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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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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致命楣女(《致命危情》續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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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4:4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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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德驚訝地看我一眼,摀住肚子大笑起來,好像從未聽過密教式做愛這麼好笑的事。他狂笑不已,眼淚都流了下來,停下幾秒,看看我的臉,又重來一遍。最後他倒在沙發上,依然笑個不停。

  我交疊雙臂,用腳輕輕打拍子。到底有什麼好笑的?我有點惱火。我也喜歡笑話,但首先要知道哪裡好笑。然後我開始生氣,因為他好像在笑我,不停地指著我,又開始新一輪的狂笑。最後我真的生氣了。

  首先讓我指出,如果跳會痛,大步前進也是不行的。我只能用走的,但擺起架勢,過去低頭瞪他。「你有完沒完?」我大喊,認真考慮擰他。「有什麼好笑的?」今天真是諸事不順,我不喜歡這樣。我顯然忽略了什麼,而懷德很擅長見縫插針——或完全不理我說的話。考慮到他的紀錄,讓他擔心一下婚禮的花根本不算什麼。

  「你。」他困難地呼吸,抹掉眼淚,坐起來伸手拉我,但我趕快退開。被他一碰我就忘了東南西北,沒法繼續吵架。他手段卑鄙,利用我的弱點對付我,直接攻擊我的脖子,就像吸血鬼伯爵專心吸血那樣。別管我的胸部,胸部對我來說沒什麼感覺。但噢,天哪,我的脖子是一大敏感帶,懷德知道。

  「我很高興你覺得我好笑。」我想噘嘴,也想踢他。我現在想法很暴力,但沒有付諸行動。我不是暴力的人。有仇必報,大概吧,但不暴力。我也不蠢。我如果要打人,對象也絕不會是個比我高二十公分、重四十公斤,強壯有力的男人。何況我也沒有選擇。

  他的肩膀又開始抖動。「只……只是這想法——」

  「有些男人覺得伴侶的快樂比自己的重要?」我很憤慨,他居然笑這個。我覺得這主意很棒啊。

  他搖搖頭。「不……不是那個。」他深吸一口氣,充滿笑意和淚水的綠眸閃閃發亮。「只是——你想出這個來報復我,因為你覺得我會挫敗到瘋掉。」

  「噢?你是說你一點都不在意?」我不相信。我瞭解懷德,「性衝動」是他的別號。當然不是字面的意思,不過那樣他的出生證明不是會很有趣嗎?

  他懶洋洋地站起來,在我溜走前一手勾住我的腰。我的動作要小心,所以比平時慢,而他像真正的運動員一樣敏捷優雅。他把我拉進懷裡,讓我腳尖踮地,髖部跟他緊密貼合。他當然勃起了——意料中事,我體內竄過的刺麻感也在意料之中。

  「要真是那樣,」他匿洋洋地說。「我會很在意。想想看:我在你上面,我們赤身露體,你的腿環在我腰上。我在親吻你的脖子。我們做了,嗯,大約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天哪,我需要開空調,因為公寓裡的溫度突然飆得太高了。我的乳頭刺麻,它們不很敏感,但畢竟沒死。我大部分地方都刺刺麻麻的。麻煩來了。

  他低頭親吻我的耳垂,熱熱的氣息噴在脖子上。我有點站不住,只好攀住他的肩膀保持直立——不過不太有用,因為我也沒直立,但還是抓牢他。「你不可能阻止我的高潮,」他低語,親吻著我的頸側。「你想都不會想。」

  想什麼?我模糊地想,然後猛地把遠離的思緒拉回來。看到了吧,我們吵架時他就用這種卑鄙手段,用性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我承認有時故意挑釁,因為我喜歡他吵架的方式;我又不笨。問題在於,我認真的時候,他也用同樣的戰術。他喜歡我無力抗拒的樣子,因為他也不笨。我想,過了幾年,我們對彼此的吸引力多少會有減褪,屆時會找其他的辦法平息爭執,但在此之前,最好的方式還是以毒攻毒。

  我鬆開一隻手,游過他的肩膀、手臂、胸前,再往下——手指慢慢、慢慢地撫過他身上,停下來揉捻摩挲,最後正中靶心。我伸進牛仔褲撫摩他時,他開始戰慄,環住我的手臂驟然收緊。

  「天哪。」他的聲音繃緊,停下對我脖子的攻擊,專注於我對他的攻擊。他幾天沒有得到釋放,應該比我更飢渴,尤其他昨天才對我很大方。

  是,公平起見,我應該感恩圖報,不然就別再挑逗他。沒這麼好的事。

  我們的挑逗遊戲本來會從戲弄升級,讓我們落到床上——或沙發上——小心翼翼、不推不撞地做一場。但他的手機響了:他把鈴聲謂成普通電話的舊式響聲,恍惚中我還以為是家裡電話,決定不理它。但他沒有繼續,而是立刻放開我,從皮帶上抽出手機。

  跟警察交往最慘的是他要加班。不,最慘的是如果他要出外勤,會經常遇到危險,但懷德是隊長,不用再涉險——謝天謝地——可是擔任做隊長也意味著他得隨時待命。我們的小市鎮不是犯罪的溫床,但他一星期還是要出動三、四晚,週末也不例外。

  「白懷德。」他有點口音,在北方踢球多年的結果。他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在電話,我準備退開,他攬住我的腰不讓我走。好吧,也許他並未完全專心。

  「我十分鐘就到。」最後他說,合上手機蓋。

  「幫我保留,」他告訴我,低頭給我一個堅定而溫暖的舌吻。「等我回來繼續。」然後就走了,堅定地關上前門,幾秒後我聽到雪佛蘭的怒吼,從路邊衝出去時車輪震動一下。

  我歎口氣,走到門邊鎖上。沒有他的干擾,也許我能想辦法讓接下來一個月變得簡單些。摔斷一條腿可能管用,因為要等石膏脫落才能舉行婚禮。打斷他的腿更妙。但我已經受夠了痛;我要專心做美好的事,結婚、安定下來一起過規律的生活,生孩子。

  現在我卻要做婚姻顧問,我毫無能力勝任的工作。

  不過論到操縱別人……這裡來點情緒敲詐,那裡勾起點罪惡感……我倒是得心應手。

  我打電話給老媽:「傑伯現在住哪裡?」我問。我沒向她解釋——她畢竟是莎莉的姊妹淘,而這是我跟懷德的私人較量。

  「住在路加那兒。」老媽回答,路加是歐家第三個兒子。他們的孩子拒絕偏袒任何一方,讓莎莉和傑伯很火大,他們都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卻得不到理解。「我想傑伯是妨礙到路加了。」

  路加是歐家最野的一個。我不是說他吸毒坐牢什麼的,而是桀騖不馴。無心安定,社交生活頻繁到早該背部永久受傷的程度。他絕對不樂意爸爸住在家裡。

  傑伯竟會選擇跟路加住?他想去哪個孩子家都行。瑪竇和馬可都已結婚生子,但他們也有客房,所以安排起來也不至於太麻煩。最小的若望在攻讀碩士學位,跟兩個研究生一起租屋,跟他住大概不太好。譚美結婚一年左右,跟丈夫在鄉下有一座大房子,又沒有孩子,也有許多地方。

  話說回來,如果傑伯想讓莎莉忐忑不安地揣測他的行動,跟路加住是絕佳的方法。

  我燃起希望,如果傑伯想讓莎莉嫉妒,他就沒有放棄他們的婚姻:他只是氣瘋了。

  路加會很樂意幫忙。要是傑伯妨礙到他的生活,他會希望他老爸趕快搬走,最好的辦法就是幫我。我在做好事呢;誰不想幫我?

  我從電話簿查到路加的號碼,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先給譚美打電話。來電顯示提高了偷偷摸摸的難度,我不要傑伯在路加的電話上看到我的號碼。我需要知道路加的手機。

  譚美接電話,我向她解釋我的目的——但沒說原因!她覺得這主意很棒。「天知道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疲倦地說,指她跟她哥哥。「老媽老爸好固執,勸他們就像用頭撞牆。祝你好運。」她把路加的手機號碼給我,我們再聊了一會兒目前已經用過的方法,以及他們又有多冥頑不靈,然後收了線。

  路加接手機時,我又重新解釋一遍。「等等,」他說,我聽到各種雜音,一記開門聲後安靜下來。「我出來了,可以聊。」

  「傑伯?」我問,只是想確定一下。我不用多說。

  「啊,是。」他聲音很疲憊。

  「你出來講電話他不會起疑?」

  「不會,我近來經常這樣。」

  「他有沒有跟誰約會?有沒有放話說要申請離婚?」

  「沒呢。一來他敢背老媽偷腥,就別想跟我住。二來他一說到他們以後不能在一起,就噁心想吐。這整件事!」他及時煞住差點出口的粗話。「蠢透了。他們是相愛的,真不知道這樣冷戰是做什麼。」

  「他們在告訴對方自己有多難過。」我解釋。我還能滿理解的,除了他們都用很極端的表達方式。

  「他們在告訴全世界自己是白癡。」路加非常不爽。

  我沒回應,不想討論白不白癡的問題。個人來說、我是支持莎莉的。路加想讓父母復合,但他是男人;他大概覺得莎莉把室內裝潢看得太過重要。而我認為室內裝潢本來就是最重要的,但我不是男人。

  「傑伯有沒有暗示他想怎樣收場?他想要莎莉向他道歉,或打電話叫他回去?」

  「他一天到晚光說這個,但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他不過想逗她歡喜,她卻大發雷霆,不分青紅皂白就發瘋,等等等等。聽出什麼有用的嗎?」

  有,傑伯還是不懂莎莉為收集與修復那些古董傢俱費了多少心思。「大概吧,」我說。「反正我有想法了。你媽呢?她說了什麼?你是男生,對整件事怎麼看?」

  他猶豫,我知道他努力要公平,不偏袒任何一方。路加人不壞,雖然床伴頻頻換人。就我所知,他的床屬社區公有,我指整個社區。有朝一日他安定下來,我會建議他的另一半把他的床單通通燒光,因為那種髒煮也煮不掉。

  「我兩方面都理解,」最後他說,把我的思緒從洗床單拉回來。「我是說,我知道老媽費了很多功夫修復傢俱,她很喜歡古董。另一方面,老爸只是想討她歡喜。他知道自己對裝潢一竅不通,所以請了專家,還花了一大筆錢。」

  好吧,這很有趣;我模糊的想法逐漸成形。萬一不行,我還有把握緊急撤退。我的電話嗶嗶作響,有人插撥進來。「謝啦,你幫了很大的忙。」我說。「不謝。只要能讓他回家就好。」

  我們說了再見,我切換到來電。「喂?」

  停頓了一下,然後喀噠一聲,沒有聲音,最後響起撥號音。我迷惑地查了查來電顯示,但我本來在打電話,所以沒有號碼顯示。無所謂,誰要找我就繼續努力。

  下午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悶得半死。沒有很想看的書,又是星期天,電視當然都很無聊。我玩了一會兒電腦遊戲,在網站上看鞋,買了一雙很帥氣的藍色靴子。有朝一日要學排舞,就裝備齊全了。我查了幾條海上郵輪航線,萬一有機會度蜜月呢?不過今年看來都不太可能。然後我查了查避孕知識,看停服避孕藥後多久才能恢復正常,可能的話我想算好讓孩子在「誕生石」比較漂亮的月份出生。你知道,做媽媽的會把這種事先想好。

  我對上網失去了興趣,想找點電視節目看。老實說,我真不是做閒妻涼母的料。長時間無所事事讓我坐立不安,肌肉好像愈來愈緊張和僵硬。我連瑜伽都不能做,因為現在彎腰一點都不好玩;越來越大的壓力令我頭痛。我只好打了打太極,平滑舒展,放鬆一下緊張的肌肉,但還是比不上高強度的健身運動帶來的快感。

  晚飯時分懷德還沒回來,我也沒期望他能趕回來。我經歷過犯罪現場的勘察,知道誰也不趕時間,要收集證據和錄口供、慢慢做是好事。他要能在睡覺時間趕回來,就算很不錯了。我用微波爐加熱冷凍食品當晚飯,邊吃邊打電話給琳恩,向她保證明天會去上班。她鬆了一口氣,因為她一般是週日和週一休假的。週五和週六身兼兩職之後,她需要休息。

  週一對我來說總是很漫長——我既要開門又要打烊,從早上六點忙到晚上九點——我也需要休息。雖然無所事事地躺了三天,我還是很疲倦,或者正是因為無所事事地躺了三天,所以才很疲倦。到了八點,我上樓洗個澡,然後小心地吹乾頭髮。

  懷德不在我就能專心,於是拿起筆記簿坐下來,開始列他的違紀清單。我努力回憶他讓我生氣的事項,但「嘲笑我密教式做愛的提議」聽起來很遜。這張紙空白得驚人。天哪,我是軟化了嗎?退化了嗎?列他的違紀清單是我有生以來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現在腦中卻一片空白,感覺就像大衛克羅在艾拉摩之役中彈盡援絕。「噢,討厭。現在怎麼辦?」

  這當然不是同一回事,因為大衛克羅死了,但你知道我的意思。而且決定拚死奮戰的人還會有什麼結果?當然會死呀。「拚死奮戰」就是這意思。

  那很明顯嘛,我不是想貶低大衛老兄的功勞哦。

  我低頭看看紙,歎了一口氣。最後我寫上:「威脅在我身上撒尿。」好吧,那比較好笑但不太氣人。我看了就發笑,這根本不行。

  我剛要把紙撕掉重寫,但還是決定留下。也許我只是需要加把勁,萬事起頭難。接下來我寫道:「拒絕談判。」

  噢,天哪,這也不夠理直氣壯。他拒絕談判冠夫姓的事反而幫了我,因為現在他欠我情。我把這項劃掉。「給我太大壓力讓婚禮變得沒那麼有趣」怎樣?不行,太長了。

  靈感突如其來。我用力到差點把紙劃破,大大地寫上:取笑我的月事。

  好了。如果這都釘不死他,就沒什麼能釘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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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4:5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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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德鑽進被窩時我醒了。他有我家的鑰匙,知道警報器的密碼,所以進屋時不用吵醒我,但把我拉進懷裡時還是弄醒我了,因為他皮膚冰冷。螢光鬧鐘顯示一點零七分。

  「可憐的寶貝,」我喃喃地說,轉身抱住他。他無法睡太久,一般最遲七點半就要上班。「外面那麼冷嗎?」

  他歎口氣,放鬆下來,重重地壓著我。「我把貨車空調調得很冷,讓風一直吹著臉防止自己睡著,」他低聲說,手滑到我的T恤底下。「你穿著什麼?」他不喜歡我穿衣服睡覺。

  可能為了他的方便,也可能男人就喜歡女人不穿衣服。

  「我冷。」

  「我回來了,會幫你保暖。脫掉這討厭的東西吧。」他已經拉起恤衫下擺,準備拉過頭去。我抓住它自己來,我知道頭上的縫針在哪裡。「還有這個。」我還沒來得及脫掉恤衫,

  他已經把我的睡褲拉下一半,坐起來把它完全脫掉,然後躺下來把我拉進懷裡。他的手自動在我身上遊走,捧住胸脯撥弄乳尖,探到雙腿之間。最近沒能親熱,他好像要確認最喜歡的東西都還在。而後他歎口氣,就睡著了。我也是。

  我的鬧鐘在五點響起。我趕快按掉以免吵醒他,但他已經醒來,呻吟一聲要推開被子。

  我輕吻他的肩膀,把他按回枕上。「繼續睡吧,」我說。「我會調到六點半。」他必須在上班途中從速食店買早餐,但更需要睡眠。

  他咕噥一聲像是同意了,把臉埋回枕頭裡,我腳沒著地他又睡著了。

  昨晚想到他可能很晚才回來,我先把衣服放在浴室,現在到那裡去換。我必須在好美力待一整天,所以不用化妝;我梳了頭,但沒扎頭髮,因為今天不會健身。腦震盪的頭痛還在,真是的。我多麼希望一覺醒來就沒了。

