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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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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夜影迷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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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琪蒂的腦海一片空白。「什麼?」她結巴著,突然倒在一堆蓋著毯子的衣服上,望著掛在兩個箱子上的布幔,一時間完全暈頭轉向。她感到一陣可笑的自豪,這張床墊真舒服,布幔裡面也夠暗。就連地下室裡二十幾個人的交談聲都隔絕掉了。
  
  「陪我睡。」他輕聲重複,在窄小的空間伸了個懶腰,頭跟她的並排在枕頭上。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只讓她聽見。他們眼神交會,她沈溺在水晶般的透明深邃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幾乎無法呼吸。她覺得彷彿直直望進他的靈魂,兩心相繫的感受比性愛交合更強烈。她近乎無意識地伸手輕觸他的嘴唇。他握住她的手,手指冰涼結實卻無限溫柔,輕輕翻轉,嘴唇貼上她手背的指節,她從未感受過如此甜美、輕柔的吻。
  
  跟他一起躺在這裡,那種親密感令人難以相信;她全身都能感覺到他,自從德瑞走了,她再也沒這樣感覺過任何人。漫長的幾個年頭下來,她已經快忘記躺在男人身邊、氣息交雜的感受,她聞得到他肌膚上的溫熱,感覺到他有力穩定的心跳。他們衣衫整齊——呃,她穿著絨睡衣,出發來李家前還加了一件厚羊毛外套,總之全身包得緊緊的——但她覺得像**一般。她敏銳地意識到鄰居們就在外面,看著、想著,臆測這個寡婦到底跟雜工有什麼關係。
  
  她自己也在想這件事,臉頰莫名燙了起來。變化來得如此之快,她來不及弄清楚到底變成怎樣、為什麼會變,甚至不確定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她只知道那個害羞的何先生消失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凱文,一個背著獵槍、會縫傷口的陌生人,看著她的眼神好像想剝光她的衣服。
  
  當然嘍,她的大腦悄悄說。他是個男人。男人都想剝光女人的衣服;他們就是那樣,那就是他們會做的事。就這麼簡單。
  
  但她的感覺一點都不簡單。她覺得既迷惑、又難過,很擔心、同時又動了情。凱文也不是簡單的男人。很多人都有看不出的深度,但他簡直比尼斯湖更深。她該爬到床鋪外一個人睡。他不會阻止她,他會接受她的決定。但知道該怎麼做是一回事,真的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儘管她一再告訴自己該怎麼做,卻怎麼也無法真的去做。
  
  「別想了,」他低語,一隻手指碰碰她的額頭。「一下下就好。睡吧。」
  
  他是認真的。他想要她睡在他身邊,同時外面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的腳尖是否還維持一致的方向。她從骨子裡覺得累,但她覺得沒法閉上眼睛。「我不能睡在這裡!」她急促地低語,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了。「大家會以為——」
  
  「關於這一點,有些事情我以後會告訴你。」他的聲音似乎很睏,眼睛也快睜不開。「現在先睡吧。我還很冷,而且明天會很辛苦。拜託你,我需要你今晚陪在我身邊。」
  
  他又冷又累,他的請求箭一般射進她的心。「翻過去。」她輕聲說,他用力哼一聲翻身背對她。她拉起第二條毯子蓋住兩個人,彎腰出去包住露在外面的腳。她自己的腳快凍僵了,她本能地把腳貼著他穿了襪子的腳、蜷起身體貼著他的背。
  
  他已經快睡著了,但還是滿足地歎了口氣、靠得更近。琪蒂曲起一隻手臂枕著頭,另一隻放在他腰上,大腿密密貼合他臀部的線條。她這才想到他背上的傷需要重新處理,但不過半分鐘,他的呼吸已經又緩又沉,她不想吵醒他。
  
  溫暖漸漸爬上來,睡意也隨之襲來。箱子外面也靜了下來,大家也各自安頓好準備休息。雪莉說過了,男人們會安排輪班守夜;躲在地底下,子彈打不到他們。他們可以安全地等天亮,到時再去釐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理由她不能好好睡一覺。
  
  她貼緊他的背,手從他的腰上移到胸口。感覺著他的心跳,慢慢睡去。
  
  被擊中後過了許久,老翟掙扎坐起。他看不見;額頭上方的傷口不斷湧出血,流進眼睛裡害他看不見。他的頭打鼓般重重抽痛。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手伸出去摸索卻感覺不到熟悉的物品,只有岩石和更多岩石。他只知道自己在戶外。不過到底在哪?為什麼在這裡?
  
  他靜靜等待,經驗告訴他,等到完全清醒時記億自然會回復。等待的同時用手壓住傷口止血,不理會重壓造成的疼痛。
  
  他首先記起一道亮得要命的光,還有一下砰然巨響,像被巨人一拳打在頭上。
  
  槍擊,他想,但又覺得不可能。如果他被射中頭部,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納悶了。也就是說,子彈射偏了,但差距不遠。他整張臉都在發燙,好像皮被剝掉了。鉛彈一定射中正下方的岩石,打傷他的是激飛的碎石。
  
  腦海中一浮現「鉛彈」這個詞,他立刻想到「獵槍」,記憶的碎片一下子拼湊在一起。他才剛開槍就聽到那聲巨響,兩個聲音混在一起。
  
  他懷疑別人有沒有聽見獵槍的聲響;為什麼沒人呼叫他或過來找他?他的腦子還不太靈光,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他昏過去了,就算有人呼叫過他,他也聽不見對講機的聲音。
  
  對講機。對了。他伸手去找,幸好還掛在腰帶上原來的地方;他拿下來,沾滿血的手又濕又滑差點拿不牢,要小心,對講機萬一掉了可能會找不回來。他確定抓緊,正要按下「通話」鍵又停了下來。
  
  他大可以求救。該死,他需要幫助。但——他不是全然無助。他可以自己想辦法。跟惡狼打交道絕不可以示弱,否則會被生吞活剝。比利不會背叛他,卓伊也不會,但老翟對布列克沒什麼信心。他非常肯定杜克修和高肯尼一眨眼的工夫就會翻瞼不認人。要是他不能自己爬出這片該死的山地,要是他得被抬出去而不是自己走出去,他們會認定他是軟腳蝦,後果不堪設想。
  
  好吧。他得自己想辦法。他深呼吸幾下,奮力集中精神,克服頭上的劇痛、眩暈、心慌。他一定要振作起來。
  
  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先止血,頭部創傷一般都會流很多血,他可能在短時間內大量失血,那也可能已經發生了。他得壓住傷口,要用盡力氣,不管有多痛。
  
  他知道自己有腦震盪,甚至腦部損傷,拖得越久越嚴重。他伸手一摸,發現傷口周圍迅速腫起。他聽說這樣才好。要是腫脹發生在腦子裡就慘了。他知道該怎麼處理腦震盪,他早就有經驗了。
  
  老翟背靠著後面的岩石、雙腿彎曲,腳牢牢固定在地上。他向前彎,右臂靠在膝蓋上,手掌的底部貼在傷口上,用整個身體施加壓力,效果比單用臂力好,他穩穩撐住,同時專注於呼吸、減輕疼痛。
  
  他坐在那裡,用左手臂抹著臉,想把血從眼睛上擦掉。血最討厭的就是會凝固,一旦幹掉就很難清除。他需要水來洗臉。這堆要命的岩石下面水多得不得了,但就算在大白天、沒有腦震盪他也不敢貿然前往水邊。不,他得回到路上。
  
  除了對傷口施壓,他能做的並不多,只能希望這樣夠有效。幸好他坐得越久,腦子就越清醒。雖然頭還是痛得要死,但思緒已經清晰多了。
  
  不過他坐得越久也越冷。如果失血造成休克他就完了。現在的氣溫大約華氏三十度上下,說不定已經低於冰點了。他當然會覺得冷,失溫也絕對不是好事。他一想動,頭就疼得更厲害,去他的,痛總比死好。
  
  他拿開手,想看看血還會不會流出來。他感覺血滴下來,於是立刻擦掉、把手按回傷口上。雖然血沒有停,但出血量已經比較小了。
  
  他的步槍。他的步槍在哪?不能把槍留在這裡。首先,那個貴得要命的紅外線望遠鏡還裝在上面。再說,槍上到處都是他的指紋。要是槍從岩石上滑下去掉進溪裡他一定拿不回來,這樣一來就得再派人回來找,而他不想讓射擊點空下來。
  
  想到射擊點,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問題,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等一下就會記得了。先別多想,專心找槍。
  
  他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什麼都沒找到。他得打開手電筒。他不想開,不想讓槍擊他的王八蛋知道他的位置……好吧,那個王八蛋已經知道他的位置了,不然怎麼會對他開槍?最大的問題是:他怎會知道?
  
  老翟停下找槍的動作專心想這個問題,因為答案攸關生死。他沒有開手電筒暴露位置,難道對方有夜視鏡?那種裝置並不普遍,難道路尾鎮上竟然剛好有?柯喬書可能有;在他想像中,柯喬書什麼鬼玩意都有。但柯喬書不可能開槍;柯喬書在趕一個女人找掩蔽——
  
  啊,媽的。他靈光一閃有了答案。帶著女人逃出那棟房子的不是柯喬書。柯喬書早就從後門出去掩護那兩個人。老翟開槍的時候,火光暴露了他的位置,柯喬書跟著開槍。就這麼簡單。根本不需要夜視鏡。
  
  柯喬書還在,等著看有沒有人現身。
  
  但他在溪對岸,因為在這一帶不可能涉水過溪。溪流入河的角度非常陡,因此水流非常強勁,再怎麼強壯的人都會被溪流衝倒、撞上水中四散的大岩石。「溪」這個詞真是用錯了,因為那個詞讓人想到平靜緩慢的流水,□這條溪絕對不是那樣。這是條迷你河流,而且很險惡。再加上溪水冷得不得了,因為水源是山上的融雪。
  
  老翟思考目前的情勢。他的掩蔽很堅固,四周都是岩石,前面的岩石比他高。他得冒險打開手電筒找槍,不過他可以把燈光遮掉一些,降低風險。
  
  他異常艱辛地用左手從腰帶的扣環上解下手電筒,用手指小心遮住燈泡,分開一條小縫讓一小道光射出來。他不得不放開壓在傷口上的手,因為他要用右手按住開關,但他沒感覺到血流下來,也就不再費事重新壓住了。
  
  光線太小,有跟沒有差不多,但能看得見就讓他安心不少,至少他的眼睛很正常。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旁邊到處一片紅:一條條從前面那塊石頭上往下流,他坐著的那塊石頭也是,苔蘚和落葉上也全是血。他的衣服被血浸得又濕又黏。他留下了一大堆D
  NA證據,但又不可能把血舀起來裝回身體裡。
  
  這樣一來風險更高了。他不能引起任何輕微的猜疑,否則就完了。事情結束後,他得暫時消失以避風頭,一想到這他就火大。
  
  該死的柯喬書,第一次交手就佔了上風,他死也不會再輸一次。
  
  微弱的光線終於照到一塊金屬,老翟略微停留,確認真是他的步槍,接著關掉手電筒。他往後倒的時候槍朝後上方飛了幾英尺,掉在高處一塊岩石的邊緣上。要拿槍,他勢必得離開目前隱蔽的位置,但他別無選擇。他也無法快速移動。他略微思索,最後決定放手一搏。整體來說,在那片高低不平的岩石上移動等於拿鎯頭敲自己的頭。感覺起來也差不多。
  
  劇痛在他腦中爆發,但他強迫自己不斷前進,因為就算停下來休息幾分鐘疼痛也不會減輕。手一握到步槍,他就整個人倒在岩石上喘氣。
  
  獵槍沒響,不過如果現在就能從痛苦中解脫也挺不錯的,他不知道該覺得鬆一口氣、還是遺憾。
  
  幾分鐘後,他坐起來。該離開這片岩石了,不管多痛苦都一樣.他強迫自己站起來,一陣搖晃後往前踏出一步。比起剛才拿槍的時候頭已經沒那麼痛了,但依然是件苦差事。
  
  他一定辦得到。在行動結束之前,他一定會讓柯喬書吃不完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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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接近馬路時,老翟拿起對講機呼叫。「游隼,這裡是獵鷹。」游隼是比利。他用猛禽作為代號,單純因為那是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他是獵鷹,比利是游隼,卓伊是金鷹,布列克則是貓頭鷹。仔細想想,希望布列克不會因為被叫做貓頭鷹而不爽,因為貓頭鷹視力最好——媽的,他竟然在擔心這種鳥事,可見傷勢比想像中嚴重。
  
  「請說,獵鷹。」
  
  「獵槍擊中我面前的石頭,我被碎片擊傷,很嚴重。我需要幫忙。到橋邊來找我。」比利的位置最近,離開也沒大礙。目前最吃緊的是最遠那兩個位置,因為他們看守住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線。老翟毫不懷疑,一定有人會想跟他們賭一把。也許今晚還不會,但遲早會有。
  
  「瞭解。」比利回復後老翟把對講機放回去。天啊,他快昏過去了,但他至少得再撐幾分鐘。他得走到杜克修和高肯尼看得到的地方,也就是說他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沒有給他們對講機就是因為不信任他們,也不想讓他們聽見他跟手下的對話。這樣才能不打草驚蛇地做掉他們。
  
  問題是,就算離開那兩個人,他也要等到不那麼難受才能躺下休息;他只能先吞幾顆阿司匹林,希望能止住頭痛。
  
  在從樹叢與灌木中現身前,他低聲打訊號:「進入。」要讓他們覺得像軍事行動。可悲。他以前也參加過一敗塗地的行動,但都沒這次這麼蠢。
  
  杜克修和高肯尼的守備位置相距不過五英尺,又是一件蠢事,不過橋那裡反正不太可能有什麼動靜,就隨他們愛怎麼做吧,讓他們以為是他們在發號施令。
  
  他接近時那兩人都沒轉頭看,他們的腎上腺素還在狂飆,全身肌肉緊繃地等著逮住想偷偷過溪的人。他不怪他們,但有經驗的老手會偶爾放鬆一下。
  
  「你有擊中嗎?」高肯尼問。「我聽到槍響。」
  
  這句話證實了老翟的猜測,他射擊後獵槍立刻開槍,時間很接近、幾乎是同時。
  
  可能有,但另外一個人運氣不錯,也擊中了我。
  
  高肯尼轉過頭,雖然很黑,還是看得出老翟滿臉是血。「媽的!」他跳起來猛地轉身,杜克修被他嚇一跳。「你他媽的被擊中頭部?」
  
  「不,那只是割傷,不是槍傷。有人用獵槍打碎了我面前的石塊,碎片到處亂飛。」他努力裝出不當一回事的口氣。
  
  「獵槍?」杜克修嚴肅地問,也站起來加入他們。「也許就是壞我們事的傢伙。」他對高肯尼說,老翟他們一定被鎮上某個傢伙打敗了。
  
  「我知道開槍的是誰,」老翟告訴他們。「一個叫柯喬書的傢伙。狠角色,退伍軍人,在附近當嚮導。」
  
  「他是不是塊頭不太大、身高大約五尺十寸或六尺,有點瘦?頭髮長長的?眼睛很怪,像玻璃做的?」
  
  嗯,老翟不記得長那樣的人。但至少可以確定一點,他們的仇家不是柯喬書。「不,柯喬書塊頭很大,滿身肌肉。頭髮很短、有點灰白。感覺上他應該繼續待在軍隊裡。」
  
  「可是你說對方用的是獵槍。」杜克修糾纏不休。
  
  老翟快受不了了。他站在這裡渾身是血,杜克修竟然只想到要尋仇。「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支獵槍,」他簡短地說。「溪對岸至少有十幾把,還要加上各式各樣的手槍和步槍。」
  
  杜克修惱羞成怒地轉過身,顯然不爽竟然是別人擊中老翟,而不是他的仇家。
  
  高肯尼看看杜克修,接著又看著老翟聳了聳肩。「你看起來很嚴重。要幫忙嗎?」
  
  「不了,我要去營地清理傷口。」至少高肯尼還伸出援手,比杜克修那個混蛋好多了。老翟轉身小心地走上馬路。比利從另一頭的樹叢走出來默默跟他一起走。一離開杜克修和高肯尼的視線範圍,比利把他的手臂拉到肩上,分擔他一半的體重,攙扶他走到營地。因為比利個子不大,這段路走得很辛苦。
  
  他們在離橋——或原本是橋的地方——約一百碼處搭了頂小帳篷,那裡剛好凹陷下去,從馬路看不見。這是常識,他們需要休息的地方、可以煮咖啡、吃東西,尤其老翟預計這檔事會拖上好幾天。比利暫時放開他,彎腰進帳篷點燈,接著回來扶老翟進去,他一低頭就覺得天旋地轉、更加難受。
  
  「媽的。」老翟坐在帳篷裡的椅子上無力地說,難受到想不出更有創意的粗話。
  
  「你最好躺下來。」比利建議,忙著打開裝有急救品的塑料袋,那是高肯尼或杜克修準備的,他不知道裡面有什麼。
  
  「要是躺下,我就起不來了。」
  
  「那就躺著休息幾個鐘頭吧。沒什麼大事發生,已經一小時沒任何動靜了。他們撤退躲起來等天亮。在那之前不會有什麼事。嬰兒濕巾,」他沒頭沒腦地說,老翟迷糊了一下才意會到那是比利手裡拿的東西。「我想可以用來清潔。你覺得可以用來清理傷口嗎?還有幾片酒精棉片,不過不多了,不夠徹底清潔你的傷口。」
  
  老翟正要聳肩,想想又算了。「沒啥不可以的。有阿司匹林嗎?」
  
  「當然有。要幾顆?」
  
  「先來四顆。」這麼嚴重的頭痛光吃兩顆應該沒用。
  
  「阿司匹林會妨礙凝血。」
  
  「沒關係,我需要止痛。」
  
  比利打開一瓶礦泉水,倒出四顆藥丸交給老翟,他小心地一次吞掉,盡量不動到頭。接著比利用嬰兒濕巾清除他臉上的血好看清傷口。
  
  他一邊仔細擦拭,避開老翟額頭上的大傷口,一邊低聲說:「這次的行動真是蠢到家了。為什麼我們要蹚這趟渾水?」
  
  「為了錢。」
  
  「是啊,但值得冒這麼大的險嗎?被逮到可是無期徒刑,炸橋、挾持整個鎮——太多事可能出錯,不是鬧著玩的。我不用大腦想也想得出四、五個更好的辦法拿到那兩個人要的東西,而且還安全得多。」比利一直壓低聲音,小心不傳到帳篷外。
  
  對方出的價碼很高。老翟打算瞞著其它人私吞大部分。道義都是假的,他也不想假好心。其它人只知道他們四個人可以平分十萬美金,才幾天工夫每個人就能現賺兩萬五,而且龐大行動中產生的雜支都由杜克修負責。
  
