襯衫整齊地塞進褲腰裡。右邊腰側掛著一副刀鞘,裡面的刀好像很利,那種用來剝鹿皮的刀。那玩意絕對不是隨身小刀。他還扛著一個黑色舊帆布袋。老翟全身都表明他是個「真正的惡棍」,不是因為他的穿著或用語,而是那種無比的自信,還有眼中那種神情,他殺人跟打蒼蠅一樣不當一回事。
  
  「聽說你們要找個對山上很熟的人。」他說。
  
  「不只這樣。我們要去打獵。」杜克修平淡地說,手指著桌上的地圖。
  
  「等一下。」老翟說,他從帆布袋裡拿出一台電子裝置打開,在房裡來回掃瞄。確定沒有**他才滿意地關掉裝置、打開電視,最後才走近桌子。
  
  「我欣賞謹慎的人,」杜克修說。「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是不是被調查局盯上了?我們不想節外生枝。」
  
  「現在沒有,」老翟面無表情地回答。「以後就不知道了。」
  
  杜克修沉默地打量著他。到了最後,肯尼想,一切都是信任的問題:杜克修是否信任中間人?幹他們這行的人,很少信任任何人。所謂的道義根本不存在,在殺手之間也是如此。僅有的信任關係建立在彼此的把柄上。肯尼知道的事情可以葬送杜克修,杜克修掌握的秘密也能讓肯尼完蛋。這樣的關係比友誼更讓他覺得安心。
  
  杜克修終於聳聳肩說:「可以接受。」他回到地圖邊迅速說明狀況,沒有提起班薩拉的名號,只說那間民宿裡有很重要的東西,老闆不肯交出來。之後就說明計劃。
  
  老翟彎腰看著地圖,雙手握著桌面,緊皺著眉頭在心裡衡量。「很困難。」他最後說。
  
  「我知道,要找些知道該怎麼做的人幫忙。」
  
  「所以才找上你,」肯尼坦白說。「我們兩個的野外經驗不算豐富。」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老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算你們有自知之明,有的人會自以為厲害。好吧,有幾件事情要考慮。首先,你們要怎麼切斷對外聯絡?不只是出入,還包括電話、計算機、衛星通訊?」
  
  「切斷電線和電話線,」肯尼說。「這樣就解決了電話、計算機和衛星電郵。」
  
  「萬一有人有衛星電話呢?你想過這一點嗎?」
  
  「衛星電話並不普遍,」肯尼回答。「但萬一哪個土蛋真的有,我們需要事先知道。在那種小地方要查出來應該很容易。要是有車子上有遠距通訊系統也很容易查到。」
  
  「那種東西在那裡不管用。」老翟說。「因為手機收不到訊號,這點可以放心。」
  
  太好了,狀況已經夠複雜了。
  
  因為房裡只有兩張椅子,他們把桌子拖到床邊。杜克修坐在床上,高肯尼和老翟坐椅子。他們花了一個小時研究地圖,由老翟負責說明地形。
  
  「我得先去探探路,確定那裡跟我記得的一樣,不過我想這個計劃可行,」老翟最後說。「路尾鎮是所有管線的終端,電話公司和電力公司可能不會發覺線路斷了。就算發現,橋不通他們也沒轍。所以,我們在這裡放個『橋樑不通』的牌子,」他指著路尾鎮通往大路的地方。「再擺幾個建築用拒馬把路擋起來,應該就沒問題了.要不了多少時間,頂多一、兩天。只要壓力夠大,那個女的遲早會投降。天知道,說不定鎮上的人會把她扔出來喂狼;誰也說不準。你說她有小孩?」
  
  「到處都有玩具,只是沒有看到小孩。」
  
  「可能去上學了。我們要在小孩在家的時候動手,也就是傍晚或者週末。一般人不會讓小孩有危險。東西一到手,你們要盡速消失。我跟我的人可以拖住他們一陣,但最後還是要撤退躲進森林裡。如果到時候你們還沒走,我們也顧不了你們了。」
  
  「了,」杜克修說。接著皺起眉頭。「要是橋不通了,我們拿了東西要怎麼離開?」
  
  「這條溪在別的地方可以涉水過去。我們只要不讓人從這些地方過去,直到我們放行。
  
  現在,談談錢吧。」
  
  一個小時後,老翟帶著錢離開汽車旅館,感覺既滿意又好笑,他拼了命才沒當他們的面笑出來。他一輩子沒聽過這麼蠢的計劃,但如果杜克修願意給他一大筆錢搞定這種事倍功半的計劃,他也樂得賺一票。
  
  計劃儘管可行,但要耗費很大的精力和財力。簡直是自找麻煩。要是讓老翟處理,他會帶兩個人、半夜兩點悄悄摸進去,為了保住孩子的命,那個女人什麼都會願意交出來。簡單明瞭。杜克修卻異想天開打算用整個鎮當人質。
  
  杜克修跟高肯尼一定是貿然行動而吃了悶虧。老翠毫不懷疑這兩個傢伙不是好相處的角色,但他們來錯了地方。他們大概習慣於只有他們有槍、別人都沒有,但在這一帶,連老祖母都會用槍。受傷的自尊和傲氣蒙蔽了他們的判斷力,這絕對不是好現象。
  
  不過換個角度想,執行這個計劃是個大挑戰,老翟喜歡挑戰。有太多事情要考量,有太多細節要安排,他得把最好的功夫使出來。也許被自尊影響判斷的人,不只杜克修和高肯尼。其中的差異在於,老翟很清楚那是他的動機之一,但還是選擇這麼做。因為最大的動機其實是貪婪,他喜歡他們提起的數目。
  
  他相當熟悉路尾鎮那一帶。四周地形異常崎嶇難行。有些地方山壁幾乎是垂直的,山巖裸露、深淵陡峭。另一側,激流擋住出路,那條河非常凶險。他從沒聽過有人敢在上游划船,就連泛舟高手也不敢玩命。路尾鎮之所以會存在,是因為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初,礦工在這一帶開金礦,金礦采盡後,只留下一大堆廢棄礦坑。那一小片卡在高山與激流間的台地,是方圓幾英里內唯一可以開店的地方,於是就在那裡開了一家雜貨店,專門供應礦工生活所需。那家雜貨店還在,但礦工早就離開了,鎮上只剩下傻到不懂另尋出路的一小群人,以及偶爾出現的觀光客、獵人或攀巖客。
  
  嗯,攀巖客。他得先確認民宿裡沒有來攀巖的客人。他們很可能會提供一條無法防堵的逃生路線。不過沒什麼好擔心的,就算有人爬上東北邊的巖壁,也還要在崎嶇的山路上走好幾英里才找得到救援,只是他想做到滴水不漏。
  
  就他看來,最大的難題是柯喬書。老翟尊敬的人沒幾個,而柯喬書正是他最敬畏的一個。這個退役的陸戰隊少校在路尾鎮附近有座小木屋,他會到鎮上去買東西,因為要開上三十英里才有其它商店。如果有人會帶來意外變量,一定就是柯喬書。
  
  他有兩個選擇:一是把柯喬書跟其它人一起困在鎮上,但是他很可能會組織鎮民發動反攻,二是把柯喬書擋在鎮外,希望橋樑施工的騙局能騙倒他。老翟想,要是柯喬書在鎮上,他得提心吊膽提防他,但至少能知道他人在哪裡。如果柯喬書不在路尾鎮,老翟恐舊無法掌握他的行蹤——柯喬書很可能會撞破整個計劃。
  
  老翟決定最好還是把柯喬書困在鎮上。這樣一來得多費一番手腳,還需要特殊配備,才能確定柯喬書無法脫困。
  
  時機最重要。行動開始時,路尾鎮的居民必須都在鎮上,而不是居民的人必須都離開。
  
  外地人可能有人在等他們聯絡,或說好會回家的時間。而被擋在外面的鎮民回不了家一定會問東問西。不過當地人可以用「意外」輕易解決,但要是不小心把外人困在裡面就麻煩了。
  
  無論如何,第一件要務就是實地勘查。
  
  第二天早上,琪蒂睡過頭了,她匆忙烤好鬆餅,準備迎接客人上門。經過昨天那場精彩插曲,鎮上所有人都突然很想吃個鬆餅,就連最會做飯的歐蜜莉也是。
  
  雙胞胎一起床就纏著琪蒂,哀求著讓他們去外婆家玩,看來席拉推銷得很成功。琪蒂裝出不答應的樣子吊他們的胃口。她實在不希望到時候得用蠻力把他們架上車,但她也不能拒絕得太過分,免得他們以為她會傷心。要做得恰到好處才能哄四歲小孩上鉤。
  
  席拉打電話去航空公司改出發日期,順便幫兩個孩子買票。她只能擠上明天早上十一點起飛的班機,這樣一來,她跟雙胞胎最晚六點就要出發。她先開車到博依市歸還租車,拖著兩個小鬼和行李去機場,登機前還要找時間餵他們吃飯。她還打電話給琪蒂的爸爸,讓他知道她會提前回家,還會帶著雙胞胎一起。「做好心理準備喔。」琪蒂聽見母親笑著說。
  
  馬警探說好十一點會到,一等客人都離開,琪蒂連忙清理廚房和餐廳。攀巖的房客各自抓了個鬆餅,一大早就出門了,打算整天享受攀巖樂。琪蒂想起從前她跟德瑞也是這樣,滿心只想在巖壁上一試身手。這幾個客人明天早上就要退房了,他們想把握最後一天。
  
  十點四十五分,她跑上樓換衣服、梳頭、抹上一點唇蜜。半路上,她聽到跳躍聲,兩個孩子在房裡又叫又笑。她從經驗中學到,他們會這麼開心通常是因為枕頭破了、羽毛滿天飛。琪蒂連忙衝上樓。
  
  她站在樓梯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兒子。他們兩個全身光溜溜,不斷上下跳著,笑得太用力而倒在地板上。她聽見席拉跑上樓,在她背後問:「他們怎麼了?」
  
  「搞什麼……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琪蒂一頭霧水地問。她轉過頭對席拉說:「他們沒事,只是把衣服脫光光在跳。」她回過頭看著兒子。「停下來,不要再跳了!告訴我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在搖小雞雞。」達納說,難得比達可先開口,不過達可笑得太厲害,根本不能說話。
  
  「小——」琪蒂大笑出聲。他們太好笑了,一邊跳著一邊指著對方的小雞雞,他們實在太開心,她也只能搖著頭跟他們一起笑。
  
  一道強光突然閃過,嚇了她一跳。原來是席拉,她手裡拿著一台數位相機。
  
  「好啦,」她得意地說。「等他們十六歲的時候,你就有把柄要脅他們了。」
  
  「媽!他們會很丟臉啦!」
  
  「絕對會,多希望你弟也有這種把柄在我手上。等我回家,我會洗很多張。等著瞧,你遲早會感謝我的。」
  
  樓下的門鈴響了,琪蒂看看表。馬警探來得太早,她沒時間梳洗了。她歎口氣說:「我去開門,你能不能幫他們把衣服穿回去?可能是郡警來了。」
  
  她跑下樓,打開大門。何凱文站在門口,一手捧著歐華德五金行的箱子,一手拎著工具箱;旁邊有一個矮壯的男人,她不認識這個人,不過他腰帶上扣著槍套,想必他就是馬警探。他的頭髮是一般的棕色,穿著牛仔褲和馬球衫,套著深藍色風衣。「聶女士?」不等她開口,他就先說:「我是郡警局的馬警探。」
  
  「是,請進。」琪蒂退後一步,慌張地往樓上看了一眼,小孩子尖銳的笑聲仍不斷傳來。她聽到母親越來越不耐煩地命令他們不要再搖小雞雞、把衣服穿上,不過顯然沒人理她。咚咚的聲響穿透天花板。
  
  兩位男士同時抬頭往上看。
  
  琪蒂覺得兩頰發燙。「呃……我有兩個兒子,」她對馬警探說明。「今年四歲。」顯然不需要再多做解釋。
  
  「達辣,看!」她聽到達可清脆高亢的聲音。「我的會閃電跳!」
  
  閃電跳?
  
  好言勸誘這麼久都毫無效果,席拉顯然失去耐性了,她用最嚴厲的聲音說——絕對比得上軍隊士官長:「夠了!我不想看小雞雞閃電跳。也不想看小雞雞搖擺、跳舞、上下彈、花式跳躍,不管還有什麼把戲我都不想看了!我想看小雞雞回褲子裡。懂了嗎?如果你們還想跟我回家,我們就得做好計劃,看著你們光溜溜的小雞雞,我什麼計劃都做不出來。」
  
  這番話說得真絕,琪蒂想,努力忍住笑。她盡量不去看那兩個男人的臉,生怕會爆笑失態。小雞雞花式跳躍?真虧席拉想得出來。
  
  顯然不只她怕失態.凱文悄悄走向樓梯,眼神小心避開她。「我——呃——我去給閣樓的門換鎖。」說完立刻全速奔上二樓。
  
  琪蒂深吸一口氣,向上吐氣想吹涼滾燙的臉。「我們到起居室去吧,我母親應該很快就能控制住場面。」
  
  馬警探一路偷笑著跟她去家用起居室。「他們一定把你整慘了。」
  
  「有時候比較嚴重,例如今天。」她歉然說。感謝神,他們終於安靜下來了,顯然去外婆家的計劃比搖小雞雞更有趣。
  
  她非常感激馬警探沒有追問樓上到底怎麼回事,不過不用問也想得出來。他自己以前也是個小男孩。她不願意想像他做這類事情的樣子,希望維持心中馬警探執法人員的形象。
  
  「我已經錄好何先生的證詞了。」他說,琪蒂突然間有點擔心會誤觸陷阱,因為她不知道凱文跟他說了什麼。他有沒有說出打昏賀斯利的事?她暫且賭他沒有,事實上,她也沒看到他動手,於是她從頭說起,甚至說到她跟妮娜談到那兩個人的事、還有她的疑心時,好像有人偷聽。
  
  她說完之後,馬警探歎口氣揉揉眼睛。她察覺他好像很累,想必工作量很大,但他還是為了錄證詞特別跑這一趟。「那兩個人大概已經跑很遠了。你昨天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其它事情,對吧?」
  
  琪蒂搖頭。「我應該早點打電話給你的,」她承認。「但我沒想到。我們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你懂我的意思。大家都跑來我家商量,雙胞胎一直在聽,而我——」她無力地攤開雙手。「要是我早點打,也許還能在路上攔住他們。」
  
  「就算我能讓他們定罪,他們也會付了保釋金後就此消失。我不願意這麼說,但我們實在沒有足夠的資源去追捕已經逃跑的壞人,尤其是沒有人受傷,而且他們搶走的行李箱也不是你的。你確定行李箱裡沒有值錢的東西?」
  
  「最值錢的就是那雙鞋,而且還是我放進去的。原本不在裡面。」
  
  馬警探合上筆記本。「那就這樣了。要是你再看到他們,立刻打電話給我,不過他們想要的東西已經得手了,我想他們應該早就走遠了。」
  
  經過一夜好眠,琪蒂現在可以同意他的看法。她今天冷靜多了,而且開始希望沒有請母親帶雙胞胎回家,但她是始作俑者,而且孩子們那麼開心能去外婆家,她只有讓他們去了。
  
  一陣尖叫聲劃破寧靜,琪蒂早就熟知孩子們不同的叫喊,聽得出這是快樂的叫聲。「他們一定是看到何先生了,」她對馬警探說。「他們好愛他的工具箱。」
  
  「我能理解,」他笑著說。「男孩就是這樣。」
  
  他們走出起居室,看到凱文從樓上下來,兩個孩子又蹦又跳地走在前面。「媽咪!」達可看到她。「何先生讓我們拿他的竄子!」
  
  「鑽子。」琪蒂不由自主地糾正,眼睛對上凱文的眼神,他跟往常一樣冷靜沉穩。
  
  「鑽子。」達可重複,抓住凱問褲腿上掛鎯頭的吊環用力拽。
  
  「不要拉何先生的衣服,」她說。「會被你扯掉啦。」
  
  話才剛出口,她立刻覺得滿臉發燙。她到底怎麼了?她好幾年沒臉紅過了,□從昨天開始,她一直臉紅個不停。好像所有話都語帶雙關,或有強烈的性暗示。沒錯,扯掉凱文的衣服絕對非常性感。
  
  這個念頭嚇壞了她。
  
  凱文?性感?
  
  只因為他昨天救了她?難道她硬是把他塞進英雄的角色裡,並因為遠古以來的男女相處模式的影響,對他所展現的雄性力量產生反應?她因為好玩而修過人類學,知道性本能的威力。一定是這樣。女人會對雄壯威武、英雄氣概的男人產生反應。在原始時代,那代表較高的生存機會。雖然現代女性不需要依賴男人,但本能依然存在;否則怎會有這麼多女人拜倒在唐納.川普的魅力之下?
  
