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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如果蝸牛有愛情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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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17 20:43:24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10-17 21:46 編輯

主角:許詡,季白

類型:犯罪心理,推理



文案:

世上最美好的一種感情,就是兩情相悅,心有靈犀。

某天,例行談完工作,男人話鋒一轉:“追了你這麼久,有什麼想法?”

許詡詫異:“你在追我?”

男人忍耐的點了根煙,黑眸緊盯著她:“每天陪你晨練、手把手教你射擊、整個警隊的人叫你嫂子……你以為我在幹什麼?”

許詡沉默片刻:“哦……不用追。”

男人心頭一沉,語氣冷下來:“什麼意思?”

“我也喜歡你,所以不用追。”

“……”

她喜歡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桀驁又毒舌,實際上性感又爺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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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02:48 |只看該作者

1人小鬼大

    霖市位於碧波江畔。每至春日,整座城仿佛籠罩在微涼的水汽裡,潮濕而清新。

    在這個最普通不過的陰天,市警察局裡,卻有一絲不同尋常的躁動。

    因為刑警大隊來了兩個年輕的見習女警。

    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事。然而兩個女孩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兒,就引來不少警員在門外探頭。

    因為她們看起來很特別。

    年輕刑警趙寒,是這次的實習聯絡人。此刻,他也跟其他同僚一樣,看著面前的兩個女孩,有點發愣。

    一個很美,一個……很怪。

    坐在左邊的叫姚檬,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研究生。長發大眼,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也像青春雜志上走出來的模特。她的簡歷上還有一大堆榮譽:級獎學金、優秀學生干部、校電視台明星主播、演講比賽十佳選手……

    趙寒預感,她會毫無懸念的成為霖市新的警花。

    而另一個叫許詡的……

    從簡歷看,許詡的成績很出色,年年穩居全院第一。

    可趙寒很懷疑,她是怎麼考上警校的。她有一米六嗎?那麼瘦小一個,即使端坐在椅子裡,也像個未成年少女。而且皮膚蒼白得沒有血色,五官也長得很“輕描淡寫”。乍一眼望去,像……對了,像美劇裡的吸血小僵屍。可她偏偏穿了非常正式的黑色長風衣,衣服的下擺都到了腳踝,跟稚嫩的長相一點都不搭,令她看起來有點怪,又有點可笑。

    還有她的名字,許詡,是念xuxu吧?

    噓噓?

    趙寒有點想笑,但他一向是個靦腆厚道的年輕人。於是保持溫和的表情,把目光從許詡身上移開。

    剛要說話,許詡卻抬頭望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趙寒微微有點發愣。

    之前聊了幾分鍾,大多數時候是姚檬跟他在說話,許詡一直沉默著,甚至好像沒有正眼瞧過他這位前輩。

    可現在他才發覺,她的瞳仁特別的黑,黑得有點滲人,眼神非常平靜,不卑不亢。

    那感覺……仿佛她已經洞悉了他的想法,他心中對她的評判。

    然而一轉眼,她又微垂著頭,還是那副蒼白懨懨的樣子。

    趙寒輕咳一聲:“季隊這幾天請假不在,等他回來後,會確定你們倆的見習老師。”

    姚檬眼睛一亮:“是整個大西南區,破案率最高的季白前輩?”

    趙寒笑著點頭。

    “他會是我們的老師嗎?”許詡忽然插嘴,她連聲音都是弱弱的細細的。

    趙寒:“這個要季隊回來定。”

    年輕女警們私下有個說法——季白看起來溫文爾雅,可相處久了才知道,他人長得有多帥,心腸就有多硬,無論是對罪犯,還是對心儀他的女性。

    所以,盡管局長口頭交代過,要讓這兩位高材生,跟著刑警隊副大隊長季白,和另一位資深警察實習。但趙寒了解季白的性格,他怎麼可能有耐心帶見習生?還是柔弱的女見習生?

    “我是你們的實習聯絡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趙寒說,“這是一份《實習須知》。”

    兩人接過,都看得很專心,眉宇間的書卷氣倒是同樣的明顯。趙寒等了一會兒,見她們沒有疑問,就好奇的問:“聊句題外話,你們是學這個的,覺得心理分析在破案中用處大嗎?”

    他話音剛落,姚檬就答了:“我覺得有用啊。不過我們只掌握些理論,實際運用還差得遠呢。所以今後還要多多請教趙警官你。到時候別嫌麻煩。”

    趙寒頓時笑了:“別客氣,咱們互相學習。”

    他又看向許詡,可她只淡淡點頭:“我同意。”

    然後就閉嘴了,好像不願多講一句廢話。

    趙寒有些無奈,暗想這姑娘還真不會來事兒,今後工作中只怕會碰壁。

    一旁的姚檬還是微笑著,像是已經習慣了許詡的冷漠,只是望向趙寒的目光,透出些無奈的歉意。

    不過趙寒也沒太在意,半開玩笑說:“你們分析分析我,看說得准不准?”

    普通人總是把心理分析,看成跟算命一樣玄乎的東西,這位性格略為雞婆的年輕警官,也不能例外。

    姚檬眨了眨眼:“趙哥,這是個考題嗎?”

    “就當是你們見習期間的第一個考題。”

    隊裡其他人都開會或者外出了,只有他們三個。午後蜜色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辦公室裡明亮又空曠。

    趙寒被她倆上上下下打量著,不禁有些局促。

    許詡的目光首先回到他臉上,清清冷冷的。趙寒以為她要開口了,誰知她依舊沉默著,只將手搭上了膝蓋,仿佛習慣性的、輕輕的一下下敲著。

    小小的個子,卻做著大男人的動作。且那手指格外纖細蒼白,仿佛隨時會斷掉,讓趙寒有點說不出的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姚檬的視線也回到他臉上,躍躍欲試的樣子。

    “誰先說?”他問。

    就在這時,許詡看了姚檬一眼,淡淡的樣子。

    姚檬似乎並沒注意到,只看著趙寒:“要不我先來吧。”

    趙寒看到這個細節,有點奇怪——大家第一次見面,能從他身上分析出來的東西,肯定有限。先說的人,自然占了優勢。

    她們雖然是同系學生,但看起來關系並不親密。許詡有意讓姚檬先說,為什麼?

    這時姚檬開口了:“首先,你是個看似隨意,實則有條理的人。你的桌面很凌亂,但仔細看,會發現所有文件是按時間順序排列,再按案件類別排列;還有你給我們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當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處、並且很能為對方著想。這一點不光從你的言行舉止看出來,我還注意到,你給我們的這份《實習須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專門為我們撰寫准備的。因為裡面用到很多口語,而且特意標明了女生宿捨、飯店,甚至還有購物商場的位置……”

    她說到這裡,趙寒已經笑了,愉悅明朗的笑。

    姚檬仿佛受到鼓勵,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第三,你有個女朋友,因為你戴了條很漂亮的項鏈。剛才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你無意識的摸過幾次,並且表情變得明顯柔和;

    第四,你很好學,雖然你讓我們分析你是出於興趣,但當我開始講的時候,你聽得很專注,眼球轉速也明顯加快,說明你在思考;最後……“

    姚檬從桌上拿起一個相框,笑容燦爛:“你很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並且敬業度很高。這幾張警隊團隊活動的合影,整齊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暫時只能分析這麼多。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別見怪啊。”

    趙寒笑:“我沒你說得那麼好。但是你分析得很精彩。”

    姚檬的笑容更甜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兩人同時看向一直沉默的許詡。

    許詡還是一副老僧入定模樣,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只是手指停止了敲膝蓋,平平穩穩的放了下來。

    趙寒莫名的隨著她這個動作,松了口氣。但他很好奇,現在姚檬說得又全面又准確,許詡還能說出些什麼?

    難道又來一句,我同意她的觀點?

    他很疑惑,這姑娘到底是不愛表現,還是肚子裡其實沒貨?

    像是要印證趙寒心中所想,許詡開口了:“我同意她的觀點。”

    趙寒頓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誰知這時許詡繼續說:“我再補充幾點。”

    趙寒還沒回神,就望見那雙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睛,抬起看著自己。

    只是,她似乎有點不太習慣跟人長時間對視,很快又垂下眼,避開趙寒的直視。不過她的語氣很沉靜,聽起來倒是有種與眾不同的低柔,頗為悅耳。

    “你的確有女朋友,但是確立關系不超過三個月。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送她的禮物,就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裡;

    你的右臂近期受過傷;

    你有個姐姐,長得不錯……”

    聽到這裡,趙寒已經愣住了,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難道她調查過他?

    這時許詡卻伸手,手指滑過桌面最左側的一個相框,停在旁邊的打火機上。低頭凝視了一會兒,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放在你桌上最醒目位置的,不是相框,而是這個限量版Zippo打火機。

    你跟季隊的私交不錯,你非常的尊敬他。這個打火機是他送你的。也許是你的生日,也許是你的某次晉升。

    後來,你找了個機會,回贈給他一雙價值不菲的球鞋。”

    說完這些,她抬眼看著趙寒:“趙警官,心理分析研究的是可能性。這些是我認為可能性最大的一些結論。”

    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冷靜,但望向趙寒的目光,還是流露出隱隱的期待和急切。仿佛在期盼趙寒揭曉答案的此刻,終於還是透出了幾分學生的青澀。

    趙寒瞪大眼:“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旁的姚檬一直端著茶杯,這才輕輕放下,笑著說:“趙哥,許詡很棒的。“

    這時,許詡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原本老氣橫秋的眼睛裡,仿佛忽然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蒼白的臉頰,也染上一抹暈紅。

    而趙寒望著她今天第一個笑容,腦海裡忽然閃過個念頭——難怪她剛才讓姚檬先說。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若先開口了,姚檬才會無話可說。

    ***

    下班鈴響的時候,趙寒獨自坐在會議室裡沉思。

    若說姚檬的那些推斷有據可依,許詡的結論就完全是天馬行空了。可她偏偏都說對了,只除了一樣,他沒有親姐姐,只有個堂姐。堂姐確實漂亮,而且跟他關系很親近,跟親姐姐差不多了。

    後來,許詡詳細解釋了分析過程,趙寒的心情又有點無法形容——因為她的推斷過程竟然如此簡單。

    平復了一下心情,趙寒撥通了季白的手機:“頭兒。”

    季白是北京人,這次是回家探親。約摸是在外頭,電話那頭有很多人聲。過了一會兒,季白含笑的聲音才傳來:“說。”

    “隊裡分來兩個見習生,我今天見了,都特別優秀。已經把簡歷發給你了。對了,局長說,讓你帶一個。“

    季白聲音裡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卻涼薄得讓趙寒郁悶:“我很閒嗎?沒興趣。”

2季白其人

    趙寒打來電話時,季白正跟一幫朋友小聚。

    濃濃的暮色從雕花窗欞透進來,北京城蒼茫而燈火輝煌。房間裡每個人皆是衣冠楚楚,談笑風生,像一幅昂貴又空洞的畫。季白把手裡的牌給身旁人,含著根煙,拿起手機推門出去。

    他在走道裡一處沙發坐下。腳下是柔軟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內綠植,環繞著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會所服務人員迎過來,細聲細語的問是否需要服務。見他搖頭,立刻無聲的走開。

    撣了撣煙灰,那頭的趙寒還在憨憨的匯報:“局長說了,您必須帶一個見習生,記入您的年終考核……”

    季白往沙發一靠,閉上眼笑了:“也成。”

    趙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慢悠悠的說:“趙兒,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點。好好帶見習生,記入你的年終考核。”

    趙寒那叫一個郁悶,連忙說:“我帶不了,真帶不了。她倆是專家,絕對只有你能駕馭啊!”

    為了證明這一點,趙寒向季白說了許詡的推理過程。

    一、趙寒幾次無意識的摸女朋友送的項鏈,不僅表情變得柔和,還用手指調整了項鏈的位置。這既表現出對項鏈的不適應,也表現出內心情緒的外洩欲望;這些表現,都更多出現在情侶熱戀之初;

    二、趙寒的目光幾次落在右側第一個抽屜上,表情亦是溫和的。由於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會是紀念日,也不是任何節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禮物;

    三、右臂受傷,是因為他寫字慣用右手,但是幾次拿東西時,動作有短暫停頓,換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紀梵希新款休閒男裝,下身穿的卻是一條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褲。一個自己會買紀梵希的男人,是絕對不會這麼搭配穿著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買的。

    新女友贈送的是海盜船銀飾項鏈,既然相處時間還不長,不太會贈送紀梵希這麼昂貴的男裝,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贈送的。

    與姐姐一起長大的男人,性格和行為大多會表現出一些共性。與異性相處時,他們會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隨便,也更細致。而趙寒身上恰好表現出這些特點。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並沒有像其他警員,流露出應有的驚艷和興奮。你非常的平和。”許詡說,“所以這個給你買紀梵希的姐姐,形象氣質應該不錯,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機,更可能是年輕朋友贈送。而趙寒沒有把它隨手丟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邊,而是放在距離較遠的、跟相框平齊的位置,潛意識裡反映出對此人的尊敬。警隊裡年輕又讓趙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趙寒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實誠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貴的禮物,必定會找機會回贈。趙寒雖然穿了條美特斯邦威牛仔褲,腳下卻是一雙價值不菲的戶外運動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戶外品牌。顯然他是這一品牌的熱衷者(不會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贈給季白的禮物,很可能是他認為最有價值的、一雙名牌戶外鞋。

    ……

    講完這些,趙寒信誓旦旦:“頭兒,你帶許詡吧,她絕對能繼承你的衣缽。”

    季白淡笑:“噓噓?”

    趙寒笑。

    可季白卻斂了笑,淡淡的說:“劍走偏鋒,也有運氣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像噓噓這麼辦案,風險也更大。姚檬的分析雖然淺顯,但條條穩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噓噓全面。”

    趙寒一時語塞,只得問:“那……咱們帶哪一個?”

    “我會考慮。”

    ***

    掛了電話,季白沒回包間,坐在原處,拿著手機看兩人的簡歷。任細細長長的香煙,在指間靜靜燃燒殆盡。

    看得差不多的時候,有人從包間出來,在他身旁坐下。是關系最近的一個發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說:“剛才還沒聊完,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抽煙?既然你也覺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個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機收起來,慢慢笑了:“我媽讓你來做說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認,半真半假的問:“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層刑警隊?”

    季白微瞇著眼,吐出口煙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萬別給我整一通又紅又專的理論,惡心死我。誰知等了一會兒,季白卻文縐縐的答:“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舒航笑罵:“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兒,整天跟窮凶極惡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嗎你?”

    “總比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後,卻沒生氣,反而點點頭。

    “是挺沒意思的。”他的表情變得漠然,“世上無難事,所以沒意思。人家一聽你是誰誰誰的孫子,誰誰的兒子,立馬屁顛屁顛給你張羅周全。只抬抬手蓋蓋章,就有人誇你商業奇才青出於藍;真的要靠自己干出點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裡說,有個屁本事,還不是因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這話有點可笑,約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兩人又抽了一會兒煙,舒航說:“你這人不厚道,當初干嘛騙你媽,說進警隊是要從政?這次回來又跟你鬧了吧?不孝啊你!”

    其實不光是季媽,當初一起長大的所有朋友,都以為季白考警校,是不願跟父親一樣從商,要繼承爺爺季老將軍的衣缽,走上仕途。結果七年過去了,雖然業績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終在危險的一線。

    季白捻熄煙,笑笑:“我媽那邊,跟警務系統挺熟。不哄她,當初考警校指不定給我使絆子。這事兒你也別費神了。”

    舒航心想:得,話說到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話鋒一轉問:“看樣子你還單著呢?”

    季白點頭。

    舒航哂笑:“聽說你沒日沒夜沖鋒陷陣,熬夜傷腎啊兄弟!可別想用的時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舒航頓時哭笑不得。

    兩人靜了一會兒,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現笑意:“其實去年我相親了一次。”

    舒航吃驚:“你居然去相親?”

    季白點頭:“局長夫人的侄女,處了幾個星期,吹了。”

    舒航興奮:“怎麼說?”

    季白又點了根煙,懶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麼響川縣之花。那段我特忙,統共也沒見幾次。結果後來人家火速跟了一個富二代,把我給踹了。”

    舒航樂不可支,又有點不信,盯著煙霧中季白英俊的側臉:“你好歹也是咱們大院之花,那女的也捨得?踹得這麼干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來找過我一回,說她做這個決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內能在霖市給她買套房,她就甩了那個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認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價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麼答的?”

    “我說我一個月工資6000,霖市房價,1平米1萬。”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麼會有女人這麼沒眼光?你身上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碼也值個幾萬吧?她會不認識?”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問過我,你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買的A貨吧?我說是,原來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陣,笑罷,拍拍季白肩膀:“這姑娘其實挺好,夠實在。”

    季白點頭:“是實在。感情也可以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這時包廂門推開,一群人湧出來。有人笑著指著另一人,說:“走,去他家喝酒,老爺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嗎?”

    季白捏著煙頭深吸一口,丟進煙灰缸,懶懶答道:“去。為什麼不去?”

    ***

    同樣的濃重夜色,彌漫著潮濕的霖市。江水穿城而過,兩岸燈火橙黃如橘。

    下班鈴響的時候,姚檬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說是要看資料,並且張羅著給其他加班的同事訂餐,幾個人都說笑著圍在她桌邊。

    許詡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來,想禮貌的跟大家道別,可站了一會兒,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她又不習慣高聲說話,最後還是悄無聲息的走了。

    兩相對比,讓她略略有點汗顏。

    不過,也習慣了。倒也不會放在心上。

    許雋的奔馳已經在路邊停了一會。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朧的路燈,透過車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臉上,加之一身純黑西裝,精英派頭十足,倒也算這繁華都市中的一處優雅風景。

    拉開車門,許詡上了車。開了一會兒,許雋就斜眼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只見她雙手安分的擺在膝蓋上,神色淡漠。可一雙腳,輕輕的,一下下踢著車裡剛換的羊絨地毯。

    許雋當時就笑了——自家妹妹的習慣,他還不清楚?心情好的時候,總喜歡踢東西;思考的時候,會像男人一樣用手敲著膝蓋,故作老成。

    “今天挺順利?”他笑著問。

    “不錯。”

    那就是很好了。許雋笑瞇瞇的單手扯開領帶,丟在後座上,又打開車窗,讓夜風輕輕吹進來。兄妹倆都不是多話的人,各自沉默望著窗外車燈流火。

    這時許詡的手卻響了。

    許詡看一眼號碼,神色微變。

    許雋便留了心:“誰?”

    “季白。刑警隊副隊長。”今天看通訊錄,自然記住隊裡所有人的號碼。看來,他決定做她的見習老師了。許詡的心情略略飛揚起來。

    面對警界最年輕的傳奇,還是有點緊張。調整了一下呼吸頻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著電話傳來,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隊。”

    “我一周後回來。這幾天,把十年內的懸案資料都看一遍,做一個分析。”

    “是。”

    “下個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專項活動,搜集所有相關資料。”

    “是。”

    ……

    一連布置了五六項頗為繁雜的工作,他說得干脆利落,她答得毫不猶豫。最後他停下來,許詡也不作聲,等他繼續。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他笑著跟人說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的對她說:“噓噓,有沒有問題問我?”

    他的嗓音裡還有未褪的笑意,許詡想了想答:“暫時沒有。”

    “好,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許詡在心裡把他布置的任務,過了一遍,心裡有了底。一抬頭,卻見許雋盯著自己。

    “既然是你的上級,怎麼就不知道套套近乎?”許雋有點恨鐵不成鋼。

    許詡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耐心解釋:“知道我為什麼想跟這個人實習?”

    “你說過,他的破案率最高。”

    “嗯。一個破案率這麼高的人,是不會輕易讓其他因素,干擾他對人對事的判斷。換句話說,在他手下,不需要吹牛拍馬,不需要揣摩心思。我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事”上。我可以過得很自在。”

    許雋看著妹妹眼中閃動的光澤,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然後趁著她高興,換了他更關心的話題:“明年正式畢業,工作也穩定了。警局單身男孩多不多?什麼時候找男朋友?”

    許詡怪異的看許雋一眼:“這跟你有關系嗎?”

    許雋氣結,他知道妹妹不是跟自己斗嘴,她是真覺得跟自己沒關系。

    所以才更郁悶,伸手就把她一頭利落的短發,揉得亂七八糟。許詡自知躲不過,索性單手托著下巴,隨他蹂躪。等他恨恨收手,才默默轉頭瞥他一眼。

    頭頂雞窩、神色卻淡定,只是漆黑的眼睛裡,有淺淺的笑意。

    許雋看著這樣的她,心裡又軟軟的:“24歲,年紀是不大。但是一次感情經歷都沒有,對異性似乎也沒興趣……你讓家裡兩個男人怎麼放心?”

    許詡沉默下來,忽然坐直了,答道:“對不起,我並不是沒興趣。以後我會抓緊時間。”

    許雋五歲、許詡兩歲的時候,母親就病故了。

    母親曾經是商場中人,留下個半大不小的會計師事務所,後來交給舅舅打理。許雋大學畢業後就接手過來,現在已經發展成霖市業內翹楚;父親是大學教授,妻子去世後,一手將兒女帶大,再未娶妻。

    許雋性格沉穩練達,更像是父母性格的綜合體,短短幾年就在霖市混得風生水起。不過他換女朋友就像換衣服一樣快,花花公子的性格也不知像誰。

    許詡則更像當年嚴肅而雷厲風行的母親。不過長到這麼大,周圍人都覺得的她是很優秀,但為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

    但許雋卻覺得,妹妹不是不懂,不是低情商。

    她只是不在意。

    ……

    “男朋友不要警察。”許詡說。

    “為什麼?”

    “不合適。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險性,作息也不穩定。另一半相對穩定些,家庭結構才能平衡互補。”

    許雋也不想妹妹找警察,事實上,他根本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找男朋友,雖然她是心理專家。

    “這樣,我介紹人給你認識。”他說。

    許詡沉思片刻,也覺得有哥哥把關比較靠譜。答道:“好。我要做技術的,科研、IT、建築、化工制造……都可以。”

    許雋樂了:“為什麼?”

    許詡:“技術型男人,駕馭難度相對較低。”

    許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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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04:56 |只看該作者
3人各有志

    其實許雋有一點講錯了,許詡的感情經歷並非一片空白。她也曾怦然情動,只是無疾而終。

    大三的時候,許詡已經開始給教授打下手,時常參與案情分析,偶爾批改低年級的作業。

    一開始注意到的,是那個男孩的字跡。

    教授習慣保守,拒絕電子版。在一堆急躁平庸的藍黑墨跡中,他的字就像西山明月,清雋內斂,蒼勁暗流。

    再後來便見到了人,白襯衣黑褲子,戴細黑框眼鏡,高大又清秀。叫她“師姐”的時候,會露出靦腆的笑。

    許詡從未想過要老牛吃嫩草,但真遇到了,她也明白,好男人就是稀缺資源,手快有手慢無。

    她還專門購買了一批書籍,研究愛情和□關系,貫穿古今中外,囊括生理心理。最後熬夜制定了詳實的追求計劃,預備步步為營。

    後來,就嘗到了人生第一個完敗。

    原來男孩也深知自己的魅力和優秀,早已是情場老手。許詡只稍作了解,便得知他一學期換三女友,皆隔壁藝術學院、師范學院長腿長發美女,學姐學妹都有。

    出師未捷身先死,許詡默然轉身。唯一過激的反應,就是連夜將那批書捐了出去。再在校園遇見時,只淡淡點頭,退避三捨。

    也許,也有人喜歡過她。大她兩歲的研究生師兄,清秀又正直的男人,學業亦十分優秀,比許詡還內向。畢業前的某一天,忽然從背後,將手放在她肩上,低聲說:“對我而言,你是不同的。“

    彼時許詡正在與美國方面討論一項關鍵數據,他發抖的聲音入了她的耳,卻沒進入高速運作的大腦。

    數日後,師兄去了北方某城市就職,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某日望著師兄留贈給她的一堆書,卻猛然反應過來——師兄那天莫非在告白?

    ……

    回首往事,許詡很清楚,自己天生不擅長男女關系,也明白今後要更積極。

    不過,既然尋找對象的任務交給了許雋,她自然而然又把這檔事置之腦後。

    刑警隊隊長由副局長劉志勳兼任,他的辦公室在頂樓,所以刑警隊只有季白有獨立辦公室,其他人都在一間大屋裡。許詡和姚檬就面對面,坐在靠近門口新添的兩張桌子上。

    見習第二天,風平浪靜,也沒見有什麼案子。許詡剛打開電腦,就收到季白的郵件,問她今天何時提交第一項作業報告。

    按照普通人的標准,一天時間完成報告,相當嚴苛。但許詡其實挺享受這種緊張感,估計了一下工作量,告訴他晚上十一點。然後季白就回復了一個字“好”。

    兩人似乎都把加班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許詡開始埋頭苦干,坐對面的姚檬除了翻看資料,無事可做。熬了一會兒,她起身走到趙寒桌旁:“趙哥,安排點事給我做唄。”

    “這都是我分內工作,怎麼能安排給你。”趙寒笑,“你看看資料吧。”

    姚檬:“你在忙什麼案子?”

