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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撒空空]刺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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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7:19


  而那張臉上也同樣出現驚恐僵硬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嘴唇終於微微闔動:「盡菲,你幹麻忽然回頭?」

  到這時,盡菲才醒悟過來:「盡芳?」

  盡芳拍著胸口壓驚:「雙胞胎就是這點不好,晚上忽然看見張和自己一樣的臉,還真考膽量。」

  盡菲淡淡的並不接口,只是微笑著。

  盡芳搭訕地問道:「又在看那株蓮花?說也奇怪,自從你來我們家後,就平白無故地開了這朵並蒂蓮。記得嗎?當時林叔叔好高興,還常把我們和它相比。」

  「當然。我還記得,叔叔很喜歡園藝,每個週末,都會蹲在院子一角栽栽種種。可是……他去世後,這裡荒蕪了許多。」盡菲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想觸到她的心事,盡芳連忙把話岔開:「盡菲,過幾天便是母親節,你想好送媽什麼禮物了嗎?」

  盡菲搖搖頭,臉上閃過一抹黯然。以往她送出的每件禮物,母親都不太喜歡,總是看一眼,便擱在一旁。

  盡芳遞給她一張從雜誌上撕下的彩頁,眨眨眼:「媽很喜歡這條裙子,我不和你爭功勞了,自己看著辦吧。」

  「謝謝你!」盡菲幾乎掩飾不住欣喜。

  「這有什麼好謝的。」盡芳笑著,然後眼睛忽閃一下,裝做不在意地問道:「今天早上那個叫葉歌的男生,是你們學校財經系的吧。」

  「對,他今年剛剛畢業。」盡菲抬眼看著她,頗感好奇:「你怎麼知道的?」

  「去年曾在辯論賽上見過他,很厲害的樣子。大家也都說他是你們學校的風雲人物。」盡芳頓一頓,試探地問道:「他……是你男朋友?」

  盡菲臉上一紅,輕輕點頭。

  盡芳眼中閃過一抹失落,只得強打起精神說道:「原來是這樣,恭喜你。」

  見盡芳神色怪怪的,盡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八九分,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咬咬下唇,輕輕說道:「我先上去了。」

  盡芳置若罔聞,只是低頭想著自己那段心事。

  清幽皎潔的月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梧桐葉,在小徑上投下一地破碎的枝葉影子。盡菲便踏著這一路的葉影穿進屋中。

  一進門,便看見母親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折衣服。

  在柔和的燈光下,那纖細優雅的雙手上下翻動著。

  盡菲癡癡地想,那雙手一定是溫暖的,所以,當它們碰觸到盡芳的臉頰時才會引起她那麼幸福的笑容。

  只是,自己能有求證的機會嗎?

  她抿抿嘴,向樓上走去。

  盡菲的房門剛關上,溫敏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無力地靠在沙發上,怔怔地看著前方,失神許久。

  透過超市的玻璃牆,盡芳看見了外面的情景。

  盛夏來臨,烈陽當空,陽光從四面八方刺入眼中,避無可避。街上的行人一個個像是由冰做的,快速地融化著,真擔心最後只剩下一堆殘肢斷臂在地上緩緩蠕動。

  「……盡芳?」

  盡芳回過頭來,茫然問道:「什麼?」

  「我問你中午想吃牛肉嗎?」溫敏疑惑地皺眉:「怎麼最近你總是魂不守舍的?」

  「沒有阿。」盡芳連忙急急掩飾著:「媽,今天是母親節,當然是選你喜歡吃的菜了。」

  「什麼時候變這麼乖了?」

  盡芳心虛地笑笑,挽著母親走了一段路,漫不經心地問道:「媽,你覺得上次那個叫葉歌的男生怎麼樣?」

  「還不錯,怎麼了?」

  「他是盡菲的男朋友,兩人已經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聽說葉歌家長還很喜歡盡菲,希望她早點嫁過去。」

  溫敏忽然停住,直直凝視著她:「嫁過去?」

  盡芳輕呼口氣,黯然道:「是阿,估計等盡菲一畢業他們就會結婚吧。」

  溫敏不再說話,只是雙手緊握著,目光晦暗莫明。

  母女倆各懷心事,靜靜地向前走著,直到一個略有些尖利的聲音叫住他們:「林太太!」

  溫敏回頭,才發現是鄰居陳太太,便微笑道:「陳太太,你也來買菜?」

  「是阿。」陳太太打量下盡芳,笑問道:「女兒真是越長越漂亮了,這是姐姐還是妹妹?」

  「是盡芳。」

  「怎麼盡菲沒跟來呢?」

  溫敏略牽下嘴角:「她不太喜歡出來。」

  陳太太看她一言,欲言又止,想了想,轉頭對盡芳說道:「盡芳,麻煩你給阿姨拿盒牛奶過來。」

  「噢,好的。」盡芳依言向奶製品區走去。

  陳太太這時才轉向溫敏,殷殷說道:「林太太,不是我多管閒事,但盡菲怎麼說也是你親生女兒,不要對她太苛責了。」

  溫敏微皺眉頭,但還是盡量維持著禮貌:「陳太太,我不懂你的意思。」

  陳太太繼續說道:「這些年,你對盡菲怎麼樣,大家都看見的。林先生那件事也不是盡菲的錯,何必這麼責怪她呢?」

  溫敏臉僵住,冷冷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虐待她?」

  「那當然不是!」陳太太連忙擺手,又笑道:「但你不能不承認,你對待盡芳可不像這麼冷淡阿。」

  「我替她多謝你們關心,陳太太,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溫敏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著盡芳直奔上出租車。

  偷眼看著母親陰沉的神色,盡芳噤若寒蟬。她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讓一向不輕易動怒的母親如此忿惱,但她隱隱感到,有場風暴即將來臨。

  看著床上準備送給母親的禮物,盡菲擦去滿頭大汗,欣慰地呼口氣。

  那是條白色真絲禮服裙,款式經典,剪裁利落大方,雙層腰帶繫於腰間,顯得時尚而優雅。

  這幾天她一直到處尋找這條裙子,終於在今天買到。雖然累得筋疲力盡,但盡菲臉上依舊神采飛揚。

  母親,應該會喜歡吧。

  正想著,房門被打開,突然的聲響讓盡菲吃了一驚。她轉過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母親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我對你不好是嗎?」溫敏面無表情地問道。

  盡菲怔在原地,驚愕莫明。

  「你恨我是嗎?」溫敏繼續咄咄逼問。

  盡菲緩緩搖頭,無措地答道:「沒……我沒有。」

  「你說謊!」溫敏忽然盛怒,緊緊抓住盡菲的雙臂,逼視著她,沉聲說道:「你恨我,你打心眼裡恨我!所以你急著告訴全天下的人說我虧待了你,急著想嫁人,急著想逃離這裡!」

  「我沒有!」盡菲奮力掙開母親的梏桎,卻一下摔倒在床上,她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抱著自己,瑟瑟發抖,喃喃重複著:「我沒有。」