  這樣一想她就放心了。只要知道原因,她就有辦法處理這不尋常的感情。
  
  她介紹雙胞胎給馬警探認識。當然,他們立刻注意到他的手槍,睜著大大的眼睛,崇拜他的警察身份,只為他沒有穿制服而覺得有些失望。至少他們暫時放過凱文,琪蒂才有辦法問他:「我要給你多少錢?」
  
  他從口袋掏出新鎖的收據交給她。他們的手指輕輕碰在一起,她強壓下一陣竄過全身的顫抖,突然間又想起那雙強壯的手握著獵槍、手指緊扣著扳機的樣子。也想起後來他抱著她跟妮娜,令人安心的溫暖雙臂擁著她們,寬大的工作服下,瘦長的身體出奇地堅實。
  
  噢,該死,她又臉紅了。
  
  他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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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2: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她跟母親晚上坐在雙胞胎床上幫他們收拾行李,母親故作隨意地問:「你跟何凱文是不是在交往?」
  
  「當然沒有!」琪蒂震驚地看著母親,手上正在折的牛仔褲差點掉到地上。「你怎會有這種感覺?」
  
  「啊就……那個嘛。」
  
  「哪個?」
  
  「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感覺嘍。有點怪怪的,常偷看對方。」
  
  「我沒有偷看他。」
  
  「假裝清白這一招騙得過別人,騙不過你媽。我太瞭解你啦!」
  
  「媽!我們什麼也沒有。我沒有——我還沒——」她停了下來,手放在腿上,手指撫平小小的牛仔褲。「自從德瑞走了,我再也沒心思跟任何人交往。」
  
  「你該找個新對象,已經三年了。」
  
  「我知道。」她真的知道,但知道跟做是兩回事。「只是——我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照顧雙胞胎和民宿……要是再加上別的人或事,我絕對應付不來。而且我真的沒有偷看他,」她補上一句。「今天我只是擔心不知道給馬警探的證詞該怎麼說,因為我不知道凱文有沒有說出打昏賀斯利的事。就算我有偷看他,也是因為這個。」
  
  「他一直看你。」
  
  琪蒂覺得好笑。「而且還滿臉通紅、很快又把視線移開,對吧。他很害羞,過去兩天我聽他說的話比三年加在一起更多。不要無中生有,他可能對誰都這樣。」
  
  「才不是,我就不覺得他害羞。他來換鎖的時候,雙胞胎一直纏著他不放,他跟我聊天的態度就像跟雪莉或妮娜說話一樣自然。」
  
  琪蒂停了一下,想起之前無意間聽到凱文跟雪莉說話。顯然有些人讓他覺得很自在,而她絕對不是其中之一。這個念頭讓她胃部上方莫名地一陣小小刺痛。羞於探究原因,她勉強跟母親聊下去。「無所謂。不過你如果想把我們送做堆,最好先考慮清楚:我們都不是什麼好對象。我一窮二白,還帶著兩個小孩。他則是個雜工,我們恐怕都不怎麼吸引人。」
  
  席拉用力憋住笑。「那,說不定你們剛好能配成一對,條件都一樣不好。」
  
  琪蒂不知道該覺得好笑,還是可怕。她現在只配得上雜工啦?她從來不是個勢利眼,但她活在地位分明的世界,她也有抱負。儘管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抱負,但還是有。就她所見,凱文相當安於現狀。不過,既然她選了開民宿這行,自己擁有雜工或許最方便?這三年來要不是有他,恐怕她早就撐不下去了。
  
  她笑了起來。「呵,我還真的想過讓他搬進來。」
  
  母親驚訝地眨著眼。
  
  「用食宿交換免費維修。」琪蒂解釋,笑著站起來去五斗櫃拿雙胞胎的內衣,順便探頭去看兒子,他們坐在走廊上玩小汽車。她讓他們在外面玩,才不會吵著要「幫忙」收拾行李,他們只會越幫越忙。他們用書搭成堡壘,然後用玩具車衝撞。看來他們會乖乖玩上好一陣。
  
  「寶貝女兒,你也該考慮跟別的男人交往了,」席拉繼續遊說。「不過這裡能挑選的對象還真少,凱文幾乎是唯一的選擇。要是你搬回西雅圖——」
  
  啊,又來了,母親突然提起凱文原來是為了這個。琪蒂一臉無奈,又一個想勸她離開愛達荷的伎倆。
  
  琪蒂等她停下來喘氣,伸手按住她的手。「媽,你給過我這麼多建議,你知道我最重視哪一個嗎?」
  
  席拉瞇著眼睛,狐疑地稍稍後退。「不知道,哪一個?」
  
  「德瑞過世時你告訴我,大家會勸我好好過日子、重新找對象,但我用不著當一回事,因為哀傷自有其過程,而且每個人的都不一樣。」
  
  席拉最討厭人家用她的話來堵她。「唉,老天哪!」她無比厭惡地說。「你該不會真的相信那套場面話吧!」
  
  琪蒂大笑著向後倒在達納的床上,勝利地高舉雙手。
  
  席拉用一團襪子扔她。「不知感恩的不孝女。」
  
  「對,我知道:你陣痛了二十天——」
  
  「二十個『小時』,只是每個小時都像一整天。」
  
  兩個孩子跑進來。「媽咪,你在笑什麼?」達可追問著,跳上床趴在她旁邊。
  
  「你在笑什麼?」達納也問,跳上另外一邊。
  
  琪蒂抱住他們兩個。「外婆跟我說了一個非常好笑的故事。」
  
  「哪種故事?」
  
  「我小時候的故事。」
  
  他們的大眼睛睜得好圓。他們的媽咪也有小時候,簡直不可思議。「你小時候外婆就認識你啦?」
  
  「外婆是媽咪的媽咪,」琪蒂說,幸好這不是繞口令比賽。「就好像我是你們的媽咪。」
  
  她看到達納無聲復頌著,媽咪的媽咪。他把手指塞進嘴裡,望著席拉的眼神像是想透視她。
  
  「我覺得像動物園裡的動物。」席拉抱怨。
  
  「動物園?」達納含著手指問,興致被挑了起來。
  
  「動物園!外婆要帶我們去動物園!」達可歡天喜地地說。
  
  「上當了吧。」琪蒂笑著對席拉說。
  
  「哈哈,剛好我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外婆一定會帶你們去動物園,」她鄭重承諾。「只要你們乖乖聽話,該上床的時候就上床。」
  
  孩子們看到她把他們的衣服放進行李箱,災難開始了,一如琪蒂所料。他們興奮得一發不可收拾。不斷拿出一堆想帶去的玩具,光是那堆玩具就能塞滿一架飛機。琪蒂交給席拉處理,既然接下來兩個星期她得負責管這兩個小鬼,最好讓他們習慣聽她的話。
  
  行李終於打包完成,每人限定只能帶兩件玩具。他們都累壞了,琪蒂讓席拉幫他們洗澡、換睡衣,她則下樓去把兒童座椅從她的車上拆下、裝上席拉租來的車。她就著小車燈與綁帶及扣環奮戰了好久,早知道就該趁天還亮時動手。終於,座椅裝好了,她腰酸背痛地回屋裡寫行李牌,因為這兩個座椅還得托運上飛機。她寫好又出來把行李牌綁上去。
  
  九月的晚上寒意已相當重,琪蒂後悔沒有加件外套。她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滿天繁星。空氣非常潔淨,頭頂那一小塊天空擠了幾萬顆星星,她從沒在其它地方看過這樣的星空。
  
  夜色包圍著她,但周圍並不寧靜。河水湍急的聲響不絕於耳,加上風穿過樹梢、撫動樹葉的聲音。最高處的枝枒已經開始轉黃;秋天來得好快。冬天一到,民宿的生意會落到谷底,有時連續好幾個星期都沒有房客。也許該在淡季中開始賣午餐,她想。一些簡單的料理,燉菜或熱湯、三明治;既方便又能維持收入。等雪積到兩、三英尺深,熱騰騰的湯品、燉菜或肉豆辣湯一定會引鎮上的人上門。天知道,說不定連穆家父子都會特地從農場來吃一頓。席拉問起凱文的話又回到心中。她對他從來沒有半分浪漫念頭——但她對任何人都沒有遐想。她的腦子還是無法接受,但一想起他在她身邊總是沉默寡言,胃上方又一陣刺痛。如果他可以跟別人自在談話,為什麼跟她就不行?是不是她有什麼問題?難道他是刻意保持距離,以免她有非分之想?雖然有點可笑——但其實並不好笑。她帶著兩個小孩,很多男人不想跟有孩子的寡婦交往。
  
  但她怎會對凱文有這種念頭?根本毫無來由。她對他從來沒有這種意思,而就算他對她有意思,那他也太會演了,因為完全看不出來。
  
  她決定把這件事拋到腦後。簡直是發瘋,她一定是瘋了才這樣想個不停。還是趁早計劃一下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要做什麼吧。
  
  孩子們不在家,她可以做很多事,例如清理冰箱和爐灶,用石頭把停車場圍出來,弄得像樣一點。也可以整理他們的衣眼,挑出太小不能穿的放到閣樓裡。她其實應該把舊衣服捐出去,但她還狠不下心放開他們的東西。她保存了他們所有的嬰兒服,小小的連身裝、圍兜兜、襪子,還有可愛的小鞋。也許等他們開始上學,她便不會再這麼可笑地眷戀他們的舊衣服;否則遲早整個家都會被塞滿。
  
  沒錯,孩子們不在家,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也許她會累到沒有力氣因想念他們而哭。
  
  她想起再不進屋,他們可能會睡著了。她想幫他們蓋被子、說故事,未來兩個星期都沒機會了,她不想錯過今晚。
  
  琪蒂走進蒸氣氤氳的浴室,席拉剛幫他們換上睡衣。「都洗乾淨了。」達可抬頭笑著對她說。
  
  她彎腰吻他頭頂,把他拉進懷裡,抱著他站起來。他靠得緊緊地,頭放在她肩上。她的心揪緊,時間過得好快,要不了多久她就抱不動他們了——他們大概也不想讓她抱了。說不定到那時他們甚至不想跟她擁抱、親吻。
  
  琪蒂抱起達納,他環抱著她的頸子,對她甜甜微笑。她後退一點,瞇起眼睛看著他,要不是她還在拍他的背,這個眼神可能更有威力。「你在打什麼主意。」她疑心地說。
  
  「才沒有。」他打個呵欠保證。
  
  他們累了,想睡了,卻又興奮得靜不下來.先是無法決定要聽哪個故事;接著達納吵著要抱恐龍睡,這麼一來達可也得挑個玩具。他終於選中了蝙蝠俠人偶,拿著它在被單上跳來跳去。
  
  達納放下恐龍,正經嚴肅地看著她。「我長大以後要當軍人。」他宣佈。
  
  達可點頭,嘴巴忙著打呵欠沒空說話。
  
  上星期他們還決心要當消防員,變得還真快。「你們知不知道國王的軍隊都藏在哪裡?」
  
  他們一起搖頭,眼睛睜得好大。
  
  「藏在袖子裡。」(譯註:軍隊Armies與手臂音同。)
  
  他們呆呆看著她好幾秒,終於想通了才格格笑起來。有時候她得解釋笑點在哪裡,他們會覺得沒意思,他們喜歡自己抓到笑點。母親在她背後哀歎一聲,也許是想到這年紀的孩子最愛不斷重複,想必未來兩個星期她得重聽這個笑話很多次。
  
  琪蒂念故事給他們聽,不到五分鐘他們就睡著了。給了晚安吻之後,她悄悄走出臥房。席拉看到她含著淚水,於是擁抱她。「我保證你一定撐得過去。等著瞧吧,他們第一天上學,你才真的哭不完。」
  
  琪蒂破涕為笑。「謝啦,媽,這下我可安心了。」
  
  
  「是啊,要是我跟你說到時候你根本不會有感覺,等那天真的來了,你一定會以為我說謊、從此再也不肯相信我的話。當然,」席拉沉思著說。「崔克第一天上學我沒有哭。我記得我在草坪上舉起雙手歡呼。」
  
  席拉繼續數落崔克逗琪蒂笑,直到該上床睡覺。琪蒂跟母親道過晚安,一關上房門,眼淚又冒了出來,下巴又開始顫抖。雙胞胎從沒在外面過夜。一想到,她就難過得不得了。他們要去好遠的地方,萬一出了什麼事,得花上好幾個小時才能趕到他們身邊。白天少了他們玩耍的聲音,他們的叫聲、喊聲、笑聲,彼此追逐的腳步聲。晚上也不能抱他們,感覺他們小小的身體貼在身上,知道他們健康無恙。
  
  她多希望自己沒有多嘴提議讓他們去外婆家,不過那時她嚇慌了——被人用槍指著頭之後很正常的反應。一心只想讓孩子遠離潛在的危險。
  
  她沒想到剪斷裙帶有這麼困難。她根本不想現在就剪斷、也許等他們五歲比較好。或六歲。還是七歲再說吧。
  
  她覺得自己可笑,在淚水中抽噎著笑了一聲。她心裡有點希望他們能自立,單親媽媽帶兩個好動的小男孩很不容易。她好像根本沒有機會放鬆,每天都得分秒保持警覺,因為他們可能一眨眼間就惹出大禍。等他們大一點、懂得負責了,她就可以稍微輕鬆一點。她只是不希望他們「現在」就長大、負責。
  
  哄勸自己沒用;跟自己講道理也沒用。她哭著入睡,孩子還沒出門她已想他們想到心痛。
  
  第二天早上琪蒂比平時更早起,除了平常的烹飪工作之外,還要幫母親把行李和雙胞胎弄上車。她煮了燕麥粥,因為凌晨時分外面很冷,但他們太睏了,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她知道還沒到博依市他們應該就會餓了,於是幫他們各自裝了一小袋玉米片,再包上兩顆蘋果以防萬一。
  
  她們趕著孩子出門時天還沒亮,就連寒意都不能讓他們清醒多少。他們爬進座位,穿著牛仔褲跟球鞋的模樣真可愛,T恤外面穿著小小的格子絨襯衫,扣子沒有扣。他們不肯穿外套,於是琪蒂先出門發動車子,把暖氣開到最熱,讓車裡舒服又溫暖。他們坐好,各自挑了一個玩具抱著。琪蒂吻了他們,要他們好好地玩,而且要乖乖聽外婆的話,接著擁抱母親。「一路順風。」她努力忍住哭腔。
  
  席拉也抱著她,像小時候那樣拍著她的背。「你終會適應的,」她安慰著。「我一到家就會打電話給你,也會每天寄電子郵件給你。」
  
  琪蒂不想說出「想家」這個詞讓孩子聽到——萬一他們知道這個詞的意思,說不定會後患無窮——於是她說:「要是他們哭鬧——」
  
  「我會處理,」席拉打斷她。「我知道你是因為害怕才答應讓他們去,後來什麼都沒發生,你覺得是庸人自擾,但——那又怎樣?你答應了,我絕不會讓你反悔。我不喜歡離開你提早回家,但帶他們回去是我的補償。」
  
  母親辛辣有力的話最能逗她開心,琪蒂想,大笑著再次擁抱母親。接著母親上了車,琪蒂彎腰最後再看看孩子。達可已經睡了。達納也很困的樣子,但他調皮地對她微笑,送出一個飛吻。琪蒂裝出被射中的樣子,他開心地笑了。
  
  他們不會有事的,她看著車尾燈漸漸消失在碎石路上。但她懷疑自己是否也碎了。
  
  老翟站在觀測點看著休旅車放慢速度開上橋,接著又加速。就著儀表板的光,他看出開車的是一名中年婦女,旁邊沒有人。
  
  他推測這女人這麼早上路應該是要趕飛機。他不懂怎會有女人單身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度假,也許她是手握大權的高級主管,只想暫時逃離一切,沒有比路尾鎮更空白的地方了。
  
  他趁天沒亮勘查了整個小區。民宿後面停了兩個出租車,現在應該只剩一輛了。他一直在監視。他在房屋之間遊走,觀測不同的角度,決定該在哪裡布點才能製造最有效的火線。偶爾有狗吠叫,但他很善於隱匿蹤跡。所以狗並沒有真的示警;也沒有人點燈察看,大概這裡的居民已經習慣狗叫了。
  
  這些人不會乖乖束手就擒。他們會拚了老命反擊,很可能家家戶戶都有武器。這一帶常有熊跟蛇之類的野生動物出沒,手槍絕對派得上用場。他不擔心手槍,這麼遠的距離手槍沒有作用,獵槍也是,只有步槍會礙他的事,這些鎮民一定有人曾去獵鹿,很可能會有火力強大的武器。
  
  他記下鎮民可以躲在裡面有效反擊的建築,要是他安排得當,反擊效果將很有限。房子太過分散,中間常有大片空地,他們不可能安全穿越。鎮上一共有三十到三十五棟房子。這一帶的地形像個逗號,路順勢往左邊彎,因此大部分的房子都在河那一邊,也就是右邊,這樣很好,因為所有人都會被困在無路可逃的地方。不只因為旁邊那堵七十英尺高的峭壁,光是那條河就能斷他們生路。
  
  想逃命一定要走左邊,那裡的房子比較少,沒有掩護。那邊的山也幾乎無法通行,但行動開始之前,他會親自走一趟,確定沒有路可以出去。這些人絕對很熟悉自家後院,很可能有廢棄的礦坑直通山的另一頭。如果有這種通道,他得預先知道。
  
  下一步,找出柯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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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2: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老翟打開民宿的餐廳門,令人垂涎的香氣撲面而來。他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餐廳不小,但擠滿了小桌子和客人,還有人沒有坐下,一手端咖啡、一手拿鬆餅站著吃,其實也沒幾個空位了。
  
  他仔細四下察看,留意到一、兩張有些熟悉的臉孔。他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名字,歐華德,他開了一家小小的五金行。換言之,歐華德很可能也認得出老翟,也就是說,他得小心不引人疑心,而且計劃開始後,絕不能讓鎮上的人看到他。
  
  大家注意到他進來,嘈雜的談話聲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有的人甚至在座位上轉過身來。那兩個大城市來的小子大概做了什麼蠢事讓鎮上的人如此不安,不過他們大概從來不覺得盯著外來客有什麼失禮。
  