    “下面分局報上來的幾起案件。”趙寒隨意翻了翻手裡的資料,“有城南一戶居民家中發生入室搶劫案、有市民在瑞英公園被遺留在長凳上的刀片割傷,還有汽車工廠的意外傷人案……我去開會了。”起身走進了會議室。

    姚檬沖許詡笑笑,回座位繼續看資料。

    ***

    到了下午,許詡已經連續工作數個小時,略感疲憊。起身為自己倒一杯咖啡,卻發覺大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會議室的門倒是緊閉著,想來是在開會。

    因為還沒參與正式案件,所以這種會議,她和姚檬並不參加。許詡起身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踱了一會兒,瞥見季白的辦公室門開著,隱約可見一個苗條的人影在裡面忙碌著。

    這間辦公室布置得非常簡潔整齊,方方正正的書櫃、方方正正的書桌,還有端正的實木長椅……一眼望去,屋內的一切仿佛都是由筆直的線條組成,只有黑白灰三色,干淨利落。但仔細一看,又發覺許多不和諧的小細節,書櫃最裡側某一層,放著個黑色精致的法拉利車模;一件深灰色大衣,懶懶散散的搭在椅背上;牆上掛著一幅抽象畫,線條誇張、色彩卻黯淡,似人似鬼似山似虛無……

    ”看來季隊是一個極為遵守規則,但是又很有個性的人。“姚檬從桌前直起腰,手上還拿著塊濕抹布,笑盈盈望著許詡。

    許詡點頭,她的判斷也一樣。

    姚檬歎了口氣:“同學都羨慕我們兩個,能來市刑警隊。但也不知道季隊帶不帶人,趙哥說季隊以前很少帶人。”

    許詡明白了,季白聯系自己的事,還沒跟其他人說。

    以前兩人在學校的交往不多,但姚檬非常外向主動,也算是同學裡,少數幾個能跟許詡說得上幾句話的。許詡對姚檬沒什麼好壞感覺,只覺得她是個能力很全面的女孩。

    許詡看得出來,姚檬很想跟季白,這很正常,自己也一樣。於是她坦率的說:“季隊昨天給我打電話,布置了任務。我想應該是他帶我。”

    姚檬一怔,並不掩飾眼中快速閃過的失望。但很快露出無奈的笑意:“好吧,我就知道爭不過你。唉!”

    她如此直率,倒讓許詡微微一笑。姚檬也笑,把抹布遞給許詡:“虧我還想好好表現爭取一把呢!誰的師父誰伺候,我不擦了!”

    許詡點頭接過,仔仔細細擦了起來。姚檬望著她微微佝僂的背影,笑著說:“許詡,咱們一起努力。雖然跟不同的師父,以後多交流。”

    “好。”許詡認真朝她點頭。

    ***

    這天下班時,許詡還杵在電腦前,不動如山。姚檬沒有像昨天那樣熱絡的跟老同事一起加班訂餐,而是按時搭乘地鐵,返回了家中。

    她的父母是皮革廠退休職工,家住在城南老舊的工廠宿捨裡。到家之後,姚檬沒胃口吃飯,不顧父母的勸告,直接回房間鎖上門。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她還是拿出了手機,撥通那個記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您好,季隊。”她有點緊張,努力維持甜美的聲線,“我是見習生姚檬。很抱歉打擾您,今天我搜集資料時,有個疑難問題,聽趙警官說過,您對這一塊比較熟,能否請教一下?”

    讓她欣喜的是,季白的態度非常和藹,聽她講完問題,耐心的做了解釋,還贊她很好學。這態度鼓勵了姚檬,大著膽子開口了:“季隊,我知道您很少帶見習生。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跟您學習,不知道您能否給我這個機會?”

    電話那頭的季白笑了笑:“哪裡的話。不過見習生的事,隊裡已經定了。由吳警官帶你,他的經驗非常豐富,我剛入警隊時,很多東西都是跟他學的。”

    姚檬:“那太好了。”

    “還有事嗎?”

    “沒有了,謝謝你。”

    掛了電話,姚檬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夜景。暮色籠罩下的工廠宿捨,老舊得彷如荒蕪的廢墟。她心裡有點難過,感覺眼淚就要溢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又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季隊,謝謝你的指導。我會跟著吳警官,好好努力,不辜負隊裡領導的期望。ps:以後如果遇到問題,也可以把你當成老師,請教你嗎?”

    結果等了很久,季白也沒回復。直到她下樓草草吃了飯,又洗了碗拖了地,手機才滴滴響了。拿起一看,季白說:“見習導師對於你們來說,只是很小的因素,關鍵看工作成績。我的徒弟,跟其他人的徒弟,沒有差別。努力。”

    ***

    許詡在警局吃了晚飯,就回到家裡。她現在住在一個叫“御庭苑”的小區。是今年年初,許雋給她買的套房子。小區位於金融商業區,素來精英聚集、治安良好,離許雋上班的地方近。

    估摸著時間還早,她換了衣服、搭條毛巾,戴上耳機就出了門。小區附近有個新建的公園,環境十分好。她預備跑幾個圈,回家繼續加班。

    夕陽掩映,公園裡綠意清新,許詡沿著小徑慢吞吞的跑。零零散散有鍛煉的人,包括中年、青年、老年、幼童……從她身邊輕松超過。許詡的耳機聲音開得大,心安理得的保持均勻速度,眼睛呈漫射狀望著周圍的景致。

    這是她一天最放松的時候,有時候會走神;有時候來興趣了,會觀察周圍的人,分析他們的行為,想象他們會是什麼樣的人——完全隨心所欲。

    第一圈。

    右側平緩的山坡草地上,坐著一對父子,小孩正笑著指著她說什麼,父親也在笑。許詡目光漠然的掠過小孩,卻大概猜到小孩是在嘲笑她跑步速度可笑,略略有點汗顏。

    亭子裡坐著一位白發老人,拿這個收音機,半瞇著眼;

    梧桐樹下,站著一對男女,笑著交談。女的三十余歲,男的看著二十幾歲,姿勢親近但不親暱,應該是姐弟。

    第二圈。

    那對父子牽著手站起來,應該是打算回家了。小孩看到許詡又笑了,許詡再次漠然的移開目光;

    亭子裡的白發老人已經走了;

    那對男女還在原來的位置,已經坐了下來。

    第三圈。

    天色已經有點發暗,公園的人更少了。這附近都是辦公區和高檔住宅,臨近晚上,來公園的人並不多。

    山坡草地上,只剩那對男女,低頭在交談。男人把手搭在她肩上,笑著說了句什麼。女人也笑了,身子往後面草地上一靠,姿勢優雅輕盈,賞心悅目。

    許詡淡然移開目光。

    就在這時,女人忽然一聲尖叫。

    許詡腳步一停,轉頭望去。只見女人張大嘴。舉起了右手。她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手腕上,鮮血正噴湧出來。她身旁的男人,也是臉色驟變。

    許詡摘掉耳機就沖了過去。

    如果沒看錯,女人的動脈被割破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發生了。

    奔跑的時候,她忽然想起白天趙寒說過的一句話:“……有市民在瑞英公園被遺留在長凳上的刀片,意外割傷……”

    不是意外?


4毒舌有理

    女人的臉已經嚇白了,慌忙伸手摁住傷口,但鮮血依然源源不斷。男人也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邊幫她一起摁住傷口,一邊掏出手機撥打120:“芳庭公園,我朋友手腕被割破……”

    “讓開。”許詡已經沖到兩人身後,“我是警察。”

    男人一怔,松開女人閃到了一旁,但依然狐疑的盯著許詡。

    許詡暗吸一口氣,握住女人手腕,用力而精准的摁住動脈上方。

    血流漸漸緩了些。

    女人的長裙和雙手都被鮮血染紅,臉色亦是煞白:“謝謝你……”

    許詡:“最近的急救中心,離這裡不到10分鍾車程,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男人和女人都松了口氣,齊聲再次說謝謝。許詡點點頭,盯著女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女人雖然虛弱,聲音卻沉穩:“草地上有東西,我被割傷了。”

    此時天色已經黯淡,路燈還未亮起,草地上暗蒙蒙一片,看不分明。男人用手機照明,湊近草地看了看,語氣冷了幾分:“上面有刀片。”

    許詡點頭:“不要破壞現場,等警察。你來摁住傷口。”

    男人有點意外:“我?那你呢?”

    許詡掃一眼女人依舊在流血的傷口,蹙眉:“摁。”

    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愣,似乎沒想到許詡會用這樣的語氣,對男人說話。

    但男人還是伸手,代替她摁住傷口。許詡掏出毛巾折了折,又從地上撿了根木棍,在女人上臂打了個結,再用木棍絞緊,止血帶做好了。

    女人吃痛呻~吟,男人遲疑:“這是為了止血?”

    許詡懶得跟他廢話,問女人:“有筆嗎?”

    女人搖頭,許詡又看向男人,他也搖頭。

    許詡面不改色伸出食指,在女人血淋淋的手臂上,來回蹭了蹭,蘸了不少血。

    男人驚訝:“你干什麼?”

    許詡冷冷瞥他一眼,低頭在女人上臂寫上時間。這樣一會兒急救人員來了,就能清楚止血帶捆了多久,才能進行下一步操作。

    看到她寫的是時間,男人和女人都不笨,大概猜了出來。女人感激的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男人倒似乎不在意許詡對他的冷漠,頗有興趣的盯著許詡。

    “你陪她說話,直到救護車到。”許詡對男人說,轉身看向那片草地。

    路燈已經亮起,草地上白晃晃一片。許詡湊得極近,才看到草叢中隱藏的凸起。是極為鋒利的裁紙刀,下半截埋在泥土裡,上半截塗成了綠色,所以很難被發覺。

    而且不止一把,長長短短排列成一個形狀。

    是五角星。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將刀埋在這裡的。

    許詡看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看向四周。這一片草地面積不大,他們所坐的,是植被最好、地勢最平緩的位置。

    所以,埋刀人的傷人目的很明確。

    她回頭看著那對男女。他們已經在亭子裡坐下。女人靠在男人懷裡,男人的嗓音倒是清潤柔和,隨著夜色,靜靜傳來。不過他在跟女人說話,眼睛卻看著許詡這邊。許詡這才注意到,他生得十分高大,穿著精良的黑色休閒西裝,容貌白皙漂亮。一雙眼雖然透著傲慢,但神色坦蕩。

    許詡走過去:“你們是誰提議在草地坐下?”

    男人微微色變,女人答:“是我。”她聲音虛弱但是條理清晰的補充:“警官,梓驍是我堂弟,剛從國外回來,今天來看我。到公園散步,也是我提議的。”

    許詡點點頭,沒理男人灼灼的目光,繼續去草地勘測。

    很快,救護車和警車來了,公園管理人員也被驚動。許詡協助救護人員將女人送上車。救護人員看她也是滿身的血,遲疑:“你沒事吧?”

    許詡搖頭,正要跟旁邊的片警說話,忽然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喊道:“警官,給我們留個聯系方式吧。”

    是那個梓驍。他也跟著上了救護車,坐在女人身旁,兩人都遠遠的望著她。

    許詡淡淡答:“不必。”遲疑了一下,還是露出個淺淺的笑容,抬手朝他們揮了揮,以示鼓勵。

    ***

    接到季白電話時,許詡正拿著高強度手電,一寸寸排查著公園裡的草地。

    夜色已經很深,一排排樹影如鬼魅在微風中搖曳。季白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來,懶懶的略帶冷意:“現在幾點?”

    許詡愣住。

    救護車走後,公園就關閉了。警察開始勘探現場,同時跟公園管理人員,一起排查,看是否還有隱藏的裁紙刀。她向警察表明身份,又是目擊證人,獲准留在現場。

    雖然她跟著教授,參與過不少案件分析。但親身目睹案件,還是第一次。來的警察和醫護人員,都誇她應急處理得非常好,現場也保持得完整。她內心,也有些莫名的興奮和緊繃。

    於是這一難得的興奮,就忘了時間,也忘了季白布置的作業。

    “我忘了。”她答道,“這裡發生了一起故意傷人案。”

    她簡要的說了案情,季白沉默片刻說:“把電話給現場負責人。”

    現場負責的警察三十余歲,接過電話就笑了:“季隊,你好你好!對,是這麼回事……”

    說了一會兒,警察又把電話給許詡,季白問:“你的手機能夠視頻通話?”

    許詡略感意外,答:“是。”

    IT產品是她唯一愛好,手機電腦MP4皆市面上最高配置。

    “打開。”

    所有燈光都打開,公園看起來明亮不少大,但整體依然陰暗。約摸是神探季白要看現場的消息傳開了,幾個警察和公園管理人員都圍上來,好奇又懷疑。

    許詡舉著手機,也很疑惑:季白想看什麼?

    舉著手機,在公園裡粗略的繞了一圈後,季白還沒說話,電話裡卻隱約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季三,過來喝酒啊。”

    “等會兒。”季白笑著答了一聲。

    許詡微微皺眉。

    這時,卻聽季白說:“前面假山、右側幾棵柳樹,還有你身後的橋旁。”

    片刻後,大家一陣歡呼——真的從假山和柳樹下,找到了另外兩處刀片。

    ***

    之後季白就說,其他的讓現場警察自己做。

    負責的警察表情明顯放松不少,他主動要求接過手機,笑著說:“季隊,實在太感謝了……對,事件發生時,公園人很少,沒有造成恐慌。您隊裡的小許,現場處理得非常好。啊……難怪難怪,原來是您的徒弟啊……名師出高徒啊!“

    他這麼一說,周圍的男人們都望過來,看著許詡的目光,尊敬又驚訝。

    許詡的臉慢慢有點發燙。

    過了一會兒,警察把手機還給她,似乎為了顯得親近,特意換了稱謂:“小許,你師父說還要跟你講話。”

    許詡是個技術控,剛才看季白露了一手後,已是暗暗激動。接過手機,不等他開口,自然而然先問:“你是怎麼辦到的?”

    之前,現場的警察大致推斷了三十多個可能埋刀的位置,她也認為基本合理,大家一起在排查。只是公園面積大,暫時一無所獲。可天還是黑的,季白只大略看了一圈,根本不可能細看,就准確的找到了兩個。

    誰知季白不答反問:“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現在幾點?”

    “十二點半。”

    “你說幾點給我失蹤人口分析報告?”

    “十一點。”

    季白笑了一聲,那聲音淡淡的,聽在許詡耳裡,卻是明明白白的譏諷。

    她很意外,也很不舒服——她以為剛剛向季白說了案情,他自己也參與了,肯定理解,她是為了這個案子,耽誤了作業。

    而且他似乎也跟警察誇了她,還表明她是他的徒弟。

    誰知聊完案子,他翻臉不認人,繼續問她要作業。

    她覺得這位“師父”有點無法理喻。

    像是察覺了她沉默抵觸的情緒,季白問:“委屈了?”

    許詡不做聲。

    季白不緊不慢的繼續打擊她:“不是問我怎麼偵查出埋刀地點嗎?很簡單,直覺。任何干了十年以上的刑警,只要稍微有點腦子,都能憑經驗推斷。

    但是,這案子跟你沒完成我布置的任務,有什麼關系?你在偵查現場逗留這麼久,不僅沒起到任何作用,還浪費了我的時間。許詡,明天早上6點前,如果看不到我要的報告,你自己掂量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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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06:18 |只看該作者
5你來我往

    遇到挫折時,許詡的反應,跟同齡人是不同的。

    大多數年輕人,具有強烈的實現自我價值的願望,因此會比較在乎“感受”和“得失”。只有在經過若干年的社會磨練後,才能多多少少養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氣質。而這種淡定,有的時候是一種麻木。

    可許詡天生更在乎“事情到底應該如何”,沒有特別強烈的願望“我一定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她從事犯罪心理研究,只是因為興趣並且擅長。她不太關注其他人、乃至自己的感受。這個特點讓她比一般人更冷靜,但也少了很多人情味。

    所以這個晚上,被季白頗為嚴厲的訓斥後,她的確感覺到短暫的委屈和不適應,但走出公園大門的時候,已經完全恢復如常。

    已是子夜,街道幽深,路燈昏黃,了無人跡。許詡看著被拉得狹長的倒影,心想季白說得其實沒錯。從結果來說,她除了救人,在現場的確沒起到其他作用,還耽誤了作業。所以還是安心回去加班吧。

    另外,她更感興趣的,是季白說的刑警“直覺”和“經驗”。那也正是她欠缺的東西。想到這裡,她的心情甚至微微喜悅起來。

    ***

    月冷星稀,長夜漫漫。

    終於做完了報告,許詡盯著滿屏的字,感覺到突如其來的倦怠。

    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整個右手手腕是酸麻的,渾身也像要散架。是了,今天的體力消耗很大,給傷者止血、滿公園的跑,然後又熬通宵。

    雖然很想上床睡覺,但是將郵件發給季白後,許詡思索片刻,還是給他撥了個電話。

    因為她想起,他今天算是發火了吧?

    雖然是他情緒控制得不好,身為徒弟和下級,她有必要主動打個電話,緩解關系。

    這點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安靜的夜裡,機械的“嘟——嘟——”聲顯得格外空寂。響了幾聲,他才接起,並沒有馬上說話,只能隱約聽到呼吸聲。

    “你好,季隊。”許詡四平八穩的匯報起來,“我剛把報告發到你的郵箱。請查收一下。報告一共分為四個部分,另外有十七個附件是相關資料……”

    “許詡。”季白打斷了她。

    許詡立刻停下,等待指示。

    “凌晨四點打電話吵醒頂頭上司,匯報個不痛不癢的報告,你是不想繼續在刑警隊混了嗎?”

    許詡這才看向電腦上的時間:4點零7分。

    默然片刻:“抱歉,我沒注意時間。而且你昨天說了,要我6點前發給你,現在是6點前。”

    那頭靜默片刻,忽然低笑一聲,聲音變得懶洋洋的:“說吧,反正醒都醒了。”

    “哦。”

    她開始不急不緩的匯報,電話那頭,卻陸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水龍頭的嘩啦聲,窗戶當啷被打開,還有小勺碰撞杯壁發出的清脆聲音。

    許詡忽然想起,昨天跟他視頻通話時,聽到有人叫他喝酒。當時已經是12點。

    所以他是宿醉,被自己電話吵醒了?

    “楞什麼?”他敏銳的察覺了她的走神。

    許詡繼續。

    電話那頭亂七八糟的聲音消失了,只有他略顯悠長的呼吸聲,應該是在抽煙。許詡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拿著手機杵在電腦前。周圍又冷又靜,只有他的聲音,時不時的“嗯”一聲,漫不經心,但又低沉有力。

    許詡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副不相關的畫面——季白此刻也是裹著被子、窩在床上跟她打電話。這畫面讓她感覺有點怪異:她並不知道,一個高大又嚴厲的男人,窩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

    畫面中,男人的臉是模糊的。她在資料裡看到過他的照片,依稀記得五官端正,但具體長什麼樣,其實她沒太在意——反而是幾張通緝犯的照片,她研究了很久面相特征,隨時可以臨摹出來。

    事實上,季白的確是將自己塞進被子,裹得跟只大熊似的,與許詡通話。初春的北京還有滲人的寒意,尤其日出前後,更是幽冷無比。更何況他凌晨三點才睡,喝了一肚子酒,頭疼得像有人在裡面用機關槍掃射著。

    許詡匯報得很投入,但他其實根本沒聽,也沒打開她的報告看。

    看過她之前提交的一份報告,豈止是合格,簡直遠遠超過了他的要求。對於這種聰明又自律的下屬,他當然不會浪費精力,再去看密密麻麻的報告。

    不過,她不必知道。她還需要磨礪。

    窗外的天色依舊昏暗,季白點了根煙,閉著眼,迷迷糊糊打盹,偶爾附和她一聲,以示自己存在。周圍很靜,他發覺這個女孩的聲音,跟其他人不同。明明嗓音很細柔,卻用非常低沉的語調說話,聽著還蠻舒服,越聽越想睡……靠,煙頭燙手了!他悚的清醒過來,嘴裡卻懶洋洋的對她說:“嗯,這一部分寫得還比較嚴謹。”

    ***

    第二天,許詡頂著黑眼圈去上班。

    因為皮膚蒼白,臉又瘦小,兩圈黑特別明顯。一進辦公室,就感覺好幾個人盯著自己看。她目不斜視的坐下,卻在桌上看到一面鮮紅的錦旗,還有一大束嫩嫩的白玫瑰。

    錦旗上書:見義勇為,巾幗風采。

    落款是葉梓夕。

    原來昨天救的女人叫葉梓夕。許詡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在新聞聽到過。

    難怪能夠這麼快找到她,還送來錦旗。

    “啪啪啪——”熱烈的掌聲驟然響起,許詡一抬頭,才發覺所有人都已起立,笑望著自己鼓掌。

    “敬禮!”四十余歲的吳警官聲如洪鍾,大家齊刷刷舉起右手,向她表示敬意。

    許詡立刻也舉手行禮,只是迎著無數明亮含笑的目光,臉微微發燙。

    “許詡,好樣的。”吳警官誇道。

    “別看許詡個頭小,遇到大事,很有大將之風啊。”有人文縐縐的說。

    “許詡,你救的是葉梓夕!”趙寒笑著說,“她經常接受采訪,上雜志。”

    許詡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老實答道:“只是簡單的腕部出血急救,在座的每一位前輩都會比我做得更好。只是我剛好遇到了。”

    大家都笑了。說她是新人,已經很不容易。

    許詡望著大家溫和的笑臉,忽然明白過來。

    與刑警的工作相比,她做的,的確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他們是借這個機會,幫助她融入刑警隊。

    許詡有點感動,紅著臉,沉默的坐下了。

    這時姚檬笑著說:“我提議,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為許詡慶祝!”同時朝許詡遞了個眼色。許詡明白,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借這個機會,跟大家拉近關系。許詡朝她點點頭,說:“對,我請大家吃飯。”

    大家都笑,說怎麼能讓你小姑娘破費,不過飯局倒是定下來。

    **

    上了一會兒班,許詡被局長召見了。

    原來葉梓夕的錦旗和鮮花,竟然是直接送到局長這裡,然後轉交給她本人。

    她是葉氏集團高管,本市商界名人,平時跟市長、各個政府機構關系都很好。能收到她的錦旗,局長覺得挺有面子,著著實實的把許詡誇了一番。

    見許詡半陣沒說幾句話,局長也不太在意,反而覺得這姑娘實在。笑瞇瞇的說:“你昨天沒說自己名字吧,但是她電話一來,我就知道是你。”

    許詡點頭:“我的外貌特征比較明顯。”

    局長一怔,忍俊不禁。

    中午吃飯的地方,定在離警局不遠的小飯館。去的路上,大家三三兩兩,姚檬跟許詡手挽手。許詡有點不習慣,但看著她亮盈盈的親切的雙眼,就默默告訴自己要習慣。

    姚檬問:“局長叫你去做什麼?是為救人的事誇你吧。”

    許詡點頭。

    姚檬嗔怪的看她一眼,小聲說:“你呀,怎麼不知道邀請局長中午一起來吃飯?”

    許詡默然,完全沒想過。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

    許詡原先不知道,刑警隊的男人,也這麼貧這麼能侃,席間笑聲不斷。又有姚檬這樣賞心悅目的美女,張羅著給大家續水添飯,聊天的氣氛更加熱烈。

    他們還聊起了季白。吳警官說,季隊三年沒回家了,這次必然好好放松,才會回來;趙寒說,局長專門囑咐了,最近任何案子不要打擾頭兒休假。還有人說,小許啊,跟著季隊要好好干,這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

    許詡頻頻點頭,心想季白在警隊的威望原來這麼高。

    結賬的時候,許詡剛拿出錢包,就被人攔住,幾個大男人爭相掏錢。趙寒大聲說:“都別搶!頭兒說了,這頓他請。”

    他喊了這一嗓子,大伙兒動作都停了。趙寒一邊掏錢包一邊說:“我剛給他發短信說在聚餐,他說記他的賬。”

    大家“哦”了一聲,理所當然把錢包都收了。許詡剛想說還是我來吧,忽然感覺姚檬捏了捏自己的手。

    轉頭一看,姚檬眼睛亮亮的,許詡有點不明白她是想表達什麼,但是也沒問。

6紈褲登場

    這個周末,霖市艷陽高照,暖烘烘的春風,像是急不可待的,要把城市每一寸輪廓都溫熱。

    可市刑警隊的人,無暇享受這美麗的□。因為葉梓夕案發生後的三天,又發生了兩起刀片傷人事故。四起案件並案調查,由市刑警隊牽頭。

    其實除了葉梓夕,其他人只受了皮肉傷,有一個人,只是手被劃了一道小口子,本人甚至沒想到報案。如果不是警察打電話到各個公園,都不會知道這一起。這一系列案件後果可以說比較輕微,也沒造成公眾恐慌。

    但警局依然非常重視,局長特別要求加派警力,在各個公園進行蹲點、搜捕。

    然而兩天過去了,一無所獲。因為罪犯不僅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而且暫停作案了。

    周日下午,許詡坐在刑警隊的會議室裡,對著滿白板的照片,蹙眉沉思。

    季白因為在休假,局長指示他不必插手這樁案件;其他人都去追查了,姚檬也跟著師父吳警官外出了。許詡向隊裡提出,嘗試對罪犯進行畫像,所以她一直單獨在工作。

    許詡手裡玩著根筆,盯著白板上的照片和地圖,嘴裡念念有詞。

    瑞英公園、芳庭公園、朝陽公園、裕民公園……都在她住的那一區,是政府專門為CBD新區規劃的公園,而且多家金融集團自發出資,其中芳庭公園修建的美輪美奐,更被譽為CBD的標志;

    凶手用的裁紙刀很普通,網上十塊錢一大包,刀片多次組合成五角星形狀;

    兩次把刀埋在草地裡,塗的綠漆也很普通。不過鑒證科同事發現,漆裡還有其他微量成分,一次混入了水,經鑒定就是取自本市江中;還有一次檢驗出很奇怪的多種成分,最後判定,居然是麻辣燙湯汁。最後追查出來,是市面常見的一種底料配方,本市麻辣燙盛行,日銷量很大,根本無跡可尋;

    四起案件的發生時間,也沒有規律,有工作日,有休息日;有上午、下午、傍晚。

    許詡正想得出聲,忽然聽到身後一道溫婉的聲音:“許警官?”

