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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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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致命楣女(《致命危情》續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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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7:2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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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德後來回到警車,但這時天已破曉,那表示我在這輛該死的車裡被關了好幾個小時。我的公寓被燒得一絲不剩,只留下殘屑、惡臭、濃煙,以及一些消防隊正在撲滅的殘存餘燼。懷德的開拓者毫無疑問也報銷了,旁邊那輛車也是同樣下場。住在隔壁的那戶人家正擠在一起,小孩睜著大眼,神情憂鬱,他們的父母則緊抓著彼此和孩子。他們的房子並未全毀,不過可能要很久以後才能住人。

  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某人怨恨到這麼想殺我,甚至不惜去害死無辜的人?呃,我的意思是,我當然也是無辜的,因為我想不出自己做過任何罪過到足以致死的壞事。我盡量奉公守法,也從不逃稅,如果有人找錯錢,我一定退還掉多出的金額。我甚至都給百分之二十的小費。我完全找不出任何合乎邏輯的原因來解釋這等程度的惡意傷害和破壞。

  那就表示原因一定不合邏輯,對吧?我面對的是一個瘋子,而瘋子的思考模式是扭曲的。

  懷德大步走過現場的殘屑和混亂,挫敗和怒意在他猛地踢飛一塊木頭時顯露出來。我知道他們沒逮到金髮女人,因為我並未看見任何人被押入別輛警車——不,那個榮幸落在我這個受害者身上。但話說回來,我並不驚訝,因為她早在任何人注意我之前就離開了。

  懷德的警徽掛在腰間,也配著槍,臉和手臂都沾著黑色的灰。火災可不是什麼乾淨清潔的現場。我可以想像自己有多可怕,畢竟,我曾置身其中。

  迪邁能從人群中認出我真是奇跡,不過也可能是一身的煙灰說明了我的身份。

  懷德打開車門,彎腰向我伸出手。「走吧,我們回家去。」

  我已經沒有家,謝謝,而且也不想去懷德的家。我不想跟他去任何地方。既然我已經在警車裡,我想我寧可跟迪邁回警察局。

  我當然什麼也沒說,因為我仍然無法出聲。我裹在毛毯中,倚著右車門坐著,堅定地看著前方。

  「百麗——」他的語調帶著濃厚的警告,但終究還是嚥下到口的話,只是鑽進車廂,把我連人帶毛毯拖出車子,又把我抱了起來。我用毛毯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根本無法阻止他,只好繼續瞪著前方。

  「把車窗上的字條都拿下來。」他命令道,於是迪邁鑽進車子把我的留言一張張拔下來。口香糖當然還黏在窗上。他同時也把我的手機碎片,和懷德拉我時撞落到車底板的手提包一併取出,交給一位我沒見過的女警。

  「你的手機是怎麼回事?」懷德皺眉問道。

  我沒回答。唉,我無法回答,不是嗎?迪邁退出巡邏車站直起來,手裡拿著我的菜刀,目瞪口呆。「我的天。」他衝口道。

  菜刀一定是在手提包被撞落到車底時掉了出來。一群警察已經三三兩兩地集結在我們四周,穿便裝和穿制服的都有,全都瞪視著我的刀。刀子的寬刀本身就有八英吋長,全長更達十四英吋。我非常得意,因為畫面實在壯觀。

  懷德歎了口氣。「把它放回袋子裡。」他說。

  拿著手提袋的女巡警拉開袋子讓迪邁把刀子放回去,卻突然說:「等一下。」她伸手採入,拿出我的新娘鞋。

  那鞋好美,人造鑽石耀眼奪目,鞋帶也巧奪天工。或許除了拉斯維加斯的歌舞女郎,沒有人會穿那樣的鞋上班,看著它們幾乎是種超現實的體驗。它們充滿了魔法,是夢幻成真,彷彿電影「虎克船長」裡的叮噹小仙女突然用手心變出煙火。

  「這雙寶貝可不能被割壞,」她用一種敬畏的語氣說道。「把刀放在最底下。」

  我的天哪,我居然沒顧慮到這點。我大受打擊。萬一我不小心在鞋子上留下割痕怎麼辦?

  迪邁把刀子放進皮包底部,然後女警官虔誠地將鞋子置於其上。迪邁開始整理手中的字條。太陽即將升起,此時不需手電筒就能輕易閱讀。他的眼睛驀地睜大,並咳了幾聲。

  「上面寫什麼?」我認得的那位費警官伸手拿過字條。他很快地翻看一遍,兩眼也同樣睜大,接著爆出一聲想轉成咳嗽卻失敗的大笑。

  懷德又歎了口氣。「拿來,」他無力地說。「放進那個裝著武器和時尚玩意的皮包裡,我稍後處理。」

  迪邁連忙將那些字條塞進皮包裡;懷德將我的位置調整一下,再用抱住我膝蓋下方的手接過它。我怒視著迪邁和費警官。我用那些字條表達我的觀感,他們居然敢笑?也許這時候發不出聲音是件好事,倘若我說出想法,很可能因此被逮捕。

  「祝你好運。」費警官拍拍懷德的肩。雖然他沒說「你將非常需要」,但是我十分確定他心裡是這麼想的。懷德抱著我向車子走去,我始終拒絕抬頭看他。我看著消防隊捲起水管,夾克背上標著「鑒識組」的兩個男人正在檢視焦黑的殘存瓦礫。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有人要去上班,有些則趕著準備孩子上學。我也有一籮筐的事情,然而幾乎所有的事都需要言談能力和恰當的服裝,幾個難題立刻浮現。

  我完全不想跟懷德說話,但在我能用他的電腦之前,他是我對外溝通的唯一管道,我不得不至少寫字條給他。不能說話這招很快就會過時。

  他在車旁將我放下,左手環著我,右手打開車門。儘管費了些力氣才搞定厚重的布料,我仍將毛毯重新整理,讓它鬆開一些,才憑自己的力氣上了車。懷德坐上駕駛座時,我已經能將手臂伸向手提包。

  他把袋子拉到我構不到的地方。「你休想拿到,」他無情地道。「我已看到那把刀有多大。」

  我需要的是我的行事歷,不是菜刀——即使菜刀的確是個誘人的主意。認命地,我張開左手掌心,用右手做出在上面書寫的模樣,再指著皮包。

  「我認為你的字條已經寫夠了。」他咕噥著把車鑰匙插入啟動器。

  我打了他的手臂一下,力道不重,僅是為了獲得他的注意力。我指著喉嚨,搖了搖頭,隨即用更強調的動作表示我需要紙和筆。

  「你不能說話?」

  我點頭。他終於明白了!

  「一點都不能?」

  我又點頭。

  「太好了。」他似乎很滿意,同時啟動引擎並打了排檔。

  我們抵達他家時,我已經火冒三丈且怒不可遏。他一停車,我就解開安全帶跳出車外,搶在他之前進了屋子。我像子彈似地直接衝進那個用來充當辦公室的可悲房間,立刻抓起筆記本和筆。他就在我身後,正要伸手拿走我的東西時,看見我寫的是指示而非辱罵。

  打電話給我媽!是我的第一個指令。我在句子下面畫了三條線,又在後面畫了四個驚歎號。他瞇起眼睛注視著我,但看出了我要求的理由。他點頭並取來電話。

  在他與我媽說話,告訴她我家被燒掉的壞消息,以及我安然無恙的好消息,我則忙著寫下更多東西。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急需一些今天穿的衣服,以便出門購買更多。我列出內衣褲、牛仔褲、鞋子和上衣等等,還有吹風機和梳子。我把清單遞給懷德,讓他念給老媽聽。我知道她將從那裡接手。

  清單上的第二件事是打電話給好美力的琳恩。我今天可能會遲到。

  懷德哼了一聲。「真的嗎?」但他仍打了電話。

  清單上的下一個目標是保險公司,但是他們還沒上班。基於公平處事的原則,我也列出了懷德的保險公司。他的車也需要處理。然後我開始列出必須買的物品。當懷德猛地抽走我手中的筆記本,並將我從椅子上拉起來時,我才剛開始寫第二頁。

  「稍後再計劃你的瘋狂採購,」他以實際行動把我領向樓梯。「你該看看自己的模樣。我們兩個都需要洗澡。」

  這不必爭論,我只是不需要跟他一起洗。我飛快地推開他,還差點因此絆倒,然後我像個交通警察般抬起手。我的下巴堅決,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斷然搖頭。

  「你不想跟我一起洗?」他狀似無辜地問。可惡,他明知道我有多生氣,可是他偏要趁我喉嚨發炎的時候佔我便宜。好吧,看看他能不能明白這個。我再次指了指我們兩人,接著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圓圈,並用右手的食指在圓圈內迅速來回抽插,然後我放下手,比先前更果決地搖頭。

  他咧嘴笑。「要是你知道你的樣子,就不會以為我腦中想的是性。來吧,我們清理乾淨之後必須到局裡,你得回答一些問題,並提出申訴。」他隨即糾正自己。「寫下申訴。」

  我對自己的樣子多少有些概念,看他就知道了。然而那並未使我對他的意圖降低戒心。他是白懷德,好色先生。我瞭解他的運作方式,我們一定會在浴室裡做愛許多次。

  樓上有三間浴室,但以典型的懷德風格裝飾,只有主浴室有毛巾。我搶先進去,抓了浴室壁櫥裡的兩條毛巾和一條浴巾、淋浴間裡的洗髮精和護髮乳,以及他衣櫥裡的一件襯衫和睡袍,然後往外走。

  「嘿!你要去哪裡?」

  我指著另外的浴室,留下他獨自洗澡。他必須對自己的罪大惡極獨自懺悔。

  不過關於我的外表他說對了。我躲進安全的浴室鎖上門,照鏡子一看,要不是無法說話我一定大聲呻吟。我的眼眶又紅又腫,滿臉都是油污,鼻孔和嘴巴附近全沾黑了,連頭髮也因灰燼和油煙而變得粗硬。用洗髮精和香皂洗一次絕對洗不掉這團嚴重的污染!起碼不是這種普通香皂。

  我回到樓下,站著思索了一會兒。該用洗碗精,還是洗衣精?我決定洗碗精腐蝕性會比較低,但是仍能去除油漬。我從洗碗槽下拿了一瓶回到樓上。三十分鐘後,即使我只用溫水,而且在抹泡沫的時候完全關掉水源,熱水還是用完了,但話又說回來,我們兩個都在洗澡,所以我並不訝異。棕欖牌洗碗精去油漬很有效,卻也同時把我的頭髮變得跟稻草一樣,所以我得用洗髮精和潤發乳再洗一次,因此也用掉更多水。

  我的眼眶依舊泛紅,但臉上的油污已經消失。我的手腳仍有一些黑色污點,不過我可不想為了擺脫它們而刷掉一層皮:以後再處理吧。

  我沒內衣可穿,這是當然;我在懷德家過夜時,從未留下任何衣物。帶著一種荒謬的赤裸感覺,我穿上懷德的襯衫,又加上他的睡袍。最後,把濕頭髮用毛巾包好,我下樓等人送來我求的衣服。

  懷德在廚房裡,他剛刮過鬍子,西裝領帶,一如他每天上班時的打扮。他已經煮好一壺咖啡——即使我仍生他的氣,對此還知道感激——同時拿著那疊字條正一一瀏覽。我來到門口時,他抬起視線,眼神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然後目光回到其中一張。

  我從門口就能看見紙上的字,因為所有的字條都是用很大的大寫字體寫的。那一張大大方方地寫著:懷德是大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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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8:3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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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刻意遠離他繞道走,趁他繼續研究字條時,自己倒了杯咖啡。他挑出另一張字條,伸長了手臂、歪著頭端詳的模樣彷彿他這輩子從未見過字條。「『我需要一把獵槍。』嗯,這恐怕會讓全警局部提高警覺。」

  我倒認為那是個好主意。事實上,我現在就需要一把。朝他的屁股射上一槍,會讓我痛快許多。轉身背對他,我幻想著喝下第一口咖啡,然而這個舉動卻比我預期的更艱難。我的喉嚨不肯合作,不願做吞嚥的工作。但是咖啡滑下的感覺很棒,疼痛的喉嚨溫暖了些。喝熱飲通常可以舒緩喉嚨痛,而我要我的聲音恢復原狀。我有很多話要說。

  我必須寫下所有想說的事,以免忘記任何一件。我也必須開始製作懷德的違紀清單,這次的內容將很豐富。

  他伸手從背後環住我,讓我的背輕靠著他,並把下巴放在我包著毛巾的頭頂上。「你在手機上跟我說過話,現在卻突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是你的喉嚨真的出了問題,或者你只是不想跟我說話?」

  我小心翼翼地啜著咖啡。不然我該怎樣,回答他?

  我考慮過用手肘撞他的肋骨,但思及那些警校訓練,跟他做肢體衝突太冒險,而且他從不讓我贏。這傢伙倨傲的程度讓我難以相信,因為有紳士風度的人一定偶爾讓我贏一次。除此之外,我只穿著他的襯衫和睡袍,兩者都太大,如果我們扭打成一團,睡袍馬上就會滑落,襯衫則會被推到我的脖子。唉,我們扭打時常發生這種事。

  所以,我只是放下杯子,冷靜地拿開環住我的手,因為我知道這最能折磨且激怒他。添加更多咖啡後,我拿著杯子走到餐桌旁坐下,這才注意到手提包在桌子中央。先前我太專注於與他抗爭,並未留意到皮包,這也說明了他對我的影響力有多可怕。我忙著逃命時都沒有忘記手提包——或新娘鞋,然而只要事情扯上懷德,我的腦袋就失去了焦距。真恐怖。

  我納悶了一下,他究竟把我的刀留在皮包裡,還是已經解除我的武裝。答案稍後再來找,眼前還有溝通的工作等著。我把筆記本拉到面前,開始振筆疾書。寫完之後,我轉過筆記本,把它推到餐桌另一端。

  他也添了咖啡來到桌邊,蹙起眉頭讀著。我吸進太多濃煙而咳嗽,後來在人群中看到她時,又因尖叫著要引起某人的注意更加傷了喉嚨。我也不想跟你說話,還有,婚禮取消了——

  「是,」他挖苦道。「婚禮的字條我看到了。」他抬起頭,綠眼瞇起並閃耀著光芒,專注地看著我。「讓我把話說明白。只要是為了保護你、維護你的安全,無論什麼我都會放手去做,不管你會多生氣。把你安置在巡邏車並要你留在那裡,是確保你安全最好的辦法。我永遠都不會為這件事道歉,懂嗎?」

  我得承認,他太懂得掌握反敗為勝的訣竅。他能闡明論點並變換措辭,讓人覺得只有卑鄙又小器的人才會反對他。沒關係,我不介意卑鄙又小器。我把筆記本拉回來。

  我再也不是你的問題了。只要我的衣服送到,我馬上離開。

  「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他看完我寫的字,冷靜說道。「你的小屁股會乖乖留在這裡讓我照顧。你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你會替他們惹來危險。有人想殺你,而只要能得手,她不會在乎其他人也受到傷害。」

  可惡,可惡,可惡!他的話沒錯。

  我寫下:我去住旅館。

  「休想!你會留在這裡。」

  有個明顯的重點值得一提,所以我立刻提出。如果她跟蹤到這裡呢?你跟我投靠的任何人一樣會有危險,而且你還經常得在夜晚出去工作。

  「那個問題我會處理,」他一看完馬上說,顯然沒有經過細想。「關於這件事你必須信任我。縱火犯總會留下線索,另外,拍下謀殺案或縱火案現場的旁觀者是標準程序,而我還沒到那裡就要每個人留意這可能是樁縱火案,一名巡警已經在你看見她之前就開始拍攝那群人。你只需要指認是哪個人,我們會從那裡往下處理。」

