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不再有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0-8 10:33:1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不!」她突然大叫,方向盤在她手下震動。「還不要!」她被自己嚇得寒毛直豎,說道:「噢,天哪。」她連忙停車,因為太過激動而不敢繼續開車。
  
  「你不想要他死嗎?」狄亞茲漠不關心、不帶感情且遙遠得詭異的語氣,仿佛只是在問她要不要薯條。
  
  「要!」她的音調一點都不冷漠,話中燒著熊熊怒火。「我要他死;我要親手了結他;我想要把他的另一隻眼睛挖出來,再割掉他的腎臟;我想要淩虐他,讓他求我殺了他。但我不能。我必須找出他對我的孩子知道些什麼。然後,他怎樣我都不在乎。」
  
  等她的激動稍微和緩下來後,他才開口問道:「腎臟?」
  
  她雙眼圓睜地瞪著他,注意力完全被那兩個字弄混了。在她滔滔不絕的話語中,他竟挑出其中一樣最不相關的細節。自從她在那小診所中醒來,她的全部人生、她的存在本身,就只專注於尋找傑廷。她從不讓焦點模糊,她咬緊牙關做複健,幾乎把自己的人生拋開,因為,沒有任何事比找到兒子更為重要。直到說出這些激動的話語,她才發現她對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身體所付出的代價,是如此憤怒。
  
  她轉頭,木然地望著擋風玻璃。「我告訴過你,我被刺傷了,」她說。「我失去了一個腎臟。」
  
  「幸好你有兩個。」
  
  「我比較喜歡擁有兩個。」她啐然說道。她仍清楚記得那要將她撕成兩半的痛楚、記得那疼痛侵襲全身時,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在泥地上抽搐。當然,她的身體雖然只有一個腎臟,功能仍然很好。不過,萬一剩下那個腎臟發生什麼問題呢?
  
  她深深吸了口氣,把注意力拉回原先的主題。「別殺他,」她說道。「拜託。我必須先跟他談過。」
  
  他聳聳肩。「隨你。只要他不幹上我,我不會惹他。」
  
  米娜不是個道學家,不過他用「幹」這個字,讓她不怎麼自在。無論今天人們用它來當作形容詞、副詞、連接詞或感歎詞,對她而言,這個字眼仍舊是個性愛用詞。她跟狄亞茲的互動已經夠冒險了;她不想再有任何跟性有關的牽扯,哪怕只是言語上的,以免讓情勢更緊張。奧莉總能把這個字用得很好笑;可是從狄亞茲口中說出來,卻讓米娜感到局促不安。
  
  她把車駛回路上,集中注意力開車,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蓄意讓車內的一片靜默延伸,讓時間靜靜流逝。有些時候,即使是難堪的靜默,也好過言語。
  
  「你不要自己去找他。」他注意著周遭的交通,說道。「無論如何,不要自己去。就算你聽說他就坐在你辦公室外面,而我一整個星期都沒有跟你聯絡也不要。不要自己去。」
  
  「我從不單獨行動,」她嚇了一跳,說道。「出任務時,總有人陪著我。不過,如果培弗就在我辦公室外頭,我可不敢保證。」
  
  「在瓜地魯坡時,你就是一個人。」
  
  「百倫也在那裏,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在墓園的另一邊,根本不知道我就在附近。就算我當時扭斷你的脖子,他也一點忙都幫不上。」
  
  對此她無從置喙。在他壓住她之前,她對他在現場一無所知。此外,他並沒要求她做任何不是她已經在做的事。「我會盡可能小心,」她告訴他。「我知道自己的能力。」
  
  「昨晚華雷茲又發現一名失蹤女子。事實上,應該說是她的屍體。是個名叫席派姬的美國大學生。她跟男友到奇瓦瓦度假;某天晚上她去上廁所,就一去不回。」
  
  她知道,華雷茲有個連續殺人狂;報紙上報導過很多次。美國聯邦調查局跟墨西哥當局合作——這是墨西哥當局首次要求他們協同偵辦案件——結論是,所有的謀殺案都是同一個殺人狂犯下的。果若如此,從一九九三年開始,就有許多年輕婦女失蹤、被殺。有些犯罪學家一致認為:連續殺人犯不只一個,而是兩個,甚至還不止。這方面華雷茲有許多的案例可供研究。終於,兩名公車司機就逮,殺人案件理應就此銷聲匿跡。但現在狄亞茲卻告訴她並非如此。
  
  「同樣的犯案手法嗎?」
  
  「不。」他再度察看四周交通。「她被開腸剖肚。」
  
  米娜一陣作嘔。「我的天。」
  
  「嗯。所以照我的話做,不要再去墨西哥了。交給我處理。」
  
  「如果可以的話。」她喃喃說道,而他也只能接受這種答案,因為她無法向他保證會遵守約定,尤其是牽涉到傑廷的消息。她不會做傻事、不會說謊,但她也不讓機會白白溜走。
  
  「就要下雨了。」狄亞茲突然轉變話題,他看著西方地平線上剛剛浮起;鑲著紫色邊緣的雲彩說道。
  
  「很好,或許熱氣會消散一些。」熱浪已經讓許多老人死去,還讓一些人痛苦得快要發狂。艾帕索的夏天總是很熱,但從沒熱成這樣。
  
  「嗯,或許吧。」他喃喃地說。「讓我在這裏下車。」
  
  「這裏?」他們正在繁忙的十字路口中央。
  
  「這裏。」
  
  她猛然煞車、同時打右方向燈,擠進外側車道,然後停在路旁。後方車輛猛按喇叭,她不怪對方生氣,也懶得多看一眼。狄亞茲鬆開安全帶、下車,一句再見也沒有,就這樣走開,也沒有表示他下次什麼時候會再出現。米娜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注意到他的步伐像貓,腿上仿佛裝了彈簧。他消失在一輛貨櫃車後,就沒再出現了。她繼續等待,但他不知如何巧妙地利用那輛貨櫃車、紅綠燈以及其他的車輛作為掩護,因為她沒再看見他。不然,就是鑽進下水道口。或是爬到貨櫃車底下,扣住底盤。或者……
  
  他究竟去哪裡了,她一點概念也沒有,也希望他不要繼續如此。
  
  狄亞茲回到他那輛風塵僕僕的藍色小貨車。這輛車毫不顯眼,但它的性能絕佳。他買得起更新的車種,但不覺得有必要。它跟他很配,而且不會引人注目。
  
  他這輩子都在避免引人注目。他直覺地知道如何巧妙地偽裝,如果有任何人注意到他,那是因為他願意讓人注意。從孩提時代開始,他就十分沈默、孤僻,他的母親還帶他去檢查是否患了自閉症、腦部發育遲緩,想找出任何理由,來說明為何他只是坐著、看著周遭的人,卻鮮少加入任何談話或活動。即使清楚母親剛開始是擔心、後來則是不自在,也沒能激起他任何情感的波動。
  
  他愛觀察人,觀察人們的臉和身體說出與嘴巴不同的話語。他的母親還以為他是個缺乏活力的小孩,事實正好相反。當她不在或入睡時,他會在屋內漫遊,或到鄰近地區或是鄉間四處徘徊。夜裏,他就像其他肉食動物般自在。從他還小得必須踮腳尖才夠得到門把開始,他就常常在夜間溜出門四處探險。他喜歡動物更甚於人。動物是誠實的;任何動物,包括蛇都不會撒謊。它們的身體語言忠實地反映出它們的想法、感受,他對此獻上真誠的敬意。
  
  終於在他十歲左右,他的母親不想再應付他,把他送回給在墨西哥的父親。他老爸比較在乎狄亞茲能幹多少活,正合他的意。不過,狄亞茲真正找到的靈魂伴侶,是他的祖父,也就是他父親的父親。老爺爺就像山上的積雪那般遙遠,安於注視、而不參與;他周身似乎有道無形的鐵牆,保護著他的隱私。一般而言,墨西哥人是個相當友善,喜歡社交的族群,但他祖父可不。他高傲而與人保持距離,如果有人膽敢越界,他的反應則十分激烈。據說他具有墨西哥原住民阿茲提克人血統。當然,很多人都說他們有。狄亞茲的老爺爺從不如此自稱,不過人們卻如此解釋他的一切,也如此解釋狄亞茲。
  
  狄亞茲試著不惹麻煩,他在美國跟墨西哥的學校都成績優異。他不出鋒頭,不抽煙、不喝酒,倒不是什麼社會責任,只是他認為兩者都會使人軟弱與分心,而他負擔不起。
  
  他喜歡在墨西哥生活。每當他到美國去探望母親時,都覺得不舒服。其實他也不常去,她忙著社交、再找另一個丈夫。狄亞茲認為父親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他無法確定他們有沒有正式結婚。如果他們舉行過婚禮,一定不是在教堂裏,因為狄亞茲搬去與父親同住時,他有另一個妻子跟四個小孩。他父親固定到教堂懺悔,也望彌撒,好讓他在教堂裏有好名聲。
  
  狄亞茲十四歲時,她把他帶回去。她說希望他在美國受完教育。他照辦了。她經常搬家,因此最後的四年,分別是在六個學校念的,不過他總算畢業了。他從不約會;十來歲少女的恫體極為誘人,不過她們的個性讓他燃燒不起來。他想,他可能是全班唯一的處男吧。一直到二十歲,他才失去童貞,此後他所交往的女性屈指可數。性是件很棒的事,不過它得自動暴露自己的弱點,讓他難以接受。除此之外,女人通常都怕他。他努力不粗暴,儘管如此,他做愛時那狂暴的方式,往往讓她們卻步。
  
  或許如果他多練習幾次,就不會那麼饑渴了,他自嘲地想。不過,自己解決還是最省事的方法。距離上一次見到足以引起他性欲的女子,已經有好幾年,直到遇見了殷米娜。
  
  他喜歡她移動的方式,如此地溫柔與流暢。她並不是個絕世美女,不是那種會讓他聯想起啦啦隊長的明亮型美國尤物。她臉部的線條強烈、額骨稍高、有著堅毅的下巴,眉毛跟睫毛則濃密如畫。她淺棕色的頭髮尚未及肩,微微的鬆曲,還有前額那絡奇異的白髮。她粉紅的唇充滿女性的柔美,柔軟且又飽滿。她的眼睛……她棕色的眼,是他見過最悲傷的眼睛。
  
  那雙眼睛讓他想擋在她的前方,為她對抗全世界,任誰敢讓她傷一點心,就格殺毋論。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可能會讓許多女人一蹶不振。然而,她選擇反抗,而且,無論前景多麼絕望,前行的路途多麼艱辛,她堅決不肯停止反抗。這種英勇讓他前所未有地謙卑起來。他想,這是個他真心想要瞭解的女人。至少瞭解一陣子。
  
  意思是說,如果他能保住她的性命。安培弗或許只是個癟三、下三濫,但他是個邪惡的癟三。她在尋兒過程中會心力憔悴,那還算是最好的狀況。即使她只會發現培弗毫無用處,他也不能讓她自己去追查。那還是說,如果培弗沒有殺了她;眾所周知他痛恨抓瞎他眼睛的婊子。他會很樂意把她賣到黑市去。
  
  現在培弗涉入的是比販嬰更惡劣的買賣,懸賞捉拿他的金額也水漲船高。從前他要是被抓,頂多關個幾年;而今他面對的將是唯一死刑。墨西哥沒有死刑,不過德州肯定有,就他目前的消息,那夥人的總部設在艾帕索。培弗可能不會被處決,不過他的上線絕對會。狄亞茲不知道國際法如何規範。但如果培弗在美國境內被抓,美國法律將優先適用。同樣地,當一個白癡旅客以為在墨西哥可以公開自由地使用毒品,一旦被抓,就會被關到墨西哥監獄去。
  
  法律的問題可能有得爭論。但等他確定這個犯罪組織是由誰主持時,如果找不到足夠證據,讓公正權力得以伸張、犯罪者得到懲治,他會用其他方式解決問題。
  
  他曾告訴米娜,自己不是為了錢殺人,到目前為止,這都是實情。他殺過人,也獲得賞金,但金錢從來就不是他殺人的原因。有些人犯下了令人作嘔的罪行,但法院不是從輕量刑,就是給予緩刑——那還是在被判有罪的情況下。殺了他們,或許並非他的決定,或許他以後必須付出代價,不過他從未因此後悔。虐童者、連續強姦犯、謀殺犯——這些人沒有權利活下去。對某些人而言,他也是個謀殺犯,他卻不這麼認為。他自認為是個劊子手,這個稱號他倒能接受。
  
  他會幫米娜找到培弗,因為無論如何她一定會繼續找,有狄亞茲在身邊,至少她比較安全。重要的是,培弗是通往組織首腦的一環。只要鍥而不捨地跟蹤小魚,總有一天能循線釣到大魚。
  
  陸續有人在華雷茲還有整個奇瓦瓦州地區被殺。那原不是件新鮮事,有些的確是被連續殺人犯殺死的。不過有越來越多屍體被發現時,內臟已經被取走,這與連續殺人犯的模式並不謀合。殺人的手法林林總總;有些是被槍殺,有些被刺殺,有些則是被絞死。在少數可怖的案件中,被害者的器官顯然是在生前就被取走,他希望至少他們在過程開始前就已失去意識。被害者有男有女,多數是墨西哥人,但其中有三個是像席派姬那樣不幸的旅客。屍體在華雷茲不同的地區被發現,他們被隨意丟棄,像是毫無價值的東西。但事實並非如此。
  
  一顆心臟在黑市裏值多少錢?
  
  一個肝呢?腎臟呢?肺呢?
  
  每天都有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死去。萬一有些病人很有錢,而且不願意等待呢?萬一他們能下訂單,指定要某種特殊血型的心臟呢?萬一他們願意付幾百萬呢?萬一器官捐贈者不僅並非自願捐贈,且甚至還沒死呢?
  
  簡單。把他們弄死就得了。
  
  狄亞茲的工作就是找出這個組織背後的首腦,而不是像培弗那種負責綁架被害人的小嘍囉——這種跟班人數不知凡幾。他們極可能有個總部專責取出器官並且冷凍保存,然後馬上運送到等待接受器官的客戶之處,不過他還沒找出到底位在何處。這個假設也可能有錯;器官移植也許就在當時最方便的地點執行。畢竟,只須動用一把刀跟一些冰塊。
  
  無論實際從事器官移除的人是誰,他必須接受過某些訓練,避免過程中器官受損。他不見得一定是個醫生,但至少得懂醫學技術。狄亞茲暗自稱這位藏鏡人為「X醫生」。他在腦中把事情簡化。X醫生可能是這個幫派的首腦:除了地位較高者之外,還有誰能得知器官移植的名單,以及其中誰有足夠的財力透過黑市管道購買器官?
  
  週五晚上;在瓜地魯坡的教堂後方,他目睹了另一具犧牲者的運送過程。說不定就是那位姓席的女孩。現場其他兩個人的存在造成了阻礙,尤其是那個女人想採取攻擊時,差點就讓所有情況曝光。他雖然欣賞她的勇氣,還是得阻止這種思慮不周的行為。如果培弗跟他的同黨發現被盯上了,行動就會變得比較謹慎,那麼要跟蹤他們,困難度自然會相對升高。
  
  那女人花了他好一會兒才解決,害他失去他們的蹤跡。他從她帽檐底下跳出的蓬鬆捲髮、整體外型,以及纖細的手臂,判斷自己攻擊的是位女性。透過他有利的位置及夜視裝備,那兩人才剛到達,就已在他的監視下了。男的對於在黑暗中潛行相當在行,女的雖然沒那麼棒,倒也還算傑出。
  
  不知道他們去那裏做什麼,但很顯然不是培弗的黨羽,因此他並沒打算傷害他們,雖然他很氣他們在那裏。要找到培弗的機會很多,但受害者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本來他說不定可以救出那個人的,不過如此一來,他就得殺掉其他三個人,而剩下來的那個傢伙不見得會告訴他什麼,也或許根本就不知道任何能提供給他的消息。在看見哪一輛車裝載受害者之前,他無從得知究竟該跟蹤哪一部車。
  
  先是有人向他密報教堂後的聚會,再來,有人向米娜密告他會到場。除了向他通報的人之外,還有誰會知道呢?那人究竟是誰?打電話給他的人是位女性,打給米娜的則是男性,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兩人同一時間都到達瓜地魯坡只是個巧合,還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不相信巧合。這樣比較安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0-8 10:33:25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柯素珊把車開進車道,按鈕打開車庫大門時,已經快九點了。不用等到門打開,發現另外一個停車位是空的,她就知道裏柏還沒到家,因為那棟偌大的奶油色房屋還一片漆黑。裏柏若在家,房子就會像大街一般燈火通明;他每進一個房間,便會將燈打開,然後總是忘記在離開時把燈關上。
  
  最近她回家時,裏柏越來越常不在了。就算他在家,往往也沈默寡言。
  
  二十年的婚姻,已經沒有濃情蜜意,她也不知該如何重新燃起愛情的火花。他們之間有許多的共同點,讓她無法理解兩人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步。兩人都熱愛工作,對於收入也相當滿意。即使她和其他婦產科醫生的醫療失誤保險金額都很高,但生活還是很過得去。
  
  她也曾戒慎恐懼,害怕會失去努力工作所獲得的一切成果,不過藉由格外地小心謹慎,他們的事業不斷蒸蒸日上。他們的房子豪華舒適,也存夠了豐厚的退休基金,裏柏對他們的成功顯得相當滿足。他們倆喜歡同樣的電影、同類型的音樂;他們多半投票給同黨候選人;甚至連大學足球隊,也都同樣喜歡俄亥俄州立公鹿眼隊。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素珊降下身後的車庫門,走進屋內,然後鍵入保全系統的密碼。她喜歡第一個回到家的感覺,放眼望去,是精心佈置的可愛房間;撲鼻而來的,是乾淨清爽的甜美花香,將醫院防腐劑的味道一掃而空。她更愛裏柏在家裏等她,只是最近這種時候越來越少了。
  
  最有可能也最老套的原因,就是有別的女人。當然,是一個護士。通常都是這樣的,不是嗎?一個已屆中年的成功醫生,開始感到失去活力,於是尋找年輕女性給他性的刺激。就他們的情況,唯一的不同點是,他們若離婚,裏柏無須支付瞻養費,因為她的經濟能力與他相當。此外,她也不會向他爭取贈養費。不過,他的生活品質肯定會下降。素珊認為她自己的生活品質應該能維持原來的水準;她當然會保有這棟房子,還會堅持裏柏付完貸款。離婚對裏柏來說,不會是個好主意。
  
  她並不想離婚,她還愛著裏柏。即使過了這些年,她仍然愛他。他既有趣、聰明,又給人溫暖的感覺。雖然麻醉科醫師跟病人通常只有極短暫的接觸,他仍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更能讓病人信賴,並且放鬆。
  
  或許他們該生小孩的。然而年輕時,他們還在拚命鞏固事業基礎,同時償還助學貸款,不是沒空、就是沒錢養小孩。尤其是沒錢;一想起曾經那麼拮据、那麼絕望,她便忍不住打起哆嗦。人們以為醫生都是滾在錢堆裏的,事實往往並非如此,至少大多數不是。成為醫生得花上好幾年,完成學業時就已經先債臺高築了,然後開業、建立起聲譽,又得花上更多時間。要付薪水給診所行政人員、護士,診所租金、醫療器材,還有各項耗材、辦公用品跟保險金,這些全都貴得驚人。債務有時候堆得簡直像山一樣高。不過,他們熬過來了;付完助學貸款,漸漸轉虧為盈,終於有了足以享受人生的財富。
  
  接下來她就快五十歲了,已經無法生育。她的月經將近六個月沒來過,雖然比平均的更年期要早,倒也不算異常。當然,她請另一位醫生為她做過身體檢查,以確定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她看起來很棒,不過絕對正邁向更年期。其實並沒什麼特別的症狀:沒有燥熱、沒有盜汗,也不會睡不安穩或情緒胡亂起伏。至少還沒開始。有些女性輕輕鬆鬆就度過,有些則深受其苦,或許她會是輕鬆度過的一個。
  
  她跟裏柏多久沒做愛了……四個月嗎?她不確定。至少有好一陣子了。當然他也五十歲了,慢慢走下坡也屬正常。但他們的性生活一直都相當規律、美好,怎麼會就……沒有了。
  
  必然有另一位女性的存在。
  
  她正在臥室換衣服時,車庫門打開,發出尖銳的警鈴聲。裏柏回來了。面對他,她不知該高興或害怕。他滿臉倦容地走進臥室時,她正把腳套入寬鬆睡衣的長褲裏。
  
  「你到哪裡去了?」雖然她原本打算不發一語,看見他時,還是忍不住質問道:「你五點就應該到家了。」
  
  「有什麼差別?」他平淡地說。「反正你也不在家。」
  
  「我想知道你在哪裡,萬一有什麼緊急事件呀。」
  
  他丟開西裝外套。「那你就該多聽留言。」
  
  「我聽過了……」她停頓下來。離開辦公室後,她就沒檢查過留言。
  
  「顯然沒有。」他走向答錄機,按了播放鍵。有兩通接通就掛斷的電話,一家遠距公司、一個朋友邀請他們週末去參加聚會,接下來就是裏柏告訴她他的工作夥伴柯麥桂,因為胃病毒感染病倒,吐得腸胃都要翻攪出來了,因此他必須代班進行一場急救手術。
  
  素珊幾乎要感到慚愧了。幾乎。不過這一次沒有錯,並不代表他每次在外頭待到很晚都是因為正事。「什麼樣的急救手術?」
  
  「車禍。骨盆碎裂、肋骨斷裂、肺臟被壓扁、心臟嚴重瘀傷。」他頓了頓。「死了。」
  
  他的聲音跟外表同樣疲倦。他轉了轉脖子,伸展一下肩膀,試圖紓解糾結僵硬的肌肉。每當在醫院待了長長的一天,她便會看見他這樣做。「那你又在哪裡?」
  
  「例行巡房。我想戴菲麗的子宮開始收縮了,所以要她住進醫院。我檢查過她,還做了幾項測試,她還好。你的女朋友是誰?」
  
  他一拍末漏,也毫不驚訝。「我沒有女朋友。」
  
  「是唷。那為什麼你老是不在家,為什麼我們不再做愛,為什麼你連跟我說話都煩?就是因為這個女朋友。是不是你診所的某人,還是醫院的某個護士?」
  
  他眯起雙眼。「我沒有到處鬼混,素珊。結論就是這樣。」
  
  「不然是什麼問題?」素珊不想乞求,也拒絕乞求,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快讓她窒息了。「是不是因為我的更年期?」
  