  這時,溫敏看見了床上那條裙子,便一把抓起來,冷笑道:「送我的母親節禮物?多漂亮的裙子,可是,我並不需要。」溫敏湊近盡菲,眼中燃著炙熱的恨意,但細看之下會發現,她是看著盡菲的身後,看著某個虛空的人:「你不是還有個母親嗎?你應該把裙子燒給她,因為她生前做了那麼多錯事,死後在地獄中一定是衣不遮體!」

  溫敏說著將裙子扔在地上,使勁踩踏著,發洩著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怨恨。

  盡菲呆呆地看著,母親的每一腳都彷彿踩在她心上,引發沉重的疼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一聲,撲上前去,從母親腳下奪過裙子,緊緊拽在懷中。

  溫敏漸漸冷靜下來,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盡菲,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盡菲低垂著頭,兩側頭髮順勢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得一個聲音緩緩響起,很低很靜,像小動物的嗚咽,讓人的心不由得疼痛:「媽,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聞言,溫敏渾身一震,臉色驟變。

  「從小到大,你一直不喜歡我。以前,總以為是自己不夠優秀,便拚命做好每件事。但是沒有用的,你甚至不願意多看我一眼。」盡菲抬頭,直直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淒傷迷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目光像束強光,逕直拷問到溫敏內心深處。她下意識側頭閃避著,神色有些慌亂。

  盡菲並不給母親喘息的機會,積鬱在心中多年的委屈,疑惑,淒傷通通化為一股勇氣,支撐著她,要求得到一個答案。

  她站起身,走到母親面前,痛苦地詢問:「媽,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和盡芳一樣,是你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究竟是什麼罪過,竟讓你懲罰了我這麼多年,讓你厭惡地連個關懷的眼神都吝於給予?!」

  溫敏胸腔急劇起伏著,彷彿呼吸困難,她伸手推攘著盡菲,顫聲道:「走遠點,別靠近我。」

  盡菲繼續逼近,懇求地說:「媽,我只想要個答案。」

  「你在胡說八道,走開!」

  「媽,請你告訴我!」

  「快走開!」

  「告訴我!」

  溫敏被盡菲突然的堅定強勢逼到了絕路,激動之下張口說出:「因為你……」

  及至要緊關頭又倏地停住,將話嚥下。

  盡菲目光炯炯,急迫問道:「因為什麼?為了什麼?」

  「因為……」溫敏眼神左右游移著,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便轉頭正視著盡菲,沉聲道:「因為是你害死了林至!」

  盡菲如遭雷擊,渾身戰粟,一張臉瞬間全無人色,彷彿聽見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張開顫抖的嘴唇,用尖銳而破碎的聲音說道:「不是我!叔叔不是我害死的!」

  溫敏轉過身,看著窗外,只見街上烈陽灼人,滾滾熱浪中,視野中的一切都扭曲變形,看不真切。

  「我們一家人本來生活得很好,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根本就不會出事。」溫敏緩緩說道:「你不該回來的,你根本就不該出現……」

  還沒說完,她便聽見盡菲奔出了房間,腳步踉蹌,帶著莫大的恐懼。

  溫敏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搖晃幾下,她連忙用手撐住,緩緩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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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7:41


  大街上,人們詫異地看著一個秀氣女孩子沿路狂奔。

  熱辣辣的太陽灼傷著她的皮膚,汗水濕透了她的衣衫,可她依舊奔跑著,臉色煞白,像是後面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

  終於,她精疲力竭,慢慢停了下來,抱住路邊一棵大樹,蹲下不停地喘氣。一滴滴水珠落在她腳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滴落在地,很快便被高溫蒸發,無影無蹤。

  「你不該回來的,你根本就不該出現。」

  「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根本就不會出事。」

  「是你害死了林至!是你害死了林至!」

  「不是我!」盡菲使勁摀住耳朵,大嚷著。

  但那話音依舊縈繞在耳際,漸漸的,竟變成了自己的聲音。

  盡菲,是你害死了叔叔。

  盡菲無力地垂下手。

  是的,叔叔確是因她而死。

  她記得那天是自己和盡芳16歲的生日。

  在飯桌上,母親拿出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

  盡菲一見,頓時心下黯然:並不是她喜愛的獼猴桃口味。但臉上卻依舊強作歡笑。

  林至看見了,皺眉說道:「盡菲喜歡吃獼猴桃蛋糕,你怎麼忘了買?」

  溫敏並不在意,閒閒說道:「是嗎?可盡芳是不吃獼猴桃的,就將就一下吧。」

  「沒關係的,這個也很好。」盡菲連忙說道。

  「不行,生日至少要有個喜歡的蛋糕。」林至起身,笑著摸摸盡菲的頭髮:「等著,叔叔去買。」

  然後,林至出門。

  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在提著蛋糕過馬路時,他被車撞倒,當場身亡。

  盡芳躡手躡腳地走進盡菲房間,只見那件禮服裙被丟在地上,原本潔白嶄新的衣料被搓揉得一團糟。而母親則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動也不動,如一尊蠟像。

  她心中惴惴不安,剛才一回家,母親便氣沖沖來到盡菲房中,兩人之間似乎爆發了爭吵。接著,盡菲奪門而去,而母親便一直呆坐到現在。

  「媽……你沒事吧?」盡芳小心翼翼地喚道。

  溫敏聽見聲響,轉頭看著盡芳的臉,怔了許久。

  「媽?」盡芳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溫敏回過神來,揉揉太陽穴,平靜而疲倦地問道:「什麼時間了?」

  「下午2點。」

  「……我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你叫外賣吃吧。」

  盡芳察覺得到母親的異樣,不敢多發一言,看著溫敏起身離去。

  這時,桌上盡菲的手機忽然響起。

  一見上面的來電顯示,盡芳的心狂跳起來。

  葉歌?