  他們的興致很快就減退了。那兩個城市人可能像熱帶魚缸中的鯊魚一樣醒目——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原來熱帶魚也有利牙。但老翟像他們的一份子,因為他本來就跟他們一樣。他穿著靴子、老舊洗白的牛仔褲,因為天氣突然轉涼而加了件格子絨襯衫。頭上戴的綠色鴨嘴帽也絕對不是新的。他跟他們任何人都沒兩樣。
  
  一個女人走進餐廳,端著一個裝滿鬆餅和奶油的托盤,她把托盤放在一張桌上,迅速把裝了鬆餅的盤子送到客人面前,奶油則放在桌子中央。每張桌上已經放著各色果醬。她經過時對老翟微笑著說:「我馬上來招呼你。」
  
  根據高肯尼的描述,他知道這一定就是老闆娘。真有意思,杜克修跟高肯尼的描述完全不同。杜克修只是聳聳肩說。「她沒什麼特別的,棕髮、棕眼,很平凡。」高肯尼則帶著微笑說:「她的屁股很漂亮,像個運動員,又圓又結實。胸部很小。整個人很平板,只有屁股特別翹,像田徑選手那樣。長長的鬈發,嘴巴的形狀很特別,讓人想親一下。」杜克修不以為然地冷笑,高肯尼也不當一回事。其中的差異讓老翟在瞭解民宿老闆娘之餘,也更瞭解那兩個人。
  
  她的名字叫聶琪蒂,愚蠢的怪名字。他調查過了,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她怎麼會跑到路尾鎮來?如果不是土生土長,怎會有人想要來這裡?鎮上的幾家小店舖維持得很勉強,客人主要是鎮上的人和附近的農莊,賺不了什麼錢。對於在這裡生長的人來說,這裡是家鄉,好些人選擇留下來,儘管理智告訴他們早該搬家。
  
  送完鬆餅,她回來招呼他。「你要吃點什麼?鬆餅?還是只要咖啡?」
  
  她的聲音很好聽,感覺起來不像會強佔別人東西的人,不過那不關他的事。
  
  好像突然想起禮儀,他一把抓下帽子塞進口袋裡。「呃——我要找柯喬書,不過鬆餅看起來很好吃。請給我一個,還要一杯咖啡。」
  
  「馬上來。」她回過頭看看。「隨便坐,這裡很隨意。要找柯先生的話,隨便找個人問一下,就算你問到的人不知道,一定也有人知道。」
  
  他點點頭,她快步走進廚房,他瞥見裡面還有一個女的在做事。沒看到小孩,根據他的經驗,只要有小孩在一定藏不住。如果這家裡真的有小孩,年紀應該也可以上學了,想必下午就會回來。
  
  從服裝看來,其中一桌應該是外地人。來攀巖的,他想,他們的對話肯定他的猜測。他們的穿著不像要去攀巖。他們今天就要回家了嗎?週末才剛開始,但也許他們計劃去別的地方。要注意他們,看他們離開時車上有沒有行李。
  
  他靠近歐華德那桌,鄭重點頭招呼。「抱歉,打攪了,」他說。「你們知不知道哪裡找得到柯喬書?」
  
  「我是不是認識你?」歐華德帶著有點疑惑的表情說。
  
  老翟裝出仔細看他的樣子。「也許。你很面熟,我是老翟。」還是不要說謊比較好,歐華德說不定以後會想起他的名字。
  
  華德的臉豁然開朗。「沒錯。你來過我店裡幾次,對吧?」
  
  一次,去買獵槍子彈,但這種小地方,大家會特別記住不常見的人。「的確。」老翟說。也許這個老傢伙認出他也是好事,別人會以為他不是外人。
  
  「喬書帶客人去獵鹿了,」華特回答,「星期一去的,對吧?」他看看別人想確認。(這裡的華特應該指的是華德吧,大概是個bug)
  
  好幾個人點頭。「好像沒錯。」另外一個人說。「我不記得他說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是今天或明天吧,他通常一趟去個四、五天。他說那是他忍耐的上限。」
  
  「這次帶這個傢伙,他應該昨天就想回來了。」另外一個人說,大家都笑了。
  
  老翟也順著氣氛擠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是個奧客吧?」
  
  「這麼說吧,他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對吧,琪蒂?」華德說,姓聶的女人端著老翟的鬆餅和咖啡過來。
  
  「什麼對不對?」
  
  「喬書這次的客人,星期一跟他來這裡的那個,可真是討人喜歡啊。」
  
  她輕笑一聲。「可不是,我愛死他幫大家上的地理課了。」她問老翟:「你坐哪?」
  
  「我站著就好,」他接過盤子和杯子。「謝謝你。」
  
  她微笑一下快步離開。他看到她經過時留意客人還剩多少咖啡,然後直接走向咖啡機,從加熱盤上拿起一個壺四處幫人續杯。因為他是男人,自然也看著她的屁股。就像高肯尼說的,很吸引人。
  
  「琪蒂是個好女人。」華德說,老翟發現那桌的客人全帶著程度不同的敵意看著他。想保護她是吧?
  
  「用不著盯著她瞧,」一個幾乎九十歲的老人家說。「她已經被訂走啦。」
  
  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覺得有必要警告他不要垂涎聶琪蒂?老翟再次擠出笑容,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舉起一隻手。「我正要說她很像我女兒。」他撒謊。他沒有女兒,但這些老傢伙不知道。
  
  果然有效。他們都放鬆下來,笑容又回到臉上。華德靠向椅背繼續之前的話題。「等他的客人走了,喬書可能會來,也可能不會。他跟我們不一樣,他不是常客。你有在他的錄音機上留言嗎?」
  
  「沒有,我懶得留。有人跟我說能在這裡找到他,」老翟回答。「一個熟人想幫他的大客戶找嚮導,有錢人異想天開想去打獵,於是我就想到柯喬書。既然那傢伙馬上就要,也就沒必要留言了。我會叫他去聯絡下一個人選。」他頓了一下。「柯先生有沒有衛星電話?」
  
  華德揉揉下巴。「就算有,他也從沒提過。可以從一般電話打給衛星電話嗎?」
  
  「一定可以吧,不然就沒必要用那玩意了。」老人家暴躁地說。
  
  「你說得對,」華德認輸。他重新看著老翟。「喬書是這一帶最棒的嚮導,毫無疑問。他的客人比別人更容易中大獎,真可惜你的朋友錯過了。」
  
  「他的損失,」老翟簡短地說。一手端著咖啡,把盤子小心放在杯子上,拿起鬆餅咬了一大口。他的味蕾快樂地綻放。他嘗出核桃跟蘋果、肉桂,還有一些他認不出的味道。「真好吃。」他嘀咕著又咬了一口。
  
  華德笑了。「琪蒂的鬆餅好吃得嚇人,對吧?每次我吃鬆餅都覺得小圓麵包一定不會更好吃,但一到了做小圓麵包的日子,我都希望能更常吃到。」
  
  老翟討厭虛華的食物,平常根本不會碰鬆餅,不過這次吃到這個倒是很高興。杜克修封鎖路尾鎮的計劃結束後,要是聶小姐還有命活,老翟考慮再來民宿一趟;這些鬆餅真好吃。
  
  關於柯喬書他已經打聽得差不多了,現在只需要小心監視。小孩到了放學時間會不會出現?攀巖客會不會離開?有沒有別的客人住進民宿?既然柯喬書不是路尾鎮的常客,老翟就得想辦法解決他,又是一樁麻煩事。
  
  早餐的客人走光後,她跟雪莉做完清潔工作,琪蒂幫攀巖客退房、看著他們上路。下一批客人下週末才會來——又是一群攀巖客——她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孩子們不在,她寧願整天忙個不停。雪莉打掃完就離開了,空蕩蕩的民宿只剩琪蒂一個人。
  
  既然沒有人會立刻住進來,她其實不用趕著清理客房,但她需要發洩。她扯下所有寢具,開動洗衣機、打掃浴室、吸塵、擦傢俱,就連窗子也沒放過。
  
  接著她動手整理雙胞胎的房間,這也許不是個好主意。房間確實需要打掃,但在那個房間裡收拾他們的玩具、清理他們的衣櫃、弄平他們的衣服,在在(實在?)會讓她想起他們不在家。她試著不去看鐘,卻還是一直偷瞄手錶,想算出他們大概到了哪裡。其實根本不可能算出來;她不知道飛機會不會誤點,不過她希望要是有這種狀況母親會通知她,她一定知道要是沒準時接到他們報平安的電話,她會有多擔心。
  
  她沒有停下來吃午餐,只有自己一個人,她也就懶得煮飯.好幾次她都得強忍住眼淚。感覺起來像弔喪,真傻,她知道真正的弔喪是怎樣。但失去自己一部分的感覺揮之不去,儘管這條裙帶還沒剪斷,只是拉長了一點……幾百英里應該不算「一點」。
  
  「去他的裙帶,」她自言自語地嘀咕。「根本就是臍帶。」這樣極端的比較讓她笑起來,不過只有一下子。他們不會有事。照顧雙胞胎兩個星期,她的父母可能會吃不消,但兩個孩子絕對會很快樂。她一直努力給他們最大的安全感,他們應該有足夠的自信可以飛到外婆家住兩個星期。當然,他們搭過飛機,但那時他們還是小嬰兒,根本不記得了。她該高興,他們這麼勇敢。
  
  只是兩個星期實在太長了。她應該只答應讓他們去一個星期。
  
  三點剛過,電話響了,她衝過去接。
  
  「我們終於到家了。」母親疲憊地說。
  
  「旅程順利嗎?有沒有什麼麻煩?」
  
  「很順利,沒問題。他們好愛推行李車,也很愛看飛機起飛。他們也愛死飛機上的小廁所,兩個人都去了兩趟。起飛前機長過來跟他們說話,他們兩個都拿到一對翅膀,到現在還沒拿下來。」
  
  等他們到家搞不好還戴著那對翅膀,琪蒂想,微笑的同時淚水也在打轉。
  
  「我們一到家,他們一眼就看到除草車,」母親繼續說。「現在你爸還載著他們在外頭繞個不停。刀片已經拆掉了。」母親補充。
  
  琪蒂記得小時候跟爸爸一起坐除草車,想到現在他跟她的孩子也在做同樣的事,溫柔的情感湧上心頭。
  
  「你可以不用再吸鼻子了吧,」席拉說。「他們不只開心得不得了,也讓我累翻了,現在正在整你老爸。你應該覺得扳回一城吧。」
  
  「的確,」琪蒂承認。「謝了。」
  
  「不客氣。要我寄照片過去嗎?我們已經照了一大堆了。」
  
  「不用了,我只有撥號聯機,光下載就要好久。把照片印出來,回來的時候帶來就好。」
  
  「好吧。你今天過得好嗎?」
  
  「像發瘋一樣在打掃。」
  
  「很好。既然你下午都沒事,去弄弄頭髮吧。」
  
  琪蒂笑了,這才第一次想到她真的可以去做頭髮。至少,修剪一下應該花不了多少錢,她早就該去了。「我應該會去。」
  
  「花點時間在自己身上。看看書,看場電影,搽搽腳趾甲油。」
  
  掛上電話,琪蒂明白爸媽不只是想跟雙胞胎多相處,也想給她喘口氣的機會。她很感激他們的關懷,真的,也會試著把時間花在自己身上。打定主意,她檢查過電子郵件、處理完網絡訂房,把下次去購物要買的東西列出來——她想試幾個新食譜——幫自己做了烤起司三明治當晚餐,忙完之後,她遵照母親的建議,開始上腳趾甲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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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3: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當天晚上老翟再次跟杜克修、高肯尼會面。他找來的三個幫手也一起加入;他的表弟葛卓伊、外甥布列克,加上他的老友古比利。卓伊跟比利對山區熟悉的程度跟老翟不相上下;布列克還算行,找他加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精於射擊。高難度的射擊就由布列克出馬。
  
  他們六個人反覆推敲計劃。老翟花了一整天研究地形,他用上了道路圖、地形圖、衛星影像,還有他自己畫的區域地圖。他去路尾鎮時用數字相機偷偷拍了不少照片,然後用計算機打印出來。利用這些照片和他的記億,他畫出路尾鎮大致的地圖,標出房屋的位置以及彼此間的距離。
  
  「為什麼要知道房子的位置?」高肯尼專注地看著地圖問。他沒有半點不耐煩,而是真心想知道。他的樣子比昨天好了許多;老翟提起時,他承認在路尾鎮被一個雜工在腦袋上砸了一下,他形容那個雜工是拿著大獵槍的瘦皮猴。
  
  「這些人可不會乖乖舉手投降,」老翟解釋。「頂多一、兩個會認輸,但大部分的人會被激怒而反擊。不要小看他們。這些人從小在山裡打獵,有些人槍法還不賴。如果我們據點選得好,可以抵消掉他們大部分的攻勢;而且把他們盡量趕到一起,這樣比較好看守。看到房屋的分佈了嗎?」他點點地圖問。「一共有三十一棟房屋,從我選的射擊點,火線可以涵蓋其中二十五棟。」
  
  「那間民宿呢?」
  
  老翟從射擊點畫了一條虛線連到民宿。只有右上角的房間露出來,其它部分都被另一棟建築擋住。
  
  杜克修望著那條虛線皺眉,顯然他的期望不只如此。「難道不能移動位置找出更好的角度?」
  
  「不行,除非移到這個該死的斜坡上。」老翟點點地圖上、路尾鎮東北方的一點。
  
  「為什麼不行?」
  
  「第一,我不是山羊,那裡是幾乎垂直的巖壁。第二,那樣划不來,想逃跑的人不會走那邊。我們只留了一條出路,就是這裡。」他畫出一條線,幾乎跟路尾鎮座落的小台地平行,然後轉向西北邊穿過高山。
  
  「為什麼不封鎖那條路?」高肯尼問。
  
  「我們只有四個人,加上你們總共六個,但我想你們應該都沒用過步槍。對吧?」
  
  高肯尼聳肩。「我沒用過,不知道老杜有沒有用過。」
  
  「一、兩次,」杜克修勉強承認。「不常用。」
  
  「所以啦,到時候我們四個得分批全天候站崗。光是這樣就夠難了。一開始,這三個位置會各有一個步槍手,一旦把他們都趕到左邊遠程之後,橋這邊的點就要交給你們兩個。他們不會察覺步槍集中在另外兩個點,而右手邊,反正那條河就是最好的路障。」
  
  「那晚上呢?你有夜視鏡嗎?」高肯尼問。
  
  老翟陰狠一笑。「我有更好的東西,前視紅外。」
  
  「前視紅外?那是啥?」
  
  「前視型紅外線探測器,前視紅外,能偵測體溫。迷彩裝躲得過夜視鏡,絕對躲不過熱能偵測器。雖然視野會被限制,還要提高警覺,但只要縮小必須監視的範圍,就可以克服這個缺陷。」
  
  老翟想過到底要不要用感熱鏡。首先,這玩意很重,至少三磅。也就是說他們無法端步槍太久;可能需要偶爾休息一下。而且就算在最好的狀態——華氏八十度,電池也只能維持六小時。要是能撐過五小時就要謝天謝地了。尤其現在白晝漸漸縮短,守衛的人每輪至少得換一次電池,天氣變冷的話可能要換兩次。昨夜氣溫下探華氏四十度。九月下雪也不算稀奇,天氣很可能無聲無息地轉壞。為了保險,他準備了十二個充電電池組,加上強力充電器,每次可以充一組以上。
  
  「比利有拆卸式拒馬,只要漆成州政府用的顏色就可以用來封鎖道路、擋掉好管閒事的人。還要在小貨卡粘上建設公司的標誌,好讓人以為橋樑整修中。我不擔心州政府的人,我比較擔心電力公司和電話公司。他們完全計算機化管理。他們會不會發現路尾鎮斷電了?」
  
  布列克第一次開口。他二個五歲,身高六尺,眼睛和頭髮都是深色,跟舅舅很像。「不用擔心。客戶有狀況他們根本不會知道,就算整條線路斷掉也一樣,得等有人向他們通報。路尾鎮在線路盡頭;再過去就沒有了。就算他們真的派人來——見鬼了,橋都沒了,他們也過不去。他們還能怎麼辦?只能等州政府先來修橋。」
  
  老翟想了想,略一頷首。「應該可行。你們兩個——」他看看杜克修跟高肯尼。「只要負責讓人相信你們是州政府的人,或是承包的建築公司。你們兩個都不像修路工,說州政府會比較可信,不過不能穿西裝。」最後那句話是針對杜克修。「要穿卡其褲、靴子、格子襯衫和夾克。加上硬式安全帽,感覺比較像真的。」
  
  「時間呢?」高肯尼問。
  
  「我還要處理一些小細節。」柯喬書一點都不「小」,但找到他之前,他們不能行動。「你們利用明天去準備必須的衣服和裝備。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買東西的時候別忘了露營用具。在計劃完成前,我們都不能離開路尾鎮,所以要準備食物、飲水、油燈、暖爐。晚上非常冷,天氣正在變。保暖衛生衣、備用的襪子和內衣。想到什麼都先買好。把東西打包好,明天午夜我們就過去。我兩點的時候會切斷電力和電話線,然後就把橋炸掉。」
  
  如果柯喬書不在家,打電話給他當然沒用,但星朗六上午何凱文認為老柯應該已經把客人送走,躲回小木屋裡喘口氣了。史洛伊判定他這次的客人是個大爛人,老洛伊看人一向很準。也就是說,老柯這次會更想一個人獨處,獎勵自己沒有掐死那個混蛋。
  
  凱文先去琪蒂那裡享用鬆餅和咖啡,其實他只是想看琪蒂在客人之間走動,聽她說話的聲音。她母親帶雙胞胎回去玩,他的感覺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念那兩個小淘氣。另一方面,認識琪蒂三年來,這是孩子們第一次不在她身邊,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機會跟她單獨說話——前提是,他得順利地把話說出來,不能像個白癡一樣結結巴巴、滿臉通紅。
  
  琪蒂只有送鬆餅過來時看了他一眼。但他鼓起勇氣看她時,卻發現她的臉頰泛紅、神情慌張。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好還是壞。他希望她注意他,又不希望她不安。那樣不太好,對吧?
  