  「我們沒有危險,」他說。「沒人看見我們,鎮上的人不會知道這件事跟我們有關。」
  
  「從芝加哥來的那兩個傢伙知道。」
  
  「你以為他們會有命出去說嗎?」
  
  比利的臉上閃過一個笑容又立刻消失。「他們死了怎麼付錢?」
  
  「我早就安排好了。那個女人一答應交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會立刻付錢。杜克修本來想確定拿到東西再付,但我拒絕了。一旦拿到他要的東西,他一定會眼都不眨一下就把我們全送上西天,省下一大筆錢。所以我們要先拿錢。」
  
  「拿了錢他還會信任我們、繼續讓我們留下來?」
  
  「不太可能,但他不得不。」
  
  「你什麼時候要動手?」
  
  他打算什麼時候解決掉杜克修跟高肯尼?老翟想了一下。「等他們拿到東西再說。既然他們願意花這麼大的錢,不管是什麼,我們應該也撈得到好處。聽著,到時候會先約好交貨時間,因為我們得收拾東西、清除所有痕跡,一完事立刻抽身。鎮上的人得花一些功夫才能過溪求救,同時我們就可以揚長而去。東西一到手,杜克修也會撤退,我們就可以等著堵他們。做掉他們,留下屍體。讓他們擔下所有罪刑,我們一點嫌疑也沒有。」
  
  「如果只有他們兩個,那是誰殺了他們?」
  
  「最合理的推論是他們被另外一個夥伴黑吃黑。行得通的,相信我。」
  
  比利默默檢查老翟的傷口。「得縫合,」他斷定。「但血已經止住了。你要不要明天早上去城裡的診所一趟?因為不是槍傷,所以不用通報。」
  
  「也許吧,到時候再說。」拿幾顆消炎藥也不錯,何況醫生會給他真正的止痛藥。這一帶山區常有人跌傷;沒什麼奇怪的。
  
  比利在傷口上塗上一些消毒藥膏、貼上一塊紗布墊。「希望我們不會貪多嚼不爛。對面有人死了,老翟;一旦掀了鍋,整個州的警力都會投入,搞不好聯邦調查局也會來。新聞會鬧得很大,來追查的也都是狠角色。」
  
  「他們也許會知道還有其它人涉案,但我很小心不曾讓人看到我跟那兩個傢伙在一起,而且也沒有任何白紙黑字,也沒有通聯記錄可查。他們一死就不可能把我們招出來。我們拿的是現金。除非我們自己出了錯、讓人認出來,不然一定可以逍遙回家。」
  
  比利仔細想了一陣,點點頭。「有道理。不過——媽的!這樁爛事到底是誰起的頭?」
  
  「杜克修。他和高肯尼以為他們最狠,結果才發現根本不是。杜克修被鎮上一個拿著獵槍的人克得死死的。我想他可能從來沒輸過,因為他自尊心過剩、蒙蔽了理智。」
  
  比利蔑笑。這種事情他們見多了,最後十之八九會變成一團亂。老翟一定有辦法讓他自己跟手下都脫身,否則連碰都不會碰這件蠢事。
  
  「你覺得要多久?」
  
  「至少得四或五天。」老翟說。杜克修可能以為當地人很快會投降,把聶琪蒂扔出來喂狼,但老翟可不這麼想。這些人很頑固,他們會小心保護她。到了某個點,頑抗的代價會變得太高——到時聶女士就會自願犧牲,交出被她藏起來的東西。
  
  要速戰速決,除非她第一時間就屈服。但根據他的經驗,會對別人的東西動歪腦筋的人,絕不會有什麼道德,不,如果她想從中撈好處,絕不會立刻放棄。她會撒謊、否認、拖延,只要不讓鎮上的人反感,她會無所不用其極——接著她會開始編造借口、想辦法辯解,裝模作樣,到最後才會投降。
  
  老翟希望她撐久一點,讓他有時間復原,好好料理柯喬書。
  
  柯喬書會後海今晚開了那槍,他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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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5: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琪蒂疲倦地睜開雙眼,發現凱文的頭就在眼前。她完全沒有任何困惑;立刻知道這是哪裡、睡在身邊的是誰。一陣紛亂的情緒洶湧而上,各種印象、感覺、思緒都來得太快,她來不及分清。一口氣發生太多事情,她根本沒時間去分析、思考她的決定,結果就是這種既可怕又興奮的失控感。她跟凱文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她尚未準備跟任何人發生任何事隋,但變化已經開始了,像衝下山的雪球般越滾越大。
  
  他睡著之後好像都沒動過,可見他有多累,她心裡湧出憐惜和強烈的保護欲。她想把頭靠在他背上,卻又想起他身上有傷,不想害他傷口痛。她望著他凌亂的頭髮,想伸手撫摸,但他需要盡可能多睡一會兒,她不想吵醒他。她想把手伸進牛仔褲過大的腰身,探索他更衣時所看到的內褲裡的東西,突然爆發的性慾幾乎將她吞沒。
  
  德瑞過世後,她再也不想跟別人發生關係。她依然有性需求,但不想跟任何人上床——好一陣子她連需求都沒有。震驚與哀傷抹煞了她的性慾,她太過麻木、過度沉溺在繁瑣的日常生活裡,根本無暇去悼念所失去的東西。過了一年左右,她的生理需求慢慢重新浮現——雖然被壓抑、忽略,至少依然存在。但她一點都不想有真的性關係,不想真正去碰觸、被碰觸。因此,現在突然間想要——需要——激烈的交合,讓她覺得彷彿對德瑞不忠,彷彿她已完全將他放開。
  
  也許的確如此。也許光陰緩緩帶著她前進,她甚至沒留意到他離開視線的那一刻。但他永遠在她心裡——她永遠愛他,但那份愛已經靜止了,所有細節都凍結住不再變化。生命不會靜止,而是不斷前進,曾經如此真實的一切都變成一段珍藏的回憶,織進她的生命。因為愛過德瑞才有今天的她。而這個全新的女子站在交界在線,眼前的東西可怕又令人興奮,可能會改變她整個人生。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至少她已願意去探尋。
  
  先決條件是她跟凱文都要活下來。在半睡半醒間思索著復活的情感與需求,以及新關係可能帶來的美妙未知,她一時間忘了他們身陷怪異、恐怖的處境。現實猛然落回原位,但同時,這一夜的經歷卻很超現實。這種事情從沒發生過,遠遠超出她的人生經驗,完全沒有參考點,全然無從得知她該做什麼、接下來又會如何。
  
  她專注地聆聽;想知道天亮了沒,卻無從分辨.旁邊的人也都在睡,或試著想入睡。靜默中不時傳來不同的鼾聲,每隔一陣子就會聽到翻身的聲音。有一次還聽到輕聲低語,應該是妮娜,她一直在照料柯喬書。
  
  凱文的手在毯子下伸過來放在她臀上,默默把她拉得更近。
  
  淚水刺痛眼睛,她盡可能貼近依偎。這個——她最懷念的就是這個,夜裡寧靜的陪伴,知道她不孤單。他們甚至沒有接過吻,但不知為何,在某種層面上,他們已經彼此牽繫。她感應得到這份連結,就像感應得到雙胞胎是否安好無恙。她用不著看到他們或聽見他們,她就是知道。
  
  「繼續睡吧,」他柔聲私語。「盡量多休息。」
  
  她想要他抱著她,想感覺他的手臂環繞著她。梅勒爾持槍劫持後,他抱著她跟妮娜,長久以來琪蒂第一次覺得……安全。不只是因為凱文保護了她們,雖然她也想過那只是尚未消失的原始本能反應。不過,最重要的是,突然間她不再覺得孤獨。
  
  要他抱她的請求在舌尖上晃動,但她還是強忍住。要是他抱她,要是他把手放在她身上,可能不會只是擁抱。他是男人,而且想要她。她徹底體認到這個事實,一陣喜悅竄過全身。他儘管害羞——不,她再也不敢肯定這一點。害羞的人不會當著大家的面換衣眼。他絕對很體貼,從他一直背對她就感覺得出來。旁邊有很多人,儘管箱子與窗簾帶來些微隱私,但絕對不夠上演親密行為。他們的腳伸在箱外,如果凱文突然移動到她背後,她知道大家會有什麼念頭。地下室還有其它人醒著,傾聽著動作與低語。
  
  公開性愛——或半公開性愛——她做不來,因此她很感激他的慎重。她想感覺他在身後,感覺他的手臂還抱著她;但她知道如果他抱她,他的手很快就會探進她睡褲裡面。
  
  這個想法讓她的神經末梢歡喜地抽動,她貼著他抖了一下。噢,天哪,她想要被他撫摸,想要他修長的手指滑進體內。她實在太想要了,拚命咬住嘴唇才忍住嗚咽。
  
  他的手又伸過來,輕輕拍在她的臀部。
  
  疼痛的慾望瞬間化成啞然一笑。他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麼、有怎樣的感覺,□那下輕拍幾乎像在說:「忍著點,很快就可以了。」
  
  接著她記起那個洩漏天機的顫抖,臉頰發燙。也許他確實知道。滿足的喜悅感像小花般在心中綻放,她帶著微笑又迷濛睡去。
  
  高肯尼望著東方的天空漸漸亮起來。他累了卻不困;睡意終究會襲來吧,他想。
  
  昨晚的確是緊張又精彩。那些傢伙真夠狠,他們根本不在乎人的死活。從他們眼睛就看得出來,因為他每天都在鏡子裡看到同樣的神情。
  
  老翟昨晚感覺起來很糟,但他沒有倒下來,所以傷勢應該沒有看起來嚴重。肯尼對獵槍的事特別感興趣,杜克修也是。老翟相當確定開槍的人就是那個柯喬書,但他沒有看見對方,因此老翟終究只是瞎猜——肯尼覺得老翟猜錯了。
  
  這個姓柯的應該真的很強,但老翟也承認他完全不認識那個雜工、也不清楚他的能耐。但肯尼跟杜克修都跟那個混蛋正面交手過。肯尼知道自己的上限,他不是能在野外活動的人,但同時,他的確是這行的好手,而且聽覺非常好。沒有人——沒有任何人——成功偷襲他過,特別是當他提高警覺時。但那個死雜工卻做到了。肯尼記得他什麼都沒注意到,一點聲息都沒有,連空氣都沒有震動,就好像攻擊他的是個幽靈。
  
  杜克修也吃了一驚。雖然他忙著壓制那兩個女的,但他的直覺跟肯尼一樣敏銳。樓梯很老舊了,那個雜工上樓時竟連一點聲響都沒有,杜克修一轉身就看到槍管對著他。杜克修一向嘴硬,但他也承認:「小高,你算是個冷血的狠角色,但跟這傢伙一比,你簡直是溫馴的小白兔。」
  
  獵槍……不該出現的槍手……柯喬書跟那個雜工同樣有這些特徵的可能性有多大?昨晚「他」在外面,距離近到肯尼無法想像。他希望那傢伙接近,因為他要為頭上挨的那一下討回公道,但他更希望對方接近時他知道。一想到他就躲在那裡,老翟用上他的寶貝感熱鏡都看不見,肯尼就全身不自在。老翟一口咬定是柯喬書,好像以為他有三頭六臂,但另外這個人才是最難預料的對手,而老翟根本沒考慮進去。
  
  無論如何,肯尼對目前的發展相當滿意。對岸死了幾個人,足夠把這件事炒得火熱。遲早附近農場裡的人會需要去五金行買東西,就算他們暫時相信橋樑毀損的幌子,但他們終究會跟別人提起,消息一日一傳出去,真正的道路維修人員就會過來察看,到時場面就好看了。唯一的變量是,姓聶的女人立刻投降、交出隨身碟。
  
  不管如何發展,傅約爾鐵定完了。昨晚死掉的人絕對會拖他進墳墓。杜克修短視又做得太過火,從而引發的連鎖反應既無法停止,也不能轉向。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功勞,儘管杜克修的計劃太過濫殺,他還是很有可能在獲勝之後全身而退,因為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名,等鎮上的人出發去求救時,他跟杜克修早揚長而去了。肯尼很清楚,從傅約爾跟民宿訂房時用的信用卡絕對查不到任何線索。他也知道會引爆這件事情的正是他本人;一件「不小心」被遺漏的重要證據,一通跟警方匿名告密的電話,傅約爾肯定就此萬劫不復。沒必要放過杜克修,雖然他跟老杜沒什麼過節,但也沒啥感情。老杜可以犧牲。而高肯尼也會消失,該是改個名字、換個身份的時候了。
  
  凱文一醒來立刻穿上靴子。「天快亮了。」他對琪蒂說,她在臨時床墊上坐起。地下室裡好幾個人也開始準備起床。
  
  茉琳過去點亮油燈,讓地下室稍微亮一點。
  
  「我要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人。」凱文說。
  
  柯喬書醒來,用手肘撐起上身。雖然黑眼圈很嚴重,但雙眼明亮。「我一直在思考,」他對凱文說。「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商量個計劃。」
  
  凱文點頭溜出地下室。在門外他遇到李派瑞抱著獵槍坐在牆角下,他點頭示意。「有什麼發現?」他問,儘管他非常清楚沒有任何麻煩。
  
  派瑞搖頭。「我一直希望會看到其它人往這裡來,但一直沒有動靜。」從他憂愁的表情看得出來,他擔心沒有出現的鎮民恐怕已經慘遭毒手。
  
  
  
  「雖然很糟,」凱文嚴肅地說。「但還沒那麼糟。其它人應該會就地找個地窖躲起來,而不是冒險出來。」他今天早上的任務就是找出這些人,把他們安全地帶過來。
  
  「有多少——」派瑞不忍心問,但凱文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昨晚看到五個,希望只有這些。」五位朋友中槍倒地。他昨晚沒辦法過去察看,所以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不管究竟是哪些人,總之都是些老朋友。天亮了他會看得比較清楚,但要等到晚上才能接近他們。
  
  「五個,」派瑞低聲說,搖著頭,眼裡含著悲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我不知道,但我猜應該跟對琪蒂和妮娜動粗的那兩個雜種脫不了關係。」如果是真的,那他們一定找了幫手。凱文數出四個不同的射擊位置,其中一個就在妮娜家旁邊。
  
  「他們到底想怎樣?」
  
  凱文搖頭。琪蒂已經把賴傑夫的東西給他們了,因此他們只可能是為了復仇,以他的看法,用這種理由圍攻一整個小鎮,那真是爛到極點。如果想證明他們才最吊,大可以直接來找他,讓他們吃到苦頭的人是他,而不是倒在地上的那些可憐人。這整件事情實在太誇張,一點道理也沒有。
  
  而如果那兩個傢伙跟這件事無關,那就「真的」毫無道理了,他也完全墜在五里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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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凱文爬進孔家房子下,匍匐穿過爛泥、瓦礫和蜘蛛網。蟲都喜歡房屋下面陰暗潮濕的地方,這裡也是一樣又黑又潮。幸好他不怕蟲和蜘蛛。
  
  他每經過一個通風柵就停下來快速探頭察看,以防被紅外線望遠鏡抓到地基上的柵欄有一塊比別的熱度高。除非他運氣太差而他們運氣太好,否則應該不會被發現。望遠鏡的視野不廣,所以他們無法一次監視大範圍;槍手必須不斷移動進行掃視,凱文因此撿到便宜。如果是固定式的熱源影像攝影機就沒這麼容易躲過了。
  
  槍手偶爾還是會開槍,迫使居民躲在低處,不讓他們出來走動。就像在打地鼠。不過到了最後他們還是得停止槍擊、進行交涉,說出他們想要什麼,否則這就是場無意義的屠殺。
  他從後方進入孔家,看到孔裡奧倒在地上、半個身體掛在左邊前門廊上。他沒發現吉娜和小安潔的蹤影,也沒人響應他的呼喚。他要去確認她們是不是也倒在門廊上,或他之前看不見的角落。
  
  他覺得很難受——難受又憤怒。加上裡奧,他已經認出七位死者。包諾曼死了,葛蘭若也是。魏「老鼠」再也不能用那尖細的嗓子喋喋不休,他的外號就是因此而來的。裴吉姆死時還握著步槍想反擊。查安迪也是。七十多歲的賴梅麗老太太倒在家門前的路上,她有關節炎,無法跟其它人一樣奔跑逃命。這些人全是他的朋友,他害怕還會發現更多屍體。吉娜跟安潔在哪?天啊,要是那個可愛的小姑娘也慘遭毒手——
  
  他趕跑這個念頭,不願意往壞處想。感謝神,雙胞胎去外婆家了。萬一他們還在這裡,萬一那兩個小淘氣出了什麼事,他一定會發狂。
  
  他繼續爬過一個又一個柵欄,但後院裡一個人也沒有。吉娜不在、安潔也不在。但這並不表示她們平安;她們可能死在屋裡,或是倒在他由門廊上看不見的地方。
  
  他找到好幾個倖存的人;儘管驚恐迷惑,但還活著。這裡兩個、那裡四個,有幾個人單獨躲著——他沒有去算有多少人,晚點再數也不遲。他叫他們都到李家去,告訴他們安全路線、還有如何穿越空地。要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加以組織。他隱約有一些想法,他知道老柯一定也在策劃行動;他們要先弄清楚目前的狀況,才能決定該怎麼做。
  
  他從屋子底下出來,盡量甩掉衣服上的爛泥。他又濕又冷,不過太陽揮灑著魔力,今天絕對會比昨天暖很多。因為昨天泡在溪裡他的靴子還是濕的,他的腳快凍僵了。李家夫婦找來的衣服他勉強可穿,但如果可能,他最好回家換雙靴子。不過首先,他必須把所有人都找出來。
  
  他爬到屋底前把獵槍靠在入口邊的牆上,他端起槍,緩緩走上屋後的階梯,小心維持低姿勢以防隨意發射的子彈剛好飛來。他試著開後門,門把一轉就開了,他一點也不意外:路尾鎮上的人大多不鎖門。琪蒂是少數鎖門的人之一,因為她家有兩個愛探險的幼兒,她必須預防他們哪天突發奇想要去夜遊。
  
  
  他走進兼做餐廳的廚房,他很熟悉這個廚房,他之前來幫忙裝過新的櫥櫃和流理台。不但讓它有更多儲藏空間而且廚房煥然一新,吉娜興奮得像個孩子。「吉娜,」他輕聲呼喚。
  「我是凱文。」但依然沒有響應。
  
  還是匍匐前進比較安全,於是他趴在地上、一手抱著獵槍往客廳移動。他還以為會在客廳發現她們的屍體,不過那裡也是空的。窗戶被打破了,他一邊小心避開鋒利的碎玻璃,一邊在地上搜尋血跡。什麼都沒有。他檢查過前面的門廊,也是空的。
  
  接著他察看臥室。裡奧和吉娜睡在第一間,安潔的小房間在後面。兩個房間都是空的。前面那間的窗子也破了。兩間臥房中間是浴室,他暗自希望會發現她們縮成一團躲在浴缸裡。但還是撲了個空。
  