  真讓人如釋重負。他不知道我有多寬慰,不在火災現場的人不會知道那有多可怕。不過如果她已經被逮捕,我會更安心。要不是懷德把我鎖在那臭死人的警車裡,她早就落網了。

  我寫下:我認得她的臉,我見過她,但是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她不屬於我的圈子。

  「也許你的某個家人,甚至是員工會認得她。或許,你在她跟蹤你的時候看過她,所以還記得她的臉。」

  聽起來很合邏輯,但是……不對。我搖頭。我並未在她跟蹤我的時候看清楚她的模樣,只知道駕駛是名女性。

  車道上傳來的車聲引起我們的注意,懷德站了起來。車聲延續到房子後方,那意味著來者不是家人就是朋友;其他人會停在前門。他打開通往車庫的門,並說:「是小珍。」

  距懷德打電話給老媽還不到一小時,我很訝異這麼快就有人送衣服到這裡。小珍拎著兩個威名百貨的購物袋,蹦蹦跳跳地進入廚房。「你的生活真是刺激斃了。」她評論道,輕搖著頭把購物袋放在桌上。

  「沒有一刻乏味,」懷德自嘲地同意。「她吸入太多煙,造成咽喉發炎,現在只能寫字條溝通。」

  「原來如此,」小珍拿起大混帳的那張字條,研究了一會兒。「看來她也很不高興。她向來有話直說。」她背對著懷德,所以他看不到她對我調皮地眨眼睛。

  他的回答僅僅是一個哼聲。

  「去換衣服吧,」小珍打開購物袋,輕快地說。「老媽告訴我的時候,我已經起床而且穿好衣服,所以我立刻就去了威名。這些只是基本用品,不過你今天只需要這些,對吧?牛仔褲、兩件可愛的上衣、兩套內衣褲、吹風機和圓梳子、睫毛膏、珠光唇膏、牙刷牙膏和潤膚乳液。噢,還有一雙平底便鞋。我不敢擔保穿起來很舒適,不過它們很可愛。」

  我找出收據,一面點頭表示喜歡每一樣東西,並拿出支票簿償還她的花費。她站著,因此瞥見了手提包裡的新娘鞋,並倒抽一口氣。

  「噢,我的天。」她虔敬地取出一隻鞋,平放在手掌上。「哪裡買的?」

  我寫支票寫到一半,改正筆記本上迅速寫下百貨公司的名字。她沒問鞋子的價錢,我也沒有主動告知。有些事是無關緊要的。那是我的新娘鞋,價錢不在考慮範圍。

  「你真幸運這雙鞋就放在手提包裡。」她輕聲道。

  我寫好支票撕下來,然後搖頭並寫道:沒有,是回頭搶救出來的。

  懷德見我搖頭,走過來看我寫了什麼。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我半晌,眉毛火速擰在一起。

  「你為了一雙鞋冒生命危險?」他暴吼。

  我給他一個生氣的表情並寫道:那是我的新娘鞋。至少那時候,我仍以為我會嫁給你。現在我已經認清事實了。

  「喔哦,」小珍抓起支票急速轉身。「我要閃人了。」

  我們都沒有注意到她何時離開。懷德怒氣衝天地說:「你居然為了一雙鞋返回失火的建築物?我不管它們是不是鍍金——」

  我抓過筆記本寫道:技術上來說,我沒有回去火場。我想到那雙鞋的時候,還在臥房,我只是回頭從衣櫥裡拿出來。然後我扔下筆,收起新衣服和其他用品,把所有東西拿到樓上。不過不是主臥房。

  安全地鎖在原先用的那間浴室裡後,我打從心底感謝小珍沒忘記買那些小必需品。我刷了牙,抹了乳液——經歷過高熱與油污的殘害,以及洗碗精的刷洗之後,我的皮膚迫切需要滋潤——然後吹乾頭髮。終於打扮好時,我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雖然筋疲力竭,至少已恢復人形。

  我回到樓下時,懷德仍在等我,不過我也沒有真的預期他會獨自離開。他仍然有些不高興,但是他探索的看我一眼突然說:「你必須吃點東西。」

  我的胃同意了,但是我的喉嚨不肯。我搖搖頭,指著喉嚨。

  「牛奶吧,你可以喝些牛奶。」為了泡玉米片,他總是有鮮奶。「不然就吃燕麥粥。坐下,我來煮些燕麥粥。」

  他的態度堅定,而他或許是對的:折騰了一整夜,我們都需要食物。距他將我的答錄機帶到警局分析,恍如數日,其實不到十二小時。當你得從失火的二樓跳下來、爬圍牆、找出瘋狂賤貨來開膛剖腹,加上被鎖在臭死人的警車裡,只能看著她朝你扮鬼臉,時光的確飛逝。

  他脫下西裝外套,極有效率地煮了兩碗速食燕麥粥,並在我的那碗加了足夠的牛奶和糖做得像濃湯。我小心翼翼吃了一口,粥又熱又好吃,即使不免咳嗽,我仍設法將它吞嚥下去。咳嗽實在很討厭。我設法吃了半碗粥之後就放棄了,因為每一口之後的咳嗽對已經像被沙刮過的喉嚨是種折磨。也許未來幾天我該靠奶昔、優格和果凍度過。

  我們一起清理桌面,不是什麼大工程:兩個碗、兩支湯匙和兩個咖啡杯。把它們都放進洗碗機之後,我拿起手提包(果然,他把刀拿走了),然後看著他,做出用鑰匙啟動發動器的動作。

  「鑰匙仍在車裡。」他說,指的是我的賓士車。他將駕駛局裡的福特警車。我對他那輛開拓者的下場感覺很遺憾。我看見一個前輪胎起火燃燒,所以我知道即使消防隊立刻噴水滅火,損毀程度仍無法修復。離火場那麼近,高熱烘焦了烤漆、熔化了車前大燈和引擎頂端,造成各種各樣的可怕損害。他對失去卡車這件事的表現很平靜,我猜想在見過多次火災現場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車子逃不過厄運。

  別管那輛車,他說。你確定你沒事?

  可惡。要持續對一個跟你相愛的男人生氣,真的很難。

  接著這個小人又把我拉近,用一個又長又飢渴的吻進一步動搖我的意志。他抬起頭來直視著我的臉,似笑非笑地又親一下。「噢,沒錯,」他說。「婚禮如期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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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警局的路上,懷德尾隨著我的車,然而我離開他家之後被跟蹤的可能性不大。我們離開火災現場去他家的時候沒被跟蹤,而他的資料也沒有登記在電話簿上,所以要找到他不像找到我那麼容易。我從未有過未登記的號碼,從來沒試過躲避任何人。當然,如果某個人知道你工作的地點,他或她總會知道何時何地可以找到你。

  那不禁使我懷疑這一切是否跟好美力有關。我見過人群裡的那個女人。她並非完全的陌生人,她跟我有某種關係。我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張臉,叫不出她的名字。

  我跟好美力的會員並無私交,但是我的確認得他們的長相,由此可推測,好美力並不是那個關連。當你看見熟面孔,卻不知道在哪裡見過,原因是他們不在平日最常出現的場合。我把那張臉放在好美力,並未感覺茅塞頓開,這表示無論我在何處見過她,都不是在我工作的地方。

  這也意味著她可能在我時常出入的其他場合工作:雜貨店、購物商圈、郵局、銀行,甚至可能是優比速或是聯邦快遞的服務處。我絞盡腦汁,仍找不出她該在哪個場合。

  我們走出電梯進入辦公室的時候,所有的頭都轉了過來,多數的人眉開眼笑。呃,那些被手銬銬在椅子上和忙著申述、辦事的人沒笑,不過所有的警員都咧開了嘴。

  我有一點傷心,我的公寓被燒焦有什麼好笑的?

  我抬頭看懷德,想知道他是否注意到那些笑容。他的目光只集中在自己辦公室的門,門上貼著一張告示。他一直到我們近得能看清紙上的字才停下腳步:懷德是大渾蛋,婚禮取消了!那不是我寫的字條,但的確是依照其中兩張的要點仿製而成。

  我轉過身,怒視著整個房間。有些警員為了忍住笑聲差點被嗆到。他們都在取笑我的字條。

  「你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幫我離開警車。」我大聲宣稱。至少我試著宣稱,因為我忘了自己不能說話。我的口中沒發出任何聲音,張著大嘴巴站在那裡真是丟臉透了。

  不過我打算製作一張「可惡的傢伙」清單,列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

  懷德平靜地伸手取下那張告示。

  「婚禮如期舉行。」他才說完,零零碎碎的掌聲傳來。因為,他們大多是雄性生物,自然以為他憑著床上功夫消了我的怒氣。我怒目瞪視他,但他只面露微笑,開門讓我進入辦公室。

  「我需要現場錄影帶。」他關上門之前回頭吩咐道。

  他的辦公室不大,塞滿了檔案櫃和文件。看見那些文件使我振奮了點。如果他出去辦事我就可以看看那些文件尋找八卦題材。

  他在辦公桌後的龐大皮椅坐下,我拉了一張訪客用的椅子。

  「不可思議。」他說道,牽動唇角彷彿他想笑。

  我煩躁地舉起雙手,做出一個「什麼意思?」的手勢。

  「等等再告訴你,」他把告示丟在桌上。「我們有許多工作。」

  他不是在開玩笑。首先,我必須說明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更貼切一點,今天凌晨。

  做筆錄的不是懷德,是費警官,當然,更確切地說,我並未說明,而是以筆代嘴。

  這個警探正深入調查起因,但消防隊隊長已經將這場火災歸為縱火案,顯然犯罪者並未費心掩飾。消防犬偵測出公寓的正面和側面都有汽油的痕跡。火被點燃後,熊熊的火焰立刻斷絕了我從那兩扇門逃生的機會。雖然餐室裡還有法式落地門,但是藉著從客廳的窗口丟進汽油彈並使整個客廳迅速起火,我下樓的路徑也被封鎖了。

  為了更加確保結果,後院的門也被閂住。若是我僥倖逃到後院,縱火者也計劃將我困在那裡。從火勢蔓延到小後院中那些梨樹的速度來看,如果我無法越過圍籬,小命也會不保。

  然而,她很可能沒料到我竟然能從二樓逃出來。濃煙迅速竄升,你必須趕在被嗆死之前逃出火場。我看過一部關於火災的紀錄片,所以我知道。因為用濕毛巾蓋住口鼻,我替自己爭取到珍貴無比的幾分鐘。另一條蓋住頭和肩的濕毛巾則使我免於被火花和熱灰灼傷。

  接下來的事,例如從二樓臥室的窗口爬下來和攀越過圍籬,大部分歸功於憤怒和絕望的力量,再加上柔韌有力的身體。

  你永遠都不知道從前的啦啦隊訓練何時必須派上用場。

  為了找出時間先後,他們將我的陳述和我打給九一一的電話整理在一起,後者的錄音副本就在警局——因此局裡的每一個警員都能聽到我曾告訴九一一的接線生,消防隊只要找到窗戶正在噴火的公寓就能找到我家。出於某種原因,他們也都聽了不止一次。

  接下來我必須觀看現場群眾的錄影帶。

  我和懷德、費警官和麥警官待在懷德的辦公室裡,一起看著小螢幕上的錄影帶。懷德在跟我聯絡上之前就打電話要人錄影,因此在攝影鏡頭來回移動時,我看見自己時而出現在畫面中,看起來跟記憶中一樣可怕。但是我沒看見那個身穿連帽上衣的金髮女人。

  我沮喪不已,寫道:我沒看見她。她不在那裡。

  「繼續看,」懷德說。「這群人不止被拍攝一次。」

  於是我們繼續看,沒放過任何畫面。終於,攝影機拍到了她的一部分,因為她的臉正好轉開——兜帽是拉起的,一卷異常金黃的頭髮從兜帽底下露出來,遮住臉右側大約一半的下頷輪廓,落在她的鎖骨上。她的身形被一個穿紅襯衫的男人擋住大部分,因此無法加強影片將她看得更清楚。我在心中重溫記憶,細想著我領悟到她就是跟蹤狂,以及她帶著明顯的惡意看著我的那一刻。沒錯,同一個男人當時就站在她旁邊,我記得他的襯衫。這段影片八成就在那一刻前後的幾秒間拍攝的,可能是之後。因為她轉過臉,彷彿正要離去。

  麥警宮說她很可能是發現了攝影機。

  「可以從穿紅上衣的男人著手,」懷德說。「他也許記得跟她有關的某些事,甚至可能認識她。」

  「我們仍在整個社區調查,」費警官道。「我會把這張照片發給在那邊工作的同事。應該有人會認得他。」

  一整個早上我都喝著熱飲,但願能舒緩喉嚨的痛。懷德甚至跟某人要來一個茶包,替我泡了杯熱茶;不知道為什麼,對發炎的喉嚨,茶似乎比咖啡更有效。幾顆阿斯匹靈也減輕了疼痛,但我仍然無法說話。懷德提過要帶我到急診室檢查,但是我寫了一整張紙的不!堅決加以否定。

  所有程序似乎耗費好長的時間。趁著空檔,懷德跟我們各自的保險服務員通過話。他也打電話給老媽向她報告進展,此舉肯定讓她在心中給他加分。他還聯絡了他母親,再次向她保證我們兩人都安然無恙。

  到午餐時間,我對影片已經厭倦透頂。我很疲倦,就是這樣。我需要上街購物並重新補足我的衣櫥,可是這輩子首次,我對採購完全提不起興致。我喜愛我的舊衣服,我只要它們。我要我的書、我的音樂收藏、我的鍋碗瓢盆。我要我的東西。此刻我才真正領悟到,我確確實實、無法挽回地失去了那些東西。

  小珍,老天保佑她,替我買了兩套內衣和兩件上衣;所以今天下購物還可以。

  也許明天我就可以說話。今天,我只想像平日一樣度過。我想去上班。

  我已經將書面說明交給警方;無論用處有多大,我已經看過錄影帶並指認那個瘋狂賤人。我看不出任何繼續留在警局的必要。我寫了張字條給懷德,告訴他我要去上班。

  他往後靠向椅背,看起來嚴厲,而且很像個警局的隊長。「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

  我又寫了一張字條我認為是。她知道我會在那裡。

  「所以我寧可讓一名女警開你的車到處繞。」

  安排在明天。我對這一切厭煩透了,我要恢復原來的生活。現在我唯一能做的正常事是工作,所以我要去上班。

  「百麗。」他傾身向前,綠眸專注。「她在幾個鐘頭前才企圖殺你,你憑什麼認為她不會到好美力再度嘗試?」

  噢,老天,我沒想到。不管怎樣,好美力也有危險,然而她可能以為我只是個員工,而不是老闆。我是說,我不會接起電話劈頭就說:「嗨,我是莫百麗,好美力的老闆。」可能絕大多數的會員都不知道我是老闆,因為我並不四處宣揚。我也可能是經理,我也的確負起經理的職責。

  唯一和其他職員不一樣的是我開賓士車,但即使如此也不是什麼太怪異的事,因為我的一位健身教練凱爾,開的是更貴的保時捷。

  我捏著鼻粱,陷入思考。或許我思慮欠周——嘿,猜猜為什麼——但是在我看來,我不該再次麻煩琳恩。她在好美力之外有自己的生活,儘管她在代我的班時表現極好,但是我不能無止盡地利用她,否則我遲早會失去這位一流的助理。

  我寫下這些想法,盡可能向懷德解釋。這麼多的書寫,使我越來越不耐煩。

  意外的是,他看完我的解釋,只審視了我的臉一會兒。我不知道他在我臉上看見什麼,也許看出我真的必須去上班,也或許他在考慮之後,同意去好美力的風險不是那麼高。「好吧,」他終於說。「但我必須派人跟著你。先在這裡等等,我去向葛局長報告一下。」