  整個鎮都知道他的尷尬處境,而且都覺得很好笑。大家都站在他這邊,不過他一再告誡他們不要再蓄意破壞琪蒂的水管、電路、休旅車,他們總是想盡辦法要把他跟琪蒂湊在一起。但他並不認為把頭塞在水槽裡、屁股翹在外面的模樣會讓她動心。此外,那些小小的「整修」害她壓力更大,不用他們幫忙,她的壓力已經夠大了。她是個年輕寡婦,還帶著兩個四歲大的孩子,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經營一家老民宿,夠辛苦了。
  
  只要發現他修理的東西是被刻意弄壞的,就像上次雪莉把洗碗槽的接頭轉松、故意製造漏水,他就不要琪蒂付錢。就算東西真的是自己壞的,他也只收材料費。他想讓琪蒂經營順利;不希望她關掉民宿逃回西雅圖。要不是他自己也得過活,他根本連材料錢也不會收。這麼個小地方,需要他修理的東西還真不少,只要有東西要修或需要零工,大家自然會想到他。他的手一向很巧,雖然他的專長是機械,但他發現自己也會修窗子或裝紗門。妮娜那天問他會不會翻修浴缸,他現在正在讀資料,說不定過一陣子他還能充當浴缸翻修工。
  
  對於一個半輩子都握著步槍的人,這可真是個怪職業。
  
  想到這裡,他記起來為何要打電話給柯喬書。
  
  他們兩個可真是哥倆好,他自嘲地想。給他們武器、指出敵人,他們能像瑞士表一樣精準無誤。但要是把心愛的女人丟在他們面前,兩個人卻立刻手忙腳亂、慌張失措。老柯比凱文更嚴重,至少凱文還有理由裹足不前,因為琪蒂失去丈夫後還在自我封閉。三年的等待不算短,但哀傷自有節奏;就算她振作起來、又會說笑了,她還是築起一座高牆擋掉所有可能的對象。他能理解,加上他認為她值得等,於是他一直撐著。他的耐心終於有回報了,那道牆終於有鬆動的跡象,他準備幫忙推一把。
  
  而老柯呢,儘管他是凱文認識最了不起的硬漢,一提起他喜歡的女人,立刻變成膽小鬼一個。
  
  十點左右,凱文認為老柯的休息時間可以稍微犧牲一點,於是打了電話給他。電話被轉到答錄機。
  
  「少校,我是凱文。打個電話給我,有很要緊的事。」他想像得到,老柯一定皺眉瞪著電話,不知道該不該接。通常老柯根本不甩打電話的人,直到他心情好轉、準備回電,所以凱文才加上「有很要緊的事」來引起他的好奇。老柯知道凱文很少大驚小怪;如果他在家,應該很快會打回來。
  
  凱文等他回電,電話一直沒響。
  
  噢,該死。五天的打獵行程後,老柯可能去城裡補充必需品,準備接下一個客人。他會來路尾鎮買一些小東西,但全面補充裝備需要的東西鎮上買不到。天知道,說不定他去見新客戶了,不過不太可能。老柯很少會連續接客人。為了維持隱居生活的小小奢華,他提供嚮導服務的費用高得誇張。但很諷刺,他的開價越高,越多人來找他。老柯到處推工作,這樣一來又讓他更炙手可熱,而且預約的時間還越來越提前。
  
  凱文跟他說過,成功是一種惡性循環——而老柯則建議凱文去做一件生理構造上無法達成的事(譯註:應定F開頭的字)。凱文的回答則是,老柯的老二可能已經鬆弛到能那麼做,但他的還沒有,接著談話內容每況愈下,連兩個身經百戰的老海陸都覺得低級。
  
  凱文實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先去上工,老包先生門廊的階梯腐朽了,他正在整修。那裡完工後,他要幫華德在五金行裡裝新架子。完成以後,他回飼料行去察看錄音機,但老柯還是沒有回電。
  
  妮娜正在搬幾袋飼料,儘管她比一般女人力氣大,凱文還是自動接手。這幾天他都沒空用房裡的啞鈴,搬幾袋五十磅重的飼料正好有助維持身材。
  
  自從在琪蒂家被那兩個人挾持,妮娜變得有些沉默自閉。她原本就是寧靜莊重的人,但一向很友善。凱文猜想那應該是她第一次親身遭遇暴力,到現在還驚魂未定,她努力想自行克服。儘管凱文覺得她不該壓抑,但能伸出援手的人不是他。
  
  到了晚上老柯才終於回電,凱文有點生氣。「你也拖太久了吧。」他發難。
  
  老柯頓了一下,凱文幾乎能看到他瞇起眼睛、咬牙切齒的模樣。「我跟全國最該死的大混蛋相處了六天,」他終於說。「他昨天就該滾了,但那個小雜種扭傷了他該死的腳踝,我得該死地背他走該死的五英里回營地,還要握著他該死的手到診所照X光,直到今天該死的五點他終於搭上那架該死的飛機。到底有什麼該死的事這麼重要?」
  
  多年來,凱文跟隊上的同袍早就知道,老柯的情緒可以從句子裡有多少個「該死的」來測量。從這場粗話大轟炸看來,他已經快殺人了。
  
  「有兩個男的對妮娜跟琪蒂動粗,」凱文說。「兩天前的事了。」
  
  電話線上一陣陰森恐怖、寒意逼人的沉默,接著老柯輕聲說:「怎麼回事?她們有沒有受傷?」
  
  「只是受了驚嚇。其中一個用槍抵著妮娜的額頭,留下一塊瘀青。我用獵槍往另外一個頭上敲了一下,然後瞄準挾持妮娜的那個。」
  
  「我馬上到。」老柯掛上電話的力道大得凱文耳朵都覺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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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3: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老翟正要接近柯喬書的木屋,前門突然砰地甩開。他僵在原地,難道這裡佈滿了動態偵測器或夜視攝影機,而他來勘查時竟完全沒有發現?柯喬書會不會二話不說先開槍斃了他?老翟還沒反應過來,柯喬書衝上卡車、猛力關上門,一個甩尾開上滿是轍痕的車道。
  
  「去他的!」老翟扯下繫在腰帶上的兩用手機,按下通話鈕。「目標開卡車離開了,往大路過去。快跟上。」
  
  「你呢?」比利回復,他壓低聲音但還是很清楚。
  
  「派人回來接我,不要被甩掉——也不要被看見。」
  
  「是。」
  
  老翟滿身大汗、小心翼翼地從來路退回去。直接從車道走可以省很多時間但會留下鞋印,他寧願選難走的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柯喬書竟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是不是該在這裡等柯喬書回來再伺機而動,還是該跟過去?
  
  問題是,柯喬書可能整天都不會回來,老翟不想枯等那麼久。他想知道柯喬書上哪去了。更確切地說,他喜歡主動出擊而不是等待——這樣比較有意思。
  
  柯喬書掛他電話不到半小時,凱文家的門上傳來轟雷一般的敲門聲,說不定他還來不及開門、門就已經被敲掉了。門沒鎖,於是他人喊:「別敲了,直接開門進來!」
  
  老柯如雪崩般挾著千軍萬馬的魄力衝進房裡,下巴繃緊、雙拳緊握,凱文早知道他一定會是這副模樣。「怎麼回事?」老柯沙啞地沈聲問。
  
  「要從上星期一說起,」凱文轉身從綠色老冰箱拿出兩瓶啤酒。他打開瓶蓋遞給老柯一瓶,他接過去的力道之大,凱文以為他會把瓶子捏碎。「琪蒂的一個房客爬窗逃走了,把行李留在房裡。」
  
  老柯眼中立刻閃過分析的神情、凱文非常熟悉這個眼神。「我星期一也在那裡,」老柯說。「她比平常忙碌。這房客要躲什麼人?」
  
  「不知道他要躲誰,也不知道為什麼。琪蒂向警方通報他失蹤,但因為他是自行離開,警長也只能聯絡附近的醫院,要屬下留意有沒有交通意外。星期二那天,有個男的打電話給琪蒂,他假冒租車公司想探聽那個人的下落。後來琪蒂打給租車公司,卻發現那個房客根本沒有跟那家公司租車。」
  
  「來電顯示呢?」老柯問。
  
  「號碼不明。我想電話公司那裡應該有資料,但他們怎麼肯給?沒有任何犯罪實情,沒有言詞恐嚇。琪蒂的房客也是,他付了房錢,所以也沒犯法,警方根本不當一回事。」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賴傑夫。」
  
  老柯搖頭。「沒聽過。」
  
  「我也沒聽過。」凱文仰頭灌了一口冰啤酒。「後來,星期三,兩個男的住進琪蒂的民宿。」他說明琪蒂起了疑心,其中一個人偷聽到她跟妮娜在廚房說話。「緊接著,那個自稱梅勒爾的男人拿著槍衝進廚房,命令琪蒂交出賴傑夫留下的東西。」
  
  「希望她沒有跟對方爭執。」
  
  「她沒有。我剛好要去城裡買東西,順便去她家拿要寄的信。我覺得她怪怪的,有點緊張恍惚,她把信交給我,上面的郵票是反貼的。」
  
  他看到老柯跳了一下。「真聰明。」他讚賞地說。
  
  「我冒著被她當蠢蛋的危險,把車停在路上,從後座拿出獵槍,悄悄回頭溜進屋裡。我看到有個人躲在門口從窗戶偷看外面。我賞了他腦袋一下,接著去找琪蒂。我聽到樓上有聲音,就跟著他們上了閣樓。琪蒂把賴傑夫的行李箱搬出來,另外一個人拽著妮娜的頭髮,她的頭被扯得歪到一邊,他用槍抵著她的額頭。我跳出來用槍瞄準他,說服他放下武器、放開妮娜,他才有機會活著離開。琪蒂把行李箱交給他,我看著他們離開。」
  
  「這是星期三發生的?」
  
  「沒錯。」凱文肯定。
  
  「該死。」
  
  這句話不用回答。老柯的第一個反應是把他們挖出來,讓他們付出異常慘痛的代價——但已經過了三天,他們早就走遠了。
  
  老柯沮喪地唉聲歎氣,頹然倒在凱文的二手沙發上。「琪蒂跟妮娜沒事吧?」他問。
  
  「琪蒂很害怕,但她母親幫了不少忙,而且那對雙胞胎也讓琪蒂有事可忙。妮娜什麼人也沒有——我是說私底下。鎮上所有人都去關切,但我們都知道一旦大家都離開、孤獨一人時更可怕。」
  
  老柯往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無力地垂落。凱文邊說邊仔細觀察他。「我看得出來她一直無法恢復。她變得封閉,而且黑眼圈很嚴重,好像很久沒睡好覺。再加上她臉上還有一大塊瘀青。」
  
  老柯握拳重擊掌心,但一直沒離開凱文的沙發。
  
  凱文彎下腰,望著老長官的眼睛,非常輕聲地說:「這女人非常需要有人抱抱她,如果你不馬上去,就是個沒種的膽小鬼。」
  
  老柯猛地跳起來,開口想大發雷霆卻又忽然打住。「該死,」他又說一次。「該死!」接著他跺著腳走到門口,兩步並做一步奔下樓,靴子踩得樓梯咚咚作響。
  
  凱文帶著微笑關上門。
  
  老翟不敢相信自己運氣這麼好。有時好運真的會全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對吧?那個姓何的混蛋哪裡不去,竟然直奔路尾鎮。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雖然時間還不夠晚,但路尾鎮的居民多半是中老年人,不太可能會去酒吧泡到快天亮。鎮上也有比較年輕的人,例如那個姓聶的女人,還有一對夫婦年紀跟她差不多,不過也就這幾個了。他敢打賭,所有人一定都在家,跟蟲一樣窩得好好的。仔細想想,他確實在賭,這個計劃成功與否全要靠他觀察人的眼光,加上分析的功力。
  
  「動作快。」他對著兩用手機說。
  
  「我已經盡量快了。」比利低聲回答。他在橋下面裝雷管,炸藥是他們幾個月前從一個工地偷來的。老翟相信要未雨綢繆,天知道何時會突然需要把東西炸上天。比利一舉一動都要很小心,因為橋下面的石塊又濕又滑;一步踏錯,就會跌進湍急的溪流,被衝進那條要命的河裡。
  
  比利慢慢從橋下出來,小心放掉手中的引線。老翟想過要用遙控雷管,但很可能被其它信號引爆。行不通。在這一帶牽引線得花不少時間,柯喬書可能會在這段時間離開,但,就像生命中的其它事,用引線是最合理的作法,於是老翟就這麼做了。
  
  他外甥布列克的射擊點最近,紅外線望遠鏡也裝在他的槍上。比利把引線交給老翟後,他也要去射擊點就位。
  
  他表弟卓伊帶著絕緣刀在最近的電線桿等老翟的信號。因為路尾鎮又小又偏僻,電力公司和電話公司共享一根電線桿。卓伊會先切斷電力、接著是電話線——最後輪到老翟炸橋。
  
  柯喬書在妮娜的門廊上遲疑著,舉起手來要敲門。他太緊張,所以沒有開車而是徒步走來妮娜家,從飼料行過來的距離大約一百英尺,中間隔著一棟房子,但這一百多英尺的路程一點都無法讓他放鬆。
  
  因為知道用力敲門會嚇壞她,他才沒有敲下去。見鬼了,她很可能聽到他像巨人一樣笨重的步伐踩在門廊上的聲音,早就從後門逃命去了。他做了個苦臉。他到底在搞什麼?他一輩子都在敵後以及這片該死的山區來去無聲;現在怎麼突然只會用跺的?
  
  他知道原因。都是那種突加其來、令人瞻寒的感覺:星期三那天,妮娜很可能慘遭毒手,而他不但沒辦法救她,甚至來不及讓她知道他的感情。他的後半生都會後悔沒有把握機會,而一切都太遲了。這幾年來他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很好的借口——突然變得好爛。凱文說得對,他是個沒種的膽小鬼。
  
  喬書從前也感受過恐懼,那是每個好士兵必然會有的體驗。有些狀況如此驚險,他還以為自己再也無法放鬆肌肉——卻不曾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試著鎮定。最糟的狀況是什麼?也不過就是妮娜拒絕他罷了。
  
  光是這個念頭就讓他血液凝結,想要拔腿就跑。她可能會拒絕他。她可能會看著他,然後說:「不,謝謝。」就像婉拒一片口香糖那麼輕易。如果他永遠不開口,至少不用面對她不想要他的事實。
  
  但,萬一她想要他呢?如果他鼓起勇氣開口,而她也答應了呢?
  
  該死。要命。去他的。他深吸一口氣敲門——輕輕地。
  
  好久都沒有動靜,他拚命按捺住恐慌的浪潮。她的燈亮著;為什麼不來應門?也許他剛才猶豫不決時她已經從窗口看到外面是誰,而她不想跟他說話。見鬼了,她為什麼要跟他說話?對她而言,他啥也不是;一切都是他自找的,這些年來對她毫無表示。除了偶爾去飼料行時跟她寒暄兩句之外,他根本沒有和她說過話。
  
  不管了。他又敲一次。
  
  「來了。」屋裡傳來微弱的聲音,接著他聽到腳步聲漸漸接近。
  
  她在距離門口幾步外躊躇地停下腳步。「是誰?」
  
  這也許是她第一次在開門前詢問外面是誰,至少在路尾鎮是第一次,他難過地想,很心疼她的安全感被壞人粉碎了。
  
  「柯喬書。」
  
  「我的天。」他聽到她低聲自語,接著鎖開了,她打開門。
  
  她正準備上床。身上穿著白色睡衣和藍色長睡袍,腰帶系得緊緊的。平常看到她,那頭夾著銀絲的棕髮總是整個梳到後面用一條絲巾綁住,他總覺得這種髮型很老氣,不然就是盤成髻。現在滑順的直髮披散下來,拂過臉龐和肩頭。
  
  「出了什麼事?」她焦急地問,退一步讓他進屋,在他身後關上門。
  
  「我剛聽說星期三發生的事。」他有些生硬地說,接著就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迅速消失。她垂下眼簾,封閉自己,他心痛地明白凱文沒看錯,她確實還對那天的事耿耿於懷,卻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孤獨太久了,他想,奇怪的是,路尾鎮的人都覺得她是好朋友。他剛退伍時她就在這裡,這些年來沒有改變多少。據他所知,她沒有跟任何人交往。她忙著經營飼料行、偶爾會去拜訪朋友,晚上時總是獨自回家。如此而已。這就是她的生活。
  
  「你還好嗎?」他問,低沉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他還來不及阻止自己,手已經伸出去撥開她額頭右邊的頭髮,露出整塊瘀青。
  
  她輕顫,他以為她會往後退,但她卻沒動。「我很好。」她無意識地說,好像已經重複這個答案太多次。
  
  「真的?」
  
  「當然。」
  
  他靠近,手碰到她的背。「我們坐下吧。」他建議,輕輕推她走向沙發。
  
  溫馨的客廳裡只點著兩盞燈,所以他無法確定,但他覺得她的氣色好多了。「對不起,我該——」她開口,準備移到旁邊的椅子去。他用一個輕微的動作阻止她,把她拉回沙發的方向。她在中間的位置重重坐下去,彷彿她的腿突然不願支撐她。
  
  柯喬書坐在她身邊,兩人靠得很近,只要他一動,大腿就會碰到她的。他突然記起她當過修女,於是一動也不敢動。
  
  她該不會還是處女吧?他忽然滿身大汗,他真的不知道。並不是說他今晚就要跟她上床還是怎樣,但——有沒有男人碰過她?她少女時代有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如果她毫無經驗,他不想莽撞嚇壞她,但他要怎麼確認?
  