  她們到底去哪了?除了閣樓他都找過了。他希望她們沒有跑到上面去,因為那裡非常危險,但有些人在面對危險時會本能地往高處跑。他檢查天花板,在他頭頂、兩個臥房間的小走廊上,下拉式的閣樓梯子就在那裡。如果她們爬上去了,吉娜一定是把樓梯收了起來。
  天花板只有八英尺高,他一伸手就把階梯拉下來。「吉娜?」他對著一片黑暗呼喚。「安潔?你們在上面嗎?我是凱文。」
  
  一個顫抖的細小聲音打破沉寂。「爹地?」
  
  
  他瞬間鬆了口氣,至少安潔還活著。他清清喉嚨。「不,寶貝,我不是爹地。我是凱文。你媽咪在上面嗎,」
  
  「嗯,」她說。一陣爬行的聲響後;她沾滿淚水的小臉出現在階梯頂端。「可是媽咪受傷了,我很害怕。」
  
  啊,慘了。凱文心情沉重地爬上梯子,相當肯定會發現吉娜倒在血泊中。如果她被擊中,一定是在閣樓發生的,因為樓下到處都沒有血跡。
  
  他登上最高一級,安潔往回爬,讓他有空間上來。她穿著睡衣、光著腳,凱文有些擔心,不過他發現一堆從箱子裡挖出來的舊衣;她一定是拿衣服當被蓋。
  
  閣樓還沒裝修完整,一半的地上鋪了木板,而其它部分的隔音保溫棉還裸露在外。地上擺滿了東西:一個用膠帶封好的聖誕樹盒子、舊玩具、解體的嬰兒床,好幾箱雜物。他彎腰繞過這一大堆東西,吉娜靠著一個舊五斗櫃坐著。安潔爬到母親身邊,吉娜抱緊她。
  
  吉娜臉色慘白,但凱文單膝跪在她身邊時卻沒發現任何血跡。閣樓很暗,只有天窗和通風口透進一點光,他看不太清楚。他拉起她的手腕檢查脈搏;雖然快了點但很有力,看來她不會昏倒。「你哪裡受傷了?」
  
  「腳踝。」她的聲音幾不可聞。「扭到了。」她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裡奧他……?」
  
  凱文搖搖頭,她最害怕的事情一被確認,整張臉垮了下來。「他——他叫我們躲到上面來,他要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我等了一整晚,一直期待他來找我們,但——」
  
  「哪只腳,」凱文打斷她的話問。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哀悼亡夫,□他的時間不多,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遲疑了一下,眼裡滿是淚水,接著指了指右腳。凱文迅速拉起她的褲管檢查傷勢。相當嚴重。她的腳踝腫得很厲害,連襪子都變形了,大片深色瘀青蔓延到襪頭外。槍擊開始時她還沒睡覺,所以仍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因為天氣很冷,她沒有脫鞋。幸好如此,否則她可能沒辦法把鞋穿回去,這樣她的速度會大大拖慢。
  
  「這裡好冷,」安潔插嘴,頭靠在媽媽身上、黑色大眼神情很認真。「又好黑。媽咪有手電筒,可是不會亮了。」
  
  「我們剛找到舊衣服保暖,手電筒就沒電了。」吉娜顫抖著吸一口氣,不想在女兒面前崩潰。
  
  凱文嚇得說不出話。她讓手電筒一直亮著?運氣真好,她跟女兒現在還活著,如果日光可以從縫隙照進來,晚上時外面的人也看得見裡面的光。這個閣樓沒有被打成蜂窩證實了他的猜測,對方用的是紅外線望遠鏡而不是夜視鏡;夜視鏡會加強縫隙中透出的光,讓整個閣樓像閃亮的霓虹招牌呼喚對方射擊。
  
  她們一件事也沒做對,但她們還是活了下來。天啊,事情有時候就是會這樣。
  
  「大家都聚集在李派瑞家裡,」他說。「他們的地下室很安全。那裡不夠大,不能待太久,不過我跟柯喬書會想辦法。」
  
  「想辦法?快報警啊!要報警才對!」
  
  「電話不通了,也沒電。我們被困住了。」他邊說邊四下尋覓,看有沒有東西可以當枴杖。啥都沒有。他還有些事情要想清楚,但事有緩急。「好吧,我們得離開閣樓;這裡沒有掩蔽。安潔要穿暖一點、還要穿上鞋子——」
  
  「我沒辦法走,」吉娜說。「我試過了。」
  
  「你有沒有彈性繃帶?我要把受傷的腳踝包起來,給它多點支撐。我會找東西給你當枴杖,你一定要走。你沒有選擇。我知道會很痛,但你一定要走。」他的眼睛牢牢望著她,無言地傳達狀況有多緊急。
  
  「彈性繃帶?呃……好像有吧。在浴室裡。」
  
  「我去拿。」他一溜煙下了梯子,拉出浴室裡所有的抽屜,找出彈性繃帶。他順便在藥櫃裡找出一瓶阿司匹林放進口袋裡,接著又回到閣樓。
  
  「吃幾顆阿司匹林,」他把瓶子交給吉娜。「沒有水,要是吞不下去就咬碎吧。」
  
  她聽話咬著,苦得臉都皺在一起,同時他快速、有效率地包紮她的腳踝。「計劃如下:我先帶安潔下去,讓她在廚房換衣服——」
  
  「為什麼在廚房換?」
  
  「掩蔽物比較多。先聽我說,照著我的話做,我可能沒時間一一解釋細節。我會回來帶你,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幫你找個枴杖。」
  
  「裡奧他父親的手杖在家裡。」提起丈夫的名字她嘴唇發抖,□她努力忍住繼續說:「就在客廳的衣櫥裡。」
  
  
  「好,很好。」雖然比不上枴杖,但好過沒有,他不能浪費寶貴的時間去做一枝。他蹲下來,拉著安潔的手。「來吧,小蟋蟀,我們下樓去。」
  
  「小蟋蟀?」她分心嘻笑著。「媽咪,他叫我小蟋蟀耶。」
  
  
  「我知道,寶貝。」她摸摸女兒的頭髮。「跟凱文去,要聽他的話,他來幫媽媽下樓的時候,你要乖乖在廚房換衣服喔。知道了嗎?」
  
  「好。」
  
  凱文用身體護著安潔下樓,免得搖搖晃晃的梯子讓她害怕。她發現客廳窗戶破了,氣憤地說:「你看!」接著就要衝進客廳,他攔住她,不想讓她從窗口看見父親的屍體,也不想讓她被碎玻璃割到腳。
  
  「不可以過去,」他一邊趕她去臥房一邊解釋。「地上的玻璃會割傷腳,就算有穿鞋也一樣。」
  
  「玻璃會割破鞋子?」
  
  「一下子就割破了。那是很特別的玻璃。」
  
  「哇。」她睜大眼睛說,一面回頭望著地上的玻璃。
  
  他發現小女生的衣服基本上跟小男生一樣,只是全是粉紅色的。他找出一條牛仔褲、一件套頭上衣、粉紅鞋帶的小球鞋、小花襪子、粉紅色植絨兜帽夾克。「你會自己穿嗎?」他帶她去廚房時問。
  
  她點點頭,一臉困惑。「我都在房間穿衣服,不是在廚房。」
  
  「這次媽咪要你在廚房換,」他回答。「她跟你說過了,記得嗎?」
  
  她點頭,接著說:「為什麼?」
  
  喔,天哪,他要怎麼解釋?回想著他母親的招數,他用上最老套的說法:「因為媽咪說的。」
  
  安潔顯然有過高層勒令的經驗,她歎口氣坐在地上。「好吧,可是你不准看。」
  
  「我不會看。我要去閣樓帶你媽咪下來。不要離開廚房,乖乖待在這裡。」
  
  她又無比沉痛地歎了口氣答應,他回到階梯那裡,抬頭看到吉娜就坐在階梯口。「我用跳的。」她說明,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左腳放在第二階上,手臂撐著樓梯口轉過身。他考慮過用繩子把她垂下來,不過還是算了,她都上梯子了。
  
  要下來就一定會用到受傷的腳,第一次把重量放上去時她痛得慘叫,但很快忍住。第二次,她咬著嘴唇強迫自己忍住痛,用沒受傷的腳往下踏一階。她停下來休息,等疼痛稍緩,接著繼續往下。凱文盡量扶穩梯子,但無法上去幫忙,因為脆弱的梯子撐不住那麼多重量。等她下到他可以抓住她腰部時,他把她抱下梯子、抱進廚房,讓她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
  
  安潔正在穿鞋,她跳起來跑向母親。吉娜抱緊她低下頭,金髮和安潔的黑髮混在一起。「我去拿手杖。」他說完走進客廳。手杖塞在櫃子最裡面,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帶回去給吉娜。
  
  「我們從後門出去。我抱安潔。我知道你的腳很痛,吉娜,但一定要趕上我。」
  
  「我盡力。」她的臉色還是一樣慘白,好像隨時會昏倒。她不准眼睛往客廳看,害怕會看到裡奧的遺體,她知道自己一定撐不住。
  
  「有時候我們得用爬的,照我的樣子做。」他沒時間解釋要躲過紅外線望遠鏡一定要用的繁複角度。反正紅外線在白天效果也不太好,因為氣溫與體溫的差異不再那麼大。經過冷得異常的前兩天,今天算是暖和了很多。再加上人的眼睛無法一次看太廣的範圍,而槍手要掃瞄的地帶相當大。他們應該可以在盡量不暴露行蹤的狀況下抵達李家。有些地方完全沒有建築物可以掩護,到時吉娜就得盡量快跑。第二個穿越的人比第一個危險。
  
  他有很多事,還有人等著他去找,但他先把那一切放下,專心應付眼前的任務。他們花了一些時間——太多時間,但吉娜已經盡力了,終於到了他可以讓她們自己走的地方。「你只帶我們到這裡?」他告訴吉娜他要回頭時,她吃驚地說。
  
  「沒問題的,只剩兩百碼。我還要去找史家和楊家的人。」儘管她抗議連連,他還是看著她自己走,然後他回頭。
  
  在繼續搜尋之前,他先設法回到飼料行。他靠在房屋背面,探頭快速張望通往二樓房間的屋外樓梯,從那個角度他會完全暴露在槍火之下。走樓梯太危險,而那是唯一的通道;飼料行裡面沒入口。
  
  現在還沒有。
  
  他用獵槍的槍托敲掉後儲藏室的門鎖;路尾鎮民家裡也許不上鎖,但並不表示他們會讓商店也毫無保護。儲藏室裡有鏈鋸,冬天時他會用來準備柴火——店門口已經堆了一堆——還有用來把木柴劈小的斧頭。
  
  拿起斧頭,他走進飼料行的店面,仔細研究天花板,在心裡畫出樓上房間的平面圖。
  
  如果要避開管線就要從左邊。很合理地,他的浴室就在飼料行洗手間正上方。他小而便利的廚房——如果那個大小算得上便利——也在左邊,很不幸,櫃檯也在左邊,那是最穩固的踏腳。
  
  他望著天花板做計算。一樓的天花板有十英尺高。他的身高將近六英尺。也就是說他需要墊高三英尺,留下揮動斧頭的空間。好吧,管他的,那些飼料袋堆著也是堆著,不如拿來用用。
  
  他動手搬動那些每包五十磅的飼料袋。每一層反向堆上去,增加穩定度。等他搬完已經滿身大汗、渴得要命,但他沒有停下來休息。他跳上飼料堆,站穩腳步,向上揮動斧頭。
  
  飼料袋不太牢固,因為不能移動腳步他的重心也不太穩,因此無法在斧頭上貫注全力。在這些限制下,他花了半小時鑿開一個身體大小的洞,穿透天花板與二樓地板。等到他認為洞夠大了,他跪下來小心把斧頭靠在飼料堆旁;接著站起來,彎下膝蓋、往上一跳。
  
  他抓住凹凸不平的洞口、吊在那裡一下,控制住身體的晃動,接著用上臂與肩膀的肌肉往上拉。因為用力過度,琪蒂昨晚細心照料的傷口再度裂開流血。
  
  等到拉得夠高,他用力往上舉,終於一隻手臂能撐住地板。另一隻手臂也撐好後,他又推又舉穿過洞口,翻身滾上房間的地板。
  
  他利落地脫光衣服,把又濕又髒的衣服扔在原地。
  
  他跳下洞口時,已經是一身狩獵的裝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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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6: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每次通往外面的門一開,琪蒂的胃就會揪緊,心跳也隨之加速,她抬起頭,希望看到一個滿頭亂髮的瘦長男人。一次又一次都不是他,她覺得神經越來越緊繃,不想個辦法轉移心思一定會瘋掉。
  
  她努力找事情忙,一個地下室擠了二十幾個人,大家都又餓、又渴,又想上廁所,但能做的事卻不夠多。感謝派瑞打水的功力,至少飲水不是問題。琪蒂和茉琳盡力張羅食物,但茉琳家裡的糧食不夠餵飽這麼多人,連吐司也不到一條。她們用煤油爐熱了湯與墩菜,準備了一大堆塗滿花生醬的餅乾以迅速補充蛋白質。除此之外,巧婦難為無「電」之炊。
  
  上廁所的問題比較尷尬,首先要離開安全的地下室到沒什麼掩蔽的樓上,但實在憋不住了還是得去。因為沒有電力可以抽水,上廁所時必須提著一桶水去沖,因此派瑞得不斷忙著打水。就連柯喬書也設法拄著吉娜的手杖跳上樓梯,害妮娜擔心得要死。
  
  「昨晚那槍是運氣,」妮娜提醒喬書茉琳差點中彈的事,他停下腳步說。「他們故意在黑暗中開槍製造效果,想讓我們自亂陣腳。今天開槍的次數減少了,因為他們得留意不過分浪費彈藥。當然,他們隨時可以補給,而我們不行。我想他們今天是因為看到凱文才開槍。」
  
  一陣沉重的靜默籠罩著大家,柯喬書回過頭,看到琪蒂站在樓梯下,臉色慘白,好像剛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
  
  她知道今天早上來到這裡的人都提起凱文如何發現、拯救、照料他們,並叫他們來這裡集合。她一直想像他像個牧羊人,把走散的羊群聚集起來。但事實上,他在外面當活靶。
  
  何喬書看到她的臉懊惱地低聲嘀咕:「該死。」接著又說:「琪蒂,他不會有事的。比那幾個爛角色,更狠的傢伙想殺他都沒殺成。」
  
  她覺得一陣暈,伸出手來維持平衡。柯喬書又做了個懊惱的表情,顯然察覺剛才那句話算不上安慰,於是他走下幾步。「我的意思是——我跟他是陸戰隊的老夥伴,他知道他在做什麼。」
  
  她還是無法安心。同理可證,柯喬書也知道他在做什麼,還不是挨了槍。如果她不是寡婦,說不定不會這麼軟弱,但她已經有一個英年早逝的丈夫——而且醫生還拚命想救德瑞。現在那些人卻拚命想殺凱文,她怎麼可能放心?
  
  她覺得好像才剛遇見他,兩人之間剛爆出火花。一切都那麼新奇、刺激、滿溢著期望,她不能現在失去他。
  
  柯喬書忘了內急,一格格跳下樓梯,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粗糙的臉上滿是和善,棕眼帶著諒解,暖著她的手。「他不會有事。我不知道開槍的人是誰,但我敢保證他們跟凱文絕對沒得比。凱文不是一般陸戰隊,他屬於武裝偵察部隊。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是什麼——」他停了一下,她搖搖頭否認。「唉,意思就是他在很多方面都是專家,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不被殺死。」
  
  種種情緒在心裡翻騰,恐懼、憤怒,甚至為自己輕易崩潰感到羞恥。但她控制不住;她拉著他的手尋求支撐,抬頭望著他,想找出更多保證。「柯先生,我——」
  
  「叫我喬書就好,」他說。「我想這裡大家應該都很熟了,對吧?」
  
  「喬書。」她微微覺得可恥,因為她也把他拒於千里之外。「我——你——」她停了下來,因為她在胡言亂語,不知道究竟想說什麼。去找他?把他平安帶回來?沒錯,那正是她想要的。她想要凱文從那扇門走進來。
  
  「聽我說。」他捏捏她的手,接著拍一拍。「他現在做的事情是他的專長,也就是調查情勢。」
  
  「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一直有人過來,不是嗎?他叫他們來的,這就表示他沒事。「洛伊,」他高聲呼喚。史家老先生是最晚到的一個。「你什麼時候看到凱文的?」
  
  歐蜜莉正幫他清潔臉部,史洛伊轉過頭來。他跟老伴珠笛因為摔跤而有些瘀血和擦傷。他們的腳不太靈光;兩人都跌倒過,但老天保佑,幸好都沒摔斷骨頭。「不到一個鐘頭,」他回答。老人家累慘了,氣若游絲。「他說我們是最後的了。他去拿東西馬上回來。」
  
  最後的。她吃驚地連擔憂都忘了,琪蒂四下查看哪些人在這裡、哪些人不在。地下室裡所有人都在做相同的動作,因為再也沒有鄰居會來讓他們用歡呼相迎。孔裡奧,包諾曼,賴梅麗,查安笛,裴吉姆,葛蘭若,魏老鼠。一共七個——七個!
  
  柯喬書默默上樓。妮娜滿臉淚水陪他上樓,攙扶著他,以免腳傷惡化。
  
  「不能讓他們躺在那裡,」史洛伊說,年老沙啞的嗓音憤恨難平。「他們是我們的人,得好好照料他們。」
  
  沉默再次降臨,一個接一個,他們領悟到眼前無比龐大的責任。光是收屍就令人卻步,就算把屍體收回來,沒有電也無法保存。不過他們還是要盡力。今天很暖,他們得加快腳步。
  「我有發電機,」華德終於說。「我們都有冷凍櫃。各位,一定有辦法的。」
  
  但華德的發電機在最靠近槍手的那一頭——而要搬動大型冷凍櫃至少要兩個人,而且還會暴露在槍口下。
  
  吉娜再也承受不住,顧不得安潔就在旁邊看,她用手蒙住臉,毫不掩飾地嚎啕大哭,身體前後搖晃。琪蒂記得自己也曾如此悲泣,她走到吉娜身邊坐下,摟著她的肩膀。任何言語都無法稍減哀痛,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安潔的臉也垮了下來、黑色大眼噙著淚水。「媽咪,不要哭!」她拍拍吉娜的腿,給予安慰的同時也尋求安慰。「媽咪!」
  
  琪蒂把安潔也抱過來。德瑞過世時她的寶寶還太小不懂事,不懂得思念他、為他哭泣,但安潔夠大了。等她發現爹地走了、再也不會回來,那時只有光陰能療愈她的悲傷。
  
  「你怎麼做到的?」吉娜啜泣著,字句夾雜在淚水與抽噎間,琪蒂差點沒聽懂。「你怎麼撐過去的?」
  
  當徹骨心痛佔據整個身體時要怎麼過日子?生命被扯開一個大洞要怎麼每一天繼續活下去?怎麼能再次微笑、再次歡欣、再次喜悅?
  