  「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更年期開始了。」這話更深深地傷她,因為他根本就沒注意她。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什麼?」
  
  他靜默了好一陣子,繼而聳聳肩。「我們現在是不一樣的人。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激動得快要爆炸了,憤怒、挫敗跟痛苦混在一起,不斷相互刺激。「我們是不一樣的人?我們什麼時候變得不一樣了?是誰變了,我還是你?」
  
  「誰都沒變,」他溫柔地說。「問題就在這裏。可能是我發現我們一直都是不一樣的人吧。」
  
  「不要跟我打啞謎!」她雙手握拳,大吼。「我搞不懂到底怎麼回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我們正在漸行漸遠,我覺得快死掉了!老天,用簡單的語言告訴我!」
  
  「算了。」他似乎絲毫不為她的憤怒所動。「就……算了吧。我沒打算離開你;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保持同樣的生活方式。」
  
  「你瘋了嗎?怎麼可能一樣?你怎麼能前一天還愛著某人,第二天卻形同陌路?」
  
  「那我就告訴你。」他的聲音中突然充滿了怨恨。「告訴你名字:葛特洛。」
  
  素珊退後一步,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震驚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使她站在那裏,張開嘴卻說不出話。當然不會。他當然不是……
  
  裏柏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看著她。
  
  接下來,喀擦一聲,她的心智再度開始運作,迅速地轉著各種念頭。「我才沒有跟葛特洛約會呢——你以為我跟他有關係?老天,裏柏,我想撮合他跟米娜……」
  
  他的眼中閃過什麼,表情變化一瞬即逝,快得她來不及解注。「不要去惹米娜,」他淡淡地說。「她配得上更好的人。」
  
  「你為什麼對特洛這麼苛刻?他對你做過什麼?我發誓,我也答應你,我不會瞞著你見任何人,當然包括他!」她試著回憶在公眾場合與特洛交談的次數,其實並不很多,她也試著回想他們談過的話題及做過的事,是否有任何可能讓旁觀者誤以為他們有特殊關係。
  
  「這麼說吧,我不相信你。」裏柏說。「別再說了。」
  
  他轉身離開房間,素珊知道,他不會再跟她同房了。直到今天為止,他們至少都還睡在同一間房裏,雖然各據一方,彼此涇渭分明,就連一隻手都不曾超越中間的界線。
  
  她想笑,她想哭,她想摔東西;她想打什麼東西,她想睡裏柏這個白癡混蛋。嫉妒讓他變成了一個討厭鬼。
  
  她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在走回頭路。她懷疑他有外遇時,他同時也在懷疑她。她知道自己沒有。除非裏柏指控她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否則他也沒有外遇。
  
  至少她的婚姻還沒破碎,只是有些不穩。只要她堅持下去,一切就會過去,他會明白,他的懷疑一點根據都沒有,他們之間會再度增溫。在此之前,她必須非常、非常小心。I
  
  她並沒使用室內電話,以免裏柏注意到分機,發現她在講電話。她從提袋裏抽出手機,關上房門,走進浴室,也把浴室門關上。然後她撥了特洛的號碼。
  
  「裏柏以為我們有外遇。」他接起電話後,她低聲說。「他疑心病很重。」
  
  「那就設法安撫他,不能讓他做出到處跟蹤你的這類傻事。」
  
  「我知道。我告訴他,我是在撮合你跟米娜,不過他太生氣了,也不喜歡這個主意。」
  
  「繼續應付他。米娜方面有什麼進展嗎?」
  
  「沒有。你知道的,只要一牽涉到那個基金會,她有多麼頑固。她害怕如果跟你出去,某些老母雞就會少捐一塊錢給基金會,因為她跟贊助者約會看起來不太合宜。」
  
  「嗯,她也是這樣告訴我。不過還是要繼續在她身上下工夫。我不想太逼她,讓自己變成討厭鬼。」
  
  「我會盡我所能。我們的時間表都排得很滿,有時候要聚在一起,說些女人家的貼心話也很困難。」
  
  「那就製造機會。她突然得到了不應該有的消息。我想知道她是怎麼得知的,也必須在實際進行之前,知道她的每個計畫。我得要接近她,才能做到。」
  
  「我知道、我知道,我說過我會盡力。又不能扭著她的手臂,強迫她跟你約會。」
  
  「有何不可?」他似乎覺得很有趣。「讓她跟你和裏柏共進晚餐,然後我湊巧出現。這個主意怎麼樣?」
  
  「現在要讓裏柏做任何事都不容易。我得花點心思。」
  
  「就這麼辦,做得漂亮點。」他掛斷電話,素珊也切斷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嗯,計畫很簡單:引誘她的丈夫。不過,這得使壞才辦得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4-10-8 10:33:41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一個星期過去了,特洛跟狄亞茲都沒有任何消息。她並不期待從特洛那兒得到任何消息,因為她已經知道,狄亞茲跟傑廷的綁架案並沒有任何關係。不過,她倒是希望特洛至少會來通電話,告知她目前沒有任何進展。
  
  每當轉過街角、或打開一扇門,她便期盼著狄亞茲會突然出現。有時候,她仿佛覺得有人盯著她,因而轉過身,不過就算他在身後,她也從沒逮到過。是呀,他有什麼理由跟蹤她?他可能正在墨西哥某處做些可能合法、也可能不合法的事。
  
  他悄然消失,應該讓她更放鬆才是。每當他在附近,她的全部感官都自動提升為高度警戒的狀態,仿佛她所面對的是只半馴服的野獸,令她無法全然放心。然而,一旦他不在身邊,緊張感淡化了,她的警戒鬆懈下來,偶爾卻會為一股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增強的苦悶欲望所包圍。
  
  真是瘋了。她曾喜歡大衛以外的男人,也曾試著與其共譜戀曲。她知道,她與葛特洛之間有某種化學作用,儘管理性告訴她,不予回應才是正確的,且她連一丁點改變主意的意圖都沒有。然而,生理上被狄亞茲所吸引卻是道警訊。他是她所見過最不安全的男人,她並不是指藉由性行為會傳染的疾病,而是他具有某種毀滅性的暴力傾向。她雖未曾親眼目睹,也僅只在瓜地魯坡那晚被壓住時,體驗到他一小部分的潛力;不過,她能從他眼中讀出他潛藏的狂暴,也能自跟他有過交集的人一聽到他的名字時的反應,略知一二。
  
  考慮在跟他合作之外還建立進一步的關係,就是個傻子——這個假設還得有個前提,就是他有能力建立某種關係。性,可以;愛情,想都不要想。她不認為他會有興趣,或是有能力被加諸感情的羈絆。此外,她真的想跟一個她頗害怕的異性上床嗎?
  
  只要一次就好,她的欲望悄聲呼喚著。這說明了她是多麼動心,因為從前,只要會影響她對傑廷從不懈怠的搜尋,任何個人的欲望她都能輕易壓抑。到目前為止,狄亞茲是最可能幫她找到兒子的人,照理她應不敢貿然做任何讓現狀惡化的舉動。
  
  一旦注意到內心對他的危險渴望,在等待他出其不意出現時,她變得更緊張。屬於全然女性化那個部分的她,強烈渴求著強壯男性的碰觸,企求證實那股欲念的掙扎是真實的,而非因他不在時產生的安全感,所帶來的虛妄想像。理性上,她當然知道自己絕不能洩漏認為他具有性魅力的訊息;最好的方法,就是跟他保持距離。既然那不可能,問題就在於,她是否能克制身體的反應,不讓他發現蛛絲馬跡呢?根據他對周遭事物敏銳的洞察力,以及他觀察人的專注方式,她最好加倍小心。
  
  等他幫她找到培弗之後,或許……
  
  不,連這個念頭都不許有。她不能把這種可能性當成抵達終點的獎賞,持續地引誘自己。她必須將身體的反應深深藏起,只專注於一件事:傑廷。這個方法十年來都有效,這一次也會奏效。只有在對方不曾強烈吸引她、她可全盤掌控時,她才會允許自己陷入。因此她可以連想都不用想就將他們放到第二順位去。對於狄亞茲,她可能做不到,而現在更是緊要關頭,她終於有了找到傑廷的確切線索,絕不能失去自製力。
  
  她相當地焦慮不安,因此當素珊正巧在一個無事之夜打電話約她共進晚餐時,她很開心地抓住了這個能暫時拋卻煩惱的機會。通常,在罕有的空閒夜晚裏,她寧可待在家中,不過當晚她覺得自己即將失去控制,繃緊的神經就要讓她發瘋了。
  
  她決心要好好享受,因此穿上了最愛的衣棠,那是一件淺奶油色的無袖絲質洋裝,飄逸的裙擺在她走動時,會輕輕拍拂她的膝蓋。雨後熱浪雖然稍獲紓解,溫度也回降至一般溫度,不過八月的艾帕索即使是一般溫度,也還是相當熱的,而這件衣棠非常涼快。她跟大衛戀愛時,他們常去跳舞,這件洋裝讓她憶起了當時穿的衣棠。現在年紀稍長,她終於明白大衛曾經多麼努力地追求她,因為當時他還是住院醫生,永遠都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但她極熱愛跳舞,所以他總是利用他寶貴的休息時間帶她去跳舞。
  
  裏柏跟素珊開車來接她。開門迎接裏柏時,回憶令她揚起了微笑。她本來要自己開車到餐廳跟他們會合,但裏柏自從傑廷被搶,而她差點受傷過重死去那天開始,便自命為她的保護者。每當她跟他們共進晚餐時,他總是堅持要接送她,並且要確信她安全到家。
  
  「嗨,」他笑著說:「這件衣服真漂亮。」
  
  「謝謝。」她回敬他一個笑容,同時打開客廳回來時迎接她的一盞燈;他們走出大門,她把門鎖上。「偶爾盛裝打扮,卻不用發表演說,真是不錯。」
  
  「你應該更常這樣做。」他為她打開後座車門,她坐進車裏。他坐上駕駛座後,說道:「搜尋者協會難道沒有其他人能分擔一些公關工作嗎?」
  
  「真希望有。但每個人都將我這張臉跟失蹤兒聯結在一起,所以他們要找的是我。」
  
  「但你也得過自己的生活呀。」素珊從前座轉過身,用憂鬱的眼光看著她。
  
  「我有自己的生活。」米娜說。「這就是。這就是我選擇的生活。」
  
  「或被迫選擇的。你知道,沒必要繼續這樣下去。你可以離開搜尋者協會日復一日的折磨,只負責募集基金。你承擔的壓力……」素珊搖搖頭。「我搞不懂你是怎麼撐到現在的。你至少要有固定的休假。」
  
  「時機末到。」她說。除非她找到傑廷。
  
  素珊歎了口氣。「至少要定期作身體檢查,還要吃維他命。孕婦服用的維他命應該是不錯的選擇,因為你承受了那麼多的壓力。」
  
  「是的,老媽。」米娜模仿鸚鵡的聲音說道,裏柏跟素珊都不禁笑了。不過,維他命真是個好主意。此刻,正當她覺得任何一天都可能有突破性的發展時,她可不希望自己病倒。她必須準備好,要讓身體保持在最佳狀態。
  
  素珊不再嘮叨,他們開始談論共同的朋友,交換八卦消息。裏柏偶爾加入評論,不過不消多久,米娜便注意到,他今天與往常不同。對她說話時,他的聲音跟笑容都十分親切;但他跟素珊之間,則明顯地關係幾近緊張。顯然他們才吵過架,這讓她很不自在。她寧願取消約會,也不要強迫她跟他們共進一場無趣而尷尬的晚餐。但眼前她無計可施。
  
  他們選擇的餐廳高雅而具休閒風,也就是雖然不需要系領帶,卻絕不能穿牛仔褲進入。事實上,這是米娜最喜歡用餐的地方,因為他們的烤肉棒極了。她點了用香柏木烤的鮭魚,當晚永不厭煩的輕鬆談話於焉展開。她仍很高興有他們兩人相伴,即使他們對彼此可能並不這麼想。
  
  晚餐緩慢地進行著,終於他們就要吃完,且才剛剛點了咖啡,米娜忽然發覺身旁有人,抬頭一看,是葛特洛瘦削、飽經風霜的臉。「特洛!」她跟素珊同時叫道。她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會不會是素珊設計好的呢?因為米娜曾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自己不會跟特洛約會?
  
  「我剛好看到你們,」他說,一手放在她的椅背上,碰觸她的肩膀。「素珊、裏柏,近來好嗎?可惜沒早點看見你們,不然就可以一起吃飯了。」
  
  「還不錯,」素珊微笑著說。「老樣子,工作過度了。你呢?」
  
  「一樣。」
  
  「我們剛點了咖啡;如果你不急著走,一起坐坐如何?」`
  
  「謝謝,當然好。」他高大的身形在米娜跟素珊間的空位坐下,並且熱切地看了米娜一眼。「最近都沒看見你,有什麼新消息嗎?你看來……」
  
  「如果你敢說『累』,我就要捶你。」她堅定地說。
  
  他咧開嘴笑了。「我是要說,你看來很不錯。」
  
  「嗯……那還差不多。」即使她並不相信。「還有,沒什麼新的消息。協尋失蹤人口,試著募款。我在達拉斯找到了新的贊助廠商,是一家電腦軟體公司。」
  
  特洛說道:「很好啊!」
  
  裏柏沒有加入談話,甚至沒有跟特洛打招呼。米娜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表情失去了往常的溫柔;他的目光讓她想起狄亞茲。
  
  該死。她出門就是為了要忘記狄亞茲,而不是要想起他。但裏柏是怎麼了?通常他是個很和善的人。特洛做了什麼,竟會遭他這樣冷眼相待?
  
  素珊的皮包突然響起呼叫器的聲音。她哀嚎一聲。「至少還等到我吃完飯才響起來。」她掏出呼叫器,看了顯示號碼。「是醫院。我出去回電,馬上回來。」她拿起手機,快步走出門外。
  
  「身為醫生,呼叫器響絕不會是好事。」特洛說道。他的手再次伸向米娜的椅背,拇指輕柔地揉了揉她的肩膀,然後,似乎覺得不妥,又放下手臂。或者,他也許只是比較聰明,不想讓她先有機會移開。
  
  裏柏雙唇緊閉,不回應特洛的評語。米娜打破沈默,說道:「你有沒有替我找到什麼新消息?」如果她不開口問,他會疑心的。
  
  「沒有任何符合那個時間點的。我擔心已經走進死胡同了。」
  
  「關於什麼的消息?」裏柏突然問道。他的問題雖然有點沒頭沒腦的,但米娜發現自己也把他排除在外,實在無禮。
  
  「我想,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跟綁架案有關的人名,要求特洛幫我查出來。」雖然搜尋者協會涉入許多綁架案,她並不須特別指明是哪個綁架案。那可怕的一天,是他們所有人都知道的核心。
  
  裏柏看也不看特洛一眼。「為什麼不要求警方去查?你知道他們會幫你的。」
  
  「我知道,但是特洛在邊境的另一端也有聯繫……」
  
  素珊急匆匆地走進來,表情十分緊張。「抱歉,我得走了。戴菲麗發燒了,血壓也在上升。她不到十二周就要生產了。我得到醫院去看看她。」
  
  「哪一間?」裏柏問道,因為她在兩間醫院都有執業。
  
  她告訴了他,然後彎身親吻裏柏的臉頰,完全沒注意他因此而僵硬起來。「我要把車開走。你搭計程車回去,可以吧?」
  
  「不用搭計程車,」特洛看看米娜,再看看裏柏。「我可以送兩位回去。」
  
  「不,那太麻煩了。」米娜說。「我們的方向完全相反。」
  
  「我知道,但一點都不麻煩。」
  
  裏柏開口了。「我們搭計程車就好。我要確定米娜平安到家,我會讓計程車先送她回家,再到我家。」
  
  「真是太荒……」素珊才說到一半便打住,洩氣地看了裏柏一眼,這讓米娜益發相信她被陷害了。「算了。隨便你們要怎麼處理。我得走了;待會兒見吧,如果可能。」她抓起皮包,迅速走出大門。
  
  服務生送來咖啡,幫他們倒好,米娜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坐立難安地啜著咖啡,他們則動也沒動自己的咖啡,以她為主角的君子之爭繼續開戰。特洛打定主意要送她回家;裏柏則同樣地打定主意不讓他這麼做。她注意到,裏柏的好脾氣快要崩潰了,於是決定介入。
  
  「等一下,」她平靜地說。「你們都沒有問過我想怎麼做。」
  
  他們倆立刻轉向她,裏柏的表情有些微抱歉。「抱歉。你是不是覺得左右為難?」
  
  「有一點。」她對他微笑,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他一定不會喜歡聽。「我有些話得對特洛說,所以我要搭他的便車。」
  
  她猜想的沒錯;裏柏一點也不喜歡,不過,她既已打定主意,他也就不再爭辯。特洛臉上並沒有勝利的表情,或許,他已經聰明得猜到他不會喜歡他們的談話了。
  
  「既然這是你的希望,我沒有意見。」服務生拿帳單過來時,裏柏說道,同時從口袋抽出一張信用卡,放在帳單淺盤上。特洛伸出手,似乎要拿米娜的帳單,不過被她斜睨一眼止住了。她放了幾張紙鈔在淺盤上。
  
  服務生把兩個淺盤拿走,又拿回裏柏的信用卡跟收據,請他簽名。他請服務生幫忙叫計程車,並在帳單上加了豐厚的小費。簽好名,然後把信用卡塞進口袋。-
  
  「計程車行說車十分鐘後到。」服務生回來後說道。
  
  「我們陪你等。」米娜說,但裏柏搖搖頭。
  
  「不,你們先走吧。只不過幾分鐘而已,我可以在等待時喝完咖啡。」他與她和特洛同時站起身來,然後親吻米娜的臉頰。「好久沒有聚聚了,別這麼生疏。」
  
  她輕笑。「好象你跟素珊的時間比我多似的。」
  
  「可不是嘛。路上小心。」他朝特洛頷首道別,等她跟特洛離開餐廳後,便重新坐下。
  
  「我的車在這個方向。」他指指左邊說道,同時手按在她背後,輕輕把她推向左方。「我覺得裏柏不太喜歡我。」
  
  她不置可否,一直等到坐進特洛的銀色林肯車,才說:「我本身對你不很高興。我不喜歡被陷害跟設計。」
  
  他靜默了幾分鐘,鑰匙拿在手上。終於,他開口道:「有那麼明顯嗎?」並且把鑰匙插入發動器、發動車子。
  
  「夠明顯了。」如果他否認那是個圈套,她可能會相信他,不過他沒有企圖隱瞞事實,倒頗令她欣賞。她想起另一件事,於是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哪裡?」她曾說過她與柯家住在相反方向,他則說他早就知道了。
  
  「我並不知道,我是說並不確切知道。我知道你住在西區,因為我問過素珊。你的地址是哪裡?」
  
  她告訴他,他點點頭。「我知道怎麼過去。」他是艾帕索本地人,城裏所有路他都很熟。
  
  「素珊的呼叫是真的嗎?」
  
  他聳聳肩。「據我所知,是的。不管有沒有那通呼叫,我都打算送你回家。」
  
  「特洛,我說的是真心話。我不會跟你約會的。謝謝你送我回家,不過,僅此而已。」
  
  一路上交通十分順暢,他們一連遇上好幾個綠燈。她看著明滅的街燈在他臉上打下閃爍不定的陰影,看著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指尖不斷在方向盤上敲打。「你不需要埋葬自己,」他終於開口,嗓音有些銳利且充滿挫折。「我明白是什麼力量促使你不斷前進,但這並不必要是二選一的選擇題。你可以一邊找你的孩子,同時兼顧自己的生活。你已經封閉住自己的情感,你不讓任何人進入……」
  
  「因為讓對方期待我不願意付出的東西,是不公平的。」她打斷他。「我連一分鐘都不會給你,如果我認為那一分鐘,會對我是否能找到傑廷,造成決定性的影響。」
  
  「你會花時間跟素珊和裏柏共進晚餐。」
  
  「你明明知道,那跟你要的關係並不相同。就算我因為必須去見某人,而在最後一分鐘取消約會——如果發生任何事,我很可能這麼做——他們也不會生氣。友誼還是存在,但我們的生命僅偶爾才會交錯;它們並非緊緊交纏在一起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她哼了一聲。「別指望我會相信你想要的僅止於此。」
  
  他雖不悅,卻仍露出笑容。「該死,你真難搞。我喜歡挑戰。」
  
  「我不想變成你的挑戰,也不是故作姿態。讓我憤慨的是,你要我陷入的,正是我極力要避免的狀態,而無法讓你稱心如意又會令你生氣。如果我不跟你出去,你會不高興;但,如果我跟你出去,卻沒有把你放在第一順位,你也不會喜歡。這是個雙輸的局面。」
  
  他的下巴繃緊了。「若我答應幫你尋找兒子呢?如果每當你聽見什麼謠言,要去追查時,我也跟你一起去呢?如果跟你打交道的,都是些小混混跟討人厭的混球,橫豎你都會需要人保護。」
  
  「我從來不曾單獨去任何聚會。」她盯著擋風玻璃。不到兩個星期之前,她會抓住任何能獲得他協助的機會。不過,那是在遇見狄亞茲之前的事。儘管特洛有錢、有人脈,在尋找培弗這件事上,她就是不認為他會比狄亞茲有效。她可能錯了,很可能大錯特錯,不過,她已經作好選擇,無論這個選擇一開始就有多麼危險,她的決心也不會改變。
  
  他低聲咒駡,然後說道:「如果你反正會帶一個人同行,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因為你有附帶條件。老實告訴我:如果我不跟你約會,你會不會停止對搜尋者協會的贊助?」
  
  他倒抽一口氣,仿佛被她當場打了一巴掌。「該死,當然不會!」
  
  「那麼我最後的答案還是不。」
  
  他的手抓緊了方向盤,卻只在轉入她所住的街道時說:「你的房子是哪一棟?」
  
  她指向她的公寓,是左手邊最後一棟,他開進短短的車道,車頭燈照亮了她的大門。鄰居的車庫緊鄰她的車庫,車道則僅由混凝土矮牆隔開。因為她家是最後一棟,公寓右手邊種著樹木與灌木,某種程度上,柔化了建築物的剛硬線條。小小後院的圍牆,將她隱密地和鄰居隔絕開來。她的前門向內凹,兩邊都有她種植的鮮豔花朵。門前黃色的燈光讓花看起來傾向橘色,而非紅色。她的家乾淨整潔而且維護良好,不過她知道,特洛在拿它跟自己的豪宅相比,而且可能正在疑惑她的大腦都用在什麼地方。
  
  「謝謝你送我回家。」她鬆開安全帶,打開門,同時說道。
  
  他把排檔移到停車狀態,走出寬敞的休旅車,不過速度不夠快,還沒繞過車頭,她已經自行下車了。他扶住她的手肘,伴她走到前門。
  
  「好吧,」他突然說。「我退出。不過,如果你需要任何東西,就給我一個電話。任何時間都可以。我是認真的。沒有任何附帶條件。」
  
  這建議讓她相當心動,她對他綻開一個動人的笑容。「謝謝。」
  
  他俯視著她,然後再度輕輕地咒駡一聲。她還來不及後退,便已經被他的雙臂擁住了。雖然她踩著三吋高跟鞋,他還是比她高了六吋左右,當他彎下身時,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包圍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按住她的背,雙唇壓住她的。
  
  她用力推他的肩膀,企圖掙脫。若在其他情況之下,她可能會喜歡他的吻,也可能會有所回應。他是個接吻高手;他的嘴唇柔軟,氣息愉悅,他的舌尖輕輕挑逗著,但並不侵入。她的小腹緊貼著他,可以感覺到他正在勃起。
  
  她移開嘴唇,更用力地推開他;他垂下雙臂,並且後退。
  
  「你才說過會退出的。」她很生氣,顯然他不能接受否定的答案。
  
  「我正在退出當中。」他的表情十分沉重,眼睛眯了起來。「但,我想嘗嘗你的味道,也想讓你嘗嘗我的味道。如果你改變主意了,只要告訴我一聲。」
  
  那種雄性的傲慢自有其特殊的吸引力。不過,他的強勢只讓她覺得累,一點也未受引誘而顯得猶豫不決。她拿出鑰匙,打開門。「晚安。」她說著,踏進門內,並且在關上門的瞬間便把它同時鎖上。
  
  她驚魂未定,以至於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燈是暗的。她僵住了,黑暗層層壓下,她知道屋裏還有別的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4-10-8 10:34:0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8 10:36 編輯

  第13章
  
  裏柏要計程車先送他到醫院。他用停車證進入醫師專屬停車場,要司機在那裏等他。走出計程車時,他先檢查了停車場裏的所有車輛,他的車並沒在那裏,對此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很失望,但並不驚訝。儘管如此,他還是利用識別證進入急診處。
  
  「戴菲麗住院了嗎?」他問櫃檯工作人員,她檢查電腦資料。
  
  「沒有,先生,有一位姓戴的,但是名叫雷蒙,沒有叫菲麗的。」
  
  只是為了要確認,裏柏要司機開車到他與素珊均有執業的另一間醫院去,重複同樣的程式。他的車不在車庫裏,戴菲麗也沒有住院。
  
  他深切希望回到家時,素珊已經在那裏了,而她騙人的呼叫跟捏造的故事,只是要撮合米娜跟葛特洛的錯誤努力。經過這一切,他仍然如此企盼著。
  
  不過,等他回到家,窗戶裏仍一片漆黑。他付給計程車司機豐厚的車資,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過走道,打開前門。他無意識地自動地解除警鈴,打開電燈開關。
  
  不知素珊回到家時,又會編出什麼故事來?她現在在哪裡?而他該怎麼做?
  