  他也可能只是敷衍我,畢竟他做過,但是我仍然坐著等。他回來之後,拿起掛在門後的西裝外套,並說:「走吧。」

  我拿起手提包站起來,臉上露出詢問的表情。

  「今天我是你的保鏢。」他解釋道。

  我不可能再要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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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不僅準時,甚至還提早抵達店裡接她的班時,琳恩鬆了一口氣。懷德早上打電話給她時,並未提到我不能說話,但她對我連輕聲細語都無法做到顯得極為關切,並在下班後馬上去了健康食品店,買回不少據說對喉嚨發炎有幫助的茶。她甚至自願加班幫我,但我要她回家去。如果我需要有人替我發言,懷德在。

  大體來說,在好美力的這一天既順利又正常。

  沒有白色雪佛蘭停在對街,也沒有金髮瘋子從門口扔燃燒彈進來。這天是我喜愛的那類日子,正好也是我重新振作所需要的緩衝。但我仍感覺彷彿站在絕望的深淵邊緣,而我不斷給自己打氣,以免過度沮喪。是的,我的家付之一炬,但是無人傷亡。是的,我失去了所有的私人財產,但是,嘿,我的頭髮沒被燒壞。是的,那不知名跟蹤狂兼潛在殺人兇手的邪惡行徑很駭人,但現在我知道她的長相,而且對她超級不爽,所以當我再次見到她時,我打算修理她——除非懷德又把我鎖在某輛臭死人的警車裡。

  對於那件事,我很難不記恨。

  他就像一名警察那樣四處巡邏,不斷地檢查街道和停車場,又在建築物周圍四處走動。

  我調了一個值第二班的教練為我接電話,後來變成天賜的好運,因為當我用紙筆提到我們正缺一名助理時,她非常興奮,想知道她可不可以爭取這個缺而受訓。

  啊,誰料得到?她叫嬌安,是人氣最差的教練,因為她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話又說回來,她也是我最見多識廣的教練之一。她沒有任何行政工作的資歷,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她接聽電話的方式。她會在明明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表現得胸有成竹,就像個政客。

  我一定要跟琳恩建議試用她。

  不知是花草茶的作用還是嗓子有了足夠的休息,一天下來,吞嚥已容易許多。然而我餓得幾乎作嘔,於是嬌安去一家漢堡店替懷德買了漢堡和薯條,也為我買了一杯又香又濃的奶昔——草莓口味,我的最愛。冷飲滑下我可憐喉嚨的感覺,就跟熱茶一樣愉快。

  今天星期四,距離我跟那個開車的瘋子正面交鋒差不多正好一星期。我想到髮際上的縫線本來該在今日拆除。我把手伸到頭髮下摸著縫合處。縫線又硬又乾,新長出的髮根使得周邊的皮膚有些刺人。

  拆除縫線又有多難呢?我以前拆線的時候並不痛,頂多一點點刺疼,沒什麼大不了。我的辦公室裡有修指甲的小剪刀,急救藥箱裡有小鑷子。我必須拆掉縫線,我必須將那個事件結束。沒錯,雖然我因此得到一個很棒的新髮型,但整體來說是件倒楣事。

  我把必須用品帶進女用洗手間,卻發現頭髮老是滑下來擋住傷口:它們本來就是要以吹整出來的漂亮弧度擺盪到額前。我沒有髮夾,不過辦公室裡有幾個束髮圈。我從洗手間跑到辦公室,抓了一個束髮圈又飛快離開。懷德看見我,喊了聲「嘿!」但我只是揮揮手沒理他。他呵能以為我內急。

  然而正當我在剪第三道縫線時,他走了進來。

  「我的天!」

  我嚇了一跳,當你拿著銳利的小剪刀對準一道新癒合的傷口時,嚇一跳可不是好事。我對著鏡中的他皺眉,接著又側頭想瞧清楚下一針的位置。

  「噢,該死,」他低聲說著走到我身邊。「住手,你會弄傷自己。我原想問你在做什麼,不過現在看出來了,我至少不明白原因。這不是醫生該做的事嗎?」

  我點頭,繼續拆線。

  他握住我的手。「剪刀給我。老天,還是由我來吧。」

  我讓他拿走剪刀,但是似笑非笑地搖頭。

  「你認為我不能勝任?」他挑戰似地問。

  我再次搖搖頭,十分確定他不能。

  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他粗大的手指根本穿不進剪刀柄上的小洞。他滿是挫敗地瞪著它,我得意洋洋地拿回剪刀繼續工作。好吧,那是個極小的勝利,但感覺仍然很棒。最近勝利的機會不多,我已經開始感覺人生乏味。

  我剪斷縫線,他用鑷子輕輕抽出線頭。小小的血珠自傷口四周冒出,我打開急救藥箱裡的一包消毒紗布,抹去它們。血珠沒再出現,就這麼簡單。

  取下我用來綁起頭髮的束髮圈,我甩甩頭髮,笑開來。

  「如此不惜一切。」他低聲說,隨即又恢復警察的身份,依序推開每一間空廁所的門,直到他檢查完所有六個隔間。職業病,我猜。

  我在九點鐘準時關店門,而嬌安留下來觀摩打佯時必做的保全措施。因為她的協助,整個過程快了,呃,一倍(廢話),我們在九點二十分完成工作。懷德查看過外頭之後,我們才離開。

  我再次循著迂迴的路線行駛,懷德尾隨在後。然而我並非回家,我心痛地想道。我永遠都不會回到那裡,至少它絕對不再是家。我必須去看看它,體內的某種東西要求我這麼做。我想這就像葬禮時瞻仰遺體,留下最後的回憶,一個最終的結束。你會以為我們的大腦會理解死亡並就此接受事實,但是,不,我們必須親眼見到死者,然後用死亡的記憶取代生時的記憶。大致上是那樣吧。

  如果我和懷德結婚,他的房子從當天就成為我的家。如果我們不結婚,我得盡快知道,以便做其他安排。我一能開口說話,就必須談清楚。

  可惡,我的動作必須加快!假如我們真的要結婚,那麼時間只剩二十二天了,才三個星期!而我甚至還沒找到縫製婚紗的布料。此外,我仍然必須去找石夢霓和莎莉,並且讓傑伯跟莎莉和好,以及設法找東西取代失去的那些——時間根本不夠用!

  良心的建議,千萬別在應付有殺人傾向的跟蹤狂的同時,試著計劃一場婚禮。事情只會變得太複雜。

  懷德告訴過我如何擺脫跟蹤者,所以我們抵達他事先挑好的地點——左邊街角的加油站之前,他便轉向駛走,留下我獨自一人。我的心跳因突來的脆弱感而加快,但我沒瞧見任何可疑的車輛跟在後面,我指的是白色雪佛蘭。然而,在我後方的確有車流,因此那並不表示我很安全。她可能換了車,此時開的是截然不同的車型。麥警官和費警官正在追查那輛白色新型雪佛蘭的登記資料,不過那可不容易,截至目前為止,他們什麼都沒查到。在這期間,她可能已經改開馬自達。

  我在紅綠燈前停下,打開左方向燈,並等待對向的來車駛過。我左轉時,後面有三輛車跟來。我立刻再次左轉,穿過加油站的停車場,開回剛才轉彎的那條街,但這次朝著我來的方向行駛。如此,跟蹤我的人若不是依樣畫葫蘆,就是把我跟丟,而那一定會引起注意。

  沒人跟蹤。我的呼吸順暢了些,並把車開到懷德等待的地方。

  然後我們回家——他的家。

  我一開進他的車庫,就被一股強烈的倦意席捲。昨晚我大概只睡了兩個小時,懷德八成也差不多,此外我們兩人都消耗了大量的腎上腺案。我走到餐桌旁,潦草寫下:如果你不介意,請打電話給我爸媽,讓他們知道最新情況。我先去洗澡。

  他點頭,看著我蹣跚地走向樓梯。到了樓上,我不假思索地走向我們共眠無數次的主臥房。直到進了主浴室,我才意識到失誤,立刻轉身回到走廊,進入新成立的「我的」浴室。很快地完成沖澡、刷牙以及擦乳液等一般的例行步驟,我穿上他的睡袍將自己裹緊,一點也不誇張,我必須緊緊綁住腰帶才不會春光外洩。老天,我希望客房裡的床鋪了床單,若是沒有,我也沒力氣鋪床了,恐怕得直接睡在床包上。

  然而我一走出浴室,就發現懷德耐心地倚著牆等我。他只穿著一條海軍藍的四角短褲,聞起來有香皂和水的味道,那表示他洗澡的速度比我快,可是他不用抹乳液,所以這種比較有失公平。

  我立刻抬起手,而他只是握住它,並將我拉到身前。在我會過意來之前,他已經抱起我走向主臥房。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睡,」當我用拳頭在他肩膀上又打又推,他嚴厲地說。「今晚不行,你會作惡夢。」

  他說的也許沒錯,但是我已成年,可以獨自面對夢魘。然而話又說回來,我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於是我不再捶打,任他把我放在特大號的床墊上。

  他拉了拉我腰帶的一端,接著這該死的東西就鬆開了。睡袍啊……千萬別指望它們的保護。我在長袍底下是赤裸的,沒什麼好訝異的;若是我有任何睡衣可穿,還用得著這件袍子嗎?他拿掉我的長袍丟到一旁,接著脫下他的短褲。儘管我堅信,在解決我們兩人之間的問題之前不該做愛;儘管我累到骨子裡;儘管我仍因為被鎖在警車裡而生他的氣(好吧,我已徑沒有最初那麼生氣),他沒穿衣服的樣子確實可口得讓人流口水:肩膀寬闊,體格又好又結實。

  他上床後,我差點無法阻止自己投入他的懷抱。他打了呵欠,伸出古銅色的手臂關燈,使房間陷入黑暗。

  我匆忙蓋上棉被,因為他又依照平日的習慣,把空調開到足以把任何生物組織凍結的低溫。他蜷伏在棉被下,體熱迅速擴散到整張床,並溫暖了我,我轉過身側睡。

  關於惡夢的事,他說對了。不好的狀況向來由我的潛意識處理,這對潛意識來說也不難。大多數時候,我作的並非真正的惡夢,而是一些活靈活現、內容擾人的夢,然而這夜,我經歷一場真正的夢魘。

  夢中沒有什麼神秘雖解之事,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象徵意義,純粹是恐怖事件的重演。我被困在火海中,逃不出去。我試著屏住呼吸,可是油膩的黑煙仍竄入我的鼻子、嘴巴、喉嚨和肺部,令人窒息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我看不見,也無法呼吸,熱度不斷地升高,直到我知道自己完蛋了,火舌就快把我吞噬,我將起火燃燒——

  「百麗,噓,我抱住你了。沒事了。醒一醒。」

  他的確抱住我了,我模模糊糊地領悟到。我正在他的臂彎裡,被他溫暖的身軀呵護著,火焰形成的惡魔就此消失於虛幻中。床頭燈將柔和的光灑遍臥室。

  我鬆了口氣,數天以來首次感到安全。「我沒事,」我輕聲道。一個領悟迅速襲來,我對他眨著眼。「我可以說話了!」

  「我聽見了。」他的嘴彎成一個微笑。「耳根清靜的時間結束了。我去替你拿杯水,你剛才還有些咳嗽。」

  他離開被單和我,進浴室拿了杯水回來,我小心翼翼地啜飲。是的,吞嚥的時候仍有點痛。我喝了幾口後把玻璃杯還給他,而他在回浴室的途中將剩下的水一口喝完。

  然後他回到床邊,抓住我的臀部,把我拉到床墊邊緣,迎上他高挺的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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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9:3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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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倒抽一口氣,全身因堅硬的入侵而劇烈一震。他拉我起身並跟我對調位置,換成他坐在床墊的邊緣,而我跨騎在他腿上,在我因純然、強烈的快感而往後仰時,他的雙臂支撐著我。

  「記得你想嘗試的密教性愛嗎?」他沙啞道,嗓音低沉而神秘。「我查過資料。不能動……你認為你能在不動的情形下支撐多久?」他把我的上身舉到嘴邊,用力地吸吮兩邊的乳尖,直到它們挺立起來,然後沿著我的胸膛往上親吻,接著用嘴含住我的頸側。

  也許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多星期未做愛;也許是因為我差點跟他天人永隔。當我因兩人身體結合,以及脖子上的親吻所帶來的美妙感覺席捲全身時,為什麼並不重要。我並不特別喜歡胸部被碰觸;那不是很無趣就是很痛。但是剛才乳頭上那種有力的、拉扯似的吸吮,卻莫名地使我渾身輕顫。還有我的脖子……噢,老天,我的脖子……那裡的親吻總是使我眼前出現絢爛的煙火。

  「你認為我能不能光靠親吻你的脖子讓你達到高潮b。」他低語,接著輕咬住我的肩頸連接處,同時用舌尖快速輕舔著那一小塊被佔領的肌膚。我的喉嚨仍痛得無法尖叫,但或多或少能呻吟,雖然聲音聽起來比較像破碎的嗚咽。我的身體因狂猛的愉悅而彎曲,我的臀部向內拱。好讓他的男性更深入體內。

  他鬆開咬住我脖子的牙齒,說話時的氣息有若羽毛刷過濕潤的肌膚。「不行,別動。我們不能動。」

  他瘋了嗎?我的天,我怎麼可能不動?但是這個主意挑逗且引誘著我。像這樣感覺著他簡直性感得超乎想像。不衝刺,也不輕率地急著到達高潮,僅保持這樣……他結實而溫暖的身軀緊貼著我,他堅硬而有力的分身深深地嵌入我體內,被我的愛液包圍著。我可以感受到他如雷的心跳壓著我的乳房,而我自己的激烈脈動也遍及全身。我不禁好奇他能否在我體內感覺到我的脈動,是否他的男根已被我急速流竄的血液包圍並愛撫。

  我的頭垂到他肩上,急促的呼吸撲著他溫熱潮濕的皮膚。本能地,我轉頭輕咬住他的頸側,就如他對我做的那般,結果感覺到他的男性回應的悸動。他呻吟,粗嗄的聲音在安靜的房內迴響。

  某個想法掠過腦際。我想起一件稍早在列必需品清單時沒有想到的事。我的避孕藥在今早燒掉了。懷孕的機會微乎其微,我知道:我的身體必須先恢復自然的生理狀態。然而此時的舉動彷彿突然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以及力量和脆弱。我的身體感到一股奇特的生命力,和不可思議的女性自覺。我想要生他的孩子,想要我們的身體允諾的一切。

  我的指甲掐進他的肩,嘴巴向上移,直到能夠咬住他的耳垂。「我沒吃避孕藥。」我在他耳際低語,聲音輕如空氣。

  我感覺到他在我身體深處,以一陣收縮與探索回應。他收緊臂膀,一手深入我的發間,在他緊緊吻住我時輕捧著我的頭,他的舌靈巧地移動、探索、攫取。我也不遑多讓,同樣也攫住他的嘴、他的氣息,同時繃緊收縮體內深處包圍住他的肌肉,從那裡按摩著他,引得他呻吟著瀕臨高潮。

  他離開我的嘴,幾乎算是攻擊我的脖子,在發間的手握著我的頭往後仰,好讓他的嘴更暢行無阻。讓我渾身震顫的猛烈快感幾乎使我直達高潮,只差那麼一點點,已經接近得讓第一波熾熱的火光射向我的神經末梢。

  「別動,」他在我的頸側呻吟。「別動。」

  我想要動,迫切地需要動,想要在他穿透性的慾望上起落,並結束這場美妙的折磨。我只需要一次衝刺,一次就夠……然而,因為這折磨是如此美妙,我同時也不願結束它。我想要停留在邊緣顫抖,並感覺他在對抗著同樣的需求時,高大的身軀所起的震顫。

  「別動。」我輕聲還他一句,而他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臀。

  我們的身禮火燙而泛著熱氣。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滿是汗水,但是空調發出的冷空氣如冰凍的氣息刷過我的背。他用大手搓揉著我的臀部,動作帶著拉力,把我張開以便感受到寒意撫上平日受到保護的潮濕處。冷與熱的強烈對比,使我意亂情迷。他的手指沿著我的臀部下滑,再往下滑,直至撫觸到那處因他的進入而撐緊的肌膚。