  穿好衣服,我把牙膏牙刷帶到樓下,吃過早餐再刷牙。咖啡機是定時啟動的,現在已經煮好咖啡。我安靜地在桌前吃早餐喝咖啡,二十分鐘後在樓下洗手間刷牙,剩下的咖啡倒進大保溫杯,幫懷德重新定時咖啡機。我把一顆蘋果扔進包包裡當午飯,抓起一件毛衣,就出側門到停車門廊。呃,還沒有。在此之前還要折回去幫懷德設鬧鐘,否則他一定會抓狂。

  清晨有點冷,要穿毛衣。走下台階時我有點發抖,用遙控打開車鎖。日常事務令我安心,好像一切都恢復正常,或正在恢復正常。我受過很多次傷;啦啦隊員和足球隊員一樣經常受傷,是件甩不掉的煩心事。我已經學會忍耐,因為即使受傷時能做動作也不該做——那只會給傷口和斷骨增加額外的負擔,妨礙康復。雖然討厭休息,但為了盡快回復演出水準,我學會不做不該做的事。我想回好美力,監督每個細節。好美力是我的,我愛它。我想做點運動,想活動長期努力鍛練維持的結實肌肉。何況,保持體型也是替好美力打廣告的最佳方法。

  街上沒什麼車,即使是夏天,要在清晨六點開門,開車去上班時天也仍是暗的。仲夏時分,我開門時天色會濛濛亮,但路上一定是黑的。我喜歡路面的空曠,清晨的寧靜。

  我駛入後面的員工停車場,感應燈亮了。上個月某天晚上懷德來停車場接我,發現停車場的遮雨棚下很黑,便親自裝上了感應燈。我還不習慣那些燈,光線強得很不自然,開車門時就像站在舞台中央。我的鑰匙圈上附有小的白光燈,我以前開鎖一直用它來照明,也很足夠了。但懷德想把停車場照得像模特兒的舞台。

  我從來不怕遮雨棚下太黑。事實上,上次顧妮可在停車場被謀殺,還是遮雨棚掩護我逃過一劫。不過我沒反對裝燈,也沒理由反對,但我很高興聽琳恩說知道一開門就有燈,夜裡打烊時感覺安全許多。

  我開鎖,走遍整棟樓開燈,開空調,啟動員工休息室和我辦公室的咖啡機。我喜歡這部分的工作,看著好美力生氣煥發。光滑的鏡面反射著燈光,運動器材閃閃發亮,盆栽茂盛而健康。好美力真的好美麗。我連淺水泳池散發的氯味也喜歡。

  第一個會員六點十五分光臨。這位銀髮紳士有過輕微的心臟病,決心努力健身預防下次病發,所以每天早晨騎一陣踏車,然後在淺水池游泳。他一停下來聊天,就大談血壓膽固醇

  降到什麼水準,醫生有多滿意。六點半前又有三個會員和兩個員工來到,好美力活躍起來。

  週一本來就忙,休假兩天又留下很多文件,我更是忙個不停。頭痛有點回來,我努力限制自己的活動,但身為負責人不可能光坐在辦公室。

  懷德打電話來查勤。還有老媽、琳恩、香娜、懷德的媽、小珍、老爸,然後又是懷德。

  我電話接個不停,不斷安慰每個人我沒事,差不多到三點鐘才有時間吃蘋果,到那時已經快餓死了。我還要上銀行存錢,這是週五就該做的事。那時好美力人比較少,或者已經算最少的時候了。中午的高峰過去,要到下課下班才會再有大批人跑來流汗,所以我左右開弓,邊開車去銀行邊吃蘋果。

  我承認自己有點妄想症,老注意女人開的別克,但那不難理解。我認不出那變態的可惡女人,只能遠離一切有嫌疑的人。因為有意觀察,平時不會在意的事也令我緊張兮兮,比如開白色雪佛蘭的女人跟了我幾條街,開綠色日產車的女人換道插到我前面,迫我緊急煞車,頭震了一下,害我不得不罵她。我討厭這種事,沒留意的人還以為我在嘲笑唐氏症患者。謝天謝地車窗是關上的。

  我在銀行免下車服務窗口存好錢,就繞回好美力。我提防著綠色日產和別克,所以才注意到白色雪佛蘭又出現了。嗯,白色雪佛蘭,又是女人開的,不過也不算太特別,未必是同一輛。同一個女人順原路回去又轉到我車後的機率有多高?不是很高,但嘿,我就是順原路回去的,對不對?

  到了好美力,我轉入通往後面停車場的小道,白色雪佛蘭直駛向前。我鬆了一口氣。我若想克服妄想症,就得開始留意車牌,才知道後面的車是不是同一輛。沒有根據的妄想也沒什麼用。

  猛地扭來動去讓我有點頭痛,我回辦公室吞幾片止痛藥。平時我很喜歡工作,但今天諸事不順。

  七點半左右,下班時分湧入的人潮逐漸離開,我鬆一口氣。我從休息室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包花生醬餅乾,晚餐就這樣打發了。我很累,只想靜靜地坐,嗯,十小時都不動。

  懷德在八點半出現,陪我待到打烊。他銳利地看我一眼,好像我很憔悴,但他只說:「今天過得怎麼樣?」

  「本來還可以,但下午去銀行時有個笨蛋切到我面前,我差點撞了上去,不得不緊急煞車。」我說。

  「可憐的孩子。」

  「你呢?」

  「滿正常的。」

  那可能從垃圾堆出現屍體到銀行搶劫不等,雖然鎮裡若有哪家銀行遭搶,我肯定會聽到風聲。我得偷看他的報告,免得錯過什麼八卦。

  最後一個會員離開,員工開始清理並把東西歸位。我僱用了九名員工,包括琳恩在內,七個半小時一班,每班至少三人,星期五星期六最忙,每班四人。每人每週有兩天休假,除了我。我只休一天。不能這樣下去,我寫個紙條提醒自己要再雇一個人。

  員工一個個做完事,喊聲再見就走了。我伸著懶腰打個哈欠,肌肉隱隱作痛,停車場後遺症。我想泡個長長的熱水澡,但那必須稍等,因為我最渴望的是上床睡覺。

  我巡視一遍,檢查東西是否整理妥當,再三檢查前門是否鎖上。我總是在前面留盞昏暗的燈。懷德在後門等我。我設好警報系統,關上走廊的燈,他開門讓我出去。一出門感應燈立刻亮起來,我轉身鎖門。再轉身時,懷德蹲在我的車旁。

  「百麗。」他說,換上了警察平板的官腔。我停步,恐慌與憤怒同時湧出,交織起來威力強大。我受夠了這種屁事,我該死的很累了。

  「別告訴我車底有炸彈!」我氣憤地說。「我再也受不了。我受夠了。這是什麼爛戲,「大家來殺莫百麗」?只因為我當過啦啦隊員?他們有完沒完!這世上還有許多更糟——」「百麗。」他又說,這次又懊惱又好笑。

  我正說得起勁,不喜歡被人打斷。「什麼!」

  「不是炸彈。」

  「噢。」

  「好像有人用鑰匙刮你的車。」

  「什麼?該死!」我更氣了,跑到他旁邊。真的,一道又長又醜的刮痕橫過整個駕駛座旁的車身。感應燈很亮,一眼就能看到。

  我起腳要踢輪胎,一想起腦震盪又趕緊收腳。大概是頭痛救了我,才沒有踢斷腳趾。你試過很用力踢輪胎,像要把車踢去射門那麼用力?結果一點都不好玩。

  周圍沒什麼踢不斷腳趾的東西。我的選擇只有牆壁、遮雨棚的柱子等,它們都比輪胎更硬。我沒法發洩憤怒,壓力大得要把眼睛逼出來。

  懷德打量四周情況。他的福特警用車在這排末端。員工的車在他的車和我的之間,有效地擋住了他來時的視線,不會看到刮痕。

  「知道可能是什麼時候的事嗎?」他問。

  我從銀行回來之後。三點十五、二十分左右。」

  「那就是放學後了。」

  不難順著他的思路往下想。無聊透頂的少年經過停車場,可能會想拿賓士來玩刮刮樂。我必須承認這可能性最大,除非柯黛比又來找我麻煩,或者開別克的變態可惡女人在跟蹤我。但接到嚇人的怪電話後,我已經考慮過這些,現在的可能性並沒有增加。好吧,黛比的嫌

  疑增加了,她知道我在哪裡工作、哪輛車是我的。她一直對我能開賓士懷恨在心,因為傑森要地開國產車來討好選民。

  不過刮車對她來說很冒險,因為她已經被控謀殺未遂——雖然天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開庭審判,傑森家很有人脈,在這節骨眼騷擾受害人不會給她加分。

  話說回來,她瘋瘋癲癲的,什麼可能都有。

  我跟懷德說了,但他沒有稱讚我聰明,只聳聳肩。「大概是小孩做的。這裡沒裝監視系統,所以也沒什麼辦法。」

  裝感應燈時他曾建議裝監視系統,我說沒必要花這個錢,所以他現在的口氣有點尖銳。

  「要說就說吧,」我歎口氣。「說『我早跟你說過』。」

  「我早跟你說過。」他滿意得很。

  我簡直不敢置信,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你居然敢說!太沒有禮貌了!」

  「是你叫我說的。」

  「但你不該說的呀!你應該寬宏大量地說,後悔也無濟於事!人人都知道不該說「我早跟你說過』!」嗯,他棘手的違紀清單終於多了一項:粗魯,加上沒有同情心。不,我必須把「沒有同情心」劃掉,畢竟他整個週末都在照顧我。「我的車刮傷了還幸災樂禍就好。」

  他站了起來,拍拍手上灰塵。「那你願意裝監視系統了?」

  「現在還有什麼用!」

  「如果出了別的事,你就知道是誰幹的。憑你的輝煌紀錄,保證會再有事發生。」多麼令人欣慰。我瞪著漂亮的黑色敞篷車。我才買了幾個月,現在有人故意破壞它。「好吧,」我悶悶不樂地說。「我會裝監視系統。」

  「我來處理,我知道哪一種最好。」

  幸好他沒說「要是你早聽我的……」,不然我會對他尖叫。

  他說:「要是你早聽我的——」

  「啊!」我尖叫,氣到要爆炸。現在我可以在他清單上加個「落井下石」。他嚇了一跳,猛地後退一步。「為什麼大叫?」

  「因為……因為所有的事全部和我作對!」我大喊。「因為有這麼多笨蛋、混蛋,和可惡的變態女人!因為這裡沒有踢了不會痛的東西!因為可惡的腦震盪害我不能跺腳!我需要跺腳。我需要扔東西。我需要一個巫毒娃娃,在它身上插針,燒掉它的頭髮,扯下它的腿和手——」

  他對我的喊叫開始產生興趣。「你也玩巫毒娃娃?」

  告訴你,一邊慷慨激昂地演說,一邊輕蔑地發出哼聲,是不可能的任務。我不想笑,因為刮車事件把我氣瘋了,但管他的,有時就是忍不住要笑。

  不過我一定要報復他。我說:「修車期間我要借你的雪佛蘭卡車。」

  想起我剛才提起的輝煌紀錄,他靜止不動。「哦,我完了。」聽天由命地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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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5:1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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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家我立刻補寫懷德的違紀清單,放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的流理台上。但他當它是隱形的,看也不看一眼,只坐下來閱讀早上顯然來不及看的報紙,居然還問我想不想看。呃,那不是我的報紙嗎?我若不想看為何要訂?還有,他為何在看報紙,而不看他的違紀清單?我的世界真是一團亂。

  但我已經累壞了,又受夠了討厭的頭痛。「我明天再看,」我說。「我要再吃幾片止痛藥,洗澡上床。」我還很暴躁,但大多數不是他的錯,不想拿他出氣。

  「我一會兒就上樓。」他說。

  我想著刮傷的車,邊洗澡邊生氣。應該有種警報系統安在車上就通電,哪個小阿飛來玩刮刮樂就把他燒焦。我開始自我娛樂,想像暴突的雙眼,愛因斯坦式的頭髮,甚至尿濕的褲子,大家指指點點地嘲笑他。這小混蛋才能學點教訓。

  看到了吧?我不是溫良恭儉讓那種人。

  洗過澡,我處理擦傷和瘀青,都不用貼繃帶,所以我只塗點東西幫助痊癒。我在自己身上做了個小實驗,在一處擦傷塗小護士,另一處塗抗生素軟膏,再另一處塗蘆蒼萃取液,看哪處好得快。我在瘀青上噴維他命噴霧。也許有用,也許沒用,起碼做了點事。

  我剛關燈上床——這回沒穿衣服,省去懷德的麻煩——他就上樓了。他洗澡時我睡覺,他上床我迷迷糊糊醒來給他一個晚安吻,然後倒頭睡到次日早晨鬧鐘響。

  星期二琳恩負責開門,我一點半再到好美力也行,雖然通常會早到。但今天上班前有很多事。我打電話給保險公司,跟歐路加聊了聊,預約剪頭髮——居然好運地約到當天早上十一點,然後又去找婚紗的布料。去布料店的路上,我在一家古董整修店停下問了些問題,意外的收穫定一張很棒的安妮王后式書桌,放在懷德家未來的辦公室裡會很好看。以上全在十點前辦妥,可見我多有效率。

  我覺得好多了,天色晴朗得呱呱叫,有時我會忘形地跳一下,那時頭才會有點刺痛。天氣暖和多了,寒流暫時收斂,我碰到的人心情都很好。

  我在布料店匆匆看過絲綢緞料,沒有想要的。我和美發沙龍有約,時間很趕,所以看見一個眼熟的女人時特意轉過頭去,免得跟她有眼神接觸,因為要是真的認識她,就免不了閒聊幾分鐘。有時做南方人是個負擔;你不能點點頭各自忙碌,一定要問候對方家人,分手前還要邀請對方到家裡坐,要是她當了真(千萬不要),就會把我的計劃攪成一團粥。

  到沙籠時,我的髮型師珊穎在幫客人做最後修飾,所以我利用那幾分鐘翻看髮型書。因為今天運氣甚佳——我也該轉運了!我一眼就看到喜歡的髮型。

  「這個。」輪到我時,我把圖指給珊穎看。

  「很可愛,」她說,研究著髮型。「但在我下剪之前,你確定真的要剪那麼短嗎?那要剪掉五、六寸頭髮。」

  我把頭髮往後撥,露出髮際線上剃掉的一塊。「我確定。」

  「看來好像真的很確定。怎麼回事?」

  「在購物中心停車場一跤摔到頭。」這說法省掉解釋的麻煩。其他時候我可能會有興致演點戲博取同情,但現在我要把倒楣事悉數忘記,繼續正常的生活。

  她噴濕我的頭髮,往後梳,開始下剪。看到將近十公分的金髮落在前面的圍兜上時我一陣恐慌,但我很堅強,沒有哀叫。何況現在回頭為時已晚,叫了也白叫。

  待珊穎用吹風機和卷髮鉗施展魔術後,我欣喜若狂。我的新髮型長及下巴,別緻活潑又性感。一邊往後露出耳環,另一邊垂下遮住一半的眉毛,當然也遮住了縫針和剃掉的一塊。我嘗試地擺了擺頭,看頭痛有沒有埋伏突擊,很滿意地發現頭痛沒有了,頭髮還美妙地擺動一下,乖乖跳回原來的位置。

  知道自己好看,全世界都煥然一新。

  我一上車就給懷德打電話。「我剛剪了頭髮,」我告訴他。「剪短了。」

  他停頓一下,從背景聲音我知道他旁邊有人。「多短?」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警戒。

  我沒見過男人喜歡女人短頭髮的。他們中了男性激素的毒,D N A受損。「很短。」

  他低聲說的好像是「該死」。

  「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我開心地說。「所以我決定替你口交補償你,晚上見。」

  我掛了,覺得非常得意。接下來一整天他能想別的事才怪。

  該在上班前買點東西吃,所以我繞到最喜歡的燒烤店買個三明治帶走。交通擁擠,因為一中午出來吃飯的人都要趕在一點前回去上班。我在左轉的車道上等綠燈,排在最後一輛,突然後視鏡反射一道白光。

  我下意識地看向後視鏡。一輛白車離我的車很近,近得我看不清是什麼車。司機戴著棒球帽和墨鏡。男人?我不確定。也許是小個子男人。我把車往前開一點,想看清楚白車車頭的標誌,是雪佛蘭。雪佛蘭立即貼上來,比原來更近。

  我的胃部糾結。我必須克服這種妄想症。差點撞到我的是米色別克,不是白色雪佛蘭,怕什麼怕?就因為我昨天兩次看到後面有白色雪佛蘭?白色雪佛蘭又不是很少有的車;如果我留意,大概每次出去至少都能看到一輛在後面。沒什麼了不起。

  我的胃不肯聽道理,繼續打結。綠燈亮了,車列開始像蛇一樣前進,頭先動,後面一截跟著,最後整排車都動了。我拉開一點距離,但後面的白車立刻貼上來。我看看後視鏡,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好像故意要咬住我的車尾。

  我的車敏捷靈活,引擎強大,每分鐘安全轉數可達七千。如果我甩不掉一部想咬我的雪佛蘭,不如拿這寶貝換一部南斯拉夫算了。

  我迅速打量周圍的車況,賓士急速右轉入中道,擠入一輛車的空檔。後面傳來喇叭聲,近得可怕,但我又轉入右道加速,不出幾秒就超了三輛車。我瞄了後視鏡一眼,白色雪佛蘭想急轉入中道,車側差點擦撞到貨運車,被迫轉回左道。

  天哪。不是我有妄想症,那輛車真的是在跟蹤我!