  特洛可能還沒走進車裏,如果她尖叫,他或許還聽得見。米娜的思緒飛快轉著,一邊努力讓空氣通過她緊縮的喉嚨,但就像在作噩夢時那樣,不管怎麼試,就是叫不出來。她好不容易發出一聲悶聲低呼,但隨即被截斷,因為一隻粗糙的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副鋼筋鐵骨把她推向牆壁,固定在那裏。
  
  「安靜。」對方低沉的嗓音說道。「別叫。只不過是我。」
  
  只不過是他?就算知道那人是狄亞茲,她的驚慌也並末稍減。她的心狂跳,仿佛就要跳出胸口。幸好他把她壓在牆邊,否則她的雙膝可能會支撐不住、就此癱倒。
  
  她感覺到他傾向一旁,聽見他扭開桌燈,柔和的燈光立即灑在玄關。外面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接下來,就是特洛將車開走時,輪胎在車道上磨擦的聲音。
  
  狄亞茲把手移開。他的目光冷峻,臉部沒有任何表情。「你跟葛特洛之間有什麼嗎?」
  
  她捶他,拍打他的手臂跟肩膀,撿起皮包用力打他的頭。「該死,你把我的魂都嚇飛了!」她尖聲叫道,害怕跟鬆了口氣的眼淚自臉頰兩旁流下。她發抖著,倒進桌燈旁的椅子裏,同時胡亂地在皮包裏翻找面紙。
  
  狄亞茲不再面無表情;他很驚訝她居然打他,以及他竟然讓她打他。她本身也無法置信,不僅是她竟如此失控,還有,就是他只站在那裏,而沒有扭斷她的手臂,或至少把她摔到地上。她想開口道歉,卻發現自己正用力捶著他的膝。「該死。」她幾近虛脫地說,更多的眼淚紛然落下。她拿面紙用力擦拭。她的妝大概已經糊成一團了,讓她很想再捶他。
  
  他在她面前蹲下,視線幾乎與她呈水平。「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他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的手,仿佛不常有這種接觸,因此不很確定該怎麼做。他的手指粗硬而溫暖,掌心都是硬繭;他把她的手包在手中,拇指輕輕揉著她的指節。「你還好嗎?」
  
  「你是指我的心臟有沒有恢復跳動嗎?」她啐道,然後突然笑了起來。腎上腺素過度釋放,讓她感到十分虛弱,無法站起身來,索性向後仰,把頭靠在牆上,邊笑邊用空出的一隻手拭去眼淚。
  
  一件神奇的事發生了——他的嘴角向上揚起。
  
  看見狄亞茲微笑,讓她震驚得止住笑容,瞪視著他。她的心才剛剛安頓下來,又開始激烈跳動,這一次,可不是因為害怕。她全身發熱,又開始發起抖來。狄亞茲握著她的手,微笑著——現在她真該尖叫了,現在比起前一刻,可更要危險多多。
  
  「怎麼了?」他問道,迷惑地看著她盯住自己的樣子。
  
  「你在微笑。」仿佛他卸下通常呈現給全世界的空白面具,讓她看見他的真實形貌。這一剎那,驚愕、迷惑、關懷、有趣,全都在他的表情中湧現。她害怕會看見欲望,因此她把手抽回,開始做些女性的清潔工作:把頭髮從臉上撥開,撫平裙擺,抹去眼下可能暈開的睫毛膏。
  
  「我常微笑啊。」他全然不明白何以這種小事也能讓她如此震動。
  
  「什麼時候?」
  
  「老天,我可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我也會大笑啊!」
  
  「今年之內嗎?」
  
  他開口要說些什麼,想了想,又聳聳肩。「大概不是。」他的嘴角再度忍俊不禁。「你用皮包打我。」
  
  「對不起,」她道歉。「我嚇壞了,失去控制。會不會痛?」
  
  「開什麼玩笑。」
  
  「才不。我是指,我打了你的頭。」
  
  「噢,花拳繡腿!」
  
  一點沒錯。一股絕望襲得她心痛。她不斷、不斷、不斷地練習,企圖訓練自己成為戰士,好能應付剛才那種狀況。然而,正面迎敵時,卻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她還是自動地退化成全然女性化的反應。如果她剛才面對的是,例如說,培弗,她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還蹲在面前,近得她的腿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短短的黑髮亂七八糟地向上豎起,似乎曾用手指在濕發裏亂抓。自從認識他,他第一次把鬍子刮得乾乾淨淨,雖然他穿的是跟平常一樣的運動衫跟牛仔褲,腳著黑靴。燈光加深了他嚴肅臉龐的堅定輪廓,令他的眼睛似乎更深邃,而平素冷酷的嘴唇則較為柔軟、飽滿。
  
  她絕望地壓抑內心的悸動。原本,她希望自己生理上的反應,只大半存在於想像之中,只不過是受了他致命的氣息影響,才膨脹擴張。女人總是夢想著危險的男人,不過在現實生活中,溫和、正常的男人還是較受歡迎。但這並不是一場夢,她得控制自己,不能伸手去撫摸他的唇。狄亞茲不是一個壞男孩,他是一個壞男人,她最好牢牢記住其中的差異。他跟天使可不是同一邊的。
  
  而他們現在單獨在她的家中,在這盞小小燈火下獨處,她知道,只要張開膝蓋,他就會進來。他一點也沒露出任何在想這碼子事的樣子,但她知道,他不會拒絕她。他會滿足她,然後再度消失。性對他而言,不過就像口渴時喝水罷了。
  
  因此她依舊坐在椅子上,雙腿夾得緊緊的。她絕不要淪為某人一時興起的性交工具,即使這人是她自己。
  
  「葛特洛吻了你。」他說。讓她知道,他從窗邊看見了他們,因為門是緊閉的。她望著他,他的表情在改變,從那短暫的豐富變化,又恢復為原先熟悉的撲克臉
  
  「那不是我想要的。」不知為何,她覺得似乎應該向狄亞茲解釋。「他一直想約我出去,而我不斷拒絕他。」
  
  「你今晚為何跟他在一起?」
  
  「我跟朋友吃飯,特洛剛好也在同一家餐廳用餐。我的兩位朋友都是醫生,其中一位因緊急狀況,中途被叫回醫院。她把車開走,所以特洛送我回家,裏柏則搭計程車回去。」
  
  他沈默地思考著這件事,然後搖搖頭。「如果你不跟他保持距離,我就不幫你。」
  
  這個約束並不會對她造成任何麻煩,因為跟她本人的意向相符。「好的。」
  
  「就這樣?」
  
  「就這樣。你認識他,對不對?」
  
  「我們碰過面。」
  
  但她問特洛有關狄亞茲的消息時,他卻沒告訴她,反而假裝還在搜集資料。有可能是認為她不要跟狄亞茲交手比較安全,倘若如此,他的看法的確沒錯。不過,她已經決心冒這個險。為了讓她遠離狄亞茲,他竟阻絕了她迫切需要的消息
  
  「有沒有找到培弗?」
  
  「正在努力當中,有點眉目了。不過,他可能會因為避風頭而躲起來個把月,因為他已經知道我在找他。」
  
  任何神智清楚的人都會躲得更久一點,比如說,一輩子。「那,你今天為什麼在這裏,如果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來告訴你,我發現了某件你可能有興趣的事。有個消息來源告訴我,關於大概十年前一樁嬰兒走私案件的事。」
  
  她全身僵硬,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竄至頭皮。肺似乎在瞬間收縮起來,令她呼吸困難。「他怎麼說?」她壓抑著聲音問道。
  
  「那個案子的處理在這一類事情的運作裏,算是高標準的。孩子們被一架小型私人飛機運過國境,而不是塞進後車廂運過去。」
  
  她的呼吸還是不順,只能勉強喘著氣。一架飛機!在她的噩夢中,傑廷被塞進某個後車廂,因為中暑而奄奄一息,最後像包垃圾被丟到路旁。
  
  「這並不表示,那就是綁架你的孩子的同一宗案件。」他警告她。「不過時間點大致相同,而且也是發生在奇瓦瓦跟科維拉南部一帶。他們在德州有管道,可以偽造小孩的出生證明,好讓他們能被合法收養。」
  
  「出生證明。」也就是說,那人一定在地方法院或是醫院工作。傑廷在墨西哥出生,所有的檔都是在那兒處理的,她不很確定出生證明如何發給,也從沒想過要去查。
  
  「現在處理的方法不會跟當時一樣,」他仿佛能讀出她的心思。「一切都電腦作業了。出生證明可能由任何一州發出。」
  
  「我知道。」此外,除非親生父母特別要求,領養記錄也會保密。那讓事情大為棘手。她也不可能藉由某地區突然升高的出生率去追查,因為額外的出生數字,可能只是每年幾百個,而非幾千個。若是該地區涵括一個大城市,人口經常在變動,那種額外增加的出生證明根本就不會被注意到。不過她認為,這種大城市很可能十年前就已經開始電腦作業了。一個經費有限、無法全盤做電腦檔案記錄的鄉下小城,會是較佳的選擇。她向狄亞茲分析,他點點頭。
  
  「你會特別注意什麼呢?」
  
  「同時間發出的一整批出生證明。一個小鎮同一天、或是同一個星期裏,會有多少小孩出生呢?甚至同一個月?如果某個月份的總人數顯然高於其他月份,這就是值得注意的部分。」
  
  他一陣靜默,她則安靜地讓他完成腦中的思考動作。終於,他抬眼看著她。「有人假設,人口販賣集團因為那架私人飛機的墜毀而停止了。」
  
  她無法言語,心中燃起的希望又化成另一個夢魘。「什麼時候發生的?」
  
  「大約十年前。機上全員死亡,包括六個嬰孩。」
  
  他離開後好一陣子,她仍坐在原處,瞪著自己的手。人生怎能如此殘酷,上帝怎能如此殘酷,她已經追尋了這麼許久、獲得這麼多線索的時候,突然將一切奪走。她知道,傑廷不見得在那架飛機上,帶走他的可能是另一宗綁案。不過,這是她必須要應付的另一個可能的噩夢,另一個無辜小生命可能的恐怖結局。
  
  或許,就算她永無止息地追尋,也永遠無法找到孩子。不過,她發誓要找到幕後主使的人——不,他們不是「人」,是禽獸——她要把他們揪出來,即使這是她人生中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她的內在掀起某種改變,她不再願意寬容任何事物,來交換自己的孩子、或任何失蹤兒童的消息了。她要壞人受到懲罰,她要復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4-10-8 10:35:1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8 10:36 編輯

  第14章
  
  素珊筋疲力竭地把車慢慢開進車庫。她打開車門,坐在原位,閉上雙眼,盡力想打起精神走下車去。真是一個非常、非常漫長的夜晚,現在她只剩下大約兩小時可以打個盹,就得起床去醫院巡房。接下來,還得去診間看一整天門診,然後,傍晚還要再巡一次房,才能回家睡覺。咖啡或許能喚醒她,卻無法讓她較不疲倦。
  
  
  不知道特洛跟米娜前晚怎麼樣了。她太瞭解米娜,知道她一定會看穿他們的計謀,並且因此感到不悅。
  
  特洛以為他能把米娜耍得團團轉,但他並不瞭解素珊所認識的米娜。米娜看起來像是寧可穿洋裝、不愛穿長褲的女人,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她喜歡烹飪、整理家務、帶小孩。她還曾經計畫要教書,素珊認為,她簡直是愛小孩到了荒謬的地步。米娜的指甲總是修得漂漂亮亮的,素珊認識她這十一年來,米娜的腳趾甲都搽上了指甲油。即使生產時,也搽了一種精緻的貝殼粉紅色。她可能是讓大衛幫她塗的,因為懷孕九個月的婦女,根本不可能彎到那麼下面。而且大衛會毫不猶豫地做這件事;他徹徹底底地為米娜瘋狂。
  
  不過,目睹劫嬰案的村民說,米娜就像只母獅般為她的孩子戰鬥。即使經歷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的重大刀傷,她剛恢復意識的那一瞬間,就變得像個中了邪的女人,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生命中只有一個目標:找到她的孩子。
  
  她的個性已然昇華,把自己鍛鑄成更為堅強的人。她到過即便是荷槍實彈的男性也會卻步的地方,跟角頭老大、毒梟、小偷,以及殺人犯談話——因為某種原因,他們即使沒人能給她實質上有用的消息,卻也沒有任何人傷害她。或許,在從未浮現的潛意識底層,這些人希望自己的母親也曾如她一般,不眠不休地尋找過他們。說不定,即使那些世故的人,也曾希望自己的母親像米娜一樣無畏無懼的愛他們。
  
  她如此年輕從不是個問題,因為那對棕色的大眼睛滿蘊著全世界的悲傷。她的髮際那綹白髮抓住人們的目光,不斷提醒著人們,她所承受的痛苦。到處都是她的身影:電視上、雜誌裏、墨西哥總統辦公室中,她曾與聯邦幹員、邊界巡警談過話,曾與任何所有可能幫上忙的人談過。她象徵所有獨自悲傷、憤怒的母親,她的臉,就代表了心碎,以及決心。為了尋找傑廷,她甚至不惜與家人決裂。
  
  大衛已經被摒棄在一旁。素珊心想,娶了個社會改革者,一定非常辛苦。米娜已經鍛造出一份銅筋鐵骨,她的固執性格,已然根深蒂固。她曾如此愛慕大衛,卻仍自他身邊離去。
  
  特洛以為自己能做得更好嗎?素珊不這麼認為。但既然他堅持,而且只要是特洛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她可沒笨到會去違逆他。她太清楚他翻臉不認人時有多冷酷無情了。因此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與他起衝突。從屋內通往車庫的門打開,裏柏走了出來。「你打算整晚坐在那裏嗎?」他問道。
  
  老天!他怎麼還沒睡?通常如果他熬夜等她,她會很感激的,但現在不是時候,尤其是今晚。他恐怕對特洛跟米娜的事很火大,但她累壞了,沒力氣和他針鋒相對。
  
  「我累得哪兒都能睡。」她邊說邊走出車外。「早知道應該留在醫院裏。」
  
  「或許吧,」他贊同道,同時站到一旁,好讓她能走進屋內。「那樣我去找你時,你就曾在那裏了。」
  
  她跨到一半的腳步頓了一會兒,又繼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屋裏、上樓。可惡!她本來應該用些方法掩護自己的,但因為他指責她與特洛有染,而特洛又沒跟她在一起,所以根本沒想到他會去追查。
  
  「沒有什麼話要說嗎?」裏柏在她身後問道。
  
  「沒有。如果你要因為我沒聽到呼叫器響,或醫院的人沒找到我而小題大作,我也沒辦法。我要去沖個澡,然後上床睡覺。」
  
  「我沒有呼叫你。我兩間醫院都去了,你都不在。也都沒有戴菲麗的住院記錄。所以我翻了你的病患通訊錄,找到戴菲麗的號碼,打電話給她,她說她很好。」
  
  該死!加倍的該死!幹!為了方便,她總是在家中放一本目前病人的聯絡電話。裏柏什麼時候變成了該死的福爾摩斯?
  
  「明天再談吧。」她說,因為今晚她想不出任何藉口。得先跟特洛討論。她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控制,因為除非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她是不會罵髒話的,連在心裏頭罵都不會。現在她不敢跟裏柏爭論,否則可能會說出不該說的話。
  
  她走進臥房關上門,靠在門上,擔心他跟過來,並猛力推門把她摔到房間的另一頭。但,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朝他目前睡的房間而去。她鬆了口氣,把門鎖上,走進浴室。
  
  她用手機聯絡特洛。鈴響第二聲時,他接了起來,聲音一如往常地警覺且充滿權威。
  
  「裏柏在追查我的行蹤,」她說道。「他知道我不在那兩家醫院,他還打電話給我說要去看的病人。」
  
  「找個人,讓裏柏逮到你們兩個通姦,他就不會再深入追查了。」
  
  她合上雙眼,特洛的回答可真露骨。可恨的是,他說的沒錯,這樣裏柏就會認為他已查出真相而不會繼續追查。但她從未欺騙裏柏,也不想開始,不管他怎麼想,或特洛怎麼說。
  
  「米娜的事怎麼樣?」
  
  「失敗了。」他的聲音隱隱透著憤怒,米娜的反應果然正如她所預期。
  
  她當然不會笨到對特洛說「看,我不是早說過了」。她只說:「她執意要尋找她的孩子,對其他一切都不為所動。」
  
  「顯然理性也動不了她。我得用別的方法來看住她了。以往她從來都不是個威脅,不過現在是了。是誰告訴她狄亞茲的事?我已經堵住她了,但是她可能決定自己去查,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狄亞茲的介入。」
  
  
  素珊不認識狄亞茲,不過她聽說過這個人。她也知道,連魔鬼本尊都不怕的葛特洛,卻對這個狄亞茲忌憚三分。他們之間一定有過過節。她有股感覺,狄亞茲會非常樂意做任何事來找特洛的麻煩。狄亞茲的名號讓人毛骨悚然;如果米娜有辦法聯繫上他、說服他幫忙,他們得想些自保的手段。
  
  「給她一些錯誤的訊息,」她建議道。「讓她忙著捕風捉影。」
  
  特洛笑了起來。「好主意。」他停了一下。「我剛剛才注意到,螢幕顯示的不是你家的電話號碼。」
  
  「我是用手機打的。」
  
  「白癡!你明明知道可能被截聽。」
  
  「可是如果用室內電話打,裏柏會拿分機起來聽。
  
  「那就想想別的辦法,不要用手機就是了。」話筒在她耳邊喀嚓一聲。
  
  素珊愁眉苦臉地掛斷電話。「去你媽的!」她喃喃說道。她又再度罵髒話了。她呆呆站了一會兒,強烈的疲倦湧來;上樓時,她本想睡一覺再沖個澡的,但經歷了剛才那些事,她想先泡個澡再上床。當然回家前她已經洗過澡了,不過那跟全身泡澡大不相同。或許,馬克白夫人也有同樣的感覺,她必須搓掉看不見的血跡。
  
  掛掉素珊的電話後,特洛從床上起身。他信任她的程度,就像他信任大多數人一樣,她偶爾還會做些愚不可及的事。他一再地告誡她,不要用手機或無線電話。用市內有線電話是最安全的。為了方便,他也用無線電話,但他床邊以及辦公室裏的電話都是有線的。
  
  看來安全系統要全面升級,他思索著。裝設電話亂碼機,避免被竊聽的電子反制系統。雖然他還不夠重要到有人願意大費周章來抓他。他還只是中等人物,但他的羽翼漸豐,而且打算繼續擴張。只要再給他一年,最多兩年,他就有辦法不落痕跡地累積一筆需要管理、投資的可觀財富,光是利息就享用不盡了。
  
  只要能平安度過那幾年,不要東窗事發。
  
  米娜的堅持本來從不是個麻煩,他不讓任何人告訴她任何事。他總是讓素珊及其它聯絡人看住她,他甚至——他自己對此也有點困惑——欣賞起她從不放棄的堅毅。他自己的母親當然沒能如此投入。於是,當米娜要為她的團隊募集基金時,他開始現身、捐款,慢慢地認識她,贏得她的信任。還有更好的方法來打壓她的努力嗎?他是個贊助人。她跟他談話,雖然談話內容通常僅局限於搜尋者協會的工作,不過如果他開口問她的個人狀況,她也不吝一談,而他總是記得問。
  
  一個不太好的意外是,他竟開始喜歡她。
  
  該死,他想跟她上床。他想把她剝光。他想讓指尖在那柔軟的捲髮中糾纏,想要做愛時緊緊擁住她。他搞不懂,因為她不是他通常喜歡的類型。她不豐滿、不明豔照人,甚至算不上真正漂亮。但她有品味、丰采迷人,她棕色的眼眸會讓男人迷失。
  