  彷彿有種力量在驅使著她,盡芳拿起電話:「……喂。」聲音中有濁濁的激動。

  「盡菲,你下午有空嗎?」那邊傳來葉歌和熙爽朗的聲音。

  盡芳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和盡菲的聲音確實相似,想來是葉歌混淆了。

  「我……我……」

  我不是盡菲。

  她想這麼解釋,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她明白一旦葉歌知道她不是盡菲,聲音中的親暱就會馬上消失。

  她害怕,所以她沉默。

  「不會又有事吧,盡菲,我們都幾天沒見面了……該不會,你有了新歡?」

  「不,不是的!」

  「哈哈,開玩笑的,看你急成這樣。而且,」葉歌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飽含感情:「就算你有,我也會用盡全力把你奪回來……說定了,下午我們去看電影,等會我來接你。」

  盡芳只覺得耳朵癢癢的,彷彿葉歌的唇正緊貼在她耳邊,向裡呼著氣。彷彿看見他那熾熱專注的眼神,牢牢看著自己。

  她聽見自己說道:「好。」

  放下電話,盡芳的心怦怦亂跳,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和葉歌訂下了約會。雖然……雖然是以盡菲的身份,但對她而言,這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盡芳連忙換上妹妹的衣服,打扮妥當。到了約定時間,開門一看,葉歌已經在院門口等候。高高的個子,俊朗帥氣,漂亮的濃眉下一雙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

  看見盡芳,葉歌連忙綻開一臉陽光般的笑容向她快步走來。及至跟前,表情卻忽然僵硬了一下。

  盡芳並沒察覺到,逕直挽起他的手,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我們走吧。」

  葉歌低頭意味深長地凝視了盡芳好一會,然後為她打開車門,兩人驅車離開。

  這時,盡菲從角落中慢慢走了出來,看著車消失的方向,嘴唇不住顫抖著。

  「我們去看什麼電影阿?」車上,盡芳興奮異常,不住地詢問著。

  「你上次說想看的那部。」葉歌淡淡瞥她一眼:「還記得嗎?」

  「我……好像不怎麼記得了。」盡芳掩飾著撩撩頭髮。

  葉歌看著前方,沉聲問道:「是不記得,還是根本便不知道?」

  聞言,盡芳心中一驚,臉色大變,囁喏道:「你……什麼意思?」

  葉歌猛打方向盤,將車靠在路邊,停下,轉頭盯著她:「為什麼要冒充盡菲?」

  盡芳見事情敗露,羞愧難當,眼淚奪眶而出。

  葉歌軟下口氣:「這種事情不應該拿來玩的。」

  「我並沒有玩。」盡芳嗚嗚咽咽地說:「我是……我是喜歡你,才會撒謊的。」

  葉歌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一時呆愣住,但片刻之後,便堅定說道:「對不起,但我喜歡的人是盡菲。」

  「我知道。」盡芳掩住面孔,低低說道:「我知道。」

  「盡芳,盡菲知道這件事嗎?」葉歌面露擔憂。

  「不。」盡芳哽咽著,聲音一頓一頓,讓人著急:「她中午和……媽……吵架,然後……然後就跑出去了。」

  「什麼?!」葉歌著急地問:「她去了哪裡?」

  盡芳沒有做聲,只是不停地搖頭。

  葉歌緊蹙雙眉,迅速發動車子,將盡芳送回家中,然後沿著街道到處尋找。

  這日的氣溫格外高,沒有一絲風,路邊的樹葉紋絲不動,空氣滯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想到盡菲在這種情況下憤然離家,葉歌腦海中閃過一個個可怕的念頭,握緊方向盤的手上青筋暴起。

  盡菲獨自在街上遊蕩著,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像踏著棉花,腳步浮虛,如遊魂一般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頭頂的烈日漸漸退到西邊,灼烈刺眼的金色退化為哀哀的紅,浸濕了周圍的雲朵,整個天空一片腥緋。

  等回過神來時,盡菲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公園南邊的樹林中。

  這裡,是她和葉歌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盡菲向一旁的木椅走去,想坐下休息。這時才發現經過一天不止歇的行走,雙腳已經腫痛不堪,像灌上了鉛,每一次的移動都在耗盡最後一絲氣力。終於,她再也支持不住,腳一軟,重重跌倒在地上。

  盡菲試著想爬起來,但幾次三番都沒有成功。她終於放棄,將頭埋在臂彎中。

  閉上眼,她看見無數白點在閃爍,慢慢地,又逐漸消失,腦海中只餘空蕩的黑暗,死寂的灰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妹妹,誰欺負你了,這麼悶悶不樂的?」

  盡菲抬頭,看見兩個陌生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著自己,目光不懷好意。

  此時已是傍晚,再加上這裡地處偏僻,周圍竟一個人也沒有。盡菲心中一凜,正想起身逃走,卻被其中一人死死按住。

  「怎麼看見我們就跑呢,太不給我們面子了。」

  「放開我!」

  兩人將盡菲圍堵在中間,獰笑道:「別著急,反正沒什麼事,就陪我們玩玩吧。」

  盡菲驚懼:「你們想怎麼樣?」

  兩人交換個眼色,猛地將盡菲壓倒在地上,緊接著撲上去撕扯她的衣服。

  盡菲覺得整個世界一片混亂,母親的責難,盡芳的背叛,葉歌的錯認,現在遭受的凌辱,就像是一個個不能醒來的噩夢,在她血管中膨脹,倏地爆裂開來。

  盡菲尖叫,聲音歇斯底里,她發狂地掙扎,力氣大得出奇,並不顧死活地抓咬著壓在身上的那個男人。

  那人吃痛,惱羞成怒,抬手重重扇了盡菲一巴掌,然後拿出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她臉邊比劃,惡狠狠地威脅道:「再敢動就劃花你的臉!」

  這時,身邊忽然傳來葉歌春雷般的怒吼:「放開她!」

  正在施虐的那人還沒回過神來,便被暴怒的葉歌抓起,狠狠地一拳打在地上。另一人連忙上前偷襲,掏刀刺向他後背,卻被葉歌察覺,閃身一避,躲開尖刀,接著順勢猛擊那人腹部。

  兩人見勢不妙,趕緊沒命似地逃走。葉歌本想追趕,但想到盡菲,急忙停住腳步,轉身跑回,扶起她,關切問道:「盡菲,沒事吧。」

  盡菲彷彿還未從恐懼中清醒,全身微微顫抖著,待她抬頭,看清是葉歌,眼中閃過一陣受傷,突然用力將他推開,起身狂奔。

  葉歌追上前去,一把將她抱住,焦急地說道:「盡菲,不要怕,你看清楚,我是葉歌!」

  盡菲在他懷中拚命掙扎著,想掙脫他的禁錮,但葉歌卻死死將她環住,不肯放手:「盡菲,你怎麼了?!」

  盡菲忽然悲從中來,捶打著他的胸膛,哭泣道:「你說過不會認錯我和盡芳的,你騙人!我對你而言,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

  葉歌先是詫異,細細一想,突然醒悟到盡菲定是目睹了下午的事情,誤會了自己,連忙解釋:「我沒有認錯,從一開始我便知道盡芳在冒充你!」

  盡菲漸漸安靜下來:「是……真的嗎?」

  「當然。」葉歌替她拭去淚水,柔聲說道:「雖然穿著你的衣服,但她一站在面前,我便察覺到她不是你,而是盡芳。所以我讓她上車,詢問之後,她承認……是她惡作劇。然後我又得知你離家出走,便到處找你,卻一無所獲。最後,我想起了這個地方……還好,你沒有事,你沒有事。」