  若非我的喉嚨拒絕合作,我一定會尖叫出聲,至少試著尖叫。我渾身顫抖並震動,頭在他親吻我的頸側時傾向一邊。我緊緊地夾住他,試著包含他並將他納得更深入,而他也顫抖著。我愛煞那種他全部的堅挺和力量回應著我的感覺;我愛煞那雙綠眸中的銳利眼神、他看我的方式,以及當我們一同奮戰時,那種對彼此的全然開放。

  然後我爆發了,顫動著、喊叫著,當我因前所未有的銷魂感受而搖晃時,全身都動起來。陣陣的痙攣如海浪般席捲了我。我感覺到他的呻吟,也感覺到他全身上下的震動,而正當我虛軟無力地癱在他身上時,他把我們轉換方向,將我壓在床墊上,也爆發了。

  我們就這樣睡了,沒關燈,也沒有起身清洗。無論我是否作了夢,我也想不起來。

  到了早晨,我們在淋浴間裡做愛,我們兩人都有這個需要。其實,是水涼了才把我們分開。比起前一夜的劇烈,早晨這場顯得輕鬆愉快,至少在最後一、兩分鐘之前是如此。我跳躍著走下樓梯時,感覺容光煥發。

  當然,我總是花較多時間打扮,所以他已經開始準備早餐。我正要去倒咖啡時,他轉過頭對我眨眼。「你認為你今天能夠吃真正的食物嗎?」

  我喝了第一口咖啡,思考著,然後擺動一手做出「也許能,也許不能」的動作。

  「那麼還是吃燕麥粥吧,」他說。「別試任何會害你咳嗽的食物。」

  自然,早上我試過開口說話,事實上也的確發得出聲音。不幸的是,聲音聽起來像垂死的青蛙。然而即使只能輕聲細語,仍讓我大大地鬆了口氣,因為今天必須做許多事。

  我們用餐時他皺眉道:「我今天無法陪著你,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一支新的手機。明白嗎?你必須隨時有對外聯絡的管道。」

  我完全同意。

  「不過我還是想知道舊的那支出了什麼事。」

  能輕聲說話並不表示我就該說話。我愈少使用聲帶,恢復的速度就愈快。因此我比手畫腳地演出拿手機敲窗子的動作。

  「我就知道。」他頓了片刻才開口,語調緊繃。

  好像從來沒有人砸壞過手機似的。

  「好了,今天我要你別去上班。別去任何你常去的地方,免得她輕易找到你。別去你父母那裡,也別去香娜家。既然你需要很多東西,那就去買東西。我先送你到租車公司,你可以改開一輛跟車庫裡那輛顯眼的拉風車截然不同的交通工具。」他此時已化身警察,兩眼微瞇,腦袋運轉不停。「我會找人來領走那輛賓士,然後讓我們的一名金髮女警開著它四處兜轉——去好美力、你的銀行,以及你平時吃午餐的地點。那個女人可能暫時銷聲匿跡一、兩天,但是她最終還是會再找上你。然而那將不會是你。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伸手拿來筆記本寫道:我又沒有意見。沒錯,如果我在火災當晚逮到她,以我當時狂飆的怒氣,非踢爆她的屁股不可,但是現在在大白天裡,我的腦袋冷靜許多,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我必須處理婚禮的事,不能再拖延了。今晚,就算我得拿筆寫下每一個字,懷德和我必須有那場一延再延的深談,可是我甚至沒有等到今晚的時間。

  多虧了嬌安大有可為的行政技巧,她和琳恩足以在那個瘋女人落網之前照顧店務。至於我,在這期間會卯足全力趕著婚禮的規劃。假設那個女人就是在停車場撞我的人,我因她的緣故浪費了多少天?好吧,也可能不是她,但既然她是現成的人選,我不怪她怪誰?

  開著一輛毫不起眼的車,無論是去「木石」跟石夢霓在她的地盤上跟她打交道、選購婚紗布料、買新衣服(當然是別家購物中心),抑或是去見莎莉,我都會感到非常安全。以上這些沒有一樣是我的例行活動,我將由一個截然不同的地方開始進行,一個安全的地方。她不會知道我在哪裡或是該到何處找我,這感覺很棒。

  用過早餐,懷德帶我去買新手機。讓我意外的是,他並未帶我到我去的手機店,而是到他的,並且把我加入他的帳號。當然,我用的是原來的號碼,然而結合兩人的帳號讓我有種奇特的……永恆感。

  那讓我想起我還有其他細節必須處理,例如取消一些固定的家用服務。我很確定即使我家已經不存在,電話公司和有線電視公司仍然會繼續寄帳單給我。另外,我必須把物品清單交給保險公司。

  天哪,我以為我已經做好這天的行事計劃表,可是更多其他耗時間的事情又突然冒出來。

  我們的下一站在機場附近,也就是所有租車公司聚集的地方。我選了一輛福特金牛座,這型車款有很好的避震系統,可是猜猜怎麼著?它是白色的。出租的轎車似乎多數是白色。

  我對白色並不太滿意,但懷德硬是不讓我選蘋果紅。「太招搖了。」他說。

  我猜他說的沒錯。

  他親了我之後,我們就各自行動。

  現在才九點,「木石」室內設計還沒有開始營業。等待的時間,我先去另一家布料行,可是一無所獲。那教人很喪氣,在我逛完整家店之後,幾乎已經耗掉一個小時,於是我開車去了「木石」。

  同一位竹竿似的瘦女人迎上來招呼我,但是她的笑容在看見我的牛仔褲和薄運動衫時,冷卻了些。「我能為您服務嗎?」

  我別無選擇,非得說話不可——或者該說低語。「我是莫百麗,前天留下了名片,不過石小姐沒有回我電話。」她稍微往後退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表情,彷彿我有傳染病似的。「是的,我有嚴重的咽喉炎。但是你不會被傳染。我的房子昨天凌晨被燒掉了,這是吸進太多煙的結果,那表示我的心情不太好,因此我真的希望能見到石小姐。如果可能的話,就是現在。」

  那是一大串話,即使輕聲細語也有損喉嚨。在我說完時,臉色已經很難看。我討厭這個女人。

  奇怪的是,聽到我家被燒燬竟讓她臉色一亮。我花了半晌才想通那是因為新房子和新傢俱也代表新的室內裝潢。我不禁懷疑她是否在報紙上搜尋住宅火災的新聞,就像某些沒良心的律師尋找車禍案件。她帶領我穿過店裡,進入後面辦公的地方。巨大的樣品布料手冊雜亂無章地堆積在各處,不成套的各式傢俱混成一堆,框起來的畫作也隨便靠著牆壁擺放。事實上,我比較喜歡這裡;這裡是真正完成工作的地方。比起前面展示間冰冷的前衛風格,這裡更有活力。

  竹竿女人敲了敲一間辦公室的門,聽見裡面傳出的邀請聲之後推開門。「石小姐,這位是莫百麗,」她說話的語調彷彿正在向伊莉莎白女王介紹我。「因為她的房子昨天燒燬了,所以她得了咽喉炎——您知道,吸人大量的煙造成的。」報告完有趣的八卦,她便退回到展示間。

  雖然我聽說過石夢霓,可是從未見過她。在某種程度上她跟我的想像相去不遠,可是換個角度想卻又並非如此。她大約四十歲,有一頭黑得發亮、造型誇張又不對稱的頭髮,身材苗條,散發一股下過工夫的時尚感,兩腕戴著不少叮叮咚咚吵人的手鐲。我喜歡手鐲,前提是戴在我的腕上。嘿,煩人總比被煩好。

  「真遺憾聽到關於你的房子的事。」她的聲音中有種使她聽起來較平易近人的暖意。她眼中的友善是我始料未及的。

  「謝謝。」我輕聲道,同時在坐下之前,從皮包裡取出傑伯的發票,放在她面前。

  她看著發票,面露困惑,然後她看了發票上的名字。「歐先生,」她用真誠的聲音說道。「他是位可愛的男士,迫不及待地想給妻子一個驚喜。我非常喜愛與他一同工作。」

  她不可能與傑伯「一同」工作,他對流行或室內設計一點概念也沒有。傑伯給了她全部的決定,並簽了支票,僅此而已。「他的婚姻因這事而破裂。」我直率地說。

  她看起來錯愕萬分。「可是……為什麼?」

  「他的妻子喜歡臥房原來的樣子。她恨透了新風格,抵死不願睡在那個房間裡。她為了他把她的古董傢俱扔掉這件事簡直氣瘋了,甚至企圖開車撞他。」

  「噢,老天。你一定是在說笑。她怎麼可能不喜歡那個房間?它漂亮極了!」

  聽到莎莉企圖撞傷傑伯,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然而她卻因為有人不喜歡她的設計而由衷地感到難以置信。

  哇。我跟所有的人一樣讚歎虛擬現實的神妙,但是像她這樣完全在狀況外未免太誇張。

  「我正試著挽救這樁婚姻,」我說。說了這麼多的話,我的喉嚨已開始不勝負荷。「我要你做的是:把那些傢俱帶走,放在你的寄賣部門,或者,既然它們未經使用,你也可以將它們當成全新傢俱販賣。或許技術上來說並非如此,但是由於你從未得到客戶最後的認可,我認為整項工作仍尚未完成。」

  她渾身一僵。「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的客戶對成果並不滿意。」

  「我已經收到了全額的費用,所以我認為他很滿意。」她的雙頰漸漸脹紅了。

  「牽扯到室內設計的時候,歐傑伯是個無知的小天真,他什麼都不懂。就算你把臭鼬毛皮釘在牆上,他也不會有意見。我不認為你蓄意佔他的便宜,但是我的確認為你是個聰明的生意人,看得出重新裝潢那間臥室的好處,但是這回請你與歐太太合作,她不高興到極點。」

  她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請你進一步解釋。」

  我朝展示間的方向揮揮手。「你的名聲廣為人知,喜歡前衛風格的人愛極了你的設計,但喜歡較傳統樣式的潛在顧客不會來找你,因為他們認為你不做那一類的設計。」

  「我當然做,」她立刻道。「雖然這種樣式非我所愛,也不是我的招牌風格,但是我最終的目標是取悅顧客。」

  我對她微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對了,我應該沒提過我的母親是歐太太最好的朋友,她從事不動產業,或許你聽說過她的名字,莫婷娜?」

  領悟在她眼中浮現。老媽當選過北卡羅萊納小姐,而且賣出很多房地產。如果老媽開始向人推薦石夢霓,她的業績將大幅提升。

  她拿起一本素描簿,憑著絕佳的記憶立刻描繪出莎莉的臥房。她的動作迅速,彩色鉛筆在紙上飛快來去。「你認為這個如何?」她轉過素描本,將成品展示給我看。

  因為用了彩色的布料,以及看起來很溫暖的木製傢俱,整個設計看來非常舒適。「我記得那些古董,」她說。「它們的品質非常好;雖然無法取代它們,但是我應該可以找到幾件較小,但能創造出同樣效果的優質傢俱。」

  「歐太太一定會喜歡,」我說。「但是我得事先警告你,傑伯不會樂意再多花一毛錢。他對這整件事仍然感到很怨恨。」

  「等我完成時,他會改變看法,」她微笑著說。「而且我向你保證,我將不會損失一毛錢。」

  看過發票上那些驚人的價格,我絕對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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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29:4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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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邏輯上來說,跟蹤狂不可能知道我在哪裡,但是我離開「木石」時,仍是非常小心地察看四周。沒人跟蹤。我想從今以後,我不可能在看見白色雪佛蘭的時候,不馬上感到一陣恐慌引起的心痛,試想,那一定是超級討厭的情形。就如懷德所說,白色的雪佛蘭成千上萬。我可能一輩子都在心痛。

  我需要喝些熱飲潤喉,我也需要縫製婚紗的布料。還有,該死,我仍得打電話給電話公司和有線電視公司——不,該死,我手邊沒有帳號,所以很可能必須親自走一趟,以便證實我的身份。我也依舊必須採購一些衣服。對了,還有我的靴子!我的藍色靴子!它們將會因無法投遞而被退回去,可是我想要那雙靴子。不幸的是,我沒有訂購編號,因為編號跟我的公寓一起燒成灰燼,因此我甚王無法聯絡Zappos,要他們更改收件地址。

  但我立刻情緒一振,我可以用懷德的電腦再訂一雙。

  我去第二喜歡的購物商圈途中,香娜來電。「媽說你完全無法說話。如果那是真的,用手指敲一下電話。」

  「那是昨天。」我輕道。

  「我聽到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好了一些。」我四處尋找麥當勞。一杯熱咖啡能更加改善情況。

  「我能幫什麼忙嗎?」

  「還不需要。」目前我仍然處於必須獨自應付一切的階段。

  「知道是誰放的火嗎?」

  「我瞧見她的臉,」我設法擠出烏鴉叫似的聲音。「而且她很面熟,但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最擅長邏輯思考的香娜說:「好,既然所有事情都是最近才開始,她一定跟你最近去過的某個地方有所關連。現在開始努力回想,你遲早會想起來。」

  「我也這麼認為,可是我不斷地想著我固定去的地方,就是找不出在哪裡見過她。」「那麼一定是某個你平時不常去的地點。」

  我在購物中心裡逛時,想著香娜的話。一切都始於另一家購物中心,我逛過那裡的許多家商店。我是不是在那裡見過她呢?我試著記起任何一家商店裡,可能讓她在我腦中留下印象的不尋常事。這麼做害我在買鞋子時分心,真是不應該,因為買鞋子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我理當將全副心神奉獻給這個神聖的儀式。

  我並未試圖一次買下整個衣櫥的衣服,無論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的確試著涵蓋所有可能的需求:上班時穿的、玩樂時穿的和盛裝打扮時穿的。不過我確實在買新內衣褲的時候揮霍了一番,因為那也是我的弱點之一。想到在醫院裡被剪掉的那套和火災中付之一炬的那些……

  我的呼吸霎時梗在胸口。

  醫院。我就是在那裡見過她。

  她就是那個把繃帶從我的傷口上剝掉時,一面跟我聊了許久的頭髮染壞的護士。當時我因腦震盪而感到極大的痛楚,所以並未放在心上,可是她拆繃帶的時候動作特別粗魯,好像她恨不得弄痛我。

  那時她的頭髮是醜醜的棕色,後來我在火災現場的人群中看見她時是很淺的金黃色,但無庸置疑是同一個女人。也許金黃才是她原來的髮色,而那個差勁髮色是當天早上倉促染髮的結果,以用來偽裝。為什麼要偽裝?我反正本來就不認識她。可是出於某種原因,她不想讓我看見她的金髮。

  但若是如此,她又何必恢復髮色呢?為什麼不保留著那頭又醜又呆板的棕髮?