  殺了她,未免太可惜。
  
  他不想殺她。首先,她的知名度太高。人們熟知她的名字、面容,以及她的故事。如果她發生什麼事,一定會成為全國性的大消息。那就是說,警方會傾全力辦案。
  
  她已經造成足夠的威脅,因此十年來,除了讓人監視著她,他自己也盯著她。他將她的作用減到最低,現在把她做掉,就像用牛刀來殺雞。他可不希望過度反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可以制住她。
  
  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她發生關係,好能緊盯她每個動作、全盤控制局面,一直到他不需要她為止。他知道她被他所吸引,也知道她曾有過幾段短暫的戀情,這說明了她並未徹底地放棄自己的人生。不過他低估了她的決心,從他親吻她時,她在他懷裏變得僵硬的情況顯示,她的心意已決。如果他繼續堅持,將會讓她更加退縮,那麼他們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只好認賠殺出,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仿佛又變回十幾歲的青少年,活在早知會成泡影的虛妄期待中。他現在終能看清,安排那場餐廳「意外」的碰面有多笨拙,還讓素珊在裏面安插個樁腳,裏柏一坐定就呼叫她。真是老套極了,難怪米娜一眼就看穿。
  
  現下他只得退出。但那不表示他放棄了。最終他一定要得到她,因為他跟她在重要的本質方面有個共同點:他也從不放棄。
  
  第二天早上,米娜拿出新的一盒避孕藥時,注意到只剩下一個月的藥量,於是她提醒自己,要打電話到素珊的辦公室拿醫師處方簽。她總是很注重避孕,因為她知道有可能遭受襲擊。她真的拿了張便條紙寫下來,因為她不相信自己會記得。她既昏昏欲睡,又神經緊張,前一夜的壓力讓她提不起精神,同時又莫名地感到急躁,迫不及待希望什麼事能發生。
  
  前一晚她睡得很沉。應付特洛讓她神經緊張,不過狄亞茲——跟狄亞茲共度的短暫時光,令她覺得仿佛被龍捲風卷起、吹到城市的另一端,再被摔到冰水池裏。恐懼、憤怒、歡笑、欲望、絕望——一個接一個疾風暴雨般佔據她的心神。腎上腺素的過度分泌,抽乾了她的力氣,使她徹底崩潰。
  
  然而,醒來後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籠罩在燈火中的狄亞茲蹲在她身前微笑的模樣。她還沒完全醒透,於是想像力將他的影像混成一團,他蹲在她上面,雙眼垂下,嘴角仍掛著同樣的小小微笑,他緩緩地進入……
  
  她讓幻想就此打住,雖然不能隨想像力無限延伸,她仍興奮得微微發抖。這真的夠令她震驚了。以往她也曾渴望其他男人,幻想跟他們做愛的情節。但從沒有任何人,包括大衛,吸引她到迷失了既定的方向。
  
  狄亞茲辦到了。跟他上床,從個人層面而言,會是個錯誤,但真正令她害怕的,則是那將弄亂他們的工作關係。為了傑廷,她不敢改變他們的現況。然而,即使對這一點清清楚楚,她卻依舊想要、強烈渴望親吻他、碰觸他,體會他在她體內的感受。
  
  狄亞茲從沒吻過她,極少碰觸她的手,然而光是一個小小的微笑,便已完全抹去記憶中特洛的味道。
  
  她必須在做出任何傻事之前,恢復自製。如果她對他的理解沒有錯誤,若她變得緊迫盯人、開始向他要求情感上的回饋,他就會消失無蹤。她實在沒把握自己不會這麼做。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不,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跟大衛在一起時,她對他的愛百分之百信任,沒什麼情感上不安的理由。但,狄亞茲跟大衛是完全相反的型,他可能會給她一些什麼,但情感上的安全感完全不在選項之內。
  
  她知道,她犯了一個女人都犯過的錯:為某人意亂情迷。她應該把他拋諸腦後,專心控制自己,繼續做每天的例行公事。搜尋者協會日復一日的公務,比她的性欲重要多了。
  
  開車上班的途中,她打電話到素珊的辦公室,在早晨擁擠的交通中,她邊緩慢前進、邊等候了五分鐘,卻被素珊告知希望她來做全身健康檢查,因為她上次做健康檢查,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該死。她歎口氣,預約好檢查時間,把日期隨手記在提醒自己儘早打電話給素珊的小紙條上,暗自希望屆時她會在城裏。
  
  一進辦公室,她便看見百倫站在奧莉的桌旁。但他的聲音輕得像在呢喃,眼中那意有所指、睡眼惺鬆的表情,只有男人在……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奧莉,後者往前靠,雙手疊在桌上,把她的雙峰擠得高高聳起。她朝上對著百倫微笑。
  
  原來不只自己如此,米娜想著。真是春城無處不飛花呀。
  
  瓊恩從辦公室探出頭來。「賀安珀從魯巴克來電。」
  
  不到一分鐘,他們全都有了小孩的外型描述,一個三歲大的小女孩從家中前院被擄走,交通工具是一輛深綠色的新型福特貨卡車,開車的是一個白種人男性,大約三十出頭,蓄金色長髮。魯巴克警方負責實際辦案,搜尋者協會則聯絡該區的志工,讓他們帶著行動電話以及該卡車和司機的描述,到街道以及公路上去找。正在做著每日例行公事的人,可能在聽卡帶或CD,沒有聽見廣播發佈的警告消息,或者僅僅是對自己周遭事物可怖地無動於衷。
  
  緊張的四十五分鐘過去了,卡車被鎖定,員警鳴出警鈴。開車的人面對閃著紅燈的巡邏車,鎮定地將車停在路旁。原來是離婚夫婦吵架,小女孩是他的女兒,她不僅跟父親在一起很開心,員警要把她帶走時,還傷心得哭了起來。
  
  「這些人,」米娜把頭輕輕抵住辦公桌,厭惡地說。「為什麼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因為,」瓊恩正要發表高論,突然她猛地倒抽一口氣。「猜猜是誰剛走進來。」她的聲音高亢而激動。
  
  米娜抬起頭,心臟已然因為狄亞茲正用他貓一般的步伐朝她的辦公室走來而怦然跳動。所有的頭都轉向他,所有眼睛都盯著他,所有的談話都因他的出現而中斷。百倫站了起來,他的注意力自動地提高戒備,仿佛眼前出現了一隻猛獸。當然,他認得狄亞茲,上星期搜尋小麥斯時,就照過面了。但那對他似乎並沒什麼差別。
  
  狄亞茲走進她的辦公室,身體微側,以免出其不意從背後受到攻擊。「我們過邊界去一趟。」他說道。他的臉戴著平素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具。
  
  「現在?」
  
  他聳聳肩。「如果你有興趣。」
  
  她開始問:「關於哪方面?」如果不是跟傑廷有關的事,他不會到這裏來。
  
  「我去換一下衣服。」她站起來。她身上穿的是洋裝跟涼鞋。
  
  「這樣就可以了。我們只是去華雷茲。」
  
  為了以防萬一,她拿了皮包,確認所需的東西都在裏頭,然後說:「走吧。」
  
  踏上最後一級階梯時,他指向那輛灰撲撲的藍色貨卡車,說道:「開我的卡車去。」
  
  「我們開車過邊界,還是走過去?」
  
  「走過去。這樣比較快。」
  
  「要不要我打電話安排另一輛車?」她邊說著,邊把裙擺攏在一起,爬上高高的乘客座。
  
  「不用。我在那邊另有管道。」
  
  「要去做什麼?要見誰?」
  
  「可能是刺傷你的那人的姊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4-10-8 10:36:59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他們越過連接邊境的其中一座橋,活動範圍若不超過邊境自由區,只要出示駕駛執照便可以通過海關。他拿起掛在腰帶上的手機,簡短地打了通電話。不到十分鐘,一個滿臉燦爛笑容的十來歲青少年,開了一部稍稍生銹的棕色雪佛蘭貨卡車來。狄亞茲遞給他一張折起來的二十披索紙鈔,少年把鑰匙丟給他,便消失在人群中。
  
  這部卡車的底盤比原來那部更高,她打開門,想找握把好攀上去。就在她因身穿裙子而左右為難時,狄亞茲走到她後方,雙手扶住她的腰,一把便把她舉到椅子上。
  
  她調整好座位,系上安全帶,他則繞過車身,爬上駕駛座。她心中仍悸動不已,全身神經都繃緊了。「可能是那人的姊姊?」她問道。
  
  「我不能肯定。到時候才會知道。」他側過身來,打開置物箱,拿出一把附有皮套的自動手槍,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你怎麼找到她的?」
  
  「怎麼找到的不重要。」他只簡短地說,她便明白了。他有自己的管道跟方法。其中任何一項她都不想知道得太詳細。
  
  他熟練地穿越華雷茲吵鬧擁擠的街道,越來越深入鄰近一個破敗到令她不知該同情、或是躲到椅子底下的區域。她很高興狄亞茲帶著槍,更希望自己也有武器。街道又窄又擠,兩邊都塞滿了搖搖晃晃的建築物和臨時搭建的鐵皮屋,地上垃圾四散。臉色陰沈的男人跟青少年盯著她,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以及邪惡念頭。不過,當他們注意到開車的男人是誰時,都迅速別過臉去。
  
  她說:「我想,你的名號已經先你一步來到這裏了。」
  
  「我是來過這裏。」
  
  根據那些人看見他時的反應,恐怕還造成過不小的傷害。
  
  狄亞茲現在走的這條路兩旁停滿了破爛生銹的各種汽車,不過還是讓他找到一個夠大的空隙將車子塞進去。他下車,把自動手槍綁在大腿上,仔細檢查滿意以後,才繞過車頭,打開她的車門。把米娜抱下車,鎖上車門後,他對一個從十碼外陰沈地盯著他們的男人使個眼色,頭稍微動了動。
  
  那人小心地走近。「如果我回來時,車子沒有損傷,」狄亞茲流利地用西班牙語說道。「我就付你一百塊美金。如果有一點損壞,唯你是問。」
  
  他快速地點點頭,立刻在卡車前站崗。
  
  米娜沒問是否有必要如此小心:她知道有此必要。但那把槍——「你公開佩槍,沒問題嗎?萬一巡警看到你怎麼辦?」
  
  他哼了一聲。「看看四周。你認為巡警常常到這一帶來嗎?此外,我就是故意要把槍放在每個人都看得到、而我自己也馬上可以拿到的地方。」
  
  綁在大腿上的自動手槍讓他看起來像是現代版本的江洋大盜,再加上他走路的方式輕手輕腳、完美地保持平衡——讓人恍如回到某個充滿暴力的草莽時代。她很容易就能想像他胸前交叉掛著子彈帶,鼻子以下用一條大手帕蒙住半張臉的樣子。
  
  他氣定神閑地走入一條條越來越窄小而髒亂的小巷弄。她則把皮包牢牢地抱在胸前,緊跟著他。不過,他一定認為她靠得還不夠近,才伸出左手來抓住她的右手腕,將她拉近。他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腰帶。「跟緊,不要亂跑。」
  
  哪有,她想著。她試著注意腳步,因為穿的是涼鞋,她格外地當心。顯然他所認定的「這樣就可以了」跟她的標準不同。必須在垃圾跟其他不知名的東西上跋涉時,她寧可穿長褲跟靴子——如果能有選擇,再加一件背心。
  
  他的右手放在自動手槍把手上,並沒抓住,只是輕輕地放在上面,仿佛宣示著隨時打算拔槍。他轉入一個比其他所有巷子都要更小的巷弄,最後停在一扇門前。那門本來是漆成藍色的,現在只剩下一些斑斑駁駁的漆屑。門上的一些洞用厚紙板蓋住,再以黑膠帶固定。他輕輕敲了朽壞的木框,然後靜靜等待。
  
  她聽見門內傳來打鬥的聲音;門打開了一小縫,一隻墨黑的眼睛向外窺望。眼睛的主人含混不清的聲音充滿驚恐,她似乎認得他。
  
  「關露拉。」他的語氣使這三個字變成命令。
  
  「是的。」那女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狄亞茲伸手推開門。女人抗議地尖叫,向後退了幾步,但見他沒有踏入屋內,她遲疑地抬眼瞪著他。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等待。窄小屋內的光線十分昏暗,卻足夠米娜看見那女人望著自己急切的神情。或許因現場有另一位女性在場,令她感到安心,她喃喃說道:「請進。」並示意他們進入。
  
  屋內充斥著一股酸味。只有角落一盞沒燈罩的燈亮著,老舊的電風扇扇葉是金屬制的,外罩已經脫落,發出巨大的噪音攪動著空氣。露拉看來六十好幾了,她肥胖、油膩的皮膚說明她的住處雖然是個垃圾堆,食物倒是不虞匱乏。
  
  狄亞茲手上又亮出了幾張鈔票,他把錢遞給那個女人。她緊張地看著他伸出的手,然後怕他反悔似地把錢一把搶走。「你有個弟弟,」他用西班牙文說。「羅倫。」
  
  他有種有趣的質問技巧,米娜想。他不問問題,他只是說明,仿佛早已知道真相。
  
  女人臉上有種苦澀的表情。「他死了。」
  
  米娜仍抓著狄亞茲的腰帶,她的手突然抓緊皮帶。又一個線索斷了。她低下頭,努力忍住想要痛苦且憤怒大叫的衝動。狄亞茲似乎感受到她的失落,他伸手向後把她拉到身旁,心不在焉地輕拍她的肩膀。
  
  「羅倫跟一個叫安培弗的人一起工作。」
  
  露拉點頭,朝地板吐了一口痰,米娜對她的家務整潔更不敢恭維了。露拉臉上滿是怨恨。一連串的西班牙語傾瀉而出,快得米娜無法完全聽懂,不過她得到的結論是,要不是培弗殺了羅倫,就是他造成了他的死亡,而且培弗是個下流胚子,他跟各種動物雜交過,也跟自己的母親通姦。
  
  關露拉不喜歡安培弗。
  
  等露拉的長篇謾駡結束,狄亞茲才開口:「十年前,這個女人的小孩被培弗搶走了。」
  
  露拉的目光投向米娜,柔聲說:「我很遺憾,女士。」
  
  「謝謝。」露拉自己一定也有孩子;她熱切的目光就像全世界的母親一般,訴說著:我能瞭解這種痛苦。
  
  「她也在攻擊中受傷了,從背後被人刺傷,我相信就是羅倫幹的。」狄亞茲繼續說道:「你弟弟最有名的就是他的用刀技巧,尤其擅長割腎臟。」
  
  噢,老天爺。想到刺傷她那人原本打算要刺她的腎臟,不禁一陣寒顫。她想把臉埋在狄亞茲的胸前,甩開周遭的醜惡事物。
  
  狄亞茲停頓下來,他冷酷的雙眼審視著露拉。「你曾經幫忙照顧偷來的小孩。」他說。米娜愣住了,她猛然抬起頭來。露拉也是他們的同黨?那女人的表情不是憐憫,而是內疚。米娜聽見一聲低吼,且震驚地發現那聲低吼來自自己的喉間。狄亞茲的手臂緊緊擁住她,把她定在他身側,不讓她輕舉妄動。
  
  「我的朋友為了奪回她的孩子,挖出了培弗的眼珠。就算你沒有見過培弗本人,羅倫至少也告訴過你。你應該還記得這件事,記得當時那個嬰兒。」
  
  露拉的目光在狄亞茲跟米娜之間來回梭巡,仿佛在考慮誰才是最大的威脅。她就像所有的鼠輩一樣,天性有著強烈的求生本能,她的目光停在狄亞茲身上。她瞪著他,因為他知道許多的內幕而嚇得無法動彈。她本可以說謊;米娜看得出她在考慮,清楚地從她臉上表情的變換看穿她的想法。不過狄亞茲仍穩如泰山,靜靜等待,露拉無從得知他知道些什麼、不知道些什麼。無論哪一方面,她一定都估出他能看穿謊言。於是她咽了口唾沫,低聲說道:「我記得。」
  
  「那嬰孩後來如何處置?」
  
  等待答案時,米娜屏住呼吸,指甲掐入他的胸膛。
  
  「當時有五個小孩,」露拉說。「當天就用飛機運過邊境。那個美國小孩是最後一個送來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米娜一眼。「他很麻煩;員警在找他,我們不能等。」
  
  用飛機運過邊境。米娜用力閉上眼睛。「那架飛機有沒有墜毀?」她的聲音嘶啞。
  
  露拉終於能透露一些好消息,表情明朗起來。「不,不,那是後來的事。不同的小孩。」
  
  不是傑廷。他還活著。活著!經過這許多年,她終於能夠肯定了。她的喉頭哽咽住,現在,她真的把頭靠在狄亞茲的肩膀上。十年來,那股無法說出、從不間斷地緊緊纏住她的壓力,終於釋放出來。他發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以示安慰,再度將注意力轉回露拉身上
  
  「是誰負責綁架嬰兒?飛機是誰的?誰付錢給你?」
  
  連珠炮般的問題令她眨了眨眼。「羅倫付錢給我。我從他的那一份裏拿錢。」
  
  「誰是老大?」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是個有錢的美國人,飛機是他的。不過,我從沒見過他,也沒聽過他的名字。羅倫很小心;他說,如果他洩漏消息,就會被割斷喉嚨。都是這個美國人告訴培弗他需要幾個小孩,培弗就去弄來。」
  
  「偷來。」米娜氣憤地糾正她,聲音因為嘴壓在狄亞茲的襯衫上而不清楚。
  
  「羅倫發生什麼事?」狄亞茲問。
  
  「他的喉嚨被割斷了,先生。培弗幹的,他早就料到。他沒告訴我什麼,不過他一定是跟別人說了些什麼。羅倫,他老是很蠢。他的脖子被割斷,是要警告其他人不要亂說話。」
  
  「還有誰知道那個有錢美國人的事?」
  
  露拉搖搖頭。「我只知道羅倫,還有培弗。他們說這樣最好。我知道還有個女人幫他們,一個美國女人,不過他們從沒提過她的名字。她做小孩的出生證明。」
  
  「知不知道她在哪?哪一州?」
  
  露拉微微揮一下手。「邊境那邊。不是德州。」
  
  「新墨西哥州?」
  
  「可能吧。我不記得了。有時候我儘量不去多聽,先生。」
  
  「知不知道那個有錢的美國人住在哪裡?」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警訊。「不,不。我對他一無所知。」
  
  「你總聽過些什麼。」
  
  「真的沒有。羅倫認為他住在德州,可能就住在艾帕索,不過他不確定。培弗知道,但是羅倫從來就不知道。」
  
  「你有沒有聽說培弗可能會在哪裡?」
  
  露拉又吐了口痰。「我對那只豬一點興趣也沒有。」
  
  「開始培養這個興趣吧,」狄亞茲勸她。「等我下次再來,如果你有培弗的消息,我可能會比較友善。」
  
  聽說狄亞茲還要來,露拉簡直嚇壞了。她猛地四處檢視她那堆滿東西,及又髒、又陰暗的小房間,似乎在評估自己需要多久時間打包,好溜之大吉。
  
  狄亞茲輕輕地一聳肩。「你可以逃,」他說。「但何必多此一舉?如果我想要找到你,關露拉,我總有辦法找到你。而且,我從不忘記誰曾幫過我,而誰沒有。」
  
  露拉點頭如搗蒜。「我明白,先生。我會乖乖待在這裏,我會收集消息。」
  
  「就這麼辦。」狄亞茲放鬆了箍住米娜的手臂,把她轉向門口。
  
  米娜定住不動,她轉身看著那曾參與綁架她的小孩的女人。「你怎麼可以?」她問道,字字都是椎心之痛。「你怎麼可以幫他們把孩子從母親身邊偷走?」
  
  露拉聳聳肩。「我也是個母親,夫人。我很窮,我需要錢來養我自己的小孩。」
  
  她在說謊。以露拉現在的年紀來推算,十年前,她最小的孩子就算還沒成年,至少也已經十來歲。她瞪著她,怒氣排山倒海而來。她至少還分得清是不是曾經有過孩子要養,不過露拉顯然只是為了錢。她可不是個受害者,不是個又窮又絕望的母親,為了喂飽孩子,什麼事都肯做。這個女人就像她的弟弟羅倫、還有培弗一樣壞。她曾參與計畫,自願加入把全墨西哥的小孩從悲傷的母親身邊擄走的行列。
  
  「你這個說謊的賤貨。」米娜咬牙切齒地說著,沖向那女人。
  
  露拉一定已經察覺她的意圖,她側過身,閃電般迅速地把米娜的雙手反絞,再用一把刀架住她的脖子。她在米娜耳邊嘶聲說道:「笨蛋。」刀子按得更緊了。米娜感到脖子傳來一陣涼意。
  
  然後,手槍扳開保險的細微喀噠聲響起,露拉立即停止所有動作。
  
  「你們家好象都很愛用刀子,」狄亞茲非常輕柔地說,他的聲音只比風聲稍微大一點。「我呢,則比較偏好子彈。」
  
  米娜在無法動彈的狀況下,勉力朝左方望去,狄亞茲正拿著那支大型自動手槍指著露拉的太陽穴。他的手一點也不抖,眼神毫無懷疑;相反地,他眯起的雙眼中,滿布冷酷的憤怒。「我數到一就把刀丟下,否則……」
  
  他根本不等她丟下刀,左手便突然伸出,抓住露拉的手,把刀從米娜頸邊拉開、丟下。一種詭異的、像枯樹枝斷裂的聲音傳來,露拉呆了呆,喉嚨發出長聲哀鳴。刀摔落到髒兮兮的地板上,那只閃電般的快手轉向米娜,把她拉到身邊。箍住米娜手臂的手,如鋼鐵般堅硬。從頭到尾,他右手上的槍,始終指著露拉的頭。
  
  露拉搖晃著退後,抱住頭痛哭失聲。「你把它折斷了。」她哀嚎著坐進一張歪斜的椅子裏。
  
  「我沒有把刀搶過來,挖出你的眼睛,就已經很不錯了。」他說道,語調仍然那麼輕輕柔柔。「你割傷我的朋友,那讓我很不高興。你覺得我們算不算扯平了?還是我欠你比較多?要不要再斷一根骨頭……」
  
  「只要是你需要知道的消息,我都會幫你找出來。」露拉口齒不清地說,她害怕地前後搖晃、盯著他看。她不再看著那把槍了,她看著他,米娜完全能理解原因何在。他臉部的表情木然得嚇人,只有一雙眼睛靈活地轉動著,熊熊燃燒著怒火。她能感受到潛藏在他強健身軀底下,那怒火的力量;能在他那幾乎要聽不見的輕柔語調中,聽出那怒氣的狂吼。他不是那種會因憤怒而失去控制的男人;相反地,越是生氣,他的自我控制力反而越強。
  
  「你本來就要這樣做的,夫人。所以,我想一定有什麼別的。」
  
  「不,不,」露拉哀叫著。「求求你,先生。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他偏著頭,像在考慮。「我還不知道我要什麼。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任何事,」她再度啜泣著說道。「我發誓。」
  
  「記住你發的誓,」他說。「還有,別忘了,我不喜歡任何人傷害我的朋友。」
  
  「我會記住的,先生……我會!」
  
  狄亞茲把米娜拉出房間,並推著她走出小巷。她再度抓住他的腰帶,手指死命地緊緊扣住,另一隻手按住被割傷的脖子。溫暖的血液浸濕了她的手指,又從指尖滴落下來。他扭頭看著她,目光落到她的頸部。「傷口必須清潔、包紮起來。傷口不深,不過你的衣服被弄髒了。手繼續按在傷口上。」
  
  卡車還在原來的位置,那個臉色陰沈的男人站在車前。看見他們,他立即站直,一注意到米娜脖子及衣服上的血跡,他的表情變得警覺起來,好象怕他們把剛才發生的事怪到他身上。狄亞茲遞給他一張對折的百元鈔票,抽出鑰匙開門。他抱她上車,對那人點點頭,然後繞向駕駛座。
  
  「我們去一趟大賣場,」他說。「去幫你買件衣服,還有抗生素跟繃帶。」
  
  賣場在艾荷西托大道。他開車穿越貧民窟時,她的手指一直按在頸間的傷口上。「你到底對她的手做了什麼?」她問道。他的動作太快,她不能確定,何況,當時她根本倉皇失措;他是不是快速、用力地把她的手捏碎了呢?
  