  擔心她們姐妹之間感情生變,葉歌隱瞞了盡芳心儀自己的事情。只是緊緊摟著盡菲,一下下撫摸著她的髮。盡菲順勢環抱著葉歌,將頭埋在他胸際,聲音悲切幽怨:「盡芳什麼都有了,但是我……葉歌,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千萬不要離開我。」

  葉歌沒有答話,但環抱著盡菲的雙手卻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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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7:59

  
  盡菲看著鏡中的自己:濕漉的長髮,被熱氣熏紅的臉頰,週身只穿著件葉歌的襯衣,露出筆直纖細的雙腿。

  葉歌將自己帶回公寓後,讓她先進浴室梳洗,但找遍衣櫥,只有這件襯衣她能穿上。好在衣服夠長,下擺及至膝蓋上方,盡菲才不至太難為情。

  白色襯衣上散發著清爽的氣息,屬於葉歌,盡菲輕輕嗅著,只覺一種安心的感覺包圍著自己。

  她吸口氣,打開浴室門,剛走出去,一條乾淨毛巾便覆在頭上,接著兩隻手輕輕幫她搓揉起頭髮,耳邊傳來葉歌的聲音:「看,水把後背都弄濕了。」

  盡菲臉一紅,急忙伸手去拿毛巾,想自己來擦拭。一拉扯,手肘上卻傳來一陣刺痛,讓她不由得叫出聲來。

  葉歌捲起她的襯衣袖子察看,只見手肘上有道深深的傷痕,是剛才掙扎時擦傷的,傷口已經有些發炎。他連忙將盡菲拉到床上坐著,拿出醫藥箱,為她處理起傷口。

  「痛嗎?」

  「不。」盡菲怕他擔心,急急搖頭。

  葉歌向傷口輕輕呼著氣,那感覺癢癢的,盡菲的耳朵忽然灼燙起來。

  「盡菲。」

  「嗯?」

  「你和伯母的關係不好是嗎?」

  「為什麼……要這麼問?」

  「在我面前,你從來沒提過家裡的事情,一次也沒有。」

  聞言,盡菲垂頭沉默著,許久之後,終於幽幽說道:「在我和盡芳一歲時,爸和媽離了婚,以後,我便和爸一起生活,而盡芳則和媽住在一起。從小,我便以為像他們說的,我的親生母親一早便去世。雖然有個繼母,但她整天忙著聚會,購物,對我並不關心。後來,爸和繼母在事故中喪生,我被送到了媽那裡。我以為終於,終於可以得到母親的關愛……可是沒有,她沒有……,反而,是繼父對我極好,真的很好。但是,在16歲生日那天,他為了給我買生日蛋糕,出了車禍……」盡菲用顫抖的手掩住面孔,聲音中有無限的自責:「葉歌,你明白嗎,是我害死了叔叔,是我害死了他!」

  葉歌捧起盡菲的臉頰,兩行冰涼的眼淚順著他的手背流淌。他愛憐地看著她,輕聲說道:「那只是場意外,盡菲,沒有人會責怪你。」

  「可是我會,我會責怪自己!」盡菲悲慟地說,聲音晦澀:「每當夜深人靜,這個念頭便會向我籠罩而來,像毒蛇一樣啃噬著我。我受不了了,葉歌,我真的受不了了!」

  葉歌一手環住她的脖子,一手摟著她的腰際,擁她入懷,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你繼父給你買蛋糕,是為了讓你開心,這是他最後的心願。而你卻一直為他的意外耿耿於懷,不斷自責,使他的願望化為泡影。如果他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難過。」

  葉歌清緩的話音讓盡菲漸漸平靜下來:「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葉歌的聲音很輕,卻有著讓人不容置喙的堅定:「盡菲,答應我,再不要有那種想法,再不要讓你繼父擔心。」

  將耳朵枕在葉歌胸膛,聽著他那沉穩規律的心跳聲,盡菲重重地點頭。

  葉歌安下心來,讓盡菲躺下,為她蓋上被子:「你先躺躺,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盡菲聽話地閉上眼睛。

  葉歌來到廚房,打開冰箱,看見沒什麼食材,便下樓去旁邊的食店買外賣。回家後,走進臥室,卻發現盡菲已經熟睡。

  他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床邊,坐下,專注地看著她,眼中愛憐橫溢。

  在睡夢中,盡菲的身體微微蜷縮著,像一個孤獨而渴望愛的孩子,讓人頓生憐惜,不忍遠離。

  皮膚晶瑩細膩,長長的睫毛密得像把小扇子,俏麗的鼻翼隨著呼吸輕輕翕動,那張小巧飽滿的唇微翹著,使他心神動盪。

  彷彿被他的視線吵醒,盡菲緩緩睜眼,看見葉歌熱烈的眼神,立刻垂首,面目緋紅。

  葉歌支起盡菲的臉頰,用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唇,薄薄的繭帶來一陣細微的摩擦。彷彿有電流從他的指間流瀉出來,盡菲忽然覺得全身酥麻。

  葉歌低頭,輕輕吻上她,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軟,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他動情地吮吸著,拮取著,彷彿永無止息。

  盡菲從先前的羞惶中清醒過來,雙手慢慢環上他的頸脖。

  感覺到盡菲的回應,葉歌的呼吸漸漸變得粗濁,他一顆顆解開盡菲襯衣的紐扣,忽然伸手罩住她胸前的柔軟。

  盡菲輕呼一聲,身子一顫,忙抵住葉歌的胸膛,想將他推開。

  葉歌卻握住她的雙手,合攏束縛在她頭頂,而他的唇則從盡菲的喉嚨慢慢下滑,來到胸前,恣意而溫柔地親吻著。

  盡菲感覺到他的嘴唇是滾燙的,在她肌膚上點燃一朵朵火花,最後蔓延成燎原大火,燒得她全身沸騰。她緊咬著嘴唇,忍住呻吟,腦海中一片空白,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充盈著一種奇異的甜蜜的痛苦,只能無措地依附著葉歌的身體,兩人一起承受著愛慾帶來的驚濤駭浪……

  微風徐徐,從窗外帶來淡淡的白蘭花香氣以及頻頻鶯啼。透過窗簾的縫隙,陽光化為細細的一縷金色潛入屋中。

  在這柔軟的時間中,盡菲悠悠睜眼,發現自己穩穩地枕在一隻手臂上,忽然之間,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她的嬌喘,他溫柔而有力的律動,兩人皮膚上細細的汗珠。一幕幕在她腦海中清晰回放,盡菲不由得掩住面孔。