  我緊急右轉,又在下一個路口右轉。我本想繞一圈到白色雪佛蘭後面,但聰明的現代道路規劃師幾乎不把街區劃分成方格了。我原以為能繞過方方正正的街區,卻駛在蜿蜒曲折的大街上,還經常碰到死胡同。死胡同上有許多公司店舖,所以這裡甚至不是住宅區。拜託,沒有人告訴過這些愚蠢的城市規劃人員,方格最便於交通往來嗎?

  生氣了幾分鐘後,我放棄轉到目的地的努力,只能順原路回去。

  這真是怪透了。我不是指城市的街道規劃,是說這白色雪佛蘭。我根本不認識開白色雪佛蘭的人!我是說,也許我認識,但我不知道。例如珊穎,我不知道美發沙龍停車場裡哪輛車是她的,或者雜貨店裡我最喜歡的店員的。知道我在說什麼了吧?他們任何人都可能開白色雪佛蘭,我也不會知道。

  是我有什麼讓瘋子發瘋的天賦嗎?我會散發無形的引誘劑,把他們吸到我的軌道上?有什麼辦法把他們彈回去、趕走?外面比我值得跟蹤的人多得是。

  回到主車道前我仔細打量週遭一下,發現四輛不同型號的白色雪佛蘭。我跟你說,它們無處不在。不過沒有一個司機注意我,所以我逕自駛回好美力所在的市區。

  一輛白色雪佛蘭停在好美力正對面的路邊。有人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駕駛座旁的後視鏡,鏡裡反射出墨鏡,我的胃直往下沉。

  我急轉彎時兩輪著地,輪胎冒煙,但我沒有開進後面停車場,因為一個人在後面不太聰明。所以我駛入前面公共停車場緊急煞車,跳出車外,衝入好美力前門,從提包抽出手機。

  要是那瘋子襲擊我,起碼也會有目擊者,而不是在後面空蕩蕩的停車場裡。

  也許我該打九一一,但我沒有。我只是按重撥打給懷德,轉身透過前窗盯著街對面的白色雪佛蘭。

  「百麗?」琳恩在我後面問。「出了什麼事?」

  「百麗。」懷德在我耳邊說,所以我的名字有立體聲立聲效果。

  「有人跟蹤我,」我說,體內的腎上腺素嘶嘶作響,牙齒格格打顫。「白色四門雪佛蘭美宜堡……看起來是新型號,二零零六或二零零五年份的。它昨天也跟蹤我——」

  馬路對面的雪佛蘭啟動,司機鎮靜地開走,甚至沒有超速,橫看豎看就像他或她剛買完東西,只是在等車流的空檔。

  「它剛走了。」我像老媽做的烤舒芙蕾一樣癟掉。我媽很不會做舒芙蕾。琳恩站到我身旁,疑惑地看看窗外。

  「你看到車牌號碼了嗎?」懷德問。

  「它在我後面。」我相當肯定沒有人會從前面跟蹤。

  他沒追究。真大方。「什麼意思,它剛走了?」

  「它停在好美力對面,剛才開走了。」

  「這人跟蹤你到好美力?」

  「我做了些假動作,甩掉了他們……她……他……隨便啦,但到好美力時他們在街對面等我。」

  我馬上看出這有多麼不可能,雖然電話另一頭沒出聲。再說一遍,你沒法從前面跟蹤;我到的時候那車已經在等。如果是同一輛車,只有一種可能,而那也顯得同樣不可能。

  「他們認識我,」我震驚地說。「他們知道我是誰,在哪裡工作。」

  琳恩問:「誰?」

  懷德問:「你認得司機嗎?」

  我閉上眼睛,兩隻耳朵聽到兩個不同的聲音讓我有點眩暈。懷德是警方,所以我專心跟他說。「不。他……她——該死,我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戴著棒球帽與墨鏡,我只知道這麼多。擋風玻璃是有色的。」

  「昨天呢?你確定是同一個人嗎?」

  「昨天開車的是女人,長頭髮。她緊咬著我的車不放。」

  「你認得她嗎?」

  「不認得,但……她跟蹤我到這兒。」我如釋重負,終於能合理地解釋雪佛蘭為什麼能比我先到。「所以她知道我在哪裡工作!」

  「但你不確定是同一個人。」

  他非常周延且合理,警察必須如此。理智上我懂。但感情上我希望他別再拷問我,而是去把所有開白色雪佛蘭的人抓起來打個半死。呃,除了老人;我看得出司機連中年都不到。他也不應該打小孩,因為我確定兩次看到的司機都不是青少年。一眼就能看出來。青少年有種待琢磨、成長中的氣質。很胖的人也排除在外,很瘦小的也是。好吧,我希望他打個半死的人是中等身材,二十到大約五十歲。那會有多難?

  懷德誤把我的沉默當成否定,又問:「車裡除了司機還有其他人嗎?」

  我說了幾次「他們」,所以他當然會這樣問,但我會西言不搭後語,只是因為昨天的司機是女人,而今天我說不準,所以可能有兩個司機,但我怎麼會知道?「沒有。」

  「而你不確定兩次是同一個人?」

  我確定的。我怕得要死的內心深處百分之百確定,因為不然我就要相信連續兩天都有白色雪佛蘭咬著我的車。好吧,也不算很久。但最說得過去的解釋未必是對的。

  懷德換個說法。「你能在法庭上宣誓作證,說你肯定兩次是同一個人嗎?」

  啊,把我釘死了,釘吧釘吧。我很生氣,說:「不,如果要宣誓就不行。」然後頑固地補充:「但確實是同一個司機。」就這麼簡單。

  他歎一口氣。「沒有能追查的線索。」

  「我知道。」

  他不耐煩地說:「下次把車牌號碼記下來。」

  「我會的,」我禮貌地說。「很抱歉這次沒有想到。」是呀,等綠燈時我就該下車,冷靜地走到瘋子旁邊,到雪佛蘭後面抄下車牌號碼。那瘋子應該不會反對,對吧?

  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他說:「我不知道今晚好美力打烊前我能不能去接你。」

  「不要緊,我沒問題的。」我一個人打烊已經很久,應該還知道怎麼做。「你保重,聽到嗎?再見。」

  他克制著怒氣低低說了聲「可惡」,就掛了。

  琳恩在我身後說:「你的表情可以算微笑,因為牙齒都露出來了,但我得告訴你,看起來很恐怖。不過髮型很好看。」

  「謝謝。」我抖了抖頭髮。把它甩來甩去,而且一直保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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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5:2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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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烊時懷德沒到好美力,回家也不見人。我有點後悔打擾了他,他一定是工作纏身才沒來,可能有人被殺或發生了其他慘劇。他已經不做偵查的工作,但還是要監督之類的。

  他不在我也真鬆了一口氣,因為我正努力壓下對他的不滿。他說得有道理,他必須依法辦事,我沒有真憑實據,他也無能為力。

  但是有專業意見,也有私人看法,我應該怎麼想和實際怎麼想大有差別。無論他怎樣必須公事公辦,還是可以說些「我相信你。我是無能為力,但我相信你的直覺」之類的話。

  但他沒說,就像上次他不相信我遭到恐嚇。那件事他大概說對了,我沒再接到騷擾電話,但道理是一樣的。我只希望在需要時得到一點支持。

  好吧,有時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搞笑。我真正想要的是星星月亮太陽,畢竟夢想太小有什麼意思?我從不滿足於一般。我想要全部,馬上就要。昨天就得到則更好。那有什麼不對?

  我開門進屋,鎖上門,重新設定警報系統。雖然知道自己鎖了車,我還是轉身隔著後門窗戶對著車再按了一下「鎖」,以防萬一。我連在家都很不安,我不喜歡這樣。家應該是避難所,能安全地放鬆休息的地方。

  但我的安全感在傑森老婆想殺我時,完全被破壞了,至今未能恢復。婚後搬進懷德家時我會很開心。為何不現在搬?嗯……因為第一,我不希望他覺得我就應該在那裡。到我終於搬進去時,他才會很有成就感。第二個原因是我不要他不把我當一回事。第三個原因也是。

  等到我們結婚,他坐在桌邊看著我,應該感受到苦戰一場才能抱得美人歸的喜悅。他會更珍惜我。我喜歡被人珍惜。

  就像如果年輕人工作賺錢買車,而不是由父母送車,就會更加珍惜與愛護。這是人的天性,我想做懷德辛苦花錢買來的車。

  要離開我的公寓,我的心情是既期待又傷感。這是家,至少曾經是家。每一寸都是我自己裝潢的,不是我自誇,它真的稱得上美輪美奐。要賣出去應該很容易。事實上,我或許應該現在就把它放上市場,早點開始。

  一些傢俱可以先搬到懷德家——我們家,我要習慣把它當成我們的家。懷德一定要把我的名字也寫在房契上。我要留下自己的印記,才會真正覺得是我們的房子——重新上漆,重新設計隔間並裝潢。謝天謝地,那是他離婚後才買的房子,因為如果他的前妻在那裡住過,我肯定沒法住。絕對不可能。這是傑森離婚後的最大錯誤:他再婚時讓新婚妻子搬進我們住過的房子。她因此而被逼瘋了,雖然我覺得她跟傑森結婚前就有點不正常。

  懷德到的時候,我已經洗過澡,正在屋裡走來走去,考慮要把我的傢俱放在懷德家裡的什麼地方。我在樓上,臥室所有傢俱都可以搬去,因為他有兩個空蕩蕩的臥室,突然聽到門打開,警報器的嘟嘟聲,然後是他關上門重新設定系統時的嘟——嘟——嘟——嘟。

  我的心跳加速。懷德來了!無論如何,只要他在附近就像高強度的健身活動之後那樣令我神清氣爽。我們惱怒對方時會吵架,但又會以激烈的做愛和好。我們大約一星期沒做了,我已恨不得把他的褲子咬下來。

  我下樓。我穿著衣服,因為只有在床上或洗澡時才赤身露體。懷德或許希望我在家時都別穿衣服,但那太不實際了。我穿著櫻桃紅色的緊身背心——當然沒穿胸罩!和佈滿小櫻桃的白色短睡褲,非常可愛。吵架時我總是漂亮的,萬一我氣到不跟他做,他就會非常非常後悔。

  他在廚房接水喝,西裝上衣掛在椅背上;白襯衫穿了一整天,變得縐巴巴的,黑色大手槍還掛在右腰上。只是那麼看著他,我的心就揪成一團。他高大強壯,像個危險人物,而他是我的。

  或許我們能跳過吵架,直奔做的部分。我問:「案件很嚴重嗎?」

  他抬頭,瞇起的綠眸閃著怒火。「不特別嚴重,只是很多。」他顯然氣得可以。懷德不會生悶氣,他好鬥又強勢,生氣時他必定要吵開來。我喜歡這樣。算是喜歡吧,起碼他不因生悶氣而板著臉。我是生悶氣擺臉色大王,一家一個就太夠了。

  他咚地一聲放下杯子逼近我,空間馬上狹窄起來。「下次你有什麼被人跟蹤的瘋癲想法別氣我沒上刀山下火海去搜尋你幻想出來的跟蹤者。我下了班,你妄想症發作,好,打電話給我,但工作時我在辦真正的案子,不會浪費政府資源去查些捕風捉影的事。」他咬著牙,那不是個好徵兆。

  我後退一步,心裡一陣騷亂。哇,他真是火力十足。我知道他有話說,也勉強願意承認他之前說得有道理,但他一發動攻擊就說了那麼多氣人的話,令我一時之間只能眨著眼,不知道該先反駁哪一項指控。

  幻想?妄想症?瘋癲?「我不是在幻想!真的連續兩天有白色雪佛蘭跟蹤我。」我的嗓音因氣憤而拔高,雖然我自己也懷疑過最近是不是被逼出了妄想症,至少我肯定真的有一輛白色雪佛蘭——或者幾輛不同的白色雪佛蘭——跟在我後面。

  「該死,只要不是關在家裡不出門,誰都會碰上白色雪佛蘭在後面!」他不耐煩地說。「我來的時候後面也有一輛,但我沒馬上斷定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輛。不算隔壁的郡,你知道光我們郡上有多少輛白色雪佛蘭嗎?」

  「大概每平方畝三、四輛。」我真的被惹毛了。他說得很有道理;但他要閉一下嘴,我就會承認他是對的。該死,做該做的事真不容易。

  「就是!所以你昨天看到後面有一輛白車,今天看到後面有一輛白車,司機又不同,你怎會覺得是同一輛車?」

  「我知道!我知道,好吧?」我努力別大吵大嚷,因為鄰居有學齡小孩,現在很可能已經睡了,我退後兩步靠在流理台上,交疊雙臂放在胸下。我還深深吸了幾口氣。「你說得有道理。我明白你說的話。」承認這點很痛苦,但做人要公平。「沒有車牌號碼或真憑實據,你無能為力,沒法調查——」

  「百麗!」他大叫,顯然不管我鄰居家的小孩。「該死!把這寫下來,好讓你記住:沒、有、人、跟、蹤、你。沒什麼可查的!我不會跟著你的指揮棒團團轉,也不會只因為你緊張兮兮就亂花政府的錢。私底下我知道你難搞,我也認了,但別扯上我的工作,好嗎?我是政府警員,不是你的私人偵探,不能在你每次突發奇想時隨傳隨到,去查每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這些愚蠢的把戲一點都不好玩。明白了嗎?