  她又為什麼不做修女了?關於修女,他只知道哈姆雷特一直叫他女朋友去當修女,這對他毫無幫助。呃,他小時候看過幾集「快樂的修女」(譯註:The
  Flyingnun,六十年代的影集),但他只學到當推力與上舉力大過拉力時,就可以飛行。一點用也沒有。
  
  好吧,他怕得六神無主。但他不是最重要的,妮娜才重要。妮娜被嚇壞了,而且沒人可以傾訴。
  
  他放鬆,往後靠,沉進蓬鬆的椅墊中。這間客廳非常女人味,他想,有檯燈、植物、照片、書籍、小擺飾,旁邊還有一個木圈框著某種手工藝。這裡也有電視,一台十九寸的小電視擠在一堆書中間,放在一個好像是古董的櫃子上。壁爐占掉左邊整面牆,他從閃爍的餘燼看出她生了火抵抗早來的寒意。
  
  她沒有放鬆,還是坐得直挺挺地;他只看得到她的背。這樣也行。也許她希望有所保留。
  
  「我從前是職業軍人,海軍陸戰隊,」他終於開口,看著她的肩膀因為驚訝而挺直。「整整二十三年。我看過很多暴行,面對過很多千鈞一髮的情勢。有時候我覺得永遠擺脫不掉,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全身發抖,嚴重到牙齒都快被震碎。驚嚇加上腎上腺素激發會造成很大的衝擊,要好一陣子才能平復。」
  
  一陣沉默溜進兩人之間,具體到幾乎可以觸及。他聽見她的呼吸聲,每次輕柔的吸氣、呼氣都一清二楚,她用拇指與食指搓著睡袍的衣褶,發出微微的沙沙聲。接著她喃喃地說:「要多久?」
  
  「不一定。」
  
  「為什麼?」
  
  「要看有沒有人會抱抱你。」他說著,伸手溫柔地攬著她的肩膀,放鬆她的背。
  
  她沒有抗拒,但他感覺到她很驚訝,還有一開始的抗拒。他輕輕把她拉近臂彎,讓她貼近。她抬頭對他眨眨眼睛,純潔的藍眼睛帶著慎重、疑惑、猶豫。「噓,」他低語,彷彿她曾開口抗議。「放鬆就好。」
  
  不管她在他臉上看到什麼,總之她安心了——神啊,她怎會這麼盲目?——她輕輕歎息,放鬆僵硬的骨架,讓自己貼著他的身體下沉,陷進他的溫暖中,他把她拉得更近。
  
  她柔軟、溫暖,而且很香。他的感官紛亂,因為她的貼近,因為終於擁她在懷的狂喜,終於可以感覺到她、嗅到她的氣息。她的臉埋在他的肩頭,全身顫抖。她的肩膀微微抽動,他低聲撫慰,把她抱得更緊。
  
  「我沒有哭。」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幾許淒涼。
  
  「想哭就哭吧。朋友之間,一點鼻涕算什麼?」
  
  她笑起來,笑聲因為貼在他身上而悶悶的,她抬頭望著他。「真不敢相信你這樣說。」
  
  他吻了她。他想了,天啊,好多年;而她抬起頭時,嘴唇只在幾寸之外。所以管他的,他吻了下去。他捧著她的臉,無比溫柔地吻她。他留了空間,她不想要的話可以退開——但她沒有。她反而握住他的肩膀回吻,嘴唇微微分開,伸出舌頭碰觸他的。
  
  天搖地動;巨大的轟響撼動整棟房子。喬書心中一小部分認為騷動是這個吻造成的,但大部分還算清醒,於是他用雙臂包住她,兩人一起從沙發翻滾到地上,他用身體蓋住她、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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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3: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老翟一炸了橋,比利、卓伊、布列克立即就位,伏地對著外圍的房屋射擊。他們沒有刻意選擇目標,但有人被射中他們也無所謂。不過他們特別瞄準高處,因為要是流血太多,一旦案子爆發,愛達荷治安當局會傾全力搜捕他們,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布列克用的是火力特強的威特比大型步槍。比利的是溫切斯特步槍,卓伊則用史普林非M2l型步槍。威特比和溫切斯特都是很好的狩獵用步槍,史普林非則比較適合狙擊用。老翟則選用帕克黑爾M85狙擊步槍加腳架。史普林非跟帕克黑爾都是遠距離步槍,如果用的人是高手,就算一英里外的目標也能擊中。
  
  老翟經過種種考慮才選了這些槍。布列克和比利要值夜,需要用到紅外線望遠鏡。而紅外線望遠鏡的視野有限,超過四百碼就看不見了。所以他們的槍比較適合中距離射擊。卓伊和老翟在日間使用高倍率雙筒望遠鏡,鎮上的人若敢輕舉妄動,他們的遠距來福槍會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雖然他們也有紅外線望遠鏡,但卓伊跟老翟不必完全依賴熱能感應。
  
  小橋塌進湍急的溪流裡、瓦礫落定後,高肯尼和杜克修就會到溪邊就位。他們的配備是手槍,負責解決近距離動作,不過老翟預料不會發生。
  
  爆炸聲還在迴盪、瓦礫如雨般落下,居民已經紛紛跑出家門一探究竟。他們四個冷靜地開槍,刻意把路尾鎮的民眾趕往遠處。
  
  燈光一熄,凱文立刻反應,抓起防水手電筒衝向門口。飼料行是全鎮第一戶,如果這裡斷電了,整個路尾鎮一定都不能倖免——琪蒂一個人在家。他剛到門口,爆炸的震波讓他失去平衡。他一落地就開始翻滾,緊緊抓著手電筒以免遺失。
  
  炸彈。
  
  黑暗、爆炸加上震動,將他推進戰鬥模式。腎上腺素在全身狂奔,他沒有停下來思考;他不用思考,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二天性,而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本性,他的本性。把手電筒塞進口袋,他開門匍匐爬向外面階梯頂端的平台。樓梯旁邊沒有垂直的護欄,只有簡陋老舊的外框。他抓住平台邊緣蕩出去,在半空中懸吊一瞬間後落地。因為看不見地面,他很難預測、控制落地的點,但對四周的熟悉讓他轉眼間做出判斷。他曲膝減低衝擊、蜷身翻滾,一轉眼已經到了停在外面的卡車後方。
  
  第一槍發射時他已經落地了。
  
  他還因為之前的爆炸而耳鳴,但依然精準地聽出射擊方向,一共有四個不同的位置。步槍,從溪流對岸發射的。爆炸聲從橋的方向傳來,可能是有汽車在過橋時爆炸了,不過不太可能,因為聲音不對。既然那個方向沒有其它東西,他的直覺是橋已經被炸斷了。為什麼、是誰幹的,這些問題等下再想。他必須先去找琪蒂。
  
  從橋數過來,飼料行是右邊第三間;妮娜家是第一間、也是最沒有屏障的。柯喬書到她家去了,凱文不得不考慮,老長官可能已經死了或受傷了。他不能期望老柯支援。
  
  他起身蹲低,躲在卡車引擎後方、打開客座車門。他的獵槍在後座,還有一盒彈藥。他扯開右邊褲腿上的工具袋、塞進一把子彈,用力把魔鬼貼壓緊。還有一樣東西一定用得著,他抓起放著急救用品的綠色小工具箱。
  
  在震耳欲聾的步槍聲下,驚恐、疼痛的尖叫傳進他耳中。大家一定都跑出來了,他想,也許是被刻意趕出來的。他們成了空地上的活靶。
  
  「蹲下!」他大吼著向右後方移動,試著找掩蔽,房子、樹——只要擋在他和射擊點之間——什麼都行。「大家快找掩護!躲到車子後面!」
  
  房屋之間有大片空地;路尾鎮的房子蓋得很鬆散。他低頭狂奔、之字形前進穿越空地。他立刻被一個槍手盯上,一顆子彈從腦後呼嘯而過。他一個翻滾、起身衝刺,終於飛身躲進下一棟房子後面,手臂被碎石割傷,肩膀用力撞上一個戶外水龍頭。
  
  媽的!槍手有夜視鏡,甚至可能是紅外線的。到底在搞什麼該死的鬼?這些傢伙是誰?警察?難道是軍事行動?也許是戰爭遊戲愛好團體來路尾鎮尋仇?無所謂。他們不是盲目射擊,他們看得見他、看得見所有人。
  
  不過他們看不穿牆壁。
  
  若要減低一槍斃命的可能,他跟槍手之間的障礙越多越好,房屋、汽車、樹木,任何實心的東西都行。不過這樣他會離琪蒂越來越遠,因為這條路並非直直穿越路尾鎮,而是往左邊彎過去,因此鎮上三分之二的面積和大多數的房屋都在右邊。路尾鎮的建設毫無計劃可言,大家隨便把房子蓋在中意的地點,沒有規律、也沒有道理。
  
  他邊跑邊在腦中思考住家位置。琪蒂的房子在小鎮的左後方、住家比較少的那一邊,但那裡並不缺乏掩護。後面是她的車庫;接著左後方還有兩棟房子。如果她留在屋裡,待在一樓……
  
  但她的臥室在樓上,他不確知射擊的角度。搞不好她已經倒在血泊中——
  
  他咬緊牙關把那個想像趕跑,因為他無法在沒有聶琪蒂的世界正常運作。
  
  腳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拖慢他的速度,更別說他啥都看不見。他遇到一群人從外圍房屋出來往騷亂的火線跑去。幾乎所有入都帶著手電筒;一些還扛著步槍或獵槍。「把手電筒關掉!他們有夜視望遠鏡!」
  
  那群人停下腳步。「你是誰?」有人問,半是緊張、半是謹慎。
  
  「凱文,」他大喊。「後退!後退!」一槍幸運地——天啊,他真希望那只是運氣,希望槍手沒有那麼好的功力——射中前方幾英尺外的樹。他再次倒地翻滾,眨眼趕跑剌痛眼睛的鮮血,躲到一棵大樹後面。
  
  一塊木屑刺進左邊眉毛上方。他把木屑拔出來,反手將血抹掉,那雙手上拿著急救箱,箱子打到他的臉。幹得好,何凱文,他自嘲地想。想把自己敲昏嗎?
  
  他開始擔心幸運之神不站在他們這邊。那槍實在射得太準,他媽的准。他快速估算距離。他離溪邊至少有四百碼。
  
  由此他得知他們用的是哪種步槍,還有槍手的功力。同時也知道他已經在紅外線有效距離的極限、遠超出夜視鏡的範圍。擊中他附近很可能只是好運。儘管他還是可能被擊中,但槍手已經無法用望遠鏡追蹤他。
  
  他把所有閃避技巧拋在腦後,拔足狂奔。
  
  琪蒂早早上床——真的很早。她的精神一向專注在雙胞胎身上,現在他們不在家了,她的腦子似乎突然對身體說。「好了,你可以休息了。」
  
  她本來打算把冬天的衣物拿出來洗。在收起來之前她當然有洗過,但衣服在箱子裡放久了總有股霉味。她確實把箱子搬出來、把衣服洗了,也把衣櫥裡部分夏天衣物清出來,但突然間她失去繼續完成的動力。
  
  接著,她想到該動手用石塊把停車場圍起來,但結果卻拿起一本一直沒空看的書,但沒看幾章就開始打瞌睡。小睡一小時之後,她覺得懶洋洋提不起勁,好像除了看電視沒什麼要緊的事,她平常根本沒空看電視。她發現星期六的節目難看死了。
  
  她又想到要試做新找到的食譜,意大利面肉丸湯,她覺得孩子應該會喜歡,要是不太麻煩,以後開始賣午餐時也能做給客人吃。她走進廚房,把所有材料搬出來,然後又通通放回去,拿了雙胞胎愛吃的罐頭肉丸意大利面填肚子。她把肉丸吃完、麵條扔掉。
  
  她又困又累,這才想到她可以想睡就去睡.沒有人需要她照顧,沒有急需完成的家務,也沒有說話的對象。於是她洗了澡,穿上厚睡衣,因為這兩天晚上真的很冷,而且她覺得很頹廢,七點剛過就上床了。
  
  過了很久,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將她驚醒,她睡得太沉,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她躺在床上呆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終於夠清醒時,轉頭看鬧鐘,卻發現電子鐘的紅色數字不見了。停電了。
  
  「該死。」她嘀咕,她的鬧鐘沒有備用電池,她得下床去找用電池的舊鬧鐘,否則她一定會睡過頭。不然的話,只好坐起來等天亮。她躺在床上,想著剛才的巨響是不是變電器爆
  炸,難怪會停電。不然可能是有超級大雷雨,閃雷擊中了什麼東西。
  
  接著她聽見更多巨響,跟爆炸聲不一樣,房子沒有震動。這些聲響比較小聲,但更尖銳,有些微回音。而且此起彼落。真希望噪音快點停,她好困……
  
  猛然的醒悟彷彿打了她一耳光,整個世界隨之傾斜。噢,老天,那是槍聲。
  
  雙胞胎的房間傳來玻璃破掉的聲音。
  
  她跳下床,盲目地摸索床頭櫃,她一向在那裡放著手電筒,以防半夜孩子突然要找她。她的手剛好擦過,手電筒被揮到地上,咚地一聲滾不見了。
  
  「該死!」她需要手電筒,屋裡跟墳墓一樣黑;在全然的黑暗中亂走,可能會一跤把骨頭摔斷。她用四肢在臥房地上爬,雙手在前面慢慢摸索。她慌張地摸了一陣卻只找到她的拖鞋,後來終於摸到冷冷的金屬。她一推開關就射出一道光線,光明讓四周又變得熟悉,解除了分不清方向的煩躁感。
  
  她跑上走廊,直覺左轉想去雙胞胎的房間。玻璃破碎的聲音讓她陡然停下腳步。孩子不在家,他們很安全、在西雅圖她爸媽家裡,不過……不過……難道有人對她家開槍?
  
  她的血液冰凍,她覺得快昏倒了。她搖搖晃晃到牆邊,伸手撐住牆。儘管不十分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她的心卻猛地一抽,直覺對她大喊著。「梅勒爾」
  
  梅勒爾跟賀斯利,他們回來了。
  
  她一直擔心他們會再找上門,也因此才把孩子送走。她不知道那兩個人為何回來,也不清楚他們要什麼,但她毫不懷疑就是那兩個人在搞鬼。他們會不會已經在樓下等她?她是不是被困在這裡了?
  
  不。他們一定在外面,才會往屋裡射擊。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她知道哪裡可以躲藏、哪裡有出口。他們不可能把她困在這裡,她一定能找到方法逃出去。
  
  她知道手電筒會暴露她的位置,於是將它關掉。夜色似乎此剛才更幽暗,才打開手電筒一下子,她立刻又看不見了。她不得不冒險,她想,於是又把手電筒打開。
  
  事有輕重緩急,她得先換好衣服到樓下去。
  
  她跑回房間,抓了一條牛仔褲、一件運動衫和球鞋,專心聽著任何他們侵入的聲響。槍聲還沒停,而且感覺起來有點距離。外面傳來呼喊尖叫、恐懼或疼痛的驚呼。房子裡沒有聲音。
  
  她走到樓梯頂端,用手電筒往下照。她沒看到什麼不尋常的動靜,於是她走下幾階,用手電筒照走廊和門廳。她看得到的地方都沒人。她加速往下走,覺得無所掩蔽又軟弱,差點想一口氣跳下最後幾階。
  
  武器,她需要武器防身。
  
  該死,她有兩個四歲小孩;家裡竟然到處找不到武器。
  
  不過她有刀。身為廚師,她有很多刀具。她還有女人最老套的武器:□面棍。好吧。有總比沒有好。
  
  把手電筒放低對著地面,這樣比較不容易被發現,她溜進廚房,直直走向放刀的地方,拿起最大的那把菜刀。刀柄握在手裡像老友般熟悉。
  
  她悄悄回到走廊上,那裡是房子的正中心,最不容易被困住的地方,她可以往任何方向跑。
  
  她關掉手電筒站在黑暗中,聆聽、等候。她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她聽見自己粗聲呼吸,感覺氣息滑過喉嚨。她覺得暈眩。她感覺得到心臟慌亂地在跳,感覺得到心跳敲在肋骨上近乎疼痛的節奏。不,她不可以慌——她不會慌。她滿滿深吸一口氣屏住,讓飽漲的肺穩住心臟,強迫它慢下來。這是她以前攀巖時常用的老招數,用來抑制身體的自然反應,以維持紀律與專注。
  
  慢下來……慢下來……她的思緒比較清晰了……慢一點,再慢一點……她輕輕吐氣、再次吸氣,這次控制得更好。暈眩感漸漸消失。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比剛才更能從容面對。
  
  前門的門廊傳來腳步聲,又快又重,有人猛烈轉動門把。
  
  「琪蒂!你在裡面嗎?」
  
  她前進一步又停下。一個男人,她分辨不出聲音。梅勒爾和賀斯利都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她自我介紹過。
  
  「琪蒂!」
  
  大門被用力敲得整個在震,接著又是一輪重擊。門框似乎在哀鳴。
  
  「琪蒂,我是凱文!快回答!」
  
  鬆一口氣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她大叫一聲,剛要往前定,門已經抵擋不住向後砸在門擋上。一支手電筒突然點亮,在她臉上掃過,讓她睜不開眼睛。她舉起手擋住光,停下腳步想看清楚。在強光後面她只隱約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他的動作好快,快得她來不及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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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3: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感覺像撞上一堵牆。他撞上琪蒂的力道之大,連她手裡的刀都被震掉,噹一聲落在地上。手電筒刺眼的光束像探照燈一樣前後亂晃,最後轉到旁邊。她踉蹌向後倒,手胡亂揮舞著想抓個東西以免重重摔到地上,什麼都好,最後卻摟到一個結實精瘦的腰。不過她也不可能摔倒,因為一隻鐵臂箍住她的背,讓她穩穩靠在他身上。
  
  強烈的虛幻感讓她又開始暈眩,光陰與整個世界縮成一點,懸在斷崖邊緣。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怎麼可能是真的?她只是琪蒂,一個平凡的女人、過著平凡的日子;沒有人會對她家開槍。
  
  「沒事了,」凱文在她發間低語。「我接住你了。」
  
  她聽見他的話卻無從理解,因為他也是這場虛幻的一部分。這男人不是她認識三年的那個人。何先生不會這樣抱她,不會破門而入、像絕地勇士般衝過走道,一手還握著獵槍。
  
  不過這都是真的。
  
  她緊緊依靠的身體結實強壯,隱隱蒸散著熱氣。他的呼吸很急促,好像跑了很久,頭低下來靠著她的。而他抱她的方式——她太久沒被人這樣抱過,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何先生?凱文?
  