  狄亞茲看了她一眼。「我折斷了她的右手拇指。她會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用刀。」
  
  米娜戰慄,再度強烈地體認到他是哪一種男人。
  
  「我必須如此。」他簡潔地說,她便完全明白了。恐懼,是他最有力的夥伴。恐懼使得人們將不肯對別人透露的消息向他坦白。恐懼給了他優勢與機會,它本身就是一種武器。為了贏得人們的恐懼,他必須用行動作為後盾。
  
  「她會逃走的。」她說。
  
  「有可能。不過,如果她逃走,我一定會找到她,她也知道。」
  
  他們抵達賣場,她留在車裏——引擎繼續運轉,空調也仍然開著,但門鎖上——等他進去購買所需物品。他不到十分鐘就出來了,可見賣場裏買東西的人只要瞧他一眼,便明白應該讓他優先結賬。至少他在進去以前,已經先取下腿上的自動手槍,否則可會引起整個賣場的大騷動。
  
  他買了瓶水、一包紗布、一條抗生素藥膏、藥用膠帶、一些OK繃,和一條便宜的裙子跟上衣。她才正要說,只要罩上那件上衣,遮住血跡就好了;一低頭,才發現血也滴到裙子上了。
  
  他把車開到賣場後方的停車場,避開購物人潮,並且將車頭朝向停車場外方,爭取最多的隱蔽。她正要撕紗布的外包裝時,他拿走所有的東西,說:「坐著就好。」
  
  他取出紗布以水沾濕,放在傷口上,然後抓起她的手按住。「壓好。」她照辦了,緊緊按住傷口,血流雖然已經減緩,但仍沒完全停止湧出的血液。他又浸濕幾塊紗布,開始擦拭她的頸部跟胸前,拭去乾掉的血跡。他的指尖不帶情欲地從她衣裳的前端滑過、一直到胸罩的邊緣。
  
  「好,讓我看看。」他把她的手從傷口上移開。他撕開紗布,滿意地咕噥一聲。「還不錯,不需要縫合,不過我還是買了些OK繃,比較安全。」
  
  他在傷處塗抹抗生素藥膏,再貼上幾塊OK繃,讓傷口邊緣接合,接著又在OK繃上加一塊紗布,加強保護。弄完後,他說:「用剩下的紗布把手跟手臂擦乾淨,再換衣服。」
  
  她乖乖聽從指示,很高興能把血跡從身上除去;但卻說:「不用換衣服了,我就這樣回去沒關係。」
  
  「你要穿沾著血跡的衣服過海關?不好吧。而且,我們要先吃點東西再回去。」
  
  她累得忘記還要過海關這件事了。她把手臂擦乾淨,然後從袋子裏拿出裙子跟上衣,撕去價格標籤。「轉過身去。」
  
  他低聲笑了起來,然後走出卡車,背對窗戶站著。她呆坐了一會兒,震驚地眨眨眼。他真的笑了嗎?他說他笑過,但她不相信,現在她真的聽見了。
  
  老天爺。他曾用手臂擁住她,他的手在她的洋裝胸前滑過。她曾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胸膛。
  
  親密關係就像個滑溜的斜坡,一件事就會導致另一件。今天她連想都沒想,就朝著危險溜去。他環著她的臂膀感覺無比自然;他的肩膀那麼地具有撫慰的力量,而且就在那裏,仿佛就是為了要讓她使用而存在的。
  
  她匆匆拉起洋裝,從頭上脫掉,然後穿上上衣和裙子。兩件都有點緊,不過穿到回家前應該還可以。著好裝後,她傾身用指節輕敲窗戶,於是他回到車上來。
  
  「你想吃什麼?」
  
  她的胃空蕩蕩的在告訴她,該吃點什麼了,雖然她不確定自己能否握得住叉子。「什麼都好,速食就可以了。」
  
  他停在一家小小的家庭餐館前。撐著遮陽傘的小陽臺上,放著三張桌子,他把她領到那裏去。一個高個子的年輕服務生有禮地沒盯著米娜脖子上的繃帶看。她點了鮪魚餡餅跟瓶裝水;狄亞茲則要了辣烤玉米薄餅和一瓶黑啤酒。
  
  在等待食物送來的空檔,米娜玩弄她的餐巾,折疊、攤開、再折疊,。那件上衣讓她有點坐立不安,因為比她習慣的還要緊身,也因為她知道他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她開口說道:「你在這裏很自在。」
  
  「我是在墨西哥出生的。
  
  「但你說你是美國公民。你什麼時候拿到公民的?」
  
  「一出生就有了。我母親是美國人。只是我出生時,她剛好在墨西哥。」
  
  那就是說,他有雙重國籍了,跟傑廷一樣。
  
  「那你的父親呢?」
  
  「他是墨西哥人。」
  
  她注意到他提到母親時是用過去式,提到父親時則用現在式。「你的母親去世了嗎?」
  
  「幾年前死了。我相當肯定他們沒有結婚。」
  
  「你跟父親很親近嗎?」
  
  我成長的過程中,有一半時間是跟他住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比跟我母親住時來得美好。你呢?」
  
  顯然關於自己的話題,他只願意透露這麼多了。禮尚往來吧,她也跟他談起自己的家人,以及她跟兄姊間的不睦。「我知道這使我的父母非常難過,」她說。「但我現在就是沒辦法跟羅斯和茱莉在一起,除非……」她搖搖頭,找不到合適的字眼。她不想傷害他們任何一人,但同時,她又想拿他們的頭去撞什麼東西。
  
  「他們有沒有小孩?」他問。
  
  「兩人都有。羅斯有三個小孩,茱莉有兩個。」
  
  「那,他們應該能體會你的感受。」
  
  「但他們不能,他們沒辦法。或許你必須真的失去一個孩子,才能真正瞭解。我只覺得仿佛有一部分的我失落了,似乎他曾經存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大洞。」她咬住嘴唇,拒絕在公眾場合哭泣。「要我不再尋找他,就像要我停止呼吸一樣。」
  
  狄亞茲用那雙嚴肅的眼睜注視著她,那雙能夠看透事物核心的眼睛。然後,他傾身探過小餐桌,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吻了她。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4-10-8 10:37:16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只是一個輕輕的吻,但他這樣太不公平了,令她只能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裏。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她感到頭暈目眩、整個世界失去平衡,完全招架不住。她怔怔地用雙手抓住他的手腕,但一直到他放開她、雙唇離開她的嘴,仍不知該說什麼或該有什麼反應。
  
  那嚴肅的嘴比期待中更柔軟,也比想像中溫柔。那不是個熱情的吻;事實上,還比較接近安慰的吻。她因此忿恨起來。她不該期待他的吻,但如果一定要有,則絕不希望是為了安慰。
  
  她瞪著他。「這是做什麼?」
  
  他一邊的嘴角詭異地揚起來,像是輕笑的半成品。「我想,」他說:「你從沒注意到人們從你眼中看見什麼。」
  
  「當然沒有。」他沒再往下說,她等了一分鐘,忍不住問道:「看見什麼?」
  
  他聳聳肩,似乎在思索這個間題,並從眾多字眼挑出一個、又丟棄一個。終於,他開口說:「受苦。」
  
  這個字眼像個拳頭擊打過來,而且力道很大。受苦。天,一點沒錯,她的確在受苦。只有曾經失去孩子的父母親能夠理解。然而這個男人,這個情感最多只能算極為稀薄的男人,卻看見、也回應了她的苦難。她在那個疾風苦雨的斜坡上,又滑得更深了。
  
  侍者送來他們的餐點,她很高興能埋首吃鮪魚餡餅,這是她最喜歡的墨西哥食物。填了鮪魚餡料的面餅正合她今天的胃口,她狼吞虎嚥,直到把整盤掃空。脖子被劃了一刀,竟似乎讓她食欲大增。沒有什麼比跟死神擦身而過更能讓人珍惜食物了。
  
  狄亞茲也同樣迅速地解決掉他的辣烤玉米薄餅,不過啤酒則只喝一半。
  
  「你不喜歡嗎?」她指著酒瓶。
  
  「滿喜歡的。只是我喝得不多。」
  
  「你抽不抽煙?」
  
  「從沒抽過。」
  
  「投票呢?」|
  
  「成年後每次選舉都沒缺席過。」
  
  他也系安全帶。她激動地看著他。有不太喝酒又守法的殺手嗎?從今天的某個時間點開始,她不再害怕他了。她不知道那個特定的點究竟是何時,又是從何開始,不過如果她還怕他,便不可能在他的臂彎中找到安慰。他並沒改變。那她呢?這一個半星期以來,她的情緒仿佛搭上雲霄飛車,讓她精疲力竭。她一定是瘋了,才被狄亞茲這樣的人吸引。
  
  她想著,至少還沒讓他發現自己的感覺。她沒有回應他的吻;事實上,她的反應雖然未經預先計畫,卻非常完美。
  
  「吃完了嗎?」他問。
  
  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盤子。「除非還要舔它,不然我是吃完了。」
  
  他再度輕揚嘴角。「我的意思是說,要不要再來點別的?」
  
  「不,不用了,謝謝。」
  
  他付了兩人的賬,走回卡車的途中,她才想起今天他花了多少錢。「我會支付所有的花費。」她說。讓他以為是由搜尋者協會付款,其實她打算用自己的錢來付。
  
  他一語不發,令她擔心是否冒犯了他。畢竟他有一半的墨西哥血統,而且青少年時期有一半的時間在此度過。這裏的大男人文化一定對他有或多或少的影響。
  
  「給我一張清單。」她繼續說道,就是沒辦法擱下這件事。
  
  他再度變得面無表情。「賄賂的部分歸在哪一項?」
  
  「就寫賄賂。我們常常付這種錢。否則怎麼得到消息?」
  
  「還有別種方法,不過有時賄賂就夠了。」他掏出手機,撥給某人,可能是同一個男孩,跟他約定碰面交還卡車。但出現的是另一個男孩,比第一個還要年輕一點,臉上掛著逗人喜歡的淘氣笑容。男孩拿了狄亞茲給他的鑰匙跟一些錢,便一躍坐上駕駛座,轟地駛離。
  
  「是兄弟嗎?」她問。
  
  「不是我的。」
  
  「我的意思是說,那兩個男孩是兄弟嗎?」
  
  「可能吧。他們住在同一棟房子裏,不過也可能是堂表兄弟。」
  
  
  米娜跟狄亞茲穿越往艾帕索的橋,回到他的卡車上。「去哪裡?」他問道。「回你辦公室,還是回家?」
  
  「回家。」她想換衣服,因為吃過飯後,裙子緊得讓她難受。「然後,如果你不介意,再送我回公司。」她得去開回自己的車。「如果你沒空,我就叫計程車。」
  
  「沒問題。」
  
  「對了,上回你是怎麼進入我家的?我確定門窗都鎖好了。」
  
  「沒錯。我開了其中一扇。你最好加裝保全系統。」
  
  她沒裝;那一帶的犯罪率很低。「那樣就能阻止你嗎?」
  
  「如果我想要進去,裝了也沒用。」
  
  她跑上樓換裝時,他就在樓下的起居室等待。天氣太熱了,她根本不想找東西系在脖子上來遮住繃帶。她穿上亮黃色的寬鬆長褲跟白色無袖上衣,然後跑下樓。
  
  他正仔細觀察起居室裏到處散放的石頭,最漂亮的被她用來當裝飾品。其他的,則放在各種不同的容器裏:咖啡桌上的藍色大碗、兩個透明花瓶,還有一個大玻璃豬撲滿。「這些石頭有什麼特殊意義嗎?」他的頭偏向一邊,像只滿腹狐疑的小狗。
  
  「我為傑廷撿的。」她忽然沉靜下來。「我想,他大概會喜歡石頭。小男孩不是都喜歡丟石頭,還把石頭放在口袋裏到處跑嗎?不過,我猜他現在大概已經大得不玩石頭了。但有時我看見特別的石頭,還是會撿起來。已經變成習慣了。」
  
  「我喜歡昆蟲,」他說。「還有毛毛蟲。」
  
  「噁心死了!」她皺起鼻子,想起一口袋的毛毛蟲,便起了滿身雞皮疙瘩。接下來,她歎了口氣。「我想,該把這些石頭丟掉,但就是沒辦法。總有一天吧!」
  
  「反正,你可以拿它們來丟闖進你家的傢伙。」
  
  「你就是唯一闖進我家的人。」
  
  「不過,你丟石頭的力道,大概也像小女孩一樣吧。」
  
  米娜對他嫣然一笑。「當然嘍。不然會是什麼?」
  
  的確呢,不然會是什麼?狄亞茲走在回返華雷茲的橋上,興味盎然地想著。她是個小女孩般的女人。她當然既能幹又勤於自我訓練,但骨子裏,她還是全然的女性化。她的臥房到處都軟綿綿的,床單的觸感像是絲綢,上頭堆滿蓬鬆的枕頭,腳下鋪有柔軟的地毯,燈罩邊緣垂著水晶珠串。她的臥房聞起來又甜又香。
  
  如果知道他碰了她的床單,還偷看她的衣櫃,她大概會不高興,不過他實在太好奇。他想瞭解她,從她的衣著跟喜歡的香味解讀她。她也穿牛仔褲、長褲跟短褲,不過,衣櫃裏大部分的衣服都是洋裝跟裙子,還有做工精緻的上衣。今天她換好衣服下樓時,黃白配色讓她看來清爽俐落,手上還有鑲了淡水珍珠的手環。不知怎地,她竟有辦法讓脖子上的繃帶看起來像是裝飾品,而非必需品。
  
  因為她如此努力要變得強悍,卻又天性溫柔,所以他要自己回華雷茲去。露拉絕對料不到他會這麼快就回去,所以現在是去那裏的最佳時刻。
  
  露拉應該有幾個孩子。當然他們現在一定已經長大了,不過在她幫羅倫和培弗照顧搶來的小孩時,可能還有孩子在身邊。小孩都愛管閒事,即使你以為他們不在附近,他們還是會躲著偷聽。說不定她的孩子曾不經意聽到羅倫跟培弗的對話,能給他另一條追蹤的線索。
  
  他很少害怕;他早已看透痛苦跟死亡,畢竟痛苦是難免的,死亡則完全逃不過。當露拉拿刀抵住米娜喉嚨時,看著血從她的脖子滴下,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原本可以當場殺了露拉,只差一點就要拉下扳機了,只是一想到如果他轟掉露拉的頭,腦漿滿濺在米娜身上時,她會作何反應,他忍住了。他控制住自己的衝動,但露拉應能從他的眼中看出,自己曾經距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當時他必須飛快地思考。沒有當場殺掉露拉,令他陷入兩難。她劃了他的女人一刀,當然別想一走了之。雖然他稱米娜為他的朋友,但不會有人相信的。只要看過他們倆、聽過這件意外的人,都會認為她是他的女人;他不能讓傷了她的人毫髮無傷地離開。否則人們會認為他變得軟弱。他們會以為就算惹惱他也沒關係,就算大開殺戒、買賣毒品也能平安脫身。倘若他們以為不會有事,無辜的人就會被犧牲。如此他就得殺掉更多的人,好讓他們知道惹惱他不會是明智之舉。
  
  這一切,還有更多念頭,都在那一瞬間閃過他的腦際。如果不能殺掉露拉,又該如何處理呢?把她打成殘廢?太浪費時間了。米娜可能會陷入歇斯底里,他自己也不喜歡毆打女人,即使是像露拉這種人渣。拿槍射她?用這支九釐米自動手槍傷她、而又不能打死她,頗為困難。子彈一出,就是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用刀割傷她?除非把她大卸八塊,否則刀傷太容易治癒了,而他可不想搬運肉塊,不論大小。
  
  剩下來唯一的選擇,就是折斷一根骨頭,讓她好好地麻煩一陣子。選擇拇指,一方面是因為她用刀割傷米娜,令他極為憤怒。拇指骨折會讓她好一陣子無法拿刀。此外,殘酷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能讓大家知道,他並沒有變得軟弱。意念才閃過,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這項工作。
  
  他明白,嘗試選擇一種足以服眾、卻又不會讓那女人永久性殘廢的懲罰,是件荒謬的事。他不想打她,所以只折斷她的拇指。他自己也曾不只一次挨揍,非常明瞭痛楚會延續多久,以及會變得多麼徹底地脆弱。露拉的拇指會讓她非常痛,但不致嚴重殘廢——當然,那是指除了拿刀之外。他希望她保持行動力,能夠在四處活動;如果她被打得半死,就沒辦法幫他搜集消息了。
  
  殺了她,他可不會感到一丁點後悔,但扭斷她的拇指卻讓他反胃,雖然他沒有表現出絲毫遲疑。如果他猶豫了,米娜現在非死即傷。
  
  米娜也曾感到不悅,但她隨即明白何以他得有所行動。
  
  他必須找到培弗。同一個人十年前牽涉到嬰兒販賣,如今又跟非法走私人體器官有關,不是很有趣嗎?培弗可能只是一個到處鑽營的傢伙,也有可能他仍為同一個老闆效命。
  
  一想到可以一箭雙雕,狄亞茲不禁感到愉悅。
  
  米娜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只有白癡才會留下書面檔,此外,由於大多數的領養檔案都是機密,就算他們能破獲犯罪集團,找到偽造的出生證明,他也不認為有辦法找到他。不過,至少得知他不在墜毀的那架飛機上、或是沒在後車廂裏悶死,對她而言已經意義非凡。他在她眼中看見喜悅的光芒暫時掩蓋住悲傷。
  
  墜毀的飛機是另一個可供探查的線索。這類事件會在航警局留下記錄。他不記得曾有飛機墜毀、機上六名嬰兒全數罹難的相關報導,如果有,他一定會記住。因此若非墜機地點在搜救人員跟調查小組抵達現場之前就已經清除完畢,也把屍體移開,只剩下機師的話,就是當局始終沒有找到墜機地點。新墨西哥州幅員廣闊,大半區域未經開發。幾千平方公里的地方一架小飛機墜落而不被發現是很可能的。
  
  不過,飛機的主人肯定知道飛機不見了,也會派人搜尋。如果他找到了,接下來會怎麼做呢?要徹底處理掉一架飛機,即使只是架小飛機,也得大費周章。最好的方法是移開屍體、支解機身、除去所有標誌跟序號,然後放把火燒掉。有好幾種催化劑能燒出高熱火焰。
  
  如果是他,就會這麼做。
  
  他有種極敏銳的天賦,總能知道壞蛋都是怎麼做的。只要想想他自己會怎麼做,往往就能正中紅心。那並不能解釋他的個性,卻能說明他的辦事效率。
  
  現在他得加倍小心,因為米娜讓他變得心軟。是怎麼發生的,他不知道,但就是發生了。他發現因為她,他把時間浪費在不該浪費的事物上。他並不擅長對話,卻能跟她談天,說出自己的事。令他驚訝的是,她也回報以自己的事。剛開始她怕他,這他早已習慣了。現在她已經不怕了,這令他很高興。
  
  如果她怕他,就不會跟他上床。
  
  她可能還不知道他的感覺。他極力克制自己,不想太過緊迫盯人,把她嚇跑。親吻她的時候,他本想進一步用舌頭深入探索她的味道,但發覺她全身緊繃、沒有回應他的吻,於是他只蜻蜓點水,保持紳士風度。
  
  她可能也還不知道自己的感覺,不過他能看透人心,知道她已對他有所回應。今天她毫無困難便接受了他的碰觸,如此輕易地靠向他、把頭埋在他的肩上。她女性的那一面正全然地對他有所回應。
  
  他已經許久沒有女人,而他打算讓米娜成為他的女人。他會很有耐心地使她慢慢習慣他,結果則毫無疑問:她將屬於他。
  
  這次他沒有打電話要卡車,而是搭計程車,在距離露拉住所略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車。接下來他靜靜步行、不慌不忙地從另一個方向慢慢接近,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就只有藏在靴子裏的刀。她應該已經找人包紮好拇指、回到家、用夾板固定受傷的手、吞了幾顆止痛藥,還一邊咒駡他。他會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所以她會急忙說出他想知道的消息,好儘快擺脫掉他。她甚至還會毫不考慮地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他。
  
  他並沒有敲那扇倒楣的門。他試圖把門打開,卻發現從裏面上了鎖,所以他直接把門踹開。
  
  露拉躺在行軍床上,手指頭包紮得密密實實、向上翹起。她身上只穿了件髒兮兮的睡袍;顯然她已經吞了止痛藥,打算先行休息,雖然天根本就還沒暗。看見他走進門,她嚇得張大了嘴,臉孔因恐懼而乾癟下來。
  
  「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輕聲說道。
  
  特洛心情很差,所以當那天電話鈴響了大概一千遍以後,他抓起話筒,吼道 「誰?」
  
  一陣靜默,然後一個帶著西班牙腔的聲音怯生生地說:「葛先生嗎?」
  
  「我是,什麼事?」
  
  「你說你想知道是否有人看見狄亞茲。」
  
  特洛挺直身體,不悅感一掃而空,注意力馬上集中起來。「沒錯。」
  
  「你提供的賞金還算數嗎?」
  
  「我付美鈔現金。」他從不賴賬。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今天在華雷茲出現。」
  
  華雷茲。這狗娘養的接近了,太接近了。
  
  「他不是一個人。」對方繼續說道。
  
  「他跟誰在一起?
  