    是葉梓夕。

    臨近傍晚,日光將空曠的辦公室塗成淺淺的蜜色。葉梓夕穿一套白色套裙,娉娉婷婷站在許詡面前,臉上的笑容淺淡而親和。

    其實上次,許詡並沒有認真注意她的樣子,只記得是個挺瘦,但是挺沉穩的女人。血噴得滿地是,也沒亂了分寸,很配合她的急救。

    現在面對面,許詡對她的容貌有了概念。

    體態清瘦、眉眼細致。但因為目光極為清亮銳利,就顯出一種冷凜的氣質。

    許詡點點頭,等她說話。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許詡的手:“許詡,我來是想當面感謝你的救命之恩。謝謝!”她說得很慢,因為慢,所以顯得動情。

    許詡也笑了,但是不太習慣跟人肢體接觸,將手抽回來:“不用謝。你的傷口好了?”

    葉梓夕點頭,給她看了手腕上的傷痕。

    “今晚有時間嗎?想請你吃個飯。”葉梓夕柔聲說。

    許詡:“抱歉,沒時間。謝謝,我心領了。”

    葉梓夕看著滿牆的照片,也知道她脫不開身,有些遺憾的將她的肩膀一搭:“那等忙完了這一段,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請你吃飯。”

    她的親暱動作,讓許詡再次不適應,微微用力掙開。葉梓夕凝視她片刻,笑了:“那我不打擾了,加油。”

    許詡將她送到門口,又回到白板前沉思。過了一會兒,卻收到一條她發來的短信:“有人跟我要你的聯系方式,我沒給。想要見我的救命恩人,得讓他費點周折,對不對?”

    許詡瞥了一眼,把手機一丟,繼續想案子。然後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到了飯點,卻有人送外賣到刑警隊,收貨人是許詡。點的是廣州酒樓的精致飯食。許詡以為是哥哥體貼自己,沒太在意。

    結果這晚跟許雋打電話時,他卻說自己一下午在開會,哪有時間當二十四孝老哥。

    許詡明白了:“是葉梓夕。”

    許雋似乎很驚訝:“哪個葉梓夕?”

    “那個葉梓夕。”

    “嘖嘖嘖……她為什麼送外賣給你?”

    許詡這才把前幾天救葉梓夕的事說了,許雋倒吸一口涼氣:“沒事吧你?”

    許詡:“我當然沒事。”

    “那葉梓夕呢?”

    “當時的確挺嚴重,現在好了。”

    許雋這才放心,又打趣說妹妹收到的第一個愛心便當,居然是女人送的。又說聽聞葉梓夕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問許詡感官如何。許詡皺眉說自己忙得很,掛了電話。

    誰知接下來兩天,葉梓夕竟然天天定了精致午餐晚餐,給許詡送來。外帶一大盒新鮮水果,足夠全刑警隊的人吃。

    這下連局長都驚動了,午後還專程踱到刑警隊,吃了幾個山竹。

    許詡不喜歡出風頭,打電話給葉梓夕。可葉梓夕溫柔卻強勢的說,看許詡工作太辛苦,聊表心意。而且已經定了一個月的飯和水果,不能退訂。

    許詡一心想著案子,索性隨她去了。

    可是案子還沒有突破性進展。

    除了已有的幾處公園巡邏,隊裡打算開始逐個排查城市無業游民、以及有犯罪記錄的高危人群。

    許詡也決定,再去犯罪現場看一看。

    ***

    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裡人很少,只有幾個老人在下象棋。許詡走到當日葉梓夕受傷的湖畔草坪,卻見一個男人大刺刺的坐在陽光下,正沖她笑。

    是那天陪著葉梓夕的男人,葉梓驍。

    比起上次的休閒西裝,他今天穿了套灰白相間的運動服,襯得膚色更白,也更年輕。短短的黑發散落在額頭,修長的眼睛裡光澤流動,很漂亮,像雜志明星。

    “等了五天,終於等到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來走到許詡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籠罩住,“今晚我要跟你吃飯。”

    許詡皺了皺眉,非常怪異的看他一眼:“不吃。請讓開。”然後就繞過他,盯著腳下的草地。

    葉梓驍足足愣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無視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對於女性來說,挺有魅力。

    因為考慮可能見到這個讓他感興趣的女人,今天出門前,他還特意收拾得齊整些。

    雖然考慮到可能會被拒絕,但她剛才是什麼表情?沒有羞澀,沒有恍惚,沒有緊張,沒有遲疑。

    完全沒有一個女人,面對英俊男人的追求時,應有的正常反應。

    葉梓驍不動聲色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今天她穿了件黑色風衣,裡面是白襯衣,倒顯出些玲瓏的曲線。只是個頭真的很小,在他腳邊蹲下,很小一團。

    這麼小一團,居然拒絕了他。

    葉梓驍決定換個方式:“你在忙什麼?研究案情嗎?”

    許詡看都沒看他一眼:“警察辦案,請你走開,不要妨礙。”然後就站起來,望著周圍的環境出神。

    其實那天,許詡對葉梓驍還是有點印象的。因為他有點磨嘰,她實施急救措施時,他在旁邊唧唧歪歪了好幾句。

    所以在她眼裡,目前的狀況是,一個羅嗦、自戀還有點傲慢的路人甲,突然冒出來,“要”跟她吃飯。

    當然是無視他。

    葉梓驍沉默片刻,轉身走了。許詡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頓覺周圍清淨了。

    在草地上轉了一圈,她感覺差不多了,打算離開去下一個公園。臨走時倒想起葉梓驍,又看一眼草坪,果然不在了,很好。

    誰知剛往公園大門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響起可疑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葉梓驍雙手插褲兜裡,不遠不近的跟著,一臉坦然。

    ”有事?“許詡耐著性子停步。

    ”我要跟你吃飯。”

    ”我拒絕。”

    ”哦。”

    許詡不再看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可慢吞吞的腳步聲又跟了上來。回頭一看,他盯著她在笑,眼神玩味,隱有得意。

    許詡從沒遇到過這麼死纏爛打的人,也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模式。直接拒絕無用,她不喜歡廢話,於是繼續無視,快步出了公園,上了地鐵。

    車廂裡人不多不少,許詡剛找了個角落站好,就看到葉梓驍出現在自己對面。隔著一米的距離,他靠在車廂壁上,好整以暇的抄手盯著她。許詡漠然的看著窗外。

    但周圍其他人就不像許詡這樣淡定了。

    葉梓驍生得本就高大,長手長腳往那裡一站,占據了一大片地方。加之他長得太醒目,是那種囂張的漂亮,仿佛在顏色寡淡的車廂裡,唯有他活色生香。周圍所有人都不自覺的跟他保持了一點距離,幾個年輕女孩,也時不時的看他一眼。

    然後,自然很快有人察覺,這個漂亮的年輕男人,一直盯著許詡。於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轉向了許詡。許詡的臉慢慢有點燙了,冷冷瞥一眼葉梓驍,一到站立刻下車。葉梓驍當然緊跟上去,望著匆匆人潮中,她冷漠但是暈紅的側臉,心情忽然變得十分的好。

    這天後來,葉梓驍一直跟著她。許詡在公園轉悠,他就找個長椅坐下,看住她的身影,不離開自己的視線;許詡坐地鐵,他必然在大庭廣眾下脈脈含情望著她;許詡打車,他直接丟給司機一百元,坐在副駕,從後視鏡裡看著她。

    一開始許詡被擾得焦躁,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殺人;也破天荒的一句話講N遍,讓他立刻消失。但葉梓驍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我要跟你吃飯。”

    許詡索性不再理他,專心看犯罪現場。

    抵達第四個公園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公園已經閉園。許詡拿出工作證,讓工作人員給自己開門。葉梓驍剛想跟進去,許詡淡淡的對工作人員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不要放閒雜人員進來。”

    工作人員看葉梓驍衣著氣度不凡,沒有硬攔,禮貌的請他離開。葉梓驍看著許詡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漆黑的小徑,語氣冷了幾分:”有點眼力嗎?她是我女朋友。”

    工作人員剛一遲疑,許詡冷冰冰的聲音已經傳來:”如果放他進來,你們兩個人都是妨礙公務。”

    結果葉梓驍還是被攔在外頭。

    公園很大,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許詡的身影早不見了。工作人員好奇的打量他:”這位警官真是你女朋友?“

    葉梓驍淡淡答:”早晚會是。”

    工作人員笑了,葉梓驍丟給他一包煙,兩人閒聊了一會兒,葉梓驍就在門口找了個長椅坐下。

    等許詡從公園門口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工作人員朝自己擠眉弄眼。循著視線望過去,葉梓驍坐在幾步遠外的長椅上,頭靠著椅背,眼睛閉著,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平穩起伏著。

    水洗般的月色,灑滿褐色長椅。這讓葉梓驍看起來像一尊沉睡的雕像,線條柔和,輪廓俊美。許詡因為對案子有了些新想法,心情還不錯,此刻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倒沒有白天那麼討厭了。

    ”警官,現在天氣涼,這麼睡會感冒的,是不是趕緊把他叫醒啊。”工作人員說。

    許詡看他一眼:”再見。”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地鐵站。

    她的身影剛一走遠,葉梓驍就睜開眼站起來,盯著她離開的方向,不吭聲。這個女人,還真是半點不心軟。她不是警察嗎,就算是看到陌生人露宿街頭,也該有點憐憫心吧?

    無視工作人員戲謔的眼神,葉梓驍將外套一攏,身子微微一縮,還真是……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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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08:06 |只看該作者
7外熱內冷

    第二天葉梓驍真的感冒了,一早上打噴嚏,頭暈沉沉的。到公司之後,臉色自然不太好。

    底下的人見小太子爺今天臉色不豫,都知趣的沒有上前。葉梓驍落得清靜,在辦公室裡蒙頭睡了一上午,中午倒是神清氣爽了。

    說起來,整個公司的人,都有點吃不准葉梓驍的性子。

    葉氏家族創建隆西集團,旗下設隆西建設、隆西運輸、隆西電子等子公司。現任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是葉瀾遠。葉梓驍是他最小的兒子,去年剛從國外留學歸來,空降為隆西電子CEO。

    葉梓驍跟誰都很隨便,也沒架子,看到樓道裡的清潔大媽都笑著說你好;但工作起來又頗為強勢,要是有人工作表現達不到他的要求?辭退!

    秘書說不行啊葉總,這人是你大哥的高中同學,那人是董事長當年的秘書。葉梓驍說,行,我知道了。

    然後該怎麼辦怎麼辦。誰打電話來求情都不行,為此父親葉瀾遠還發過一次脾氣。說我們是家族企業,盤根錯節,你這樣會動搖根基。葉梓驍說,爸,你知道國內大多數家族企業怎麼死的嗎?老死的。隆西電子你既然給了我,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公司業務上,他也是冒進風格。巨資引進國外一些技術項目,有大賺的,也有賠得死去活來的。不過一年下來,還是賺多虧少,算是在顛簸中螺旋式上升。

    因為年齡差別挺大,年少又出國,哥哥姐姐們跟他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倒是堂姐葉梓夕跟他很合得來。

    這天中午,葉梓驍懶洋洋的吃了秘書准備的病號餐,葉梓夕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昨天去堵人家,後果如何?”葉梓夕每個字都像在笑。

    葉梓驍挑挑眉:“你說的是‘後果’,不是‘結果’。你早料到我會被她摧殘?恭喜你,猜中了,她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梓夕笑了一陣,認真的說:“她跟你以前的幾個女朋友完全不同。”

    葉梓驍:“是不同。”

    梓夕就沒再提這茬了,正想問他財務上的事,葉梓驍卻又說:“給我支個招啊,她不是天天吃你送你的飯菜嗎?”

    梓夕笑:“那不一樣,你對她有企圖。”

    “你忍心讓救命恩人,錯過我這樣的好男人嗎?”

    梓夕失笑,想了想答,“我給你指條明路吧。許詡有個哥哥,開了家會計師事務所。你見過的,上次來集團競標。”

    葉梓驍想了想:“許雋?”

    “嗯。”

    葉梓驍:“集團確定聘請他了嗎?”

    “□不離十吧。”葉梓夕答,“他的事務所是整個西南最好的。”

    葉梓驍忽然笑了:“許雋我有印象,是個人精,居然有個這麼古怪的妹妹。”

    葉梓夕只是笑笑。

    等掛了電話,他想了想,叫來秘書:“聽說有家會計師事務所,正在跟集團談合作,挺不錯的。你把負責人給我約來,我請他吃飯。咱們公司的賬,也該理一理了。”

    ***

    之後幾天,葉梓驍都沒去堵許詡。不過,許詡也沒想起他的存在。

    周一一早,刑警隊召開會議,再次討論公園案的偵破方向。下面各區分局的骨干,也列席參加。

    陽光很好,映得實木大圓桌光澤柔潤。但每個人的表情卻很嚴肅。局長已有命令,五天之內,必須抓到這名罪犯。只是大家討論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定論。

    有人認為,這名罪犯對公園環境很熟悉,很可能就是公園工作人員。可是根據前期篩查結果,並沒有發現嫌疑犯;

    也有人提出,此人實施作案是在CBD附近的公園,具有明顯的仇富心理,應該重點排查城市無業游民和低收入者。但這個提議,無異於大海撈針;

    還有人說,現場的五角星具有代表意義。罪犯極可能是在模仿國外的犯罪方式,有可能是迷戀犯罪小說的問題青少年的惡作劇;

    更有人說,CBD是高智商人群聚集地,也許是某位承受不了壓力的白領,做出的報復社會的行為。

    眾說紛紜,似是而非。

    這種重要工作會議,許詡和姚檬按慣例是列席。兩人就坐在圓桌最不起眼的兩個位置,許詡埋頭做會議記錄,姚檬也聽得十分認真。

    不過副局長兼刑警隊長劉志勳,思維很是開放,和藹的對兩個姑娘說:“小姚、小許有什麼意見,也可以發表一下。”

    姚檬的臉微微有點紅,說:“劉局、各位同事,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讓我受益匪淺,也觸動了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補充三點,說得不對,請大家批評指正:

    一、這名罪犯,年紀應該不大,不會超過25歲;

    二、具有一定的反社會人格特點。這種人往往在生活中比較失敗,不太可能是CBD精英。可以重點搜捕無業游民、或者低收入工作人員;

    三、罪犯已經有三天沒作案,我想他很快會下手。但他很可能把作案地點轉移。因為他的目標明顯是CBD精英,所以可以預測他的犯案地點:地鐵的監控設施好,他不太可能下手,寫字樓自然也不行。更適合他的,是貫穿於CBD地區的班車、公交。這些線路並不多,建議增派警力,也許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頻頻點頭,尤其是第三點,劉局和她的師父吳警官都笑了。吳警官說:“今早我跟劉局通電話時,也考慮到這點可能性,正准備今天加派人手。”

    劉局:“小姚能想到這一點,很不錯。”

    姚檬面色沉肅的坐下來,只是臉頰更紅了。許詡這幾天並沒有像她一樣,整天在外蹲點,聽到她的意見,雖然跟自己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但也覺得有道理。

    “小許有意見嗎?”劉局說。

    所有人都看過來。

    原本兩個女孩報到時,大家都更關注姚檬,對許詡的印象,就是個瘦小、沉默、內向的女孩。當然,還有點怪。

    不過這幾天許詡可謂大出風頭。不僅救了名人葉梓夕,整個刑警隊的人還沾她的光,吃了一星期進口水果。

    許詡點點頭:“我有意見。”站起來,翻開了手上的筆記本。

    許詡昨晚連夜撰寫了詳細的報告,關於對這次案件的分析,今天一早發給季白。但是季白只回復了兩個字:“已閱。”

    後來許詡給趙寒看了,趙寒很是贊許,也勸她:“你明天開會的時候,不光要說結論,也要說推理過程。而且要說慢點,不然你這一套心理分析,聽起來挺玄,不好理解。”

    許詡從善如流,今天准備了詳細的分析過程。

    “我是從犯罪現場、受害人行為、罪犯行為三個方面進行分析,同時考慮了作案時間、作案工具、作案動機,參考近年來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的數據……”根據趙寒的建議,她說的語速較慢。

    劉局掃一眼牆上的掛鍾,微笑:“小許,直接說結論吧。”

    許詡答“是。”合上筆記本,微一沉吟,開口:

    “一、罪犯是男性,18-25歲之間,文化程度高中;

    二、他在CBD工作,是一名保安;

    三、他的工作業績不好,過去半年內,工作上遭受嚴厲處分;他上周六上午不值班。

    四、性格較為易怒,少年時應當有過違法違規行為,至少被學校嚴重處分過;年少時曾經遭遇較大變故,如家道中落、父母離異;沒有,或者只有過很表面的戀愛關系。”

    她一說完,大家都安靜下來,好半天都沒人說話。最後姚檬的師父、吳警官問:“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個18-25歲、高中學歷、半年內受過處分、上周六不值班的CBD單身保安?。”

    許詡:“是的。”她又臉紅了,蒼白的皮膚薄得像是被胭脂浸透。可那雙眼還是那樣沉寂,讓人沒來由心頭一凜。

    劉局笑了,溫和中帶著嚴肅:“小許,你說一下分析過程。”

    ***

    霖市忙得如火如荼,季白卻過得十分悠閒自在。這天傍晚的時候,他正跟舒航幾個,在郊外釣魚。剛在船頭甲板坐下,手機就響了,來了短信。

    是下面東區分局的一名年輕刑警小鄭:“季隊,今天到市局開會,受益匪淺,您真是名師出高徒。”

    季白平時經常跑基層,跟下面的刑警都很熟。剛想回復,手中魚竿一沉,咬餌了。

    等他把一條大魚拾掇完畢,再拿起手機一看,就這麼一會兒,多了四五條短信。

    西區老趙:“季隊,還不知道你收了徒弟,很不錯。恭喜。”

    東區小徐:“白哥,今天你徒弟露了一手,可是把我們大伙兒都震住了!太贊了!”

    “季隊,什麼時候也收我做徒弟吧?”

    “老季,可把我嫉妒死了,你手底又多一員猛將!關鍵還是女的!”

    ……

    “三哥,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旁邊有人問。

    季白不答,也不打電話問許詡發生了什麼事。而是給來短信的人,一一回復:

    “許詡經驗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擔待。”

    ***

    第二天天黑的時候,許詡對著電腦,發呆。

    辦公室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連續幾日的搜查,劉局特許大家今天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時報道。趙寒收拾好東西,走過來低聲說:“許詡,先回家休息吧。”

    許詡慢慢的抬頭,看他一眼,又慢慢的將目光移回電腦屏幕。沒說話,只慢慢的揮了揮手右手,示意再見。

    趙寒看著她被電腦光芒覆蓋的蒼白側臉,暗歎口氣,走了。過了一會兒,對面的姚檬也背著包站起來,她的目光透著憐惜:“許詡,回家吧,你都在這裡耗一天一夜了。分析錯了、抓不到嫌疑犯,又不是你的錯。誰都可能出錯。”

    回答她的,是許詡微不可聞“嗯”了一聲。

    姚檬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她紋絲不動。姚檬只好也走了。等出了警局,姚檬心念一動,拿出手機,撥通了季白的電話。

    “季隊,是我,小姚。沒其他事……只是……是許詡的事。她情緒比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我想她現在需要鼓勵……對,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還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較大膽的推論,劉局決定按她的思路去偵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沒有找到嫌犯,推論錯了,白干了一天……”

    ***

    許詡對自己的結論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裡出了錯。

    過去的三十多個小時,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對CBD的保安進行了大規模排查。最後找出了24個可疑人。

    然後她跟著經驗豐富的老刑警,親自見了這些人。

    答案是沒有。沒有一個人是嫌疑犯。

    一是沒在他們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點的證據,譬如刀片、現場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數人能提供不在場證明;三是即使有幾個人不能提供時間證人,許詡和老刑警審問過後,都認為對方心態平和,沒有犯罪動機。

    刑警隊累得人仰馬翻,一無所獲。劉局說,這次是他決定偵緝方向,他來向局長匯報解釋。大家也沒有怨言,更沒人追究許詡的錯。

    但許詡一直沉默著,回辦公室後,只埋頭一遍遍核對自己的數據、分析過程。

    夜色漸深,整幢大樓仿佛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靜。

    許詡的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大腦似乎也暈沉沉的開始抗議。但今天的失敗,就像一塊僵硬過期的面包,卡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決定小寐片刻再戰。

    只是明明很累,卻睡得很淺,那些嫌疑人的臉,還有幾個案發現場的畫面,自動在腦海中閃過。迷迷糊糊間,聽見電話鈴聲,像是從夢中傳來,持續不斷的響著,一直響著。

    許詡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開模糊的雙眼。

    是辦公桌上的座機。來電顯示號碼是季白。

    許詡看一眼牆上的鍾,十二點了。

    看來是為案子的事情來的。

    責罵嗎?那也是正常反應。

    許詡接起:“季隊。”

    季白的聲音涼涼的:“面壁思過呢?”

    許詡默然,的確在面壁思過。

    “是。我想搞清楚,哪裡錯了。”

    他淡淡的說:“誰判定是你錯了?我說了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認錯?”

    許詡微微一怔,就聽他說:“現在向我匯報你的分析過程。”

    “郵件裡都有。”

    季白停頓片刻,那頭傳來鼠標的響動。然後許詡就聽到他不緊不慢的說:“你是說這個三萬字、十二個圖表,十七個附件的報告?我要你聽你口述。”

    許詡皺眉:“為什麼?”數字化的東西,比語言更加精准。

    “任何事,一分鍾內都能講清楚,如果講不清,只說明沒有徹底想清楚。鑒於你太擅長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我給你兩分鍾。”



8狹路相逢

    春天的北京,天空時常呈現明顯的淡灰色,霧霾像干燥的暗紗籠罩天際。

    季白十分閒適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邊一壺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靜的水池。水邊的桃樹,開了滿滿一樹的花。草地上落著零星花瓣,傳來清淡香氣。

    他啜了口茶,閉上眼,耳邊只有許詡的聲音。那聲音沉靜如水,倒讓眼前的夜色,顯得更靜了。

    許詡這邊,卻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給你兩分鍾”,激起了些許好勝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醞釀,進入全神貫注的戰斗狀態。

    “首先,按照統計數據,過去十年,我國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為男性,96.6%為高中及以下學歷,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頭點了根煙,“繼續。”

    “其次,罪犯的目標很明確。

    如果他要報復的是普通人,霖市面積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園,還有三個。在這些公園犯案,我們追查的難度會更大。但罪犯沒有選擇這些公園,而是冒更大風險,選擇離CBD更近的幾個公園犯案。

    這些公園是政府規劃、CBD的一些金融集團捐贈修建的。平時也會有一些普通市民,但游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戶,非富即貴。在市民心中,這些公園是CBD的象征。

    這可以反映兩點:一是罪犯對這片區域很熟悉,很可能在這一片區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范圍內、傷害隨機對象,要宣洩的感情也很明顯,對這個城市高收入人群的報復,甚至說,對CBD的報復。”

    季白無聲的笑了,語氣卻淡淡的:“那為什麼不是無業游民?被開除的公司白領?一定是保安?”

    許詡答:“無業游民中,或許有人痛恨整個社會,但不會單單對CBD仇恨,他們沒有深入了解的機會。你不會痛恨你幾乎不了解、甚至遙不可及的東西。而且CBD的無業游民,本來就非常少;

    被開除的公司白領,更可能去報復他供職的公司或者某個人,但不會痛恨這個階層——因為他本來就是這個階層,怎麼會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對於CBD的繁華和財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強了他的挫敗感和對CBD財富的仇視,所以他才開始犯案。

    而且,對於一個心有不甘的年輕男孩來說,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對體面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時間非常零散,說明他的上班時間也是不規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時間,就是三班倒。”

    季白問:“所以你推斷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據作案時間?”

    許詡答:“是。周六下午發生了一起傷人案,因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只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沒說她對,也沒說不對,反而蹙眉念到報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較為易怒,少年時應當有過違法違規行為,至少被學校嚴重處分過;年少時曾經遭遇較大變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離異;沒有,或者只有過很表面的戀愛關系……這些亂七八糟的是什麼?”

    “是‘反社會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點。”她抬頭看著白版上數張刀片的照片,慢慢說道:“,至於罪犯沒有戀愛關系……因為我有感覺,他雖然具有不錯的觀察力和判斷力,有點小聰明,但心態並不成熟……裁紙刀組成五角星,澆上江水、甚至澆上麻辣燙湯汁,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少年的報復,不高明,也比較沖動。”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季白先開口:“說完了嗎?”

    “說完了。”許詡看一眼表,補充,“1分58秒。”

    盡管她的語氣很淡定,略顯倨傲,呼吸卻明顯加重了。

    緊張了?季白微闔著眼,吸了口煙。

    這幾天,兩人通過幾個電話,許詡給他的印象,就是個優秀的女書呆子,一個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屬。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隨著耳畔清晰得像線一樣的呼吸聲,她的形象,忽然變得鮮活起來:短短的頭發,小小的臉,膚色蒼白,表情嚴肅。她毫無疑問是聰明、孤傲而倔強的,但也有年輕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對於經常直面腐朽人性和淋漓鮮血的刑警職業來說,這個女孩,太有才華,但也太稚嫩了。

    於是季白毫不猶豫的開始正式打擊她:“許詡,你是不是習慣這樣天馬行空,憑所謂的‘感覺’去猜測辦案?”