  好吧。好吧。我張嘴想說什麼,但腦中奇異地一片空白,嘴唇失去知覺,所以我又合上了嘴。我明白了。我明白得不得了。

  事實上,我好像無話可說。

  我環顧廚房,又看外面小小的後院,樹上掛著一串串小白燈,看起來猶如仙境。幾盞燈燒掉了,需要換燈泡。飯桌上花瓶插的花在枯萎;明天要買新鮮的。我仟麼都看,就是不看懷德,因為我不想在他眼裡看到我害怕看到的東西。我不看他是因為……因為我就是不能。

  廚房裡的沉默很濃很濃,只聽到我們的呼吸聲。別光站著,我想。我應該上樓做點事,把櫃子裡的毛巾重新疊一遍。我應該做些什麼,不要只站在那裡,但我不能。

  我有話可以爭辯。我知道。我可以向他解釋,但現在似乎都無關緊要了。有很多話我該說,很多事我該做……但我就是不能。

  「你回家吧。」

  那是我的聲音,但聽起來不像。毫無起伏,好像情緒已經流乾。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要說話。

  「百麗——」懷德上前一步,我踉蹌地後退,不讓他碰到。他現在不能碰我,他絕對不應該碰我,因為心裡太多事情正把我撕裂,我必須全力應對。

  「請你——走吧。」

  他站在那裡。天性不允許他就此離開。我知道,知道這對他是怎樣的要求。但這件事對我太重要,不能耍手段,不能冒險用一些膚淺的方式來粉飾太平。我不想在他身邊,我必須獨處一段時間。我的心跳又慢又重,裡面好痛好痛,如果他不趕快離開,我可能要痛得尖叫起來。

  我顫顫地吸一口氣,或者說想吸一口氣;我的胸口緊縮,心痛得無法呼吸。「我不是要把戒指還你,」我的聲音還是那樣空洞無力。「婚禮沒取消——」除非你想取消。「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想。請你離開。」

  有那麼漫長痛苦的一分鐘,我以為他不會離開。但他終於轉身走了,出門前順手抓起上衣。他甚至沒有甩門。

  我沒癱倒在地,我也沒跑上樓撲在床上。我只是在廚房裡站了很久很久,緊緊抓住檯面邊緣,用力得指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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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5:3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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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我慢慢走去檢查門鎖。已經鎖上了。雖然我沒聽到設定的嘟嘟聲,懷德出去時還是設好警報器。他這麼氣我,還是小心保護我的安全。意識到這件事令我很痛;如果他漠不關心,我會好受一些,但他沒有。

  我把一樓的燈都關了,然後費力地爬樓梯。每個動作都很困難,好像大腦和身體脫了節。我爬上床,但沒關燈,只是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前方,努力整理思緒。

  遇到棘手的事,我最喜歡撲到其他的事,直到我準備面對困境。這次沒用,整個世界都充滿著懷德的話。它們向我猛烈發動攻擊,令我呼吸困難,不勝負荷,它們的數量太多,我無力反抗。我無法隔離出一個想法,確定一個問題——至少現在還不行。

  電話響了。懷德!是我第一個念頭,但我沒抓起話筒。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跟他說話。事實上,我肯定自己不想。我不想讓他道個歉,然後大家若無其事,將更大的問題遮掩過去,那還得假設他覺得他應該道歉,而這假設相當大膽。

  電話響到第三下,我拿起話筒看是他還是其他人,來電顯示又是丹佛的怪電話。我放下話筒沒接。反正響完第四下就會停,轉到樓下答錄機。我豎起耳朵,但沒聽見有留言。

  電話幾乎馬上又響起來,又是丹佛。我讓答錄機接,又沒有留言。

  第三次電話緊接第二次,我有點火了。顯然沒有哪個問卷調查員會在晚上十一點後打電話,因為那樣保證沒有人會回答問題。我不認識丹佛的任何人,但嘿,如果是我認識的人,幹麼不留話?

  懷德說丹佛的號碼可能表示對方使用預付電話卡,所以這也可能是熟人打電話來吵醒我。新聞曾報導過電話卡的話費低廉,有些人一打長途就用它。我不認識丹佛的人,但確實認識外地的人,所以下次電話響,我就要接了。

  喀噠。

  一分鐘後電話又響了,來電顯示還是丹佛。

  這些顯然是騷擾電話。某個小阿飛知道這些電話卡無法追蹤,就亂打著玩。電話響個不停我要怎麼專心想我跟懷德的事?

  簡單。我起來把臥室和樓下的電話鈴聲關掉。小阿飛會繼續浪費電話費,我則不會被他干擾到。

  討厭的電話有效打破了我既麻木又悲慘的狀態。我現在能思考了,至少知道問題太大,不是今晚可以解決的。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一次對付一件事。

  列張清單有助整理思緒,我拿起筆記本和筆,坐到床上盤起腿,筆記本放到膝上。懷德提出了很多項直接與非直接的指控,我要逐一想清楚。

  我從一寫到十,然後搜索記憶,在數字旁邊簡單寫上要點。

1.瘋癲

2.我曾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不然就生他的氣嗎?

3.妄想症

4.幻想

5.難搞

6.玩愚蠢的把戲

7.我有每次一有突發奇想便要他隨傳隨到,去查芝麻綠豆的小事嗎?

  我努力想啊想,還是想不到八九十項,於是把數字劃掉。七項也很夠了。

  有一項我知道是錯的。我沒有幻想。今天絕對有人開著白色雪佛蘭咬我的車尾,絕對想跟蹤我,絕對停在好美力對面。棒球帽、墨鏡、臉型——我知道停車等我的和想跟蹤我的,是同一個人。昨天絕對有個女人開白色雪佛蘭跟蹤我到好美力。我不確定司機是否同一個人,但若非同一個人又如何解釋今天的司機知道我的工作地點?

  但我想不出為何有人要跟蹤我。我從不隨身攜帶大筆現金,我也沒搶過銀行而後把錢埋在什麼地方。我不是某個間諜的聯絡人,真是的,哪個間諜會跑到北卡羅萊納州的西部來?我也沒有哪個舊情人或朋友或親戚是間諜或銀行搶劫犯,越獄後聯邦警官開始監視我,認為這個舊情人或朋友或誰會聯絡我並……好吧,好萊塢電影也沒這麼誇張。

  這就是我跟懷德分歧的地方。他認為,沒人有理由跟蹤我,所以,沒人跟蹤我。我們的區別在於我,知道等綠燈時在我後面的司機,以及比我先到好美力、停在對面的司機,是同一個人。我沒有證據,但證據和知道是兩碼事。

  如果我沒在幻想,那我顯然也沒有妄想症。我自己也懷疑過,因為我想不到為什麼有人要跟蹤我。但一旦意識到我確實被人跟蹤,理由就不重要了,起碼就妄想症而言——除非我還得了幻覺,那樣什麼都無所謂了,根本沒事發生。

  搞定兩項,還剩五項。

  我討厭「瘋癲」這詞,我不瘋也沒癲。有時為達目的我會裝瘋賣傻,但那是要誤導對方,讓他覺得我傻傻的,於是低估我;不然就是因為我既要達到目的,又要享受過程。懷德從未低估過我。他知道我的裝傻是種策略。我跟他一樣好勝,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

  那他在說什麼瘋癲?我不知道,這問題必須由他解答。

  其他四項,現在要想都太過嚴肅與複雜。我現在太累,壓力太大,太情緒化了。懷德和我瀕臨分手,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正昏昏欲睡,突然想起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我改變了髮型。發生了那麼多事,這使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哭了。

  我睡了,但沒睡好也沒睡多少。我的潛意識也沒奇跡似地變出解決的辦法。

  但常識告訴我不能假裝時間停滯。在懷德和我決定取消之前,還會有婚禮,我就有事要做。我的興奮早已不及昨天,事實上近乎零,但我不能鬆懈。

  早上先去傑伯的公司「歐氏空調」。傑伯已不再親自動手安裝,他有員工去做,但還是會到新的施工場地,看需要多少台空調,每台要多大,裝在哪裡,通風口在哪裡最有效,諸如此類的事。但路加偷偷幫我打探過,他今天會在辦公室不出去。

  辦公室是工業區一座磚砌的小樓,極需美化——整個區,不只是傑伯的公司。我從沒到過這裡,所以看到這幢房子讓我對傑伯有了全新的看法。這棟建築毫不顯眼,沒有任何裝飾,裂紋斑斑的混凝土道從砂礫地的停車場通往前門,周圍連一株灌木也沒有。前面的窗有百葉簾,但這幢樓朝西,沒有百葉員工一到下午就什麼都看不見。

  接待區有兩張灰色金屬桌,第一張桌後坐著人形戰艦。你知道這種人:巨型灰白蜂窩頭,眼鏡附有鏈條,人未到巨胸先至。第二張桌後的女人稍微年輕一點;大概一個快五十,一個五十多。我進門時她們在聊天,但一看見我就停下來。

  「有什麼可以幫你嗎?」戰艦微笑著問,戴滿戒指、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未停,繼續翻動一疊紙。

  「傑伯在嗎?」我問。

  兩個女人當場變成化石,微笑結冰,眼露敵意。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叫他「傑伯」而非「歐先生」令她們產生了誤解。我有點尷尬,畢竟我一直把他當叔叔看待。還有,傑伯習慣跟年輕得足以當女兒的女人勾三搭四嗎?

  我努力破冰。「我是百麗。」

  不認識,她們繼續瞪我。事實上,眼中的敵意更深了。

  「莫百麗。」我解釋。

  沒有用。

  噢,該死,這裡到底是不是南方?別告訴我,這些人不認得老闆的老婆的姊妹淘的女兒的名字!拜託。

  但她們沒有恍然大悟,我只好給她們當頭一棒。「我是莫婷娜的女兒,你知道,莎莉阿姨的姊妹淘?」

  終於明白了。是「莎莉阿姨」的功勞。微笑展現,戰艦出港來擁抱我。

  「啊,親愛的,我沒認出你!」氣很飽的輪胎襲胸而來。我意識到她把這對巨無霸捆得很嚴實,晚上放開時她大概會退後好幾公尺。這念頭有點嚇人。更嚇人的是,想像能制住它們的胸罩,大概能當航空母艦上的發射台。

  最快的脫身辦法是假裝勇敢和裝死。所以我站在那裡讓她抱,眨著眼努力別張嘴喘氣,保持最甜蜜的微笑。她終於放開我時,我深吸一口寶貴的空氣。「你怎麼可能認得我?我又沒到過這兒。」

  「親愛的,你當然來過!傑伯開張沒多久,莎莉和你媽就來過。莎莉帶著瑪竇和馬可,你媽拉著你跟你妹妹,你們倆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娃娃。你妹妹那時剛會走路。」

  我比香娜大兩歲,所以這位女士記得的是三歲左右的我。而她競沒認出我來?天哪,她怎麼搞的?才從三歲到三十一歲,我不可能變了那麼多吧?

  哪個村跑出了一個白癡。

  「我不太記得了,」我閃爍其辭,考慮要不要拔腳就跑。「我,呃,幾天前得了腦震盪,記憶不太穩定——」

  「腦震盪!啊呀!你要坐下來,就在這兒——」我的右臂被用力抓住,拉到一張橙色塑膠沙發旁,砰地按了下來。「你不在醫院待著跑出來幹什麼?沒有人看著你嗎?」

  「腦震盪」什麼時候變成「永久腦傷」的同義詞了?

  「我沒事,」我趕緊向她保證。「我上週五就出院了。呃,傑伯叔叔在嗎?」

  「噢!噢,當然在。他在店裡。」

  「我叫他,」另一個女人拿起電話。她按一個鍵,兩個數字,蜂鳴器大作。過了一會兒她說:「有人找你。」她聽對方回答,然後掛上電話朝我微笑。「他一分鐘就到。」

  事實上不到一分鐘,店就在辦公室後面,他只需走大約二十公尺。他急匆匆跑進來,中等身材,禿頭,一生努力工作鍛練出來的強壯肌肉,臉色比我見過的更為疲倦。跟莎莉吵架前他長胖了一點,但現在比原來更瘦。他一看見我就停下,迷惑不解地蹙眉。

  「百麗?」最後他不大有把握地說,我站起來。

  「你看起來不錯。」我依慣例過去擁抱他,親親他的臉頰。「可以跟你聊聊嗎?」「當然,」他說。「來我辦公室。你要咖啡嗎?露玲,有咖啡嗎?」

  「煮就有了。」戰艦微笑著說。

  「不,不用了,謝謝你。」我回露玲一個微笑。

  傑伯把我領進辦公室,一個灰塵和文書統治下的灰暗世界。他的辦公桌跟外面的一樣,是灰色金屬的。兩座綠色檔案櫃都很破舊,他的椅子——用銀色寬膠布補過——和兩張訪客用椅呈灰綠色,跟檔案櫃有得拼。辦公桌上有電話,一個金屬檔案盒,咖啡杯裡裝著普通的筆和把手破爛的螺絲起子——辦公室裝潢到此為止。

  「搞不清狀況」還遠不足以形容他。可憐啊,請石夢霓來重新裝潢他和莎莉的臥室,他只能任她擺佈。

  他關上門,微笑頓時消失無蹤,他懷疑地問:「是莎莉派你來的嗎?」

  「天哪,不是!」我是真的驚訝。「她不知道我來這兒。」

  他放鬆了一點,摸摸頭。「很好。」

  「很好?好什麼?」

  「她不跟我說話,但派熟人帶口信。」

  「噢,呃,抱歉。沒有口信。」

  「不用道歉。」他又開始揉頭。「我不想收到她的口信。她要跟我談,可以該死地像個大人那樣拿起電話。」他心虛地瞥我一眼,好像我依然三歲大。「抱歉。」

  「我又不是沒聽過,」我溫和地說,咧開笑容。「想聽我的髒話清單嗎?」小時候我會背誦一連串不該說的詞。早在那時我就有清單了。

  他也咧開笑容。「我想那些詞我認識。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兩件事。第一,你還有石夢霓裝潢臥室的發票嗎?」

  他瑟縮一下。「當然了。兩萬塊扔進去,得來個——呃,我是說,都浪費了。」

  兩萬塊?我吹了聲悠長低沉的口哨。

  「是啊,你也覺得吧,」傑伯咕噥。「蠢人有錢留不住。賣掉的舊家具有拿回一部分但還是大出血。」

  「發票在一這裡嗎?」

  「當然。我不會讓帳單送到家裡讓莎莉看見,是不是?我要給她一個驚喜。的確有夠驚喜,好像我割了她的喉嚨。」他站起來打開檔案櫃最近的抽屜,翻了翻檔案夾,抽出一疊文件扔在桌上。「這裡。」

  我拿起發票逐一翻看。總數不夠兩萬塊,但很接近了。傑伯砸了大筆錢買前衛的手工傢俱,醜得罪過,貴得更罪過。石夢霓還換了臥室的地毯,新擺設的藝術品也花了不少錢——到底什麼是「月」?我知道是「月亮」的意思,但難道她在臥室掛了個假月亮?