  「一個女人。他們到我們的餐館吃飯,我為他們服務。我很確定那是狄亞茲。」
  
  「你認得出那個女人嗎?」
  
  「不,先生。不過,她是個美國女人。她脖子上有繃帶。」
  
  特洛搞不懂為何脖子上有繃帶表示她是美國人。「還有呢?」
  
  「她的頭髮是鬆髮的棕色,前面有一絡白色。」
  
  特洛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他機械化地要了對方的資料,當夜便安排好付款事宜。只不過是一句話,便令狄亞茲出現在華雷茲這件事,由討人厭變成一場大災難。
  
  米娜跟他在一起。米娜跟狄亞茲在一起。
  
  真是狗娘養的。
  
  他必須馬上進行消毒。必須找到培弗、確定這個蠢蛋不會走漏口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4-10-8 10:38:12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特洛一向長於分析情勢。他知道對手是誰,而狄亞茲絕對不是個笨蛋。相反地,這個混蛋是特洛見過或聽過最詭計多端的人。光是他的名號,就足以教人趕緊尋找掩蔽,因為狄亞茲總能找到他的獵物,卻不見得是活捉。
  
  聽說狄亞茲是政府的特派員——為美國跟墨西哥兩個政府工作。由於墨西哥並不引渡可能獲判死刑的罪犯,這個國家不經意地成為一些臭名遠播的惡人安全的避難所。美國方面希望這些人若不伏法,也要有其他方式處理。墨西哥方面則希望他們消失,不再製造問題。所以,狄亞茲的確可能受雇於兩個政府。只是可能,也或許他只是個高明的賞金獵人,也很善於塑造形象。不過他肯定有聯絡人以及消息來源,還有著獵犬的靈敏嗅覺。
  
  這些年,特洛始終讓米娜四處碰壁,但狄亞茲可不同,因為人們害怕他。如果問問他們,在他和狄亞茲之間,最怕的是誰,特洛不確定答案會是什麼。
  
  他想著,關鍵就在於誤導。讓狄亞茲忙著追查錯誤的線索,他自己則先找到培弗,做掉他,或許幾年前就該這麼做了。除了他自己以外,培弗是唯一什麼都知道的人——特洛原本當然沒打算讓這種事發生。大家都太小看培弗;特洛也犯了同樣的錯誤。培弗是個邪惡的罪犯,但他就是擁有能逃過劫難、把事情辦好的本能。
  
  那使他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培弗能辦事,只要告訴他你要什麼,他就能辦到。現在不管他有沒有價值,因為狄亞茲在找他,培弗反而變成了負擔。
  
  好消息是,培弗聽說狄亞茲在找他,已經躲了起來。壞消息則是,狄亞茲從不放棄,最終一定會找到培弗。那是說,特洛必須先親自找到培弗。培弗這種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詳細追查的。
  
  特洛的另一個選擇,他唯一的另一個選擇——就是做掉狄亞茲。問題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果狄亞茲真是政府的特派員,那就更棘手。能夠做的有限,前提還必須是沒有人在緊迫盯人。而聯邦調查局通常會緊迫盯人。他得要非常非常謹慎地做好一切安排。
  
  所以呢,透露一些假消息跟虛構人物來爭取時間,讓狄亞茲忙著捕風捉影。自己先找到培弗,解決這個麻煩,或許能為他爭取到多些時間好完成掩護。他可能必須結束這個非常賺錢的行業,真可惜,因為到目前為止,他才賺了預定的一半。
  
  反正他還會找到其他的謀財方式,他總有辦法。如果價錢合適,總還能設法多撈一票。
  
  想到一長串能用來將狄亞茲引至其他錯誤方向的人名,他微笑了。他可以好好地樂一樂。反正代價大不了就是下地獄而已,不是嗎?
  
  八月悄悄地溜走,時序進入九月,熱氣稍見舒緩,白晝明顯地變短,空氣中幾許涼意開始波動。新學期開始了,似乎到處都是小孩子。她雖感到痛苦,視線卻仍不由自主地跟著傑廷同年齡的孩子,這個習慣從傑廷該上幼稚園時就開始了。她想著,今年他該上五年級了。他就像這些年輕的生命一般,正在某個學校裏跑著、叫著,全身充滿活力跟鬼主意。不知道他的眼睛還是藍色的,抑或漸漸變深成像她的棕色眼珠?她認為應該還是藍色的,因為它們跟大衛的眼睛一模一樣。
  
  狄亞茲似乎消失了——又消失了。他們同行去華雷茲那天,她覺得跟他之間緊密連結,但從那以後,他便失蹤。當然她覺得關係密切,可不表示他也有同感,而且無論她有什麼感覺,事實上,她對他還是所知不多。她甚至不確定他真正的名字是什麼,不知道那天說的「傑斯」是他信口拈來的假名,抑或是他的真名。她從沒想過要問他,因為在她心目中,他是「狄亞茲」,而不是「傑斯」。
  
  他住在哪裡、幾歲、是否結過婚,她一概不知——老天,萬一他結婚了呢?想到狄亞茲可能已婚,她胃中一陣翻攪。如果他有小孩呢?那天他跟小麥斯在一起時,表現得輕鬆自在,所以有可能他在某處有個小孩。說不定他現在就在家,跟家人在一起。
  
  米娜知道自己有點不可理喻。狄亞茲是她所見過最不適合家庭的男人。他是如此地壓抑、孤僻,她無法想像他跟別人住在一起的樣子,這同時也提醒了她,被他吸引是件多麼蠢的事情。但化學作用就是化學作用,要她停止不想,不如要她揮揮手臂開始飛翔。
  
  狄亞茲似乎不是唯一消失的人,特洛也音訊全無,這倒令她鬆了口氣。從前她也不常跟他碰面,但自從上一次之後,她怕他會變得更加固執。他說過會退開,但她懷疑他知道該怎麼做。雖然因此感到輕鬆不少,但她以為至少會在某些她必須出席的社交場合遇見他。他要不是出城,就是已經找到通常都很明豔動人的新女伴。希望是後者,好轉移他的注意力。
  
  九月的第二周,母親來電要她回家。米娜從上次春假後,就沒見過父母親,那次羅斯跟茱莉都和自己的家人度假去了,不會與他們在父母家狹路相逢。現在新學期剛開始,五花八門的課外活動會讓他們應接不暇,應該不會有空到父母家去。除此之外,母親也會打電話警告他們米娜要過去。
  
  她樂得藉此機會想想狄亞茲以外的事,於是休了幾天假,搭飛機到肯塔基州的路易士維。下機後,她租了一部車,開車橫越俄亥俄河,到他們所住的南印地安那小城。
  
  她父親六十五歲,才剛從會計師事務所退休;她母親六十二歲,去年從任教的小學退休。父親已經在嚷嚷要搬到佛羅里達去,因為在那裏,他就不用再鏟雪了,但母親則堅持要留在她已經住了四十幾年、養大三個孩子的屋子裏。
  
  在米娜心目中,這棟房子就是「家」的同義詞。它並不富麗堂皇,只是一棟屋齡五十年的兩層樓房,有個很深的玄關、尖尖的屋頂,以及每個房間滿滿的回憶。二樓有三間臥房,七○年代重新裝潢時,樓下寬敞的客廳改成了有浴室的主臥房。有餐桌的廚房大得足以容納全體人口坐下一同用餐。他們曾共度許多美好而充滿驚喜的耶誕節,起居室裏掛滿吊飾的耶誕樹下,撕開的禮物包裝紙堆得像座小山。以後,他們可能會雇人來鏟去堆在車道上的雪,但米娜怎麼都無法想像父母親搬離這棟房子。
  
  曾經,米娜以為自己的人生會跟母親的大同小異:教書、照顧一大家子。現今,如此平靜的生活她根本無法想像。她的人生已經徹底改變,此後的軌跡跟過往截然不同。她也痛恨跟兄姊之間產生嫌隙,但他們似乎不明白,她的改變有多麼徹底。他們希望她隨俗,但那就是不可能。要她放棄傑廷,簡直無法想像,他們竟認為她應該這麼做,完全不可原諒。
  
  她和母親在廚房閒聊時,殷太太第三次提起羅斯或茱莉,旋即像犯錯似地,出現一陣難堪的靜默,米娜歎口氣。「媽,我並不指望你一輩子都不要提起他們。想要談他們就說吧;我也想知道孩子們在做什麼,或發生了些什麼事。」
  
  殷太太也歎了口氣。「我只希望你們三個能和好,我不喜歡假日的時候你都缺席。」
  
  「可能要等我找到傑廷的那一天吧。不過,我不確定是否能完全原諒他們說我應該忘了他。」
  
  母親的眼中蓄滿淚水。「噢,親愛的……你還認為真的能找到他嗎?我看不出一絲可能性。」
  
  「我會找到他的。」她激動地說。連她母親都放棄了,真傷人。難道米娜是唯一還懷抱著希望的人嗎?「我已經找到以前沒有的線索了。我知道歹徒用飛機把他運出墨西哥,可能是送到新墨西哥州。我知道一個女人偽造他的出生證明。我知道從我身邊偷走他的那些男人的名字。其中一個已經死了,不過另一個……」她在此打住。沒有狄亞茲,找到培弗的機會微乎其微。但那可能就是狄亞茲正在做的事:搜尋。那是他最擅長的工作。
  
  殷太太一臉震驚。「你……你真的查到這麼多?最近才查到的嗎?你打電話來時,什麼都沒說。」
  
  「是這一個月內查到的。」她很慚愧至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打電話給父母了。無論她有多忙,都不成理由。「一切都……」她想找個正確但不令人操心的字眼。「令人興奮。」
  
  「我想也是。」殷太太看看女兒喉嚨上細細的紅色疤痕。「那個疤是怎麼來的?」
  
  米娜若有所思地摩搓那個傷疤。這傷一點都不嚴重,不消多久,疤痕大概就會完全褪去。她不認為母親會想知道細節。「被刀子割傷的。」她終於說出口。
  
  「這樣啊。你刮鬍子嗎?」
  
  米娜會心一笑,只好從實招來。「不,是一個女人割的,她也是綁架集團的一員;她負責照顧被綁來的小孩,一直到他們被送出國外。」
  
  殷太太沉重地坐入最靠近的椅子裏。想到么女遭受攻擊,她的臉頰泛白,另一方面,其他的消息又令她欣喜。「她……她看過傑廷?她真的看過他?她還記得他?」
  
  「她記得。他還活著,他好好的。」
  
  「她幹……但是,她為什麼要割傷你?」
  
  「因為我做了蠢事。」嘗試攻擊露拉是很愚蠢,但她太激動,已經失去理智,就跟在墓園裏,第一次與狄亞茲交手時一樣。自責是沒有用的;她又犯了同樣的錯誤,這一次,她沒能毫髮無傷的逃脫。她擅長很多事,但打鬥顯然並非涵括。
  
  「愚蠢?怎麼說?」
  
  「我攻擊她。」米娜雙手一攤,無奈地說。「我氣瘋了,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而她有一把刀。」
  
  「你可能被殺。」
  
  過去十年來,她可能被殺死無數次。感謝老天,母親對她進去的地方、見過的人、做過的事一點概念都沒有。她沒有被槍擊、痛毆或強暴,只能說是運氣好,不過她個人的安危並不重要。她的守護天使一定超時工作了——唯有如此,才能說明何以上述事件從未發生。
  
  在華雷茲時,如果狄亞茲沒在身邊,米娜肯定露拉一定會把她的喉嚨割成兩半。狄亞茲是她最無法想像的守護天使,但他確實地守護著她。
  
  到印地安那來,是為了暫時忘卻狄亞茲,但每個話題似乎都讓她想起他。她覺得自己仿佛正經歷青春期的苦戀,雖然她在青春期的感情生活大半空白。也許,若當時她經歷一般人普遍的情感波動,現在就不會對狄亞茲如此無法自拔了。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壞小孩,而她久旱未雨,她必須忘了他,把心力集中於更重要的事。
  
  「你在想什麼?」她母親懷疑地問。「你臉上有種特殊的表情。是不是以前發生過什麼,你沒告訴我?」
  
  「什麼?噢,不……沒有。不是那樣。事實上,我是在想,我沒發生過什麼,真是幸運。」
  
  「幸運?你的意思是說,你曾做過……」
  
  「我的意思是說,我曾去過一些真的很危險的地方,想找到知道販嬰集團的任何消息的人。不過,我從不單獨前往,」她忙著補充。「從來沒有。」
  
  「好吧,那讓我放心了些。」殷太太不安地歎道。「可是,現在知道了你習慣做那樣的事,教我晚上如何能安眠呢?」
  
  「所以我才一直不告訴你。」米娜覺得很有罪惡感。回到父母家,總是讓人覺得又回到童年時光。
  
  一輛車開進車道,殷太太站了起來,從廚房窗戶向外窺看來者是誰。她驚慌地輕呼一聲。「是茱莉。搞什麼?我跟她說過你要來呀!」
  
  「沒關係。」米娜安撫著母親。她想過要上樓躲進房間,好避免跟姊姊碰面,但那樣似乎太懦弱了,因此她留在原處。她們之間的關係是很緊張,但還不至於完全決裂;她並不想跟哥哥或姊姊相聚,不過保持基本禮貌應該還可以。
  
  她們伸長耳朵,聽見殷先生打開前門,茱莉說:「嗨,爸。媽跟米娜在哪?」
  
  「在廚房裏。」他的音調聽來像在盤算要儘快隱形,閃開不愉快的場面。
  
  然後是茱莉踩在走道硬木地板上的輕快腳步聲。米娜只是站在原處等待,背靠櫥櫃隨手做些什麼,好讓自己看來輕鬆而忙碌。
  
  茱莉比米娜年長三歲,小羅斯兩歲。她完全不像典型的排行中間的孩子,往往被大家忽略,茱莉總把吸引眾人目光視為自己的使命。她在廚房門口稍停,一如往常地打扮時尚、鎮定,且意志堅決。她是家庭成員中最漂亮的一個,有母親精緻的五官,她的髮色跟米娜一樣,但發質光亮,微微呈波浪狀,不像米娜鬆成一團。米娜只要有時間就必須去把頭髮燙直,讓頭髮比較容易梳理;茱莉則從來不必上美容院打理什麼。
  
  她們身高近似,都是五呎七吋,身材也大致相同。看見她們的人,都不會誤以為她們不是姊妹,只是米娜的臉型比較堅毅而嚴肅。兩人的風格完全不同:米娜動作輕柔纖細,和她愛穿柔軟布料及女性化服裝的喜好頗為搭調;至於世故的茱莉,上班時偏好訂做的套裝,居家則常穿運動服。
  
  茱莉會比較適合米娜所過的生活。她不會因情感而失去理智,導致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發生什麼事了嗎?」殷太太有些緊張。
  
  「什麼事?沒有啊!你說米娜會在這裏,我才過來的。」茱莉圓睜雙眼瞪著米娜,仿佛在激她說些什麼,好開始爭吵。
  
  「你氣色不錯。」米娜客氣地說,這倒是實話。她不會說很高興見到姊姊,因為她不是。
  
  一如往常,茱莉直接切中要點。「你不覺得夠久了嗎?你在的時候,我們就不能過來,真是無聊,假日的時候你不出現,更是對爸媽的一種傷害。」
  
  米娜想說的很多,但她向狄亞茲看齊,保持緘默,隨茱莉去說。雖然彼此沒有唇槍舌戰,這樣也已經讓她們的母親夠受了。
  
  「都三年了,」茱莉繼續說道。「這個彆扭鬧得還不夠久嗎?」
  
  她在鬧彆扭嗎?米娜可不認為。真可笑,她以為她的怒氣比那更嚴肅。她的腦中浮現憤怒這個字眼。
  
  顯然她們的母親也不贊同茱莉的措詞,因為她語氣尖銳地叫道 「茱莉!」同時站起身來。
  
  茱莉說:「媽,你知道事實就是如此。我們告訴她實話,她就發脾氣。米娜,親愛的,我很遺憾你的孩子被偷走了,如果能讓這件事沒發生,我願意盡一切所能,但是已經十年了。他不在了,你永遠不可能找到他。你必須重拾自己的生活,最好是在你還年經的時候開始。再婚,重建一個家庭。沒有人會取代那個孩子的位置,但這跟取不取代無關,而是關係到你的生活。」
  
  「不,這是關係到讓你跟羅斯的生活能否更愜意,因為只要我在旁邊,你們就有罪惡感。」米娜說。
  
  「罪惡感!」茱莉向後退,她美麗的臉龐滿是震驚。「我們為什麼要有罪惡感?」
  
  「因為你們的孩子安全又健康,因為你們很快樂,因為你們家庭美滿;那是一種倖存者的罪惡感。」
  
  「胡說八道!」
  
  「那我怎麼生活關你們什麼事?如果我是個毒販,或是妓女,我可以明白你的看法,但我是在協尋失蹤人口——大多是小孩。我也還在找我兒子。這哪一點妨礙到你了?萬一是綺羅呢?」綺羅是茱莉的女兒,五歲大,一個頑皮的小妖精,她的微笑能照亮整個世界。「如果某個陌生人在一個,比方說購物中心,把她從你身邊帶走,你需要多久的時間來說『好吧,我找得夠久了,該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了』?可不可能有一個夜晚你上床時,不會想著她在哪裡、她餓不餓、冷不冷?有沒有哪個變態正用某些難以啟齒的方法在利用她呢?就算如此,你也仍舊乞求上天讓她活著,好讓你至少有機會再看她一眼?你會給自己多久時間,茱莉?」
  
  茱莉的兩頰全無血色。她雖不是最富於想像力的女人,也能輕易地想像假如綺羅發生任何事,她會有什麼感覺。
  
  「那麼想想看,當你跟羅斯說『嘿,已經好一陣子了,放棄吧,不要再拿那張哭喪的臉來煩我們』,我是什麼感覺?我才不在乎你們對我哭喪的臉有什麼感想,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原諒你們說傑廷不重要!」她雖企圖保持冷靜,嗓音卻不由自主地提高。
  
  「我們才沒有那樣說!」茱莉嚇住了。「他當然很重要!可是他已經不在了,你沒法改變這一點。我們只是希望你接受現實。」
  
  「如果我三年前接受現實,就無法找到搶走他的人。」她回嘴。「事實上,才不過是上個月的事,我終於有了實質的線索,就算我能找出的,只是他以偽造的出生證明被領養了,那也比從前要強,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才兩個星期前,我還不知道他是否活著被帶出墨西哥!算你跟羅斯判斷錯誤,不要再爭辯了。」
  
  「別吵了,到此為止。」殷太太說道,她的臉上有種嚴肅而生氣的表情。「夠了,茱莉親愛的,我愛你,但這裏不再是你的家;你怎麼可以明知會引起騷動還要來呢?你們兩人的立場我都能理解。身為母親,我知道如果你們之中有一個走失了,我也絕不會停止搜尋的。但身為母親,我也痛恨看到自己的孩子向一個毫無希望的目標盲目邁進。」
  
  「才不是毫無希望呢!」米娜說。
  
  「我們現在才知道,但是以前可不知道!我們只能眼見為憑,而我們看見的,是你的人生一塌糊塗。你跟大衛離婚,你把自己埋葬在搜尋者協會的工作裏,除了自己以外,你似乎一無所有。米娜,我們都愛你,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嗯,」殷先生猶豫著將頭探進門裏。「抱歉打擾你們,米娜的皮包在響。」他伸出手,手上拿著米娜的皮包,她永遠改不了一進門就把皮包放在鋼琴上的習慣。裏面的行動電話邊響邊震動,聽來像是噪音驚動了一條響尾蛇。
  
  她快步走去拿起皮包,掏出手機。辦公室有她父母家的電話號碼,通常在度假時,她會把手機關機,不過從機場開車過來時,她開機通知工作人員她在路上,然後忘了關機。這通電話多半與搜尋者協會有關,除非是緊急事件,她會把電話轉給公司。
  
  她按下通話鍵,說:「我是殷米娜。」
  
  「你多快可以來愛達荷跟我會合?」聲音低沉粗魯、聽來幾乎可說是乾澀,仿佛聲音的主人不常使用聲帶。他不須自報姓名。
  
  米娜屏住呼吸。她已經夠混亂、夠緊繃了,聽見狄亞茲的聲音,就像受到一個輕微電擊。「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我查到一個名字。自從發生露拉那件事以後,我就不喜歡帶著你一起行動,但我想你有權利知道。」
  
  「那件事是我的錯,」她承認。「我失去控制。我保證不會再犯。」她的心急速跳動,全身興奮得發抖。「我先打電話給航空公司,看什麼時候有班機,再回電給你。確實地點是哪裡?」
  
  「帛西。計畫待一個晚上,第二天就飛回家。」
  
  「我馬上回電給你。電話上顯示的這個號碼可以找到你嗎?」
  
  沒問題。她從皮包裏拿出回程機票,找上頭的電話號碼。她買的是不能退票的機票,不過有時候可以換班機。
  
  「怎麼了?」殷太太走進,站在米娜身旁,看著她撥旅行社的號碼。她總是請旅行社代為訂票,而不自己跟航空公司訂票,因為她經常必須在最後一分鐘更改行程,交由旅行社來處理會容易得多,他們手邊就有所有的飛航資料。
  
  「是我的一個聯絡人打來的。」要解釋狄亞茲是誰、做些什麼,太花時間了。「他在找帶走傑廷的人,他鎖定了某個可能知道什麼的人。我要跟他在愛達荷碰面。」
  
  「可是你才剛到!」
  
  「這個不能等。」
  
  「你又來了,真不敢相信。」茱莉說道。
  
  米娜匆匆瞥了她一眼。「真不敢相信,你竟認為我應該放棄盡我所能查到任何消息的機會……是,你好。」她的注意力轉移到電話那頭的旅行社。因為現在已經是近晚的午後,如果她搭乘今天唯一的班次,會必須好幾次候機、轉機,而且也要明天早上才到得了帛西。她也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搭乘最早的航班,還是必須轉機,但是到達愛達荷的時間,只會比現在出發晚一個小時。
  