  「做不到也要做,」琪蒂平靜地回答。「因為你別無選擇。我有我的孩子,你有安潔,所以不得不撐下去。」
  
  門打開,凱文進來。
  
  他換衣服了。他現在一副獵鹿打扮:森林迷彩工裝褲、橄欖綠上衣、套著跟長褲同樣迷彩的襯衫。他還穿了彈力氣墊靴,獵刀插在腰帶上,左肩背著獵槍、右手握著步槍,上面裝了好大的望遠鏡。不過真的獵鹿時還要穿戴鮮橘色的帽子和背心。
  
  她的心一沉。他的打扮清楚說明他打算去對付開槍的人。她放開吉娜站起來,鋒利冰冷的恐懼有如電擊。她想尖叫,想把他撲倒綁起來不讓他去。她拒絕讓他冒險;無法明知他可能回不來還眼睜睜看他走出去——
  
  他的眼神鎖住她的。她看出他察覺到她慘白緊繃的表情。他小心地將兩把槍靠在不會被撞倒的安全處,穿過人群擁擠的地下室向她走去。大家紛紛跟他說話、拍他肩膀,他點頭示意,交談並問好,但腳步從未停下,也從未改變方向。
  
  他到了她身邊,摸摸她的手問:「你還好吧?」
  
  她覺得一開口可能就會哽咽,只能用力搖一下頭。
  
  他看看四周,這裡完全沒有半分隱私。「跟我來。」
  
  她恍惚照做,對周圍的一切毫無知覺,只知道要跟著他,眼裡只有他的背影。他帶她出去,來到溫暖的陽光下,在還有地勢保護的地方停下來。他轉過身用清透、穩定的眼神觀察她,開口說:「怎麼了?」
  
  怎麼了?「你的衣服,」她脫口而出,說不出有條理的理由。
  
  他困惑地低頭看自己。「我的衣服?」
  
  「你要去找他們,對吧?」
  
  他這才恍然大悟。「我們不能坐著等死,」他平靜地說。「一定有人要採取行動。」
  
  「但不是你!為什麼一定要是你?」
  
  「除了我沒有別人了。你自己看看。裡奧是最年輕的男人,但他死了。喬書本來可以去,但他腿骨裂傷。其它人又年老體衰,我是最合邏輯的選擇。」
  
  「去他的邏輯!」她粗暴地說,雙手拉著他的襯衫。「我知道我沒有權利說什麼,因為我們不是——我們沒有——」她搖頭,強行忍住突然湧上來的淚水。「我不能再次……失去……」
  
  他低下頭用嘴堵住她紛亂的言語。
  
  他的嘴唇好柔軟、好柔軟。這個吻柔和而帶著探詢。他的嘴唇貼著她移動,學習的同時也在索求,她抬起頭回應。
  
  
  「你有權利。」他喃喃說,雙手捧著她的臉,手指滑進她的髮絲間,用連串溫柔、飢渴的吻佔據她,彷彿想吞下她的唇。她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握緊那堅實的肌肉筋絡維持平衡,貼著他的身體背往下彎。他的舌頭悠緩地掠奪,觸碰、撫摸、糾纏,彷彿他有無止盡的時間,且無別處可去。
  
  她從來沒有如此……專注地吻過。
  
  他勃起了;她感覺到抵在身上的堅挺。她以為會感覺到他臀部推動,但他把持住,只有舌頭以及那好溫柔、好溫柔的嘴唇在動。溫暖的火光在心中重新燃起,趕跑了害怕與憤怒,忘記了他竟然要去冒這麼大的險,正當他們就要踏進那美好得無法相信的境地。
  
  放開她的唇,他輕吻她的臉頰,額頭、雙眼,接著回到唇上進一步探求。
  
  要是他做愛的時候也如此悠然——噢,親愛的上帝啊。
  
  「我們該回去了,」他貼在她嘴上低語,額頭靠在她前額上。「我還有很多事。」
  
  她後退一些,望進他的藍色雙眸。那雙眼睛冷靜如常,但她現在看到這個男人鋼鐵般的內在。他一點都不誇耀;他不求人景仰——他不需要。他對自己以及他的能力都極度有信心。他會毫不遲疑地為他們犧牲生命。
  
  她想留在這裡跟他吵到地老天荒,但他把她轉過去,不知怎地就把她趕回地下室了。很多人看著他們,臉上帶著微笑和心照不宣的表情,不過想到他昨晚的舉動,加上他們剛才在門外接吻,會這樣也不奇怪。怪的是,沒有人、完全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奇怪。顯然她是消息最不靈通的人,也是唯一故意蒙蔽雙眼的人。
  
  所有男人都一樣討厭,他已經轉換成正經八百的樣子,跟柯喬書和其它男人聚在一起商量。柯喬書甚至拿出筆記本來迅速畫著地圖。大家都擠在一起聽。
  
  「橋斷了,」凱文說。「那場爆炸就是在炸橋。電之前就斷了,可想而知是他們剪斷電源。電話也斷了。從槍手部署的位置看來,他們打算阻止大家從山路去求援。他們想孤立我們,把我們困在鎮上。」
  
  「可是到底為了什麼?他們又是誰?」華德悶聲說,手指無奈地扒過稀疏的頭髮。
  
  「我沒看到他們,但我猜是上星朝那兩個傢伙帶著幫手回來了,至於他們想要什麼——」凱文聳聳肩。「我想大概是我吧。」
  
  「就因為你突襲他們?」
  
  「而且還把其中一個打昏。」妮娜補充。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陪在柯喬書身邊。從昨晚開始她就未曾離開他身邊。
  
  
  「我可沒說他們有合理的動機,」凱文說。「有些人太過自我膨脹,結果就變得異常惡毒。」
  「但這——這也太誇張了吧,簡直是瘋了,」雪莉說。死了七個人呢,如果只是自尊心受損也太過分了。「如果他們瘋得那麼嚴重,為什麼不把你綁走、教訓你一頓就是?」
  
  「要教訓我沒那麼容易,」他不溫不火地說。「也許這是黑道的作法,叫我少管閒事。天知道呢。」
  
  「黑道?你覺得是黑道幹的?」蜜莉插進來。
  
  他又聳聳肩。「我想很有可能。」
  
  「地形對我們很不利,」柯喬書說,把話題拉回正事。他指著剛畫好的地圖。「因為這條河,我們完全不能從這個方向行動。水流太急,這一帶根本無法渡河,而且船一下水立刻就會撞上岩石。上游是垂直的峽谷,所以那邊也行下通。」
  
  「路尾鎮座落的半島形平台形狀像草履蟲,」凱文繼續說。「橋在尾巴上,而河在尾巴旁邊。完全沒有空間可以運用,而且河流是天然的屏障。而這裡——」他點著柯喬書的圖。「是一片高山,只有山羊才爬得上去。所以只剩下草履蟲這一頭的這個山口,而那裡也被槍手封鎖了。他們有感熱鏡,這玩意在夜間功能最強,但白天他們不用感熱鏡也看得見。我會等到晚上,涉水好隱藏熱源訊號。」
  
  「穿越山口要多少時間?」雪莉問。
  
  「我不用穿越山口。只要閃過一個槍手,我就可以從他們的後方走大路去求援。」
  
  琪蒂驚喘出聲。她不懂戰術,但她知道昨晚他有多冷,還差點失溫。今天的溪水也不會比較暖。天曉得他得在水裡待多久,才等得到好機會?然後他還得穿著那身又濕又冷的衣服走上好幾英里,時間越久他會喪失越多體溫。要是他在對岸被那些人發現,他們會毫不留情地獵殺他,而他會因為太冷而無法逃跑。為什麼沒有人說這樣太危險?為什麼他們願意讓他去賭命?
  
  因為,就像他說的,沒有別人了。裡奧死了,其它人都是體能不好的中年人,或體能更不好的老人。
  
  除了她。
  
  「不,」她說,因為沒有別人會開口。「不。太危險了,不要哄我說不會,」看到凱文想開口反駁,她厲聲說。「你以為這樣不會正中對方下懷?你昨晚泡在水裡,冷得連走路都很勉強。要是你被殺了,我們怎麼辦?」
  
  「我猜他們應該會離開吧,反正他們要的是我。」
  
  他的冷靜讓她想尖叫、想抓住他用力搖,他竟敢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她緊握雙拳站著,而那些該死的男人全盯著她看,一臉婦道人家不懂事的樣子。她當然懂,而且她不要再經歷一次。
  
  「你怎麼能肯定?我們不確定他們到底要什麼,或要誰。萬一這件事跟你無關呢?就算真如你所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乖乖打包離開?他們已經殺了七個人,大家都認為如果只為了報復,這種作法未免太極端。絕對還有別的原因,一定有。只是我們不知道。」
  
  他望著她沉思了一會兒,接著點頭。「你說得對,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你保證能順利穿越,不被發現?」
  
  「不,我不能。」
  
  
  「那我們不能冒險失去你,凱文。我們不能。我們不是真的一籌莫展,但我們的確孤立無援,而他們還佔盡上風。」她著急地尋找靈感,想找到一條出路,而且凱文也不必拿命去賭勝算不大的機會。他說得沒錯,最直接的一條路就是穿過槍手部署的位置。要是能想辦法從上面越過——
  
  「我們不能再等了,」柯喬書說。「我們的物資不夠度過圍城,而這就是圍城——」
  
  琪蒂覺得她的聲音好像不是她發出來的。「還有另外一條路,」她聽見自己說。大家都靜下來看著她,她發現自己往前走。內心深處一個細微的聲音想阻止她,但她怎麼也停不下腳步,就這樣穿過擠成一團的人,手指用力點著凱文認為只有山羊才上得去的山壁。「我爬得上這些山,我從前就爬過。我會攀巖,你知道的,你看過我的裝備。只要綁緊繩索就很安全。」這不完全是實話,但她豁出去了。「他們不會想到有人走這條路,所以不會監視、也不會開槍,這樣就不需要有人出去做犧牲。」
  
  「琪蒂,」凱文開口。「你有兩個小孩啊。」
  
  「我知道,」她說,淚水湧進眼眶。「我很清楚。」她想看著他們長大。她想照顧他們,想抱孫子,為人父母的無數夢想她都有。但她相當確定,如果照他的計劃去做,他一定無法安全通過,而他們會更不堪一擊。儘管很危險,但她認為攀越山壁比凱文的計劃不危險。
  
  「她說得對。」史洛伊插嘴。
  
  他們全都轉身看著老人家。他坐在從餐廳搬下來的椅子上,左臂和左半邊臉摔得一片紫黑,但嘴卻抿成嚴厲的線條。「你想做的事太危險了,小子,我真不懂,你怎會以為我們願意讓你犧牲性命救我們。」
  
  大家一致低聲附和。琪蒂真感激這位壞脾氣的老人家,差點想去抱他。
  
  「從那個方向翻越山地要花的時間太長。」凱文指出。
  
  「如果一直走下去,沒錯,但這些山裡到處都有廢棄礦坑。」史洛伊拖著身子站起來,蹣跚走向他們。「我知道,因為我老爸在礦坑裡工作,我小時候常去裡頭玩。以前有好幾條路從山口通過來,因為所有路都從那裡開頭。可想而知他們不會想從這一頭上山,對吧?我還記得,有一、兩個老礦坑穿過整片山。過了這些年不知道狀況怎樣,但如果能穿過其中一條,就可以省下很多時間。」
  
  他顫抖的食指沿著山畫到山口,抬起頭看著琪蒂。「就算礦坑堵塞了,你還是可以走到山口。你的位置太高,那些王八羔子不會看到那裡,而且上面植被也很濃密。一旦到了山口,你就在他們後方了。」
  
  她抹掉臉上的淚水轉頭看著凱文。「我要去,」她顫抖著說。「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要去。」
  
  他沉默一陣,淡藍雙眼細細掃過她的臉,看出她不顧一切的決心。他看看柯喬書,她讀不出他們交換了什麼訊息。
  
  「好,」他終於說,平靜一如往常,就好像她只是說要去雜貨店。「但我要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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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7: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琪蒂呆住了——攀巖不是說去就能去的;而需要種種條件,還有準備和經驗,但她想起幾天前她折斷閣樓鑰匙,凱文去幫忙開門時說的話。才幾天而已。天哪,發生太多事情,感覺像過了好幾個星期。「你說過你有登山的經驗。」登山跟攀巖不同,但很多裝備都一樣。想必兩者基本上的原理是一樣的,只是技巧不同。
  
  「大部分是登山,」他糾正。「也有一些攀巖。」
  
  柯喬書以特有的決斷把筆記本一翻,拿起筆來。「好了,來寫個單子列出你們需要的所有東西才不會遺漏。要多久才能穿越山口找到電話?」他看著琪蒂說,因為她曾經在這裡攀過山石。
  
  以前她攀巖的旅程都是一天來回,但她熟悉現在討論的那片地區。那片山壁雄峙在她家後面,她每天都看得見。她常望著巖壁想:「我爬過你。」她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山腳下,多久才能攀上去。一些地方的斜度可能比當年她跟德瑞挑的路線容易,因為他們刻意挑選有挑戰性的巖壁。記憶回溯,她在心裡清楚看見要怎麼做,又會面臨如何的攀登與健行。
  
  她終於開口。「一天半左右吧,也許兩天,才能到可以開始步行的地方,洛伊,到山口有多遠?」
  
  他哼了一聲。「連烏鴉也要飛上個五英里,可你不是烏鴉。上上下下,我想大約要走上個十五、二十英里。」
  
  「而且只能白天趕路,」凱文說。「我們不能用手電筒。所以……兩天的路程,而且要很趕。一共要四天才到得了山口。」
  
  四天。琪蒂覺得心裡一陣慌。太久了,實在太久了。這麼長的時間裡什麼都可能發生——
  
  妮娜拉著她的手。「我們不會有事,」她堅定地說。「不管他們想怎樣、要做什麼,我們一定能撐下去。」
  
  「對極了,」華德說。他一臉疲態,但眼中卻燃著熊熊怒火。他們被攻擊、好友死去,怎麼可以輕易投降。「我們大家都有步槍或獵槍,也有彈藥——如果需要,雜貨鋪裡還有。我們有食物,也有飲水。如果那些雜種以為我們是軟腳蝦就錯了。」
  
  地下室裡的人紛紛點頭應和。「沒錯。」、「說得好。」、「就是這樣。」
  
  凱文搔搔下巴。「既然這樣——妮娜,你倉庫裡有很多五十磅重的飼料袋。」
  
  「是啊,我開始準備冬季存貨了。怎樣?」
  
  「就連穿甲彈也打不穿沙包,在軍隊裡就是這麼做的。我們雖然沒有沙包,但的確有那些飼料。飼料比不上沙子——密度不夠——但前後迭兩層應該就很有效。」他頓了一下。「順便一提。我把店裡的天花板打了個洞。」
  
  
  她傻了一下,接著笑了。「當然嘍,我還在納悶你怎麼進你房間的呢。」她指著他的衣服,好像不太煩惱店裡的天花板多了個洞。
  
  凱文看看地下室裡的人。「不能讓所有人一直待在這裡,太擠了,而且也沒必要。我們會選出最安全、屏障最多的幾間房子,然後大家可以分散。我們可以用飼料袋加強暴露在火線下的牆。這樣不但比較好行動,也更容易防守。還要挖一些壕溝,這樣就可以安全移動。用不著挖太深、也不用太長,只要能穿越空地、深度足夠匍匐前進就好。」
  
  「還需要食物、毯子、衣服。有些人還需要藥物,」雪莉說。「教我們如何安全地走動,這樣才有辦法搜集東西。」
  
  「我會去拿!」他開口,但她舉起手阻止他。
  
  「我沒說要你去拿,我要你教我們怎麼做。如果你不教我們,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我們必須有能力堅守。」
  
  「我有很多毯子和枕頭,」琪蒂說。「也有食物。還有幾個床墊,派得上用場的話就拿來做防禦。不行的話,也可以扯下來睡覺用。」
  
  「床墊是個好主意,」凱文說。「睡覺用很好。不要睡在床上,把床墊拉到地上睡。」
  
  「還有什麼可以用來加強牆面?」蜜莉問。
  
  「如果有裝在箱子裡的舊雜誌也不錯,或塞滿書本的箱子。床墊不行,不夠紮實。傢俱也不好。可以考慮把地毯盡量卷緊,綁好不要讓它散開,斜靠在比較弱的牆面上。」
  
  「有沒有人有石棉撞球桌?」柯喬書問。
  
  「我有。」有個人說,琪蒂轉頭看到甘羅南低低舉手。他很少發言,通常只是帶著微笑聽大家說,除非有人針對他發問。
  
  「石綿桌很適合當盾牌,側翻過來就行。」
  
  「重得很。」羅南點頭說。
  
  柯喬書看著凱文。「我會負責組織,你跟琪蒂去準備要用的東西。」他低頭看看筆記本。「我啥也沒寫。你們需要列清單嗎?」
  
  「應該不用了,至少攀巖裝備不用,」琪蒂說。「我閉著眼睛都能準備。」她還要換衣服,不過她不太可能會忘記。
  
  「那就這樣了,」凱文說,對她伸出手。「你負責攀巖裝備,我負責其它東西。快點走吧。」
  
  比起昨晚的倉皇,回到她家相對容易得多,至少不必用跑的。薄薄的臥室拖鞋沒什麼保護作用,所以跟著凱文在掩蔽之間移動時她特別留意腳步。但留意腳步意味著多花時間,而他們逗留在外越久,她越覺得暴露在槍口下。這種感覺真的讓人毛骨悚然,知道可能有人在半英里外的山腰上、正拿著望遠鏡窺視她,跟蹤她每個動靜,手指放在扳機上——
  
  想到這裡,她停下腳步、全身顫抖。彷彿能隨時感應到她細微的動作跟位置,凱文也停下來轉頭看她。「怎麼了?」
  
  琪蒂四下張望。目前他們完全在掩蔽後。所有可能的掩蔽凱文都不放過,石塊、樹木、建築、窪地。目前他們躲在半身高的石塊後面。跟昨晚不同,那時她跟茉琳在一樓,和子彈只隔著脆弱的木牆。「我只是覺得有人在看,好像槍手看得見我們。」
  
  「不可能,現在看不到。」
  
  「我知道。但昨晚——我跟茉琳在一樓時——我感覺到子彈過來,我在驚慌中撲倒她。真的很詭異。我真的感覺得到,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搔我的背。窗戶被射穿了之後才聽到槍響。我剛才又有那種感覺,但子彈不可能穿透這些岩石,對吧?」
  
  「對,我們在這裡很安全。」他退回她身邊蹲著,神情緊繃地四下張望。「但不要忽視那種感覺,特別是在戰時。我有時在頸背上也會有那種感覺,我絕不會不予理會。所以,我們要稍微變換路線。雖然要比較久,但如果你有預感,我們還是不要冒險。」
  
  她點頭,很高興他懂得她在說什麼。他略微觀察地勢,接著趴下來匍匐離開岩石堆往垂直方向前進,那裡有一條凹陷的地面,她之前完全沒發現。她的睡衣鐵定完了,她想,但還是趴下跟著他前進。
  