  「『月』是什麼?」我好奇地問。

  一是個又高又細的白色花瓶,她放在發光的台座上,說有什麼戲劇效果。」

  花了一千多塊的戲劇效果。我只能說石夢霓忠於她的「構想」,她喜歡玻璃和鋼鐵,黑和白,怪異和昂貴。這是她的特色。

  「能借我一陣子嗎?」我已經把發票塞進包包裡。

  他迷惑不解。「當然。你想用來幹麼?」

  「當成一種信息。」我搶在他追問什麼信息前繼續說:「你能再幫我一個忙嗎?我知道時間可能不合適……」

  「我沒忙成那樣,現在就很合適,」他說。「說吧。」

  「陪我到傢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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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5:5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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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伯有點不解,但樂意配合。他以為我需要幫忙,就陪我去了,也沒問我為何不找老爸或懷德幫忙——他不知道懷德的名字,但知道我快要結婚了,結婚啟事登過報,何況譚美也會告訴他。他問我婚禮在哪天,我說二十三天後。

  也許,一個聲音在我耳邊竊竊私語,痛苦和恐慌把我的心揪成一團。

  之前我把手機調到靜音,免得被鈴聲干擾,開車時把它從手提包挖出來,看有沒有人打電話給我。螢幕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我邊看路邊瞄手機——是,我知道這樣危險,如何如何——打開來電記錄。老媽、懷德媽媽,和懷德。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真的。懷德的電話。我不知道是好是壞。

  我沒馬上回電,因為我要專心搞定傑伯。我也很高興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因為我還不想思考重要的事。不過我還是邊留意白車:去傑伯公司的路上沒看到後面有白色雪佛蘭,但我不能放鬆警戒。

  我駛入傢俱整修店的停車場,傑伯爆發了。「不要!絕對不要!我不會再花一分錢買她反正也不會喜歡的東西。她好心地指出,我對裝潢一竅不通——」

  「冷靜一下,我不是要你買東西。」我現在沒那麼同情他和莎莉了,聲音有點嚴厲。感覺好奇怪,傑伯和莎莉真的像我的叔叔阿姨,我還是第一次用成人的語氣跟他說話。他也有點吃驚,好像還把我當小孩。

  「抱歉,」他咕噥。「我只是想——」

  「她有一件事說對了:你對裝潢一竅不通。一看你的辦公室我就知道,所以我要找石夢霓好好談一談。」

  他想了想,燃起希望。「你覺得她能把莎莉的傢俱要回來嗎?」

  我嗤之以鼻。「不可能,那些是傳家寶。我敢打賭從石夢霓的寄賣店買走它們的人絕對不會脫手。」

  他歎了口氣,回復無精打采的表情。他看看亂七八糟的整修店,外面隨處堆滿破爛,前門邊有一張生銹的鐵床頭板。「你要在這兒找到類似的嗎?」

  「那不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來吧。」

  他順從地跟著我。我開始看透他的心思。他天性固執,習慣性地死守自己的立場。不過他也很愛莎莉,很希望有人能逼他讓步——那樣他就會覺得別無選擇——或者有人能讓莎莉回頭,什麼辦法都好。

  我不管誰失讓步。我有最後期限,要跟它拼了。

  我們進入破舊的店裡,裡面和外面一樣堆得亂七八糟。門上的鈴響了,讓店主裴先生知道有客人進來。他從後面的工作室探出頭來。

  「我在後面!噢,早安,莫小姐。」他用抹布擦著手朝我們走來。我剛從這兒買了張桌子,又跟他聊了很長時間,所以他記得我的名字。他的表情有點困惑。「你的樣子變了。」

  「頭髮,」我簡單地說,擺擺頭甩甩髮。才見過一次的男人都注意到我的髮型,而懷德竟然沒有。我的頭又痛起來。我不再想他,把注意力拉回來,介紹傑伯和裴先生認識。「我們能參觀一下你修的傢俱嗎?」

  我已經簡單跟他說過情況,所以他馬上明白。「當然,跟我到後面,我正在修復一座很棒的舊衣櫥,但我跟你說,真的很費功夫,光是去掉亮光漆和油漆就花了我六十小時。我真不明白,怎會有人給這樣的寶貝上漆。」他領我們到後面的工作室,一路說個不停。

  工作室裡更是堆滿東西,但光線充足,每邊都有成排大窗。他把窗全打開了好通風,頭頂大吊扇也在轉,但氣味還是揮之不去。地板鋪著很大的防水布,防水布上揮灑著油漆污漬,頗有行動派藝術家之風。防水布的中央有一座八旦局雙門桃花心木大衣櫥,門上和框邊雕有繁複細緻的蔓葉花樣。

  傑伯看著巨型衣櫥眨了眨眼睛。「你說你在上面花了多長時間?」

  「六十幾個小時,這是件藝術品。」裴先生粗糙的手鍾愛地撫過木頭。「看看這蔓葉花樣。讓修復變得更難,因為你要把縫裡的亮光漆和油漆去掉,但對這樣的寶貝就要付出代價。現在很難再找到這樣的手工了。」

  「還要多久才能完成?」

  「說不準,也許再兩星期。把這些廢物弄下來又不傷木頭,是最難的。」

  傑伯繞著衣櫥走了走,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轉到工作室的其他傢俱,大多數都在不同的修復階段。傑伯對古董,整修和傢俱的瞭解完全是零——除了椅子是用來坐的,床是用來睡的之類的事——所以裴先生可以大談特談,說個心滿意足。聽到這衣櫥有兩百七十九年的歷史,傑伯轉身吃驚地打量它。「這東西在喬治華盛頓出生時已經有了。」

  我這輩子知道很多事,喬治華盛頓幾時出生恰好不在其中。但裴先生眼都不眨。「當然,你們知道艾佛斯家族嗎?」

  傑伯和我都搖頭。

  「這是艾佛斯家族的傳家之寶。杜愛梅從她的外婆那裡繼承過來……」他繼續解釋衣櫥怎樣落到杜愛梅家,不管她是誰。

  最後傑伯問到他最感興趣的話題。「這個值多少錢?」

  裴先生搖搖頭。「不知道,這是不賣的。我不知道古董收藏家認為值多少,但杜愛梅很寶貝它,因為是她外婆留下的。要我賣,光我花的功夫,少於五千塊都不賣。」

  我可以看到數字在傑伯的腦袋裡浮現。五千塊!沒有什麼比很多個零更能吸引商人的注意了。任務完成。現在難度在於把他從裴先生身邊拉走,難得有這麼感興趣的聽眾,裴先生談興正濃。最後我抓莊傑伯的手臂,把他往門邊拖。

  「謝謝你,裴先生,我們不打擾你了。」我邊走邊回頭喊。

  他揮揮手。繼續在桃花心木衣櫥上擦呀擦。

  傑伯不笨,他很清楚我帶他去見裴先生的原因。我們上車後他說:「真是大開眼界。」

  我沒說話,主要是因為他自己開竅了。「我從來不知道修復傢俱這麼費功夫,」他喃喃道。「莎莉總是在地下室做這個,所以我從沒多注意。不過她好像沒花多長時間。」

  「那是因為只要你在家她就不做,她總是說她情願多陪陪你。」往傷口上撒鹽是好的,防止腐爛。

  他瑟縮一下,接下來幾分鐘只是望著窗外。我們快回到辦公室他才開口。「她很愛那些舊傢俱,是吧?」

  「是,她花了無數時間去找最好的。」

  他的嘴動了動,又合上。吞嚥了幾下後他挑釁地說:「你是覺得我該向她道歉?」

  「不是。」

  他驚訝地看我。「不是?」

  「以前是,現在不了。現在我覺得她應該先向你道歉,然後你也應該向她道歉。」好吧,我自己也很驚訝。但這是真的。傑伯的錯是沒有更留心妻子,但那是無心之錯,他並非故意要傷害她;但莎莉是故意開車撞他的。懷德說得沒錯。這兩種錯性質不一樣。感情受傷不能等同於身體受傷。

  話說回來,腦震盪遠沒有我現在的感覺難受,好像地面消失,正不停地墜落。心碎一詞有非常真實的含義。如果懷德和我分手,我不會心碎而死,不會丟下工作,不會出家為尼,這麼戲劇化的表現我會留給不那麼重要的事,例如要人家順我意時,好吧,那也滿重要的,但並非至關重要。但,沒有他我不會那麼快樂,可能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快樂。

  現在想懷德也於事無補,只能盡力幫莎莉和傑伯。

  我在他的公司前停車,我們坐在那裡看著它。「種點花草樹木會比較好。」我最後建議。他困惑地瞥我一眼。

  「這幢建築,」我好心地刺激他。「像一個丑不啦嘰的水泥盒子,你需要種點花草樹木。還有,拜託你把那沙發扔了。」

  一天內也只能做那麼多了,已經快到中午。我到「木石」裝潢設計公司碰一趟運氣,看石夢霓在不在。

  我說過,玻璃和鋼鐵是她的最愛、她的特色,她的設計很受歡迎。我不懂,不過也沒必要懂。「木石」當然更充分展現了她的風格。我進門時暫停一下,給自己時間適應,停止瑟瑟發抖才能跟人講話。

  一名四十多歲瘦比竹竿的時髦女郎靜靜走過來。「需要我幫忙嗎?」

  我給她一個大大的啦啦隊式笑容,燦爛地展現潔白的牙齒。「你好,我是『好美力』的老闆莫百麗。我想見石小姐,不知她有沒有空。」

  「非常抱歉,她出去工作了。我可以讓她打電話給你嗎?」

  「謝謝。」我給了她一張名片就離開了。我必須先跟石夢霓談過才能繼續進行,既然她不在,我就有空吃午飯和回電話。

  我先吃午飯,因為如果先跟懷德談話,可能會食不下嚥。如果會不開心,我需要能量好保持精力。

  我回到停車場的車裡,先給老媽回電——是,我在拖延。然後是如蓓。老媽說她終於找到結婚蛋糕師傅,下了一份緊急訂單。如蓓說花的事不用擔心,她有朋友開花店,正用空餘時間替我安排,我需要跟她商量新娘捧花的設計。

  跟她們說完,我幾乎落下淚來,因為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婚禮,還要裝得興高采烈。我

  不能哭,因為我不想抽鼻子,否則跟懷德說話時一聽就像一直在哭,我到時當然會哭過了,

  但……算了,大複雜。

  我希望他不接電話,我希望他在跟葛局長或市長開會,把手機關了,但我知道他從來不關手機,只會調震動。所以我希望他的手機掉到廁所裡。顯然我還在拖延不去想昨晚的事。

  但我還是打電話給他。響到第三下他還沒接,有希望——然後他接了。「百麗。」

  我要說的話才計劃了一半,但一聽他的聲音就全忘了。所以我進出一句聰明話。「懷德。」

  他冷冷地說:「身份確認完畢,我們需要談一談。」

  「我不想談:我沒準備好,我還在考慮。」

  「你下班時我在你家等你。」他收線和接電話一樣突然。

  「混蛋!」我大喊,突然怒火攻心,把手機扔到地板上,這當然沒什麼用,我還要把它摸出來。車內的空間極為狹小,好在我的身體柔韌性很強。

  我還不想跟他談:我還沒考慮的四件事大得讓我無法面對。我最怕懷德說服我忘記這次爭吵,繼續生活,遲早有一天這些大問題會從後面偷襲。他有能力說服我的,因為我愛他。他也希望說服我,因為他也愛我。

  我就擔心這點。自從意識到懷德愛我以來——我知道我愛他已經很久了,這混蛋!我第一次真正懷疑我們的婚姻會幸福。

  光有愛情是不夠的;不可能夠。必須有其他東西,例如喜歡和尊重,否則日常生活會將愛情消磨殆盡。我愛懷德。我很愛他,連令我最火大的部分,例如讓他成為很好的足球運動員、並延伸到性格的每一部分的好勝,也一併愛進去。懷德夠強悍,我不用收斂我的支配欲;不管我怎樣招惹他,他都能應付。

  一個尚未處理的問題突然迫在眉睫:懷德可能不想應付我了。

  兩年前他只跟我約會了三次就一走了之,因為他覺得我太難搞——就是說,太麻煩了,不值得費力。兩個月前顧妮可在我的停車場被殺,有那麼一會兒他以為我是受害者,被迫承認我們之間有些特殊的東西,例如瓶子裡的閃電。所以他回來,讓我相信他愛我,自那之後我們沒再分開,但——這是個很大的「但」,非常的大——兩年間他沒有我也過得很好。

  那就像皮膚出了疹,總讓我不舒服,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我沒變。我依然跟以前一樣難搞。

  他也沒變。我們妥協了一些、改變了一些,但本質上都還是兩年前的自己,那時他覺得我不值得費力。過去幾個月,我覺得好玩的爭鬥,也許他只是在忍耐。

  顯然我有許多地方是他不知道或者不喜歡的,想到這兒我就要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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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6:3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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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全公司打過電話來問安裝時間。」我到達好美力時,琳恩遞上一疊來電紀錄。「另外我想你正為婚禮忙得暈頭轉向,征助理的登報廣告我已經擬好,放在你桌上。」

  「謝啦,」我說。「今天有沒有人抱怨?」

  「沒有,一切都很順利。你呢?」她精明地看著我。「今天有人跟蹤你嗎?」

  「至少我沒發現。」想到這事就令人心煩。你當然會以為開著那輛該死的白色雪佛蘭的神秘人士,在連續跟蹤我兩天之後,會在我與懷德因我是否真的被跟蹤大吵一架的隔天,再次出現,對不對?然後我就可以要琳恩確認那輛車的存在,抄下車牌號碼等等。但是,不,這種怪胎從來就不肯合作。

  琳恩走開後,我強迫自己專心工作。生懷德的氣有它的好處,讓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於生氣而非心碎的感覺,因為怒氣的產能大許多。生氣的人能完成工作,心碎的人只能呆坐著繼續心碎。不過如果你希望別人同情你,呆坐著心碎也無妨吧。

  但我情願生氣。一整天我像火車頭那般大刀闊斧地解決工作職責,和各種雜務。基於某種不明原因,今天下午和晚上的顧客不多,讓我不止趕完工作,還多了些真正的空檔。

  從差點被撞翻以來、我第一次健身。我沒做什麼太激烈的運動,既沒有做體操動作也沒有跑步,因為我可不想再次經歷那種彷彿置身地獄的頭痛。我做了高級瑜伽,讓自己流些汗,然後做輕量舉重,接著游泳。我有點擔心我會把火氣一併發洩掉,但我多慮了,運動時間結束時,我的火氣依然完整無缺。

  今晚我並不急著打烊回家。我也沒有故意浪費時間,你明白的,我只是不趕時間。真正需要做的事,我就動手去做,並因為如此盡忠職守而覺得自己很高貴。

  我從來不會因為在夜間獨自離開健身房而感到不安,但今晚我先開了門四處張望,確定沒人潛伏在附近。可惡的怪胎跟蹤狂,都是你,害我連在自家的店都害怕。「害怕」不是我的正常狀態,所以我表現不佳。這讓我很不爽。

  我的車孤零零地停在停車場的遮雨棚下,就如過去一千個夜晚——數字是我胡譫的;那些忙著數自己工作了多少個夜晚的人,會讓人擔心——但今夜我有些神經質,同時也深深慶幸那些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停車場的每一寸。我鎖上門後迅速向車子走去,一上車就鎖上車門。我打排檔的時候車門會自動上鎖,但那大概要花五秒鐘,而我當然不能無助地呆坐在那兒,五秒鐘可以發生很多事,尤其是當你面對的是一群怪胎。他們若集體出擊,動作是非常快的。我猜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良心上的負擔。

  我也沒有依照平常的路線回家。離開停車場時,我沒有右轉健身房前方的主要大街。而是左轉繞進一片人車稀少的住宅區,如果有任何車跟在我後面。我可以立刻發現,之後我才迂迴地繞路回家。什麼都沒有,沒人跟著我,起碼沒有任何白色雪佛蘭。

  回到燈塔丘社區後,我的確注意到幾輛白色汽車停在幾棟建築前,但就像懷德指出的,白車如此常見,而且那些白車也許每個夜晚的這時候都停在那兒,畢竟誰會特別去留意呢。

  住在我隔壁公寓的那位女士,總在某個陌生人把車停在她的車位時,採取激烈的手段:放掉輪胎裡的氣。住在另一棟樓的一個男住戶則會把他的小貨卡堵在侵佔者後面,違規的人必須找到他才能離開。

  如你所見,在市區停車就像打游擊戰。我沒看見有戰爭上演,由此可見今晚沒有非法入侵者。

  懷德的大車開拓者停在我的住處前。我住在第三棟角落的第一間。角落的公寓有更多窗戶和額外的停車位,還有加頂的門廊,所以屋價較高,但我認為值得。住在角落也代表我只有一邊有鄰居,這算得上一種福氣,尤其是,如果我和懷德又要展開一場連吼帶叫的爭執。

  我步上台階,才從側門一進屋就聽見客廳裡電視的聲音。懷德知道我要回來,所以沒有重新設定警報器,而我雖然鎖了門,也沒有重開警報器——因為稍後他將離開。我從骨子理知道他今晚並不打算過夜。他說完想說的話,就會回家。而我不會阻止他,今晚不會。