    許詡當即就皺了眉,硬邦邦的答:“如果你把行為分析理解為‘猜測’,那我無話可說。”

    季白嗤笑:“你還不服氣?”

    “抱歉,我不服氣。”

    “那為什麼沒抓到嫌疑犯?”季白冷聲問。

    許詡答不出來。

    兩人都沒說話,只有電話裡,對方隱約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許詡淡淡的問:“還有事嗎?沒有我掛了。”

    季白:“你急什麼?”

    許詡心頭,陡然升起極罕見的焦躁感。

    卻聽他說:“為什麼找不到嫌疑犯?很簡單。假設你的結論是對的,自然是偵查過程出了問題——發生了某種無法預知的偏差,讓罪犯躲過了我們的搜捕。”

    許詡一怔,聽他繼續說道:“聽好:明天讓趙寒帶著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見每一個人,必須親力親為,而不是躲在辦公室裡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們已經見過的人裡。既然你這麼了解他,就算沒有證據,當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給我認出來。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後天一早,我要聽到你新的匯報。”

    許詡很難得的愣住了。

    直到現在,她才確認,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說出“就算沒有證據,當他站到你面前,你也能認出來”這樣的話,也讓她頗覺意外。

    因為類似的話,許詡的導師、全國知名犯罪心理學教授崔亦華,私下裡也對她說過:“一個真正優秀的犯罪心理畫像人員,即使還沒找到直接證據,也能將嫌疑犯看穿。”但這種話,教授絕不會公開去說,因為會顯得太絕對,太主觀,近乎理想狀態,甚至連教授,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為一個非犯罪心理專業畢業的警察,在聽了她的匯報後,就能說出同樣的話,只能說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驚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麼。

    對於許詡這樣一個喜歡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鳴,是比實質嘉獎,更能激烈她的東西。所以盡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經,也不會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對犯罪心理學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極為大膽的信任,讓她隱隱興奮,又夾雜著感動。

    “謝謝。”她頓了頓,“我……”

    季白聽得出她聲音裡的動容,以為她要說點什麼感謝他的賞識,誰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鄭重而單調重復兩個字:“謝謝。”

    還真是不善言辭……季白無聲失笑:“行了。掛了,早點睡。”

    ***

    第二天一早,許詡到了警局,就叫上趙寒准備開工。這時兩人收到季白的一條短信,讓他們從CBD公園的工作人員開始排查,因為公園的工作性質與保安類似,也是三班倒。

    許詡對這條指令是不認同的:公園保安與CBD寫字樓保安,工作環境有很大差別。他們不會頻繁受到眼前貧富差距的刺激。

    趙寒也說,一開始就排查過案發公園的保安,沒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堅持。他只說了一條:“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沒有被探頭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應該很熟悉公園的安保系統。而四個公園,都是統一規劃修建的。

    於是許詡的行為分析,與季白的邏輯推理產生了矛盾。結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隊長的意見先來。

    雖然許詡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執行命令,卻是一絲不苟。到這天傍晚的時候,許詡跟趙寒已經見完了三個案發公園的全部保安,依然沒有找到嫌疑人。

    最後,他們到了第一起案發的“瑞英公園”。這裡離CBD是最遠的,所以也是最後排查的。

    日落時分,許詡和趙寒坐在保安隊長的辦公室裡。辦公室在一排平房裡,四十多個監控電視,安裝在一面牆上。

    保安隊長姓丁,中等個頭,四十余歲,面相和善,言談間也很成熟老練。非常配合的拿來了所有員工履歷。

    結果依然是沒有。

    公園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當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滿足年齡和學歷要求。但這些人裡,沒有近期受過嚴重處分的。

    許詡提出要見所有人,丁隊長卻為了難:“這會兒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兒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過來。”

    許詡和趙寒走出隊長辦公室,這時天已經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靜謐的點綴夜空。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頗有些疲憊。

    “明天開始排查CBD保安吧。”趙寒說,“季隊今天下午的,明天應該來上班了。”

    許詡卻沒說話。她一直在腦子裡想季白昨晚的話。

    他說:發生了某種無法預知的偏差,讓罪犯躲過了我們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種方式隱瞞了真實信息,她原來制定的篩選條件,豈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還說:就算沒有任何證據,當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給我認出來。

    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標准。只有那個人的樣子……

    許詡霍的站起來,又沖向隊長的辦公室。趙寒跟在後頭:“許詡,你去干什麼?”

    許詡不答,只推開門,走到隊長面前。丁隊長看到他們去而復返,十分驚訝:“還有事嗎,警官?”

    許詡點頭,沉吟片刻,開口:“我們要找的人,個頭不高、體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著外貌,會花不少錢購買衣物。但是他的打扮,總會讓人覺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歡表現,但是他說的話,總讓人覺得不切實際;

    他不太合群,沒有一個同事跟他關系親近;

    他脾氣不好,會突然發怒,接受不了批評,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別人的話,跟他講話總是有種‘他聽不進去’的感覺;

    他會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環境曾經很好……”

    丁隊長一開始聽得愣愣的,聽到後頭,臉色卻慢慢變了。

    許詡看著他的表情,心頭湧起喜悅,面色卻更加沉肅:“是誰?”

    趙寒雖然不太明白,但看到兩人表情,也反應過來,拿起桌上的簡歷翻看。

    “楊宇?”隊長非常詫異,“你認識楊宇?”

    趙寒立刻翻到他的簡歷,蹙眉:“可是他的簡歷上寫,上個月因為工作表現突出受到嘉獎,發了獎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許詡接過楊宇的簡歷,掃了一眼,抬頭:“他是因為什麼事情受到嘉獎?”

    丁隊長也緊張起來:“嘉獎……就是你們調查的刀片案。有游客被長凳上的刀片劃傷,他第一個發現,幫助救治……其實他平時工作表現很一般,但是因為這件事,園長表揚了他……”

    許詡和趙寒臉色都變了,許詡打斷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換班了?”

    丁隊長:“等等……我問問。”說完撥通了一個電話,問了幾句,臉色遲疑:“他是跟人換班了,換成了晚班。”

    “許詡。”趙寒已經有點抑不住的興奮起來,指著簡歷上的一行,“他四個月前,在CBD一家投行當過保安。”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篤定和振奮。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園保安高。有什麼原因讓他換工作呢?犯了錯被辭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於履歷上沒記載?很正常,現在一般公司遇到問題員工,只要沒有造成太嚴重損失和影響,大多希望對方走人即可,不會記入簡歷,趕盡殺絕。

    這就是季白說的“不可預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內換了工作,所以隱瞞了過錯;而“刀片案”反而讓他受到嘉獎。他又跟人換班,因此在上一輪排查裡,被漏掉了!

    “他現在人在哪裡?”趙寒沉聲問。

    丁隊長的面色變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辭職,我讓他晚上來找我,准備跟他談話。”抬頭看了眼鍾:“約的八點。”

    許詡和趙寒都看過去,七點半。

    趙寒拿出手機,剛想往局裡打電話,手機卻先響了。接起說了兩句,趙寒臉色變了:“我們就在瑞英公園,目標很快會出現,請求立刻增援……”

    掛了電話,他看一眼隊長,壓低聲音對許詡說:“剛老吳來電話,隊裡從監控錄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個公園門口出現,時段也符合作案時間,就是楊宇!”這幾天,隊裡一直派專人,排查這一個多星期來,幾個公園數量龐大的監控錄像。沒想到今天有了收獲,而且跟許詡的推斷不謀而合!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

    “丁哥,吃飯了沒?”

    房門本就半掩著,一個面相白淨、細眉細眼的小伙子推門進來,中等個頭,上身穿著黑色皮夾克,下身穿著保安的深藍色長褲。廉價花式襯衣整齊扎在褲腰裡,非常的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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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09:04 |只看該作者
9神探辣手

    夜色已深,微風從敞開的窗戶,輕拂進來。這個位置在公園一角,很安靜,只有屋內的電視聲。

    八目相對的一瞬間,大家都沒有說話。

    小伙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隊長又青又白的臉色,也看到趙寒腰間露出的槍套。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復雜:憤怒、驚惶、得意……混雜在一起,令那張原本還算秀氣的臉,變得戾氣十足。

    這下連趙寒都能確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楊宇反應也快,猛的轉身,奪門而出。

    “站住!”趙寒怒喝一聲,也追了出去。

    走廊裡急促的腳步聲瞬間遠去,丁隊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許詡也沒動,只看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轉頭對丁隊長說:“馬上讓你的人,守住公園所有出口。如果發現他,不要近身,只報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隊長聽到她一番話不急不緩,字字清晰,頓時也冷靜下來,立刻拿起對講機,大聲呼喝著手下。

    許詡又撥通手機:“吳警官,我是許詡,你們到哪裡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經抽調過來,三分鍾內就能將公園包抄,許詡放下心來——他跑不掉了。

    掛了電話,丁隊長瞪大眼睛望著她。這名熱心的保安隊長,臉上的表情是憤慨和毅然的:“警官,現在怎麼辦?”

    許詡拿出包裡的警棍,沉聲說:“出去看看。”

    ***

    盡管夜色依舊深沉,可諾大的公園,明顯不再平靜。所有的燈全部打開,樹林愈發森然,路面暗白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忽遠忽近,手電筒的光柱晃來晃去。聞訊而來的保安們,高低起伏呼喝著:“李哥,那裡好像有人!”“這邊!二球你在哪裡?”

    混亂的動靜中,兩人站在屋外的空曠處,丁隊長一顆心怦怦的跳。他轉頭一看,許詡拎著警棍,盯著不遠處幽黑的樹林,半點不急的樣子。

    盡管許詡看起來很瘦弱,現在在丁隊長心裡,她就是個“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問:“警官,你是怎麼知道楊宇平時是什麼樣的?”

    許詡不答反問:“楊宇住在哪裡?幾個人住?”

    丁隊長往前方一指:“宿捨在那邊。我們是兩人間,他那間現在只有他,另一個人回老家探親了。”

    “叫幾個人守住宿捨。”許詡立刻說。

    楊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將證據毀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捨裡。

    丁隊長立刻通過對講機下達命令,這時裡頭卻傳來一陣辟啪聲,有個焦急的聲音喊道:“丁哥!我們發現他了!”丁隊長頓時緊繃:“在哪裡?”

    “他往宿捨方向跑了!我們只有兩個人,丁哥,你快來!”

    丁隊長提著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許詡快步跟上。但她的體能成績向來是勉強及格,剛跑了幾步,人高馬大的丁隊長已經把她甩出一截。也許是太激動了,丁隊長完全沒注意到她,瞬間就拐了個彎,跑得沒影了。只有他的聲音還隨風傳來:“在哪裡在哪裡?我來了……”

    等許詡追到拐彎處,卻只見兩排低矮的植被間,一條窄窄的狹長的路。這裡沒有燈,光線很暗,遠處樹影婆娑,看不到宿捨的位置。而丁隊長已經跑遠了,一時間小徑上竟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許詡索性不跑了,提著警棍,沿著小徑,警惕的往前搜尋。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不經意踩到了樹葉枯枝,喀嚓輕響。

    就在身後,很近很近。然後立刻又沒了聲。

    饒是許詡向來沉穩,此刻也難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緊手裡的警棍,視線緩緩下移。只見月光稀疏的路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從背後,緩緩將她的影子覆蓋住……

    就在許詡全身緊繃的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同時伴隨的,還有趙寒一聲厲喝:“站住!”

    許詡拎起警棍就向後掄去!轉身之際,便看到楊宇猙獰緊繃的臉,他手中刀光一閃,向她疾刺過來!

    轉瞬間,她的警棍已經扎扎實實,擊打在楊宇的胸口。雖然她力氣不大,但這全力一擊,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楊宇悶哼一聲,手裡的匕首已經叮當落地。

    然而楊宇反應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氣大得驚人。許詡手掌吃痛,警棍脫手,毫不遲疑轉身就跑。

    楊宇一把抓住許詡的衣領,結實的手臂一攔,已經將她勒住了,同時從口袋裡摸出另一把刀,顫抖著抵住了許詡的脖子。

    等趙寒氣喘吁吁的趕到時,就看到楊宇正勒住許詡,把她一步步往身後暗黑的小樹林拖。趙寒簡直怒火萬丈:“放開她!”

    這時丁隊長也帶著三四個保安跑到趙寒身後,看到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覷。

    “我……我要一輛車!”楊宇站住了,梗著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馬上走!我安全離開霖市就放了她!不許跟著!不然我就捅了她!”

    趙寒臉色鐵青,周圍手電的光芒,能夠讓他看清:楊宇雙眼通紅、面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發抖,仿佛隨時都會在許詡纖細的脖子上,劃一道口子。

    而許詡個頭本來就小,此時被他胡亂箍在懷裡,整張臉被他的胳膊擋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趙寒深吸一口氣,朝楊宇說:“你別沖動。先放下刀。如果誤傷了她,你的罪行就嚴重了。”

    身後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隊長看著也急了,喊道:“楊宇!你別沖動,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說:“是啊楊宇,莫沖動啊!”

    可楊宇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語言已經有些混亂:“車呢!我要車!我要走!”看著他晃動的刀尖,趙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楊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許詡在他手裡,怎麼辦?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可能。”

    眾人一驚,楊宇也愣住了,因為聲音正是從他懷裡發出的。他下意識側頭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氣氣一張臉,蒼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滲人,那冷酷至極的眼神,叫他心頭一震。

    “你說什麼?”他低吼著,刀尖已經抵上她的脖子。

    許詡盯著他:“沒有車,更不可能放你走。沒有任何談的余地,想都不要想。”

    楊宇完全沒料到人質會這麼囂張,他呆住了,周圍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許詡:“你立刻放下刀,否則我的同事會將你擊斃。楊宇,你只是想給那些人一點教訓,難道你要為了這件事死掉?”

    她的話讓楊宇心頭一驚:難道他要為這個事情死了嗎?他的確只是想報復一下而已!

    只聽許詡繼續說:“你之前犯了錯,是會坐幾年牢,情節並不嚴重。但如果挾持過我,那就不一樣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輩子都是通緝犯。通緝令全國發布,你的父母、鄰居也會看到。那時候他們會說,楊宇果然沒用,跟他爸爸一樣……”

    楊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許詡瞥他一眼,又說:“現在放了我,一切還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還可以東山再起。兩相比較,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把刀放下。”

    楊宇臉色變了又變,喘著粗氣,不說話,也不動。許詡的聲音非常穩:“把刀放下。還在想什麼?”

    楊宇手一抖,面如死灰,持刀的手緩緩的往下放。趙寒松了口氣,周圍的保安更是看得心驚膽戰。

    許詡雖然嚴詞厲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層層的汗。她知道,楊宇此刻心情還在激烈斗爭,必須等他完全放開自己,才算脫險。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鈴聲,突兀的從夜色中傳來。

    是警車。

    許詡暗叫一聲不好,楊宇渾身一抖,臉上閃現猶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對准了她:“你是什麼人?你說的話算數嗎?真的只有幾年?你怎麼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車!我要車!不然我跟她、跟她同歸於盡!”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瀕死的牛;眼前是一張張驚懼的臉。而不遠處,已經能看到閃爍的警燈。

    刀鋒微不可聞的擦過冰冷的脖子,許詡定了定神,剛要再次開口,忽然瞥見,趙寒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

    背後有人。

    這念頭剛沖進腦子裡,許詡就聽到楊宇“啊”一聲痛呼。

    一只手悄無聲息的從背後伸過來,牢牢鉗住了楊宇的手腕。“喀嚓”一聲脆響,他的手掌被掰成一個扭曲的形狀,匕首應聲落地。盡管只有一瞬間,許詡卻看清了那只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長,干淨,有力。

    楊宇幾乎是立刻松開了許詡,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許詡感覺到胸口一緊,她被人用力往後一拽,落入了一個懷抱裡。

    這懷抱寬闊而溫熱,她忽然聞到似有似無的青草氣息。而這人的力氣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趙寒驚喜喊道:“頭兒!”他一個箭步沖上來,抓住了楊宇的胳膊,利落的將他雙手反轉拷住。保安們也一擁而上,楊宇哀嚎連連,面如死灰。

    許詡一抬頭,就撞進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裡。那目光清冽而銳利,令她心頭一凜,敏銳的感覺到某種令人鎮定的力量。

    季白。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非常的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柔和,甚至可以算漂亮,但生在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就透出一種溫潤的硬朗。但他看起來又比照片上年輕,烏黑的短發和眉眼,有種生動的英氣。

    饒是許詡,猛的看到這樣醒目的容顏,都會有剎那的怔忪。更何況此刻她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緊緊扣在懷裡。柔和的路燈下,許詡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忽然毫無邏輯的聯想到,沉浸在晨光中的畫,英俊又朦朧。

    然而季白只居高臨下盯著許詡一瞬,就將她松開。

    許詡恢復鎮定:“季隊好。”

    季白不答,目光下移至她纖細的脖子上,伸手就摸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快,許詡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略帶薄繭的手指,飛快摩擦過皮膚,帶來微微的刺痛。

    許詡條件反射皺眉,偏頭躲開。

    這刺蝟般的反應,讓季白瞥她一眼,冷冽從他眼中褪去,浮現笑意。因為笑意極淡,反而透出散漫和疏離。

    “傷口不深,自己處理下。”他的嗓音聽起來比電話裡更醇厚,也沒有以往那樣咄咄逼人,倒顯出幾分溫和。

    許詡摸了摸脖子,有血,原來被刀鋒擦破了:“哦……”

    想到他剛才救了自己,身手和判斷力十分驚人,許詡尊敬而真誠的說:“謝謝。”

    季白:“不必。晚點我會找你談今天的事。警察反而被罪犯挾持,你給我長臉了。”

    許詡:“……”

    這時周圍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隊裡其他同事都趕到了。

    “頭兒!”

    “頭兒,你回來了!”

    好幾個人都喊道。姚檬也來了,看到季白,微微一愣,脆生生的喊了句:“頭兒好!”

    季白的目光滑過眾人,沒再管許詡,跟趙寒一起押著楊宇走上前。看到平日的搭檔和部下們,那雙墨黑的眼睛,終於變得笑意沉沉,俊朗的輪廓也變得柔和。

    其他人也笑了,是那種溫暖又默契的笑容。只是當大家看到被俘的楊宇,目光多有憤恨和鄙夷。

    沒有任何寒暄,季白不帶停頓的沉聲說:“老吳,帶兩個人,去搜楊宇的住所;小陳,你跟大胡押嫌疑人上車;小鄭,帶其他人去錄口供;姚檬,帶許詡去處理傷口。”

    大家都看向許詡。姚檬失聲:“許詡,你沒事吧?”快步走上前。

    “沒事。皮外傷。”許詡笑笑。

    ***

    許詡沒要姚檬幫忙,姚檬也就沒堅持,跟著其他人走了。

    許詡自己走回警車上,翻出急救箱,對著鏡子,往脖子上貼了個兩個創可貼,忍不住皺眉——最痛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胸。

    剛剛季白把她從楊宇懷裡拖出來,手箍得很緊,當時沒注意,現在才發覺,他恰好握住了右胸,力氣又很大,現在還隱隱生疼。她的皮膚比較敏感脆弱,照這個痛的程度,應該是淤青了。

    這感覺陌生而古怪,似乎他帶來的不光是痛感,還讓她有點不自在。但許詡沒有多想。周圍沒有人,她胡亂揉了揉胸口,感覺緩解了些,就下車,也去楊宇的宿捨了。

    這晚後來非常順利。從楊宇宿捨床下,搜出了一堆裁紙刀,還有他親筆寫的“行動計劃”,上面記載了每次作案的時間、地點和他的感受。他本人亦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他原本生活在霖市周邊的小縣城,家庭環境很好,從小嬌生慣養。然而十六歲那年,父親生意失敗,舉家清貧,母親也跟父親離婚。他的成績本就不上不下,這一變故,高考失利,進城打工。只是他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工作表現非常浮躁,所以到霖市三四年,沒有一項工作干久。上一份工作是老鄉介紹,結果他值勤期間多次擅離崗位去打游戲,才被辭退……一切跟許詡所料基本吻合,倒讓刑警隊眾人非常驚歎。

    收隊的時候,季白讓忙了數天的大伙兒到警局交槍後直接回家睡覺,他和經驗豐富的老吳連夜審問楊宇。

    坐上車的時候,老吳卻提起了許詡:“我聽說許詡被挾持的經過,幾乎說服了楊宇認罪投降。你這個徒弟不簡單。對了,還真有點像你剛加入警隊的時候,牛逼哄哄的。”

    像他?這個說法有趣。

    季白笑笑。

    今天他一下飛機,得知許詡二人在公園後,立刻趕了過來。然後剛進門,就發現不對——平日寧靜的夜晚的公園,嘈雜又緊張。

    等到小樹林邊,看到楊宇挾持許詡。他正想從後面包抄,卻聽到許詡那一番冷冰冰的威脅。

    她表現得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身為人質,卻完全控制住局面。

    等他把她從楊宇手裡救出來,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非常沉靜漆黑的眼睛。即使剛剛被劫持,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眼中閃過的不是驚恐和慌亂,而是迅速的了然和放松。

    她認出了他,然後不緊不慢的跟他打招呼:“季隊好。”絲毫沒有察覺,那細細小小白白嫩嫩的脖子上,還掛著三兩道嚇人的血痕。

    她的心理素質的確強大,人也有夠呆,那張波瀾不驚的小臉,仿佛時時刻刻還散發著書呆子的迂氣。

    另外,讓他意外的是,她實在太纖細了,抱在懷裡仿佛沒有一點重量。眉眼倒還算清秀細致,只是皮膚太蒼白太薄,幾乎沒有血色。整個人……像個脆弱的小僵屍。

    這麼個小女孩,跟個小動物似的,將來怎麼跟著他出生入死?

    而且,他還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當時沒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是手感不對,太柔軟了。把她拽進懷裡時,剛好握住了她的胸。

    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異常清晰,仿佛殘余在指間,揮之不去。

    看著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異樣感覺,季白對老吳說:“是不簡單,你見過身為人質,比劫匪還凶的嗎?”

    老吳:“關鍵還是個小不點,爆發力這麼強。”

    兩人都笑。

    老吳又說:“好好帶,將來沒准兒是個女神探。就是身體素質好像不太行,這是個問題。”

    “不會是問題。”季白淡笑,“讓她累脫幾層皮,身體素質自然上來了。”

10奔跑蝸牛

    第二天許詡起床的時候,胸口五道鮮紅的指印還沒褪去。她皮膚本來就白,對著鏡子自己都覺得挺猙獰。

    於是抹了點紅花油,一身的味兒。上班的時候,姚檬還湊過來聞了聞,說:“昨天還有哪兒受傷了?”

    許詡答:“一點小傷。”

    過了一會兒,就見季白雙手插衣服兜裡,閒閒散散的走進辦公室,跟大家點頭打了招呼,進了自己的屋。

    這要換成別的女孩,見到季白,必然會有些尷尬羞澀。但許詡在這方面神經太粗糙,完全沒有感覺,只禮貌的打了招呼。

    季白的神經並不粗糙,但是他非常了解和善於控制自己,他清楚自己對那柔軟觸感念念不忘,只是生理□望壓抑太久後的正常反應。所以昨晚回家後,他沖了個涼水澡,所有綺念煙消雲散。今天看到許詡,他也不會有別的想法。

    “哎,你有沒有覺得,頭兒回來之後,辦公室的氣氛都不同了?”姚檬看一眼季白的辦公室,悄聲說。

    許詡點頭。是不同,更緊張了。大家講話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更快一點。

    她倒挺適應的。

    ***

    因為楊宇案有很多後續工作,這一天許詡和姚檬都在給眾人打下手,忙得不行。到下午的時候,才把案件資料基本整理完畢。許詡還沒得喘口氣,桌上電話仿佛掐准時機響了,是季白:“你進來。”

    許詡走進去,就看到季白靠在椅背裡,一只手拿著幾頁文件,頭也不抬:“關門。”

    許詡帶上門,老實站著。他抬眸看她一眼:“坐。”

    許詡依言坐下。

    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盯著自己,許詡也抬眸直視他。他的臉俊朗而干淨,墨黑的眼睛微瞇著,有種審視的意味。

    許詡喜歡觀察別人的眼睛,因為或多或少會透露情緒。但是季白的眼睛似乎不管何時,都有某種懶散而淡漠的東西在裡面,讓人捉摸不定。

    “十年來,你是霖市第一個被罪犯挾持的警察。”季白說,“打算怎麼解釋?”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嚴厲,眼神更是沒有半點溫度。以前他就這樣訓哭過局裡其他幾個女警。

    但許詡沒有半點窘迫,答:“沒什麼需要解釋。”

    倒不是許詡沒有榮辱觀,而是她心態太平和。她知道體能一向是自己的軟肋,但她認為,任何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既然已經盡力,人為什麼要為自己的短處感到恥辱?