  她的身體悄聲說,沒錯。她因此更加慌張失措,幾乎又要失去平衡。她難道是變態?整個鎮遭受攻擊,而她竟然對雜工產生莫名其妙的性反應?外面的聲響活像在打仗,她卻覺得他們兩個好像處在隱密的小角落、現實無法入侵。他的手臂收得更緊,讓她更緊密地貼在身上,她感覺到他鼠蹊部的突起在輕推、尋覓……接著他放開她,彎腰撿起手電筒。
  
  琪蒂無法動彈,渴望世界能回到半小時前的模樣,沒有爆炸、槍擊和天翻地覆的變動,打亂她熟悉或自以為熟悉的一切。
  
  凱文把獵槍的背帶掛在肩上,撿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帶著嚴肅的讚賞研究著寬刀刃。他把手電筒對著地板,反射的光剛好足夠讓她看見他,她的感受又開始紛亂。
  
  她只看過他穿寬鬆的連身裝,上面沾滿油污、油漆,或他當天工作沾上的東西。在她腦中有個牢不可破的印象:他是個害羞的瘦削雜工,膽怯但能幹。他用獵槍瞄準梅勒爾時的眼神動搖了這個印象,而現在更是完全粉碎。
  
  他還是穿著工作靴,但其它的全都不一樣;一條卡其工裝褲繫在腰上,儘管天氣很冷,他只穿了一件深色汗衫,緊貼著寬肩和精瘦堅實的身體。即使只就著手電筒的光,她還是看到汗水流下他裸露的臂膀,筋脈突出的強壯臂膀。他凌亂的頭髮依舊凌亂,但嚴肅、堅定的表情沒有一絲羞怯。
  
  琪蒂快不能呼吸了。她覺得自己站在內心的懸崖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會……會怎樣?她不知道,但那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幾乎跟外面的槍擊一樣可怕。
  
  有人從破掉的門進來,琪蒂驚訝地發現那人也拿著一把長槍,可能是獵槍或步槍。「琪蒂沒事吧?」他問,琪蒂認出歐華德的聲音。
  
  「我沒事,華德,」她往門口走去。「蜜莉呢?有人受傷嗎?」
  
  「蜜莉就坐在你家後院草地上。我覺得越低的地方越安全,所以就把她留在那裡了。大家都在後退。有人說是你說的,所以他們就照做了。這裡在射擊範圍外嗎?」
  
  「不,」凱文說。「至少還在步槍的射程裡。」
  
  「雙胞胎房間的窗戶被射破了。」琪蒂低聲說,恐懼感再度來襲。要是他們在房裡會怎樣?他們一定會嚇壞了、很可能會受傷……說不定會死。想到這裡她的心痛得揪成一團。
  
  「那我們來這裡做什麼?」華德問。
  
  「為了盡量增加屏障,而且我很確定他們有夜視鏡或紅外線偵測器。紅外線的效力最多只有四百碼,所以我們要保持在那個距離之外。雖然不能阻止他們開槍,但至少他們無法瞄準——也許他們也不想浪費彈藥。」
  
  凱文回答華德時,手放在琪蒂背上催促她到外面去。一踏上門廊她的腳步就停了。後院裡擠了二、三十人,大多坐在冰涼的地上。幾乎所有男人都帶著種類不一的武器,甚至幾個女人也有。他們被黑暗包圍,她這才強烈地感受到,夜裡看著鄰家窗裡的燈光有多愜意安心。
  
  凱文催促她走下門廊,接著按著她的肩膀強迫她坐下。「地基比木板牆壁更厚實,」他平靜地說。「更保險。」他拉大嗓門說:「大家聽著,我們得節省手電筒的電池。把手電筒關掉,留一、兩支就好。」
  
  她身邊的人照他說的關掉手電筒,黑暗幾乎將他們吞噬。凱支開著他的強力手電筒。寒風吹透她的睡衣,她冷得發抖,真希望記得拿外套。她聽見黑暗中有人在嘀咕「好冷」,不過並沒有人抱怨。
  
  「現在要先確認兩件事,」凱文說。「誰不見了,有人受傷嗎?」
  
  「我想知道誰在開槍。」蜜莉氣憤地說。
  
  「先解決最重要的事。有誰不在這裡?找找看你們的鄰居。柯喬書去了妮娜家,有沒有人看到他們?」
  
  一陣沉默之後,琪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逃跑的時候葛蘭若本來在我們後面,但現在沒看到她。」
  
  葛蘭若的家是橋邊第二戶,位在左側。
  
  「還有誰?」凱文問。
  
  大家察看四周,輕聲數著人,越來越多的名字被報出來:老史洛伊跟他太太珠笛,孔家三口,裡奧、吉娜、安潔,包諾曼;還有其它人。恐怖的可能性爬進腦海,琪蒂覺得心被冰冷的手箝住:她能不能再見到這些人?還有妮娜。妮娜呀!她不能失去好友。她壓根兒不願意去想這種可能。
  
  「好了,」再也沒有新的名字被提出來後,凱文說:「我要點一下人數,弄清楚現在的狀況。」他用手電筒四處照著,在每張臉上略微停留,琪蒂在每個人臉上都看到了恐懼、不敢相信跟憤怒的混合,想必她也有同樣的表情。她看到大家依偎在一起彼此安慰取暖,她在迷茫中漸漸想起現實需求:毯子、外套、其它家裡有的東西。如果能來點咖啡一定很好,可惜沒電。不過,她有瓦斯爐……這些念頭很費力地努力鑽進她腦子裡,不過至少恍惚感開始散去。
  
  「有人受傷嗎?」凱文準確數完聚集在後院的人後又問一次。「我說的不是扭到腳或膝蓋擦傷那種。有沒有人被射到?有沒有人流血?」
  
  「你啊。」畢雪莉有些鋒利地說。
  
  琪蒂猛地轉過頭。凱文受傷了?她震驚地仔細看著他,而他也伸長雙手察看自己,好像不明白雪莉在說什麼。「哪裡?」他問。
  
  琪蒂看到他手臂上黑紅的血跡。「你的手臂。」琪蒂說著就要站起來。
  
  一瞬間他就到了她旁邊,用力按她坐下。「不要站起來,」他壓低聲音對她一個人說。「我沒事,只是被玻璃割到。」
  
  以她的想法傷口一定要處理,不管是怎麼弄傷的。而且,要是坐下比站著安全,為什麼他不坐下?「如果你不坐下,」她用平常教訓兒子的口氣說。「那我也要站著。隨你選。」
  
  「我不能坐下,還有事情要先——」
  
  「坐下。」
  
  他坐下了。
  
  琪蒂跪起來移動到他身後。「雪莉,可不可以來幫我忙?幫我拿著手電筒,我要看一下傷勢有多嚴重。我還需要繃帶——」
  
  「我的急救箱在門廊上,」他說。「我忘在那裡了。」
  
  「麻煩誰去拿一下。」琪蒂略微提高音量說,華德過去拿。
  
  「要蹲低。」凱文叮嚀。華德聽話彎下腰。
  
  凱文上衣背後又濕又黏。雪莉拿著凱文的手電筒照著他,琪蒂捲起他的衣服。血從幾個小洞湧出,三頭肌上有一道比較大的傷口,另一道則劃過左肩。她把他的汗衫從頭頂拉下,袖子還套在手臂上,背部整個露出來。
  
  華德帶著急救箱回來,打開扣鎖,掀起蓋子,裡面一格格放滿了各種急救用品。雪莉照著箱子裡的東西,讓琪蒂找出小包裝的消毒濕巾。她撕開袋子,攤開濕巾動手擦拭傷口。「要是這兩個大傷口要縫合該怎麼辦?」她低聲對雪莉說。
  
  「箱子裡有縫合用具。」凱文說著就要轉頭自己判斷傷勢。
  
  「嗯哼!」她用上為人母最擅長的無言警告。他靜止下來,小心翼翼地轉回正面。
  
  她靜靜清潔傷口,為最深的兩道蓋上紗布墊。很不幸,不斷流出的鮮血把紗布固定住,她這才有空幫比較小的傷口上消毒藥膏、再用0K繃貼起來。她摸到他的皮膚又濕又冷,她這才想到這麼冷的天他只穿了汗衫跟長褲,又流了很多汗——現在她又用濕巾擦他的背。他一定快冷死了,但依然動也不動。
  
  「得找衣服給他穿。」她低聲對雪莉說。
  
  「我很好。」他轉頭說。
  
  琪蒂心裡湧起一大團緊繃的情緒,幾乎讓她梗住。「不,何凱文,你一點都不好!」她憤怒地說。「這麼冷的夜裡半裸又受傷的跑來跑去一點都不好。我們會找到衣服給你穿,就這樣。」這個夜裡發生太多更嚴重的事情,她全都無能為力。不過,她說什麼都要讓凱文穿上外套,至少穿件襯衫也好。
  
  他再次沉默,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她又無法專注了,因此小事感覺像關乎生死,真正的大事反而變成模糊的背景。她望著他強壯的背,深深凹陷的脊椎、層層肌肉,忽然好想哭。她深吸一口氣,專心清潔那兩個大傷口。她搽上殺菌藥膏,一手把傷口攏在一起,另一手艱難地黏上蝴蝶型創口貼,貼好之後傷口已不再裂開。也許用不著縫合,因為兩道傷口都不算太嚴重,不過她不想冒險。
  
  「目前只能做到這樣。」最後她說,動手把東西放回原位,撿起扔在地上的髒濕巾和撕破的紙袋。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垃圾,最後只好又扔回地上。現在顧不得整潔了。
  
  凱文正要站起來,她按住他的右肩不讓他動。「凱文需要農服,」
  她對聚集在草地上的人說。「襯衫、夾克都可以。有沒有人有多的可以借他?」接著又補上一句:「我會去拿毯子給大家保暖。」
  
  「我們為什麼不進去?」蜜莉問,聲音冷得發抖。
  
  「琪蒂的家距離不夠遠,」凱文回答。「再過去還有幾棟房子,到那裡就離開火線了。我認為這裡應該是安全的,但我不敢肯定。大口徑的子彈可以穿透好幾間房屋的木板牆壁,直到擊中冰箱之類的厚實物品才會停下來。天亮後我會計算距離。在那之前,我們要盡量後退,盡量增加屏障。謝了。」他說,接過傳來的一件格子呢襯衫。琪蒂沒看到是誰捐出來的。凱文快速穿上、扣好扣子;他已經在發抖了。
  
  「掛外套的櫃子就在大門右邊,」她跟他說。「裡面有幾件外套,放寢具的櫃子在洗衣間裡,裡面有多的毯子。我要跑進去盡量多拿一點,一分鐘就回來。」
  
  「我去。」他說,轉向門廊。
  
  琪蒂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你不可能一個人做所有事。去找柯先生和妮娜跟其它人,我會去拿毯子和外套。我們要去哪裡你才找得到我們?」
  
  一時間她還以為他會爭執,但他只說:「退到李家去,」那是離橋最遠的一戶人家。「射擊的位置至少有三個,所以有不同的角度。保持低姿勢,盡量多找掩護。懂了嗎?」他提高音量對所有人說,而不只是琪蒂。
  
  「好。」她呼出來的氣凝結在兩人之間。
  
  「經過空地時要快速通過。不要排成一行,因為排在最後的人一定會被盯上。改變路徑、改變時間間隔,盡量多做變化。可以的話,不要用手電筒;在空地時,只要有一支手電筒亮著,就會暴露位置。」
  
  黑暗中大家一起點頭。
  
  「你會去多久?」琪蒂問,努力不顯得焦慮。她不想讓他一個人在夜裡冒險,儘管她知道他們需要瞭解外面的狀況。而且他有槍;他不是手無寸鐵。
  
  「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他轉頭在黑暗中看著她,長長的、平靜的凝視,幾乎跟碰觸一樣實在。「但我一定會回來,相信我。」說完他就走了,才走幾步,身影已融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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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4: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妮娜尖叫,因為害怕而不由自主抱緊柯喬書,他沉重的身體把她壓在地毯上。爆炸的震波動搖整棟房子,灰塵如雨落下,烏雲般的塵埃讓他們快喘不過氣來。喬書用手臂護住她的頭,用身體把她整個蓋住、不讓她被瓦礫打到。接著四周靜了下來,詭異、令人耳鳴的寂靜。
  
  「是地震嗎?」她喘著氣問。
  
  「不,是爆炸。」喬書抬起頭,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下見。斷電了——一點都不奇怪,爆炸的威力一定把沿著小橋過溪的電線也炸斷了。
  
  接著傳來一下刺耳的低聲喀響,他心頭一寒,屋前的窗戶應聲爆裂,碎玻璃四處飛濺。他感覺幾處刺痛,但此起彼落的槍響讓他無暇顧慮傷勢。他立刻做出反應,儘管已經退役八年,一聽到步槍響,二十三年的軍事訓練立即上身,他帶著身體下面的妮娜半爬半滑離開毫無掩蔽的客廳,躲到之前進屋時看到的一條小走道上,那裡比較安全。因為突然變黑,他一時間啥都看不見,幸好他方向感絕佳。
  
  妮娜出奇安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她像猴子一樣攀在他身上,腳努力推著想幫忙前進。她一定也認出步槍的聲音,說到底,她生長的小區裡很多人還靠打獵加菜。
  
  他不確定射擊的來向,也不知道他跟妮娜誰是目標,也或許他們兩個都不是特定目標,只是剛好天時地利都不合。眼下原因並不重要,最要緊的是「哪裡」——槍手射擊的位置。他不能盲目往外跑,他要保護妮娜的安全。
  
  「廚房在哪裡?」他嗄聲問,一輪輪槍響不絕於耳。外面活像個該死的戰場。廚房最安全,因為有很多金屬用具。強力步槍射出的大口徑子彈可以穿透數道木板牆,除非有冰箱之類的東西擋住。他打算一直低伏在地上,就算妮娜的廚房裡排滿冰箱也一樣。
  
  「我——我不知道,」她結巴著用力吸氣。「我——我們在哪?」
  
  她失去方向感了,這也難怪。喬書的左臂摟緊她。「我們在走道上,你的腳對著大門。」
  
  她沉默了一下,用力呼吸著,試著想出每個房間的位置。「啊——好吧,在你右邊。往前再往右,但我要先去臥房一下。」
  
  他不予理會,臥房裡的掩蔽比不上廚房。「廚房比較安全。」
  
  「衣服,我要換衣服。」
  
  喬書怔住。剛發生了一場大爆炸,還有人對他們開槍,她竟然想要換衣服?一連串連海陸兵都無法招架的毒辣謾罵湧上舌尖,但他硬是吞回去。這不是他手下的兵,這是妮娜……而且她當過修女。也許當過修女的人特別保守。天啊,他希望不會,但——
  
  「你身上的衣服沒問題。」他放膽說。小心不踩到修女清規的地雷。
  
  「穿著睡衣和睡袍我跑不動,我還穿著拖鞋!」
  
  很不幸,她的話有道理,更不用說越晚天氣會越冷。他比較想退到安全的地方分析情勢,但他深切體會到不能像對士兵那樣命令她。面對這樣的現實,喬書不得不變換優先級,先幫她盡可能安全地達成目的。
  
  「好吧,馬上讓你換衣服。」隨著步槍低沈的喀響,又一輪攻勢打穿客廳牆壁。喬書把她放低,以防下一輪攻擊會射低,用全身的重量把她壓在地上。在他身體下面的她好柔軟,正如他想像多年的感覺,想到火力強大的子彈可能撕裂她,就讓他害怕。他打過仗,在種種暴力中失去過手下,不管是子彈、炸彈、刀械,或是操練意外,每失去一條生命,他的靈魂就添一道疤;他自己也殺過人,那又是不同的疤——但他憑著內心的堅忍撐過一切,繼續正常活下去。不過,要是妮娜遭遇不測,他真的無法承受。所以他說:「你留在廚房裡——在地板上趴低,這樣最安全。我去幫你拿衣服。」
  