  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調笑的聲音:「怎麼,害羞了?」

  葉歌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脖子上,盡菲感到一陣酥麻。

  他伸手將她摟進懷中,緊緊環住,使兩具軀體間不留一絲空隙,像要讓她融入自己。盡菲赤裸的背脊緊貼著他強壯結實的胸膛,頓時覺得背部灼熱一片。

  葉歌將頭埋入她的髮絲中,嗅著幽幽香氣,柔聲問道:「還疼嗎?」

  盡菲羞得閉上眼,禁不住他的一再追問,只能含糊地搖搖頭。

  葉歌伸手撫摸著她白皙纖細的手臂,嘴唇貼近她的耳朵,壞壞一笑:「既然不痛,那我們可以繼續了?」

  盡菲將臉埋在枕頭裡,拚命地搖頭,全身肌膚都紅了起來。

  葉歌繼續逗弄著她:「你搖頭是說不痛還是不要?」

  盡菲再也忍不住,猛地轉過身,羞惱地看著他:「你……你……」

  葉歌看著她緋紅的粉臉,禁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捏捏她的俏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盡菲向他皺皺鼻子,冷不防瞥見牆上的鐘,臉色頓時一變,失聲叫道:「遭了!」

  葉歌看著盡菲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連忙問道:「怎麼了?」

  「我昨晚沒回家,也沒打電話回去,媽一定很生氣!」

  葉歌將頭枕在她肩上,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微歎口氣:「真不想放你回去。」

  話雖這麼說,葉歌還是趕緊起身梳洗,整理完畢開車送盡菲回家。

  但車越駛近家,盡菲卻越沉默。

  「害怕回家遭到責備?」葉歌用手背摸摸她臉頰:「別怕,我和你一起進去,隨你媽媽打罵。」

  盡菲望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色,嘴邊浮上一絲苦笑:「媽倒是從來沒打過我,不過,我倒是希望她這麼做。至少……這樣還能碰觸到她。」

  聞言,葉歌沒有答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前方。隔了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很是平靜:「盡菲,我們結婚吧。」

  盡菲猛地轉頭,詫異問道:「什麼?!」

  葉歌轉動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轉向她,認真重複道:「盡菲,我們結婚吧。」

  「為什麼?」盡菲慌亂地撩撩頭髮:「我是說……為什麼?」

  「你應該明白,那個家不適合你。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忍受不公和冷漠。」葉歌凝視著她,目光中愛憐橫溢。他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盡菲心上:「盡菲,嫁給我,讓我保護你。」

  盡菲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雙手放在胸前,彷彿按捺不住激動。

  葉歌向自己求婚?!盡菲頓覺感動與甜蜜充塞胸臆,她明白自己心中的答案只有一個,她願意嫁給他,也只會嫁給他!

  但是……她忽然冷靜下來,這樣一來,今後和母親的關係,一定更加淡薄。

  盡菲扭著雙手,心亂成一片。

  見她猶疑不決,葉歌揉揉她的頭髮,說道:「別著急,我會等你的答案。」

  盡菲心中一蕩,對他的體貼充滿感激。

  很快,便到了盡菲家門口,葉歌本想一起進去,卻被盡菲攔住:「葉歌,我還是自己進去好了。」

  「真的沒問題?」葉歌不放心。

  盡菲向他皺皺眼角,微微一笑:「當然。」

  「好吧。」葉歌拉拉她的手指:「我看著你進去。」

  盡菲笑著點點頭,轉身走入院子。

  來到房門前,盡菲將手放在把手上,卻猶疑了,心中忐忑不安,弄不清母親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最終,她定定神,噓口長氣,開門走了進去。

  溫敏正坐在餐桌的一頭,看著報紙,面前剛沖泡的咖啡升起裊裊熱氣,氤氳了她的臉。

  盡菲鼓起勇氣,微弱而擔憂地喚了一聲:「媽。」

  溫敏沒有抬頭,沒有回話,只是將報紙翻了一面,那嘩啦嘩啦的響聲讓人神經緊繃。

  盡菲清清嗓子:「媽,昨晚我在朋友家過夜,忘了打電話回家,對不起。」

  「你昨晚沒回來?」溫敏這才閒閒瞥她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我還以為你是今天一早出去的。」

  聞言,盡菲覺得心像一根冰稜穿過,又冷又痛。她竟然以為母親會擔心,會生氣,真是傻瓜,人怎麼會為不關心的人生氣呢,真是傻瓜。

  盡菲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可笑。但她不敢,她害怕自己脆弱的表情會因為這個動作而瞬間變為碎片。

  溫敏站起來:「冰箱裡有飯,自己熱吧。」說完便向樓上走去。

  在兩人相交時,盡菲叫住了她:「媽,我要和葉歌結婚了。」

  溫敏停下腳步,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

  盡菲緩緩地搖頭,然後聽著母親的腳步聲在身後越來越遙遠,直至消失。

  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感覺到身子很疲倦,同時也有一陣痛苦的輕鬆。

  從此,她和這個家的緣分,結束了。

  而在樓梯口上,一個身影正微微顫抖。

  盡芳死死地抓著扶手,只覺心灰意冷。

  葉歌……就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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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8:26


  溫敏對這件婚事不聞不問,於是葉家便全權負責,佈置新房,安排飯店,通知親友,婚禮的準備工作順利及迅速地進行著。

  車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快得驚人,什麼都辯不清楚,只見各種顏色交雜成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流動。盡菲臉上有絲恍惚,她覺得最近的一切都像是場夢,怎麼也不能相信,明天,自己就要和葉歌結婚了。

  「怎麼不說話?」葉歌笑問道。

  「婚禮……真的是訂在明天嗎?」盡菲轉過頭,傻傻地問道。

  「千真萬確,所以現在想悔婚已經來不及了。」葉歌眼中有絲親密的戲謔。

  盡菲不理會他的打趣,靠在車椅背上,長長伸個懶腰,忽然瞥見了後座上精緻的婚紗盒子。

  剛才他們便是去取這婚紗,準備明天婚禮上穿。

  盡菲取來放在手上,輕輕撫摸著盒子的輪廓。

  「你穿著很漂亮,不用再看了。」葉歌看著她癡迷的樣子不禁搖頭微笑。

  誰知盡菲一聽這話,立即睜大眼看著他:「你……你剛才偷看!!」

  眼見被揭穿,葉歌只得將拳頭握在嘴邊,掩飾般地輕咳一聲:「只是不小心瞄到一眼。」

  「可是新郎在結婚前看見婚紗是不吉利的。」盡菲挫敗地歎氣:「都是你,現在怎麼辦?」

  「那都是迷信。」葉歌趕緊安慰她,然後又壓低聲音,眼中帶著濃濃的情意:「再說,如果我沒這麼做,怎麼能看見最美麗的新娘呢?」

  聞言,盡菲掌不住笑了出來。

  葉歌捏捏她的手心:「好了,別生氣了,孕婦情緒惡劣對胎兒影響不好。」

  盡菲滿臉疑云:「孕婦?」

  葉歌嘴邊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上次,我沒做好防禦措施,說不定你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