  我把裝著汗濕韻律服的包包丟在洗衣機前的地板上,經過廚房進入飯廳,從那裡可以看到客廳內部,他就躺在沙發上看棒球。他的姿勢放鬆且敞開,雙腿伸長、手臂隨意靠在兩側的沙發椅背上。這是他的風格,用他的實質存在和自信掌控整件傢俱、整個房間、整個畫面。換作其他時候,我早已進入客廳依偎在他身邊,沉溺在他緊緊環抱的臂膀中,但現在我佇立在原地,雙腳彷彿生了根。

  不知怎地,我就是無法進入我的客廳,坐在任何一件屬於我的傢俱上,他在這裡的此刻,我就是做不到。我把皮包放在餐桌上便站在那裡,從安全的距離外看著他。他當然聽見我進門,或許也注意到我轉入車道時窗戶上所映照出的車燈。他降低電視的音量,把遙控器拋在茶几上之後才看向我。「你不坐下嗎?」

  我搖頭。「不。」

  他的眼睛微瞇,顯然不喜歡我的回答。房間裡瀰漫的性吸引力已經濃厚起來,即使我們目前……「失和」,這是不是太強烈的字眼?他追求我的時候,曾毫不猶豫地利用我們之間的性吸引力,利用他手邊的一切武器突破我的防禦。碰觸是個強而有力的方式,他習慣撫摸我——也習慣被撫摸,因為這是雙向的——隨時隨地,隨他所好。

  他站起來,有力的肩膀似乎塞滿了房間。他已回家換過衣服,現在穿著牛仔褲和綠色襯衫,袖子捲到前臂上。「對不起。」他說。

  我的胃一下子沒了底,等著他完成整個句子,說完「我辦不到,我不能跟你結婚」。我的身體沒動,但是腦袋天翻地覆,趕緊伸手撐在桌子上,以免身體倣傚腦袋。

  可是他什麼也沒再說,只有那三個字;我花了好幾秒才理解到,他正在道歉。

  問題是,這完全不對,我只感覺像挨了一巴掌,我挺起肩膀。「不准道歉!」我發作了。「如果你仍然認為自己對,就不要用道歉來……來安撫我!」

  他不敢置信地揚起眉毛。「百麗,我幾時安撫過你?」

  這個問句讓我啞口無言,我必須承認。

  「呃……從來沒有。」這個體認讓我舒服了些,只是體內那位小小的超級女主角偶爾還是希望被安撫的。「那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害你傷心。」

  可惡,可惡,可惡!我在他看見突然灼痛我眼睛的淚水前轉過身。從一開始他就有種神奇的本領,可以用簡單的事實穿透我的防禦。我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確害我傷心,我情願他以為我在生氣。

  他並未說,他已經發現昨夜對我說的話是錯的,他只是為他害我傷心道歉。他也不是故意殘酷,刻意說那些話來傷我。懷德不是個殘酷的人。他會說那些話,乃因為那真是他的想法——然而,也正因為此,才特別傷人。

  我刻意想些噁心的事物來控制住淚水,比如赤著腳逛街的人。真的有用,你不妨試試。我完全失去了想哭的衝動,而且能冷靜地轉身面對懷德。

  「那麼謝謝你向我道歉,不過沒有必要。」我小心地說。

  他用看著帶球者的集中力,專注地看著我。「別想把我推開,我們必須談一談這件事。」

  我搖頭。「不,我們不需要談,目前不需要。我只要求你在我思考的期間,讓事情順其自然地發展。」

  「思考這個?」他彎身從原先坐著的沙發拿起一本攤開的筆記本。我一眼就認出昨夜用的本子,上面寫滿了他說過的話!而我記得它原來是在床頭桌上。

  我大驚失色。「你偷溜到樓上去了!」我指控道。「那是我的違紀清單,不是你的!你的在流理檯上!」我指著他連碰都沒碰過的清單,但他依然對它視若無睹。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整夜沒睡,滿腦子想著他對我的指控,儘管他或許根本不需要看見那張表,就猜得出我昨晚失眠。

  「你在躲避我,」他冷靜地指出,一點愧疚的樣子都沒有。「我總得想辦法找出原因。而既然我從來不以逃避的方式處理問題……」

  他的指責很明顯。我說:「我沒有逃避問題。我一直努力在整理每件事。如果我真的在逃避,我連想都不會去想它。」那是實話,他很清楚。我是逃避高手。我只是沒有承認,有不少我目前還無法正視,因為一旦正視那些,可能意味著「我們」之間的結束。

  「但你的確在躲避我。」

  「因為那是必須的。」我迎上他的視線。「你在我身邊時我無法思考。我瞭解你,也瞭解我們。我們總是以上床收尾,到頭來什麼正事都沒有解決。」

  「你去辦公室時不能思考嗎?」

  「我工作的時候很忙。難道你上班的時候會整天想著我?」

  「多過我應該想的時間。」他不高興地說。

  他的坦白讓我高興了一些些,但也只有一些些。「上班時有太多干擾,我需要寧靜而私人的時間,整理思緒並認清自己的感覺。然後我們再談。」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一起找出解決的方法?」

  「那必須等我先找出問題……再一起解決。」

  他挫敗地抹一把臉。「你指的是什麼?這個就是問題所在。」他把筆記本像呈堂證物似地舉起來。

  我聳聳肩,無法依他的指望解釋那張清單。

  「你昨晚顯然已經仔細想過,否則不會寫出這張清單。」

  「我的確想了一些,至少最明顯的那三項。」

  「你又用整個早上思考了其餘四項。」

  天哪,我成了什麼,連續殺人案的嫌疑犯嗎?他彷彿隨時可能拿出手電筒照向我的臉。

  「其實我早上很忙,我去見了傑伯。」

  他的神情改變了,軟化了一些,因為去找傑伯表示我仍然在忙著準備婚禮。「還有呢?」

  「還有就是明天早上我也會很忙。」

  忙著尋找縫製婚紗的布料,以及如果可能,跟石夢霓見面。

  「那不是我想問的。」

  「目前我只打算說這麼多。」

  我們像敵對的士兵對峙著,他站在客廳而我在飯廳,兩人之間隔了四到五公尺。但還是不夠遠,因為我仍能感覺到彼此間的吸引力,仍能看見他眼中那簇想撲到我身上的熾熱火焰。我的身體會很樂意被他撲倒。即使我們之間的事尚未解決,我依然想要他。

  投入他的懷抱並忘卻這一切的誘惑非常強烈。我瞭解自己,很清楚在他面前我是多麼可悲地意志不堅,於是我把頭轉開,不再與他對視。電話上閃爍的紅燈引起我的注意,我自動地走過去按下按鍵聽取留言。

  「我知道你單獨在家。」

  音量低得幾乎聽不清楚,但已足以刺激我的神經末梢,讓我寒毛直豎。我像看見毒蛇似地跳開一大步。「怎麼回事?」懷德犀利地問道,轉瞬間己來到身旁緊抓著我。從他原先站的地方,聽不到那留言。

  我的最初反應是瞞住他,誰教他指責我老是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打電話煩他。自尊心受損會讓人做傻事。然而當我極度恐懼時,自尊心只好讓位,被人跟蹤的事確實嚇到我了。我只是指著答錄機,他按下重播鍵,那句低語很快地再次傳來。

  「我知道你單獨在家。」

  懷德的表情冷硬而莫測難解。他默不作聲地走回客廳,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接著回來又播放了一次留言。

  「我知道你單獨在家。」

  小小的顯示螢幕上出現留言的日期和時間,以及對方的名稱和電話。留言的是那個從丹佛來電的人,時間是凌晨十二點零四分,日期就在今天。

  他立刻查看來電顯示。如果有人用同一個號碼打了許多通電話,答錄機只會顯示次數總和,而非個別的每一次來電。丹佛怪胎總共打了四十七通電話給我,最後一通在今天早上三點二十七分。

  「這件事持續多久了?」他雙唇緊繃地問道,一面掏出扣在皮帶上的手機。

  「你知道答案。上星期五晚上我從醫院回來,我們正在吃披薩的時候,你接了第二通電話。」

  他點點頭,同時在手機上按下一組號碼。

  「老費,我是懷德。」他對著手機說道,另一手仍將我攬在身側。「我這裡出了狀況。有人從上星期五起,共打了四十七通電話給百麗——」他停頓下來看著我。「你從醫院回來後,清除過來電顯示記錄嗎?」

  我搖搖頭,清除來電記錄可不是工作清單上的優先要務。

  「對,四十七次。我從來電者昨天夜裡留下的留言猜想,有人在監視百麗的住處。」「監視?」我尖叫,嚇得魂都飛了。「狗屎!」

  懷德將我摟得更緊,可能是為了安慰我,也可能是要我降低音量,任君選擇。我選的是安慰。

  「來電記錄上顯示了號碼,地點是科羅拉多州的丹佛,所以我認為這是預付卡號碼,」他繼續道。「我們有辦法追查那些號碼嗎?在我意料之中,狗屎,好吧。」他又聽了一會兒,然後看向我的答錄電話。「是數位電話,好,我會把它帶到局裡。」

  他蓋上手機掛回皮帶上,接著拔起電話的插頭和電源,用電話線把無線聽筒和底座纏在一起固定住。

  「你打算收押我的電話?」我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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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6:4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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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而你早該把這件事告訴我。」

  天哪,我受夠了。「我說,白先生!」我憤怒咆哮。「我相信我在她第一次打電話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了;記得上星期六那個壓低了聲音說『可惜我失手了』的女人嗎?你還說那只是騷擾電話。至於其他的來電,我想都發生在昨夜,因為在此之前我沒看見來電顯示上有任何訊號,也沒有任何留言。昨夜在第四通電話之後,我把電話切換成靜音。

  他猛地轉頭瞪著我。「你是說,那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沒錯,」我用挑釁的語氣說道。「是的,我知道那聲音很低,上次她也是這樣輕聲說話。不,我該死地無法百分之一百肯定,但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那就是同一個嗓音,而且我認為對方是個女人!信不信由你!」成熟又理性,正是本人的最佳寫照。

  「不僅如此,」我繼續說,簡直一發不可收拾。「是這個女人在跟蹤我!替你自己省點力氣吧,隊長大人!企圖在購物中心的停車場把我輾平的是個女人,一直打電話騷擾我的也是個女人——哇,三個不同的女人突然間同時看我不順眼、而想害我的機率有多高?不是很高,對不對?我的天,你認為她們會不會是同一個女人?」

  現在我的多姿多彩的性格特質中,足以添上「性好嘲諷」這一項了。

  「有可能,」懷德寒著臉說道。「你又惹誰不爽了?」

  「除了你之外?」我甜甜地問。

  「或許你最近缺乏機會查證,我不是女人。」為了證實,他用沒拿電話的手將我拉過去。我料想他會吻我,而我打算咬他,從老媽第一次帶我去看牙醫之後,我就沒咬過人,除非你把……算上去。我的想法一定是顯現在臉上,因為他大笑著讓我緊貼著他,用他的勃起頂我。

  我連忙推開他,震驚地張大了嘴瞪視他。「真不敢相信!你剛發現有人跟蹤我,居然還硬得起來?好變態!」

  他聳聳一邊的肩膀。「只要你一耍脾氣,它就這樣。屢試不爽。」

  「我不是耍脾氣!」我吼道。「我有絕對正當的理由生氣!」

  「我喜歡你耍脾氣的樣子,遠勝彷彿我打了你一巴掌的表情,」他說。「現在聽仔細。」我可沒心情「聽仔細」。我大步走進客廳,在一張單人沙發坐下,不讓他坐我身邊。他把電話放在沙發前的咖啡桌上,雙手撐住沙發的扶手,將我困住,眼中閃現堅決。「百麗,你必須聽我說。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你擁有很多不同的特質,但是絕對不隨便疑神疑鬼。我早該相信你的話,並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我緊抿著唇,等著他往下說,如果他早點得到所有線索,也許就能早點作出結論。但是他沒這麼說;他從不對顯而易見的事浪費口舌,不像我。

  「現在更要緊的是,」他繼續道。「這個瘋子很可能監視著你的公寓,否則她不會知道你昨晚一個人在家。我們通常都在一起。」

  「我回到家時沒看見任何可疑的車。」

  「你認得社區內每個住戶的車?不可能。如果她已造成威脅,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家,但是她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你不認為企圖用車撞我已造成威脅?」

  「開車撞你的是米色的別克,不是白色雪佛蘭。我並沒有不理會兩件事的關聯,但是它也可能是不相關的獨立事件,在我們得到進一步證據,顯示別克和雪佛蘭的司機是同一人之前,暫且當它們不相關。那些騷擾電話是二級輕型犯罪,如果我查出打電話的人,你可以提出控告,但在那之前——」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沒有嚴重到足以獲得警方的大量關切。」

  「你已經得到我的大量關切,」他說。「我很認真地看待這件事。我要你收拾行李跟我回家,你不必留在這裡飽受騷擾和生氣。」

  「我可以換掉電話號碼,並要求保密。」我指出。

  「我們結婚後你還是得搬家,為什麼不現在就搬?」

  因為我不確定我們真的會結婚。他因為不相信那女人跟蹤我,以及說我疑神疑鬼而致歉,讓我很安慰,但這仍未觸及我們之間更大的問題。「因為所以。」看吧,我是多麼簡潔明瞭的人。

  他挺起身體,一副氣惱到不行的樣子,雖然我才是受害者。

  我以為他會繼續施壓,但他決定不再爭論,並改變話題。「我要把你的電話帶去局裡,看那些科技怪胎能不能從錄音找出點線索,像是抽取出背景噪音或是放大留言者的聲音之類的。除了我的電話,誰的都不要接。這樣好了,開著你的手機;我會打那個號碼。如果有人上門,別開門,直接打九一一。明白嗎?」

  「明白。」

  「對方極有可能不是長時間監視你,只不時駕車經過,查看你的車或我的車在不在,所以我要開你的車出門,把我的車停在公寓前,好像我在屋裡。」

  「如果她沒有長時間監視我,怎會知道我們在交往?」

  「只要她知道你的工作地點,就看過我的車在你關店門的晚上停在好美力。那輛卡車很顯眼,她也不難在夜晚同時跟蹤我們兩個。」

  我的腦中靈光一閃,猛抽了口氣。「她就是用鑰匙刮我車的人!」

  「可能。」他的迅速同意,說明他早就想過這個可能性。

  「那是蓄意破壞!我希望那至少能把這個案件升到A級犯罪。」我對這個B級還是什麼的等級不太滿意。

  「一級犯罪,」他糾正道。「還有,沒錯,罪行可以升級。如果這人真的損毀你的車,或是教唆別人行動。」

  「是是是,我知道。」我不耐地說。「證明有罪之前都無罪,屁話一堆。」

  他笑了一下,彎身拿起電話。「你的公正讓我印象深刻。另外,我愛死了你的小屁屁。」

  哼,這還用說,我早就知道了。

  我們交換了車鑰匙,或者該說是懷德換了;我只是把賓上車的備份鑰匙給他,而他必須把開拓者的鑰匙從鑰匙圈上取下來,因為他的備份顯然在家裡。我曾跟他提過,如果他遺失鑰匙,把備份留在家裡毫無用處。但他很自負地說,他絕對不會遺失鑰匙。

  「我進來的時候把前門又鎖上了,」他走向側門時說。「別忘了開警報器。」「好。」

  「已經很晚了,你這裡沒有我明天要穿的衣服,所以除非你聽見或看見什麼,否則我今晚不會再過來。若真有事,打電話給我之前先打九一一。懂嗎?」

  「懷德。」

  「使用家用電話打九一一,這樣他們便自動有你的地址,然後打手機找我。」「懷德!」他再多說一個字會把我煩死。

  他住嘴並轉身。「什麼事?」

  「哈囉,我是電話專家!我從小抱著電話講到大,也知道怎樣撥九一一。我處理得來。」「哈囉,我是警察,」他模仿著我的語調。「我教人們怎樣做事。那是我的職責。」「噢,太好了,」我咕噥。「你快變成第二個我了。」