  比利仔細用望遠鏡前後掃瞄。他剛才好像在一堆岩石旁邊看到一截衣角。以他的技術無法從這麼遠的地方瞄準,但如果運氣好說不定會成功,就像老翟說的,現在玩的是心理戰:讓對方神經緊張、瀕臨崩潰。他用不著真的擊中目標,只要提醒他們就算距離這麼遠還是會被逮到。
  
  他必須決定要不要在無法瞄準的狀況下開槍。一方面,他們昨晚已經開了太多槍,他下意識想保留彈藥。另一方面,趁對方以為萬無一失時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也很好玩。
  
  他的手指準備扣扳機,但接著又鬆開。還不行,要先確定有看到東西。不要無謂浪費彈藥。
  
  她家裡一點聲音也沒有。平常就算孩子都睡了,琪蒂還是會聽到電器的聲響,隱約感覺房子是活著的。現在不一樣。儘管外面陽光普照,屋子裡卻空洞、陰暗而寒冷,因為她昨天日落時把窗簾全拉上了。窗簾不但隔絕了光,也讓暖意進不來。
  
  「閣樓的鑰匙給我,」凱文說。「我去拿攀巖裝備,你利用時間換衣服。」
  
  「我以為是我要去拿裝備。」
  
  「因為你之前有預感,還是留在安全的地方比較好。閣樓上一點掩蔽也沒有。」
  
  她揚起眉毛.「你以為你在上面我會安心嗎?」
  
  「沒錯。而且你要留在房裡。不久前你一副不惜跟天下作對也要阻止我晚上單獨行動,我聽你的話了。現在我的感覺也一樣,這次你要聽我的。」他的音調堅持,眼神冷靜澄澈。
  
  多說也無益。她做了個鬼臉,走到門廳邊的辦公桌去拿鑰匙。「有沒有人吵贏過你?」
  
  
  「我不吵架。浪費工夫,不過我會聽別人的意見。」他就在她背後,伸手過來拿鑰匙。
  
  她乖乖交出鑰匙,他上樓時她問:「你難道從來不會生氣?」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她。暗影中,他淺色的眼睛水晶般透明,幾乎不帶一絲藍。「我會生氣。我看到那個姓梅的混蛋拿槍威脅你時,真想親手把他碎屍萬段。」
  
  她驚愕得胃都擰成一團,知道他是說真的。她伸手扶著樓梯柱子,手指緊抓著木頭表面。她想起他的眼神,還有手指扣著扳機的姿態。「你真的會開槍,對吧?」
  
  「要是不打算開槍又何必瞄準?」他說著走上二樓。「換衣服時記得蹲低。」
  
  過了一會兒,琪蒂跟著上樓,轉向右邊進了臥房。她聽話盡量彎著腰移動。她已經沒有那種預感了,但也不代表沒事。在岩石堆那裡什麼也沒有發生,昨晚一定只是個可怕的巧合,沒什麼。
  
  如果她一直這麼說服自己,也許哪天真的會相信。那種詭異的感覺那麼強烈,那麼緊迫。
  
  她搖頭趕開雜念,專心準備面對嚴苛的挑戰。攀巖作為休閒活動雖然辛苦卻很有趣,而且她知道一天結束後一定可以洗個熱水澡,在舒適的床上安眠。她只露營過一次,而且一點都不喜歡。
  
  以前攀巖的時候她通常會穿彈性褲和貼身背心,加上運動胸罩,還有攀巖鞋。現在最困難的就是鞋子,因為攀巖的鞋不適合走路。同樣地,走路的鞋也不適合攀巖。她通常會穿運動鞋到攀巖地點,然後換上攀巖專用鞋。這次不行,因為他們不會爬下山。他們得扛著食物、飲水、毯子和裝備,再加上任何凱文認為必要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氣,不准自己去想這次行動多困難。他們不會挑戰垂直山壁;而是挑最簡單的路線上山——雖然還是很辛苦,但至少沒那麼辛苦。
  
  她沒有健行靴,所以唯一的選擇只剩運動鞋。既然要在山上過三、四晚,在那種高度就算盛夏還是會很冷,彈性褲不夠保暖,於是她選了運動長褲。她有一條上面有拉鏈口袋,所以就選了那條,先攤在床上。她加上幾雙襪子,還有乾淨內褲。也許很傻,但她真的沒辦法四天都穿同一條內褲。她把兩條先穿在身上。一件絲質套頭衫,下擺塞進褲子裡。一件帶兜帽的運動夾克,可以綁在腰上。她把護唇膏放進長褲的一個口袋裡,從五斗櫃裡挖出舊瑞士刀放進另一個口袋。
  
  接著她把頭髮梳好、緊緊紮成馬尾;頭髮纏到裝備會很痛。也許該帶條絲質緊身褲,說不定夜裡會冷。白天穿緊身褲太熱,但這條褲子很輕又不佔空間,甚至能塞進夾克口袋裡。
  東西都準備好之後,她開始更衣。兩雙襪子,一厚一薄。備用的兩雙塞進長褲口袋裡。接著穿上長褲、鞋子,最後把夾克綁在腰上。她試著伸展、轉身,確定衣物不會妨凝動作。確認之後便一切就緒。
  
  下一站:廚房。
  
  她正把什錦果麥分裝進拉煉袋,凱文扛著裝備走進廚房。吊帶、防護器、鉚釘、巖楔、鉤環、滑石粉袋,加上一卷尼龍繩。「這些繩子多久了?」他問。
  
  
  她的心猛地一沉。「噢,不,」她低聲說。「超過五年了。」
  
  尼龍繩放越久強度越弱,就算從沒用過也一樣,更別說這一卷繩索已經用過了。她跟德瑞非常小心保養繩索,總是在浴缸裡手洗、避免陽光直射,但她停不住時間的腳步。不能用這些繩索攀巖;就這麼簡單。這麼舊的繩索當上方保護式攀巖還可以用,但先鋒式不能用,總之她不想用,就這樣。
  
  「華德的店裡有些尼龍繩索,」他說。「也許種類不對,但比這些新,我現在就去拿。要多長?」
  
  「七十公尺。」
  
  他點點頭。他沒問要多粗,看來華德店裡只有一種。不管怎樣只能湊合著用。
  
  他從前門離開,她放下食物過去察看裝備。自從三年前把這些東西放進閣樓她就沒碰過了。他沒有拿頭盔,她知道為什麼:因為頭盔的顏色很鮮艷,很容易被看見。很多攀巖客都不用頭盔,但她跟德瑞一向會用。
  
  她整理著裝備,往日的愛好又回來了,一時間她又感覺到那種刺激、陽光與高度的誘惑,在巖壁上磨練技巧、挑戰體能的壯志。當然,她摔過。德瑞也是。每個攀巖客都摔過。因此才需要繩索,而這也是她不願意用舊繩索的原因。
  
  她強迫自己放下裝備繼續準備食物。飲水是個大問題,因為水很重。一加侖的水重八磅,還不算瓶子的重量。她有幾瓶礦泉水,但沒有方便攜帶的用具。他們需要能吊在背後的水袋,但她想不出替代品。
  
  也許史洛伊知道哪裡有水。除了路尾鎮外那條,山上一定還有山澗,最後才匯流入河。
  
  凱文回來了,肩上扛著一卷繩索。他探頭看她準備的東西點點頭。「我拿繩索的時候順便自動拿了些東西,防水火柴之類的。毯子怎麼辦?」
  
  「我的毯子都很厚,」她說。「我會帶一些回去分給大家,但攀巖的時候背在身上就嫌厚了。」
  
  他點頭。「我家裡有薄毯子,還有捲起來的睡墊。好吧,就這樣。我們需要的東西還多著,但我們背不動。走吧。等我們準備好可以出發時天可能快黑了。」
  
  「我們出發做什麼?天黑的時候不能攀巖。」
  
  「我們要先到準備位置,這段路就要幾個小時。今晚雖然不能做什麼,但可以省下明天的時間。」
  
  他說得有道理,他所有動作自有一種明快的紀律,就連說話也一樣,她從中感覺到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以前有過經驗,也許狀況跟現在一樣險惡。
  
  他們回到李家時,柯喬書展現出跟凱文同樣的明快,已經把其它人組織好了。凱文帶一些人出去,告訴他們哪些路比較安全,該採取什麼角度,哪些地方要特別小心,柯喬書負責解決水的問題。
  
  根據史洛伊的說法,山上有幾條小溪,雖然有幫助,但水瓶的問題依然無解。柯喬書一臉愁容。琪蒂還沒會過意來,茉琳已經剪下派瑞衛生褲的褲腿。她把一頭綁緊,像裝載魚雷一樣把瓶子裝進去。兩條褲腿都裝滿後,她把另一頭綁緊,加上穿過胸口和肩膀的吊帶,這樣重量就會在背上。琪蒂試了一下。有點太重,但水喝掉以後重量會減輕。
  
  凱文回來的時候帶著兩條毯子,還有一個應該是睡墊的東西,不過看起來很像瑜伽墊。其中一條毯子卷緊綁在她身上,他則背著睡墊和另一條毯子。他背上水袋,這樣的妙招讓他笑,起來,然後他看著柯喬書。
  
  「我們穿過山口之後,能求救的最近地方是哪?」
  
  「我家,」柯喬書說。「從我家後門就看得到山口。除了我家,沿著高速公路六、七英里外還有一個農莊,穆高登的農莊在反方向,距離更遠一點。如果找得到我家,就可以用我的電話,不過,可能要費一番工夫才找得到喔,陸戰隊。」
  
  凱文笑了。「如果你碰巧知道坐標,我有掌上型衛星導航器。」他拍拍右腿的口袋。
  
  柯喬書臉上慢慢漾開同樣的笑容。「想不到吧,我剛好也有一台。嚮導迷路就難看了,對吧?」
  
  「你記得坐標嗎?」
  
  
  「多此一問,記得跟生日一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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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對面到底在搞什麼鬼?」杜克修對老翟嘀咕著,後者正要去跟比利換班時經過。高肯尼回帳篷裡休息了,半夜才來跟杜克修換班。他們現在固定輪班,而也越來越難保持警覺。
  
  老翟看起來很慘,感覺更慘,但他還能走,而且還打算去輪班。他前額的腫包大到無法戴帽子,而且只要稍微壓到就讓他覺得頭快爆炸,不戴帽子也好。規律的抽痛持續了一整天,但他用車裡的後視鏡檢查過,兩邊的瞳孔一樣大,所以應該可以安心;只要拚命忍住痛就行了。他每隔幾小時就吞幾顆依普洛芬稍微減輕疼痛,這樣應該夠了。
  
  老翟望著彷彿荒廢的小鎮。從他站的地方,看得到幾具屍體倒在中彈的地方。他看不出對面今天有什麼動靜。「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他們至少會試圖瞭解狀況,但一直沒有動作,也沒人出聲。」
  
  「先等到明天,」老翟說。「我猜柯喬書正在組織鎮民準備動手。他們可能不會等到明天,也許今晚就會動手。我們得小心提防。」他望著炸毀的橋墩,如果柯喬書就在對岸端著獵槍瞄準他也沒什麼奇怪……媽的,他不能一直想著柯喬書,不能讓自己心慌。他不笨,也不會小看柯喬書,但那個混蛋也不是超人。他只是很厲害,如此而已。哼,老翟想,我也是。
  
  「我覺得很怪,」杜克修同樣望著橋那頭。「他們應該會想問我們要什麼。」
  
  「別忘了,我的手下一直在開槍。他們可能怕得頭都不敢抬。等明天,我們會看到目標才開槍。」
  
  這些城市來的傢伙難道啥都下懂?「要等對方有人舉旗投降,通知我們他們想談判,到時候才能進行談判。」
  
  他說完就離開,往上爬到比利看守的位置,這個動作簡直是折磨,但他很清楚對面很可能有獵鹿老手正拿著望遠鏡盯著,伺機開槍。他不能給他們機會,儘管他並不認為對方的火力可以射到這麼遠的距離。不過他很驚訝昨晚柯喬書竟然能這麼接近;他決不會再讓自己被擊中。
  
  比利累壞了,因為老翟白天不能來換班;他翻身離開堅守了幾小時的位置,癱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感謝老天。你好一點了嗎?」
  
  「我不是來了嗎?有什麼動靜?」
  
  「我覺得他們可能躲在掩體後面做了下少動作,布列克和卓伊也同意。有時我會瞥到東西閃過,但看不清楚是什麼。而且絕不是貓或狗,因為對方都藏在很堅固的掩蔽物後面。」
  
  「你有開槍警告嗎?」
  
  「有時有、有時沒有,沒必要浪費彈藥。」
  
  老翟知道他的意思。他帶著步槍趴下,比利之前在樹葉與松針上鋪了毯子,讓長時間的監視稍微舒服一點。他準備了感熱鏡用的電池,還有裝了咖啡的保溫壺和餅乾,方便補充體力。至少今晚不像昨晚那麼冷,不會讓他因為發抖而頭部更痛。
  
  「我覺得很奇怪,」比利很擔心地說。「一直沒人出來收屍。」
  
  「如果他們要收屍也是今晚,他們會等到天黑。」
  
  「他們應該已經猜到我們有特殊望遠鏡,所以昨晚才能擊中他們。」
  
  「沒錯,但也許他們會做出移動式的掩蔽物。等著瞧吧。」
  
  「如果他們出來收屍,你會開槍嗎?」
  
  老翟想了一下。「應該不會吧。布列克就位了嗎?」
  
  「他半小時前就跟卓伊換班了。」
  
  「我會用無線電聯絡他,讓他們收屍。我不知道他們打算怎樣處理屍體,但想必不會太愉快,那麼多屍體堆著招蒼蠅,發黑腐爛,他們會覺得壓力更大。」
  
  「絕對會。」比利伸個懶腰,蹲著走到老翟身後,準備去帳篷休息。「祝你今晚順利。」
  
  老翟小心架好步槍,打開感熱鏡、眼睛貼上去。昨晚路尾鎮到處都是熱源訊號:今晚卻一個也沒看見。房子不再因為暖氣而發亮,也沒有亮紅的小點跑出來當靶。考慮到他的頭痛,他希望今晚能一直這麼平靜。
  
  
  琪蒂看看凱文手錶上的夜光指針,因為她的表沒有夜光,所以他把表借她。十一點半。她用毯子圍住肩膀包緊,望著有雲的天空,很高興今晚天氣涼爽而不冷。如果能有一輪明月更好,不過她的視力早已適應黑暗,而且天色也不是真的很黑。她的視力沒好到能四處走動,但至少能分辨形狀和影子。只要沒有東西移動、也沒有腳步聲,她就不會害怕。
  
  凱文側睡在他帶來的睡墊上,毯子蓋住下巴。今夜是第一晚,他們輪流守衛,因為很可能有人看到他們往這裡前進。琪蒂輪第一班;因為從午夜到天亮那一輪最辛苦,他說,所以他守那一班。
  
  他倒頭很快就睡著了,她有點不知所措。她真希望光線足夠看見他,但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也滿足了。他換過一、兩次姿勢,但大部分時間都動也不動。一直沒有值得警覺的事發生,於是她很快不再一聽見風吹草動就嚇一跳,反正只是動物和小蟲在覓食。她想著他的事。
  
  
  凱文說路尾鎮的形狀像草履蟲。她跟他走下陡峭的河岸時,這個詞一直在腦中迴繞。琪蒂記得高中生物課教過草履蟲,但凱文的用字讓她驚覺到他另一個面向,這個男人複雜的整體中又一個部分。
  
  過去幾天她忽然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開始覺得自己是全路尾鎮最盲目無知的一個。僅只幾天前,在她眼中他還無足輕重:一個羞怯、不擅言詞的人,不過什麼都修得好。他絕對是個萬能巧手,但她發覺儘管他話不多,卻一點都不羞怯;事實上,他能言善道,知識豐富且意志堅定。他在軍隊待過,對軍隊她幾乎一無所知,但顯然他屬於某種精英部隊。
  
  路尾鎮所有人好像都很清楚這件事。她怎會沒注意到她對他的看法和其它人這麼不一樣?當然,他們認識他更久,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整個拼圖中最重要的一塊,只要找出這一塊,一切自然會豁然開朗。
  
  草履蟲粗的那頭往下傾斜,這種地形有兩個好處:有所掩蔽,而且河岸沒那麼高。河岸最高處足足有七十英尺,但在東側這邊則只有四十英尺,而且坡度比較和緩,可以不用垂降下去。凱文用短柄鋤在地上掘出踏腳洞,他們幾乎是直立步行下坡。
  
  那麼靠近河水,激流聲讓人無法交談,於是她專心注意步伐,小心不從凹凸不平的岩石摔下。這裡沒有河岸,至少沒有一般人認知的河岸。河水兩邊只有岩石:大的、小的、圓的、尖的。有些穩如泰山,有些一踩下去就會滾動。有些很滑,有些又滑又會滾,這種最危險。她在岩石上每踏一步之前都至少一隻手要抓緊才敢移動重心。可想而知,前進的速度很慢。她還擔心無法在天黑前走到比較適合休息的地方,但他們還是及時走到山腳下。凱文找了一塊有掩蔽的坡地,他們就在那兒落腳。
  
  這根本算不上露營。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黑夜裡坐在地上,吃著塑料袋裡的什錦果麥,喝一點水。接著他攤開睡墊躺下睡覺,留下她獨自沉思。
  
  到了半夜,她輕喚一聲「凱文」,這樣而已他就醒了,完全不用搖他或重複叫。他坐起來打呵欠伸懶腰。
  
  「你怎麼辦到的?」她刻意壓低聲音,因為夜裡聲音傳遞比較遠。
  
  
  「辦到什麼?」
  
  「那麼快就醒過來。」
  
  「練習吧,我想。」
  
  她把表還給他,他戴回手腕上,換她躺在睡墊上伸長手腳。睡墊看起來很舒服,實際上一點也不。那只是鋪在凹凸地面上的薄墊子,她感覺得到下面的石頭與樹根;不過還是比直接睡在地上好,至少可以御寒。
  
  她抖開毯子蓋在身上,他喝了一點水之後在她剛才的位置坐下。她努力想睡著,就算不像他那麼快,至少要在五到十分鐘內睡著。過了十五分鐘她還在翻來覆去。
  
  「不躺好是睡下著的。」他好笑地說。
  
  「我不適合露營,我不喜歡睡在地上。」
  
  「如果換個狀況——」他停了下來。
  
  她等他把話說完,但他似乎打算就此放棄,不繼續說下去。「如果換個狀況——會怎樣?」她催促。
  
  又一陣沉默,只有偶爾風吹過樹梢的聲響。在黑暗中他只是個模糊的形影,但她看得出他抬頭凝神傾聽。他一定沒聽到什麼值得注意的聲音,因為他的身體很快又放鬆了。他的話輕輕傳來。「你就可以睡在我身上。」
  