  根本連想都不用想。米娜選擇了後者,一切手續辦妥之後,她回電給狄亞茲。「今天沒辦法,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如果飛機準時,我會在十一點零三分到。」她給了他航空公司及航班代號。
  
  「你有行李要托運嗎?」
  
  她想了想帶來的所有東西,因為她本來計畫在這裏待上幾天。「應該有,否則就要把大多數的行李寄回家。」
  
  他倒沒有抱怨必須等她的行李,只是說:「我會在提領行李的地方等你。明天早上見。」
  
  「好,」她附和地說:「到時候見了。」她掛上電話,思緒已經遠遠飄離屋裏的人。她經過茱莉身邊時,連看都沒看一眼,便逕自上樓,滿腦子想著如何重新打包行李,把必需品放在一個小提袋裏隨身拿著,以防托運的行李遺失。
  
  「米娜!」茱莉在她身後叫著,但米娜上樓的腳步並未停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4-10-8 10:38:23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要趕上第一班飛機,必須在三點起床,才能有足夠的時間開車前往位於肯塔基的機場,歸還租來的車子,還有充裕的時間通過安檢。她在路易士維機場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些零嘴,因為飛機上可能不會供應任何餐點,但她已經餓了。她從路易士維飛往芝加哥,再從芝加哥到鹽湖城,在那裏轉機飛往帛西。
  
  狄亞茲在那裏等著她,一看見他的身影,她的心便突地猛跳。
  
  他的穿著一如往常,牛仔褲跟膠底靴,不過因為季節更換,上衣改成在深色的運動衫上加了件長袖的牛仔布襯衫,袖子的前臂部分往上卷起。他遠離人群站著,表情一如平常般淡漠。雖然他只是站在那裏,什麼都沒做,還是有幾個人不安地瞄了他幾眼。
  
  「你查到了什麼?」她一靠近他,便焦急地問。一路上她都坐立難安,想著他們要見的不知是誰,那人又在綁架案中扮演什麼角色。
  
  「路上再告訴你。我在一間旅館訂了兩間房。」他說。「我們先放好你的行李,你可以在出發前換衣服。」
  
  「為什麼要換衣服?」她低頭看看自己。她穿著舒適的寬鬆長褲跟上衣,肩上披著薄毛衣保暖。對一個習慣艾帕索氣候的人來說,機艙跟愛達荷都太冷了。
  
  「你必須穿類似牛仔褲跟靴子之類比較堅固的服裝,因為不知道會碰上什麼狀況。我已經先行偵測過,那一帶的地形看來很崎嶇。」他們取出她的行李,他拿起最重的袋子,移到左手,然後用右手護著她前往停車場的方向。
  
  「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我昨晚才到。」
  
  她已經有三個星期沒見到他,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麼饑渴。只不過是他的出現,便已經在她心中激起渴望的浪潮。他就像生產時的痛楚:遠離他,她便能清楚憶起那幾近電流般的危險,但在當下卻無能感受;靠近他,讓她的心跳加速,所有的感官都更加敏銳,仿佛打或跑的反應機制強行入侵——或許的確如此。
  
  她注意到令她暈眩的幸福感,胃中一陣翻攪。從大衛以後,她便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她愛大衛,而肯定自己不愛狄亞茲,但她在性方面也同樣渴求著大衛。從那以後,她便不曾遇見讓她有此反應的男人,無論她有多麼喜歡那人,一直到遇見狄亞茲。她想要他。她的腦袋需要檢查,但她就是想要他。
  
  她以為會是輛租來的車,或者可能是輛休旅車,但他領她走向一台巨大、黑色的四輪傳動貨卡車,底盤高得她雖穿著寬鬆的長褲,仍不知該如何爬上乘客座。
  
  狄亞茲把她的袋子放上卡車貨架,然後鎖上門。「你從哪裡弄來這東西?」她看著車頂的燈問道。「不可能是租來的。」
  
  他雙手握住她的腰,把她舉向座位。「是一個認識的人借我的。」
  
  他坐上駕駛座以後,她說:「一個『認識的人』?不是一個朋友?」
  
  「我沒有朋友。」
  
  坦率的說法撼動了她,直擊她的胸膛,讓她的內心感到刺痛。他怎能忍受如此孤寂的人生?「你有我呀!」她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他拿鑰匙正要發動車子的手震住了,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她。那雙深沉的眼眸中透露著什麼,她無法解讀,只知道那對眼中燃燒著熱烈的火焰。「是嗎?」他柔聲地問。
  
  那一刻,她的世界失去了平衡,仿佛他問的是一件事,卻意味著另一件。他問的是: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層面也如此嗎?抑或只是單純的表示懷疑?她完全沒有概念。他如此深不可測,令她只能踽踽獨行,於是她直覺地尋找臺階。「如果你想要一個朋友,我就是。沒有友誼如何生活呢?」
  
  他聳聳肩,轉動鑰匙,發動這輛大車。「容易得很。」
  
  沒錯,這就是他的意思,他不認為他有真心的朋友。她既失望又鬆了口氣。無論她有多麼想要他,她不確定自己膽敢採取行動。那會像是踏入老虎的籠子,無論馴獸師說它有多麼溫馴,驚疑與害怕永遠都在。
  
  為了避免尷尬,她再轉回原來的話題。「這個『認識的人』這麼瞭解你、信任你,把這輛怪獸交給你、任你支配嗎?」
  
  「他信任我。」
  
  她注意到,他沒說那人瞭解他。反正這個話題無法繼續,何況她也急著知道狄亞茲發現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到愛達荷來
  
  「好吧,我們在路上了。你發現到什麼?」
  
  「目前什麼都還沒有。」他說道。失望幾乎讓她頓時枯萎。
  
  「可是我還以為……」
  
  「等我們跟這傢伙談過以後,可能會知道更多事。我聽說他的兄弟就是那架墜毀飛機的駕駛員。」
  
  「你有這個駕駛員的名字?」
  
  「可能吧。」他看著她沮喪的臉,說:「就像條繩索。我們順著走,看能走到哪裡。大多數時候會一無所獲,但負面消息幾乎跟正面消息一樣有用。」
  
  「意思是說,你就知道不要朝哪個方向走。」
  
  「它還會告訴你給你假線索的那人的事。」
  
  「但你可能知道那個駕駛員的名字?」
  
  「我聽說一個姓季的傢伙願意從墨西哥運出任何貨物,不過七、八年前他墜機死了。有人突然知道他有個叫季諾門的弟弟,住在靠近洛曼的沙圖荒野一帶。」
  
  她盯著他,突然感到不安;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原因何在。「所以說,沒有人知道關於那個駕駛員的任何事,但是突然之間,有人記起他弟弟的名字,跟他住在哪裡?就一個對那個駕駛員一無所知的人來說,那可真是非常精確的消息呀!」
  
  他讚賞地看著她。「你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獵人,你有很好的直覺。」
  
  她握緊拳頭。「又要白費一場工夫了,不是嗎?我們為什麼還要跑這一趟?」
  
  他停下來。「又一場?」
  
  「我這樣做已經十年了,老是在繞圈圈,哪兒都沒去。」她繃緊下巴,望向窗外。
  
  「好象有人不斷的給你假消息?」
  
  她緩緩回頭看著他。「你認為是這樣嗎?我被人刻意地從正確的道路上引開?」
  
  「你這麼聰明,又擅長搜尋,如果這麼多年還一無所獲,這似乎是唯一的理由。你找別人的小孩時,運氣都超好,不是嗎?」
  
  她默然點點頭。她有著近乎詭異的成功秘訣,仿佛她能進入走失或逃家的小孩心中,知道他們會去哪裡。那令她加倍地感到挫折,她能找到別人的孩子,就是找不回自己的小孩。
  
  「那是另一條我應該跟著走下去的繩索。」他說。「可能一直以來我都問錯問題了。或許我該問的是,誰提供錯誤的答案給你。」
  
  這些年來,她的確一直在繞圈子,有人在她眼前掛著蘿蔔,確定她循著同樣的軌跡打轉。唯一有用的線索,就是引她去瓜地魯坡遇見狄亞茲那晚,而她對於提供消息的人究竟是誰仍一無所知。狄亞茲也沒查出來,否則他應該會告訴她。她又想了想——「你有沒有查出是誰通知我,你會在瓜地魯坡出現?」
  
  「沒有。」
  
  又一個謎團,不過這次顯然對他們有利。這一切的挫敗、死胡同,不斷升起卻又碰壁的希望,實在令她難以接受。如果沒人告訴她任何消息,她能理解是為了封鎖她,但刻意放風聲讓她追得暈頭轉向,則未免太過深沉而惡毒了。
  
  她陷入沉思,一直到他開門跳出車外,竟然都沒發現他們已經停在一家小旅館前。她背起皮包,打開身旁的車門時,他已經站在門外,伸出雙臂抱住她的腰,把她從座位舉下來。他把她放在身前的地上,她被卡車、打開的車門,以及他的身體包圍。他們之間雖有著十多公分的距離,他溫暖的體熱以及乾淨的皮膚味道,卻突然讓她覺得快要爆炸。他沒刮鬍子,至少長了兩到二天的胡髭雜亂地覆蓋住他的下巴。她想伸手輕觸他的臉,用掌心感受他粗硬的毛髮。
  
  「不要被這種事擊倒。」他說道。她奮力讓思緒拉回現實。「誤導需要金錢跟影響力,那給了我另一條線索。嘿,我現在手上有的線索大概可以捆成一個毛線球了。」
  
  她擠出一個微笑,他則轉身從卡車貨架上拎出她的袋子。他帶她走進旅館,通過一個小櫃檯,輪值的男人只匆忙地看了他們一眼,便又重拾原來的工作。所有東西都乾淨且維持得很好,包括那部發出平穩轉動聲的迷你電梯。
  
  狄亞茲按了三樓,等到電梯門關上,電梯開始往上爬升時,他說:「你在三二三,我在三二五。」他從口袋掏出一張電子門鎖卡片交給她。「這是你的卡片。電梯門出去左轉。」
  
  他提起她的帕門牌皮箱跟手提袋,她則走在前面,打開三二三號房的門鎖。窗上厚厚的窗簾緊閉,使室內一片黑暗,她打開電燈。是間標準的旅館房間,乾淨而缺乏想像力,有張大雙人床,櫃子裏放著一架二十五吋的電視,一把附絨布腳墊的舒服椅子,桌前還有另一把椅子。與鄰房連接的門開敞,顯現另一個幾乎完全一樣的房間。
  
  但願他會夢遊
  
  「要放在哪裡?」他指著她沉重的皮箱問道。
  
  「放在床上。給我一分鐘找出衣服換上,我就來。」
  
  「我到外面等。」他走出門外,米娜則快速拉開皮箱拉鏈,翻出牛仔褲、襪子,還有運動鞋。二分鐘後,她抓著皮包,把卡片放進去,然後走出房門。
  
  他們回到停車場。他把她抱上卡車,她正在系安全帶時,有些惱怒地說:「你為什麼找來這麼高的卡車?我得要踩梯子才上得來。」
  
  「我們要去的地方會需要這種特別加高底盤的車子。」
  
  她膛目結舌地看著他。「我們要去做什麼?高空彈跳?」
  
  「差不多。」
  
  那是說,一路上會有許多坎坷。離開帛西前,他問:「餓不餓?」她點點頭,認為自己會需要體力,於是他開進一家速食餐廳。不到五分鐘後,他們拿著漢堡,又回到公路上。
  
  「我們盡可能地開車,不過最後還是會需要步行。」他說道。「這傢伙是個求生專家,他肯定會躲在很難接近的地方。」
  
  「他會不會射殺我們?」她有些擔心地說。
  
  「有可能,不過,根據我搜集的資料,整體而言他不太具有暴力傾向,只是有點瘋狂。」
  
  那比非常瘋狂好一點,不過從一個求生專家的角度來看,兩個陌生人接近,一定會令他緊張,尤其他已不厭其煩地讓人們不易接近他的房子。
  
  三小時後,她才明白稱呼「房子」實在是太過恭維了。他們離開真正的道路以後,狄亞茲行駛的路徑既崎嶇又高低起伏,米娜不得不閉起眼,緊緊抓住把手,她相信車子隨時可能翻覆。小徑終於結束了——其實「小徑」也是太過恭維的說法——一座陡峭的山筆直豎立在眼前,狄亞茲熄掉引擎,開口:「我們從這裏開始步行。」
  
  米娜把皮包塞進座椅底下,不等他幫忙就跳出車外,然後緩緩轉了一圈,仰頭看著環繞身側的山脈。極目所望,她看見的愛達荷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八月的藍天在眼前生動地開展,長青的綠樹以及點綴其間的各種顏色混合成一片輝煌,撲鼻而來的空氣清澄乾淨。
  
  他從座椅後方拿出一個背包,雙臂穿過背帶。「從這裏走。」他踏入寂靜的森林。
  
  「你怎麼知道確實的方向?」
  
  「我告訴過你,昨天我做了些調查。」
  
  「可是如果你已經來到這麼遠了,不是可以直接跟他談嗎?」
  
  「當時已經夜深了。我不想驚動他。」
  
  他昨天晚上來過;這片荒野如此險惡,而且……她完全無法想像他是怎麼找到路,更不能想像他如何能待在這裏。她知道他在西南的沙漠地帶完全怡然自得,卻沒想到在山野中,他更是如魚得水。非但如此,他似乎對想去的方向毫無疑問,且在茂密的叢林中,像個安靜的鬼魂般穿梭自如。
  
  「你以前爬過山嗎?」她問道,同時很高興自己平時注重保持體能。這可不是沙發上的懶蟲應付得了的。
  
  「爬過馬德嶺,我也去過洛磯山脈。」
  
  「背包裏放的是什麼?
  
  「水、食物、地墊跟一些基本裝備。」
  
  「我們晚上要待在這裏嗎?」她震驚地問。
  
  「不,天黑前我們應該就會回到卡車上了。我只是不喜歡在這種地方冒險。」
  
  她走在他身後,注意到他寬鬆襯衫下的隆起。他隨身佩槍再自然不過了,但她沒見到他從置物箱拿出武器來,在旅館時,他也沒有進過自己的房間。他不會是——「你進機場時,就已經帶著那把槍了嗎?」
  
  他扭頭瞥了她一眼。「我不必通過金屬檢測門。」
  
  「我的天,可是那樣不是觸犯了聯邦法嗎?」
  
  他聳聳肩。「他們如果抓到我,可能會很不高興吧。」
  
  「你怎麼帶過來的?」
  
  「沒有啊。我是在這里弄的。」
  
  「我想,我不該問有沒有註冊。」
  
  「當然有註冊,只是不是登記在我名下。」
  
  「偷來的?」
  
  他歎口氣。「不,不是偷來的,是卡車主人的。就算我帶槍在機場被抓到,也不會被逮捕。他們很想逮捕我,不過那種事不會發生。」
  
  「為什麼不會?」
  
  「我認識一些國家安全局的人。我曾……呃……幫他們做過事。兼差的。」
  
  他總是那麼沈默寡言,竟會回答她的問題,令她大感驚訝。她加緊腳步與他並肩而行。「你幫他們揪出恐怖份子?」她驚奇地問,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聲音揚了起來。
  
  「有時候。」他的語調說明他不準備在那個特定主題上詳加說明。
  
  「你是個聯邦探員?」
  
  他停下腳步看著她,些微激動地昂起頭。「不是,我只說我做了些兼差,如此而已。我工作的範圍包括個人、公司,還有政府。我想,我有點像是賞金獵人,不過我通常不抓棄保潛逃的犯人。好,問完了嗎?」
  
  她壓著喉嚨咕噥著說:「問完才有鬼哩。」
  
  他的臉漸漸浮起笑意。「那,能不能等回程再問?我想要仔細聽周遭的動靜。」
  
  「好吧,算你有道理。」她跟在他身後,他們繼續默默前行,只有輕輕的腳步聲打破山中這一片寂靜。這樣也好,不到幾分鐘,山勢突然變得陡峭,她必須調勻呼吸以備爬山。
  
  過了半小時,他們聽見淙淙水聲。這條難以分辨的小徑直接把他們引向水邊。流水切出一條細細的峽道,這裏的岩壁約有八呎高,河道則非常窄,不到二十呎寬,使得河流頗為湍急。急速的水流在水底的岩石上翻騰、濺起泡沫,水面蒸騰起白色水花,偶爾還激起一串鑽石般閃亮的水珠。
  
  狄亞茲領著她沿河岸走過,急流而下的水聲越來越響,水流逐漸縮窄,直到河面寬度只剩下約十二呎寬。他停下腳步,揚起聲音叫道:「我們來了。」
  
  她這才注意到河的另一端有間小木板屋。「木板屋」也是太過恭維的形容。那是用粗糙的夾板搭起,再貼上黑焦油紙的簡陋住處。大自然正努力奪回自己的領土,因為板屋周圍已經長起青苔,屋頂也垂下藤蔓。黑焦油紙與植物形成極佳的偽裝,洩漏出木板屋所在的,幾乎只有一扇小窗,以及粗糙的石砌煙囪。
  
  「喂!」狄亞茲大喊。
  
  過了一分鐘,粗糙的門打開,一個頭髮灰白的頭探了出來。那人狐疑地端詳他們一會兒,繼而將目光定在米娜身上。她的存在似乎讓他放下心,他鬆開門,手上掛著一把獵槍。他看來像只大熊,約六呎六吋高,三百磅重。他長長的灰髮鬆鬆地綁在背後,鬍子卻只有幾吋長,證明他還注重個人儀錶。不過,只有鬍子能提供此種證明。他穿著適合叢林的迷彩長褲,上身是綠色法蘭絨襯衫。
  
  「做什麼?你們是什麼人?」
  
  「我叫狄亞茲。你是不是季諾門?」
  
  「沒錯。幹什麼?」
  
  「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想問幾個跟你哥哥有關的問題。」
  
  「哪個哥哥?」
  
  狄亞茲頓住了,因為他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那個飛機駕駛員。」
  
  諾門換另一邊嚼煙草,努力回想。「應該是威吉。他死了。」
  
  「是,我們知道。你知不知道有關他的……」
  
  「走私?知道一點。」諾門沉重地歎氣。「我猜到你們早晚要來。有帶傢伙嗎?」
  
  「手槍。」狄亞茲回答道。
  
  「小老弟,只要不拉開保險就沒關係。」
  
  諾門小心地把獵槍靠在木板屋牆邊,然後舉起一塊十五呎長、三到四吋厚、一呎寬,看來像是手劈的粗木板。一定很重,但諾門像拿根二乘四的抵門柱一般,輕而易舉地便把它擺平。他把木板的一頭放在河岸挖好的凹槽裏,然後跪下讓另一頭傾斜、固定在相對應的另一端。「可以了,」他說道。「過來吧!」
  
  米娜看著那塊木板,以及木板下冒著泡泡的湍急水流,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準備好了。」她對狄亞茲說。
  
  他抓起她的手,扣在他的皮帶上。「抓緊我,保持平衡。」
  
  她縮回手。「不要。如果我滑下去,我不想把你拖下水。」
  
  「好象我不會跟著你跳下水似的。」他再度執起她的手按在皮帶上。「抓緊。」
  
  「你們到底要不要過來啊?」諾門暴躁地說。
  
  「要。」狄亞茲冷靜地踏上木板,米娜尾隨在後。十二吋真是很寬;她小時候還能在更窄的地方保持平衡呢。可是她已經是大人了,她知道小孩子有多麼莽撞,而且就算小時候她也不曾橫越怒吼的河流。她倒還記得只要去做就對了,而且穩定的步伐要比遲疑好很多。她沒有抱住狄亞茲,只是始終抓住他的腰帶,那對保持平衡的確有效。不消一刻,他們已經走過木板,踏上堅硬的土地。
  
  狄亞茲跟諾門都沒伸出手,因此米娜心一橫、伸出手來。「我是殷米娜。謝謝你願意跟我們談話。」
  
  諾門瞄著她的手,似乎不確定該怎麼辦,然後謹慎地用大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指頭。「很高興認識你。我不常有訪客。」
  
  開什麼玩笑。他就是為了這個才住在這種地方。
  
  他沒有邀請他們入內,她也樂得如此。除了這木板屋非常狹小之外,她打賭諾門最近一定沒有獲得任何環境清潔獎章。不過,附近倒是有幾個形狀不錯的石塊,他要他們到那兒去坐。諾門自己則坐在一根砍斷的樹幹上。「好,我該如何為你們效勞呢?」
  
  「你說過知道令兄走私的事。」狄亞茲說。
  
  「當然知道。大麻。他賺了大把銀子,不過威吉一點金錢概念都沒有,我猜他都花光了。天曉得,他死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
  
  「他墜機死的?」
  
  「威吉嗎?才不。他是一九九○年十一月死於肝癌。」
  
  在傑廷被綁架之前。即使有過卡車上的對話,米娜已經不真的指望任何有用的消息,但強烈的失望卻仍使她歎了口氣。
  
  「除了大麻以外,他還有沒有走私其他東西?」
  
  「我知道的大致如此,不過可能也載過幾次古柯鹼。」
  
  「那人呢?嬰兒?」
  
  「沒聽說過。」
  
  「他是否只為一個人工作?」
  
  「他從來都不是那麼穩定。生病之前,他經常到處跑,癌細胞蔓延得很快。他知道罹患癌症的時候,就已經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了。」
  
  「他死的時候,人在哪裡?」
  
  「就在這裏呀。我把他埋在後面的樹林裏,沒有人願意出錢幫他辦葬禮,所以我就自己處理了。」
  
  沒什麼可說的了。他們謝過諾門,狄亞茲巧妙地塞給他幾張鈔票,感謝他所花費的時間,然後他們便走回木板橋。
  
  回程時,雖然狄亞茲堅持,但米娜自覺信心滿滿,不須再抓住他的腰帶。只要她不低頭去看讓她暈眩的水流,就沒問題。
  
  幾乎要走到一半時,狄亞茲突然高聲警告。他們腳下的木板傾斜的很厲害;米娜放開了狄亞茲,雙手在空中揮舞企圖保持平衡。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還來不及尖叫,兩人便已雙雙落入湍急、冰冷的河水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4-10-8 10:38:46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水凍得她全身麻痹,也比她原本的想像更深;水流邊把她按下水面,邊將她往下游沖,她就像個粗心小孩掉落的破娃娃般在水中打滾。她本能地開始踢腿,試著順水而流,而非逆水而上,急湍像在獎勵她一般,突然把她推上水面。
  
  她的頭冒出水面、用力吸一口空氣。頭髮披散在臉上,遮住了她的視線。她似乎聽見遠處有呼喊聲,然後湍急的流水又再度淹沒她。她翻滾著,無力地朝左方劃了一下,卻一點用都沒有,只是讓她被沖回右邊的河水正中央,她再度掙扎著浮出水面。不知如何,她又翻過身來、順著水流,她竭盡全力游泳,終於像只軟木塞般浮起來。
  