  我抓起手機查看收訊狀況,只有一格,於是我拿起所有的採購成果,直直走向最近的出口。一到戶外,收訊的強度就變成三格,隨即又變成四格。我按下懷德的號碼。

  「你沒事吧?」第二聲鈴響未結束,他便以吼叫問候。

  「我想起她了,」我盡量大聲且清楚地說,因為週遭的車輛很多,噪音太大。我的聲音非常粗嗄,並且破碎不連貫,後來連音量也完全消失。「她是醫院裡的護士。」

  「再說一次,我聽不清楚。你是不是說了醫院?」

  我再度嘗試,這一次設法用最大的音量。不過至少這回說話的時候聲音沒有中斷。「她是醫院裡的護士。」

  「護士?你確定?」

  「沒錯,」我強調道。「不是在急診室,而是一般病房。她進入我的房間,跟我聊天又剝下我的繃帶——」

  「百麗,你在哪裡?」他打斷我。

  「購物中心,不同的一處。」現在我必須相信另一家購物中心發生的事是偶發事件,因為那發生在我遇見瘋狂護士之前。

  「馬上到警局來。我們需要你形容她,以便用更多的線索深入調查,可是我幾乎聽不清楚你說的話。我們在局裡碰面。」

  命運女神並未眷顧我,我注定找不到縫製婚紗的布料,也無法完成其他任務,或是讓莎莉跟傑伯和好如初。但是話又說回來,保住小命當然是第一優先。

  為了接收到手機訊號,我從距離最近而非來時的入口出來,再步行到另一端。我進入停車場時,又一次四下察看是否有白色雪佛蘭。我開始生自己的氣,但隨即意識到她仍未落網;我不能假設她絕對找不到我。如果她夠堅決,總是有辦法的。

  我開車到警局,搭電梯上樓。懷德在他的辦公室裡,門開著。他正在聽電話,但是抬頭看見了我,招手要我進去。他同時也向費警官做手勢,後者進來並關上門。懷德掛上電話,雷射般犀利的眼睛掃向我。「從頭開始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她。她是醫院裡的病房護士。她來到我的房間,態度很友善,閒聊了好一會兒,可是她不斷地拆下我的繃帶,而且動作很粗魯。」

  懷德的下巴抽緊,看起來很生氣。

  「還有別人看見她嗎?」

  「香娜當時也在場。」

  「描述她的模樣。」

  「她大約跟我同年紀,也許大一點點,很難說。人很漂亮,有一雙微微偏綠的榛色眼睛。她的頭髮是棕色的,不過染得不好。儘管不容易,她後來一定洗掉了染劑,因此當她在火災現場以金發出現時,誤導了我。」

  「她有多高?」

  我藉由吞嚥舒緩喉嚨的不適。「我不知道。當時我躺著,所以沒有參考的標準。但是她很苗條、身材很好,而且……」我正要描述她的睫毛有多長,但一幅令人困惑的影像慢慢在腦中成形,另一張臉漸漸地清晰起來。我猛地倒抽一口氣。「出院之後,我在布料行也看過她。當時我還覺得她有些眼熟。但是她的頭髮那時也不一樣,我想是紅色的,一種深紅。」由此可見,她一直在跟蹤我,而且開的不只是雪佛蘭。我瞥向懷德,從他嚴厲的表情看出他也得到同樣的結論。

  「假髮。」費警官說道。

  懷德點頭。「應該是。」

  「金髮也可能是假髮,」我說。「她戴著兜帽,所以我看不出真假。可是在醫院裡看到的棕髮不是假的,那是她的頭髮,只是染過。相信我。」我小聲說,可是一大段話結束後,我開始咳嗽。咽喉炎是另外一筆我想跟她算的帳,儘管跟燒掉我的公寓相比起來微不足道,無法說話仍是件讓人超級頭痛的事。萬一我需要大叫,可就倒楣到家了。當你想到那種可能會需要尖叫的情況,聲音會突然變得很重要。

  「我會聯絡醫院,」費警官說道。「看看是否能取到當日值班人員的照片——是什麼時候?」

  「上星期五的早班,」懷德提供答案。「四樓,神經科。」

  「我們也許不需要搜索令,」費警官說道,可是聽起來並不樂觀。「但是只要涉及隱私問題,醫院總是很難纏。」

  「涉及謀殺未遂時,我也會變得很難纏。」懷德語調冰冷地說。

  我不禁猜想,若醫院拒絕在無搜索令的情況下提供照片,他能怎麼做,接著我想起,多虧了以前的名人身份,懷德可以隨時拿起電話打給州長,進而影響到慈善募款、任命指派,以及任何和醫院有密切關連的層面。太酷了。

  費警官離開辦公室去打電話聯絡醫院,懷德的注意力轉回我身上。「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醫院裡嗎?」

  「據我所知那應該是第一次。」

  「你能不能想起自己說過哪些可能激怒她的話,或是她說過哪些能幫助我們理解目前情況的話?」

  我回想一遍那時的聊天內容並搖頭。「我提到我不到一個月就要結婚,沒時間得腦震盪。然後她說了什麼當她在籌備自己的婚禮時,最後一個月忙瘋了。她又問我喜不喜歡你的母親,並說有個自己喜歡的婆婆真的很棒,所以我推測她並不喜歡她婆婆。因為我身上的擦傷,她原本以為我發生機車事故。就是這類的……閒聊。我說我的肚子很餓,她說她會叫人送食物上樓,但是她食言了。就是這些。她很友善。」我又咳了一陣,然後四下尋找紙張書寫。我已經過度使用喉嚨,若是繼續下去,我會回到原點,再度失聲。

  「問題已經問完了,」他站起身子,繞過辦公桌將我拉起來,伸出雙臂環繞住我。「讓你的喉嚨休息。我們馬上就會逮到她;我們等的就是這樣的線索。」

  「可是一點道理都沒有,」我小聲道。「我根本不認識她。」

  「跟蹤狂本來就不能依常理解釋。他們可能在片刻間產生違反邏輯的癡狂,而很多時候,受害者除了表現有禮之外什麼也沒做。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可能事先防範。那是一種個性上的失調。如果她那麼頻繁地轉變外貌,那麼她是在追求某樣東西,你很可能是她一心想要成為、卻無法成為的人。」

  那是個聽起來頗有道理的心理分析,使我印象深刻。「嘿,原來你不是光長臉蛋不長腦袋,」我抬頭看著他。「而大家都說足球隊員都是草包。」

  他大笑並輕拍我的屁股,不過他的手逗留的時間比真正的輕拍長多了。然而在短促的敲門聲響起時,他放下手,退到一旁。

  費警官探頭進來,額上眉頭皺起。「我跟護理長談過,」他報告道。「她說她負責的樓層完全沒有人符合那個描述。」

  懷德皺眉,按著下唇思索著。「也可能是急診室的某人看見百麗被送進醫院,決定到樓上看看她。「走道上應該裝了攝影監視器,現在幾乎所有的醫院都有。」

  「我將會聯絡醫院的保全部門,看看有什麼辦法弄到錄影帶。」

  「會不會很難?」費警官回去打電話時,我問懷德。

  他淡淡二天。「視情況而定,要看保全主管的心情如何,以及醫院有無規定他在讓我們看錄影帶之前,要先徵求醫院負責人的同意。另外也要看負責人的心情是否爛到極點。若是如此,那麼就得看我們能不能找個法官命令他們。但是在星期五下午,這件事可能有點困難,尤其當醫院負責人經常與不少法官一起打高爾夫球。」

  我的老天,困難這麼多,而他居然想要當警察。

  「我要留下來嗎?」

  「不用,你去忙你的。我知道怎麼聯絡你。小心一點。」

  我點頭表示理解。我搭電梯下樓時,不由得歎氣。我真的厭倦了草木皆兵地四下尋找白色雪佛蘭,不管怎麼說,若她夠聰明(看來似乎如此),怎麼可能不換著車開?租車輕而易舉,說不定她現在開的是藍色的雪佛蘭。

  一股寒意竄下我的背脊。

  或是米色的別克。

  甚至是白色的福特。

  我一直盲目地以為只要憑車子我就能認出她,然而她可能開任何一種車。她也許已經跟蹤了我一整個早上,我卻因為留意錯誤的車輛顏色而渾然不覺。

  她可能在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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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30:0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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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兩個選擇。其一是用懷德前一晚敦我的方法甩掉跟蹤者,逃到他家,然後像受驚的小白兔般躲起來。或者我也能用同樣的技巧擺脫追蹤,然後照樣辦我該辦的事。我選擇照樣辦事。

  有何不可?我有個婚禮要辦好。還能出什麼差錯?我的計劃表還能比現在更亂嗎?我不僅必須在三個星期內準備好結婚的事(我連婚紗都沒有!),同時有人試圖謀殺我,我的家也被燒成灰燼,害我不能說話,另外我還必須弄清楚我愛的男人是否真的愛我,否則我該取消我正在籌備的婚禮,再加上我得想辦法讓一對連他們的子女都無計可施的夫妻言歸於好。我覺得自己像只瘋狂蜜蜂,即使暴風把花梗吹倒,或甚至將它們連根拔起,我還是不斷地從一朵花跳到下一朵,停不下來。

  除此之外,所有商店已經掛上聖誕節的裝飾。我必須在分身乏術之際同時開始採購禮物,因為聖誕裝飾對那些神經的提早採購者來說就像一種信號,他們會像蝗蟲似地將所有最好的禮物洗劫一空,只留下殘羹剩菜給那些喜歡在感恩節後——也就是聖誕季節真正開始的時候,才採購聖誕禮物的正常人。即使我不在此時開始採購,商店裡冒出來的那些彩色圓球租光學纖維制的小樹也會給我不少壓力。

  我有太多事情要做,不能為了謹慎便藏頭縮尾。我甚至可以強詞奪理地說,任何一個有腦筋的瘋子都會預期我將小心行事,所以如果我不那麼小心行事,反而更加安全,大概是那樣的意思。

  於是我去找莎莉。

  在她最小的孩子高中畢業後,她就開始在一家古董拍賣場工作。基本上,莎莉開車到各種舊貨拍賣以及跳蚤市場,尋找她能以低價買進的古董,然後拍賣場將之重新整修、包裝後再賣出,以賺取利潤。拍賣在每週五晚上舉行,那表示星期五她應該在拍賣場裡幫忙貼標籤、歸類和整理物品。其他四個工作天以及有時包括星期六,她則外出工作。

  拍賣場外停了不少車輛和貨卡,另外有一輛正靠著卸貨平台的中型貨車,由於拍賣場尚未對外營業,所以門是鎖著的。我在裝卸貨的平台附近走動,找到了往上的樓梯,再穿過敞開的門。

  一個兩眼微凸、戴著怪怪眼鏡的乾瘦中年男人推著一輛空的手推車經過,並說:「女士,請問你有什麼事?」

  他大概比我老了二十歲,但我們在南方,所以他稱我女士。那是紳士教養。

  我舉起手,示意他停下腳步,並快速走過去,因為從他站的地方,他不可能聽見我說的話。「我在找歐莎莉。」我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從這裡過去,」他指向小平台的一端。「如果你不介意我說,你的情形是嚴重的咽喉炎。你需要喝加了蜂蜜和檸檬的熱茶,如果沒有用,你可以在喉嚨抹些維克斯藥膏,並用熱毛巾包起來,然後喝一匙加了幾滴煤油的咳嗽糖漿。聽起來很瘋狂,不過那是我們小時候喉嚨痛時,我媽媽用的偏方,很有效,也沒把我們害死。」他說道,凸出的眼睛愉快地彎起。

  「你真的吃煤油?」我問。嗯,我應該去問問外婆。藥膏和熱毛巾聽起來有點道理,不過我並不打算吃任何滴了煤油的東西。

  「絕對有效。不過小心一點,別用太多。過量就可能會讓你死得很慘,至少會讓你吐個半死,但是一點點煤油傷不到我們。」

  「我會記住,」我保證道。「多謝了!」我迅速走向他指的門口,一面試著想像這個偏方到底源自何處。也許很久以前在某處,某人想道:「噢,我的喉嚨痛!我想我會喝點煤油,肯定有用,但是我會把它滴在糖漿上,使它更容易下嚥。」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奇。

  我穿過門之後第一個見到的是莎莉,她站在梯子上,擦拭一件靠在牆邊的龐大雕花床頭板。那是一件漂亮的傑作,木材的顏色因年份而轉黑,但是如果壓在任何人身上,可能致命。打死我都不願在那塊床頭板下做愛,儘管我認為轟地一聲喪命並非太差勁的死法。

  莎莉目不斜視地專心工作,所以我必須敲敲床頭板才得到她的注意。「百麗!」她表情豐富的臉同時流露出喜悅與關切,要做到並不容易。莎莉把抹布留在床頭板頂端,爬下梯子。「婷娜跟我說了你的公寓、喉嚨和所有的事。可憐的孩子,你這星期一定飽受折磨。」一下到地面,她便充滿同情地緊緊將我抱住。

  莎莉大約五呎二吋,一百多磅,是個絲毫靜不下來、精力充沛的小女人。她暗紅色的頭髮有著時髦的雜亂感和花俏的造型,卻不會太過火,頭髮中還夾雜著漂亮的金黃色層次,勾勒出她的臉蛋。她開車想撞傑伯,卻因為撞進房子的一側而鼻子受傷,鼻樑上因此留下一個小小的腫塊,可是一點都不難看。她原本戴著眼鏡,但是當安全氣囊彈出時,傷到她的鼻子的就是那副眼鏡,後來她便改戴隱形眼鏡。

  我回她一個擁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嗎?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似乎頗感興趣。「當然。過來這裡坐下吧。」

  她指著拍賣場地板中央那堆隨意放在一起的折疊椅。那些為出價者提供的椅子稍晚會整齊地排好。我們佔用了兩把椅子,然後我從皮包裡取出「木石」的發票遞給她。

  她略帶困惑地看著它們幾秒,直到她會意過來那是來自何處,接著她的眼睛因震驚與憤怒而大睜。「兩萬美金!」她怒吼。「他花了……他居然為那堆破東西花了兩萬元?」

  「不,」我說。「他不是為了那堆破東西花錢。他是為了你花錢。因為他愛你。」

  「是他叫你來的嗎?」她憤怒地質問。

  我搖搖頭。「是我自作主張干涉這件事。」好吧,也因為懷德逼我這麼做,不過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

  她瞪著發票,試著要自己相信那個數目。以莎莉的認知,石夢霓用來取代她那些珍貴古董傢俱和藝術品的冷硬東西,頂多只值幾千元。若要說這兩人的品味截然不同,委實太過輕描淡寫。

  「他知道我有多麼喜愛我的古董傢俱,」她說道,聲音卻有點破碎。「如果他不知道,那是他的不對!否則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心血修復和替它們打蠟?若我真的想要換新的傢俱,又不是負擔不起。」

  「可是他並不知道這些,」我指出。「首先,你從來沒有在他在家時修復古董傢俱,或替那些傢俱打蠟。第二,我這輩子從未見過比歐傑伯對流行和裝潢更一無所知的人。看看他辦公室裡那張橘黃色的沙發——」我沒把話說完,只是顫抖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一時分散了注意力。「你看過他的辦公室?那個地方真的很可怕,不是嗎?」然後她甩開那個擾人的畫面。「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們這三十五年的婚姻中,如果他曾有一次認真聽我說的話,或是留意過他住的房子,他絕不會以為——」

  「事實就是如此,他對裝潢風格完全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著不同的風格對他面言,傢俱就是傢俱,就這麼簡單。我想他現在多少有一點進步,不過仍是懵懵懂懂例如他知道有所謂的不同風格,卻完全不知道不同在哪裡。那是他全然不懂的語言,所以你談到古董時,他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麼。」

  「至少他該知道『古董』意味著歷史悠久。」

  「也許吧,」我懷疑地說。「告訴我,他能不能分辨海軍藍和黑色?」

  她搖頭。

  「絕大多數的男人都不能。他們的眼睛裡沒有辨別顏色所需要的細胞,因此即使你把一隻海軍藍的襪子和一隻黑色的放在一起,在男人眼中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這是同樣的道理。不是傑伯不感興趣,或是他不在乎你的喜好,而是他的腦袋結構並沒有辨別風格品味的功能。就像你不能要求一隻沒有翅膀的小鳥飛翔,對不對?」

  淚水在她眼眶中閃爍著,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發票。「你的意思是我錯了。」

  「我並不是說你不該為了傢俱生氣。換作是我,我也會發火。」又是另一個輕描淡寫。「但是你的確不該開車撞他。」

  「婷娜也是那麼說。」

  「是嗎?」老媽也站在我這邊!她什麼時候改變看法了?