  盡菲頓時驚得氣都喘不上,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但忽然看見葉歌努力繃著臉,拚命忍笑,這才恍悟自己又被騙了。氣得咬咬牙,嗔怪道:「葉歌,你再這樣,我可真要悔婚了!」

  「好好好,老婆大人,我不敢了。」葉歌恢復正經:「盡菲,說真的,你喜歡孩子嗎?」

  「當然,胖胖的臉蛋,蓮藕般的手腳,怎麼可能不喜歡。……葉歌,你喜歡我生男孩還是女孩?」

  「我不會太貪心,只要一對龍鳳胎就夠了。」

  「這還叫不貪心?」

  「你是雙胞胎,自然懷上雙胞胎的幾率便大些。」

  盡菲垂下眼光,黯然道:「可是,如果真的生了兩個小孩,父母一定會對喜歡的那個比較偏心。」

  「盡菲。」葉歌看著前方,烏黑的眼中透露出溫柔的堅定:「我們不是那種父母。」

  盡菲心中一暖,熱熱的淚水湧上雙眼,她將頭輕輕靠在葉歌肩膀上,閉上眼,感受著那股濃濃的溫情,漸漸墜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接踵而來的是一陣劇烈震動,然後,她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盡芳坐在沙發上,旁邊擱著一件漂亮的禮服,可她卻一反常態,沒心思去試穿。只是雙手枕著腦袋,怔怔出神。

  明天,明天就是葉歌和盡菲的婚禮。

  這些日子,每每看見盡菲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幸福笑容,盡芳心中便湧過一陣酸楚與隱隱的妒恨。禁不住會想,如果先遇見葉歌的是自己,如果是那樣,現在和葉歌結婚的一定是她吧。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讓盡芳回過神來,她打起精神,接起電話:「喂,請問找哪位?」

  話筒那邊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像一個巨雷砸在盡芳頭上,震得她耳畔嗡嗡作響。她放下電話,顫巍巍地站起,向廚房走去。

  溫敏正在做菜,聽見聲響便抬起頭,卻看見盡芳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地走進廚房,她心裡一緊,趕緊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盡芳緩緩開口,話音顫抖得厲害:「葉歌和盡菲出了車禍……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溫敏靜靜地站著,臉上一片木然,像夢遊一般。她感到身子一陣沉重,不知不覺竟慢慢癱倒,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當時一輛大貨車不知什麼原因忽然逆行,他們來不及避讓,被撞翻在地。兩人頭部都遭受重創,葉歌小腿骨折,並且根據醫生的診斷,他好像是……失憶了,除了父母,誰也不認得,也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盡芳絮絮給母親講述著事情的始末。

  溫敏不發一言,直直地看著病床上的盡菲,甚至連睫毛也不曾眨動。

  「媽,你別太擔心了。不管怎麼樣,盡菲至少度過了危險期,雖然……」

  「你先回去吧。」溫敏打斷盡芳的話。

  「可是媽,你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今天就換我來守夜吧。」

  「不用了。」溫敏輕聲卻堅決地重複道:「你先回去。」

  盡芳不敢違逆,自從盡菲出事後,母親一直是這付模樣,她癟癟嘴,只能依言離開。

  等到房門關上,溫敏才無力地靠著椅背,垮下肩膀,彷彿全身力氣都流瀉而盡。

  她太累了,完全心力交瘁。

  儘管如此,她的視線依舊離不開盡菲。

  盡菲安靜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只有鼻翼微微的翕動證明她還活著。除此之外,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醫生告訴她們,雖然盡菲已經渡過危險期,但依據目前的情況,很可能成為植物人。

  可是,謝天謝地,至少她還活著,溫敏緊揪住自己的衣領,至少她還在自己身邊。

  記得當她初聞噩耗時,完全崩潰了,一種絕望的窒息感湧上胸前,撕心裂肺。

  就像是20多年前,當襁褓中的盡菲被強行抱走時她的感受。

  痛不欲生。

  窗簾鼓動,一股幽香隨風飄來。溫敏忽然撐起身子,因為長時間沒動彈,腳有些酸麻,在剛站起來時還差點跌倒。她穩穩步伐,慢慢踱到窗台前,這才發現那裡放著一束不知是誰送來的淡紫色蝴蝶蘭。

  纖細玲瓏的綠莖上,駐足著秀雅婀娜,如舞蝶般的花朵,散發著幽幽香氣。

  溫敏伸手,輕輕撫摸著那柔滑的花瓣。

  這,曾經是她最愛的花。

  是阿,曾經。

  在她生命中,有好多個曾經。

  曾經有個男人拿著一束蝴蝶蘭向她求婚,對著她山盟海誓,許諾會愛她一輩子。

  曾經有個與自己情同姐妹的女人,整天圍繞在她身邊,甜甜地微笑著,不停地說道,敏,你對我真好。

  但,就是他們背叛了她!

  在盡菲盡芳不滿週歲的時候,這兩個人手牽著手來到自己面前,逼著她簽下離婚協議,還動用權勢取得了一個女兒的撫養權。她像瘋子一樣反抗著,卻無濟於事,只能摔倒在雨中,看著那輛車載著盡菲絕塵而去。

  所有的人都說她溺愛盡芳,可是他們不知道,她是連盡菲的份一起在愛著。多少次,她看著盡芳,卻淚流滿面,不自覺地叫出盡菲的名字。多少個夜晚,她都因為思念盡菲而不能成眠。

  幾年後,她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打聽到盡菲的所在,急忙趕到那幢度假屋裡,要求探視久未見面的女兒。在她的強烈態度下,盡菲終於被保姆帶了出來。她狂喜著上前想將其擁入懷中,但盡菲卻早已忘記她這個母親,哭泣著往那個女人身後躲。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盡菲的眼神,惶恐而陌生,像一把利劍刺入她心中,在最柔軟處旋轉攪動。

  之後,他們又將盡菲帶離了她的視線。

  像過了幾個世紀般漫長,她遇見林至,重新組成了個幸福的家庭。但依舊無時無刻不想起盡菲,只是除了思念,更多了一層難言的晦澀。

  終於,那兩人得到了報應,下了地獄。

  在盡菲回家的那個晚上,她悄悄來到房間中,靜靜地撫摸著盡菲的臉龐,為重逢喜極而泣。就在這時,盡菲卻像是做了噩夢,連聲呼喚著媽媽。她趕緊答應著。然後,盡菲醒來,看見她,卻渾身一顫。

  她認得那個眼神,惶恐而陌生,與當年刺痛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她忽然醒悟,盡菲口中的媽媽並不是自己,她是在呼喚那個女人。

  霎時間,她心灰意冷,像被臨頭倒下一盆冰水,全身的每個細胞,每根血管都被凍住。然而緊接著,一陣熊熊怒火席捲全身,將一切理智都燃燒殆盡。

  她明白,那火種叫做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前夫的薄性,恨好友的背叛,更恨盡菲!