  洶湧竄過全身的血流讓她有些暈眩。沒錯。沒錯,那正是她所想望、渴求的。她聽見自己同樣輕聲地說:「或反過來。」
  
  他粗聲吸了口氣,她在黑暗中微笑。知道她可以引發他在她身上引發的反應,感覺真好。
  
  他動動雙腿,好像覺得不太舒服。終於他低聲嘀咕一下,站起來調整一番才小心翼翼重新坐下。琪蒂強忍住一陣笑。「抱歉。」她勉強說,不過一點歉意也沒有。
  
  「我很懷疑你有任何歉意。」他無奈地說。「如果你也有這玩意一下,就會知道有多不方便。」
  
  「要是『我』有的話,『你』一定會很不舒服。」
  
  「所以我說一下嘍,我絕對不希望你永遠都有。」
  
  「反正我也不需要自己有。」一個小惡魔催她說出:「因為你會讓我用你的啊。」
  
  他又猛吸一口氣,用力呼吸著。他說:「該死。」接著又站起來。
  
  這次她忍不住輕輕笑出聲音。
  
  「達可有時候笑起來就像那樣,」他說。「他們長得跟你不太像,但偶爾他們說話的方式、歪頭的姿勢——都讓我在他們身上看見你。」
  
  只是簡單幾句話,她的心又揪在一起。從星期五早上算起,她好幾天沒看到她的寶貝了,現在已經是星期天晚上。不過他們平安無事,這才最要緊.他們安全無虞。除了凱文從沒人說過他們會讓人想到她。如果他想藉著聊她的寶貝兒子來轉換話題,她絕對願意。
  
  「有件事情我要招認。」他欲言又止地說。
  
  
  「什麼事?」
  
  他清清喉嚨。「是我——呃——我在他們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琪蒂在睡墊上坐起來,很高興他看不見她的臉。「像是……該死的白癡?」她質問。
  
  「那時我被鎯頭敲到手指,」他的聲音異常怯懦。「我——呃——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例如什麼?」她追問,努力裝出嚴厲的聲調。
  
  「唉,我——琪蒂,我以前是陸戰隊呢,你大概可以想像吧。」
  
  「我以後到底會從我兒子嘴裡聽到什麼?」
  
  他投降了,肩膀垮著。「你想聽完整的,還是刪節版?」
  
  喔噢。要是光聽刪節版就知道,一定不會是好話。「刪節版就好。」
  
  「一開始是他X的。」
  
  「然後呢?」
  
  「嗯……X你娘,狗X種。」
  
  
  她傻眼。她可以想像這些字眼從她四歲大的兒子嘴裡冒出來,也許剛好是外婆帶他們去買東西的時候。
  
  「我聽到笑聲回過頭,他們就站在那裡,全聽見了。我想不出其它辦法,所以就扔下鎯頭、跳起來大喊:『我是個該死的白癡!』他們覺得很好笑,尤其是我跟他們說『該死的白癡』是非常、非常不好的話,我不應該在他們面前說,但一個人真的很生氣時就會說這種話。」他頓了一下。「我想這招奏效了。」
  
  「或許吧。」她細聲說。他絕對很清楚小男孩的腦子是怎麼運作的,他們很快就忘記那些好像沒那麼壞的詞,一心只記得他說「非常、非常不好」的那句。算她運氣好。
  
  她用手掩著嘴又嗆又笑個不停。聽著他怯懦的聲調,想像著他對著烏青的手指咒罵,突然看見兩個小男孩著迷的臉,她簡直樂不可支,危顫顫的一顆心終於失足墜落情感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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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7: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天一亮,老翟坐起來轉動肩膀,慶幸昨晚一夜安然無事。他勉強提高警覺撐過午夜,他知道如果柯喬書打算採取行動一定會趁這個時段出手;人類在這個時間反應最慢——至少對守望中的人而言。老翟預料一定會有事,至少也會有零星行動嘗試突圍。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他用感熱鏡掃瞄,卻連一個人體熱源訊號的光點也沒有。布列克也繃得很緊,三不五時就用無線電問老翟有沒有看到什麼,但什麼也沒有。
  
  天色漸漸亮了,陰沈低垂的烏雲將山峰籠罩在雲霧中。昨晚溫度還算宜人,現在卻又吹起刺骨寒風。因為季節轉換,九月的天氣變化多端。老翟看看保溫瓶裡還有多少咖啡,已經不多了。如果風一直吹個不停,他需要更多咖啡御寒。
  
  他遠眺路尾鎮。那裡看來像座鬼城,完全沒有任何動靜。不,等等——他很肯定看到遠方有煙升起。因為天色灰暗、加上山上的雲霧,所有東西都糊成一團不太容易分辨,但沒錯,那絕對是煙。有人在壁爐裡生了火。所有人一定都聚在那裡,既可以取暖又可以熱湯和煮咖啡。他按下無線電。「布列克,看河的方向,最遠的那幾棟房子。是不是有煙?」布列克比他年輕、眼力比較好。
  
  布列克幾秒後回復。「是煙,不可能是別的。要開槍嗎?」
  
  「我不認為能夠瞄準,這裡跟那裡之間隔了太多建築物。我的角度不對。」
  
  過了一分鐘,布列克再次呼叫。「我的角度也不對,我用雙筒望遠鏡確認過了。」
  
  「我想也是。」老翟重新趴回毯子上,再次仔細察看馬路和近處的房屋。他覺得心神不寧。今天這個地方怪怪的,不過可能是清晨灰暗的天色及低迷的烏雲讓他多疑。空無一物的馬路有點怪怪的。他僵住,呆望著前方。馬路上空無一物,完全沒有東西。
  
  屍體不見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眨眼再看一次,但屍體沒有神奇地重現。屍體真的不見了。
  
  他拿起無線電。「布列克。」他啞著嗓子說。
  
  「我在。」布列克說。
  
  「屍體不見了。」
  
  「什——」布列克一定親自察看了一番,因為他接著說:「媽的。」
  
  老翟一直看著馬路,不太能接受。到底怎麼回事?柯喬書。該死的柯喬書。他猜出他們用的是感熱鏡而不是夜視鏡,因此教那些當地人如何不被察覺地搬動屍體。感熱鏡並非萬能,只要浸濕全身就能隱藏熱源訊號。但是,如果他們從右側到溪裡,那裡的溪流因為岩石而非常湍急、無法涉水,而且從那裡要走很遠才到得了屍體的所在,到時候熱源訊號一定又會出現。同樣地,他們也不可能走左側,因為那裡是布列克的監視範圍,還沒走到溪邊就會被發現。
  
  他們一定用了別的辦法。
  
  他瞇起眼睛研究小鎮,接著拿起雙筒望遠鏡緩緩在房屋間掃視,看見一道矮牆而停了下來。那裡之前沒有牆。要是有,他探勘的時候一定會注意到。此外,牆頂也不平。看起來比較像沙包而不是牆。
  
  哼,該死的。鎮上的人昨晚可真忙。他感到一種病態的驕傲,他們畢竟沒有不戰而降,要是那樣,他在那兩個城市人面前會抬不起頭。他曾說當地人很強悍,而他們證明了他的真知灼見。他們搭起防線遮掩自己的位置,同時也可以安全地移動。沒有子彈能穿過沙包擊中他們。
  
  他再次拿起對講機。「布列克,看看那道矮牆。那不是牆,我覺得像沙包。」話剛說出口,他立刻想到他們不可能有沙包.那些袋子裡一定是別的東西,飼料、水泥之類的東西。沒差,基本上都一樣。
  
  布列克看了看。「我們該怎麼辦?」他顯然同意那些是沙包。
  
  「不能怎麼辦,只能繼續守著。不要讓任何人從你眼前逃跑,一直封鎖他們直到他們交出城市人要的東西。」很不幸,時間可能比他計劃中拖得更長。要是有人決定來刺探一番,這整個行動就會像紙牌搭的房子,瞬間崩塌。這是他能接受的風險,但他不希望無止境地拖下去。不管那城市人如何打算,他自有一套時間表。
  
  「防護完成?」
  
  「防護完成。」
  
  聽到凱文平靜地保證要是她摔下來,他會接應,琪蒂拉長身體握住岩塊。凱文本來想找比較簡單的路線,因為要攻上巖頂要花很多時間,但他找不到能避開火線的路徑。從這個巖壁上去是最安全、也最直接的路。她很高興這條路還算簡單也不太高,因為他們兩個都欠缺練習,而且都沒穿攀巖鞋。她的體能也不適合攀巖;她每天在樓梯爬上爬下所以腿還算有力,但比起從前經常攀巖的日子,她上半身的力量可能只剩不到一半。
  
  天氣也不適合攀巖;風勢越來越大,雲層壓得越來越低。要是開始下雨,他們也無法回到地面等天氣好轉;就算在雨中岩石會變滑,他們還是得趕路。他們得加倍小心。幸好這個巖壁是她當年會覺得太簡單的路線。高度大約只有一百碼、最多一百二十碼,而且還不是垂直的。
  
  已經有不少攀巖客來過了,巖壁上釘了很多巖楔和鉚釘。有些攀巖客會隨手把這些東西拆走,還給巖壁原貌,但有些人根本不在意。通常琪蒂只信任自己或德瑞打的巖楔,但為求快,她打算看到還算穩的就直接使用。
  
  他們都綁著吊帶,而且用安全索串在一起。因為她的經驗比較豐富,所以由她負責領路,等她攀到繩索長度的盡頭就停下來等他跟上。防護完成後,如果她摔下來他會接應。而她停下時就變成防護者,如果他摔下來就由她接應。
  
  一方面,能重回巖壁她覺得十分興奮,就算只是簡單的路線。這是肌肉、體能及技巧的伸展運動。而同時,她也深深明白這是她最後一次攀巖——至少在兒子長大之前——而且是因為情勢緊迫而不得不為。因為知道這是最後一次體驗這種獨特的刺激,她把握每分每秒,享受所有的感受、氣味和聲響,繩索的低響,吹在臉上的風,手指下涼爽、崎嶇的巖壁。每次轉頭看到自己爬得多高,她都感到十分的滿意。
  
  她找到穩當的踏腳處,停下腳步,牢牢貼在巖壁上。看到她的信號,凱文跟隨她之前的路線往上爬。她看著他每個動作,一手握住繩索以防他失足。他的靴子比她的運動鞋更不適合攀巖,所以每一個動作都很危險.他上半身的力量稍微彌補了靴子的缺點。儘管風很冷,他還是脫掉了外套捲起來跟其它東西一起綁在背上,因此她看得到他手臂上筋肉伸縮。攀巖客的體型要像鋼索般精實有彈性,而不是像健美先生那樣肌肉爆凸。凱文的手臂看起來像一輩子都在攀巖。
  
  一陣寒霧吹過來,數秒之間,雲層籠罩山間,能見度降到零。
  
  她知道他還在,她感覺到他還在繩索上,但看不見他。「凱文!」
  
  「我還在。」
  
  他平靜得彷彿他們只是出來散步。遲早她得跟他談談這一點;實在太不正常了。「我看不到你,你要跟我說話啊,去你的。告訴我你的每個動作、每一步,我要能夠預作準備。」
  
  他聽從地一直跟她說話,直到風把霧吹散,他再次出現在視線中。接下來一個鐘頭都是這樣,因為雲層籠罩,風不斷把霧吹來又吹散。有一次霧太濃,他們不得不一起停下來穿上薄薄的廉價雨衣,以盡量保持衣物乾爽。他們帶的雨具只有這個,雨衣非常輕,但一穿上就不可能繼續攀登。他們只好等到霧再次散去。等到能把雨衣脫掉,他們又繼續往上。
  
  天候大大拖慢他們的進度,他們爬上這道巖壁頂端時已經上午十點了,而距離他們最終要到達的高度還有一大段路。他們面前是一道長滿樹的坡地;他們的目標在西北方,地形卻偏向北方,他們只能隨著地形限制前進。
  
  他們喝了一點水,吃了一些什錦果麥,各自躲到遠處去解手,接著把繩索小心收好扛在肩上,再次動身趕路,這次由凱文帶頭。細雨飄落。他們又把雨衣穿上,繼續健行。
  
  
  「出來談條件!」杜克修大喊,雙手圍在嘴邊讓聲音傳得更遠。
  
  天知道有沒有人聽得見,肯尼想。鎮上的人全消失了,連個鬼影都沒有,彷彿從來不存在。他跟杜克修早上剛發現的時候差點瘋掉,老翟對他的寶貝感熱鏡那麼有信心,現在竟然被那群鄉巴佬輕易打敗。該進行下一步了,要趁對方想出其它策略前先發制人。
  
  
  
  杜克修吼了整整十五分鐘,對岸卻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他費了好大力氣,卻等於在大風中放屁。
  
  又過了一個鐘頭,杜克修的嗓子啞了,但終於第一棟住宅的前門口出現一隻手揮著一塊白布。杜克修又喊了一次,揮動他的白旗,接著一個老人慢吞吞走到門廊上。
  
  那個老人至少有九十歲了,肯尼難以置信地想,看著他辛苦走下階梯,蹣跚走過一百碼的空地,來到橋的殘骸邊。難道這就是他們最好的人選?不過仔細想想,何必派最厲害的人出來?何必冒險?這個老傢伙確實是個聰明的選擇。
  
  「你們想怎樣?」他很不耐煩地問,好像因為費力走那麼遠而覺得不爽。
  
  杜克修直接說出重點。「姓聶的那個女人手上有我們要的東西。叫她交出來,我們就會撤退離開。」
  
  老傢伙望著兩方人馬中間的深淵,下巴微動,好像在細細咀嚼這個條件。「我會轉告。」接著轉身回頭就走,好像完全沒興致聽他們還有什麼話要說。他們小心躲在掩蔽物後面,看著他離開視線。
  
  「這他媽的是什麼意思?」杜克修文雅地問。
  
  
  「他們火大了。」肯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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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那天下午剛過五點,第一片雪花飄落。琪蒂停下腳步,驚愕地望著。越來越多的雪花隨著第一片落下,隨即在一陣旋風中消失。
  
  「你看到了嗎?」她問凱文。
  
  「看到了。」
  
  雖說才剛入秋就下雪稍嫌早,但也不是沒有過。如果他們運氣好,可能就只有那幾片雪花。幾個鐘頭前雨勢開始變大。不過他們這個下午越爬越高,氣溫也持續降低,就算真的下雪也不無可能。
  
  下雪有很多壞處,其中最嚴重的一個就是他們將無法繼續前進。還看得見路時就已經夠危險了;萬一路被雪覆蓋,他們可能會摔死或殘廢。他們的衣服也不夠厚,既擋不住雪也承受不住如此寒冷。他們穿著雨衣遮風擋雨,但身上的衣服終究不足以保暖。
  
  從剛才她就一直在發抖,儘管已經把外套穿上、帽子戴上,甚至把雨衣的兜帽也加在外面。
  
  凱文拿出洛伊畫的礦坑略圖。「我們快到其中一個入口了嗎?」琪蒂問,湊到他身邊去看地圖。她希望如此,還有幾個小時天就黑了,他們要在那之前找到遮蔽。這種天氣裡整夜待在外面,一定會凍僵。
  
  
  「應該還沒有。」他指著一個X。「那是最接近的一個,而我想我們大概在這裡。」他指著另外一個點。「如果洛伊的圖還算準確,我們離那裡至少還有半英里,加上五百多英尺的高度。而依我們目前的速度,天黑還到不了。就算到得了,我們現在也得停下來擦乾取暖。你的鞋子都濕透了。」
  
  很不幸,他說得沒錯。她的腳又凍又疼,她已經快走不動了。如果需要攀巖,她一定沒辦法。「該怎麼辦?」
  
  「你找個可以避風的地方待著,我去四處偵察一番,那是我最擅長的工作。」
  
  因為風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她不知道哪裡可以避風。但他找到一棵枝葉非常濃密的大樹,樹蔭下還是乾的,她坐在地上,膝蓋縮進雨衣裡保暖。她抬頭穿過雨絲看他,發現他的臉因為寒冷及風吹而發紅,這才想起他穿的也不比她暖,只是他的靴子能防水,所以腳還是乾的。「小心點。」她一時間只想得到這句話。
  
  「要是找不到可以過夜的地方,我會搭個臨時帳篷。」他動手卸下所有器材堆在琪蒂身邊、繩子放在最上面。他輕摸一下她的臉頰,接著就走了。他只帶著短柄鋤。她望著他精力充沛地走進雨中,彷彿腿上裝了鋼鐵彈簧,而她卻全身酸痛,不只因為今天過量的運動,也因為長時間不斷發抖。
  
  他們離開路尾鎮二十四小時了。不知鎮上狀況如何,因為整天都在巖壁上攀爬、在山地健行,她跟凱文一直無法交談。他們偶爾會停一下,但很快又接著趕路,因為時間不等人。
  
  半小時後,雨中開始挾帶雪花。琪蒂用力盯著雪花,希望用意志力讓它們消失。儘管很希望天氣跟昨天一樣溫暖,但她並不介意在天空飄散的雪;她只是不希望雪積在地上。山谷裡應該半點雪也沒有吧。
  
  
  雪花越來越大片,地上開始積起一層白,天色也越來越暗,她開始想凱文去哪了,在做什麼。
  
  凱文撿起一根拇指粗的樹枝,在矮樹叢中戳刺尋找小山洞、突出的巖壁,任何能遮風避雨過一夜的地方。他知道熊還沒冬眠,季節還沒到,所以他把短柄鋤掛在腰帶上,打開迷彩外套右邊的口袋,拿出九厘米自動手槍握在手裡。一般出任務時,他會把槍袋掛在腰上或綁在腿上,但因為要攀巖,他不想讓槍礙手礙腳,於是便收進口袋裡,把袋扣扣上。當他把外套捲起來背在背上時,手槍就貼身藏好。手槍不是最適合對付熊的武器,但比短柄鋤好上一百倍。
  
  他要在自己限定的時間內找出可以藏身的巖穴。雖然有不少突出的巖壁,但有的太淺、有的有裂縫、有的地面不穩。有些還有水流經過;而他尋找歇腳處的條件之一就是要乾燥,所以這些都不行。要是短時間內找不到,他只好就著微弱的光搭一頂臨時帳篷。因為地面有斜度,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想這麼做。
  
  終於他看到一個可能合適的地方。一片花崗岩略微朝上延伸出來,座落在巨大的厚岩塊上。這兩塊岩石穩如泰山,因為固定在這裡太久,幾乎整個被埋住,頂上還長出大樹。下方開口處朝南的方向也長了一棵大杉樹,遮住了部分洞口。他撥開快垂落地面的枝葉,蹲下來檢查。裡面大約有十英尺長、深度不超過五英尺,洞口最高處差不多也是五英尺。這樣很好,因為小空間比較容易暖和起來。
  
  他隨身帶著小手電筒,他照亮每個角落,看看有沒有蛇、死老鼠、活老鼠,或其它不適合一起過夜的東西。地上當然有些碎石,還有幾隻小蟲匆忙躲開光線.生個火就可以解決了。
  
  他折了一段樹枝清掃他選中的藏身處,接著用短柄鋤從附近樹上砍下更多樹枝,留心不在同一棵樹上砍太多,接著把這些樹枝平行堆在洞裡地上。這些喬木不但可以去除霉味,小樹枝也可以墊在睡墊下面。他可以裹著毯子睡在地上,但有個床墊琪蒂會睡得比較舒服。
  