    季白不說話了,黑沉沉的眼睛只盯著她。許詡坦然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他眼中忽然浮現淡漠的笑意。

    這笑卻讓許詡感覺到某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然,季白將手裡一直拿著的文件往桌上一丟,許詡瞄一眼就發現是自己的簡歷,體能成績那一欄,被季白用紅筆畫了個圈。

    “我及格了。”許詡強調。

    “整支刑警隊,你是唯一體能‘及格’的。”季白淡道,“其他人都是優秀。而且我剛才查了,你雖然及格,但是全系倒數第一。”

    這時許詡的臉微微有點發燙了,畢竟“倒數第一”這個太極端的稱呼,對於一個尖子生來說,還是有點刺痛感的。

    季白盯著她:“三個月的時間,體能必須從及格提升到良好。這三個月你不許出警,只做文職。我不需要一個隨時會被劫持的屬下,拖累全隊人。”

    ***

    從季白辦公室出來時,許詡還是頗有點郁悶的。因為她根本不確定,能否完成季白制定的目標。

    於是從這一刻開始,許詡就被“可能無法完成目標”的壓力籠罩著。下班回到家,立刻打開電腦,搜尋了一番資料後,制定了一套體能提升計劃。這計劃毫無疑問是苛刻的,她必須做大量的訓練,也要吃得更多。

    夜裡許雋倒是來了個電話,問她案子是否忙完了,要給她介紹個IT技術男。許詡說行。

    許雋聽出妹妹情緒不高,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後,笑著說:“你上司沒錯,就你那小體格,去抓犯人,我也擔心。”

    ***

    由於“鍛煉”對於許詡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所以她覺得有必要犒勞自己。第二天早上6點她就出門,專程買了些精致的早點,才開車去警局。

    警局旁邊就有個運動場,隸屬於警校。此刻天剛蒙蒙亮,淡淡的薄霧像紗一樣籠罩著跑道。許詡跟往常一樣戴個耳塞,開始慢吞吞的跑。

    身邊經過的有壯碩的青年,也有中年人。大多穿著警局發的運動背心。許詡剛跑了兩圈,忽然聽到旁邊一道冷冰冰的聲音:“你是蝸牛嗎?”轉頭一看,季白穿著件灰白的T恤、深黑運動長褲,站在自己身旁。

    他明顯已經跑了很久。後背前胸被大片汗水浸濕,頭發也是濕漉漉的。他的臉有些發紅,眉目在晨光中也顯得更加烏黑干淨,看起來就是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但他的表情卻是嚴厲的,蹙眉盯著她。

    因為站得近,男人的汗味和熱氣撲鼻而來。許詡答話之前,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小步。這舉動落在季白的眼裡,卻是女孩如受驚的小動物般,往後一縮。男女有別,他倒不好再逼了,只冷冷的說:“再快!”

    許詡非常苦逼的用盡全身力氣跑了起來。倒不是怕他,而是聽說過,季白曾經幾次把不滿意的人從刑警隊攆走,從不手軟。許詡想做刑警,她絕不能讓自己被攆走。而且她也明白,季白的體能要求其實是為她好。

    因為怕他在後面跟著,許詡不敢松懈,跑了大半個圈,察覺身後沒有腳步聲,轉頭一瞧,霧氣彌漫,他根本就沒跟上來。

    許詡松了口氣,稍微放慢速度,體能也得循序漸進不是。

    誰知又跑了半圈,卻見前方的器械鍛煉區,矗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時霧氣已經散去不少,晨光透射在草坪上。季白背對著她,正舉起某個看起來相當沉重的器械。他的背影看起來非常高大,T恤下每一寸肌肉,都慢慢顯露出緊實的線條輪廓。而當他把器械放下,那噴張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線條重新變得修長勻稱,在陽光中投下柔潤流暢的剪影。

    許詡一直覺得他雖然高大,但不顯得壯實,沒想到他這麼有肌肉。許詡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懂得欣賞人的外貌美。她一向不喜歡孔武有力的男人,而是欣賞清秀清瘦的男人。以她的審美觀,季白長得是好,但這一身肌肉,盡管不顯得腫~脹,甚至是勻稱的,但還是給他外貌減分了。

    正出神間,季白卻像察覺了後背的視線,忽然回頭。陽光下,一滴汗水沿著稜角分明的臉滑落,沉黑的眼盯著她,仿佛在無聲的質問:你這是什麼速度?

    許詡幾乎是觸電般加速,默默的從他身邊跑遠了。

    ***

    跑完步剛好七點半,辦公室還沒有人。許詡不太喜歡頂樓食堂的油煙味,把早餐放在小會議室,又拿了份報紙放在邊上,就離開了。

    警局大院有專供洗浴的地方,等許詡洗完澡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二十分鍾後。剛推開小會議室的門,她就愣住了。

    季白坐在她選好的位置上,左手拿著報紙,右手正把一個水晶蝦餃放進嘴裡。而他面前的餐盒,已經空空如也。

    許詡愣住,他只抬眸掃一眼她:“坐。”

    他為什麼吃了她的早餐?

    季白的眼睛還停在報紙上,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吃你這頓早餐,是想告訴你,身為刑警,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須的。刑偵工作需要依靠群眾提供線索,一個只懂專業、不懂世故的警察,如何得到群眾的支持?”

    許詡繼續發愣。

    季白:“你知道給我准備早餐,還不算沒救。不過以後不必准備了,我的隊伍裡不需要這一套。”

    許詡這才明白:季白誤會了。

    其實這不能怪季白自作多情。他不太喜歡食堂的油煙味,每天早上鍛煉完後,都會到小會議室吃點東西,順便看報紙。多年下來,隊裡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一定會坐在這個位置,陽光正好照進來,但又不會太刺眼。

    今天他一進小會議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得整整齊齊的早餐和報紙,而辦公室只有許詡來了,必然是她准備的。

    以前也有過一兩次,女警敲開辦公室的門,問季白要不要早餐,他當然拒絕了。但現在對象是許詡,他不會認為,她有別的念頭。他只想這個書呆子能想到討好上司,倒也難能可貴。不能打擊她努力做出的轉變,索性接受,順便教教她人情世故。

    更何況,她買的是他最鍾愛的水晶蝦餃。

    然而他訓完話,就見許詡那漆黑干淨的眼睛盯著自己,秀氣的眉毛已經蹙了起來:“你搞錯了,這是我的早餐,不是為你准備的。”

    屋內瞬間陷入沉寂。

    季白放下報紙,盯著她,不說話。

    許詡這才隱隱感覺,自己可能說得太直接了,掃了他的面子。斟酌片刻,決定妥協:“如果你喜歡,我明天可以給你帶一份。”

    “不必!”季白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像棵樹一樣籠罩住她,淡淡的笑了,“既然這樣,這頓早餐我不能白吃。明天你提前一個小時到,我親自監督。”

    提前一個小時,就是要五點出門……許詡還有點發愣,季白已經跟她錯身而過,走出了小會議室。

    等許詡再跑到食堂,早餐已經賣光了。只好饑腸轆轆回到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同事們三三兩兩都來了。姚檬提著兩袋小籠包走了進來,笑呵呵的說:“剛出籠的包子,我家那片兒特有名。多買了一袋,誰要?”

    大家都說吃過了,姚檬拎著一袋走到季白門口:“頭兒,吃了嗎?”

    季白還在看報紙,臉擋在後頭,聲音淡淡的:“吃過了。”

    姚檬吐吐舌頭,提著早餐回到座位,卻見許詡向來清黑冷冽的眼,緊盯著她手裡的包子,聲音悶悶的:“能不能分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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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09:49 |只看該作者
11他的眼中

    許詡在專業上有自己的倔強和傲慢,但身為警察,對於規則和命令,她從來都是嚴格執行的。盡管季白的要求有點不近人情,但她不會想到去反抗上級,甚至可以說有點“逆來順受”。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還是按時出門。抵達運動場時,天是黑的,路燈還亮著。跑道上陰森又空曠,隱約可見三兩個人在黑暗裡跑步。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人影從濃濃的暗霾中跑到自己面前。

    是季白,應該剛到沒多久,沒有汗味。

    光線很暗,他的輪廓有些模糊,聲音卻清晰有力:“昨天跑了幾個圈?”

    許詡:“五個。”

    “今天十個,速度不能比昨天慢,我會計時。”丟下這幾句話,他繼續朝前跑去。

    許詡默了一瞬間,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跟了上去。

    當然,說是跟,其實季白很快就沒了影。等許詡跑了小半圈,沉穩而迅速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

    光是聽著那極富節奏感的呼吸聲,都能感覺到男性軀體在運動中釋放的力量。相比之下,許詡的跑步根本沒有存在感,步子小、呼吸輕,她一低頭,就看到季白一步跨過自己兩步半的距離,超了過去……

    “這圈不算,太慢。”淡淡的聲音從黑暗中遠遠飄來,許詡一僵,郁悶的跟了上去。

    等許詡跑完十圈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累得氣息都微弱了。至於季白跑了多少圈,她已經數不清了,反正最後兩圈的時候,他已經停下了,也沒看到人,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計時。

    休息了好一會兒,許詡才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往運動場外走。走到器械區,卻見季白跟一個男人坐在那裡。聽到她的腳步,兩人都轉頭,季白一臉笑意朝她招手:“許詡,過來。”

    那笑容分外柔和,令本就出色的容顏,在陽光下透出幾分璀璨的光華。

    許詡看他一眼,目光轉向那男人。

    男人看起來五十余歲,中等個頭,頭發花白,面目慈祥。對她說:“你好,許詡。聽說隊裡來了個很有潛力的新人,沒想到是這麼嬌小的姑娘。”

    許詡:“嚴隊長,你好。久仰大名。”

    男人笑意加深:“果然很機靈。不過你既然是小季的徒弟,應該叫我師公。”

    這人正是已經退休的前任刑警隊長,姓嚴,也是季白當年的師父,霖市著名的神探。許詡以前聽說過他,再根據他的年齡、說話語氣,推測出身份。

    當然,季白溫和得像要滴下水來的笑容,也說明了一切。

    “師公好。”許詡老老實實喊道。

    嚴隊見她雙眼澄澈,不卑不亢,生出幾分好感,笑著對季白說:“你這個徒弟乖巧聰明,好好帶。她是女孩子,不要太嚴厲了。”

    季白笑:“這個我自然知道。”

    許詡默然。

    嚴隊聽說許詡是學犯罪心理的,很感興趣,問了幾個問題,許詡一一作答。嚴隊又著實誇了她幾句。畢竟面臨的是警界曾經的傳奇人物,許詡被說得有點臉紅了。

    嚴隊察言觀色,遞給季白個眼神,意思是這姑娘也太單純了。

    季白原本安靜聽著他倆對話,收到師父的眼神,這才看向許詡。這一看,倒是微微一怔。

    太陽已經升起,晨光微黃而明亮。許詡站在他倆面前,原本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但小小的臉頰,卻有一片均勻的緋紅色透出來。那紅色本不深,可她的皮膚看起來薄得脆弱,那紅色仿佛血一樣就要滴下來。甚至連雪白的小耳朵都是紅的,潤潤的顏色,仿佛碰一下就會沾到手上。

    而她微垂著臉,神色有點局促,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清黑而平靜,就像兩彎淺淺的小溪,靜靜映照著日光。

    原來,倒也耐看。

    許詡見季白眸光疏淡的望著自己,似乎沒有其他指示了,就規規矩矩朝嚴隊鞠了個躬:“師公,那我先走了。下次聊。”

    嚴隊一直微笑目送她走遠,轉頭對季白說:“難怪你不嫌麻煩,肯帶女徒弟,看來是很優秀。”

    季白抬眸看了一眼,剛好看到許詡拐出運動場門口,含笑答了句:“她倒沒添什麼麻煩。”

    ***

    午休的時候,許詡睡得天昏地暗簡直是天經地義。上班鈴響都沒聽到,還是姚檬推醒她,很可愛的問:“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被人暴打過一頓。”

    許詡萎靡的答:“差不多吧。”

    剛打開電腦,警局內部UC(內部通訊系統)就彈出一條消息,對話人是趙寒。

    許詡問過他運動場的狀況,所以他知道了季白的訓練。加之許詡上次被挾持,他一直內心愧疚。因此特意來鼓勵。

    趙寒:“魔鬼特訓感覺怎麼樣?”

    許詡回:“的確魔鬼。”

    趙寒:“哈哈!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季隊這是為你好。”

    許詡:“我知道。”

    趙寒:“別的女警羨慕都羨慕不來。”

    許詡:“為什麼?”

    趙寒打上一句也是很隨意的,愣了一下,回:“因為頭兒長得帥。”

    許詡:“因為他帥,所以想要被他折磨?她們喜歡受虐?”

    對面座位上,趙寒一口水噴了出來。

    其實許詡的思維和語言都是很直白的,說的話也僅限於字面意思,“折磨”指代的就是讓她感到倍受折磨的跑步;“受虐”指的就是心理學上很嚴肅的受虐體質的概念。但在趙寒這樣的普通男人看來,她的話實在太勁爆了。

    類似的事,以前也發生過。

    高中時大家對於男女之事還是很羞澀的,有一天放學後,幾個女生留在教室裡私下八卦,說懷疑某某女生,跟某某男生,“已經發生了不正當關系”。因為當時許詡也在,其中一個跟許詡關系還不錯,很興奮問她怎麼看這件事。

    許詡不認識她們說的兩個人,只能就事件性質發表看法,答:“性是一種動物本能。”

    連“做”都不好意思公開提的女生們,當即被震住了。

    ……

    這邊,趙寒顫巍巍的回了個:“你……”

    許詡回了個:“?”

    剛打完問號,就聽見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許詡,來我辦公室。”

    許詡轉頭,就見季白端著個杯子,還冒著熱氣,大概是剛從茶水間回來。居高臨下的掃她一眼,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許詡沒覺得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但被季白看到她在評論他,感覺還是有點不太對,立刻起身跟進去。

    剛坐下,季白就瞥她一眼,不鹹不淡的說:“按我的標准,晨練只是熱身,正式的折磨還沒開始。”

    許詡:“……”

    季白翻開一份文件丟給她:“這是上級要的一份報告,明天下班前做好交上來。”

    許詡接過,翻了翻,問了幾個不清楚的地方。季白剛要作答,手機卻響了。

    是個重要電話,他拿起電話起身,示意許詡等一會兒,走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

    他沒說讓她走,許詡自然老老實實坐著等。一小會兒就把文件翻完了,季白還沒回來,她百無聊賴的抬頭,四處看了看。

    正是午後時分,陽光從大扇窗戶投射進來,將地板塗成金黃溫暖的顏色。連帶水磨大理石桌面,仿佛也染上陽光干燥的味道。

    季白辦公室的椅子,也比外面舒服,又寬大又皮實。許詡在陽光中坐了一會兒,就有點犯困了,往椅背上一靠,放松的闔上眼沉思。

    季白打完電話,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許詡已經睡著了。

    小小的身子蜷在寬大的椅子裡,頭微仰著,雙臂搭在扶手上,動作姿態如同中年人般老成。臉色看起來有點差,清黑的眉微微皺著,仿佛帶著深深的倦意。

    看來小不點的確是累壞了。

    季白看了她幾秒鍾,放輕腳步,回到座位坐下,點了根煙,慢慢抽著。

    給她十分鍾。

    ***

    然而許詡不到一分鍾就醒了。

    是被翻動書頁的輕微窸窣聲驚醒的,睜眼一看,就見季白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對面,英俊的臉龐微垂著,一手夾著根煙,一手在翻看文件,沒什麼表情。

    她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然而上班時間在上級面前睡著,對她來說,實在太過了。尤其還是這麼嚴厲的季白。她的後背當即一陣冷汗,臉刷的白了。

    季白頭也不抬,慢悠悠的問:“對我辦公室的睡眠條件還滿意嗎?”

    於是許詡的臉色更難看了:“對不起。”

    以為會迎來季白更嚴酷的批評和嘲諷,誰知他話鋒一轉:“剛才你還有哪裡不清楚?”

    許詡一怔,說了工作上的疑問。季白一一作答,卻沒再提她睡著的糗事。

    ***

    總體來說,季白回來的第一周,許詡過得生不如死。每天無論精神和身體都累得筋疲力盡,下班到家倒頭就睡,食量也明顯增大。

    許雋看到她卒郁的樣子,自然心疼。但他本身是個意志堅韌而勤奮的人,他認為磨練對妹妹有好處,所以也不多言。只說既然事業失意,就要爭取情場得意,這周五給她約了相親對象,優質IT男,務必准時到場。

    到了周五早上,許詡好容易完成了十個圈的偉大任務,坐在小會議室吃早餐的時候,問季白,周六日還要訓練嗎?

    季白答,你周六日不吃飯嗎?

    於是許詡就無言了。

    到了下班的時候,許詡整個人已經蔫下來。但因為晚上的相親早就約好,她只能想,早點見了,完成任務,回家睡覺。

    她直接去了局裡停車場,許雋專程來接她。剛下地庫,就看到季白從另一個通道走出來。

    “許詡!”清亮的聲音,是許雋,穿著黑色精良的西裝,正坐在他的奔馳裡,眼中帶笑。只是看到她身上簡單的襯衣休閒褲,皺了眉,“你就穿成這樣去相親?”

    許詡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樣?”

    許雋就不做聲了。許詡轉頭:“季隊,再見。”

    季白居然也往她身上掃了一眼,點點頭,走向旁邊的車。

    許詡走過去,許雋給她開了門,有點意外:“你上級?”

    她點頭,剛好看到季白開著黑色別克經過。很普通的車,他也沒看他們。

    ***

    燈火初上時分,黑色奔馳在車流中穿行。當許雋把車停在“院落”門口,許詡還是敏銳的察覺出不對勁。

    院落,本市低調但出名的私人會所。幾年前,許雋賺到人生第一個百萬時,豪氣萬千的帶許詡來吃過一次飯。後來許雋來得勤,許詡自然不奉陪。

    但是與IT工程師相親,來“院落”是不是大張旗鼓了點?

    眼看許雋悠悠閒閒邁著長腿往裡走,許詡:“你站住。”

    許雋當然明白她在質疑什麼,面不改色的自圓其說:“IT公司總裁,當然也算IT人士——不能因為人家職位高,就歧視人家。”

    許詡蹙眉:“首先,總裁屬於管理人員,不屬於技術,不是我指定的類型;其次,這個類型的人,性格和心思一般比普通人復雜,工作也更繁忙。難道你希望我面對一個動蕩而聚少離多的婚姻?”

    許雋也斂了笑,答道:“首先,這個人我接觸了一段時間,並不像一般富家子胡天胡帝,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許詡,感情不是刻板的事情,不是靠分析、預測就能成功;其次,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給我這個面子,至少把這頓飯吃完。”

    許詡不說話了。

    許雋以為她生氣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重了。剛想放軟語氣,許詡卻點頭:“我接受你的說法,進去吧。”

    許雋一愣,笑了,摸摸她的頭發:“接觸接觸,不合適你就踹了他,管他是總裁還是小兵,我妹妹喜歡最重要。”

    許詡點頭:“廢話。”

    兩人走向預定的雅間,遠遠只見風格古舊的黃色窗欞,窗紙潔白如雪。一室清雅靜謐中,一個年輕男人端坐在桌後,手邊是一壺清酒、一爐檀香。門上白瓷風鈴叮當作響,男人抬起頭,看著許詡,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俊朗的容顏在燈火夜色中,有種柔和的清雋。

    葉梓驍。

12誰的故事

    第十二章

    “一見鍾情”有點誇張,但葉梓驍很清楚,自己的確被許詡吸引住了。

    那天的夕陽草地上,就是這麼個嬌小蒼白的女孩,滿手滿臉的血,不耐煩的對他發號施令——這一幕實在太有視覺沖擊力,他覺得她很酷,很帶勁兒,也很可愛。

    喜歡就去追。這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後來纏了她一天,結果她都沒正眼瞧過他。一開始有點挫敗,也覺得無趣。可後來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蹙眉蹲在草地上,對著凶案現場,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站起來的時候明顯腿麻了,一個踉蹌才站穩,愣愣的原地蹦了蹦,雙腿才活動自如。

    當時他就有點忿忿的想:要是成了她的小女朋友,哪能讓她這麼辛苦?非得寵得她天上地下,隨心所欲。不用沾手鮮血,不用面對凶殺,整天甜甜蜜蜜。

    ……

    夜色迷離,燈光溫柔。

    葉梓驍裝作沒事兒人似的,朝許詡伸手:“你好,許小姐,我們見過的。我叫葉梓驍。”

    許詡蹙眉,剛想說你很無聊,一抬眸,卻看到自家哥哥溫和而鼓勵的目光。

    她驟然想起季白的話:許詡,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要的。

    也想起哥哥剛才的話: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給我這個面子,把這頓飯吃完。

    沉默片刻,淡淡伸手:“你好。”

    葉梓驍那漂亮的眼睛裡,閃過隱約的得逞的笑意,將她的小手握入了掌心,卻微微一怔——出乎意料的冰冷和柔滑。下一秒,她已經用力抽了回去。

    三人坐下,許雋拿著菜單在看,許詡盯著桌面。

    葉梓驍:“許小姐平時有什麼愛好?”

    許詡沒打算真的搭理他,答:“除了工作,沒有愛好。”

    葉梓驍揚眉微笑:“太巧了,我也是。”

    許詡沉默。

    許雋側眸看一眼兩人,笑了。

    葉梓驍又問:“聽說你是學犯罪心理的,那是研究什麼?跟美劇一樣嗎?”

    許詡:“在學校時主要研究三個方面:一是建立中國各類犯罪人的數據庫和行為模式;二是研究中國家庭環境對成年人犯罪行為模式的影響;三是……”她說了一大堆極專業極晦澀的解釋。

    葉梓驍聽得頻頻點頭,唇角笑意淺淺,眸光閃閃。

    許雋:“怎麼講得這麼復雜,我沒聽懂。”

    葉梓驍:“我也沒懂。但是感覺許詡講得真好。”

    於是他再問什麼,許詡都是回答“嗯”、“是”、“不知道”。

    中途終於等到許雋去洗手間了。

    只剩他們兩人,葉梓驍就望著她笑,許詡卻開門見山:“這次相親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會接受你。”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葉梓驍沒有半點詫異和生氣,而是很溫和的樣子,點了點頭。

    然後他開口了:“許詡,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有點唐突,給你留下不好印象,還干擾了你的刑警工作。我向你道歉。”

    他這麼誠懇認錯,許詡並非刻薄的人,點頭:“我接受。我沒有放在心上,你不必在意。”

    葉梓驍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齒:“既然過去的事大家都沒放在心上,那麼我今晚就只是你的相親對象。希望你能給個機會,先了解我,再決定要不要否決我:

    我今年二十五,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沒有前科。經濟條件良好,將來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應該沒有問題;我在國外的畢業成績是TOP10%,智商測試水平優,這對下一代是有好處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我對你很有好感,如果開始交往,我會認真對待這份感情。

    所以,你能不能考慮一下?”

    許詡怔住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長篇大論而直言不諱的向她表白,而且他說得還挺有道理。

    其實葉梓驍的確是有備而來,專程跟許雋打聽許詡的喜好。許雋雖不至於幫外人,但是點撥一下還是可以的。就對他說,我妹妹凡事喜歡分析,你別把她當普通虛榮女孩,用誠意打動她。

    葉梓驍思索再三,准備了這番說辭。倒真的符合許詡的邏輯習慣,讓她聽進去了。

    見她有點發愣的樣子,葉梓驍心頭冒出喜意,又問:“我可以當你默認了嗎?”

    許詡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有點累,思維不是很清楚,影響了判斷力,你讓我集中精力考慮幾分鍾,給你答復。”然後就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面無表情的沉思起來。

    葉梓驍有點難以置信,又有點好笑——她居然真的在專心思考?

    這事要是別人做了,葉梓驍非冷笑離開。即使是他追她,他葉四什麼時候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等待女人宣判最終結果?還是當面?

    可對象是許詡,他知道她沒有羞辱的意思,沒有傲慢的意思,她只是在認真思考……

    而且戀愛這種事又不是專業問題,她居然說“思維不清楚,要集中精力考慮”。在他看來,明明就是被他說動了,猶豫了好不好?那還猶豫什麼,他葉梓驍有什麼不好?

    雖然這麼想,看著她微蹙的眉頭,葉梓驍居然不由自主有點緊張起來。

    過了大概一分鍾,許詡抬起頭,目光非常坦然:“我考慮好了,抱歉,我不能接受。”

    葉梓驍臉色微變,幾乎是立刻問:“為什麼?”

    許詡微微遲疑了一下,緩了緩語氣,答:“非常感謝你的好感,你的條件很好,但是我實在不喜歡你這個類型。條件可以改善,喜好難以控制。抱歉。”

    許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葉梓驍靠在椅背上,眼睛望著窗外,臉色有點難看;許詡拿著手機,手指在滑動,但是臉色有點發紅。

    許雋也不問,坐下開始聊生意上的事。

    這晚,葉梓驍再沒跟許詡說話,許雋也沒再牽線搭橋。而許詡則收了手機,一直安靜的聽他們說話。

    吃完飯去取車,許雋說:“許詡,你去車上等我,我跟葉少抽根煙。”

    許詡“哦”了一聲就走了,兩個男人點了煙,許雋淡笑說:“我妹妹是個直性格,不善人際,也是被我慣的,下次吃飯不叫她了。”

    葉梓驍聽得分明,許雋這是為今天失敗的相親圓場,給他台階下。

    他抬眸看一眼遠處的許詡,笑笑,答:“你不叫她,我自己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哥哥不會干涉妹妹交友自由吧?”

    許雋有些意外,笑了:“行,不干涉,都隨她。”

    其實葉梓驍當時是很生氣,他覺得這個女人太頑固,太不給面子。

    可暗暗發了一陣火,又不甘心,就不信追不到這個小丫頭!