  她怎麼可以忘記自己,怎麼能認另一個破壞自己家庭的女人做母親,她怎麼可以!

  就在那天晚上,所有的愛都瞬間演變成濃濃的恨。

  從此,她對盡菲極盡冷漠。她知道盡菲有多痛苦,因為在此同時她承受著更大的痛苦。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繼續拿著冷漠的尖刀向盡菲,向自己捅去。

  然而,當經歷了這次的車禍,當明白盡菲可能永遠離開的時候,她終於發現--一切都錯了。

  真的,她錯得離譜,錯得不可原諒。

  她這才醒悟,在內心深處,她想要的,不過是和盡菲在一起。

  她只想獨自擁有盡菲。

  想到這裡,溫敏渾身一震。

  沒錯,獨自擁有盡菲。

  溫敏看著面前的蝴蝶蘭,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將所有的花瓣都扯了下來,瓶中只餘空空的花莖,寂寥孤單地停在原處。她慢慢地將旁邊散亂的淡紫色花瓣一片片拾起,整齊地放在手心,腦海中混亂的思路也漸漸變得清晰。

  是的,獨自擁有盡菲。

  這是她畢生的心願。

  以前是那兩個罪人千方百計奪走她,而現在……現在,是葉歌。

  溫敏忽然想起盡芳剛才的話,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現,她漂亮的嘴角浮起個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冷笑。

  對,如果這麼做,她必定可以如願。

  溫敏將握成拳頭的手伸出窗外,正要打開,卻猶疑了。

  如果盡菲醒來……她會怎麼樣?

  溫敏閉上眼,緊緊咬住下唇,直至一絲甜腥的氣息湧入唇舌,刺激了她的感官。

  沒錯,盡菲會理解的,她會補償給盡菲很多很多的愛,盡菲會理解的。

  溫敏猛地睜眼,裡面有股異樣的堅定。她放開手,淡紫色的花瓣緩緩飄落,在空中炫耀過最後一支淒麗的舞,便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刮到不知名的遠處,從此寥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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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8:51


  淅淅瀝瀝的秋雨滴落在葉子上,激起一片沙沙聲響,在微寒的暮色中顯得格外刺耳。

  葉歌站在窗口,雖然柱著枴杖,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依舊不減他的英挺。但看著外面的淒風冷雨,他臉上卻掠過一絲難言的失落。

  自從他醒來之後,除了父母,便什麼也不記得了,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但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有個人,一個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努力地試圖想起,可每次腦海中依舊是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挫敗地用手捶打著窗欄,為自己的無能而惱怒。

  「葉歌,想不起就別想了,醫生吩咐要你好好休息,別太勞神。」一旁的葉母勸解道。

  葉歌問道:「媽,你不是說我有個未婚妻也一起入院了,怎麼我一直沒有看見她,她在哪裡?」

  葉母喏囁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兩個月前,盡菲母親忽然間便將她轉院,什麼話也沒留下。所以現在盡菲在哪裡,病情如何,他們一概不知。

  後來想想,盡菲母親一定是責怪葉歌開車不小心,害女兒受傷,所以一氣之下便不辭而別。依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兩個孩子的婚事是沒什麼指望了。幸虧葉歌現在失憶,如果是以前,知道盡菲失蹤,一定會急得發瘋。

  「媽?」葉歌微皺眉頭。

  「嗯……」葉母意識到兒子正在等自己的答案,只能含糊說道:「她現在在別家醫院,等……等好些了會來看你的。」

  「噢,原來是這樣。」葉歌點點頭,但看地出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好了,別多想了,我去給你買午飯,醫院的菜實在難吃。」說完,葉母拿起錢包走了出去。

  葉歌轉頭,繼續看向窗外,怔怔地發著神,直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他的遐想。

  他回頭,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室內昏暗的光線,只隱約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輪廓。不知怎的,心中頓時一動。

  葉歌用力地盯著那個影子,直到她的影像清晰地傳達到腦海中。

  女孩個子小小,身材纖細,尖尖的下巴微微翹起,嬌俏的面孔上滿是靈動之氣,煞是可人。

  奇怪的是,等到看清面前的人,剛才那股熟悉的感覺反而消失了。葉歌心中閃過一陣失望,但還是禮貌問道:「請問有事嗎?」

  女孩靈動透明的眼睛直直看著他:「葉歌,你不記得了,我是盡菲阿。」

  「盡菲?」葉歌在腦海中努力搜索著這個名字,終於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未婚妻?」

  「是,我就是盡菲。」女孩微笑著:「你的未婚妻。」

  葉歌伸手捏捏太陽穴,有些歉然:「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我居然忘記了你。」

  女孩走到葉歌身邊,環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眼中有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不要緊,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葉歌先是一愣,然後低頭看著懷中那個嬌小的女孩,臉上閃過一絲溫柔的表情。他伸手將她摟著,輕聲說道:「沒錯,我們重新開始。」

  趁護士長不在,孫曉韻便偷偷埋頭看起漫畫。

  雖然裡面的男女主角整天游手好閒,以愛情為食糧,總是為點芝麻小事誤會來誤會去,時不時又從地裡冒出個第三者撒些香醋,顯得老套而不真實,但她卻癡迷其中,並樂此不疲。

  畢竟現實已經夠現實了,生活還是需要點虛幻的東西,否則活著可夠嗆。

  正看到精彩處,肩膀卻被人冷不防拍了一下,驚得她差點跳起。

  轉頭一看,卻是久未見面的好友兼同事於珍,趕緊拍拍胸口,埋怨道:「嚇得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真是的,都結婚了還這麼瘋!」