  「你不知道我的衣服在哪;你會暴露在危險中太久——」話還沒說完,她就急著想掙脫。
  
  他驚愕地領悟到,「她」竟然想保護「他」。震驚之下,他阻止她掙脫的動作有些粗魯,把她牢牢壓在下面。
  
  她用力推他的肩膀,雙峰壓著他的胸膛。「柯先生……喬書——我不能呼吸了!」
  
  他把身體稍微挪開一點,但不夠讓她溜走。他會讓她很生氣,他想,但也可能救她一命。兩相權衡,要怎麼選擇十分清楚。他低頭湊在她耳邊。「聽好了:有人正拿著強力步槍對我們射擊,也就是說,這是我擅長的領域,而不是你的。我的任務是讓我們活著離開。而你的任務是不管我說什麼,都乖乖照做。等我們安全以後,你想扇我耳光、還是踹我小腿都可以,但在那之前,這裡我最大。懂了嗎?」
  
  「當然懂,」她的口氣冷得驚人,尤其在這種狀況下,她甚至無法好好深吸一口氣。「我可不是白癡。但我去才合邏輯,我能比你更快找到我的衣服,因而我們也會更快安全,因為要是你到處找我的鞋時被擊中,那我自己活著離開的機率也會降低。我說得對不對?」
  
  她在跟他吵架,這個體驗既新奇又令人火大。而他更沮喪地瞭解到,這次還是她的話有道理。他懸在她身上,邏輯和想保護她的過盛本能,在心中拉扯。
  
  他突然猛地翻身放開她,怒氣沖沖地說:「動作快。如果你有手電筒也順便拿著,但不要打開。不要站起來。可以的話就匍匐前進,必要時可以跪起來,但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站起來。明白嗎?」
  
  「明白。」她的聲音有點抖,但似乎還好。喬書強迫自己讓她離開,耳朵緊緊跟著她移動時手肘撐地、腳在地毯上拖行的聲音。有一次他彷彿聽到低聲咒罵,但他相當確定修女不會說粗話,即使是前任修女,所以他應該聽錯了。
  
  他等她等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下一輪子彈隨時會穿透牆壁而來,就像戳破紙張一樣輕易。到目前為止,對方瞄準的位置都是頭的高度,針對站著的人。路尾鎮的民眾都是平民,沒有受過訓練,不會自動撲倒在地。他們會想逃跑,搞不好還會跑錯方向。他們甚至會從窗口探頭張望,這種狀況下那是最蠢的動作。不然,他們也可能打開手電筒,暴露自己的位置讓槍手瞄準。他得出去,他得組織鎮民,阻止他們做蠢事。
  
  至少還有凱文在,除非他在第一時間就被撂倒——但不太可能。那個該死的幽靈有保命的第六感。整隊的人都學會了盯著他看,有時他的舉動在當下看來毫無道理,但往往幾秒過後他就因此保住小命,或取得更好的戰略位置。只要凱文一跳,整隊的人都會跟著跳。而說到在兩點之間隱密移動,喬書沒看過比他更厲害的人。凱文會聚集活下來的人加以組織,帶他們到最安全的位置,然後他會出來找落單或受傷的人。
  
  妮娜去太久了。「你在做什麼?」他厲聲問,幾乎忍不住要跟過去,把她拖進廚房。
  
  「換衣服。」她同樣厲聲回答。這個修女火氣還真不小。不知為何,感覺起來很刺激,他喜歡。喬書瞭解自己,他明白他無法忍受逆來順受的女人。
  
  「拿著衣服到廚房來換。沒有必要,不要在危險的地方待太久。」
  
  「我沒辦法在你面前換衣服!」
  
  「妮娜。」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捺著性子。「現在很黑,我什麼都看不見。就算我看得見……又怎樣?」
  
  「又怎樣?」
  
  「對,又怎樣。反正我本來就打算要脫光你的衣服。」
  
  好吧,他實在太粗魯了一點。要是她大發雷霆,至少他會知道他的追求是浪費時間。
  
  她沒有大發雷霆。反而變得非常、非常安靜,好像連呼吸都屏住了。時間過了太久,他感到一陣絕望湧上喉間。但接著就傳來她爬行過來的聲音。
  
  他的心跳一頓,真的差點停止。
  
  他說看不見是騙人的。一開始,眼睛還不能適應時他的確屁都看不見,但現在他隱約可以分辨出門窗的形狀、傢俱的陰影。既然他看得見,她也就看得見——也知道他能看見多少。當然,細節看不清楚,但鐵定看得見那雙雪白的腿。她已經穿好上衣了,但手裡拖著牛仔褲、鞋子和外套。她可能有穿內褲,也可能沒有。他拚命忍住不伸手到她的臀部一探究竟,他得更用力才能忍住不爬到她背上,在那雙美腿間找個好位置。他的情慾難到不受軍事訓練的控制,但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她經過他身邊爬進廚房,在黑暗中他看到前方白色的內褲,解答了她有沒有穿內褲的問題。他還沒意識到,就已經跟了過去,彷彿被磁力吸引。任何活生生的男人看到只穿內褲的女人臀部一定都會跟上去,他想,再次忍住撲上去的衝動。先讓她到安全的地方,要撲也不是現在。
  
  進了廚房,她坐在地上穿襪子,接著穿上牛仔褲和鞋子。她的上衣是淺色的,但現在也沒辦法了,因為他說什麼都不會再讓她去換衣服,反正她會穿外套。
  
  「手電筒呢?」他問,納悶她是不是忘了。
  
  「我放在外套口袋裡。」她拿出手電筒交給他。
  
  他的大手握住細細的手電筒時歎了一口氣,這玩意比一支筆大不了多少。儘管在確定安全之前不能使用,但這種小燈基本上只能用來照亮眼前的東西,要穿越凹凸不平的空地時派不上多大用場。但,有光總比沒有好。
  
  「好了,我們從後門溜出去吧。」
  
  老翟的兩用手機嘎嘎醒來,無線對講機傳來一陣微弱的話聲。
  
  「貓頭鷹呼叫獵鷹。貓頭鷹呼叫獵鷹。」
  
  貓頭鷹是布列克的代號,表示他是最遠的射擊位置。老翟離開高肯尼和杜克修,小心躲在掩護後面。溪對岸的人有步槍,他隨時不敢或忘。他把對講機音量調低,夜裡聲音傳得比較遠,他可不想暴露位置讓人一槍斃命。他躲在一堆大岩塊後面,按下通話鍵回復。「這裡是獵鷹。說吧。」
  
  「獵鷹,你要比利跟蹤的那個人,我一直在留意他的動向,我想你可能需要知道他的位置。他走進一棟兩層樓房屋,右邊第三戶——」
  
  那是飼料行,老翟想,拿出小鎮的平面圖。那裡五點就關門了,柯喬書去那裡做什麼?其實無關緊要,只是他有點好奇。「好,然後呢?」
  
  「他只待了幾分鐘就出來了,步行到右邊第一棟。他一直沒出來,至少在行動開始前都沒出現。我後來有點忙,但還是一直在監視他,不過沒看到任何動靜。我往那兒射了幾輪彈藥,說不定撂倒他了。」
  
  「也許,謝謝你的消息。繼續對房屋和任何移動的東西開槍。」老翟把對講機掛回腰帶上,回到高肯尼旁邊的位置。他伏在地上找出最穩定的射擊平台,他舉起槍用紅外線望遠鏡對準剛才提到的那兩棟屋子。
  
  他仔細從左到右掃視,尋找任何些微的熱源訊號。因為屋子有暖氣,很難分辨出人體熱源——比較難,但並非不可能。布列克認為擊中柯喬書的想法太過樂觀,老翟並不同意。柯喬書應該在射擊開始前就伏倒在地,立刻尋找最佳掩護。
  
  至少另外那個人,也許還不只一個人,可能還在屋內。老翟不清楚誰住在那裡,他也不在乎。重點是,柯喬書考慮情勢後會退到更安全的位置。他絕對不可能從正門大剌剌地出來——也就是說他會走後門。
  
  想到柯喬書已經是甕中之鱉,老翟的脈搏狂跳。當然,他也可能自己先逃了,但何喬書不是那種人,他一定會組織屋裡的人。老翟咬著下唇,下定決心,拿起對講機呼叫夥伴。「我是獵鷹。我要移動到右邊去察看第一棟房屋後面。」先讓大家知道他的動向才明智,才不會有人意外轟掉他的腦袋。
  
  他把同樣的話向高肯尼重複一次,後者用力一點頭又回去守住位置。老翟很欣賞高肯尼,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而是他似乎能立刻領悟老翟的動機。
  
  老翟沒有往右邊前進太遠,大約七十碼左右,地勢開始往河面傾斜。路的這一邊是陡峭的斜坡,佈滿險惡的大石塊;踏錯一步,輕則扭傷腳踝膝蓋,重則摔斷骨頭。青苔讓石塊變得很滑,他只能慢慢走,身上還帶著步槍,加上還要小心保護槍上沉重的感熱鏡。他又不能冒著暴露位置的危險打開手電筒,於是速度更慢了。隨著分秒過去,他越來越擔心柯喬書會溜走,但他怎樣都快不起來。該死,要是布列克炸橋之前就通知他——
  
  終於,當他端起步槍測試角度時,他已經至少看得到屋後一部分。角度算不上絕佳,但他不能繼續前進了。他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槍管穩穩搭在石頭上,望遠鏡對準那棟屋子,屏息等待。
  
  之前他們沒有從這個位置射擊過。柯喬書很可能下意識記住攻擊的來向。他分析情勢後,可能會選擇從屋子右後方逃出。他也許會估計他們有夜視鏡,但他一定想不到他們有紅外線裝置,因為那玩意貴得要命又礙手礙腳。他會很謹慎地接近角落……
  
  一個龐大的熱源訊號衝出來,快速前進,接著躲到某樣東西後面消失了。老翟低聲罵著髒話,他一直在用感熱鏡追蹤,想確實瞄準目標,但這個出其不意的動作打亂了一切,他現在開槍等於是亂槍打鳥——還會讓柯喬書發現他的位置。他得等更好的機會。
  
  要是現在能把紅外線換成夜視鏡就好了,這樣就看得出他們躲在什麼後面。可能是車子,車停在後門邊相當合理。他只看出那一大團黑色的東西沒有熱源訊號,如果那真的是車,一定也停在那裡很久,引擎已經冷掉了。真糟,汽車引擎是非常好的盾牌,不管口徑多大的子彈都打不穿。
  
  老翟琢磨著,如果按兵不動,也許柯喬書會誤以為安全。只要柯喬書認為沒人看見他們,下一個動作就不會那麼謹慎。這一次,老翟胸有成竹。
  
  他注意到望遠鏡上閃過一道銀光又消失。媽的.他們到底在幹麼?也許在變換位置,移動姿勢準備開跑。他們不可能跑回屋子裡,也不會往橋的方向去,這樣就只剩下左邊。柯喬書帶著一個人,而且他想保護的這個人體形比較小。女人?他一定會想盡量多找掩護,多幾道牆、多一點距離,盡量隔開射擊,如此一來他就會往河的方向撤退。
  
  時間過了好久——太久了。柯喬書難道要等到聖誕節才出來?老翟看看夜光手錶,收到布列克通報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四分鐘,換句話說,橋炸掉已經快四十四、五分鐘了。現在步槍無目標地射擊,因為所有居民要不就是伏低、躲在掩體後面,不然就是退到紅外線範圍外。偶爾響起的槍聲只為了提醒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也許柯喬書正打算如此。
  
  不,車輛作為掩體限制太多——老翟相當確定他們躲在車子後面——而且擋不住寒冷,又沒有食物、飲水。柯喬書一定會移動,但這混蛋真沉得住氣,老翟沒想到他這麼有耐性。
  
  他手錶上的分針又走了一格,接著又一格、再一格。炸橋後已經過了五十分鐘。他也一樣有耐性——比他更有耐性,因為他知道他們在那裡。
  
  五十三分鐘。來了,就是那裡!熱源訊號填滿他的望遠鏡,清晰明亮,那兩個人都彎腰快速前進。他吸一口氣,吐出一半,在紅色身影就快消失前扣下扳機。
  
  才一瞬間,一道無比刺跟的亮光在望遠鏡下半部出現,他面前的岩石爆裂、碎石擊中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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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5: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柯喬書聽到步槍的喀響,接著左腿腳踝上方感覺到一記重擊,此時他跟妮娜幾乎還在半空中。下一瞬間傳來一聲低沉砰響,他們重重摔在泵浦間後面,落地的力道太重,他再也無法緊抱住她,她因為衝擊力而翻滾。他的左腿像被巨人狠狠槌了一下,粗重的痛哼從緊閉的牙關逸出。他本能地翻滾,雖然害怕傷勢會很嚴重,他還是把腿拉起來察看。「媽的!該死!」
  
  他的褲腿已經被血浸得又濕又黏,他感覺到靴子裡積滿溫熱的液體。他用盡力氣按住傷口,有點意外他的腳竟然還連在腿上。他見識過太多大口徑子彈造成的傷口,親眼看著手腳被轟掉。一意識到被擊中,他儘管憤怒,對傷勢卻抱著聽天由命的態度。即使他的腳還連在腿上而不是飛到幾尺之外,傷勢可能還是很嚴重,要把靴子割破才看得清楚。
  
  因為被靴子擋住,他無法有效地對傷口施壓,要盡快把靴子弄掉。
  
  妮娜爬到他身邊,手在他胸口跟肩膀上輕拍。「喬書?你沒事吧?怎麼回事?」
  
  「我的左腳被一個王八蛋擊中了,」他痛得口不擇言,接著一個清醒的小小聲音點醒他。「呃——對不起。」
  
  「我不是沒聽過粗話,」她爽快地說。「我自己也說過一、兩次。手電筒呢?」
  
  「在右邊口袋裡。」他躺在地上掏口袋,同時拿出手電筒和一把刀。「割開我的靴子,我才能對傷口施壓。」
  
  「我來。」第三個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他們兩個同時嚇一跳。
  
  雖然沒有武器,柯喬書的右手還是自動伸出去;接著一個渾身濕透的黑影撲通一聲在他身邊單膝跪下,濺得他們全身是水。柯喬書下意識記起剛才聽到的第二聲、比較低沈的槍響,所有片段組合在一起。「無聲無息的死小子,你上哪去了?」
  
  「溪邊,」凱文回答,凍得牙關打顫。他把獵槍放在地上,接過喬書的刀,把小手電筒交給妮娜。「照著他的腳。」他指示,妮娜隨即遵命。
  
  「槍手怎麼沒看到你?」喬書問。
  
  「我猜他們用的是紅外線望遠鏡而不是夜視鏡;因為過了紅外線的有效範圍他們就無法準確擊中目標。所以我就弄得又濕又冷。」
  
  藉此消除熱源訊號,柯喬書想。凱文割破靴子時無法避免的震動帶來陣陣火辣的疼。為了分散注意力,喬書想著凱文冒了多大的險,用性命賭對方沒有夜視裝置。萬一他猜錯了呢?「死小子,算你運氣好。」他說。凱文把割破的靴子拿掉,他咬牙忍住痛。
  
  「不是運氣好,」凱文心不在焉地回答。「是我太厲害。」這個臭屁卻又讓人無法反駁的回答,喬書聽過太多次,他彷彿又回到當年,他們無數次在黑夜中出生入死,每次逃出生天靠的都是技巧、紀律、鍛煉,加上純粹的好運。看到妮娜跪在凱文身邊感覺好怪,他總覺得身邊應該圍著他的士兵。她的表情很憂慮,但拿著手電筒的手很穩。
  
  他看看自己的腿,真的有點驚訝。雖然血流如注,傷口也挺大,傷勢卻沒有預期中嚴重。「一定是彈了一下碎掉了。」他說的是子彈。他只挨了碎片而不是整顆子彈。
  
  「很可能。」凱文轉動他的腿。「射出口在這裡。感覺像是碎片擊中骨頭從旁邊穿出去了。」
  
  「先包起來,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
  
  骨頭很可能被子彈打裂了。喬書知道傷勢還是很危險,因為血還沒止住,而且可能會有感染,肌肉斷裂也會留下後遺症,儘管如此,整體說來他的狀況還不錯,本來可能更嚴重。
  
  他看過有人大腿中彈而失去整條腿。去他的,這樣一想,他心情又好起來了。
  
  「要拿什麼包紮?」妮娜問,驚慌開始在聲音裡蔓延。她一直表現得很勇敢,但壞人還在附近,隨時可能過來,凱文不可能一邊跟壞人周旋、一邊幫他。
  
  凱文默默脫掉濕外套和襯衫,他的上身在燈光反射下泛著水光。他用喬書的刀割下一隻袖子,接著扯開袖子只留一小塊袖口。
  
  他把沒撕破的袖口壓在射出口上,那裡的出血比射入口嚴重,接著用撕開的一端繞住喬書的腿交叉纏緊,最後在傷口上牢牢打個結。
  
  「現在只能這樣了。」他把少了袖子的襯衫穿回去。喬書知道凱文該把濕衣服脫掉以免失溫;夜裡很冷,穿著濕衣服體溫會散失更快,不穿反而比較好。凱文還穿著濕衣服是為了不被紅外線偵測到。
  