  至少今晚能生個火。這個山坡面向東,在槍手看不見的地方。頂上的樹會讓煙散掉而不會聚集,不過風這麼大,煙一下就會被吹散了。一點光跟大量的熱度可以撐很久,今晚他們會過得比較舒適。此外,他還得讓琪蒂烘乾鞋子。
  
  雨已經完全被雪取代,雪下得相當快,儘管地面很濕,還是開始積起一層白。這樣很槽,不只因為積雪,入夜後溫度會驟降,所有濕的東西都會厚厚結一層冰。他們只能祈求這道冷鋒會快速移動,後面跟著比較溫暖的雨。
  
  他還有很多事,但他不想讓琪蒂一直坐在外面受寒。快讓她躲進洞裡他就可以生火,她就能盡快脫掉濕透的鞋襪,讓腳暖和起來。其它的可以等一下再完工。
  
  他準備回去找她時天已經快黑了,大約只剩二十分鐘的日光;地上薄薄的積雪滑得可怕,他好幾次都得用短柄鋤才穩住腳步。還掛在樹梢的雨滴已經開始結冰了,風吹過就一陣叮咚響。
  
  「我找到地方了,」他說。她原本把臉埋在膝蓋中間,這時抬起頭來。她把雨衣拉起來遮住鼻子以免吸進冷空氣,她的眼睛也有了光彩;剛才她痛苦呆滯的眼神讓他很擔心,只是他不想被她看出來。「裡面很乾,而且可以生火。」
  
  「那是我最想聽到的一個字。」她從樹蔭下爬出來,比進去時有精神多了。略微休息之後她稍稍恢復了。要是他當初堅持要她穿靴子,現在她也不會這麼慘,不過他沒預料到會下雨和下雪。他既沒有關節炎可以提醒他天氣變化,也好幾天無法收看氣象報告。他只知道氣像人員預報過今年會有破紀錄的早秋暴風雪。
  
  「雨水開始結冰了,」他說。「路會很難走,因為地會很滑。一定要扶著東西才踏下腳步。」
  
  「我知道了。」她拿出鎯頭用左手握住,而他開始把之前卸下的裝備背回去。他先出發,儘管背了很多東西動作還是一樣靈活,她小心跟在後面。
  
  
  琪蒂的腳還是非常濕又冷,但剛才休息的時候她不停扭動腳趾促進血液循環,所以腳步不像之前那樣笨拙。不過她還是希望山洞不要太遠,因為天色暗得很快,雪越下越大,在詭異的寧靜中穿過樹枝落下。
  
  她希望山谷中也在下雪。她希望躲在山腰上的槍手被埋在十英尺深的雪裡。她希望他們整天都在淋雨,而且被凍成棒冰。常常山上下雪時山谷不會下,但她希望這次不是這樣。
  
  「我們還得回來,對吧?」她輕聲問。
  
  「很可能。」他沒有哄她。她很高興。她能夠承受現實,而無法承受只有虛偽希望的美景。「除非天氣壞到我們必須等雪停。」
  
  他在一條特別滑的路上停下,用短柄鋤挖出踏腳處。他的雨衣蓋著背上的裝備,看上去像只異形怪獸,不過她一定也一樣。
  
  她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難受。張開的嘴裡不斷呼出熱氣,她努力閉上嘴用鼻子呼吸,看起來像在噴煙的龍。她讓自己轉移心思,想著冬天可以表演這招給雙胞胎看。他們一定會喜歡扮演龍。
  
  「到了,」他終於說,撥開大杉樹的枝葉,用手電筒照亮一個略微上揚的山洞內部。「我清掃過了,放了些樹枝當床墊。爬進去盡量讓自己舒服一點,我去找柴火。」
  
  她沒有問他要上哪找乾木柴;她非常有信心,只要外面還有,他一定找得到。她在洞口停下來脫掉濕雨衣,快速鑽進洞裡。如果有多一隻手電筒就好了,可惜她沒帶。
  
  「拿著。」他從背包裡拿出一根綠色管子。她一看到就認出那是什麼,她在野外用品專賣店看過。他折斷管子讓化學藥品起作用,管子很快亮了起來。
  
  有光真是太棒了。她立刻覺得舒服許多,儘管她還是跟之前一樣又冷又難受。
  
  他跪在洞口卸下裝備,在不脫掉雨衣的前提下,盡量把東西都放下,他尤其不希望毯子和睡墊被弄濕。所有攀巖器材放在一邊,她把自己的裝備也卸下來堆在一起。
  
  她已經習慣了臨時吊袋中水瓶的重量,但一拿下來還是鬆了口氣,她背上和肩膀的肌肉終於能放鬆了。水是他們行李中最重的部分,兩個人都扛著二十磅也就是兩加侖半的水。
  
  「你有乾襪子嗎?」
  
  「在口袋裡。」
  
  「先不要做別的事,趕快脫掉濕的鞋襪,把腳弄乾,穿上乾的那雙。」說完他就走了,彎著腰走回黑暗中。她望著手電筒的光走遠,接著依照他的吩咐立刻行動。她不是求生專家,他才是。
  
  她脫掉濕鞋子,異常艱難地剝下兩雙襪子。她的腳顏色死白。她用手握住腳趾,但她的手也是冷的,所以沒什麼用。她開始用力搓腳,一方面擦乾同時加速血液循環。其實她最需要的是一盆熱水泡腳,但山洞裡沒有熱水,她只好不停搓揉,讓手腳一起暖起來。
  
  螢光棒的光很微弱而且顏色是奇怪的綠色,她看不出來腳有沒有多點血色,不過她覺得溫暖了一些。她從口袋拿出乾淨襪子迅速穿上。真是太舒服了,襪子被體溫捂熱了;感覺是把腳放在熱毛巾裡。雖然熱度很快就散失,至少一時間感覺非常棒。
  
  她的運動褲到膝蓋都濕了,但她沒有褲子換。接著她想起外套口袋裡有一條絲質緊身褲。她拿出來,連忙脫掉濕運動褲,穿上緊身褲。緊身褲雖然是乾的但不夠御寒,於是她把毯子圍在身上,動手整理山洞小小的空間。
  
  她攤開睡墊,鋪在他堆好的樹枝上,然後把他的毯子放在上面。接著把水瓶提到洞裡深處以免結冰,順便拿出一人一瓶等下喝。他們的食物有什錦果麥,單包裝的小盒葡萄乾和迷你巧克力棒。她很訝異地發現他的背包裡有一些玉米脆片,也許他特別熱愛玉米脆片。她可以理解。每個月有幾天她願意為了巧克力殺人——也許沒那麼誇張啦,不過她絕對願意在食品店停車場打劫老太太袋子裡的巧克力棒。
  
  她的嘴角浮起微笑。達納有一次給她一顆好時牌的「親吻」巧克力安慰她。她大笑著用力抱緊他,從此他心中就認定巧克力是萬靈丹。
  
  凱文回來了,雨衣下面抱著一堆大小樹枝。他把樹枝放在乾的地方,接著用短柄鋤利落地在小山洞內側挖出一個小坑。挖好之後,他說:「還需要一些石頭。」說完又出去了。找石頭比找乾樹枝容易得多。他來回走了幾趟,直到小坑底鋪滿石頭。接著他鋪上一層細樹枝,再放上大樹枝。「先讓火燒起來,然後我會再去找柴火。」他說著拿出一包玉米脆片打開。他丟一片到嘴裡,然後又拿起一片放在旁邊。他拿出防水火柴點燃,不過他沒有拿火柴去燒樹枝,反而拿起玉米脆片來燒。
  
  沒想到玉米脆片竟然生出火來,玉米脆片彎起的弧形裡抱著一簇小小的火苗,彷彿搖籃裡的嬰兒。「哇,真想不到。」她喃喃說。
  
  「含油量最高。」他把玉米脆片塞到細樹枝下面。
  
  她靠過去癡癡看著玉米脆片,同時細樹枝也點燃開始冒煙。「可以燒多久?」
  
  「我沒算過,不過夠久了。不要讓火燒得太旺;只要加一點細柴不讓它熄滅就好,我出去多找一些木柴。」他又消失在夜色中。
  
  火勢慢慢大起來,她的臉沐浴在美妙的溫暖中。她一直看著那片玉米脆片直到燃燒殆盡,雖然很想再點一片,不過她還是選擇小心控制著火,等到快滅的時候才添上一根小樹枝。
  
  他在洞穴遠程積了小山一般的樹枝和乾樹根才終於覺得足夠了。接著他從附近的樹上砍下嫩枝堆在巖壁下面,飛快地利用植物本身的纖維綁出一個框,接著他把樹枝來回交叉織在框上。完工之後,他把木框一頭靠在洞口的外緣,在地上插了一根樹枝撐住另一頭。他做了一個屏風擋住洞口,不但可以防止珍貴的熱氣流失還兼擋風,而且他只花工三十多分鐘就做好了。
  
  接著他歎口氣用手抹抹臉,她看得出來他有多累。
  
  「坐吧。」她在睡墊上挪出位置讓他坐,她交給他一瓶水和一袋什錦果麥。「我還有葡萄乾和巧克力棒,你要嗎?」
  
  「兩種都要,」他說。「我們今天消耗了不少熱量。」
  
  
  
  他們靜靜吃著,太過疲憊以至於連咀嚼都需要全神貫注。她吃下葡萄乾時幾乎可以感覺到其中的糖分快速在血液中流動。她把小紙盒放在火邊,準備等下放進去燒。
  
  他注意到她的鞋,把它們以及襪子都移得更靠近火邊。這時他才看到她的運動褲。他愣了一下,接著緩緩伸手把運動褲也放到火邊,把濕透的褲管放在比較靠近火的地方。他飛快瞄了她一眼,顯然在猜想毯子下面她有沒有穿褲子。
  
  她微笑著拉開毯子邊緣露出緊身褲。他的肩頭稍微放鬆了一點,接著無奈地對她笑笑。「你差點害我心臟病發作。」
  
  吃完之後,好像除了睡覺沒別的事可做。他把靴子脫掉,把螢光棒丟進去,只讓少許綠色微光由靴口透出,加上溫馨的火光。他用毯子裹住全身,拉長身體睡在她跟洞口之間。
  
  琪蒂躺在睡墊上把毯子拉起來。「今晚不用守夜嗎?」
  
  「不需要。」他惺忪地喃喃回答。
  
  「我們可以輪流用睡墊。」
  
  「我這樣就好。我常睡地上,次數多得數不清了。
  
  她本來想爭辯,但眼皮再也睜不開。於是她歎口氣沉沉睡去。
  
  不久之後她醒了——可能只過了一小時,也可能已經好幾個小時——冷空氣鑽進毯子凍得她直發抖。她睜開眼睛看到凱文坐起來添柴火,顯然他也被凍醒了。樹枝一點燃火光轉亮但一時間還感覺不到溫度上升。
  
  夜裡冷了很多。她感覺到從屏風透進來的空氣有些不同。要是沒有那道屏風會有多冷?她側身縮成一團,彎起膝蓋保暖。他看看她,發現她的眼睛是睜開的。
  
  「冷嗎?」他問。她點點頭。他又加了一根樹枝讓火燒得更旺。
  
  她看看表,但光線太昏暗看不清時問。「幾點了?」
  
  他一定已經看過表了,因為他說:「午夜剛過。」他們至少已經睡了幾個小時。
  
  「還在下雪嗎?」她覺得渴,坐起來喝了一口水又縮回毯子裡。
  
  「是啊,積雪已經有三、四寸深了。」
  
  三、四寸深不算太深,但在這種狀況卻很麻煩。他們的裝備無法在雪中趕路,他們的衣服不夠厚,加上路面結冰,連最簡單的動作也變得危險。而且雪還一直下個不停。
  
  他也重新躺下,背對著她,就跟在地下室那晚一樣,只是沒有抱在一起。當然,睡墊不夠他們兩個一起用,但還有其它選擇。
  
  她考慮那些選擇,思忖著是不是真的要那樣做。她望著他後腦雜亂的暗金色頭髮,答案很簡單:是。是的,她樂見未來人生中每天早上醒來都看到這個頭睡在旁邊的枕頭上。她想要他。想要探索他的秘密,他是怎樣的人,是什麼造就了現在的他,還有與他有關的種種複雜的細節。她想跟他做愛,跟他一起歡笑、一起共享人生。他會不會接受帶著兩個孩子的寡婦還有待瞭解,但至少在基本層面上他對她也有意。
  
  「凱文。」她低語,伸手碰他的背。
  
  
  這樣就夠了。他翻轉過來望著她,眼神水晶般清澈直率。對他們倆這一刻變得好長,微妙的緊張氣氛拉緊她全身肌肉,無聲傳達出的需求也在無聲中得到響應。
  
  他掀開毯子蹲在她身邊,伸手到她毯子下面脫掉她的緊身褲和內褲放在裝備堆上。她因為突然裸露而心跳如擂,夾緊雙腿忍受突然來襲的熱潮。她在瞬間性慾高張,深怕一被他碰到就要高潮。她不希望那樣,她想感覺他在身體裡,感覺甜美而激烈的衝撞,快感累積到無法承受的臨界才終於崩潰。
  
  他跪在她旁邊,解開長褲脫掉。他的陽具昂揚挺出,青筋突起、前端充血而顏色很深。她伸手想握,卻被他抓住,動作快得她只看到影子閃動。「不。」他瞇起眼睛掀起毯子移到她身上,膝蓋將她夾緊的雙腿分開,臀部在腿間推動。「我等了好久才終於能跟你做愛,不想結束在你手裡。」
  
  她懂,噢,她懂。她想要放鬆卻怎麼都做不到,整個身體緊繃收縮。她的腿圈住他,拉他靠近。她的臀部抬起尋覓,但因為角度不對,他的陽具卡在兩人之間推擠,她疼得直喘氣。他努力掙脫她的腿,稍微往後讓手有空間伸到中間,而她同時焦急地想把他拉回來。
  
  「天哪,」他咬緊牙關說。「琪蒂——天啊!讓我——」他把陽具放到正確位置進入她,接著用力一推。
  
  她聽見自己嘶聲吸氣,差點啜泣出聲。好痛。她很驚訝竟然會這麼痛。她濕潤又亢奮,卻緊張得幾乎死鎖。她想哭、想尖叫。她想把他擠出去,擺脫這種熱燙、飽滿、撐張的感受,但同時又想要他用力快速抽動,直到這種可怕的緊繃感消失,直到她終於可以重新放鬆。她的手指扣住他的背脊,發現他的肌肉跟她一樣緊繃。
  
  他也在用力吸氣,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好像在奮力抗拒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量。她轉過頭發現他的手指陷進睡墊下的細枝裡,前臂的肌肉突出、顫抖。
  
  他發出猛烈的呻吟,前額抵著她的。「我一動就會洩了。」
  
  但他若不動她會死。
  
  他們筋疲力竭地貼在一起,急著想控制住狂野的急迫。她抽噎著,彷彿身陷巨大的漩渦中、快被扯成碎片,轉個不停的渦流讓她越來越接近無法承受的毀滅。她輕聲尖叫,體內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箝住他。她的視線模糊,整個世界都不見了,高潮終於來臨。
  
  他再也控制不住,撐在她身上,全身一起推進、收縮、抽動,推送得如此深,她再次尖叫出聲。他在劇烈的高潮中顫抖,顫抖中嘶啞的呻吟在胸口撕扯。
  
  慢慢地,無比緩慢地,他倒在她身上。
  
  她這才感覺到他看起來瘦,身體卻意外地重。而且他好燙,他的體溫中和了滲進洞裡的冷空氣。她還抓著他的背,她強迫自己放手。她的雙手溜下他的背,掃過他光滑的臀。
  
  她的臉頰濕了。她不知道自己哭過,其實她真的沒有哭;她努力喘氣呼吸、試著讓狂亂的心跳慢下來,但淚水卻從眼睛不斷流出來。他吻去她的淚水,輕吻她的額頭、下顎,終於停在唇上。她感覺黏稠的精液從身體流出,雖然他已經軟了,但依然沒有退出。留在她身體裡省了不少時間。
  
  第二次速度慢了許多。她又高潮了,但他雖然硬了卻無法高潮,不過他也不介意。他只是像吹過湖面的微風般貼著她晃動,帶著她第三次來到高潮,之後她不得不求他停止。她一定會全身酸痛,而且想必他也會,但兩人身體分開的那一刻她還是悵然若失。她得咬住嘴唇才能忍住抗議。
  
  他們設法用瓶子裡的水清潔;接著他穿上褲子,歎息著癱倒在睡墊上,拉她趴在他身上。一起蓋著兩張毯子,分享著彼此的體溫,她覺得比之前溫暖許多,不知不覺睡著了。感覺到他在身體下面挪動才又醒來。
  
  她摸摸他的臉,愛極了手掌下的鬍渣,也愛他在閉上眼睛前輕吻她掌心的感覺。
  
  「你都不臉紅了,」她低聲呢喃,手指描著他上唇的曲線。這個話題忽然變得很重要。「你怎麼不臉紅了呢?」
  
  他張開眼睛凝視她的臉。「因為你開始臉紅了。」
  
  最近只要在他身邊她的確常臉紅;對他的感覺變化得太快,她困惑而不知所措。
  
  「你剛搬來的時候,」他說。「我知道你還沒準備好。」他平靜的聲音環繞著她。下雪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柴火爆裂的聲響,和他說話的聲音。「你剛失去丈夫驚懼又哀傷。你築起一道牆,看不見身為男人的我。」
  
  他的唇彎起微微笑容。「是啊。我只要接近你,就像個小學生一樣臉紅結巴,全鎮的人看我這樣都很樂。」
  
  「但那是——從一開始就這樣?三年前?」她吃了一驚。不,她嚇呆了,萬分震撼。她不可能這麼盲目昏聵,這種事連初中生都看得出來。
  
  「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
  
  「你為什麼都沒說?」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你還沒準備好,」他又說一次。「你只稱呼兩個人『先生』——老柯跟我,你仔細想想吧。」
  
  她用不著想。真相就跟高速公路的標示一樣明顯。他們是路尾鎮僅有的兩個真正的單身漢——穆高登不算——所以她死命不讓他們接近。
  
  「你開始叫我名字的時候,我知道牆倒了。」他抬頭吻她。
  
  「所有人都知道!」她還是很介意。
  
  「不只這樣——呃——我還有一件事要招認。你家其實不需要那麼多整修。他們會故意弄壞東西,例如剪斷電線或鬆開接頭造成漏水之類,好把我們湊在一起。他們覺得我跟你說話時的蠢相很有趣。」
  