    這念頭或許是征服欲作祟,他也知道,正因為她的拒絕,才勾起他更大的興趣。可有什麼關系?男人征服女人,天經地義。

    ***

    在許詡看來,葉梓驍的事已經解決了,並不知道他居然還打算卷土重來。而這個周末雖然要早起,但兩個白天都能在家休息,她倒是恢復不少。

    到了周日下午,她還專程給自己熬了一小鍋粥。只是一人獨居,吃得大飽,還剩下小半鍋。她不喜歡浪費糧食,打算明天帶去警局當早餐。但這樣還是吃不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季白,給他發短信:“我熬了粥,有多,明天早上你要不要?”

    季白回得很快:“什麼內容?”

    “紅豆粥。”

    季白回:“好。”

    之後一周風平浪靜,許詡也慢慢適應了魔鬼訓練。兩人雖然每天一起鍛煉,但話並不多,基本各跑各的。偶爾許詡帶早飯來,也學乖了,給季白也准備一份。

    兩人平時交流也僅限工作。楊宇案已經完全結束,最近沒有案子。

    因為避免恐慌,警局並未對社會公開這起案件。所以大多數霖市的人,都不知道。極少數聽說了公園刀片的,也以為是青少年惡作劇,案件本身在霖市沒造成什麼社會影響。

    ***

    不過季隊抓許詡體能訓練的事,隊裡的人倒是都知道了。這天吃午飯的時候,大家居然當著季白的面,就安慰許詡,說雖然過程殘酷,但是結果會很美好。季隊上一次親自抓下屬體能,還是三年前,一個相對單薄的男生,一開始就是每天三十個圈。現在人家是東區分局的頂梁柱,能跑又能打,八塊腹肌的硬漢。

    許詡點頭表示受教。

    也就是這個時候,姚檬才知道,季白在每天親自訓練許詡。

    她沒有像平時那樣,也湊上去逗笑,而是看著淡笑的季白,和微微臉紅的許詡,沉默了一小會兒。

    她的感覺不太舒服。那感覺中夾雜著對季白的一點好感,一點不甘,還有一點無力。一種被人遠遠拋在後頭,卻無法改變的落寞感。

    其實從季白回來那天起,她心中的這種感覺,就開始發芽。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他穿一身黑色風衣,高大挺拔,真人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當時她就想,他實在是優秀,無論外表和才能。

    如果要說一個奮斗目標的話,那麼現在姚檬確定,她希望成為季白那樣的人。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具有同樣出色的外表,同樣靠實力說話,同樣成熟老練。

    可就是這麼一個讓她仰望的人,在警隊位高權重的人,收了許詡做徒弟。而她卻是跟著即將退休的吳警官。她在警局的出身,又比許詡矮了一截。

    而現在,季白還每天帶許詡晨練,朝夕相處。她甚至有直覺,這兩個人之間,還會發生什麼。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害怕看到的。

    ***

    因為家不在霖市,每天下班後,季白幾乎都是最後一個走。

    這天許詡也留得很晚,因為要完成季白布置的工作。姚檬也呆著沒走,說不清一種什麼心態。她知道這樣有點盲目有點不理智,但是白天聽說季白親自帶許詡的事,現在看著季白辦公室裡的燈光,她就不想走。

    終於到了九點多,季白關燈走了出來。姚檬聽到腳步聲,沒看他的方向,而是關了電腦站起來,低頭整理自己的包。

    季白先是掃一眼依舊埋頭打字的許詡,然後看向姚檬:“怎麼還沒走?”

    姚檬沖他笑笑:“就走了。剛才有點工作沒做完。”

    季白走到許詡身旁,停步:“還不走?明天起得來?”

    許詡這才驚覺,抬頭看一眼鍾,“哦”了一聲,開始收拾東西。

    三人一起走到樓下,許詡和季白都要去地庫取車,姚檬攏了攏圍巾,搓搓手:“那我先走啦。”說完轉身,心裡有點失望,又有點自嘲。感覺自己在做一場蹩腳的表演。盡管蹩腳,他卻看不到。

    “等等。”就在這時,季白低沉的嗓音響起,姚檬的心陡然提起來,轉身看著他。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現在已經沒有公交了。你怎麼回去?”季白說。

    姚檬不好意思的揉揉頭:“忘了時間……我看能不能搭夜班車。”她看向季白,但對上他幽深的雙眼,又把視線低下來,怕他看到自己眼中過於明顯的期翼。

    季白看著她低頭局促的樣子,笑了笑,淡淡移開目光:“讓許詡送你回家。你們順路。”

    許詡一怔,姚檬一愣。

    許詡看向姚檬:“我們順路?”

    姚檬頓了一下,報出自己地址。

    許詡想了想,還真是順路:“那走吧。以後加班,我們也可以一起走。”

    ***

    季白把車開進夜色裡,往北去了。許詡載著姚檬一路往東南。姚檬揉了揉自己的臉,笑著說:“原來季隊連我們住在哪裡都知道。”

    許詡:“嗯。”

    “季隊是不是很嚴厲?”

    “當然。”

    姚檬笑:“可是他平時很溫和啊。跟他訓練有趣嗎?”

    許詡有點奇怪這個問題:“有趣?”搖頭:“不知道。我們不怎麼說話。”

    姚檬一怔,微笑說:“其實我也打算去鍛煉,回頭跟你們一起吧。”

    許詡面無表情的轉頭盯著她。

    姚檬心一緊,卻聽她說:“你確定要每天四點半起床,跑十個圈,周六日無休?慎重。”

    姚檬陡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然後說:“許詡,你有的時候真的可愛得讓人想捏你。”頓了頓說,“算了,我家住得太遠。周末要是起得來就來,起不來你就繼續一個人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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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10:53 |只看該作者
13各懷心思

    第二天一上班,許詡就有一種被雷砸中的感覺。

    因為只上個洗手間的功夫,她的桌面上,就多了一大束紅白相間的玫瑰。用淺黃格子紙包著,很漂亮,很扎眼。

    上面還栓了個小卡片,龍飛鳳舞的字體:

    “你說得對,喜好無法控制。

    日安,許詡。”

    許詡默然片刻,有點費力的捧起這一大束花,想要找地方丟。對面的姚檬已經把頭伸過來,手托著下巴:“老實交代,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這麼一問,其他人也都看過來,眉目帶笑。

    許詡:“沒有。”

    大家怎麼肯信,都起哄說要審查刑警隊的女婿。許詡只好如實說:“我上周去相親了,沒談成。但對方有點固執。”

    大家都有點發愣。因為許詡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很內向、清高的,原來她也會想交男朋友啊。

    男多女少的警局,對於許詡這種長得過得去的單身姑娘,關注度自然比較高。到中午的時候,整個警局都傳開了,說有某富二代,追那個許詡追得很凶。甚至局長晨會結束時,還問季白:“聽說你們隊裡那個許詡,要嫁給富二代了?你替我好好審查,我們可是小姑娘的娘家人。”

    季白淡笑答:“知道。”

    許詡一上午都在忙,中午飯都顧不上吃,拿著手機,找了個陰暗無人的角落,給葉梓驍打電話。打了五通也沒人接,也有點火了。收起手機跑到警局傳達室,告訴傳達室大伯,以後有她的花,一定要拒收。

    然而大伯也得了好處,這種事又不是壞事,他裝傻充愣:“啊?我不知道。我沒權利拒收的……”

    而這個時候,葉梓驍拿著手機,看著未接來電,正想象許詡鐵青著臉郁悶的樣子。他知道她會生氣,也知道這麼做不一定能博取她的好感。但他心裡多少還有點不痛快,高調送花,就是有點招惹她的意思。管她的,先招惹了再說。

    許詡沒去吃午飯,刑警隊眾人的話題卻回到她身上。有人說真想不到,小姑娘挺有魅力;還有人說,咱們警隊大齡未婚男青年這麼多,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是不是,季隊?

    季白正點了根煙,靠在椅子上,聞言笑了:“他們成不了。”

    她的腦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樣,普通男人恐怕接不上信號。

    季白向來料事如神,是警局的“預言帝”。大家聽他這麼說,都好奇的問什麼,季白卻不答,起身去結賬了。

    ***

    下班的時候,葉梓夕來了電話,約許詡周六吃飯。

    刀片案後,葉梓夕跟她一直有聯絡,時不時通電話,還喝過一次下午茶。平心而論,許詡對葉梓夕很有好感,她大方而睿智,溫柔又有主見,讓人很舒服。

    許詡答應下來,梓夕剛要掛電話,許詡反應過來,問:“葉梓驍不會來吧?”

    梓夕失笑:“他做了什麼,讓你避之如蛇蠍?”

    許詡:“他冒充IT工程師跟我相親,然後造成了一些困擾。”

    梓夕大笑,最後答:“好,放心,女人的約會,不會讓他摻合。”

    掛了電話,梓夕立刻打給葉梓驍:“不行啊你,在許詡這裡滑鐵盧了吧?”

    葉梓驍答:“早著呢。這才追了幾天。”

    梓夕笑:“連冒充IT工程師這麼挫的事都能做出來,你還有什麼招?”

    葉梓驍笑笑:“我打聽好了,她每周都到警局體育場跑步。我周末也去。”

    “約,是打算去秀肌肉?”

    “當然。你以為我每天健身,這身肌肉白練的?換個形象出現在她面前。”

    梓夕笑了笑,放慢語速:“其實我越跟許詡接觸,越覺得她有意思。也許你們真的挺合適,正好互補。”

    葉梓驍歎氣:“姐,這話你對她說啊,對我說有個鬼用?我當然知道,我是適合她的男人。”

    ***

    這一周,許詡收花收到手軟。但葉梓驍始終不露面,也不接她電話。後來她也就無視他了。

    這個周末天氣晴朗,已近深春,天亮得比以前早了。許詡抵達運動場時,天邊已經有了一絲魚肚白。

    她小跑進去,就見季白坐在健身器械上,拿著瓶水在喝。姚檬穿了身淺藍色運動服,長發散落肩頭,站在他面前。不知在說什麼,季白眸色淡淡的,唇角掛著笑意。

    許詡跑過去:“早。”

    姚檬甜甜一笑:“早。”

    季白看了眼手表:“真是早,遲到了三分鍾。”

    許詡默然,早上出門忘了帶錢包,又折回去取。

    又要加跑一個圈了。

    她轉身上了跑道。

    即使有了活潑的姚檬,整個跑步過程也是寂靜無聲的。姚檬在警校體能成績是優秀,所以三人成階梯狀在跑道上排列:季白遙遙領先,然後是姚檬,最後自然是許詡。

    許詡發現,姚檬跑步的時候,喜歡跟季白較勁。因為季白超了兩人幾個圈,所以時常跟她們錯身而過。每當這時候,姚檬都會加速,像是想要跟季白並肩而馳。但勉強保持了一段,速度還是慢下來。這個時候,她會又沮喪又興奮的朝身後的許詡笑笑,臉蛋紅撲撲的。

    而這個時候,季白只是淡淡笑著,繼續保持他的頻率。

    盡管許詡神經大條,從背後遠遠看著兩人的身姿,終於也感覺到了一點點落寞。

    因為姚檬看起來充滿朝氣,季白充滿力量。

    而她真的只像一只蝸牛,爬啊爬……

    等到季白下一次超過她的時候,她下意識也學姚檬的樣子,嘗試加速。誰知步伐剛一快,季白就轉頭看她一眼,目光有點鄙夷:“你力氣有多?”

    許詡腳步一滯,慢了下來。

    跑完步,姚檬提議去臨街的粵菜小店吃早餐:“頭兒不是喜歡吃粵菜點心嗎?嗯,水晶蝦餃和紅豆粥,還有蘿卜糕嗎?聽說那家不錯。今天讓我拍拍馬屁做東。”

    季白點頭:“是不錯,我經常去。”

    許詡心想,這些我也喜歡吃。

    小店的確不錯,干淨又溫馨,空氣中飄著食物的淡淡香氣。因為時間早,店裡還沒人,三人找了張桌子坐下。

    等上菜的時候,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多半是姚檬跟季白在聊,許詡沉默著。

    對著姚檬,季白就是那副閒閒散散的樣子,眼裡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語氣一般也不會太嚴厲,還會說一兩句笑話,引得姚檬捂著嘴笑意盈盈。

    偶爾跟許詡說句話,語氣就是冷冰冰的,或者是命令式口吻。

    “發什麼呆?”

    “菜單給我。”

    許詡觀察到這一點,有點郁悶,但是也習慣了。

    殊不知,從第一天接觸開始,季白就對她言辭色厲,為的是磨練她的傲氣。但到後來,習慣成自然,看著她呆呆的老實的樣子,感覺還挺好。

    吃了一會兒,姚檬站起來說:“我去隔壁買奶茶。她家特別醇。”

    只剩他們兩個,習慣性的各自拿起店裡的報紙,相對無言。

    看了一會兒,許詡忽然感覺不對勁,抬頭一看,季白已經放下了報紙,抬眸看著她身後,神色淡淡的。

    許詡轉頭,就看到葉梓驍穿著身白色運動服,雙手插在褲兜,臉色鐵青。

    葉梓驍今天專程起了個大早,不到八點就趕到了體育場。然而茫茫晨練大軍中,根本沒有許詡的身影。撲了個空,有點無趣,開著車在附近閒逛,誰知這麼巧,就看到許詡跟一個男人在吃早點。

    走近一看,兩人的早點一模一樣,連手上的報紙都一樣。男人的東西吃完了,許詡還主動起身,去幫他拿過來。可男人看到沒看她一眼,張嘴就吃。

    而此刻,當許詡轉頭看到他,立刻蹙眉,眼中的不悅實在太明顯。

    葉梓驍笑笑,走過去拉把椅子坐下,不看季白,只看著許詡,嘴角還掛著笑:“你要是有男朋友呢就直說,我雖然死纏爛打,也不至於做第三者。”

    許詡愣住:“男朋友?”

    葉梓驍看一眼季白,後者也看著他,眸色淡淡的。但在葉梓驍看來,季白明顯傲氣十足,就有點挑釁的意味。

    其實此刻許詡要是跟個矮挫丑的男人坐在一起,葉梓驍不一定會這麼生氣,也不一定會往男女關系方面想。

    他一直很確定,在許詡的追求者裡,一定不會有比自己優秀的。所以即使許詡拒絕,他生氣之余,信心還是很足的。

    可對著季白,他有點不確定了。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衣著氣質不凡,亦顯得沉穩老練。觀乎許詡跟他的相處,明顯很有默契。而且如果不是很親近,許詡會親手給人添茶倒水?

    這念頭有點灼痛了他,對他不屑一顧,卻在別的男人面前如此溫順。

    而許詡瞧他的眼神,明白過來:“他是我的上級。”

    葉梓驍:“所以他是警察局長?”他根本不信,這麼年輕帥氣的警察,還是她的上級?

    許詡皺眉。

    葉梓驍抄手往後一靠,盯著許詡不說話。而季白一抖手中報紙,居然又淡定的看了起來。

    約摸他們三個組合與氣場太詭異,店裡新進的兩桌客人,還有店員都時不時看向他們。

    許詡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被人矚目、猜測的感覺。她也不願意在大庭廣眾跟葉梓驍起爭執,心中生出焦躁,說:“你的確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你不合適,跟他也不合適。你現在的情緒完全沒有意義。”

    這話一出口,葉梓驍愣住了,季白也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

14花開花謝

    一起長大的朋友都說,季白至今單身,是因為眼光太挑太毒。

    季白不置可否。但他的確篤定,他季白的女人,就該獨一無二,如同稀世珍寶。

    可今天,他居然被自己的小徒弟毫不猶豫的當面嫌棄了。

    這感覺,當真微妙。

    親自帶她有幾個星期了,基本上,他對這個徒弟非常滿意。聰明、勤奮、安靜、順眼,什麼事不用交代第二遍——有的時候話還沒說完,她就領會了他的意思。甚至偶爾還會發表令他驚艷的看法。

    她是塊璞玉,所幸到了他手裡。必定用心打磨,不會令她蒙塵。

    發小舒航聽說他收了個女徒弟,歎氣:“哎,這要是擱別人身上,沒准兒來段刺激的師徒不倫。可你八成是把人家姑娘當男人訓練了吧?辣手摧花流水無情啊。”

    季白聽了只是笑。

    嚴厲是必然的,但他倒沒把她當男人。

    在二十八歲的季白眼裡,二十四歲的許詡,說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春日太陽正好,褐色桌面映著薄光,空氣中處處是干燥的暖意。小家伙危襟正坐,神情嚴肅,臉卻又紅又白,看起來就像一只隨時准備戰斗的小雞……

    好吧,不必深究她的“嫌棄”。

    因為這正是典型的“許詡風格”——最復雜的大腦,最簡單的心。

    不過這位突然冒出來的路人甲……季白淡淡瞥一眼葉梓驍,低頭繼續看報紙——許詡應該能自己搞定。

    ***

    許詡原本只想快速結束這一場鬧劇,可說完之後,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氣氛似乎比之前要更加詭異一點。

    這時店門“叮當”一聲響,姚檬提著三杯奶茶回來了。看到忽然多出來的葉梓驍,有點意外,乖覺的沒有出聲,而是給許詡遞個詢問的眼色。

    葉梓驍到姚檬,微微一怔,隨即看向季白。

    許詡這麼說,他的氣自然全消了,變臉比翻書還快,目露笑意:“抱歉,是我誤會了。我是葉梓驍。”朝季白伸手。

    季白瞥他一眼,面色如常握手:“季白。”

    葉梓驍一怔,也不生氣,掃一眼桌上碗碟,笑:“今天我失禮了,我做東。”剛要掏錢包,季白笑笑:“不必。記我的賬。”他經常來這裡吃,跟老板也熟,直接放了些錢,免得每次結賬麻煩。

    葉梓驍笑笑,看著許詡,有點裝傻又有點討好的意味。許詡心中歎了口氣,站起來:“我們出去談談。”

    葉梓驍求之不得,站起來,還替許詡拉開椅子。

    他倆拐出了店門,一直沉默的姚檬這才驚覺:“她的包還在這。”

    季白:“她還會回來。”

    “哦。”姚檬劃了劃奶茶杯子裡的細調羹。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姚檬笑著問:“對了,頭兒。我最近也想鍛煉。要是我的話,每天要跑幾個圈?”

    “都可以。”

    姚檬:“唔,可許詡都跑十個,我是不是不能比她少?”

    季白這才抬眸看她一眼。

    女孩無疑是很漂亮的,白皙的臉龐染上胭脂般的紅暈。一雙盈盈大眼,更是毫不怯懦的望著他。那眼神是明亮的,帶著些許期翼和閃爍。

    季白笑笑,開口:“一個優秀的刑警,要能對自己的時間合理規劃。許詡體能弱,所以這方面要花更多時間。你體能優秀,應該花更多時間在專業和案件上。這種基本常識,以後不要問我。”

    ***

    許詡跟葉梓驍走回了運動場,找了片無人的草地,許詡開口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你不必再白費精力。現在你已經造成了我的困擾。我希望這一次,你能聽進去我的話。”

    葉梓驍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偏頭點了根煙,看著不遠處在陽光奔跑的人們,靜了一會兒,說:“你說你不喜歡我這個類型,為什麼?”

    許詡沉默了一瞬,答:“這不需要理由。”

    葉梓驍轉身,高大的身軀向她逼近:“那我是什麼類型?”

    許詡不得不倒退一步,她還沒答,葉梓驍又說:“許詡,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很聰明,很有眼力?經過你所謂的心理分析後,就決定我配不上你?

    許詡,現實哪有那麼理想化?你這麼內向,會有幾個男人懂得欣賞你?又能有幾個人,像我這樣,既懂得欣賞你,又可以給你別的女人幾輩子都得不到的生活?我葉梓驍還真不算差,你為什麼不把握,甚至不嘗試?”

    見許詡冷著臉不做聲,他繼續說:“是不是就是你的一意孤行和清高,所以現在還沒交過男朋友?你不覺得這一點上,其實你挺失敗的嗎?”

    他這番話其實在腦子裡想了很久,帶著幾分意氣,也有想要罵醒許詡這個榆木腦袋的意思。

    許詡感覺到了一點刺痛,面無表情的轉身:“我不想再說了。”

    葉梓驍看著她冷漠的表情,心頭一股火氣又冒上來,想都沒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觸手的感覺是如此纖細柔軟,葉梓驍心神一顫,忽的就想起上次跟她握手的感覺,如同融化的玉,柔軟,清亮,徹骨。

    一低頭,看到她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那雙清黑的眼睛,此刻望著他,那麼的平靜,冰冷。

    葉梓驍腦子忽然就有點懵,低頭吻上去。

    許詡全身一僵,偏頭避過,但他唇邊的熱氣還是噴在她臉頰上。陌生的感覺,令許詡的臉迅速紅透,神色也有點窘迫。

    可在葉梓驍看來,許詡根本就是被自己說中心思,是她沒想明白她太書呆子氣,他們還有機會。只要再努努力,就能讓她軟化。

    他也知道剛才一時沖動,失了風度。松開她的手,剛想道歉,可許詡這回卻真生氣了,聲音極度的冷:“你問我,你是什麼類型?好,我告訴你。”

    葉梓驍一怔,看著她沉靜的眼,忽然心生不妙的預感。

    “第一:你自負,追求風險和刺激。我看過隆西電子的資料,你投資的大多是高風險高收益項目。我還注意到,往往一個項目剛開始獲利,你就會把重點放在開發下一個新項目上。

    所以你接手公司這麼久,盡管整體盈利,但還沒有一個項目做成業內的楷模,也沒有形成一個有核心競爭力的項目,大多數不上不下。你天性更喜歡冒險的過程,而不是把事情做實。在我看來,跟你在一起,經濟風險比普通人更大……”

    葉梓驍一愣,臉色變得難看,盯著她沒說話。

    許詡繼續道:“第二:葉梓夕受傷那天,你就站在她身邊,但是當時你沒有替她急救,你遲疑了。中學生物就教過,動脈出血要按住近心端,你為什麼不做?

    當時你是不是想,做錯了葉梓夕就會死?你以為你這麼想,是為葉梓夕好嗎不,在生死面前,你缺乏承擔責任的膽量……”

    葉梓驍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

    許詡絲毫不停:“第三:剛才你誤會了我和季白。其實我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親密舉動,你的反應比普通人過激了。為什麼?兩個可能:一是季白看起來太優秀了,如果是個普通人,你不一定會生氣。這只能說明你缺乏容人之量和真正的自信。第二個可能,你的占有欲本來就比較強。是否過去有女朋友,因為你偏執的占有欲,跟你分手過?

    第四:你一直很注重外表。我們每一次見面,你看起來每一根頭發都精心打理過。網上也有你的八卦,你的歷任女朋友都是美女。

    剛剛你看到姚檬的時候,明顯分神。當然男人都會欣賞美女,但當時你是處於比較激烈的情緒,按理說注意力難以分散,但你依然被她吸引——這只能說明,你對女人的興趣和關注,比正常人更強烈。再加上你喜歡追求刺激,喜歡新鮮感的性格,國外開放的成長環境,我可以推測,你有過毫無感情基礎的性關系,對不對?

    所以,一個憑喜好做事,缺乏耐性,關鍵時候又不能承擔責任,並且隨時可能身體出軌的男人,我為什麼要接受?”

    ***

    離開運動場後,許詡是慢慢踱回粵菜小店的。

    她心中不太舒服。

    盡管早對葉梓驍有判斷,但直覺一直告訴她,不應該講出來,太傷人。

    任何人都有缺點,如果放大了看,誰都會變得不堪一擊。而且葉梓驍本身也不是壞人,甚至大體是個優秀的人。

    但如果再不講明拒絕葉梓驍的原因,他也許還會糾纏不休。而且差點被強吻,也激怒了她——終究還是有點沉不住氣啊。

    有點沮喪的推開店門,這時人已經很多,抬頭就見季白一臉閒適的坐在原處。

    “姚檬呢?”許詡問。

    季白答:“先回去了。”

    “哦。”許詡拿起椅子上的包,知道季白是在等自己回來,“謝謝。”

    季白站起來,許詡跟在他身後。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兩人隔著一步的距離,沉默的走著。

    上午的陽光曬在干淨的大街上,許詡一抬頭,就看到季白高大的身影像一棵筆直的樹,擋住了大半光線。而他的步伐平平穩穩,不緊不慢。不知為什麼,這樣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剛才燥亂的心情,很快就平復下來,有種安寧而溫暖的味道。

    到了地庫,就該各自取車,分道揚鑣。

    許詡按部就班的向季白告別:“季隊,明天見。”

    季白已經預料到,她不會對“嫌棄”做任何解釋。但看她此刻一臉坦蕩自然,全無尷尬……

    “你考慮過,我們是否合適?”低沉的嗓音,慢條斯理。

    許詡一怔。

    她之前那麼說,是因為一直不打算找警察男朋友,所以季白當然不合適。但現在他這麼一問,即使遲鈍如許詡,也明白之前的說法,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剛想解釋,一抬頭,卻見季白墨黑的眼睛裡噙著淡淡笑意。

    許詡:“這個……”季白已經轉身走了。

    ***

    葉梓驍是一路狂飆,把車開回家的。當他看著高架公路上一盞盞路牌飛速後退,他的心仿佛也跟著這變幻的景色,變得憤怒,變得頹然,變得無所適從。

    從來沒有女人這樣指責過他,字字千鈞,不留情面。

    自小他就是天之驕子。家庭環境讓他和他的那些同類,遠比同齡人世故,更懂得如何在這個世界,謀求更大利益,活得高高在上、光鮮榮耀。

    可她的話仿佛是一把尖刀,剜開血肉,刺破金錢和皮相的偽裝,,讓他勃然大怒之後,卻惶然驚覺自己無所遁形。

    因為她說得都對——她知道。他內心深處那個葉梓驍,也知道。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家裡。所有人都在,父親,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還有葉梓夕。看到他陰霾的神色,三姐笑笑:“誰又惹我們大少爺了?”父親聲沉如水:“過來吃飯。”

    葉梓驍只看向梓夕,聲音干涸:“那天對不起。”

    梓夕一頭霧水,葉梓驍已經轉身又離開了。

    夜晚的時候,梓驍接到幾個朋友的電話,叫他去“夜色”酒吧。那裡酒好妹正,向來是太子黨的最愛之地。

    梓驍到的時候,情緒已經恢復如常,只是不怎麼講話。一個朋友見他興致不高,朝身旁的女孩遞個眼色。是城中另一家族企業小女兒,追葉梓驍已經很久。女孩端了杯酒:“葉少,出來玩就忘了不開心的事,你這樣我可傷心啊。”

    葉梓驍看著女孩模糊的面容,飽滿的身軀,腦子裡猛的冒出許詡的話:“我為什麼要接受你這樣一個男人?”