  他露齒而笑,抓住我的頸背把我拉過去,迅速而飢渴地吻了我。他的動作太快,害我沒來得及咬他。

  「有三件事,」他說。「我想鄭重聲明。」

  「哪三件?」

  「第一:你不是只有在要脾氣的時候才引起我的性趣。到目前為止,你的每個行為舉止幾乎都有同樣的效果。」

  我沒有往下看向他的胯部,但是我很想。

  「第二:我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但是我很喜歡你的新髮型,非常可愛。」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髮。他注意到了「還有第三……」

  我等著,呼吸因期待而停頓。

  「你還欠我一次口交。」

  我再次檢查所有的門窗,並確認警報器已經開啟。我把餐室通往後院的法式落地門前的窗簾拉上。小巧的後院圍有兩公尺高的圍籬,並有一扇只能從屋內開啟的門,然而兩公尺的高度並非什麼難以跨越的障礙。這道圍籬的目的是維護隱私,而非保障安全。兩者的差別可大了。

  假如我要侵入一戶人家,會選後門進入,因為被發現的機會小了很多。如此一想,我又開亮樹上那些裝飾用的小白燈和露台上的燈,接著又開了側門和前門廊的燈。把整個地方弄得像聖誕樹那麼亮,讓我覺得有點蠢,但我不希望房子的任何入口籠罩在陰影裡。

  儘管疲累至極,我仍因不安而無法入睡。我不僅需要思索許多與懷德有關的事,找出我們今晚到底談到了哪些問題,又忽略了哪些,同時還得留意某個開雪佛蘭的神經病。不知道一邊深入思考問題,一邊又要保持警覺,是否可能。我猜是不可能。

  所以我最多只做到保持清醒,不開電視也不把iPod的耳機塞進耳朵,以免聽不到任何異常的聲響,另外就是不需要太花腦筋的瑣事,例如取出隔天要的衣服,又把新娘鞋從衣櫥裡拿出來試穿,鞋子就跟上星期四買它們的時候一樣美麗。既然得長時間穿著這雙新鞋,我四處走動以確定它們好穿。果然很舒服,簡直像置身鞋子天堂。

  我忽然想起自己早該收到那雙時髦的Zappos藍色靴子,但是所有的包裹都會放在側門門廊的階梯,而那裡什麼都沒有。也許某個新來的送貨員把盒子放在前門廊,但若是那樣,懷德剛才進來時會把它拿進屋裡。所以說,包裹還沒到。

  我用的仍是夏季的皮包,該換更合適的秋季款式了,於是我拿著皮包上樓,將裡頭的物品全部倒在床上。傑伯那張「木石」公司開的發票引起我的注意,我把發票上列出的商品又逐一研究了一遍。我一邊生石夢霓的氣,一邊卻不得不佩服她,要這樣獅子大開口實在需要膽量。

  我把所有東西改放進皮手提袋內,將夏季皮包擺到衣櫥的最上層。接著我又檢查了樓上那支無線電話的來電顯示,看看是否有更多來自丹佛的電話。

  什麼都沒有。

  最後我實在找不出更多瑣事來消磨時間,而且呵欠連連,終於爬上床熄了燈。想當然耳,我一躺下又睡意全無。所有的聲音都讓人毛骨悚然,即使是我熟悉的那些。

  我起身,又開了燈,然後到樓下廚房選了最大的一把專業廚師菜刀。拿著武器——嘿,聊勝於無嘛,我稍感安心地回到樓上。五分鐘後,我又回到樓下,從樓梯下的櫥櫃挖出那把像是來自「歡樂滿人間」電影裡能讓飛天保母飛起來的大黑傘。我通常只用小巧鮮艷的傘,這把大黑傘的存在,純粹是因為我認為每個人都該有把嚴肅的傘。這把傘合起來的時候是很堅固的;在我用菜刀修理那個瘋狂女跟蹤狂的時候,它足以擋開她。現在傘就放在床罩上,菜刀擺在床頭桌上,我覺得我已經盡可能地準備周全,只差沒買一把槍。

  我熄了燈,躺下,很快又坐起來。還是不行。我下了床,扭亮走道和樓梯的燈。讓我既有光線,眼睛又不會被燈光直射到,加上任何人進臥室都會被燈光映照出身形,而那人卻看不見我。好主意。

  睡意漸濃時,我納悶我為什麼沒有買把槍。對獨居的單身女郎來說,擁有槍枝絕對有其道理。每個女人都需要一把槍。

  我在一個鐘頭後醒來,翻身看向時鐘。兩點十五分。週遭一片寂靜。我又查看來電顯示,沒有新的來電。

  早知道就去爸媽家過夜,我心想。

  不然去香娜的住處也好,至少睡得著覺。

  這下好了,我明天一定整天都很沒有精神。

  我再次打了盹,三點多又醒來。燈光下沒有任何瘋子的身影。我沒有杳看電話,因為這時我已經不在乎那個瘋狂的賤貨是否來過電話。半睡半醒之間,我試著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因為我的膝蓋撞著雨傘,渾身又熱得很不舒服,而且閃動的燈光實在很討厭。

  閃動的燈光?如果這時停電,我一定會嚇死。

  我睜大眼睛望著走道,那裡的燈光似乎很穩定,但臥房裡的燈閃個不停。

  然而我並沒開臥房裡的燈。

  我從床上坐起來瞪著窗子。窗簾之後,紅光舞動。

  樓下的窗戶被某樣東西打破時,傳來一陣轟然巨響,警報器發出外物闖入的警告嗶嗶聲,昭告著警鈴即將尖聲大作。「狗屎!」我跳下床,抓起雨傘和菜刀立刻衝到走道上,結果卻被迎面而來的熱氣和飛濺的火花逼得馬上後退。

  「狗屎!」我又罵道,趕緊退回臥室甩上門,以擋住高熱和濃煙。為時已晚地,火警的警鈐在這時瘋狂大響。

  我抓起電話撥九一一,結果沒通,電話線路早已斷了。什麼鬼計劃。我得趕緊逃出這裡!活生生被烤熟可不在我的計劃表上。我抓起手機一邊按下九一一,一邊跑到前面的窗戶往外看。

  「九一一緊急支援中心,請問是哪一種緊急事件?」

  「我家著火了,」我大叫。狗屎!整個公寓前方都在火海中。「住址是燈塔丘路三一七號!」我跑到側門廊上方那扇窗戶前。火舌已經吞噬窗戶下的斜屋簷。狗屎!

  「我已經通知消防隊到你的地址,」冷靜的接線員說道。「屋裡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就我一個人,不過這是棟公寓建築,共四戶住家連成一棟。」高熱和濃煙以駭人的速度增加,所有的窗戶都被烈火環繞。我無法到樓下從後面的法式門出去,因為看這情形,不管破窗而入的東西是什麼,已經讓整個客廳燃燒起來,而樓梯的盡頭就在客廳裡靠前門的位置。

  客房!裡面的窗戶俯瞰著圍籬圍著的後院。

  「你能不能離開房子,好指引消防隊到正確的地點?」接線員問。

  「我在二樓,整個樓下都起火了,不過我會試試看,」我邊說邊被濃煙嗆得咳嗽。「我要從窗子爬出去了,再見。」

  「別掛電話。」她急道。

  「也許你還不瞭解狀況,」我大喊。「我要從窗子爬出去!沒辦法一邊爬一邊講電話!消防隊絕對可以找到我的公寓,叫他們找窗戶正在噴火的那家就對了!」

  我闔上手機,丟進大皮包,火速衝進浴室弄濕毛巾,綁在臉上掩住鼻子和嘴巴,接著又用另一條濕毛巾蓋住頭。

  所有的專家都說火災時只管逃命,別理會你的皮包或其他任何東西,因為分秒必爭。我沒聽專家的話,不只拿了裝著皮夾、手機和傑伯的發票的手提袋——那些單據似乎非常非常重要,還把菜刀也一併丟進去。我的計劃是,在逃出去後,要是看見那個瘋狂賤貨倚著白色雪佛蘭幸災樂禍,我要將她碎屍萬段。

  我來到房門前,隨即又轉身撲向衣櫥,抓起新娘鞋塞進袋子裡。然後我光著腳,扭開臥房的門。

  客廳的火焰發出嘶嘶嘶的聲音迅速往樓梯上蔓延。空氣中火花飛舞,走道上黑色的濃煙瀰漫。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另一間臥房的門在哪裡。我把手提袋的麻花狀握把背上肩頭,四肢著地,盡可能快速地爬過走道。濃煙像地獄來的惡靈,熏痛我的雙眼,我乾脆閉上眼,反正我也看不見前方。我感覺到自己已到達門口,跪起來摸索著門把。找到之後,我扭動門把推開門,跟跟艙艙進入空氣比較清新的客房。

  只是比較清新而已。門口的煙霧來勢洶洶,我趕緊又關上門,同時被濕毛巾邊緣滲入和穿透布料的邪惡黑煙嗆得咳嗽連連。至少湮沒有濃厚到使我看不見顏色較淺的長方形窗戶。我爬向窗子,推開窗簾,笨拙地拉開閂鎖。「該死!」我沙啞地罵,因為一道閂鎖卡住了。「狗娘養的!」我絕不會讓那賤貨把我活活燒死。

  我拿下肩上的提袋,伸手採入,手指奇跡似地沒被鋒利無比的菜刀切斷。抓住菜刀沉重的把手,我用把手底部敲擊那道頑固的閂鎖。

  我聽見樓下又有玻璃因高熱而破裂。我更加用力,閂鎖開始鬆動。再敲打兩下之後,它鬆開了。

  又喘又咳地,我推開窗子,身體探到窗台外,試著保持在從房裡湧出的濃煙下方,以吸取一些新鮮空氣。即使用了濕毛巾護住口鼻,我的肺部仍著火般難受。我想我聽到了警笛聲,不過也許我自己的火警鈴聲還在英勇地發出警告,也可能是鄰居的警鈴響了,說不定是消防隊到了。我無法辨別,也不打算杵在那裡找出答案。

  我掀開四柱床上的棉被,剝下兩條床單的時候因為太快又太用力,把一半的床墊也拉離床架。我盡可能加快動作,把床單一端綁在床腳的柱子上,再把另一端跟第二條床單緊綁在一起,做成一條由床延續到窗戶,又通到公寓側面的床單繩。

  我沒停下來檢查床單繩是否夠長,直接把手提袋拋到窗戶外,抓緊了床單就爬出窗子。人體的運作真是很奇妙。我並未刻意思考要怎麼爬出窗子,但是經年累月的體操運動讓我的身體知道該怎麼做。我先跨出雙腳,自然而然地抓穩窗台,然後轉身面對房子的外牆,雙腳撐在牆上。

  我兩手交替地緊握著床單,雙腳踩著牆,迅速往下「走」——直到床單的盡頭。我懸吊在半空中一會兒,驚恐萬分;在我的左手邊,火焰正從廚房的窗口不斷冒出。客房的地板比一樓的凸出一些,如此設計是為了遮蓋樓下的小露台。我沒有更多牆面可以踩了,這時腳下離地大約八呎。

  管他的。我以前站在啦啦隊的人體金字塔頂端時,比這還高。此外,如果我沒有算錯,我的身高五呎四吋,兩手往頭頂上伸長的時候應該有六呎半左右。那就表示其實我離地只有一呎半,不是嗎?

  我並沒有真的掛在那裡做算術,只是低頭往下看、心想:「能有多高呢?」然後我蕩下雙腿,直到手臂完全伸直,而後鬆手。

  我想實際高度一定超過一呎半。儘管如此,我用以前學過的方式彎著膝蓋落地,濕冷的草皮吸收了一部分衝擊力,然後我翻滾。

  我跪在地上瞪著眼前的景象。火花就像討人厭的爆竹直衝天際。烈火發出怒吼般的聲音,像有生命似的。我從未聽過火的聲音,也從未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棟燃燒中的建築物,然而我對……對火焰本身,像是有了全新的認識。就此刻來說,當它熊熊燃燒,它是有生命的,而且若不經過一場奮戰,不會輕易死亡。

  火舌吞噬著我的家,焦黑的牆壁搖搖欲墜,危機迫在眉睫,而我仍被困在圍著圍籬的小後院。我在地上爬著搜索,找到了暗色的手提袋,這一回把皮帶套上脖子斜掛在腋下,接著飛奔到圍籬門口。我拉開沉重的閂鎖,推著門——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門打不開。

  「可惡!」我粗啞地尖叫,氣得幾乎失去理智。別管那把菜刀了;一旦逮到那個腦殘的瘋狂神經病賤貨,我不會需要用刀。我要赤手空拳解決她,用牙齒撕裂她的喉嚨,放火燒掉她的頭髮,然後在火上烤棉花糖。

  不,等等,那樣會又黏又噁心。還是別管棉花糖好了。從兩層樓高的窗口攀爬下來,區區六尺高的圍籬打敗不了我。我伸手抓住圍籬頂端,將自己側到右腿能勾住圍籬的高度,借力將身體往上推,接著左腿跨過,跳到地面上。

  紅色的燈光在各處閃爍不停。穿著成套黃色工作服的男人急迫地來來回回,忙著拉長粗大的水喉,接上幫浦和消防栓。穿著睡衣的人們湧到街上,有些則在睡衣外頭倉卒地套上長褲,火光和閃耀的燈光在他們身上造成奇特的形狀和陰影。一名消防隊員抓住我喊了些什麼,可是我沒聽懂,因為除了烈火的怒吼和其他朝我們飛馳而來的救援車輛的警笛之外,幾輛消防車本身也發出大量的可怕噪音。

  我猜想他是在問我是否受了傷,於是我喊道:「我沒事!」接著又喊:「那是我的公寓!」並伸手指著它。

  他用一隻手把我如假包換地拎了起來,迅速帶離熊熊烈火、飛濺的火花、爆破的玻璃以及四射的水柱和垂落的電線,直到我安全地到了街道另一邊才鬆開手。

  我的臉上依然綁著那條護住口鼻的濕毛巾,原先蓋在頭上的那條則在又跳又滾之間掉了。扯開毛巾,我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空氣,同時又咳又嗆。在咳嗽稍微平息而我能夠站起身後,我開始在人群中又推又擠、曲折前進,尋找那個一定穿著日常服裝而非睡袍或睡衣的瘋狂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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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7:0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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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德!