  她望著他,無法決定該笑,還是該生氣.「但——但。」她張口結舌。
  
  「我無所謂。」他對她微笑。「我很有耐心.而他們也只是盡力想把我們送做堆,他們不想失去一個好雜工。」
  
  好吧,這下她真的如墜五里霧中。「為什麼他們會失去你?」
  
  「你到路尾鎮時我剛退伍幾個月。我漫無目的地到處旅遊,不確定到底要做什麼,剛好來探望老柯。他是我在陸戰隊時的長官,我們也是好朋友。他大約……呃,八年前退伍後我就沒見過他了,所以我來找他。我待了兩個星期,正打算離開時你剛好搬來。我看到你就不走了。就這麼簡單。」
  
  哪裡簡單?「我還以為你一直住在這裡!我以為你在鎮上住了好多年!」她幾乎用吼的,不過她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自己像個大白癡。
  
  「不,我只比你早來兩個星期。」
  
  她低頭凝視他溫柔的眼神,看到他身為男性的堅強與完美,那極致的力量,她覺得想哭。她有很重要、很深遠的話想說,但開口說出的話卻既不重要也不深遠。
  
  「可是我的嘴巴像鴨子。」
  
  他眨眨眼,一本正經地說
  「我喜歡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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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22:4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他們面對面側躺著,談天、接吻,讓新找到的熟悉感慢慢沉澱。現在他們對路尾鎮的危機無能為力,哪兒也不能去。雪還在下,但在這裡,在這個山洞裡,有光、有溫暖,還有滿足感。他們忍不住一直觸摸對方,每次接觸都勾起更想瞭解對方的慾望。凱文采尋的手指摸到她下腹的疤停了下來,輕輕撫摸。「這是怎麼來的?」
  
  其它疤痕可能會讓她覺得尷尬,但這一個不同,因為這道疤為她帶來兩個活生生的兒子。琪蒂用手蓋住他的,她好愛這雙手,如此強勁結實但撫摸她時竟是那麼溫柔。「剖腹產。雙胞胎在我肚子裡待到快到預產期,只差十八天,懷雙胞胎能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但他們還是提早到了。生產的時候,第一個寶寶,達可,生命跡象微弱。他的臍帶纏住了,剖腹產救了他一命。」
  
  凱文一臉緊張,儘管這件事已經是四年前的往事。「他們沒事吧?你也沒事吧?」
  
  「我們都很好。」她輕笑。「你幾乎是看著達可長大的,他從出生那天就是個難纏的小傢伙。」
  
  「一點也沒錯,」凱文附和,模仿達可尖銳的童音:「外婆該看好我。」
  
  
  
  琪蒂忍不住笑了。「我承認他那時候實在不太可愛。自從德瑞走了,我一直好害怕,擔心沒辦法好好讓他們長大成人,擔心我養不起。加上我們好心的鄰居為了要『幫」你而一直破壞我的房子,我還真的考慮過用食宿跟你交換維修工作,這樣比較省錢。」
  
  他也笑著搖頭。「妮娜也給我同樣的條件,不過不包括食物。你會供應伙食,對吧?」
  
  「本來是,但現在我知道真相了。」她吻他,能隨時吻他的自由令她迷醉。「反正你一定會免費幫我修,對吧?」
  
  「不一定喔,我比較喜歡用交換的。」他捏捏她的臀部,暗示他想要哪種交換。
  
  她忽然覺得很好奇。「你究竟在哪裡學會修那麼多東西?你那時剛離開陸戰隊不久。」
  
  他聳肩。「我的手比較巧吧,我想。我十七歲生日那天簽約入伍——」
  
  「十七歲!」她嚇傻了。十七歲……十七歲還只是小孩呢!
  
  「嗯,我十六歲就高中畢業了,沒有人願意雇十六歲的人當正職員工。我不想上大學,因為我年紀太小很奇怪。除了陸戰隊,我去哪裡都怪。我在服役時拿到電子工程學位,加上我是主要的機師,而且,誰都會釘釘子、刷油漆吧。有什麼難的?我現在正在研究怎麼翻修老浴缸。怎麼了?」
  
  他就是不懂,她想。他真的一點都不懂。她又吻他。「沒什麼,只是你是我見過最雜的雜工。」
  
  「路尾鎮工作機會不多,我知道要是去別的地方工作,晚上才回鎮上很可能、永遠都看不到你。此外,我喜歡當自己的老闆。」
  
  她知道那種感覺。雖然凡事靠自己很累,但身為民宿的主人,她的努力能決定生意成敗,那是種特別的滿足感。
  
  他抬起頭,好像有點擔憂。「跟雜工結婚,你不會介意吧?」
  
  結婚。沒想到這麼快就聽到這個重大的詞。她才剛適應跟他相愛,他就已經往下一步去了。對他而言一點都不會太快,他三年來一直在想這件事。「你想跟我結婚?」她細聲問。
  
  「我等了三年可不只為了性,」他無比現實地指出。「我要整套的。你、雙胞胎、婚姻,還要我們的孩子,至少一個,還有『性』。」
  
  「可不能忘了這一項。」她小聲說。
  
  「沒錯,女士,那絕對不行。」他非常堅持這一點。
  
  「呵。這樣的話,雖然第二個問題你沒說出來,但兩個問題的答案順序相反:「不,好。」
  
  「我沒問出來的問題,答案是好?」
  
  「沒錯。好,我會嫁給你。」
  
  他眼中緩緩漾開笑意,眼角皺起來,笑容漾到嘴邊。
  
  「至於第一個問題,不管你做哪一行,我都會嫁給你,所以我想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不。」
  
  「我賺得不多——」
  
  「我也一樣。」
  
  
  「——但加上我的退伍金,應該還過得去。」
  
  「加上你搬進民宿以後,妮娜得付錢請你修理東西了。」
  
  「不過我會免費修好她的天花板,因為是我弄破的。」
  
  「沒問題。」一想起鎮上的狀況、想到死去的人,輕飄飄的幸福感頓時褪色。她突然覺得一陣寒意、需要依靠,於是貼緊他。「那些人做的事一點道理也沒有。」
  
  「是啊。真的一點道理也沒有。你已經把賴傑夫的東西給他們了,沒道理——」
  
  他皺眉停下來,她發現他的眼神轉向內心。過了一會兒,換她問:「怎麼了?」
  
  「你把行李箱交出去了,」他緩緩說。「但我拿了兩件行李上閣樓。」
  
  「賴傑夫只帶了一個行李箱!」現在換她突然停下來,驚恐地望著他。「盥洗包!因為那雙鞋所以塞不進行李箱,我忘記了。」
  
  「如果是我,也會注意到行李中沒有盥洗用具。不管他們到底想要什麼,他們一定以為還在你手上。」
  
  所有碎片瞬間歸位,一切突然都清楚了。淚水湧進她的眼眶、滴落面頰。死了七個人,只因為她忘記把那個該死的盥洗包交給梅勒爾。她又氣又傷心,他們只要打通電話來,她就會寄過去給他們。她甚至願意寄快遞!
  
  凱文的眼中浮現冷酷堅決的神情。他們躺著談了一個小時,他想出一個計劃。琪蒂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計劃;她爭了半天、苦苦哀求要他一起回去,但這次他完全不為所動。他抱她、吻她,卻怎麼都不肯改變心意。
  
  「現在角度比較好,」他說。「你之前擔心我要泡在水裡,現在不用了。呃,除了過溪的時候,但我不用一直待在水裡。」他眼裡依然有那種遙遠的眼神,她知道他在心裡策劃細節、權衡輕重,歸納出一套策略。
  
  終於,她累得睡著了,清晨醒來時凱文正在求歡。他小心翼翼跟她歡愛了好久,一再忍耐、彷彿無法讓這一刻結束。她全身酸痛,但就算快感中夾雜著不適,她也不在乎。雖然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他、卻又很快會失去他,她要自己堅強,同時在心裡祈禱。
  
  一千五百英里外,賴傑夫在芝加哥一家汽車旅館的破房間裡,站在洗臉台前用拋棄式刮鬍刀刮鬍子。這招應該有效,他很確定會有效。但已經十一天了,班薩拉還是沒照他的要求把錢匯進賬戶。
  
  他答應班薩拉給他十四天籌錢,但賴傑夫根本不打算等那麼久。他知道班薩拉會用盡一切力量來獵殺他,他不打算讓班薩拉有機會得手。在跑路之前他就決定期限只有十天。如果十天內沒收到錢,那就肯定拿不到了。
  
  好吧,看來他是拿不到了。
  
  他故意在愛達荷州一個偏僻小鎮留下線索,計算好要多久才會有人追到他在那裡的信用卡消費記錄。他一開始就計劃要回到芝加哥,班薩拉絕不會想到他會躲在這裡,就在他的眼皮子下面。他還是不確定在民宿聽到聲音的那個陌生人是不是班薩拉派去的,但他不打算冒險。他確定口音不一樣,感覺得出來當地人很討厭那種故作熱絡的調調。與其冒險被看見、或開門又關上引起對方的注意,賴傑夫選擇把不值錢的行李扔在民宿裡,帶著隨身碟爬窗戶離開,在形跡敗露前逃跑。
  
  他把愛達荷車牌換成懷俄明的,回到伊利諾伊州,他在路上繞了好多圈才找到跟租來的車同型的車子、把懷俄明車牌又換成伊利諾的。他用假名付現金住進這家破旅館,只在得來速買漢堡填肚子或是叫外賣的中國菜,每天都用黑莓機察看銀行賬戶。
  
  錢不會進來了。昨天已經是第十天。他昨天就該去調查局了,但他決定等完一整天。今天,他會給班薩拉一個教訓:不要忽視賴傑夫的話。
  
  小看作帳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他準備好要告訴調查局的說詞。當他發現隱藏的檔案時就起了疑心,尤其是看到裡面的名字之後。他把檔案下載到隨身碟裡,但被班薩拉發現了,從此就一直在逃命.他終於甩脫班薩拉的手下,相信調查局一定會對隨身碟裡的數據很有興趣。他們可能會懷疑他怎麼不打電話通報,他也準備好答案了:他聽說班薩拉在調查局裡有眼線,他擔心派來接他的探員會是那個眼線。他真的聽說過這種事,所以他沒有說謊。他認為要在眾多探員面前拿出隨身碟,才能確保證物——以及他本人——不至於消失。
  
  不過他其實正打算要消失。他們一定會以為他被班薩拉做掉了。他不在乎,也不管他們需不需要他的證詞。隨身碟裡的數據要怎麼處理都隨他們;賴傑夫認為就算沒有他作證,應該也可以定班薩拉好幾項罪名。
  
  關他屁事。
  
  他其實也想作壁上觀,親眼看著班薩拉被扳倒,但他得保護自己。他把所有存款都領出來了、新身份也準備好了。以後的日子會很舒眼——要是班薩拉乖乖匯了錢,日子會更舒服,不過也夠好了。
  
  刮完鬍子,他穿上西裝。他買了幾套毫無特色、沒有存在感的西裝。這幾套西裝都很好,但不貴。有品味,但不時髦,讓他可以近乎隱形地混入人群。他討厭這些西裝。
  
  十點整,他從汽車旅館退房,開車到當地的調查局分局。他考慮得不夠周到;該搭計程車去才對。他討厭找停車位,太浪費時間了。他開車繞了幾分鐘,找了好久,經過幾個有空位的停車場,但他都嫌距離太遠。他不想停在太遠的地方然後走得滿身汗,那不是他想營造的形象。等一下,也許流點汗也不錯,可以讓他看起來很緊張。
  
  沒錯,的確是個好主意。打定主意後,他停在路過的下一個停車場。
  
  他得走兩條街才到得了調查局所在的大樓。九月裡溫暖潮濕的空氣立刻讓他出汗。接著他還要通過安檢,櫃檯的人怎樣都不放行。等他終於到了詐欺還是什麼來著的部門,見到兩名以上的探員時,汗幾乎全乾了,他相當惱火。費了那麼多力氣製造的效果都浪費了。
  
  他從口袋拿出隨身碟,拿起來給他們看清楚,然後拋向最接近他的探員。「班薩拉的人帳簿,」他粗聲說。「好好享用。」
  
  地上的積雪約有七寸,但天氣已經放晴了,空氣乾淨而澄澈。右手邊他們看得到遠方的山峰和路尾鎮草履蟲形狀的一部分。雪線降低了將近一千英尺,山谷中卻連一點雪也沒有。
  
  琪蒂放棄了,不再說服凱文跟她一起回去。他的確有道理。雪和冰讓一切起了變化:原本預計四天的行程現在要六天才能走完,而且路上還不能出半點差錯。因為結冰,他們不能攀越巖壁。冰可能會融化也可能不會;他們不知道未來的天氣變化。要是冰雪真的融了,又會造成其它問題。
  
  
  
  他們的食物和飲水只夠兩個人活上四天,而他們已經消耗掉一天半的份量。要是他們繼續前進,還沒找到柯喬書的木屋已經斷糧。
  
  衣服不夠厚也是個問題。他們放手一搏,只帶了最基本的衣物,因為他們的行李已經很重了、還要攀巖,但他們賭輸了。他們不可能繼續前進。
  
  琪蒂對這些事實都沒有異議,她煩惱的是凱文的解決方法。
  
  他要她一個人先回去。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因為她可以從巖壁垂降下去。不用幾個鐘頭就能回到路尾鎮。
  
  他要去找那些拿著步槍的人。
  
  她提醒他勢必要獨自穿越非常危險的地帶,可能會下雪,他的衣服不夠御寒,而且情況依然險惡。在某些地點他還是得涉水,他會又濕又冷;她原本反對的理由依然成立。
  
  他不同意。他說既然知道梅勒爾想要什麼,而且他認為東西還在琪蒂手上,情況就已經大大不同了。要是梅勒爾願意使出這麼極端的手段,那麼他絕對不會輕易收手,而且可能也不會等太久,要長期封鎖、攻擊整個鎮有太多變量;他無法預測會不會有外力干預。馬警探可能會回鎮上問案,電力公司也可能派來維修人員,什麼都可能發生。
  
  目前梅勒爾可能已經提出條件了。要是拿不到想要的東西,他就沒理由繼續等下去。他可能會發射燒夷彈焚燬房屋。梅勒爾絕對做得出來。琪蒂沒想到凱文竟然對各式各樣的暴行如數家珍。最重要的是,凱文認為要不了多久就會爆發衝突,會有更鄉親朋好友犧牲。
  
  她接觸不到他。他已在心里拉起一道防線;全神貫注於必須做的事。最後她只能頹然坐著,看他製作臨時雪鞋,有了雪鞋,他們在雪地上移動會比較快速,而且鞋子也不會濕。
  
  她的運動鞋還沒乾透,而且因為靠火太近,上面的皮革變得很硬,不過他還留著用來裝什錦果麥的袋子,吩咐她穿鞋之前先套上塑料袋。袋子不太合腳,而且他得把封口割掉,不然會一直磨她的腳,但塑料袋可以防止雪水透進襪子裡。穿上雪鞋她的鞋子上緣就不會陷進雪裡,這樣她的腳就不會又被弄濕。
  
  他盤腿坐在睡墊上,神情專注地在做事。他割了一些拇指粗細的嫩枝,用隨身的大型萬用刀加以修整。他把其中一些割短,在兩頭劃出凹槽,接著從他的繩索上割下兩英尺長度。他解開繩索交纏的細股分成幾束細繩。
  
  
  
  接下來他把嫩枝彎成U字形,兩頭合在一起用細繩仔細綁緊。割好凹槽的細枝卡進外框裡再用繩子綁好,做成支撐用的橫條。完工後的雪鞋有些粗糙但很耐用。他又割了幾段繩索把雪鞋綁在她的右腳上。不用幾分鐘,左腳也做好了,他叫她試著走走看。
  
  她從沒穿過雪鞋,但她很快就發現不能用一般的步伐前進。穿著雪鞋不能用走的,而是要拖行滑動,既不能像滑雪那樣把腿伸直,也不能把膝蓋高,以免雪鞋前端陷進雪裡。
  
  不論如何,臨時拼湊的雪鞋效果還不錯。她能站在雪地上而不陷進去。
  
  她笨拙地回到洞裡,凱文正動手做他自己的雪鞋。他瞇著眼睛檢查她的雪鞋,確認所有綁帶都很牢固。「離開雪地之後,」他說明。「只要把帶子割斷就行了。你有刀子吧?」
  
  「在口袋裡。」
  
  「照著我們之前來的路線回李派瑞家,整條路上都有掩蔽。馬上跟老柯說明我們的發現;他需要知道,因為狀況可能會瞬息萬變。」
  
  「好。」她感到一陣寒意,一方面因為天氣,另一方面則是恐懼。她小心翼翼地往小小的火堆中添進一根樹枝。她不是為自己擔心,儘管她將要自己回去,獨自從巖壁垂降。她可能會遭遇各種危險,但那些潛伏的災難都只是意外。凱文卻是蓄意冒險,那些人會想盡辦法殺死他。她這一生從沒這麼害怕過,而她卻無力保護他,就好像當年無法保護德瑞不受細菌侵襲。
  
  要是凱文出了什麼事,她的感情世界會全然毀滅。她沒辦法再來一次,無法再度失去所愛的人之後又浴火重生。她的一部分會永遠死去,她愛人的能力會從此枯萎。她再也不會讓任何人闖進心裡。她知道但沒有說出口,不想讓他背負罪惡感。他是個英雄,她哀傷地想,真正的英雄,犧牲自我拯救世界。雖然不是整個世界,但至少是那些他關心的人。她運氣真好,不是嗎?她怎麼不愛上數學老師之類的人呢?
  
  「嘿,」他輕聲說。她吃一驚抬頭看他,他望著她的表情如此溫柔,她差點痛哭失聲。「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他們不知道。他們槍法不錯,也許狩獵功力也很好,但是我更厲害。問問老柯就知道。我不會有事的,我答應你——我保證——我們一定會舉行婚禮,生出我們的小孩,還要在一起好多年。要對我有信心,要像我對你一樣有信心。」
  
  她在淚霧迷濛中勉強瞪了他一眼。「真不敢相信你吵架的時候竟然這麼卑鄙,用這種話來制我。」
  
  「我不吵架的。」他說。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他用雪熄滅他們的小火堆、把灰燼撥散。看著柴火熄滅,她差點又哭了。為了加快腳步,他把所有攀巖裝備都留下。他只帶著繩索和短柄鋤,那些就是他僅有的配備。看著他將那把大型自動手槍的槍套和裝在鞘裡的刀掛在腰帶上,她稍微覺得寬慰了一些。他把食物放進口袋,拿了一瓶水。接著他用刀把毯子挖出一個洞套在身上。
  
  他從毯子底端割下一些布條,招手要她過去。他溫柔地握著她的手,把布條纏在上面做成臨時手套。之後他砍下兩根結實的樹枝給她當滑雪杖,讓她穿雪鞋時能保持平衡。她握住樹枝時才明白她的手為何需要保護。
  
  「我愛你,」他彎腰吻她。他的唇寒冷而柔軟,滿是鬍渣的臉頰很粗糙。「快走吧。」
  
  「我也愛你。」她說完就出發了。她強迫自己離開他,才走了大約五十碼,她忍不住停下來回頭望。
  
  
  他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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