  「你住院的時候,」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莎莉接著道。「她說即使你沒有真的被車撞到,但是看見你經歷那些疼痛,讓她改變了想法。她說情感上受到傷害是一回事,但是肢體上受傷則可能嚴重得多。」

  我歎氣。我並非刻意輕看情感上受到的傷害,然而思及過去幾個月來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我必須同意老媽的看法。「她是對的。你知道,傑伯並不是有了外遇,只是買了你不喜歡的傢俱。」

  「所以我應該讓自己的挫敗感成為過去。」

  我點點頭。

  「我也應該道歉。」

  我又點點頭。

  「該死,我痛恨道歉!而且不只如此,自從這件事發生之後,我們對彼此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

  「那麼讓它過去。」我幾乎連小聲說話都快辦不到。輕聲細語對喉嚨的損傷實在很驚人。

  「最要命的是,我並非真的打算撞他。我們大吵了一架,而且兩人都氣到極點,可是我必須離開。趕去辦一件已約好的事。他跟著我走出房子,仍跟我爭吵著。你也知道傑伯有多頑固,一旦他有個論點想證實,就會不顧一切地堅持到底。我已經開始倒車,他仍然站在原地又揮手又吼叫,我氣瘋了,所以將手排檔推到停車的位置,打算下車罵他,只不過我沒有將手排檔推到底,而腳仍踩在加速器上,於是……唉,那時候雖然我氣得不在乎真的撞到他,但事實上我並不是故意的。接下來安全氣囊就彈到我臉上,我的眼鏡撞壞了,鼻子開始流血。」她悔恨地摸摸鼻樑上的小腫塊。「不但在這把年紀撞斷了鼻子,現在我還得忍受那堆破東西。」

  我微笑著搖頭。「我跟石夢霓談過。她要收回那些傢俱,然後依你的喜好跟你一起重新裝潢你的臥室。你知道,她其實也能設計不同的風格。我認為你甚至可能欣賞她。另外,我還告訴她,老媽將讓她的房地產客戶們知道,石夢霓並非只懂一種風格的室內設計師,她也能運用鋼鐵和玻璃以外的素材。」

  「問題是,我從沒看過。」莎莉心存懷疑。

  「那是因為大部分的客戶都喜歡她的招牌風格。不過她想要擴展事業版圖,吸引其他類型的客戶。重新設計你的臥房,對她來說是筆相當划算的生意。」

  「我連一毛錢都不會多付給她。我們已經花了兩萬元!」

  「她不會另外跟你收費。她並非這整件事情中的壞蛋,沒有人是。」

  「噢,放屁。」

  如果我笑得出聲,我會那麼做。我們心照不宣地對看一眼。

  「我今晚會打電話給他,」她說著歎了口氣。「我會向他道歉。我是老鷹而他只是企鵝,所以他不會飛。我明白了。」

  「我帶他去看了裴先生正在修復的一座古董衣櫃。裴先生告訴傑伯,他已經花了大約六十個鐘頭的時間。傑伯永遠都不會懂傢俱,但是現在他至少已經更能理解你為你的臥房所花費的心血。」

  「噢,老天,百麗,謝謝你,」她抓住我,又給我一個擁抱。「我原本希望我們終究會自行解決這件事,但是你讓我們省了不少時間。」

  「旁觀者清。」我謙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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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30:2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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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了那麼多的話,現在我連輕聲細語都有困難,所以我到藥房買了一瓶維克斯藥膏,打算姑且一試。我身上一定會留下感冒糖漿的味道,不過如果偏方有效,我不在乎身上有什麼味道。我打算今晚跟懷德深談,因此如果我真能談話,將大有助益。

  懷德打電話叫我回警局時,我正要去第三家布料行。他的表現像個隊長;他的語調是命令,而非請求。

  我沮喪萬分地改變方向。不過我沒忘記留意後面是否有車也改了方向,幸好沒有。

  我一定無法及時安排好這場婚禮。命運女神總是眼我作對,而我也已經接受事實。我絕對無法找到縫製婚紗的布料,結婚蛋糕一定無法及時完成,外燴公司也會棄我而去,然後所有應該編在涼亭上的絲質花朵將會得到某種神秘的絲緞腐壞症,而粉碎殆盡。懷德甚至還沒開始用砂紙把涼亭磨光並重新上漆。我乾脆別浪費時間折磨自己的神經,放棄算了。

  但是我寧死也不會。放棄的代價太高了,我要是放棄,就得在拉斯維加斯某個速戰速決的結婚禮堂裡結婚。如果我們要結婚。

  這真的教人抓狂。

  我到達警局時,在停車場遇到費警官。他一定是在等我,因為他說:「你跟我到醫院去。我們已經得到檢閱照片和錄影帶的許可,如果錄影帶仍然存在。醫院的保全主任此時正在查看。」

  他車子的前方乘客座上,堆著各種筆記本、檔案、報告、一個夾紙板、一瓶消毒劑,以及一些警用的東西。我很好奇他為何需要消毒劑,但是我沒有問。我把座位上所有的東西抱起來,滑進座位,將所有東西放在腿上,並扣上安全帶。那些檔案看起來很有意思,但我沒時間看。或許等到他必須停車加油或什麼的,我可以乘機偷看一下。

  到了醫院,他指名要見保全主任,然後很快地,一名矮個子、約莫四十多歲的瘦削男人出來見我們,那頭極短的頭髮和筆直的站姿是剛離開軍隊不久的人才會有的。

  「我是羅道格,醫院的保全主任。」他說,並在費警官介紹自己和我時,簡短、迅速地跟我們握了握手。「莫小姐,請到我的辦公室先檢視相關的員工照片,若有必要再觀看錄影帶。」

  我們隨羅先生來到一間堪稱中庸的辦公室——不會大到引起嫉妒,卻也不至於小到讓他覺得不受重視。我聽說醫院的人際關係可以非常的暗潮洶湧。

  「我親自調出檔案,」他說道。「並將照片貼在分開的一個檔案夾中,避免侵犯個人隱私。請坐在這裡。」他指著一張放在液晶電腦螢幕前的椅子,於是我坐下。

  「這些是你發生意外那晚所接觸到的每一個人,」他說。「包括放射線和核醫學部門,以及分析室的人員,當然,還有櫃檯人員。」

  我在那晚接觸到比想像中更多的人。我認出幾張面孔,包括後來批准我出院的何醫師。由於頭髮可以變換,所以我完全不看頭髮,只注意臉蛋,而且特別是眼睛。我記得她有很長的睫毛,即使不用睫毛膏,她的眼睛也很漂亮。

  照片中沒有她,我很確定,但是在費警官堅持下又看了一遍,然後像第一次一樣篤定地搖頭。

  「那麼我們來看走道上的保全錄影帶,」羅道格說。「很遺憾這一層樓目前還沒有數位監視系統,我正盡力改善這點。急診室和一些重要病房有,其他樓層也有,但是這一層沒有。不過我們的錄影帶的品質仍是很好。」

  他拉上百葉窗簾,使房間暗下來。錄影帶已經在放影機裡,因為他只按下一個按鍵,一個彩色畫面便顯現在第二個螢幕上。

  「錄影帶上有時間紀錄,」他說。「你記不記得那名護士大約在什麼時候進入你的病房?」他用一枝筆指出我的病房。由於攝影機設在天花板上,所以每樣東西的比例不太準確,但是影像鮮明而清晰。

  我努力回想。那天早上,香娜在八點半左右到達,而老媽儘管跟人有約,但尚未離開因此……「在早晨八點半到九點之間。」我輕聲道。

  「很好,範圍頗小。我們來看看能找到什麼。」他快轉了錄影帶,螢幕上的人開始像加速的吉娃娃迅速於走道來回,以及進出各病房。為了核對時間,他停下帶子兩次,後來又因為快轉稍微過了頭,而不得不倒帶。「就是這裡了。」

  我看著香娜從容地進入我的房間,並給費警官和羅先生一點時間從沉默的欣賞中恢復。「她馬上就要出現了,」我輕聲道。「她穿著粉紅色的制服。」

  接著她現身,時間是八點四十七分。

  「就是她。」我伸出手指。我的心跳加劇,又快又猛。毫無疑問是她:粉紅色的制服,又高又苗條,態度毫不遲疑,直接走向我的房間並進入。在影片中,那頭呆板的棕髮變成不自然的深色,垂落在她的肩頭。她拿著一個我那時並未注意到的夾紙板,但是,嘿,我當時有腦震盪。攝影機從背面的角度拍到她,所以除了偶爾看見一點點下巴的弧度,無法看清她的臉。

  兩個男人同時傾身靠近螢幕,聚精會神的模樣就像兩隻等著老鼠自投羅網的貓。

  老媽離開我的病房時,我聽見他們輕抽一口氣。「那是我媽。」在他們脫口說出某些可能逼我採取行動的純男性評語之前,我趕緊說。

  然後在八點五十九分,她離開我的房間,但仍是瞧不清楚她的臉。若不是她的臉被夾紙板擋住,就是她低著頭,再不然就是駝著背。

  「她知道有攝影機,」羅道格說。「因此把臉藏了起來。當然,我不認識醫院裡所有的員工,但是我不認得她。莫小姐,我希望你記得她的名字——」

  「她沒有掛識別證,」我小聲道。「至少我沒看見。我以為她把它掛在口袋上,或是褲腰上。」

  「那違反醫院的規定,」他立刻道。「識別證必須時時掛在看得見的地方,用夾的或別在左胸前,並附帶照片。我必須更進一步調查才能完全確認,不過我不認為她是這裡的員工。首先,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進入你的房間。這裡的每一名員工在進入病房之前都會先敲門。」

  「你能找到從別的角度拍攝到的她,對不對?」費警官問道。「她一定是從某個地方上了四樓,她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那裡。」

  「也許吧,」羅道格說。「但時間已經過了一星期,有些記錄,無論是數位磁片還是錄影帶,已經被再次使用或清除掉了。如果沒有發生什麼需要我們永久保存的事件,我們就不留記錄。另外,她也可能穿著完全不同的服裝進入醫院,把替換的衣物放在袋子裡,然後在公用廁所裡換上,所以即使我們拍攝到她進出醫院,也不會發現。」

  她也可能綰起頭髮,或是頭戴一頂棒球帽。我原本心存希望,但此時已盡數破滅。她很聰明也很機敏,她仍然領先我們一步。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誰,而錄影帶和照片也並未提供答案。我早該想到基於安全上的考量,任何在醫院裡工作的人員都必須把識別證掛在顯而易見的地方。

  「我很遺憾你們沒什麼收穫,」羅道格說。「我會檢看那天其餘的記錄,不過我不會太樂觀。」

  「至少我能推測出她的身高和體重,」費警官說道,同時在似乎所有警察都隨身攜帶的迷你記事本上,做著筆記。「我們現在知道比先前更多的外貌特徵。身高……五呎八吋到五呎十吋。至於體重,介於一百二十五磅到一百四十磅之間。」

  我們謝過羅道格之後便離開了醫院。我的思緒奔騰,因為她並非醫院員工的可能性似乎隱含著某種意義——當然,除了她在別的地方工作。

  我坐上費警官的車,腿上再度擺著他的一堆東西,我抽出一本筆記本,翻到空白的一頁動筆書寫,因為我認為把我對出租車的想法告訴警方是個好主意,但是我也想保住自己的聲音。

  「喉嚨沒有好一些嗎?」他扣上安全帶時問道。

  我點頭並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做出約兩公分的距離。

  「一點點,嗯?」

  我再度點頭,繼續振筆直書。我寫完後,把紙撕下,交給他。他邊讀邊開車,然後對著我的字條皺眉,我納悶不已,因為我用的是漂亮整齊的字體,沒有任何花體字或是把i頂端的那一點畫成心型。反正我從來不那樣做。

  「你認為她不斷換開租來的車?這想法怎麼來的?」

  我又寫下一些話,把紙交給他。

  他讀著我的字條,目光在街道和紙張之間來回。

  「嗯。」他說。

  我的假設是,如果她不在醫院工作,那麼按邏輯推論,她唯一得知我在醫院的方法,就是打電話詢問我是否到那裡就診。但除非她就是害我受傷的人,否則怎會想到打電話去醫院?由此可見,她一定就是那輛別克的駕駛。

  我又寫另一張字條給他。我很清楚地記得自己說過懷德是警察,而他正在檢視購物中心停車場的保全錄影帶,試圖找出差點撞到我的那輛車的車牌號碼。噢,不,我沒有明確地告訴她他是警察,但還有誰會檢視保全錄影帶和查車牌號碼?當她說什麼有個當警察的男友很好之類的話時,我並未糾正她,所以也間接地替她證實了答案。

  無論如何,她並不知道懷德並未從錄綵帶上取得任何有用的資料,所以她換了車,換成白色雪佛蘭。而我有一段時間未見到那輛白色雪佛蘭,因此她可能又換了車。在我看來,她若不是有取得二手車的管道,就是一直都在使用租來的車。

  費警官讀完我的字條時,咧嘴笑了。「你的思考方式像個警察。」他讚賞地說,而他的恭維使我感到驕傲,我臉紅了。我們回到警局時,他堅持我也進去,因此我們一起搭電梯到我眼中警察專屬的那一樓。我想就技術上來說,除了囚房所在的樓層,其餘都是警察專用的樓層,但是這層樓似乎是他們實際作業的地方。

  費警官回到他的辦公桌時,我很自然地走向懷德的辦公室。懷德的門是開的,他招手要我進去。他已經脫掉西裝外套,衣袖像平常那樣捲起,正一面講電話,一面在小辦公室裡來回走動。我停在門口,欣賞他走動時的屁股,懷德的臀部有力又好看,而我從不放過欣賞美麗藝術品的機會。就眼前的情形來說,藝術品就裹在他的長褲裡。

  我認為他似乎流過一些汗,彷彿他先前一直都不在辦公室裡。事實上,他看起來就像剛回到警局。今天很暖和,足以讓穿西裝外套的男人流汗,所以他一定是剛從某個犯罪現場回來。這就是費警官代替懷德陪我去醫院的原因,他有空,而懷德沒有。事實上。費警官無論如何都會走一趟,但是我的案件得到懷德高度的關切。

  他注意到我仍然站在門口,於是他把聽筒放在肩上,把頭側向一邊夾住它,伸手將我拉進去,再用另一手關上門。我聽見電話另一端平直的男性聲音,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左手仍然揪著我的手臂,懷德用右手抓著話筒,往下壓在腿上,同時低頭深深地吻了我。

  他聞起來確實也有些微汗味,身上並散發著潮濕的熱氣,這些已經足夠使我想起前一夜的做愛,想起那火辣灼熱、汗水淋漓的狂猛體驗。我壓下他的肋骨,並在吻中注入一點點額外的熱情——好吧,很多額外的熱情。我在他懷中融化,自然而然地檢看他的小兄弟的反應。

  他及時抽身,微微低吼,褲襠也鼓得有如小帳篷。他熱情的綠眸應允道:稍後。然後他拍了拍我的屁股,把話筒舉回耳邊。聽了片刻之後他說:「好的,市長先生。」同時坐回自己的座椅。

  費警官在片刻後敲門時,我端莊地坐在辦公桌前,懷德則住後靠向他的椅背。呃,我在起身開門之後,才知道門外是費警官。懷德同樣招手要他進入辦公室。費警官的兩眼發亮,像充滿了希望。

  懷德終於講完電話,並將聽筒喀噠一聲掛回底座上,而他的注意力馬上轉向費警官。「有什麼收穫?」

  「她在錄影帶上,但是不在員工相片裡面。由於她某些舉止怪異又沒有識別證,羅道格,也就是保全主任,認為她不是醫院職員。所以我們尚未查出她的身份,那表示我們又回到原點——收穫不多。」費警官瞥了我一眼。「雖然我們目前的資料太少,無法再作確認,但是百麗有個我認為很有道理的推論。」他把我的字條遞夾懷德。

  懷德迅速讀完我的字條,很快地瞥了我一眼,並說:「我贊同你的說法,開別克的可能就是她,這表示那不是突然興起的一時衝動,而是有預謀的蓄意謀殺。不過我們可以再查證一下日期。或許租車公司租出去的車大同小異,不過隨時有別克可出租的人並不多。去找有別克的那幾家。如果她開的是租來的車,上星期五便會交還那輛米色別克,然後同一天內又租了白色雪佛蘭,不過我很懷疑她會光顧同一家租車公司。我認為她會找別家,但是見鬼了,機場附近有一整排的租車公司。如果她真的那麼聰明,她會在星期三交還白色雪佛蘭,並在縱火前另租一輛車。既然百麗也逃過那一劫,我猜她會在昨天交還那輛車。所以她現在開的是別的車,而我們完全不知道該注意哪一種車型。」

  費警官正迅速地書寫,做著筆記,其間停下一次搔下巴。「我可以跟租車公司要這特定幾天租車的所有女性顧客的名字。如果有人的名字出現兩次,那麼就有可疑之處。」

  懷德點點頭。「就這樣去辦。我們今天的時間很有限,還得考慮到有人也許會抗拒並要求看法官的許可。」多數法官都不會在週末為這類的普通調查簽發許可;一般必須等到星期一。費警官的視線轉向門口,一名女警出現在那裡,她的雙眼因興奮而大睜——目光的焦點正是我。

  「莫小姐,」她熱情而誇張地說,聲音大得足以引來所有人的注意。「我好高興見到你本人!你能不能替我簽個名?我要把它貼在女子更衣室裡。」在眾人聚集於她身後並盯著辦公室看時,她遞來一張邊緣不整齊的紙。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歡樂在醞釀。

  我自然而然地接下那張紙,往下一看,馬上就認出它來。那是我被鎖在華迪邁的警車裡面時寫的、後來用口香糖黏在車窗上的字條。但它怎麼會在這裡?