  他的名字匆地閃過,我暫停狩獵女嫌犯的行動,伸手到提袋裡找手機。可惡,這次手指破割到了。我咒罵著把刀放進一個內袋裡,刀刃朝下站立,然後把手指塞進嘴裡。為什麼先前沒想到刀子該這樣放?噢,對,我忙著從火場逃命。我抽出手指檢查傷勢時,只看見指腹上一絲頭髮般細的紅色,幸好沒有大礙。

  我找到手機,打開機蓋時,亮起的顯示窗說明有四通電話未接。應該都是懷德,因為若非有人認得我的住址而通知他,就是他睡時開著警用通話器。我撥了他的手機號碼。

  「百麗!」他以怒吼問候。「你為什麼不接這可惡的電話?」

  「我沒聽見!」我吼了回去,聲音沙啞到認不出。「火災加上那些警鈴真的很吵!除此之外,我還忙著從二樓的窗戶爬出來。」

  「我的天,」他聽起來飽受驚嚇。「你受傷了嗎?」

  「沒有,我沒事,不過公寓報銷了。」我看著對街的火災現場,這時才真正體認到事態嚴重。「噢,糟了!你的一車!」

  「別管我的車,它保了險。你確定你沒事?」

  「我確定。」我很能理解他為何一再詢問。根據近來的輝煌紀錄,他無疑以為我會身受重傷。「我想我完全沒受傷,只有手指被皮包裡的刀割了一下。」

  「馬上找個警員,像強力膠一樣緊緊跟著他,」他命令道。「我快到了,頂多再五分鐘。我敢打賭這不是件意外,跟蹤狂可能就在你身後。」

  我驚恐地轉身,眼前是個一直站在我身後的年長男士,他睜大了眼睛正很有興趣且害怕地看著火災現場。他被我嚇了一跳。

  「所以我才帶著刀,」我感覺狂怒再度席捲全身。「一旦我找到那個賤貨——」老人的眼睛瞠得更大,並緩緩往後退。

  「百麗,把刀收起來,照我的話去做,」他咆哮。「這是命令。」

  「你沒經歷那場大火。」我開始激動地為自己辯解,但是從訊號中斷的聲音得知他已經收線。

  去他的;我要一個跟她正面交鋒的機會。我闔上手機丟進手提袋,繼續在圍觀的人群中穿梭。審視著他們的衣著而非臉孔,但自動排除男性。她也許不在此地,很可能把燃燒彈或是什麼的丟進窗子之後已立刻離去了,然而據說兇手和縱火犯為了欣賞他們製造的騷亂,通常都喜歡在犯案之後留在現場,混在人群當中。

  有人碰了我的手臂一下,我猛地轉身。是華迪邁警官。我們以前上同一所學校,是舊識。

  「百麗,你還好嗎?」他問,棒球帽下的黝黑臉孔有些緊張。

  「我沒事。」我不厭其煩地說,即使聲音愈來愈粗啞刺耳。

  「跟我來。」他拉著我的手臂,不時轉頭四處張望。懷德一定用無線電告訴過他們,我有危險。歎了口氣,我放棄。有迪邁跟在一旁,我無法進行狩獵行動,他一定會阻止我將她碎屍萬段。真搞不懂這些警察。

  他帶著我從人群裡出來,走向一輛巡邏車。由於地上有很多碎片而我又光著腳,我盡量小心腳步,但是在被拉著走的情況之下很難。左腳突然踩到某種尖銳的東西,我痛得叫出來;迪邁立刻轉身,右手移向槍把,迅速地四下搜尋威脅。

  「發生什麼事?」週遭過於喧嘩,他不得不半吼。

  「我踩到東西。」

  他低頭,這才注意到我光著腳。「噢,見鬼了。」他說。不是很專業的字眼,不過如我先前所說,我們很熟,事實上,從六歲就認識了。我踏出另一步,結果左腳一著地就大叫。藉由他牢牢的扶持,我單腳跳著抬起左腳檢視,只見腳底黑壓壓一片;天知道我踩到什麼。

  「抓好。」迪邁說完把我半抱半推到巡邏車旁。他打開後車門,讓我兩腿朝外坐在椅側,從皮帶上拿出手電筒並蹲下。

  燈光照出我的腳底又濕又紅,一片碎玻璃就插在後掌上。「我去拿急救藥箱,」他說。「別動。」

  他帶著藥箱和一條毛毯回來、把毯子圍在我肩上。我先前並未感覺到冷,當你為生命奮戰的時候會讓身體馬力全開。此時腎上腺素消退,我才感受到清晨的寒意,且驀然意識到手臂和肩膀都沒有衣物。我只穿了平常的小背心(當然沒穿胸罩),和一條露肚臍的繫帶低腰睡褲。絕非逃離火場的最佳選擇,可是我沒時間換衣服;我差點連新娘鞋都救不出來。

  現在它們是我僅剩的鞋。

  我拉緊毛毯,扭頭看著燃燒的家。先前逃命的急迫重於一切,此時我才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傢俱、碗盤、廚具,我的東西。

  迪邁吹了聲口哨,我抬眼看見他招來一名醫護人員。我說:「只是一小片玻璃,我用指甲大概就可以拔出來。」

  「別動。」他又說一次。

  醫護人員過來,迪邁拿著手電筒讓那個不知名的人把消毒藥水倒在我腳上,然後用鑷子拔出玻璃片。他在傷口放一塊紗布,用一種縐縐的、有粘性的東西包紮我的腳,接著說:「可以了。」

  「謝謝。」迪邁說著,並把我的腿挪入車裡,關上車門。

  我呆坐了一會兒,頓時累得只想癱在座椅上。此刻我只慶幸不再置身清冷的空氣中,但還不能全然理解這場火災的嚴重性,以及它意味著什麼。

  我看著一輛黑色小汽車接近,因巡警的手勢煞住,一張熟悉的臉在滑落的車窗後出現。巡警後退並揮手讓他通行,於是懷德開著我那時髦的小敞篷車進入,並將之停在離火場有段安全距離的草坪上。我在他伸出長腿下車時伸手去拉門把,打算下車與他會合。他的懷抱忽然成了世上我最渴望的東西。

  但我只摸到一片平滑。沒有門把,沒有車窗控制鈕,什麼都沒有。唉,笨。這是輛警車整個設計當然是為了避免後座的人逃脫。

  我敲了敲窗子。迪邁轉頭看我,眉毛揚起。「放我出去。」我做出口型,又指了指懷德。他順著方向看過去,我發誓那張臉上閃過如釋重負。他向懷德打個信號,懷德看見他——和我,接著我心愛的情人僅短促地點個頭,便轉過身去。

  我領悟過來時目瞪口呆。懷德必定是先用無線電叫他們把我拘留在警車裡。奸詐小人。那個超級奸詐小人!他怎麼敢?好吧,就算我有一把菜刀,又光著腳跑來跑去,搜尋那頭想把我烤成肉排的母豬,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應,不是嗎?把另一邊臉頰給人打是一回事,可是當有人把你的房子燒個精光時,你能怎麼做?奉上另一棟房子?我可不同意。

  我更用力地拍著車窗,可是迪邁置若罔聞,目不斜視。「華迪邁!」考慮到喉嚨感覺像砂紙那麼粗糙,我盡可能尖聲地說。但他即使聽見了也沒反應,反而邁步離開警車好幾步,轉身背對我。

  我既挫敗又火大,重重地跌回椅子上,暴躁地再次將毛毯拉攏。我想到撥手機給懷德並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但那就表示必須跟他說話,而此時我才不要跟他說任何一句話。我可能一星期都不跟他說話。

  我不敢相信他競要手下把我鎖在警車裡。這簡直是濫用權力!這沒有違法或什麼嗎?非法監禁?只有罪犯才應該被關在這東西的後面,仔細一想,這裡還真的有罪犯味。

  我的鼻子皺了皺,立刻把腳從車底板抬起來。天知道這後面有什麼細菌。人們都在警車後座嘔吐,不是嗎?我挺確定我已聞到尿味,還有糞便。懷德知道警車後座的情況,仍然叫人把我關在這。他的冷血無情敦我膽寒。我居然計劃跟這個男人結婚,一個為了展示高壓手腕、不惜危害未來老婆身體健康的男人?老天,想想看我能在他的違紀清單添加多少項目。

  我這陣子都在為寫不出違紀清單苦惱,能讓它重新生效的想法,幾乎使我振奮起來。但終究沒有。他的行為太過惡劣,即使是一整張清單都難以彌補。

  「迪邁!」我大喊——或者該說,嘎嘎叫,因為我的嗓子破到聽起來很恐怖。「迪邁!如果你放我出去,我就做甜甜圈麵包布丁給你吃。」

  他的肩膀不動,我知道他聽見了。

  「特別為你做的喔。」我盡可能大聲地開出支票。

  他僅僅稍微偏一下頭,但是我已看見掙扎的表情。

  「蘭姆酒、脫脂奶油或是奶油乳酪,各種口味的糖霜隨你選。」

  他僵直地佇立了幾秒,大歎一口氣後來到門邊。萬歲!我興高采烈地準備離開這個臭氣沖天的牢籠。

  迪邁彎腰從窗口看進來,深色的眼睛顯得很難過。「百麗,」他提高嗓門好讓我聽見。「雖然我超愛你的甜甜圈麵包布丁,可是還不敢公然違抗隊長的命令,害自己被降級。」然後他轉身恢復稍早的姿勢。

  唉,該死。賄賂值得一試,不過我不怪迪邁沒有中計。

  既然沒其他事可轉移注意力,好讓我避開那件我試著不去想的事,我把毛毯鋪在身下,跪在座椅上,轉頭從後車窗看向我的家。消防隊正奮力阻止火勢蔓延到相鄰的公寓,不過我知道濃煙和水無論如何還是會對鄰居造成重大損害。懷德的卡車和旁邊的一輛車都被超高的熱度烘焦了。就在我觀看時,屋前的那片牆轟地一聲倒塌,無數火花就如迪士尼樂圖的煙火般,向各個方向激射出來。

  突來的閃光照亮了人群當中的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她穿著一件帶兜帽的上衣,兩手插在口袋中,兜帽鬆鬆地蓋著頭。我先注意到她那顏色極淡的金髮,然後才看見她的臉。一股強烈的不安竄上背脊。她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見過又不知道在何處。但她並未注視著火場,而是直直地看著警車,和我。有一瞬間,她的臉上出現勝利的表情。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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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7:2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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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使盡全力又開始敲打車窗,並大叫:「迪邁!迪邁!是她!快告訴懷德!快採取行動,該死,抓住她!」

  至少,我試著大叫。

  他仍是鐵了心不理我,而且即使他聽見我的拳頭敲擊窗子,八成也聽不見我說什麼,因為我幾乎失聲了。喉嚨匆地梗塞,我開始劇烈咳嗽,難受得彎下腰,眼淚都進了出來。

  粗嘎的喉嚨痛死人;我感覺從鼻腔一直到胸肺,彷彿被磨掉一層皮。連呼吸都會痛。儘管臉上有濕毛巾掩著,我還是吸進了比預期更多的濃煙。尖叫讓情況更是惡化,尤其它還達不到目的。

  終於能再次坐直時,我用目光搜索著那個燒掉我家的賤貨,但她已失去蹤影。當然了;她只是想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外加幸災樂禍一番,可不打算逗留太久。

  狂怒和疼痛引起的淚水開始滑落臉頰,我憤恨地抹去眼淚。我才不會被那個賤貨弄哭。這一切都無法把我弄哭。

  我翻出手機打給懷德。

  我多少預期他將拒接電話,而那會讓我更加憤怒,或許終此一生都不再原諒他。

  再次跪在座位上,我邊等電話接通邊尋找他的身影。我瞧見他了、身材高人一等的他正偏著頭聆聽消防隊長高聲說著某事,然後拿出手機。考慮到現場的噪音,他一定聰明地把手機切換成震動功能。他對消防隊長說了些話,看到手機上的來電者是誰之後接聽,同時用手指堵住另一隻耳朵。

  「再忍耐一下!」他對手機吼道。

  我張嘴想痛罵他,想尖叫說,她就要逃走了,可是我發不出一點聲音,連老鼠叫那樣的吱吱聲都不行。

  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我徹徹底底地失聲了。我驚惶失措地用指甲敲著手機,試圖讓他至少轉過身來看。可惡,他不可能聽見這麼細小的聲音。洩氣之餘我又靈機一動,用電話直接敲打窗戶。

  給自己一個寶貴教訓:手機非常不堅固。

  這個該死的東西在我手中四分五裂,不只電池蓋掉了,機殼也飛到車底!它大可留在那裡,因為我寧死都不要伏在這麼髒的車底板上找東西。其他一些電子零件也毀了。總的來說,我只是白費力氣。

  可惡!我看著懷德闔上電話掛回皮帶上,連一次都沒有看過來。大渾蛋。

  手提袋裡還有什麼東西可用?那把刀,當然,不過把車內座椅分屍會得不償失,我滿確定市政府不喜歡有人把他們的警車大卸八塊。所以刀子沒多大用處。裡面還有皮夾、支票簿、唇膏、面紙、筆、行事歷——對了!這還差不多。我撕下行事歷後面的一頁,拿起筆,在虛幻不實,閃爍不定的光線下寫道:告訴懷德跟蹤狂在這裡,我在人群申看見她。

  我把字條壓在車窗上,又開始狂敲著玻璃。我敲了又敲,可是迪邁這傢伙鐵了心,就是拒絕轉身看。如果不是害怕再有一次腦震盪,我會用頭去撞車窗;我已經有了正在拿頭撞牆的感覺。如果腳上穿著鞋子,我會用腳踹車窗。有很多如果,然而沒有一個幫得上。

  我放下字條,開始用力拉前後座之間用來保護警員的鐵網。可惜它們的設計本來就是讓人無法拆除。若是能拆,我確定很多比我更強壯的人早就將之拆除。我只是白費力氣。

  我沒有其他辦法,於是又把字條壓在窗上,用頭將之固定,接著閉上眼睛等待。最後一定會有人放我自由,然後他們全都會知道自己是多麼愚蠢的渾帳東西。以我目前受到的冷落來看,那個瘋狂賤人隨時可以來到車子的另一邊開槍射我。這個想法一出現,我立刻坐直,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幸好沒看見任何瘋子。呃,起碼不是我想的那一個。

  我想起手提袋裡還有一些除口臭的口香糖。我伸手在袋中摸索,找到之後取出了一片,並開始咀嚼。同一時間,我又從行事歷上撕下另一頁並寫道:別管傑伯和莎莉,婚禮取消了——口香糖被嚼軟後,我把它從嘴裡拿出來擰成兩半,用一半把跟蹤狂那張字條黏在窗上,又用另一半把傑伯和莎莉那張黏在其下。

  接著我又拿出更多口香糖,並從行事歷撕下另一頁。

  由於後車窗是傾斜的,我需要整片口香糖才能達成目的。這張字條上寫著:混帳男人。

  一包口香糖有十片,我全用光了。

  等到有人發現時,我已經在左右兩側和後面的車窗上貼滿了字條。

  從玻璃上為數不多的空隙,我瞧見一名巡警望過來,臉上露出「搞什麼鬼?」的表情,然後他用手肘碰了一下同僚並指向這裡。其他幾個人發現之後,也看了過來。儘管迪邁全然不理我的敲打和吼叫——當然是指我仍未失聲時,卻注意到了他們的異樣,也跟著轉身一看究竟。他笑著搖頭,拿出手電筒走過來。

  我把雙手盤在胸前,轉身不理他。

  反正為時已晚,我還求他讓我出去就真該死了。

  他用手電筒照著字條,至少是側面窗子上的那兩張。不到一秒鐘,我聽見他大喊。他猛地拉開車門,飛快扯下那張寫著跟蹤狂的字條,隨即又砰地關上門。就算我真的出聲抗議,他也不會聽見,因為他火速朝懷德飛奔而去。

  車窗上出現的空隙實在很不美觀。既然我還有話要說,我又寫了一張字條補上去。我只剩原先黏住跟蹤狂那張紙條的口香糖可用,不過它還很軟。很好,因為我絕不可能把它放進嘴裡再嚼一遍。

  我沒去看懷德的反應。我不在乎,因為無論這時他採取什麼行動,都已經太遲。她早已跑遠了,而我氣到難以形容。

  我看見懷德朝警車走來,神情嚴酷。我移到座椅中間,抓緊肩上的毛毯,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他來到左邊車門旁,我在他開門的時候迅速挪到右側。他彎身采進來,喊道:「你確定?你能描述她的模樣嗎?在哪裡看見她的?」

  我有好多話想說,像是「何必多問,她早就跑了,都是你這渾球的錯」,但是因為完全失聲,我連試都懶得試。我只是又拿起行事歷,怒火中燒地潦草寫下「金髮,穿著連帽上衣,本來在人群中」,然後我伸長手臂,把字條遞給他。現在才搜尋那個女人完全是多此一舉,她絕不會在附近逗留,但是我要他無法指責我不合作。她會逃跑完全是他的錯,我打算把這事銘記在心。

  有時候道德上的優勢才是王道。

  懷德迅速看過紙條之後,把它交給迪邁,接著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同時又砰地關上車門。

  他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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