  「米娜!」
  
  呼喊著她名字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粗啞,但她認得那個聲音。她轉過頭,看見狄亞茲在她身後右方,正絕望而強有力地迅速向她遊來。「我沒事。」她才叫道,便感覺水流再度把她往下拖。她更用力地踢水,努力讓頭保持在水面上。
  
  狄亞茲比較強壯,但他也比較重,沒辦法抓住她。如果她為了讓他追上而不盡力游泳,急流會再度把她拉下水面。河岸兩邊的岩石都既高又陡,他們就像在遊樂園的滑水道上任水流沖刷,就算遊到岸邊,也沒辦法爬上去。
  
  河流在前方彎向左邊。河右岸有棵倒下的樹,樹枝幾乎延伸到水中。
  
  「樹!」她聽見狄亞茲在她身後吼著,便明白了。她朝向右方,竭力靠近其中一根樹枝。她正在喘氣時,頭部沉了下去,她嗆了一大口水。她再度掙扎著浮上水面,但體力漸漸在冰冷的水中消耗殆盡。她的手腳肌肉發疼,肺像要燃燒起來。或許,如果她能抓住其中一根樹枝,就可以稍微休息一分鐘,說不定他們還能從那裏爬出去。
  
  竟然得以成功倒不是靠她的努力,水流親切地把她推向右邊,那裏的沿岸已經被激流衝擊出一個洞。她絕望地伸手抓住一根樹枝,一陣急流突然打過來,乾枯的樹枝從她手中斷裂,她又再度被淹沒。
  
  她的體力急速消失,踢動的腿不再有力,手臂的劃動也從順暢變成抽搐。她再度浮上水面,大口吸進空氣,在水流可能是最後一次把她拖進水裏之前,一隻強有力的臂膀環住了她、把她抬起。枯樹雖沒能阻擋她,卻令她速度減緩,讓狄亞茲追上。
  
  「向右邊!」他大叫道。「卡車在那個方向!」
  
  知道他認為他們應該已經成功真是讓人欣慰。否則,他不會在意他們朝哪個方向出去,只要逃得出就好了。
  
  河流到底載他們走了多遠,她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水勢如此湍急,他們距離諾門的小木板屋大概半哩之遙了。突然,河面開展了,水勢也隨之減緩。
  
  水流仍然很急,急得她無法與之抗衡,但至少水勢已經緩和下來,不再拍打著她。河岸不再那麼陡峭,但佈滿了巨大的圓形石頭。她可以較不費力地浮在水面,讓酸痛的肌肉稍事休息,但寒氣深入骨髓,她知道,再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四肢僵硬,無法游泳了。
  
  「把我的皮帶繞在你的手腕上。」狄亞茲嘶啞地說,一條皮帶拍打著她眼前的水面。
  
  她抓住皮帶,卻說:「我會把你往下拖的。」
  
  「不會。我們不能分開。聽話!」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們分開,她就一定會死。但另一方面,如果她把他往下拖,他們兩個都會死。
  
  「沒有時間了!」他大吼。「我們必須在遇上瀑布之前離開!」
  
  這條河會形成瀑布?她已然冰冷的血液凍結了。水壓會把他們沖到水底,他們會溺水,那還是他們沒有先撞上岩石、粉身碎骨的情形。不知他心裏想些什麼,但她倒是勇於嘗試所有事物。她抓住腰帶,在手上繞了好幾圈,把皮帶緊綁住手腕。
  
  「河水會向右彎!」他咳了一聲,把水吐出來。「就在前面。河水轉向時岸旁的水流會減緩,那就是我們的機會。撐住,我會把我們弄出去。」
  
  「我可以踢水。」她的嗓音啞得嚇了自己一跳。
  
  「那就死命踢。」
  
  她死命地踢。
  
  她的大腿已經不是累或痛所能形容。她的雙腿痛苦不堪,但她還是努力踢水。狄亞茲的雙手像機器人般交剪,把他們從水中斜斜拉開。水流快速地前進,他拉開的角度只有幾吋,彎道卻來得太快;他們還來不及遊到水流較緩的岸旁,就會先被沖走。她如同猛獸般大吼一聲,一股腎上腺素猛然上升,她奮力劃向前與狄亞茲並行。手上沒了她的拖累,他得以在水流把他們掃進河床時,更加接近河岸。
  
  就在水邊,有棵大樹彎向地面。他們流經那樹時,狄亞茲伸出右手抓住一條巨大的樹根。
  
  他停了下來,但水流跟米娜並沒有。皮帶已經伸展到極限,她整個人像是皮鞭的尾端被水流向後拉扯,但她沒有鬆開抓住腰帶的手。狄亞茲右手攀住樹根,左手試著把她拉回來,他的臉因為用力而扭曲,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她又踢又扭,突然間,攫住她的水鬆了開來,似乎把她推向樹的另一邊。他們兩人被皮帶系著,分據在樹的兩頭。
  
  米娜也抓住一根樹根,想辦法把腳擠進樹旁水底下的一塊岩石裏。急流仍然衝擊著她,但她卡緊打顫的雙膝,想辦法保持在原地。
  
  「我要鬆開皮帶了。」她終於能開口說。「我有支撐了。你怎麼樣?」
  
  「我很好。」他說。她鬆開腰帶,皮帶在水面上自由地浮動。一瞬間她驚疑不定,覺得水似乎就在等著她鬆開生命線的那一刻,要再度把她拖走。不過她抓住樹,更用力地反擊,維持原來的姿勢
  
  她的肺像風箱般用力擠壓著,為她缺乏氧氣的肌肉吸進空氣。此刻除了水聲跟耳際轟然作響的呼吸聲,她什麼都聽不見。
  
  狄亞茲從後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向後拉起,拖到一塊岩石上方,遠離河水。
  
  他似乎耗盡了最後的體力,手臂頹軟地跪坐在岩石上,喘著氣、低聲呻吟。米娜頭朝下、趴在他放下她的地方,累得無法動彈。她覺得身體有如千斤重,連動動小指頭都要費盡力氣。
  
  岩石上陽光遍灑,她覺得凍壞了的身體下方暖暖的。水從他們的衣服跟頭發流下來。她閉上眼,聆聽彼此粗重的喘息聲,聆聽血液在血管中鼓動的聲音。他們還活著。
  
  她可能打了個小盹,或是暈倒了,也許兩者皆有。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能轉過身平躺著,讓陽光暖暖地烘她的臉龐。還喘著氣,突然鬆懈下來令她有些頭暈,米娜仰頭迎接溫暖的陽光。
  
  真是好險。她還不太敢相信他們竟能回到岸邊;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肯定沒辦法做到。狄亞茲腳下才不過一呎外,河水衝擊著、迴旋著,舔著岩石跟這棵頑固的樹,知道早晚會把他們吞沒。畢竟,時間是站在水這一方的。唯有狄亞茲的力量,能讓他們從這場拉扯中逃脫。
  
  她還微微喘著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為什麼會掉下來?」
  
  他說:「木板另一端下方的地面崩壞了,所以木板傾斜到一旁。」
  
  她的下一個問題是:「你怎麼知道這條河有個瀑布?」
  
  他沈默了一分鐘,然後說:「一定會有瀑布的。你都不看電影嗎?」
  
  她大笑起來,被翻騰的生之喜悅,以及輕鬆的心情占滿。
  
  狄亞茲已經翻過身躺在她旁邊,胸部因用力呼吸而上下起伏著,他轉頭看著她,強硬的嘴唇線條上有一抹輕輕的微笑。他望著她,深邃的眼眸因午後強烈的陽光眯成一線。然後他開口說:「如果現在可以進入你的身體裏面,我願意交出我左邊的蛋。」
  
  這話把她驚呆了,笑聲嘎然而止。她作過白日夢、幻想過,也為他意亂情迷,卻從沒想過必須在現實生活中處理,而現實就在眼前。狄亞茲?跟她?他剛才所說的話如此地不協調,令現實一瞬間傾斜起來,她則在那塊溫暖的岩石上飄浮,頭腦亂哄哄的,腎上腺素則還在血管中激蕩。然後一切又都回復原樣,伴隨而來的,卻是強大到令她震驚的肉體上的饑渴。狄亞茲——和她。想到狄亞茲壓在她身上、在她兩腿之間,令她激蕩不已。她想要他。第一眼看見他時,她就想要他,現在,她也想要他。
  
  而他甚至沒有真正親吻過她。華雷茲那個安慰的輕吻不算。
  
  她想要,但應該退縮的理由如蝗蟲過境般齧咬她的思緒。如果他要的只是快速打一炮,她不是他要找的女人: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他還要什麼。畢竟,這個人是狄亞茲:他不是那種會留在身邊的男人,而她也不至於笨到以為自己能改變他。她始終小心翼翼,不給他任何身體上的反應,不透露出自己被他所吸引;她把一切藏在心裏,藏在她的白日夢中。但他就是知道;那雙敏銳深邃的眼睛能洞悉所有。
  
  「你想太多了。」他懶洋洋地說,「那只是我的觀察所得,不是要跟你宣戰。」
  
  「女人總是想得太多。」她哼了一聲。「必須如此,世界才平衡。」他用「戰爭」來隱喻,真是詭異……不過,可能頗為貼切。她斜睨太陽一眼,試圖將話題轉到別的方向,因為她身後的世界正在淪陷。她問道:「為什麼男人總是提供左邊的蛋而非右邊的?右邊有什麼毛病嗎?還是說右邊的比較重要?」
  
  「你誤會我們了。」他疲倦地歎口氣、閉上眼,唇邊又浮現那抹微笑。「男人對他兩邊的蛋都很看重。」
  
  「若是如此,我很榮幸。」
  
  「但是不感興趣。」
  
  她大可在這裏輕聲說句「抱歉」。把這個話題結束。但她沒辦法說謊,只好閉起雙眼,讓靜默流蕩在兩人之間。
  
  她感到他起身,然後,他用一隻手肘撐住、轉向她,遮住了太陽。「你最好說不要。」他喃喃說道,張開手掌貼著她的小腹。他掌心傳來的熱氣透過濕衣服燒炙著她冰冷的肌膚;接下來,他的手指滑進她的牛仔褲腰,她只覺得熱氣直達身體的核心。
  
  「反正,我現在也沒打算做任何事,」他繼續說道。「我們必須回到車上。在石頭上做我想做的事,實在太不舒服了,我們的衣服都濕了,我可能要花一個星期才找得到凍壞了的蛋,而且我們也沒有保險套。不過再幾個小時,一切就會不同,而且如果你不想繼續,最好現在就說不要。」
  
  他是對的。她應該說不要。
  
  但她沒有。雖然不一會兒之前,她才找出各種好理由……她仍沒說不要。
  
  然而她只睜開雙眼,在他低下頭時迎向他。他的唇是冷的;她的則更冰冷。但他的舌是溫暖的,他的吻在探索她的嘴時,則溫柔得近乎害羞。他的左手插入她的濕發間,右手抱住她的腰把她攬過去,越吻越深入。
  
  碰觸到他堅硬的男性,令她全身由裏到外都熱起來。熱得幾乎足以驅走寒意了,但開始回湧的寒氣餘波,仍讓她突然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他抬起頭,把覆蓋在她臉上的頭髮往後順,眼神定定地看著她。「我們必須回車上取暖。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那時若還穿著濕衣服待在外面會很慘的。」
  
  「好吧。」他後退,讓她掙扎著坐起。「你覺得諾門會不會打電話報警,通知警方來找我們的屍體之類的?」
  
  「我很懷疑。你大概沒聽到他在我們後面叫些什麼。」
  
  「我聽見有人大叫,不過沒聽清楚內容。」
  
  「他叫道:『祝你們好運』。」
  
  她震驚地對他眨眨眼,然後開始邊笑邊慢慢站起來,諾門大概不是會為自己以外的人擔心的那種人。
  
  她搖晃著站穩了。他帶的背包當然早就不見了。她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疼,不過,她無法判斷是因為在水中掙扎還是單純的肌肉疲勞。她很幸運,沒有撞到任何會造成傷害的硬東西,感謝老天,水也夠深,救了他們一命。如果水淺一點,他們很可能會因撞在什麼岩塊上而送命。
  
  她的兩隻運動鞋都掉了,還有一隻襪子也不見了。她不懂為什麼還有一隻襪子留著。她的腕表毀了,表面全碎。她的毛衣也掉了,不過那是因為她只是披在肩上,沒有拉起來。
  
  狄亞茲低頭看著她的腳。「你那樣沒法走路。」他說著開始解開身上的牛仔布襯衫的鈕扣。他脫下襯衫,從口袋拿出一把刀,割下衣袖。他在她跟前單膝跪下,把一隻衣袖平鋪在腿上,拍拍大腿。「腳放上來。」她小心地用一腳保持平衡,另一隻腳踩在衣袖上,他快速地用衣袖一圈圈纏住她的腳,在腳背打個結。另一隻腳也如法炮製纏好後,他說:「感覺怎麼樣?跟皮鞋底的感覺不一樣,不過是不是足以保護你的腳?如果還不夠,就告訴我,不要傷了你的腳。」
  
  她在石頭上走了幾步,測試布料的厚度。就如同他所說的,跟皮鞋底感覺不一樣。她能清楚感受踩到的每顆石頭。「你覺得距離我們的卡車有多遠?」
  
  他看看太陽。「如果我想的沒錯,應該不會太遠。卡車停在河的下游,而河水曾載著我們朝那個方向走。」
  
  「可是之前曾有一個左彎。」
  
  「然後還有這個右彎。所以,我想……大概一哩。」
  
  要在崎嶇不平的森林裏,幾乎是光腳的走一哩路。他顯然也得出同樣的結論,因為他搖搖頭,然後四周看看。突然他再次拿出刀走向那棵樹。他刺進樹皮,開始往下削。
  
  「你在做什麼?」
  
  「切一塊樹皮下來做鞋底。」
  
  她站在一旁,興味盎然地看著他切下一塊約十吋平方的樹皮。她坐下,開始解開纏在腳上的衣袖。他則把樹皮切成兩半。然後再度在她身前單腳跪下。他把一片樹皮平放在另一條腿上,平滑的那一面朝上,先用衣袖包起來,好讓她的腳跟樹皮之間隔著兩層布。然後再包起她的腳,用兩條布綁住樹皮跟她的腳,照樣在腳背打個結。另一隻腳也同樣完成以後,他把她拉起來。「感覺怎麼樣?」
  
  「結實多了,可是不知道樹皮能撐多久。」
  
  「總比什麼都沒有好些。如果破了,我再去割。」
  
  他們離開河岸,向右走進森林。她必須小心翼翼地走動,因為這雙鞋的替代品並不能支撐她的腳,不過樹皮至少能保護柔軟的腳底不受虐待。她試著不要踩到樹枝或石頭,試著儘量不弄彎樹皮,否則很可能會裂開。他們的行動因此不得不減緩,雖然他們不能有任何延遲。
  
  在濃密的樹蔭底下,他們失去了陽光的溫暖,不消一刻,米娜便已劇烈發抖。她的濕衣服就像是貼著肌膚的冰塊;她明白,他們剛才沒死於溺水,現在則可能死於失溫。狄亞茲體格健壯,比她更能產生體溫,但他也在發抖。
  
  他一度停下來,把她擁在懷裏,緊緊抱住她,好分享兩人僅剩的些微溫度。他們緊貼住彼此,她疲倦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是那麼地強壯而精力充沛,但面對這種情況下的寒冷,他也跟其他人一樣脆弱。她聽著他胸膛中強壯的心跳,穩定地把溫暖的血液輸送到血管裏,過了一會兒,她開始覺得稍微暖和一點。
  
  「我們做得到的。」他在她耳際輕語。「今晚還有很多事值得期待呢。另外,我在卡車座位後面放著幾件運動衫。」
  
  「你怎麼不早說?」她奮力挺直、離開他。「想到運動衫就能激發奇跡。」
  
  他估計的「一哩」是直線距離,可惜他們不可能走直線。他們上坡、下坡,雖然必須繞路,卻總是朝他要的方向走去。有時候,山區道路陡得他們無法站直,只好攀著樹前進。在平地上只需要二十分鐘的距離,花了他們超過兩個小時,他還為她臨時做的鞋換了兩次樹皮。不過,他的方向感正確無誤,終於,他們回到通往卡車的那條小徑。
  
  等他們回到卡車,太陽已然下山,夜幕低垂,日間的溫暖早已消逝無蹤。米娜凍得幾乎走不動。她像個老婦般蹣跚而行,身上每條肌肉都在痛苦哀嚎。她不停地想著遺失的那只背包,以及裏面的地墊;他們本來可以用它來包住兩人,然後縮在一起恢復體溫。也有食物可以增強體能。她想著咖啡,滿滿的一大杯,或是熱巧克力,任何形式的巧克力。
  
  她想著狄亞茲,還有今晚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他們平安回到旅館。
  
  就在她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動的時候,一抬頭,那輛巨獸般的卡車就出現在眼前。沒有什麼看起來比它更可愛的了。「車鑰匙,」她突然叫。「還在你的口袋裏嗎?」
  
  牛仔褲變濕的時候就是有這種好處:會縮起來。原本放在口袋裏的東西會留在裏面,就算捲進湍急的河流裏也一樣。狄亞茲艱難地把手指鑽進冰冷濕透的口袋裏,勾出一串鑰匙。「謝天謝地。」她鬆了口氣。
  
  下一個障礙就是爬上這輛該死的卡車。
  
  狄亞茲試著把她舉上車,卻做不到。終於他把她抬得夠高,讓她能格格笑著爬上底座,再從那裏爬到椅子上。這景象並不好笑,但反正只能從哭或笑裏二選一。他必須攀住方向盤才能把自己拉上駕駛座,他的手抖得太厲害,試了三次才終於把鑰匙插進發動器。不過卡車裏還是比外面溫暖,等了幾分鐘後,暖氣才從風扇中吹出。他從座位後方抽出兩件運動衫;都是全新的,標籤還沒撕掉,他一定是為了以防萬一,來此之後才買的。他的謹慎令她大感驚訝,因為他不可能預先知道他們會掉到河水裏。
  
  他脫掉沒有袖子的牛仔布襯衫跟原來的運動衫。米娜還沒有出神到不對他微覆胸毛的強壯胸膛,以及腹肌分明的腹部感興趣。她脫去自己的上衣與濕透的胸罩,突然間,他一把抱住她,把她夾在方向盤跟他的胸膛之間親吻。他們赤裸的身軀相互摩擦,他的胸毛刷得她冰冷堅挺的乳頭微微作痛。她一手摟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則繞過他的背,手心貼住平滑厚實的肌肉。這個吻可一點都不害羞,也不溫柔。他吻她的樣子,像是等不及回到旅館了,他的舌卷著她,牙齒輕輕噬咬她的唇。他的手覆蓋住她的胸部,揉捏她的乳房,探索它們的形狀、柔軟度,以及跟他的手掌契合的程度
  
  她在他的唇下呻吟。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太久了。她仍然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狄亞茲也想要她,一如她渴望著他。
  
  後退時,他的身體抖動著,但不再是因為寒冷。「我們最好穿上衣服。」他粗聲說著把一件運動衫套上她的頭。是件男用的運動衫,太長了,但她一點也不在意。衣服又厚又乾,那溫暖幾乎讓她想哭。他穿上自己那一件,然後脫去濕掉的靴襪,把沒有血色的腳伸向底座的風扇,讓暖氣正對著吹。她在乘客座也如法炮製。車廂迅速暖和起來,不過至少十五分鐘以後,她抖顫的身軀及麻木的雙腳才開始覺得溫暖。他終於覺得夠暖,可以開車了,夜色已深沉地籠罩著他們。
  
  回到帛西之前,還有很長的路程,雖然她已經暖和了,卻覺得體力全無。他一定也一樣。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撐得住嗎?還是我們得停在什麼地方?」
  
  「我撐得住。等回到公路上,看見第一間餐廳,不管是哪一種,我們就停下來,弄點熱的東西到胃裏。」
  
  聽起來簡直就是天堂。她壓住亂翹的頭髮。她的頭髮已經乾了,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像個瘋女人。如果有餐館願意讓她進去才怪哩。「手槍掉了吧?」
  
  「沉在河底了。」
  
  「好可惜。你說不定需要用槍來脅迫餐館賣東西給我們。」
  
  他瞥了她一眼,笑了。「我會想辦法。」
  
  他們幸運地找到一間有外帶車道的連鎖漢堡店。買到食物後,他把車停在路邊以便進食。她已經饑腸轆轆,一連吞下兩個漢堡。他為兩人各買了一大杯咖啡,吃飽喝足後,他們幸福地靠在椅背上。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賣保險套的地方,」他突然說。「我一個也沒有。」
  
  他的聲音裏透著緊張,她轉過頭看著他。他不安地伸手抹著臉。
  
  她忽然有點緊張,開口道:「不急。如果你有什麼疑慮,不需要……」
  
  「不,不是那樣。」他放下手,憂鬱地望著她。「只是……我已經有兩、三年只跟自己的手做愛,而我……」
  
  「兩、三年?」她說完後搖搖頭。「我更久。我這個媽咪一點也不搶手。」
  
  「我希望給你最好的感覺,可是我可能沒辦法持久。」
  
  「我可能也不行。」她老實地說。自從上一個吻,她的身體便已因期待而震顫了。
  
  他苦惱地繼續:「不過接下來就不會有問題,而且我會補償你。」
  
  他的緊張很讓她感動;她天性吹毛求疵,而且不喜歡混亂的性關係。他的告解也讓她安心。「你健康嗎?」她開口問,因為如果不問,就是笨蛋。
  
  「我很健康。我沒有跟很多女人交往過,而且從來不找妓女或是吸毒者。我每三個月就去紅十字會捐血,等於定時的驗了血。」他的認真也令她心動。狄亞茲在其他方面都如此自信;這個較為人性化的一面卻更令她動心。她體認到,他必須真的信任一個女人,才會卸下偽裝,跟她親近,即使到這個地步,他恐怕都還是緊緊地捍衛著自己的情感。
  
  今晚,答案就要揭曉。
  
  她傾身親吻他。「不必管保險套,我有避孕。」
  
  他立刻接手掌控了這個吻,他在性方面也許沒有豐富的經驗,但仍是個中高手。他深深地吻她,有一點粗魯,而且越來越急切。他把她按回座位時,眯起的眼中閃著銳利的光芒。他不發一語地發動引擎,車子轟然地帶他們回返帛西。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07: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