  我立刻記起,當時迪邁和費警官都翻閱過那些字條,並咧嘴而笑。他們當中一定有人偷偷留下這一張,而沒有將它與其他字條一起放進我的皮包。

  「給我看。」懷德認命地說,馬上就認出這是一個圈套。

  費警官非常好心地從我手中抽走字條,放在懷德桌上,而門外聚集的所有人都刺耳地放聲大笑。那是我特別畫了好幾次、刻意加深加粗的大寫字體,本意是給那些把我鎖在臭警車裡的所有渾帳男人致命的一擊:尺寸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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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9 02:30:4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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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尺寸很重要,嗯?」這天傍晚,懷德在我之後不到五分鐘就回到家,一進門便抓住我的腰低吼。我在眾人的大笑中逃離他的辦公室後,直奔第三家布料行,在那裡找到了想要的布料。我既高興又寬慰,甚至沒問價格,其實很貴,但是話又說回來,你也不可能用一元九十九分錢買到一碼好布料。我的戰利品安全地留在租用車的後車廂,明早就要送到莎莉家。她打算在這個週末趕工。

  而現在,我必須德付懷德。

  「嗯,是啊。」我設法在飢渴的熱吻之間喘著氣說。難道你要我說謊嗎?

  「這麼說來,你該高興我能夠滿足你。」他已經解開我的牛仔褲,正將它脫下來。

  是的,噢,是的。他也知道他能滿足我,並再次以行動證明。至少這回他把我放在沙發上,而不是像前幾次那樣把我放到地板上。他停留在我體內,強壯的雙手抱著我的臀部,往下俯視著我,來回衝擊。「感覺不一樣,」他粗嘎地說。「不用避孕藥,感覺不一樣。」

  是真的。不是實質上的不同,而是心理上的。由於大腦是最重要的性感帶……哇,每一分感受都提高了、增強了,而我們的性愛原本就很激烈。

  事後,他沉重的軀體壓在我身上,像平時那般心不在焉地撫摸著我的臀部。微微暈眩地,我注意到儘管他設法脫掉我下半身的衣服,自己的服裝卻幾乎完好如初。他的警徽仍扣在皮帶上,刮著我身上不想被刮的地方,謝謝,而那把大大的黑色自動手槍也讓我的左大腿內側很不舒服。

  我在他身下蠕動。「你還配著槍。」我抱怨道。

  「是啊,不過我已經把所有子彈都射完了。」

  我用手推他的肩膀。「警徽——唉喲!」

  又親吻了數次,他把手撐在我躺著的坐墊上,身體小心翼翼地撤離。就邏輯上來說,這次親熱並未經過妥善計劃,所以我們此時必須善後。你知道我的意思。感謝老天,沙發是皮製的。

  清理完畢之後,我們一起做晚餐。以前,他會在外面用餐,但是自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在他的冷凍庫裡囤積了不少只需加熱的冷凍快餐。今晚我們選了千層面,外加一道沙拉。生菜沙拉是我在他的冰箱裡添加的另一樣東西,我想讓他學著吃女生吃的食物。

  晚餐過後,我咬牙決定速戰速決。從星期二晚上起,我想了又想、逃避再逃避,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再拖延。老天,我們還毫無防範措施地做愛,即使我幾乎不可能在這時候懷孕,可是……

  「關於你說的那些事。」我在我們把碗盤放進洗碗機時開口。

  「我太好色。男人為了上床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我對他皺眉。「我說的是星期二晚上,你發火的時候。」

  他立刻站直,給了我全部的關注。

  「你已經考慮了很久,對不對?好吧,說出你想說的,然後我可以再次道歉,並徹底結束這件事。」

  這麼嚴肅的語氣大出我的預期。我從皺眉變成瞪眼。「這件事不需要道歉,而是需要我們誠實地一同面對,並作出決定。」

  他交叉雙臂,等待著。

  我希望我的聲音能允許我解釋清楚。

  那天下午的休息讓我恢復成鴉叫似的可怕嗓子,不過有聲音總比沒有好。我呼出一口氣,而後開始。

  「你說我玩那些白癡的小伎倆,還說我期望你對我言聽計從,如果你不照辦,我就會變得很彆扭,而且你還說,我總是一想到什麼小事就打電話給你,並期望你處理。你也說過我是需要高維修的女人。好吧,基本上其他也是同一類型的話。我的確需要高維修、需要有人經常注意我,向來如此,以後也會如此。那不會改變,我也不會改變。」

  「我並不想要你改變。」他開口,並向我伸出手,但是我退到他碰不到的地方,並抬手要他保持安靜。

  「先讓我說完,因為我不知道我的聲音能支撐多久。我不認為我的伎倆很白癡,所以那只是個人觀點不同。我不認為我期望你對我言聽計從,但是我將你擺在第一位,我希望你也將我擺在第一位——當然是在合理範圍內。對兩人都一樣。例如說,你正在謀殺案現場查案,我不會期望你在我的汽車電池沒電時,特地跑來幫我接電。我有保養廠替我處理這種事。

  「我也沒有一遇到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打電話要你調查。真的。不過我確實期望你為我做某些事,像是幫我擺脫我不小心得到的違規停車罰單,但是我絕不會要你幫我擺脫超速罰單或偽造文書等等,因此我認為這很合理。然而這場婚禮是否該進行,最終是你的決定。如果我的高維修真的如此困擾你,如果你認為我不值得你這麼費心,那麼你應該現在抽身。我們也許會在一起一段時間,但我們應該取消婚禮——」

  他把手按在我嘴上,綠眸閃耀著光芒。「我真不知道該大笑,還是該……大笑。」大笑?我的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他攤牌,他居然想大笑?男人和女人絕對不是同一種生物,不可能。

  他的另一隻手滑到我的腰間,把我拉進懷中。「有時候你讓我氣得快吐血,可是自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沒有一天不微笑著醒來。我的天,你當然值得我費心。光是我們之間的性愛就值得我費心,再加上你帶來的娛樂價值——」

  憤怒之下,我試圖捏他,但他只是大笑並抓住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前。「我愛你,未來的白太太莫百麗。我愛你的一切,甚至是高維修的部分——甚至你寫的那些字條。順道一提,那些字條徹底減低了局裡那些老傢伙對我的不滿。我不知道老費那渾蛋是怎麼瞞過我偷到那張字條,不過我會找出答案。」他咕噥道。

  「我寫那張字條不是為了好玩,」我發作,或者該說,我試著發作。「我是要表達我的觀感。」

  「噢,我已經瞭解你的觀感,我們所有人都瞭解。你生我們所有人的氣,氣得快抓狂,後來我們也都知道你的確有權利生氣。但是為了確保你的安全,我仍會堅持你留在警車裡。我會不惜一切保護你。讓我想想,一個大男人主義的男人會用什麼說法?噢,有了,我會不惜替你擋子彈。婚禮將如期舉行。我這麼說是否回答了你的問題?」

  我不知道自己該板起臉、該捏他,還是該給他一拳。但最後我決定露出慍怒的樣子。老天,我鬆了好大一口氣!他知道是永遠不可能改變,而他仍想跟我結婚?夠好了。

  「不過有件事我希望你能解釋。」

  我抬頭,詢問地看他,他逮到機會又偷吻了我幾下。

  「為什麼你會希望我替你擺脫停車罰單而不是超速罰單?超速罰單不但較高額、會威脅到你的駕駛執照,也會使你的保險費增加。」

  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看不出差別在哪裡。「超速罰單是因為我違反了交通規則。但是停車罰單?真抱歉!請問這個城市的土地是誰的?是納稅人的。真的只有我認為在自己的土地上停車,卻因為超時而被罰款是件不合理的事?那樣違背了美國的精神,完全是……完全是法西斯獨裁——」

  這一回,他沒有用手讓我住口,而是用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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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一夜之間變冷了,不到早晨便開始下雨。通常我星期六很早就去上班,因為週末很忙,但是我跟琳恩通電話時,她說嬌安的表現出色,建議讓她擔任全職。我同意了,否則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會讓我忙翻天。

  懷德尚未醒來,長手長腳地佔據了整張床,而我在這個早上,以列他的違紀清單自得其樂。我怎麼可能忘了如此重要的事?門兒都沒有。我用一條披巾蓋住腿和腳,蜷縮在他的大椅子上,心滿意足地消磨整個早上。雨水似乎沖走了一切的急迫感。我向來喜歡聆聽雨聲,不過我通常很忙,鮮少有機會這麼做。與懷德窩在一起,讓其他警探跑外勤搜尋那個跟蹤狂,我感到安全而快樂。租車公司這條線索是對的,我就知道。

  我能夠說話了。我很高興我能真的說話。我的嗓子粗糙刺耳,但至少還能用。我絕不可能成為一個誓言終生沉默的修女,不過仔細一想,反正我也絕不可能當個修女。

  我打電話給老媽,與她聊了一會兒。她已經跟莎莉談過,並放心不少。莎莉也已打電話給傑伯並道過歉,他們約了今早見面,打算面對面溝通。我想也許我應該等明天再將布料拿給莎莉,老媽也認為這樣最好。有過試著與懷德重修舊好的經歷,我完全能理解。接著我打電話給香娜,又聊了一段時間。收線之後,我把所有的新衣服拿到樓上,排在客房的床上。我再次試穿所有的新鞋,並來回走動,確定它們不會磨腳。這時懷德醒了;我聽見他下樓倒了一懷咖啡又上樓,然後他斜倚在門口喝咖啡,掛著惺忪傭懶的淺笑看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鞋子令他困惑。我只買了我認為最基本的鞋:健身時穿的運動鞋(三雙),高跟的靴子,夾腳拖鞋,黑色的低跟包鞋,以及一雙黑色平底鞋,還有……算了,名單沒完沒了。

  「你到底需要幾雙黑色的鞋?」他瞪著地板上的一排鞋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哼,鞋子可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我冷靜地看他一眼。「還少一雙。」「那你為什麼不全部買齊?」

  「因為到時候我仍然會少一雙。」

  他說:「我懂了。」然後聰明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用早餐的時候,我告訴他我認為莎莉和傑伯的狀況已經解決了。他看起來有點吃驚。

  「你怎麼辦到的?你一直在躲避一個跟蹤狂,自己的家又被火燒燬,怎會有時間解決這件事?」

  「我想辦法找出時間,絕望是最佳的動力。」我也有些吃驚。他真的不瞭解我曾經感到多麼走投無路。

  早餐過後,我回到樓上,自得其樂地擺弄新衣服,剪掉商標,清洗那些需要先洗過才能穿的幾件,並熨平衣料上那些頑固的縐折,然後又重新整理懷德的衣櫥,並把我的衣物掛在裡面。不過那已經不再是懷德的衣櫥,而是我們的衣櫥,也就是說,四分之三是我的。以目前來說,這樣的安排沒有問題,因為我只有為數不多的秋裝,不過不久後我將購買冬裝,然後是春裝,接著是夏裝——嗯,衣櫥很快又得重新安排。

  櫃子的抽屜和浴室裡的梳妝櫃也必須清理和重新整理。

  當我清空櫃子的抽屜,並把所有東西暫時堆在床上時,他又斜倚在門口看著我。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彷彿能悠哉地看我忙裡忙外,是件令人高興的事。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被自己的良心掐死。

  「什麼事那麼好笑?」我感到有些暴躁,終於問道。

  「並沒有任何好笑的事。」

  「可是你在微笑。」

  「沒錯。」

  我把手插在腰上,對他露出怒容。「那麼你到底在笑什麼?」

  「我在看你築巢——就在我的家裡。」他垂下眼簾,啜飲著咖啡。「天知道我花了多長的時間才將你弄到這裡來。」

  「才兩個月,」我譏笑道。「真厲害。」

  「距離顧妮可被槍擊,而我以為那是你,正確的數字是七十四天。七十四個漫長且充滿挫折的日子。」

  這時我真的譏笑他了。「一個性生活像你這麼豐富的男人,不可能充滿挫折。」「與性生活無關。好吧,或許一部分有關。但是看著你住在別的地方仍充滿挫折。」「現在我在這裡了,好好享受吧。你舊有的好日子結束了。」

  他笑著去添更多咖啡。他在樓下的時候電話響了,他接起,幾分鐘後再回到二樓時,卻是為了拿警徽和武器。「我必須到局裡,」他說。這是常有的情況,而且與我無關,否則他會告訴我。最主要的原因是警局人手不足,而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知道該怎麼做,別讓任何人進門。」

  「如果我看見一個扛著瓦斯桶的人在附近鬼鬼祟祟怎麼辦?」

  「你會用槍嗎?」他問,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不會。」我有些後悔這麼說,但隨即又認為不該欺瞞這種事。

  「下星期我教過你之後,你就會了。」他說道。

  太好了。又多了一件空閒時可以做的事,如果我還剩下任何空閒。我真該閉緊我的大嘴巴。但是話又說回來,懂得用槍也很酷。

  他親了我之後便走出門。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車庫門打開又關上所發出的隆隆聲,然後回頭繼續分類和整理的工作。顯然櫃子裡有些東西可以移到別的地方,例如棒球手套(?!)鞋油、一疊他念警校的書本,以及一整個鞋盒的照片。我一打開鞋盒看見裡面的內容,便忘了其他的事,我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板上,一張張地看照片。

  男人不太在乎照片,所以眼前這些才會被扔在一個盒子裡,就此被遺忘。很顯然,有些照片是他的母親如蓓給的,是他和姊姊麗莎在各個年齡的學校照片。六歲的懷德使我的心都融化。他看起來如此純真而稚嫩,除了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完全不像我愛的那個鋼鐵硬漢。然而到了十六歲,他臉上已經隱約出現那種酷酷的、犀利的神情。另外有些是他穿著足球隊運動服的照片,高中時期和大學時期都有,然後有些是他成為職業球員後的照片,前後的差異很明顯。因為到了後來,足球在他來說已經不再是單純的體育競賽,而是一份工作,而且是很辛苦的那種。

  有一張是懷德和他爸爸的合照,後者已亡故很長一段時間。懷德看起來大約十歲,仍舊擁有那個純真的表情。他的爸爸一定是在這張合照之後不久就過世了,因為如蓓告訴過我,事情發生時,懷德才十歲。他的純真從那個時候開始消失:所有後來的照片都顯示出某種「生活並非總是安全而快樂」的體認。

  接著我找到一張他和前妻的合照。由於照片的正面朝下,我首先看見背面的字。註解是漂亮的女性筆跡:懷德和我,葛利安和葛克麗,潘山弟跟他最新一任的波霸。

  我翻過照片,看著懷德的臉。他對著鏡頭笑,手臂漫不經心地摟著一個很漂亮的紅髮女子。本能的嫉妒帶來一陣刺痛,直直地將我射穿。我不想看見他跟別的任何女人在一起,尤其是與他結過婚的那位。為什麼她不是一個明顯不適合他,相貌平平或是外表刻薄的人,而是個大美女和——跟蹤狂。

  我瞪著照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張照片起碼有十五年,她看起來好年輕,比少女大不了多少,但我知道她只比懷德小幾歲。她的髮型很不一樣,那是當然:八十年代流行且一直沿用到九十年代的蓬鬆髮型。不是我心存偏見,她的妝太濃,而且那對超長的睫毛看起來很假。

  是她沒錯。

  我伸手拿起房間裡的電話。

  沒有撥號音。

  我等了等,因為有時候無線聽筒要過幾秒鐘才會有撥號音。什麼也沒有。

  我遇過這種情形,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現在有個想殺人的跟蹤狂把我當成目標,而電話沒有撥號音,那麼沒錯,我自然而然地設想了最壞的狀況。我的天,她就在附近!她用某種方法剪斷了電話線,而那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時我才注意到屋子裡多麼安靜,完全沒有暖氣、電燈和冰箱所發出的低鳴。什麼都沒我看向數位鬧鐘,鐘面一片空白。

  電源斷了。由於房間有許多窗戶,即使是下雨天也有著充足的光線,加上我過於專心看照片,一直沒有留意到停電。

  懷德離開時還有電,因為我聽見車庫電動門的聲音。他離開還不到十五分鐘,可見斷電的時間並不久。但那又證明什麼?她等到他離開後才進入屋子?她怎麼會知道他住在哪裡?