    他摟住女孩脖子,低頭吻下去。

    後來就去開房了。在女孩身上瘋狂伐撻時,葉梓驍想,許詡,你說得對,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你讓我這麼難受,這麼難受。

    ***

    第二天天氣很好,許詡抵達運動場時,天空呈現略顯明亮的暗藍色,就像綢緞覆蓋住大地。

    她跑步的時候,難得有點走神。她想過要不要給葉梓驍打個電話,讓他緩一緩。但考慮他驕傲的性格,此刻或許是火上澆油,多說無益,還是再看吧。

    跑到第二圈的時候,看到前面的季白停了下來,低聲接電話。看到他被汗水浸濕的後背,許詡忽然想起兩人昨天的對話。

    聽趙寒說季白很討厭女人糾纏,看來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她並非對他有遐想。她說不合適,是因為警察身份,至於他這個具體的人,算是技術型男人,相貌佳,體能優,意志堅韌、思維敏捷……

    這些分析結論匆匆閃過腦海,身後忽然響起急促沉穩的腳步聲。下一秒,她就感覺到季白那微微散發著熱力和汗味的身體,已經急速靠近。不等她回頭,衣領一緊,還在跑動的雙腿生生剎住——她居然被他提了起來。

    “干什麼?”她皺眉轉頭,低聲呵斥。

    季白一頭汗水,俊臉卻徹底沉下來,黑眸透著冷意。

    “跟我走。林安山躍馬路3號發現了一具女屍。”

    許詡心頭一凜,季白頓了頓說:“死者是葉梓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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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14:17 |只看該作者
15疑雲重重

    晨光初現時分,林安山安靜得像一幅畫。

    南方多山水,這裡是霖市近郊最普通不過的一座低矮山峰,亦未進行旅游開發。如果不是發生命案,連許詡這個本地人,都不知道半山腰上,還藏著幢豪華別墅。

    季白和許詡抵達時,現場已經有幾名轄區警察。而市刑警隊其他人,也都在趕來的路上。

    密樹掩映,一條白色鵝卵石小路,將別墅跟公路連接起來。別墅占地很廣,周圍有高高的圍牆和大鐵門。一名警察匯報:“別墅的安保系統被破壞失靈,大門是開著的。”

    季白點點頭,帶許詡走進去。

    這一路上,許詡一直很安靜,腦子裡迅速回憶著關於葉梓夕的所有線索。只是莫名的,胸口有點堵。而當腦海中閃過葉梓夕清麗的面容時,那種堵的感覺,會變得沉甸甸的。於是她變得更沉默。

    季白並未注意到許詡的情緒,他習慣性的點了根煙,在車上神色疏淡的抽著。

    這麼多年來,每當聽聞命案發生,他的心頭仿佛總有一道寒流淌過。那寒流沉寂、寬廣而迅速,轉瞬之間,消散無形。而他冷靜如初,可以機警看待每一具淋漓的屍體。

    ……

    深咖啡色的大門洞開著,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還夾雜著些許臭味。穿過長長的回廊,就看到已經干涸的血跡,如同無數條細流,從腳下雪白的地毯,一直蜿蜒到沙發旁的屍體上。

    饒是在警校見過死屍,看到這樣的葉梓夕,還是令許詡有片刻的懵然。周圍的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只剩葉梓夕白皙、赤/裸、狼藉的身軀。

    上臂、大腿和腹部上,一共插著五把裁紙刀,刀口干脆利落,看起來像要將她釘在血泊裡,唯有腹部的傷口血肉模糊,有多道劃痕。左胸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凝固的血跡如同猙獰的花,從胸口怒放。

    她的右腳邊,丟著一件白色大衣,被鮮血浸透半邊,鮮艷而詭麗。

    “有人動過屍體嗎?”季白平靜的聲音響起,許詡瞬間回神。

    “有,這小子,是他發現了屍體。”旁邊的警察答道。

    許詡和季白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雪白的牆壁下,坐著個年輕男人。從他們進屋開始,就保持雙手抓著頭發的姿勢,一動不動。

    許詡心頭微震:“葉梓驍?”

    那人猛的抬頭看著他們,只一夜不見,英俊的面容寫滿頹唐,雙眼都是血絲:“許詡……”

    “就是他報警。”警察說。

    葉梓驍恍恍惚惚看著季白跟許詡走過來,才發覺全身已經僵麻得難以移動。

    “葉先生,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方。”季白說。

    葉梓驍點點頭,目光卻落在許詡臉上。她清黑的眼睛裡,似乎流露出不忍。葉梓驍心頭一顫,喃喃:“許詡,梓夕死了……她死了。她沒了。”

    許詡在葉梓驍面前蹲下,與他平視,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先冷靜下來,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

    這平靜微涼的聲音,像是有一種安定的力量,撫慰過他巨慟的心口。在親人的死亡面前,她曾經冰冷刺骨的言語,她的冷漠拒絕,都變得不值一提。

    葉梓驍從沒像此刻這樣,如此強烈的渴望將她擁入懷中、貪婪的吸取那冰涼柔軟氣息……

    無聲的握緊拳頭,他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我收到她的一條短信。”

    許詡接過看了,微微一怔,遞給季白。

    “林安山躍馬路3號救我”發信人是葉梓夕,時間是昨夜22點17分。

    “你幾點到的這裡?”季白沉聲問,許詡也看著他。

    這問題之前的警察已經問過,但再次回答,葉梓驍的聲音依舊顫抖:“我睡著了。大概五點才看到短信。”很明顯,他在愧疚——如果早點看到短信,葉梓夕也許就能得救。

    “沒人能預料到所有事。”季白平靜的說,“不必自責。”

    葉梓驍苦澀的笑笑。

    許詡問:“這裡是葉梓夕的房子?”

    葉梓驍搖頭:“我不清楚。她的產業很多。”

    他把今晨的一切都講了一遍:大概五點看到短信,立刻駕車到了這裡。來的時候,屋裡的一切跟現在一樣。唯一的不同,是身上蓋著那件白色大衣。他當時根本沒多想,只想確定葉梓夕是死是活,把衣服掀開,就看到插著裁紙刀的屍體。

    “上次的刀片犯不是被你們抓了嗎?”葉梓驍紅著眼睛問,“他有同伙對不對?因為梓夕死裡逃生,所以還是要殺了她嗎?”

    季白和許詡都沒答。刀片案的偵破,警方並未向社會公眾公布,但是有把偵破結果告知受害人,葉梓夕肯定也告訴了梓驍。

    可今天,刀片重現了。並且殺死了曾經的受害者。

    這時趙寒趕到了,季白讓他先帶葉梓驍回局裡,安撫情緒,稍後再做詳細筆錄。他們臨走時,許詡追了出去,問:“你進來時,衣服是怎樣蓋在梓夕身上的?”

    梓驍一怔:“什麼意思?”

    許詡答:“很凌亂,還是很整齊?”

    梓驍回憶了一下,答:“不凌亂,像是有人蓋上去的,只有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所以我……才拿開衣服,看她怎麼回事。”

    許詡點頭:“知道了。”

    梓驍望著她,心頭一痛,欲言又止。

    許詡點頭:“我明白,我們會盡全力。”

    梓驍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將她一摟,抱進懷裡。察覺到她身子一僵,他用力吸了吸那清冽的氣息,立刻松開:“謝謝你,許詡。”

    ***

    疑雲重重。這是許詡最直觀的感受。再次回到屋內,就見季白負手站在屍體前,轉眸看她一眼,沉聲說:“看看現場。”

    許詡跟上去。

    辦案過程中,季白是非常沉肅的,再無半點平日散漫笑意,俊容嚴厲得仿佛刀削斧鑿般。而等許詡回來才開始,也是要讓她學習自己整個勘探現場的過程。

    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屍體上,沉吟片刻,開口:“我說,你記。”

    “是。”

    “客廳有打斗痕跡,致命傷只有胸口這一處。這也許是死者發短信的原因——傷口導致呼吸困難,無法開口說話……”他聲沉如水,許詡下筆如飛。

    別墅房間很多,但是臥室只有一間,其他都是書房、休憩室,或者空置著。季白站在主臥門口,房間裡優雅而整潔,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的目光又停在衣帽間的幾排衣櫃上,剛想走過去,一道嬌小的身影忽然從旁邊插上來,繞過他走到衣櫃前,先他一步打開櫃門,背對著他,單手托著下巴,開始仔細觀察。

    季白見小家伙理所當然的擋住自己的視線,原本緊繃似鐵的心,忽然有一絲好笑的松弛。

    伸手,將她衣領一提,順手放到一邊。

    瞬間被平移的許詡,立刻不悅的看著他:“干什麼?”

    “站到我後面。”季白言簡意賅。

    “為什麼?”許詡眉頭皺的厲害。

    季白淡淡看她一眼:“你是第幾次勘探凶殺案現場?”

    “第一次。”

    “所以?”

    許詡:“……”

    季白不再管她,徑自繼續查看。

    許詡只好又開口,略顯忍耐的語氣:“問題是你太高了,你說的時候,我全被擋住,什麼都看不……”

    “站到我身邊來。”他頭也不回的打斷她。

    許詡立刻上前一步,跟他一起站在衣櫃前。

    季白原本專注的查看著,過了一會兒,猛的感覺到某種冰涼柔軟的觸感,貼著自己的手背,絲絲麻麻的,令他分神了。

    眸光微轉,就見許詡抬著張白皙的小臉,目不斜視。剛剛碰到他的,是她的手指。

    這若是別的女人,季白會不動聲色的退開一點,但她一副伸長脖子嚴肅認真的姿態,也就沒太在意。

    過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她動了動。側眸一看,微微失笑——是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兩人的手挨在一起了,微蹙眉頭將手□褲兜裡,堅決的避開了他。

    粗略查看後,第一個衣櫃中有衣物二十余件,另外兩個衣櫃只有十來件;東西兩側,另有一個鞋架,零零散散放著各季、各種材質的女士鞋。

    整個別墅查探完之後,又回到客廳。除了這裡,其他地方都顯得整潔、有序。這時老吳等幾個刑警都趕到了,正圍著葉梓夕的屍體拍照。這讓許詡胸口又有點堵,轉過頭去,查看客廳的其他事物。

    沙發是黑色真皮的,沒有傷痕;牆面掛著幾幅筆力蒼勁的字畫;一旁的開放式流理台上,放著一碗蔬菜沙拉,還有一碗刺身。進門時聞到的臭味,就是放壞的刺身散發出來的。打開冰箱,發現很多食材。可見謀殺案的發生非常突然,梓夕之前還在准備宵夜。

    過了一會兒,季白叫大家碰頭。

    法醫匯報了初步驗屍結果,估計死亡時間昨天夜裡21點至凌晨4點間。這與葉梓驍收到的短信時間是一致的。

    另一人又說:“初步勘測,並未找到指紋,也沒找到明顯足跡——有人清理過現場了。別墅本來有完善的保安措施,但是保安室的器材全部被破壞,無法從監控錄像中獲得線索。這裡人跡罕至,暫時沒發現目擊證人。”

    這意味著初步勘測後,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物證。大家都沉默下來。

    這不是一起簡單的案件。凶手具有非常敏銳的反偵察技巧,難道真的是某個模仿楊宇的、極為凶殘的高智商罪犯?

    “頭兒,你怎麼看?”有人問。

    季白沒有立刻答,而是看向蹙眉沉思的許詡:“說說你的想法。”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看過來。

    比起剛進警局,許詡已經沒有那麼青澀,點頭:“我認為凶手是認識葉梓夕的人,關系很深入。建議從她身邊的人開始著手調查。”

    “為什麼?”一名刑警頗有興致的問。

    許詡:“有兩個行為方面的證據。

    第一,是葉梓夕的行為。她短信發的是‘救我’,而不是‘報警’。這不合理。讓葉梓驍報警,片區警察來得肯定比市區的葉梓驍更快,也能對她實施急救。葉梓夕是個心理素質非常好、思維敏捷的人,即使瀕死,我相信她也能做出更有利於自己的判斷——除非她不想報警,凶手是她認識的人。

    第二,是凶手的行為。凶手不僅刺傷死者要害,還將裁紙刀插入屍體。表面看起來,這是一種不必要的虐待。像是他的某種儀式或者標記。

    可目擊者一開始發現死者時,身上蓋著衣物,這個行為,最可能反映出兩種情緒:愧疚,或者憐惜。一個隨機作案的變態殺手,怎麼會對她懷有這樣的情緒?

    所以我認為,凶手對葉梓夕懷有很復雜的情感。而他為什麼模仿楊宇,還不清楚。也許只是為了迷惑警方視線。”

    大家都聽得安靜了,季白看她一眼,眸中浮現淡淡的笑意。老吳最先開口:“我同意。這起案子留下的疑點太多,人為跡象很重。季隊,你怎麼看?”

    季白點點頭:“我同意她的看法。補充兩點:

    一、凶手可能是兩個人,一人主導,一人從屬;

    二、葉梓夕與一名男子有地下情,這裡是他們幽會的地方。我們要盡快找到那個男人。”

16她很難受

    當季白說出兩點推論時,許詡心頭一凜,許多細節浮光掠影般閃過腦海,模糊,但是又呼之欲出。

    季白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緩響起:“死者腹部傷口凌亂、模糊,有多道劃痕,應該是多次嘗試,才成功將刀插入;其他四處刀口干淨利落,手法完全不同,應該是兩個人所為。”他不急不緩的解釋。

    “這一點我也同意。”老吳點頭。

    另一名刑警問:“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插第一刀時比較緊張生疏,後面就熟練了?”

    老吳回答了:“兩種傷口下刀位置、方向都有差異,應該不是一個人。”

    許詡在刀傷研究方面沒經驗,但聽到這裡,也跟自己的專業聯系起來:“從生疏到熟練,應該有個過程,不可能第一刀還很猶豫生疏,第二刀馬上變得這麼堅定干脆。這也反映出行凶時兩種不同的心態——一個也許猶豫害怕,一個意志堅定。同一個人,短時間內心態轉變不會那麼大。”

    “地下情呢?”另一名刑警問。

    許詡看向季白,他的目光沉靜中透著銳利。因為沒有笑意,俊臉就透出一種冷毅的硬朗。

    “衣櫃不合理。一個櫃子衣服比較多,另外兩個都只裝了一半。但衣服並不是按照季節,或者種類分別放在三個櫃子的;鞋櫃也是一樣。從整間公寓看,葉梓夕生活習慣非常整齊有序。最有可能的,是另一個人的衣物拿走了,然後將她的衣物移過來,作為掩飾;此外,這幢公寓雖然沒有男人居住過的直接證據,但是整個裝飾風格,黑色厚重的皮質沙發、大幅字畫,不太像一個女人獨居的住所。對嗎,許詡?”

    許詡聽他忽然點名,點頭:“如果是葉梓夕一個人,更可能選擇現代簡約風格,也許會更精致時尚。”

    老吳也補充:“一個單身未婚女人,深夜一個人住到山中別墅,幽會的可能性的確很大。以葉梓夕的名望,正常情侶關系,應該早就被外界知道;而且以她的財力,要住郊區別墅,為什麼不選擇開發得更好的其他地方,而要選擇人跡罕至的林安山?”

    “鑒於初步分析結果,我們可以把這名情夫,作為首要嫌疑對象。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季白淡淡的下了初步結論。

    ***

    回到警局,已經是中午。大伙兒在會議室匆匆扒了飯,季白問:“葉梓驍呢?”

    趙寒指了指對面的聆訊室。

    許詡也抬頭望去,只見小小一方房間裡,葉梓驍坐著一動不動,頭發凌亂,面無表情。手邊放著一盒飯還有茶,完全沒有動過。

    “葉家四少還是挺善良的。”有人說,“睡著了沒看到短信,人之常情,不能怪他。”

    另一人說:“是。他趕到應該也來不及——葉梓夕是垂死時發的短信,五處刀片傷卻是死後造成的,說明凶手要麼去而復返,要麼她是趁凶手不注意發的短信,當時凶手並沒離開。葉梓驍從市區出發,趕到至少要半個小時,死者估計已經死了。現場也沒找到她的手機,應該是被凶手發現帶走了。”

    姚檬上午沒去案發現場,聽到這裡,歎氣:“看到親姐姐的屍體,一定很難受。”說完輕輕碰了碰許詡的胳膊。

    這個意思許詡明白——是示意她去安慰一下葉梓驍,因為上次姚檬見到他們認識。

    但許詡不知道,要怎麼安慰葉梓驍。她覺得這個時候,言語是沒有用的。更何況她就不善言辭。

    這時季白站起來:“我去跟他聊聊。”

    許詡立刻也站了起來,跟上去。

    ***

    在警局呆了一上午,葉梓驍的情緒已經基本平復。他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葉梓夕躺在血泊中的畫面。大腦一片空白茫然間,腳步聲響起,季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然後……是許詡。

    雖然她對他的無情拒絕,已經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但是看到她也參與筆錄,葉梓驍還是有些不自在。

    因為是正式筆錄,季白照慣例詢問他的姓名、年紀等基本信息。葉梓驍一一作答,這期間許詡始終垂著頭做記錄,偶爾抬頭看他的目光,也是沉靜的。這讓葉梓驍放松下來,莫名又覺得難受。

    他的表情沒有逃過季白的眼睛,不動聲色的繼續詢問:“昨晚8點到凌晨5點,你在哪裡?”

    “在酒吧呆到9點,就回了我在佳林苑的別墅。”

    “有沒有時間證人?”季白淡淡的問。

    “……沒有。我不可能殺我姐。你們沒必要懷疑我。”

    季白和許詡都看著他,許詡開口:“你再仔細想想。”

    “我說了沒有。”葉梓驍淡淡的答道,盯著桌面。

    這時季白忽然開口,是對許詡:“你先出去,換個書記員進來。”

    許詡一怔,默然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葉梓驍沒看她,只單手撐著額頭。過了一會兒,姚檬走進來。季白說:“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葉先生,謀殺是重罪,我們也希望你能盡快洗脫嫌疑。”

    ***

    許詡走出聆訊室,沒有馬上回自己座位,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葉梓驍在說謊,她知道。他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

    沉默坐了片刻,腦海中再次浮現那一幕幕畫面,沉悶發堵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其實她跟葉梓夕算不上熟絡。

    結識這一個月來,幾乎都是葉梓夕主動約她、給她打電話。她似乎對許詡很有好感,非常自然的表露出想要成為閨中密友的態度。

    這種親近,讓許詡有點意外,也有點不適。加之工作又忙,梓夕的十次邀約,許詡大概能去一兩次。

    可葉梓夕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疏離,始終進退有度,親切而體貼,慢慢的,許詡也習慣了她的存在。某次許雋問她:你又跟葉梓夕去吃飯?怎麼比我還親?她答:我們是朋友了。

    有的時候,許詡也分析過跟葉梓夕的關系——她從小就是跟家裡兩個男人長大,並沒有跟年長女性相處過,缺乏女性柔和的關愛。而葉梓夕這個心智成熟、性格溫柔的朋友的出現,恰好填補了這個空白……

    情感空白的填補,往往意味著人會更幸福。

    但現在,葉梓夕死了。

    許詡從早上到現在,盡管一直在工作,但腦子裡似乎總有一處懵懵的像一團麻,胸口也好像始終氣息不順。

    現在她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這種感覺,叫做難受。

    她一直被動接受葉梓夕的情誼,現在好難受。

    ……

    沉默僵坐間,手機忽然響了,陌生的號碼。

    那頭的聲音恭敬而溫和:“您好,是許詡小姐嗎?打擾您了。我是渡輪旋轉餐廳值班經理。今天中午您跟梓夕小姐訂了位置。但我們一直聯系不到梓夕小姐……”

    許詡握著手機,低下頭,看著暗青色地板上的影子。

    “對不起,我們來不了。”

    ***

    沒有許詡在場,季白詢問得更細致,包括昨天葉梓驍遇到葉梓夕時,對她說了什麼話;晚上跟女性朋友呆到幾點,在什麼位置。

    對著季白,葉梓驍沒有了那份尷尬,也沒什麼表情,很配合的一一作答。

    只是季白問道“為什麼對葉梓夕說對不起時”,他沉默片刻,答:“許詡說上次梓夕受傷,我沒有果斷的救治。我是為這件事道歉。你們也可以去問許詡。”

    姚檬補充問:“昨天下午為什麼一個人逛幾個小時?都去了哪些地方?”

    葉梓驍看著她漂亮的臉,猛的想起許詡的話:你對女人的興趣和關注,比正常人更強烈……

    有些心煩的偏過頭去,再不直視姚檬一眼,硬邦邦的答道:“因為許詡跟我吵架了。這位警官,私人問題我不想再回答。”

    詢問完葉梓驍,季白先回辦公室,吩咐人查找葉梓驍的不在場證據。很快就有了結果——好幾個人都能證明他跟一名女性朋友去開房,酒店值班經理和監控錄像都能證明,他是凌晨5點離開的。

    季白吩咐人把葉梓驍放了,拿著煙盒到了走道裡。剛點了根煙沉思,就聽到清脆的聲音傳來。

    “許詡,你怎麼了?”是姚檬。

    季白抬眸望去,兩個女孩坐在拐角處的走道上,那裡是檔案室門口,沒什麼人。

    “沒事。”許詡低著頭。

    姚檬歎了口氣。

    季白沒再看她們,徑自靠在走廊抽煙,想著案情。

    這時,只聽姚檬柔聲說:“許詡,你如果不開心要講出來。我們是朋友。”許詡沒做聲。

    姚檬也沉默下來。昨天看到葉梓驍,她還蠻驚艷。看到他對許詡似乎頗有情意,她覺得難以想象,因為這兩個人實在不搭。今天聽說他是葉家四少,她更震驚。

    但姚檬並不喜歡葉梓驍這種男人。因為她內心有股傲氣。這種二世祖,既讓她感到高不可攀,又不大令她看得起。

    所以葉梓驍跟別的女人去開房,她覺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是對著許詡,她的心情有點復雜。平心而論,她覺得許詡不該栽在葉梓驍這種男人手裡。但是如果許詡真跟葉梓驍好了,她好像又有一種舒暢的感覺……

    想了想,姚檬說:“是因為葉梓驍,對不對?這個男的許詡你慎重考慮,畢竟他的背景跟我們都不同。但如果真喜歡了,我也支持你。”

    這頭的季白吸了口煙,偏頭再次朝她們看去。

    誰知許詡頭也不抬的打斷她:“為什麼你認為我是在為葉梓驍難過?現在我不想說話,你能不能走開?”

    姚檬完全沒想到,一向溫順的許詡會突然這麼不留情面的呵斥,當即臉就有些紅了,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季白,咬了咬下唇,什麼也沒說,起身走了。

    季白看著姚檬淚光盈然的跑開,再看了看坐在原地、臉也有些發紅的許詡……掐熄煙頭,徑直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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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21:14:58 |只看該作者
17不同的你

    腳步聲靠近,然後是熟悉的黑色衣袂、清淡的煙草氣味……看到他,許詡忽然就冷靜下來。腦子裡那些雜亂的情緒,像陽光下的霧,迅速消散。

    ——她剛剛對姚檬做了什麼?竟然把情緒發洩到別人身上。

    她盯著季白的皮鞋:“對不起,我會向她道歉。”

    季白:“嗯。還有呢?”

    許詡一怔,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這細節當然沒逃過季白的眼睛,他毫不留情的挑明:“葉梓夕的地下情,你在現場為什麼不說出來?”

    許詡心神微震,答:“我沒發現。難道你以為我會故意隱瞞?”

    季白居高臨下盯著她:“你的確沒發現。因為潛意識裡不相信她會有地下情,所以對那些明顯細節視而不見?”