  「你撂倒那個槍手了?」喬書問。
  
  「就算沒有,我也嚇掉他半條命。」凱文從妮娜手上接過手電筒關掉,放進口袋裡。
  
  狀況有點複雜,至少一開始的部分,因為就算我做掉了那一個,我們一動,其他的槍手還是有很好的射擊角度。我們得往那邊跑,」他指著河說。「跟他們隔著越多建築越好,還要拉開距離。」
  
  凱文冷得全身發抖,他扶喬書站起來,自己站在他的左邊分散傷腿的壓力,接著用左手撿起獵槍。喬書見識過凱文左手射擊的功力,所以一點都不擔心。他所有手下都受過雙手用槍的訓練,為的就是現在這種狀況。
  
  「他不能走啊!」妮娜緊張地說。
  
  「他當然能走,」凱文回答。「他還有一條好腿。妮娜,用我的外套罩住頭。我知道會很不舒服,但這樣可以隱藏你的熱源訊號。」不是完全,但也許能暫時迷惑對方。
  
  「來吧,陸戰隊員,」喬書激勵自己,他知道前方的路又長、又冷,而且會很痛。「我們走吧。」
  
  琪蒂跟其他鎮民幸無損傷地抵達李家,不過好幾次近距離呼嘯而過的子彈嚇得他們匍匐在地。他們跌跌撞撞往前跑,摔倒了又立刻跳起來繼續跑,彷彿慌亂的難民——實際上也相差不遠。他們盡力帶著物資,包括琪蒂匆忙搜集的毯子和外套,還有凱文留下的急救箱。儘管很重,而且不停撞到她的腿,琪蒂還是堅持帶著。她希望不會有人需要裡面的東西救命,卻沉痛地意識到很有可能,所以不敢不帶。
  
  李家的房子建在一片斜向河岸的土地上,因此路尾鎮上只有他們家有完整的地下室。一些老房子挖了儲藏室存放蔬菜,但算不上是地下室,雖然勉強能擠進幾個人,但絕對容納不下往李家前進的這二十多人。李家的屋子矗立在夜色中,牆壁雪白、窗裡昏黑。
  
  「派瑞!」他們到了屋前,華德拉大嗓門喊。「我是華德!你跟茉琳沒事吧?」
  
  「華德?」屋後傳來回復,他們往那個方向轉。一道手電筒的光略過凹凸不停的地面照在他們臉上,派瑞似乎想確認他們的身份。「我們躲在地下室。到底怎麼回事?是誰在開槍,為什麼斷電了?我想打電話報警,可是電話也斷了。」
  
  所有線路一定都被剪斷了,琪蒂明白,想到梅勒爾跟賀斯利為了報復竟然如此大費周章,她忍不住怕得發抖。一切都太不像真的,已經超出有仇必報的程度.這兩個人絕對瘋了。
  
  「快進來吧,」派瑞說,用手電筒指引方向。「外面好冷。我點了煤油暖爐;裡面慢慢會暖起來。」
  
  這一小群人顛躓向前,擠在地下室對外的入口前。跟所有地下室一樣,這裡也堆滿了舊傢俱、衣物、廢棄物。空氣中有股霉味,地板也只是水泥地。但煤油暖爐散發出美妙的溫暖,李家夫婦還點了油燈。昏黃的光線照出大片陰影,但經歷過寒冷黑暗後,這點光竟然有如神跡。茉琳匆忙過來迎接,她是個矮胖渾圓的灰髮婦人,碎碎念著同情的話。
  
  「天啊,這可怎麼辦啊?」她自言自語地問著。「樓上還有些蠟燭和一盞油燈。我上去拿,順便拿毯子——」
  
  「我去,」她丈夫插嘴。「你留在下面幫忙安頓。你知不知道那個老咖啡壺在哪?雖然要花點時間,但我們可以把壺放在暖爐上煮咖啡。」
  
  「在水槽下面。要先洗乾淨——不,等等,我們沒有水.不能煮咖啡了。」路尾鎮上的人家都用電動馬達從水井抽水,李家也是。沒有電就不能抽水。歐華德有發電機,每次停電他都會拿出來用,而且慷慨地讓大家用他井裡的水;但他家離射擊點太近,現在去取水太危險。
  
  李派瑞很快就想出辦法。「我們有水桶,」他宣佈。「只要找出繩索來就行,我想我還記得怎麼打水。如果有人肯幫忙,很快就有咖啡可喝了。」
  
  他跟華德去解決水的事,茉琳突然拿起手電筒走上樓梯。琪蒂遲疑了一下決定跟上去。
  
  「我來幫你搬東西,李太太。」她走上樓梯進入廚房。
  
  「唉呀,真謝謝你,叫我茉琳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好大的響聲是怎麼回事?整棟房子都在晃。」她把手電筒倒放在櫥櫃上,光線打在天花板上、照亮整個廚房,接著從隔壁房間拿了個空洗衣籃。
  
  「是爆炸,我不知道他們炸了什麼。」
  
  「他們?你知道是誰幹的?」茉琳敏銳地問,一邊在廚房裡四處搜羅必需品放進洗衣籃。
  
  「我想就是星期三持槍挾持我和妮娜的那兩個人。你有聽說那件事吧?」說完琪蒂才開始回想那天聚集在她家餐廳的人裡有沒有茉琳。她不記得曾看見她。
  
  「天啊,大家都聽說了。派瑞那天剛好去博依市的醫院做檢查——」
  
  「他還好吧?」
  
  「好得很,他只是吃了一堆辣的馬上跑去睡覺,結果胃就不舒服了。我說的話他從來不聽。同樣的話我說了那麼多年,從醫生嘴裡說出來就突然變成聖旨了。有時候我真想揍他一頓,不過,男人嘛,就是這樣。」她從櫥櫃裡拿出一條寶麗龍咖啡杯放進籃子裡。」好啦,去找毯子和墊子吧。餐廳裡的椅子也要下去,這樣大家才有地方坐,不過叫男生上來搬就好。那兩個人為什麼又回來了?」
  
  琪蒂愣了一下才明白茉琳的思緒換了軌道。「不知道,他們大概因為被凱文制伏而懷恨在心。我真的想不出他們要什麼。」
  
  「又壞又瘋的人就是這樣;除非你跟他們一樣壞、一樣瘋,才會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雖然身處險境,但這個老太太對人、人生和目前的狀況,自有一套愜意的哲理,琪蒂從中得到莫名的撫慰,就這樣跟著她在屋裡四處搜羅毯子、毛巾、抱枕、椅墊,及任何能讓地下室舒適一點的東西。她沒忘記要放低姿勢,也提醒茉琳不要站直,她們扛著那麼多東西彎著腰很難走,但她知道子彈的射程很遠,這棟屋子也不是完全安全。
  
  她們上上下下走了好幾趟,把東西交給自願幫忙的人傳進地下室。
  
  「好了,」茉琳終於說。「只剩下沙發椅墊了。」她開步往客廳走。
  
  琪蒂突然覺得驚慌,胃也隨之揪成一團,她拉住茉琳的手臂。「不,不要去那裡。」她比茉琳高也更壯,於是用蠻力把她拉回樓梯。「客廳沒有掩蔽,我們在上面待這麼久、還拿著手電筒亂照,沒出事已經算運氣好了。」她突然急著想回到地下室,全身起滿雞皮疙瘩,總覺得子彈就要飛過來,膛線的威力讓它超越音速、穿透空氣和木板牆壁的屏障,筆直朝她飛來,彷彿擁有自我意識,不管她怎麼躲、怎麼逃,都會被擊中。
  
  她大叫一聲撲向茉琳,用肩膀和腿的力量帶著她一起撲倒在地,客廳的窗戶同時爆裂,她聽見一塊金屬像發狂的大黃蜂一般嗡嗡響著,沒多久就唰地一聲射穿木板牆壁。
  
  這時才傳來步槍低沈單調的槍響。
  
  茉琳尖叫。「噢,天啊!噢,天啊!窗戶被射破了!」
  
  「茉琳!」地下室傳來派瑞驚慌的喊叫,接著如雷的腳步聲奔上樓梯。
  
  「我們沒事!」琪蒂大喊。「退回去,我們馬上下去!」她想都沒想就站起來,一把抓住茉琳的上衣拉她起來,同時推她前進,恐懼帶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將茉琳一把推進派瑞懷裡,他當然沒有退回去,他失去平衡差點往後摔倒,但身後的人群立刻扶住他,他們全都跟他一起跑上來了。琪蒂匆忙奔進門裡,,走下幾級階梯,彎下腰確保頭部沒有出地面。她全身亂顫,千鈞一髮的危險讓她差點崩潰。
  
  「琪蒂不讓我進客廳,」茉琳伏在丈夫胸口啜泣。「她救了我一命,她把我撲倒。我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但她知道——」
  
  琪蒂也不知道。她坐在階梯上、臉埋在掌中,她抖得太厲害,連牙齒都在打顫,怎樣都停不下來,就連有人——好像是雪莉——用毯子包住她,溫和而堅定地催她離開階梯,安頓在地下室的坐墊上。
  
  她的心裡一團亂,因為驚嚇與疲憊而全身無力。她聽著旁邊交談的嗡鳴聲,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她望著煤油暖爐的藍色邊框,等著暖爐上的舊式簡易過濾式咖啡壺沸騰、煮出咖啡,也等著凱文。他早該回來了,她想,眼睛望著門,期盼它開啟。
  
  至少過了一小時——她覺得有一小時,除非時間已經亂掉了——外面的門終於打開,三個人跌進來。她看到一頭凌亂的深色金髮,一張凍得扭曲發藍的臉;接著她看到柯先生,手臂靠在凱文和妮娜肩上——
  
  琪蒂拋開身上的毯子奔向前,跟其他人一起扶著他們,不讓他們摔到地上。有人從凱文和妮娜肩上接過柯先生,扶他在一個坐墊坐下;接著凱文搖晃踉蹌,琪蒂拚命抓住他,用肩膀扛著他的腋下,想撐他站穩。
  
  「喬書中彈了,」妮娜喘著氣,跪了下來大口吸著氣。「凱文凍壞了,他泡在水裡。」
  
  「先把他的濕衣服脫掉。」華德說,從琪蒂身上接過凱文。住在這種地方,所有人都懂得怎麼治療失溫。不用幾秒,已經有人拿著毯子站在凱文面前,他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把又濕又冰的衣服脫光。他豪無怨言地讓人用力擦乾,接著用一條烘過的毯子包住他,讓他在暖爐邊坐下。沒多久咖啡壺發出嗶聲,琪蒂在保麗龍杯裡放了糖、加上咖啡。咖啡還很淡,但終究是咖啡,勉強能湊合。
  
  凱文不由自主地發抖,牙齒打顫;他沒辦法拿住杯子。於是琪蒂坐在他身邊,小心端著杯子餵他,希望不會灑出來燙到他。他喝了一口,甜味讓他做了個怪臉。
  
  「我知道你不喜歡在咖啡裡加糖,」她柔聲說。「不過還是喝吧。」
  
  他無法回答,整個身體都在跟寒冷搏鬥,但他略微點頭,又喝了一口。她把杯子放在旁邊,走到他背後,把毯子稍微撥開,拚命摩擦他的背和肩膀。
  
  他的頭髮濕透了,夜裡的低溫讓水在他頭上凝結成冰晶。她把一條毛巾放在暖爐上烘暖用來幫他擦頭,直到頭髮只剩微濕。弄完之後,他抖得沒那麼厲害了,但偶爾會有特別強烈的一陣顫抖,讓他的骨頭和牙齒都喀喀作響。她餵他多喝一點咖啡;他伸手要自己拿杯子,她把杯子交給他。
  
  「你的腳還好嗎?」她問。
  
  「不知道,我感覺不到我的腳。」他的聲音單調、極度疲憊。劇烈的顫抖讓他的身體暖起來,卻也耗盡所有體力。他坐在那裡搖搖晃晃,眼睛都快張不開了。
  
  琪蒂移到他腳邊,把毯子往上折。握住一隻冰冷的腳,她用力摩擦,一邊對著腳趾呵氣,然後換腳再來一次。等兩腳都不再蒼白冰冷,她用熱毛巾包起來。「你該躺下來。」
  
  他惺忪地搖搖頭,望著妮娜在照顧柯先生的地方。「我要先看看能不能幫喬書療傷。」
  
  「你現在這個樣子什麼都沒辦法做。」
  
  「我可以。再幫我倒杯咖啡——這次不要加糖——找些衣服給我穿,不用五分鐘我就沒事了。」他透藍的眼睛抬起來望著她,她看出其中堅定的決心。
  
  他真的該睡一下,但瞬間無聲的交流讓她明白,除非做完他認為該做的事,他絕不會躺下。如果要他盡快躺下休息,最好的辦法就是幫他。
  
  「一杯咖啡,馬上來。」她又倒了一杯咖啡,同時四下看著她的鄰人朋友。儘管緊張又紛亂,他們已經開始動手做事。有人在擺墊子和枕頭,有人在發毯子,有人在清點他們擁有的武器和彈藥,歐蜜莉在張羅食物,妮娜在照料柯先生。他們割破他的長褲,用毯子把他整個蓋住,只留下受傷的腿露在外面用枕頭摯局。妮娜小心地清洗完傷口,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琪蒂去找茉琳,告訴她凱文需要衣服。茉琳從箱子裡挖出來的牛仔褲腰圍太大,但勉強能穿。派瑞冒險上樓——在黑暗中用四肢爬行——帶回乾淨的內褲和襪子,一件保暖衛生衣。凱文在毯子下穿上內褲,接著把毯子丟開,盡速穿好衣服。
  
  琪蒂不准自己盯著他幾乎赤裸的身體,不過還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發現她之前貼上的蝴蝶形貼布全掉光了,那兩道傷口又開始滲血。雪莉注意到她的眼神,靠過來低聲說:「這才是男人。」
  
  「沒錯,」琪蒂喃喃附和。「他的確是。」
  
  凱文穿好衣服,慢慢走到柯先生躺著的地方,問人要他的急救箱。琪蒂打起精神,用意志力讓翻攪的胃停止,趕過去幫忙。
  
  「我能幫什麼忙?」她在他身邊跪下。
  
  「我還不清楚,先讓我看看傷勢。」
  
  妮娜移到柯先生頭那邊,一臉蒼白地看著凱文檢查兩個傷口、小心輕戳下面的骨頭。柯喬書忍住一句髒話,背痛得拱起,妮娜抓住他的手。他的大手用力握住她的手,痛得她整個人縮起來。
  
  「我想是骨頭裂了,」凱文說。「但我沒感覺到脫臼。我要把子彈的碎片找出來——」
  
  「去你的!」柯喬書大喊。
  
  「——否則一旦感染他的腿就完了。」凱文說完。
  
  「媽的——」柯喬書看看妮娜又看看琪蒂,硬生生吞回去。
  
  「你夠悍,一定撐得過去,」凱文毫不同情地說。接著他看著琪蒂。「我需要光,這樣不夠亮。」
  
  蠟燭和油燈的亮度不適合探查傷口,於是雪莉拿著凱文的強力手電筒站在琪蒂背後照亮柯喬書的小腿。凱文從急救箱裡拿出一把鑷子在傷口裡翻找,柯喬書痛得大罵。他找出一片銀色的彈殼、一塊靴子的碎皮、加上棉襪的碎片。等他弄完,喬書已經面無血色,滿身大汗。
  
  整個痛苦的過程中妮娜一直握著喬書的手,對他輕聲安慰,用濕布幫他擦臉。琪蒂負責遞東西給凱文,在他洗傷口時拿著鍋子在下面接著水。開始縫合時她暈了一下,不得不把視線移開,她真想不通,不過是用針穿過肉,她怎麼會想吐。她納悶他何時學會縫合傷口的,又在哪裡受的醫療訓練,但這些事情都可以等以後再問。
  
  縫合之後在他射出口抹上消炎藥膏,強迫喬書吞幾顆包括消炎和止痛的藥丸,最後用繃帶把喬書的腿整齊地包紮好。
  
  「我明天會上夾板,讓骨頭有支撐,」凱文說完無力地勉強站起來。「今晚他哪都不准去。」
  
  「我會看好他。」妮娜說。
  
  「我就在這裡,聽得到你們說話。」喬書使性子說。但他感覺起來很累,妮娜在他身邊坐下時他也沒有抗拒。
  
  「我要睡幾個小時。」凱文說,四處張望想找個安靜的地方。
  
  「我來安排。」琪蒂說。她跟雪莉隨手抓了兩條毯子和一個枕頭,琪蒂從茉琳之前打開的舊衣箱裡拿出一些衣服大致堆成床墊。她們把幾個箱子拉過來當隔間,箱子疊高,衣服堆兩邊,再在箱子上掛一條舊窗簾、隔絕大部分的光線,也略微多一點隱私。
  
  凱文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們忙。「在地上鋪條毯子就行了,」他說。「我在更糟的地方睡過。」
  
  「也許,」琪蒂說。「但今晚用不著那麼克難。」
  
  「晚安,」雪莉說。「聽著,凱文,你不用一肩扛起所有事情。其他男人已經安排好今晚輪班守夜。你可以多睡一會兒,有事他們會叫你。」
  
  「恭敬不如從命。」他說,雪莉離開去找其他人。
  
  琪蒂尷尬地站在原地,突然手足無措。她含糊道了晚安正要跟著雪莉離開,凱文卻握住她的手腕。她靜止不動,呆呆望著他,眼神移不開。她的心突然用力敲打胸骨。他藍色的雙眼在她臉上移動,停在嘴唇上流連不去。
  
  「你也累了,」他平靜地說,同時用驚人的力量把她拉進他臨時休息的角落。「陪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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