  我們一直很小心,一路上沒有人跟蹤我們到這裡。

  可是她知道他工作的地點。既然如此,她只需在那裡等著,然後跟蹤他到家,也許甚至在她開始跟蹤我之前就先查清了。跟著他便能將她引向我。

  我安靜地站起身,從床上拿起手機。由於跟我聯繫的人大都打手機,所以我帶著它一起上樓。沒有電力不會影響手機,除非停電是地區性的,連帶也使手機的發射台無法運作,但如果停電是地區性的,我就不必擔心。真正會嚇死我的是針對這棟房子的計謀。

  我按懷德的手機號碼時渾身發抖,緊張到連頭髮都豎了起來。不能怪我,我真的毛骨悚然。我盡可能地保持安靜,躡手躡腳地進入浴室並關上門,以便隔開我說話的聲音。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是美根,」我衝口道。「是美根。我本來在看你的舊照片,然後……就是她。」

  「美根?」他重複我的話,似乎非常震驚。「可是一點道理都沒!」

  「我才不管那有沒有道理!」我生氣地道。「就是她!她就是跟蹤狂!而且現在家裡斷電了。要是她在這裡怎麼辦?要是她在這棟屋子裡——」

  「我馬上回來,」他幾乎毫不遲疑就說。「我會派離你最近的巡邏車先過去。如果你認為她在屋子裡,馬上離開那裡,無論是用什麼方法。明白嗎?你已經猜對太多次,也經歷過太多次千鈞一髮的險境。即使你必須再次爬出窗口,也別猶豫。」

  「好。」我說,但他已經掛斷,另一端不再有聲音。

  他會立刻回來。他離開才大約十五分鐘,所以除非他不要命地飆車,否則也得花差不多同樣長的時間回家。也許更近的距離內會有輛巡邏車。

  奇怪的是,他信任我的直覺讓我產生了信心,也讓我鎮定下來。也許那是因為我不再感覺孤軍奮戰,而且救援即將抵達。

  我把手機切換成震動,放進口袋裡。至少這一回我不是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和光著腳。長袖T恤和休閒褲能提供的保護多上許多。呃,我依舊沒穿鞋,不過我穿了襪子——為了保持安靜,就算我真的穿了鞋也會脫掉。

  我想我有可能過於緊張,但是上一次我要自己別太過度反應時,她把我家燒掉了。我似乎擁有某種能偵測到她就在附近的第六感,而我寧可信其有。至少我不再一頭霧水,也不必再猜測我到底做了什麼引來殺身之禍。我已經知道原因,懷德就是主因。懷德愛我,而我們即將結婚。她無法忍受這件事。

  如蓓告訴過我,美根要求離婚時,懷德只是轉身走開。他對這樁婚姻並未那麼重視,所以也沒費心挽回,更不足以讓他改變當警察的心意。她對他並沒有太大意義。這些年來,她愛的男人不夠在乎她的事實,一定啃噬並折磨著她。我多少能瞭解她的感受,不過我並未蠢到同情她。拜託,那個瘋狂賤貨企圖殺我。

  如蓓說過,她在一年之內就再婚了。她的第二次婚姻一定也失敗了,因為當她還愛著懷德時,婚姻怎麼可能成功?但是她耐心等待著,因為懷德並未再婚,而她則堅持著他在內心深處仍愛著她的想法,也許認為他們遲早會復合——直到我出現。我們的訂婚啟事曾登在報上。難道她有上網閱讀本地報紙的習慣,或是不時用Google搜尋他的名字?也許本地有人認識她,把消息告訴她。她如何知道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對這個消息的反應。

  我考慮著能用的武器。刀子,當然能用,可惜它們在廚房。在我原來的公寓裡,由於保全系統會告訴我是否有人入侵,所以我並不覺得下樓是件危險的事,但是懷德並未安裝保全系統。他有門鎖、門栓,和只有很有決心的人才能穿過的三層玻璃窗。不幸地,她非常有決心。

  在二樓,除了懷德的床頭桌上那支又大又重的手電筒,我沒有任何可用來保護自己的東西。我緩慢而小心地移到浴室外頭,全然預期眼前會出現一名揮舞著斧頭的瘋子,但是臥房裡安靜無人。我拿起手電筒,緊握在右手中。說不定我會有機會敲她的頭,也回報她一個腦震盪。

  我小心翼翼地移到走道上,但是那裡也空空如也。我站在原地聆聽了一會兒,可是屋子裡靜悄悄。屋子外面,我聽見汽車輪胎輾過潮濕的路面,聲音平凡無奇卻令人欣慰,但仍然比不上車子減速並駛入車道的聲音來得令人欣慰。懷德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抵達,但是一輛巡邏車也是令人高興的。

  走道上所有的門都緊閉著,只剩我身後那間主臥房的門。我想不起我從試穿新鞋的客房出來後,有沒有關上那扇門。那並非你會費心去記住的事。但是沒有人撞開任何一扇門,突然跳出來用斧頭攻擊我,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向樓梯。

  我知道,我知道,在每一部驚悚電影中,金髮波霸總會因為聽見某種聲音走下樓梯或進入陰暗的地下室,或是類似的情況。嗯,猜猜實際情況如何?如果你在樓上,你很可能被困住。房子前後兩端都有樓梯的房子並不多,大部分的房子都只有一道樓梯。如果你在一樓,至少有不只一種的逃生路徑。我不久前才在一場火災中被困在二樓,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轍。我寧願待在一樓。

  我又移了一步,這時已能看見小儲藏室的一部分,以及廚房入口。沒瞧見任何瘋子。我又往下一步,樓梯底端出現的一抹藍色引起我的注意。那個藍色的不知名物體沒有移動,就停在那裡。但我稍早上樓時,那裡並沒有任何藍色的東西。

  但那個不知名的東西看起來很眼熟。不管那是什麼,我以前曾經看過。可是,真的,那看起來就像兩支豎起來、造型奇特的煙管——

  我的靴子。那雙在我家付之一炬以前,一直沒送到我手上的藍色靴子。

  它們在她手上。她偷拿了我的包裹。現在我知道她真的在這裡,就在這棟屋子裡,一切不再是我的想像。

  這時打死我都不會走下樓梯。我將遵循懷德的建議,爬出窗口逃生——

  她從廚房走出來,兩手穩穩地緊握著槍,槍口瞄準我。她穿著跟我的襪子一樣不會發出腳步聲的軟底鞋。槍口連晃都沒晃動,她的頭向靴子一偏。「你到底在想什麼?想參加套牛比賽嗎?」

  「嗨,美根。」我說。

  訝異在她眼中出現,她沒料到我會這麼說。她計劃殺死我之後便轉身離去,誰會懷疑到她身上呢?她不住在本地,很多、很多年沒來過這裡,也沒跟她在此地認識的任何人聯絡,絕不會有人把她跟這一切聯想在一起。

  「我已經告訴懷德了。」我說道。

  嘲笑的表情閃過她的臉。「少來了,電源已經被我切斷,電話不能用。」

  「的確,但是我口袋裡的手機可以用。」我指向鼓起的口袋。「樓上有個裝滿照片的鞋盒。我在看那些照片的時候發現你、懷德和其他兩對情侶的合照。其中一對是叫山弟的人和他最新一任的波霸女友。」我補充道,好讓她知道我並非胡謅。我猜想,殺人之後逃過制裁是她計劃中的重大部分。無論如何,若是知道無法成功逃脫,她或許會重新考慮不要殺我。

  我看見她在回想那張照片時,表情中閃現的痛楚。「他保留了那張照片?」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保留那張照片,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把它丟掉。我一認出你,馬上打電話給他。」我聳聳肩。「他們已經朝租車公司的方向調查,他遲早會認出你的名字。」

  「我懷疑他知道我姓什麼。」她苦澀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那並不是我的錯。」我指出。

  「我不在乎那是不是你的錯。你不是重點,他才是。我要他明白愛一個人愛到心痛,卻無法擁有對方是什麼感覺。我要他一輩子活在痛苦當中,永遠無法逃離那種痛苦。」

  「啊,聽起來你該一槍了結自己,以擺脫那種痛苦。」我真的很討厭自艾自憐的可憐蟲。你難道不會?不幸的事發生在每個人身上,但一段失敗的感情跟某人失去生命,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所以還是別傻了。

  「住口!」她更向樓梯口移近,握槍的雙手仍穩定無比。「你根本不瞭解那種感覺。我們結婚時,我就知道我愛他遠勝他愛我,但我以為至少我有個機會,可是我從來沒有機會改善我們的關係。職業運動員經常出門。無論是球季前還是球季後,我都必須與他的球隊分享他。我還必須跟他的家人分享他,因為他一有機會就回到這裡。我甚至必須跟山弟和他的波霸女友分享他,因為他是懷德最好的朋友。你可知道我跟懷德,單獨進餐過幾次?」

  我聳肩。「兩次?只是隨便猜的。我不知道你們結婚多久,他不曾說過與你有關的事。」不,我一點都不喜歡她,也不同情她,若非想讓她多說點話,把時間拖到懷德回來,我才不管她的死活。

  「要是你也必須與全世界分享他,那是什麼感覺?」她激憤地說。

  「你看,這就是你和我之間的不同,」我倚著樓梯扶手,說道。「我認為分享這觀念的價值被高估了,而且很虛偽。我不喜歡分享。我不分享。我永遠也不要分享。」我的重點不言而喻,你這個可憐蟲,是你任由他忽視你的。

  她看起來有些慌亂,彷彿她以為我現在應該歇斯底里,哭著哀求她。慌亂不是好現象。慌亂讓人做蠢事,例如扣下扳機。為了不讓她注意到我的緊張,我問:「你到底是怎麼進來「我一直監視著這棟屋子,看過你們倒車出車庫很多次。你們兩人都不曾停下來等到車庫的門完全關上。事實上,你們在門還未關到一半就繞過房子走遠了。所以當他離開時,我只要把一顆球滾進車庫,自動感應器會因此讓門停住,將它再次打開,然後我走進來。這有什麼難的?」

  也就是說,她在懷德離開時就進入房子。她早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抓住我,並把我殺掉,然後遠走高飛,但是她想玩那個靴子的小把戲。她想要使我害怕。

  我說:「看來的確不難。」接著又聳聳肩。如果我僥倖逃過這一關,保全系統會立刻啟用——就是門一開就會嗶嗶響的那一種。「我猜你也切斷了總電源。」

  她點頭。「保險絲盒就在車庫裡。為什麼不切?」

  「而你也用租來的車子玩大風吹,對不對?還有戴各種假髮?只除了在醫院那次的可怕染色。」

  「我的計劃應該更完善一點。我沒考慮到購物中心停車場的保全攝影機,多謝你告知。另外,在美發師花了數小時才把那可怕的染料洗掉之後,我才想到要用假髮。」

  「其實你根本不必費那番功夫。錄影帶損毀了,懷德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

  現在她的樣子頗惱怒,因為我很確定她費了一番功夫不斷換車。而且她說對了一點:要把那些人工染料從頭髮上去除,是件冗長又麻煩的工作。換作是我,我也會很不爽。

  「你在停車場失手了,不過我真的不認為那是一種有效的殺人方式。」

  她聳肩。「那是衝動的決定。我跟著你已一段時間,突然間你就在我眼前,趾高氣昂地穿過停車場,彷彿那片土地是你的。你可以說是……機緣造就的靶子。」

  「趾高氣昂?容我更正一點,我從不趾高氣昂。」我忿忿不平地站直。

  「那就說是神氣活現好了。我一看見你就討厭。要是你當時獨自在醫院裡,我早就用枕頭把你悶死了。」

  「天哪,你真的不擅長殺人這種事,對不對?」

  「這是第一次,我邊做邊學。不過我應該更直接一點。走到你面前,賞你一顆子彈,然後離開。」

  看來她仍舊沒學到教訓。

  十五分鐘尚未過去;我很肯定。我也沒聽見任何駛近的車聲。懷德會直接開車到房子前嗎?還是他會把車停在街尾,再偷偷潛入房子?

  這個疑問才閃過腦海,懷德就出現在她身後的廚房門口,一部分的身軀被門掩護著。他的右手握著自動手槍,槍口對準了她的腦袋。

  「美根——」

  她嚇了一大跳,猛地轉身。我猜她可能是個不錯的射擊手,事實上,後來我們也發現她的確是,她經常在射擊場練習,只不過從未在真槍實彈的情況下出手。她在轉身時已經把下扳機,子彈瘋狂射出。

  但是懷德的並沒有。而她的下一顆子彈也沒有。

  我的心跳千真萬確地停頓了痛楚難當的數秒鐘。我甚至不記得自己移動,但我已經到了樓下,跳過躺在地上呻吟的她。就算她沒倒下,我也會撞倒她,衝到他面前。

  直到我死的那天,我都會記得他臉上的表情,和子彈的衝力如何將他撞得往後退,以及紅色的血液如何從他的胸膛,幾乎像慢動作似地呈弧度噴出。他住後搖晃了一下,然後跪下一膝。他掙扎著想再度站起來,卻狼狽地倒向一邊。可是他叮奮力試著站起來。

  我尖叫他的名字。我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地尖叫他的名字。地上已經有了一大灘血,而我在他的血液上滑倒,跌在他身側。

  他的呼吸又淺短又急促。「狗屎,」他聲音重濁地抱怨。「痛死人了。」「懷德,你這個大混帳!」我尖叫,同時把手滑到他的腦後,輕抱著他的頭。「『替我擋子彈』只是一種說法。一種說法!不是要你真的做!」

  「現在才說。」他道,並閉上眼睛。

  我對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恥。只是幾乎。我猜我應該感到羞恥。

  因為我跑到那個賤人身旁,出腳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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