    許詡沉默片刻,答:“對不起,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其實當季白在現場說出“地下情”的結論時,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遺漏,但沒有深想。現在季白點破,她才明白——是情緒影響了判斷。

    說這話時,她還是低著頭。從季白的角度望下去,女孩纖細的肩膀微縮著,頭埋得很低。柔順的短發貼著額頭,隱約可見纖白的臉部輪廓、細細的脖子。不像女人,倒像單薄而固執的少年。

    她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凶殺現場,死者還是朋友。她的表現,季白其實很滿意。

    不過滿意是一回事,教育方式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原本季白還想再訓幾句,看著她萎靡的樣子,突然就沒了繼續的心情。

    他不說話,許詡以為完事了,正想起身離開,眼前一閃,季白蹲了下來。

    漆黑的眼睛與她平齊,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兩人的臉近在咫尺,許詡愣住了——看著高大的季白,這樣安靜的蹲在面前,感覺實在……莫名其妙。

    就這麼對視片刻,季白看著她濕紅的眼眶,開口:“下不為例,不要哭了。”

    許詡:“……”

    其實她一開始是沒忍住,但是很快控制了。只是掉過淚,眼睛難免還是紅的。

    短暫的無語後,她皺眉轉過頭,避開季白的視線:“我早就沒哭了。”

    季白望著她窘迫的樣子,笑笑,剛想起身,目光卻不自覺的下滑。

    她連脖子上的皮膚都很白很薄,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血管。也許是因為尷尬,小臉已經紅了,一直紅到耳垂和脖子根……他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皮膚,能這麼纖細脆弱,好像碰一下就會破掉。

    因為他一直蹲著沒動,許詡察覺到了,把頭轉回來:“你為什麼看我?”

    季白掃她一眼,淡定自若:“你說呢?”站起來,走了。

    許詡想了想——他應該是在審視。於是也起身,跟在他後頭,回了辦公室。

    一進屋,季白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趙寒朝自己擠眉弄眼,幾個刑警目光閃動。他側轉目光,就見姚檬坐在位置上,盯著屏幕在打字工作,眼睛卻紅通通的。

    季白沒管,直接回了自己屋。過了一會兒,就聽到許詡細細輕輕的聲音傳來:“姚檬,你有空嗎,我們……”

    ***

    葉梓驍是被警車送回家的。白天的葉家大宅陽光燦爛,一片寂靜。他剛在房間躺了一會兒,門就被推開。

    是父親葉瀾遠。看一眼灰頭土臉的小兒子,笑了,在床邊坐下:“大白天不去公司?躲這裡干什麼?”

    葉梓驍坐起來:“爸……梓夕死了。”

    葉瀾遠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葉梓驍深吸口氣:“她是被人謀殺的。可能是上次的刀片犯同謀……”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又有些哽咽。

    葉瀾遠今年六十五歲,臉卻保養得像五十出頭。可此刻,也許是因為太用力控制表情,老人的每一條皺紋似乎都在顫抖。

    他沒有跟葉梓驍說話,更沒有追問任何事。他站起來,慢慢、一步步的走出了房間。從葉梓驍的視覺,只看到他顫巍巍的背影,比以往每一刻遲滯、蒼老。

    很快,警察就打電話到葉宅,是葉瀾遠接的電話。這晚,他沒有下樓吃飯。

    葉梓驍走到餐廳的時候,其他人都到齊了。

    盡管洗澡換了衣服,他的臉色看起來還是很蒼白。三姐葉俏瞥他一眼,問:“梓夕呢?沒跟你一起來?”

    葉梓驍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走到自己位置坐下。他的脾氣大家習慣了,也沒在意,剛動筷,忽然聽到他說:“梓夕死了。”

    話音剛落,所有人全部停筷,轉頭看著他。

    餐廳裡安靜得嚇人。只有葉梓驍拿起筷子,開始扒飯。

    最先開口的是大哥葉梓強:“老四,你開什麼玩笑?”

    葉梓驍“啪”的就摔了筷子:“我開玩笑?現在你開心了?整天懷疑梓夕回來是要搶家產搶家產,狗屁!現在她死了,你安心了!”

    葉梓強瞬間臉漲得通紅:“你、你……”

    “梓驍!”喝止他的是葉俏,“你到底在說什麼?梓夕出了什麼事?”

    葉梓驍冷冷看一眼她:“三姐,這幾年你在業務上給梓夕使了多少絆子?你不也跟大哥想的一樣嗎?現在她死了,愧疚嗎?”

    葉俏臉色微變,沒吭聲。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氣氛比剛才更加緊繃。

    葉梓驍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重新開口:“梓夕昨晚被謀殺了。”

    他不想提短信的事,更不想提葉梓夕的死狀,只說:“我被警察叫去問話,凶手應該跟上次的刀片犯有關。警方正在查。”

    眾人臉色都變了又變,沒人再吭聲。

    過了好一會兒,三姐夫張士雍沉聲問:“抓到凶手了嗎?”聲音冷了幾分:“警方是干什麼吃的?”

    梓驍對這個姐夫一直很尊敬,搖頭答:“還沒有。不是上次那個。那個人已經抓到了。這次應該是他的同伙。禽/獸!”

    大家都沒再說話,一頓飯吃得沉悶又沉重。過了一會兒,一直沉默的二姐葉瑾,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她的丈夫吳榭看著基本沒動的飯菜,摟住她的肩膀:“你吃太少了。”葉瑾搖搖頭,起身走到葉梓驍身旁,把手放在他肩頭,她的眼眶已經紅了。

    這個性格溫和內向的二姐平時話不多,但是除了葉梓夕,梓驍跟她感情卻算最好。將她的手一握:“二姐……”

    ***

    葉家沉浸在陰霾的氣氛中時,葉梓夕的死訊也漸漸傳開。警隊已經全體暫停休假,不分日夜的查案。許詡直接給許雋發了條短信,說最近忙,沒要緊事不聯系。許雋大約習慣了,回了個“好”,也沒來騷擾她。

    在一個晝夜的追查後,這天中午,刑警隊召開碰頭會。

    首先匯報的是老吳,他帶著另一名刑警和姚檬,負責追查葉梓夕的日常關系。

    “我們詢問了死者在霖市的親人、朋友、公司同事,死者人緣很好,沒跟人起過大的沖突。而且大家都說她是單身,沒人聽說她最近有男朋友。”

    這結果多少讓大家失望。

    這時姚檬補充:“我們已經申請授權,正在深入調查死者的個人資料,包括郵件記錄、通訊記錄、消費記錄等。如果神秘情夫真的存在,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跡。”

    季白點頭,許詡飛快做著會議記錄。

    因為葉梓夕是商界名人,大胡帶著趙寒,調查經濟領域。

    大胡神色鄭重的匯報:“死者生前負責集團的海外投資,業績狀況良好,也有一些投資失利,但整體沒有異常……”

    季白打斷他:“什麼樣的投資失利?”

    大胡答:“有房地產領域,也有出口貿易方面的虧損。去年最大的一項投資失利,虧損約1億美元,合作方是一個歐洲籍華人,因為攜款潛逃被通緝……不過這些對於隆西集團來說,都是九牛一毛。”

    許詡聽得點頭——這麼聽起來,暫時沒有異常。

    這時趙寒站起來說:“我找到一份隆西集團最早的資料。”他將影印本分發給所有人。許詡閱讀速度快,很快就發現端倪。

    隆西集團最早的法人代表,不是現在集團主席葉瀾遠,而是叫葉瀾志。她剛想發問,季白已經開口:“葉瀾志是葉梓夕的父親?”

    趙寒點頭,解釋:“葉梓夕三歲的時候,父親病逝,叔叔葉瀾遠成為法人。那個時候公司還沒有股份制。後來上市,成年後的葉梓夕擁有的股份是3%。”

    聽到這裡,大家頗為動容——葉梓夕的死,會不會跟家族經濟利益糾紛有關?

    季白沉吟片刻,看向老吳:“案發時間段內,葉家的人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老吳翻了翻手裡的筆錄,答:“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是當天夜裡21點至凌晨五點。這個時間段有點大,大部分人都說在家裡睡覺。更確切的不在場證明,需要進一步偵查。”

    大胡說:“短信是22點17分發的,根據法醫的報告,胸部受重傷後,死者存活時間不可能超過1小時,是否可以推斷,死者死亡時間是22點至23點30分之間,重點排查這個時間段的不在場證明?”

    趙寒立刻反駁:“短信會不會是凶手發的,用以混淆時間?”

    “可能性不大。”

    “有可能。”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是許詡和季白。

    大家都一怔。要知道季白是警隊權威,許詡入職以來的表現大家也有目共睹,頗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趨勢。沒想到今天師徒倆在公開場合,意見相左。

    季白頗有興味的看一眼許詡,許詡根本沒看他,一臉嚴肅思考的表情。

    這時姚檬舉手:“我也認為可能性不大,短信應該是死者發的。”然後朝身旁的許詡遞去個鼓勵的目光。她的表情許詡倒是看到了,點點頭回應。

    兩名心理學方面專業人士一起反對隊長的意見,這讓大伙兒都來了興趣。季白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點名了:“許詡,你先說。”

    許詡答:“短信透露出凶手與死者的關系。既然凶手中有一名高智商、行為縝密的罪犯,他又刻意將現場布置成刀片犯行凶,不應該留下這麼明顯的漏洞。”

    姚檬也說:“我的看法一樣。凶手就算要發短信,完全可以發更含糊的內容,達到混淆時間的目的就可以了。”

    聽完兩人的話,就有不少人點頭附和。然後全看向季白。

    季白笑笑,烏黑均勻的長眉微微揚起,目光落在許詡身上,開口:“你們說的是理想化的情況,凶案過程到底如何發生,我們還不清楚。不能就此排除有什麼偶發性因素,令凶手發出這樣一條短信。更何況現場很可能有第二名凶手。”

    大家頻頻點頭,季白話鋒一轉:“不過我同意,重點排查葉家人在22點至23點30之間的不在場證明。你們看葉梓夕手機號的通訊記錄。”

    許詡翻開手中資料,22點17分的短信記錄在案,還顯示了基站代碼,看不出異樣。

    季白繼續說:“這個基站代碼屬於林安山范圍。證實這條短信,的確是從別墅位置發出的。而根據記錄,手機信號在23點左右消失,我們在現場也沒找到手機。”

    許詡頓時有豁然開朗的感覺——這就說明,這個時間段,至少有一名凶手在別墅,否則手機不會不翼而飛。

    不過……季白居然看一眼就知道基站代碼屬於哪個區域,他把整個霖市的通信網絡分布都記在腦子裡了?

    看來她還不夠努力。

    後期的重點偵破方向算是確定了:一是繼續尋找那名神秘情夫;二是重點排查葉家人的不在場證明。季白剛要宣布散會,手機卻響了。簡短說了幾句,他掛了電話,看向眾人:“是葉梓驍。他說他想起了一個人。”

    ***

    葉梓驍並不笨。這兩天情緒慢慢恢復,他也回過神來:葉梓夕為什麼一個人住在深山別墅?而且季白詢問他時,還問到葉梓夕的男女關系?

    難道葉梓夕真的還有個情人?

    然而他就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大概兩年前,他跟一個女朋友分手,就是許詡說的原因,對方也是天之驕女,受不了他的大男子主義。當時頗有些沮喪,找葉梓夕喝酒。

    半醉半醒間,依稀記得葉梓夕一身長裙靠在欄桿上,看著滿天的星光,眼裡是自嘲的笑意。

    她當時說,梓驍,你還沒遇到那個人,你現在的難受不叫難受。真正的難受,是恨不得去死。

    ……

    葉梓驍很快趕到警局,季白、許詡一起跟他談。重復葉梓夕的這句話時,他神差鬼使般看向許詡,許詡原本專注的盯著他,忽然與他視線撞到,好像有點明白了,面無表情的垂下了頭。

    然而兩人耳邊響起季白低沉有力的聲音:“葉先生,還有其他線索嗎?這樣無異於大海撈針。”

    葉梓驍說,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他推測,應該是葉梓夕在北京讀研究生時認識的男人。後來她回了霖市,之後一直沒有男朋友。

    葉梓驍走後,季白回辦公室,把趙寒叫進來:“我去一趟北京,給我定今天的機票。明天回來。”他已打定主意,動用些關系,如果真的有這個人,不會漏掉。

    小趙點頭:“助手帶誰?”以前季白每次出差,都是帶隊裡的年輕男刑警。

    季白看一眼外頭的眾人,許詡埋頭坐在正對辦公室門的位置,手裡鼠標滑的飛快,正在一目十行看葉氏集團資料,就像一只上緊了發條的小馬達。

    ***

    下午到機場,季白在候機區坐了一會兒,就見許詡一手拎著個旅行包,另一只細細的胳膊,挎著沉甸甸的筆記本包,還拿著手機在打:“不用你安排朋友來接。我到了……許雋,我很忙,再見。”

    掛了電話,她一路小跑到季白身邊。這時廣播響起可以登機,季白接過她手裡兩個包:“走吧。”

    許詡手裡變得空空如也,而季白一只手拎著兩個人的三個包,很輕松的樣子,站在人群中,高大又俊朗。

    在局裡很嚴厲,出門在外有風度——這個師父還是很不錯的。

18孤膽英雄

    這次回京,季白不打算驚動任何不相干的人,也不通知家人。下飛機後打了個車,兩人直赴南城某掛靠在公安部下的招待所。

    傍晚的京城喧嘩又擁擠,絢麗的晚霞將高樓大廈映得金燦燦的。招待所是一幢非常不起眼的五層白樓,過道裡鋪著顏色很老的紅地毯,牆上還是90年代風格的黃色牆裙,國營企業前台人員的接待態度更是不冷不熱。

    不過季白不太在意,許詡更是一點也不在意。開了兩間房,拿著行李上樓,各自進房。

    季白洗了澡,換上寬松的t恤長褲,剛打開電腦,就有人來敲門。

    是許詡。抱著個筆記本站在門口,白生生的小臉上一派淡然:“晚上有工作嗎?”

    她也剛洗完澡,換了T恤休閒褲,濕漉漉的短發貼在白皙的額頭上,那雙眼顯得格外濕黑清澈。

    像小動物的眼睛。

    季白的目光淡淡從她臉上移開,轉身放她進屋。

    三星級的招待所,房間小的可憐。僅有的兩把紅木椅子,一把放著季白的行李,一把季白正坐著。工作為重,許詡倒也不拘小節,直接在床沿坐下,打開電腦跟他討論。

    其實兩人此刻身在北京,對於霖市也是鞭長莫及。只能將案情再梳理一遍,看是否能找到別的線索。聊了一小會兒,也沒什麼新進展,索性停下。許詡也沒想到要回房,抱著電腦繼續看葉梓夕的財務資料。季白則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剛剛降臨的夜色,安靜的喝茶。

    房間裡靜謐無聲,橘黃的燈光透著老舊的溫暖。季白微微側轉目光,就見許詡坐在潔白床單上,略顯寬松的T恤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小更軟,還隱隱有沐浴液的香味……整個房間似乎都多了某種柔軟干淨的氣息。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打破一室寂靜。許詡抬起那黑黝黝的眼睛看過來,季白與她對視一眼,接起電話,轉頭看向窗外。

    是舒航。季白過來之前就給他電話。他跟葉梓夕一樣,也是H大畢業,人緣很廣。有他幫忙,效率更高。

    舒航是個機靈人,只說明天陪季白一起去H大,其他的也不多問。然後笑嘻嘻的要季三出去喝酒。

    季白當然拒絕:“沒時間,你們玩。”

    舒航哪裡肯干:“出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少鞠躬盡瘁一天,人民會原諒你的。”

    季白:“滾蛋。”掛了電話。

    許詡本不想聽電話,只是聽到他略顯輕~佻語氣讓人“滾蛋”,叫她有點意外。再次抬頭,見季白高大的身軀靠在椅子裡,深邃俊朗的容顏含著懶懶的笑意,與平時嚴厲冷毅的模樣判若兩人。

    哦,原來這是季隊私人生活中的狀態。

    許詡低下頭,繼續工作。

    誰知過了幾分鍾,樓下接連不斷傳來雜亂的引擎聲和車喇叭聲,數道車燈照亮夜色。小小的招待所院子裡,瞬間熱鬧起來。還有人扯著嗓子喊“三哥”、“三哥。”招待所估計也有人打過了招呼,沒人出來制止。

    季白看著這架勢,不禁失笑。許詡以為事不關己,更不知道“三哥”就是眼前人,只當這些雜音不存在。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了。

    舒航進來的時候,看到許詡,不動聲色的吃了一驚。雖然知道季白收了個女徒弟,但眼前兩人穿著一個調調的休閒服,女的夜晚還在季白房間裡呆著……

    季白淡笑著給兩人作了介紹,舒航還是心癢癢,想這事我可得看清楚。

    這時許詡說:“季隊,我先回房間了。”季白還沒點頭,舒航就把她一攔:“許警官,那怎麼成!來者都是客,北京歡迎您啊……”

    本來,讓許詡跟一幫陌生人“出去逛逛”,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舒航也是人精,舌燦蓮花般拋出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您不去,一會兒三哥被那幫家伙灌醉了怎麼辦?明天還怎麼查案?他們可不像我,這麼支持三哥的工作。有您去,一是女孩子他們有所顧忌;二是萬一喝了點,您也能帶三哥回來,不影響明天的工作。”

    聽到這裡,許詡就用探尋的目光看向季白。季白本來不想去,但是看他們鬧騰得厲害,看來不去也不成,打定主意露個面就回來。

    明天要查案,他根本不可能沾酒,也沒人敢灌,舒航只是鬼扯。不過他要是去了燈紅酒綠之地,把小家伙一個人留在冷清簡陋的招待所,怎麼有種虐~待小動物的感覺……季白唇角勾起笑意,淡淡看著她:“出去走走,換換腦子。”

    ***

    院子裡停著四五輛車,那些年輕的面容在夜色裡,有的溫和,有的散漫。看到季白下樓,大伙兒一陣歡呼。季白看這些人,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他笑著跟幾個人打了招呼,就跟許詡上了舒航的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什剎海開,很快到了河畔的一間酒吧。這裡燈火幽暗、裝修古意,跟對岸的音樂聲隔得很遠,倒顯得清雋安逸。舒航帶著他兩人徑直往裡走,珠簾掩映的靠窗雅座裡,幾個男人看到季白先是一笑,看到許詡就是暗暗一驚。

    一人遲疑:“嫂子?”

    另一人小心翼翼:“私生女?”

    ……

    他們幾個本來在打牌,季白來了,有個人就讓出位置。季白也不客氣,接過牌,點了根煙,轉頭問許詡:“會打嗎?”

    許詡:“不會。”

    季白看一眼舒航,舒航乖覺,叫來服務員,給許詡拿來一堆瓜果零食,還有幾本雜志。許詡就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季白舒航這幾個是圈子裡比較年長,也更有地位的。外頭沙發散坐著的都些小輩。季白看裡頭還有十幾歲的,問另一個發小:“從哪兒找來這些小朋友?”

    這發小外號猴子,精瘦清秀,笑答:“我媽非要我帶他們玩。今天聽說你回來,吵著要見傳奇人物。”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就有人端著高腳杯來敬酒,有眉眼高傲的年輕人,也有鈴珮叮當的清秀姑娘。季白笑笑,端起茶:“今天不能喝酒。”有姑娘不干,猴子笑著先擋了:“一邊去,妨礙公務,你擔當起嗎?”

    姑娘眨眨眼“哦”了一聲,走了。

    許詡在一邊聽著,倒是放下心來——看來情勢沒有舒航說的那麼嚴峻。

    過了一會兒,倒有人湊到許詡跟前,笑呵呵的問:“我們玩骰子,你要一起嗎?”

    許詡禮貌微笑:“謝謝,我不參加。”

    旁人也不強求,繼續玩玩鬧鬧。只是時不時總有人朝她看過來。滿屋紅男綠女,只有她簡單的白襯衣長褲,素白的小臉,眉目專注的坐在角落裡。她自己並不在意,但落在別人眼裡,就有了一種格格不入的落寞。

    舒航問季白:“沒關系?”

    季白看著許詡,瞇著眼吸了口煙:“沒事。”她生性喜靜,硬拉著她玩,反而會讓她不適應。

    猴子卻站起來:“這不成,三哥帶來的人,怎麼能冷落?我去陪她聊聊。”說完大搖大擺走過去。

    一桌人都笑,有人說:“三哥,猴子可是摧花無數,你不攔著,這小徒弟可要吃虧了。”

    季白眉都不抬一下:“誰吃虧還不一定。”繼續出牌。

    一局下來,季白大獲全勝,不經意間抬頭,卻見猴子手搭在許詡身後沙發上,笑著說什麼。許詡沒什麼表情,但明顯已經有點不耐煩,身子微微往旁邊縮著。像是察覺到他的注視,她忽然抬眸看過來。還是那雙濕黑的眼睛,有點窘又有點依賴的樣子。

    其實許詡的意思並非依賴,只是季白是在場她唯一認識的人,她又不能隨意拂他朋友面子,當然等著季白出面,讓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消失。

    然而季白看著她的眼睛,已經淡淡出聲:“許詡,過來。”

    許詡立刻起身走過來,猴子笑笑,也跟過來。這邊一桌人都有點會過意來,只是笑。

    許詡走到他身邊:“季隊。”

    季白還沒說話,舒航笑瞇瞇看著她:“又不是在警局,叫什麼季隊。在這兒都叫季三哥。”

    許詡:“哦。季三哥。”

    季白抬起墨黑的眼,看著她。

    季三哥。

    這個親近的稱呼,被人叫了多少回。還是第一次有人叫得這麼平淡刻板。偏偏她低低軟軟的聲音,冷漠疏離的語氣,卻像一根細細長長的羽毛,輕輕撓過心頭,有點癢,又有點……異樣的舒服。

    淡淡點頭,看向對面的舒航:“你起來,讓她上。”

    舒航:“啊?”已經被人笑著拉起來了。

    許詡疑惑:“我不會撲克。”

    季白笑笑:“可以學。這個可以鍛煉思維能力。”

    “哦。”

    打的是雙Q升級,季白和許詡一伙兒,另外兩人一伙。第一局許詡邊學邊打,自然輸的一敗塗地,季白的連勝戰績也被她連累終結。旁人大呼過癮,因為在這個圈子裡,精於計算的季白一直是個不可戰勝的神話。

    季白也不急,只告訴許詡要記牌。第二局果然有了起色,他們只是小輸。到了第三局,變成小勝了。有人郁悶的看著許詡:“你真的是今天剛學?”

    許詡答:“嗯。我剛想好應該怎麼算牌了。”

    季白淡笑:“別給他們留活路,一次打到爆,咱們就回去休息。”

    許詡:“明白。”

    眾人默然。

    ……

    此後果然一路長勝,連贏七八局,眼看離勝利不遠了。但對方牌技不如,運氣也有爆發的時候,抓一手超級好牌。這一局到最後幾張的時候,許詡遲疑了。本來牌不如人家,如果冒險,或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但是季白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

    想到這裡,就抬眼望去。季白原本低頭喝茶看牌,忽的也抬眼看著她。兩人對視片刻,各自垂下眼,心知肚明。

    這一局還是勝了。

    之後幾局再遇險境,兩人如法炮制,不動聲色交換個眼神,再復雜的策略竟也心領神會。季白一直是副慵懶樣子,許詡大多時候又垂著頭,竟沒人察覺兩人的小動作。

    最後一局更是將對方殺得片甲不留,猴子把撲克一丟,焦躁的抓頭:“靠,這牌打得太憋屈了,不打了!太欺負人了。老子縱橫牌場數十年,第一次輸得自尊心碎滿地!”另外那人也長吁短歎。

    季白笑笑,看看手表,起身准備走人。

    許詡也站起來,只是看他們這樣,倒有點愧疚,開口:“你們不必情緒低落。首先我和季……三哥的記憶力和計算能力的確比較強,因為我們經過職業訓練;而且,剛才打牌的時候我們有交換眼……”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只干燥略帶煙味的大手捂住了嘴。許詡微微蹙眉,季白已經把她往身後拉,笑著對眾人說:“走了,明天還有正事。”

    一出酒吧,季白似笑非笑低頭看著她:“你怎麼這麼實誠?不讓他們輸慘了,能放我們走嗎?”

    許詡:“原來如此。”

    季白和舒航對視一眼,都笑了。

    舒航開車送他們回去。

    轎車安靜奔馳在夜色微涼的北京城,許詡靠在後座,略有些疲憊,也沒有說話。倒是季白和舒航一直聊著。

    許詡發現,拋開刑警隊長身份的季白,真的很不一樣。這個他顯得散漫、犀利,甚至有點浪子般的玩世不恭。

    這種差異並不難理解。他年紀輕輕擔任刑警隊要職,更沉穩嚴厲的姿態,自然更能讓眾人信服,也讓犯罪分子膽寒。

    但許詡注意到,這一晚他看起來言笑晏晏,可眉宇間冷漠疏離的感覺也更明顯,有種親而遠之的意味。

    她也留意到,那些朋友盡管熱絡關懷,卻從沒人問起他的工作情況,想必也沒人真的理解和感興趣,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們是把他當成一個傳奇,但是也是一個漸漸離他們圈子遠去的傳奇而已。也許過不了多久,他身上殘存的這點桀驁、懶散、玩世不恭也會消失,只剩下她所熟悉的那個鐵血冷峻的刑警隊長。

    想到這一層,許詡肅然起敬,也有些感動,再望向他在夜色裡淡淡含笑的英俊側臉,倒透著種溫暖人心的堅毅。

    “到了。”舒航笑呵呵的把車停好,立刻有穿著制服的高大青年過來,替許詡和季白打開車門。

    許詡微微一怔,季白下了車,看一眼面前燈火輝煌的五星大酒店,又看向舒航。

    舒航打開後備箱,把兩人的行李提出來:“你頭回帶小徒弟來北京,我們能讓她住招待所?那邊我已經退了,定了總統套。這裡離H大更近,明早8點,我來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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