  於珍嘻嘻笑著:「別生氣了,來,看我給你買的禮物。」

  拿人手軟。

  孫曉韻接過禮物,氣也消了,用手肘捅捅於珍,不懷好意地眨眨眼:「蜜月還愉快吧?」

  「就那樣吧。」於珍臉微微一紅,連忙扯開話題:「這半個月醫院有沒有什麼八卦?」

  「別說,你走這幾天,醫院還挺平靜的……對了!」孫曉韻忽然打個響指:「你知道嗎,九號病房的那個植物人前兩天居然甦醒了。」

  「真的?!那她媽媽一定高興死了。」

  「當然,她媽那麼關心她。你看,這麼些日子來,每天都守在女兒身邊,幫她翻身,擦洗,按摩,沒有一點不耐煩。」

  「她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嗎?」

  「身體方面沒什麼大問題,但就是精神上……怎麼說呢,看上去癡癡呆呆的,對周圍的事情不太清楚。」

  「也難怪,她昏迷了都快兩年多了。對了,聽說是車禍受傷的對吧。」

  「沒錯。真可惜,明明是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我記得她名字也挺好聽的,叫什麼來著?」

  「好像叫溫……對了,溫盡芳。」

  柴醫生打開9號病房的門,一眼便看見一位少女正佇立在窗前,纖瘦的身體讓穿著的那件病人服顯得極為寬大。而她母親則立在一旁,細心地餵她吃水果。

  柴醫生走進去,輕咳一聲:「盡芳,今天感覺怎麼樣?」

  少女的眼睛依舊盯著窗外,置若罔聞。

  溫敏輕輕將女兒轉過身子:「盡芳,來,讓醫生看看你。」

  柴醫生拿出小手電筒照射她的眼睛,仔細觀察她的反應,然後柔聲詢問道:「盡芳,你記起什麼了嗎?」

  少女的眼神恍惚而呆滯,彷彿夢遊般地緩緩搖頭。

  「你記得媽媽嗎?」柴醫生指指一旁的溫敏。

  少女繼續搖頭,動作機械而不自然。

  「那家裡其他人呢?你的朋友?同學?還有……你喜歡的人?」

  少女忽然頓住,眼中閃過一道光亮,可惜卻轉瞬即逝。

  柴醫生注意到這點,當下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對不對?他叫什麼名字,你能想起來嗎?」

  少女伸手抱著頭,臉上漸漸露出痛苦迷惑的表情。

  溫敏急急上前將她摟進懷中,轉頭盯著柴醫生,冰冷的語氣中隱藏著一絲惶恐:「醫生,別逼她了。」

  「可是林太太,請你相信,這麼做也是為了盡芳好,唯有這樣才能讓她恢復記憶……」

  「她並不需要恢復什麼記憶!」溫敏透過睫毛冷冷地看著他:「忘了就忘了吧,沒有什麼是值得記起的。」

  睹此情狀,柴醫生烏黑的劍眉微微皺起,臉上滿是疑惑。

  孫曉韻走進9號病房,看見於珍正在幫溫盡芳測量體溫,便鬆了口氣:「原來你在這阿,害我好找。」

  「怎麼了?」於珍抬頭。

  「今天是週末,大家想晚上聚會,讓你把老公也叫來。」

  「也不知他晚上有沒有空,等會我打電話問問他。」

  孫曉韻注意到溫盡芳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窗口上呆呆地望著外面,便湊在於珍耳邊問道:「怎麼還是這個樣子,沒什麼起色呢?」

  於珍看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說道:「她媽媽一直在阻止醫生進行治療。」

  孫曉韻睜大雙眼:「不會吧?她媽這麼疼她,怎麼會這麼做?」

  「誰知道呢?」於珍聳聳肩,關上紀錄本。

  孫曉韻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把這事拋在腦後,催促道:「快給你老公打電話吧。」

  「不好吧,現在是上班時間。」

  「管他呢,反正也沒人看見,別囉嗦了,快點。」

  於珍想了想,便拿出手機到旁邊給丈夫打電話。片刻之後,她走回來,微笑道:「他說會來。」

  孫曉韻眨眨眼:「我可看見你的開機畫面是結婚照,給我欣賞下吧。」

  於珍無法,只能翻給她看。

  「誒,今年是不是流行復古風阿?這件婚紗好漂亮!」

  「是他幫我選的,還行吧。」

  「不是說新郎在結婚前看見新娘穿婚紗不吉……」孫曉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住口。

  「那都是迷信,哪能當真?」於珍不以為然。

  「就是,就是。」孫曉韻趕緊附和,剛想把話題岔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不是迷信,是真的,是真的……」

  兩人大失驚色,轉身,竟發現說話者是溫盡芳,於是更為詫異。

  只見她背靠著牆壁,慢慢滑到地上,雙手使勁捧著頭,痛苦萬狀,嘴裡喃喃說道:「真的不吉利,不要看……葉歌,你為什麼要偷看,為什麼?」

  於珍迅速示意孫曉韻去通知醫生,然後蹲下身子,平視著溫盡芳,輕聲詢問道:「盡芳,你是不是不舒服?」

  於珍看見溫盡芳抬頭,回視自己,但目光卻透過她看向她背後,彷彿看著回憶。然後,溫盡芳眼中持續已久的混沌忽然消失,瞬間變得清明起來。她輕輕動下嘴唇:「我不是盡芳。」

  「什麼?」

  「我不是盡芳!」她猛地起身,情緒異常激動,尖聲叫嚷道:「我是盡菲,我是盡菲!」

  於珍拉住她,連聲安慰道:「盡芳,你先別激動,醫生馬上來了。」

  「我不要看醫生!我要找葉歌!」她奮力掙脫開於珍,衝了出去,誰知剛到病房門口,便被趕來的醫生攔住:「溫盡芳,冷靜點!」

  可她無法冷靜,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攫住了她,整個世界在不住地旋轉,所有的人都呼嘯著向她湧來,擎住她的手臂,向那根青藍色的血管中注射進一種冰涼的液體。之後,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失去了知覺。

  等再次醒來,她看見母親那雙秀美修長的眼眸正注視著自己,裡面盛滿溫柔與慈愛,慢慢流逸出來,霧霧濛濛地籠罩著她。

  她記得,那是母親注視著盡芳時的眼神。

  「我不是盡芳。」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溫敏一怔,眼中溫情依舊,卻增加了一抹難言的酸澀,她用手輕輕撫摸著女兒額頭上的細發,柔聲道:「當然,你是盡菲,我的盡菲。」

  那雙手是如此溫暖,掌心的熱度順著盡菲的額角傳入眼中,融化出一行行淚水。

  盡菲只覺喉嚨刺痛,像哽著一大團東西。她嗚嗚地哭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盡情而毫無顧忌地宣佈著自己的哀痛。

  很久了,她盼望這雙手的觸摸已經很久了。

  盡菲用手背掩住眼睛,泣不成聲。

  溫敏輕輕托起盡菲的頭,放在自己肩上,拍撫著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緩慢而柔和,如同她此刻的聲音:「以前是我錯了,盡菲,原諒媽媽。我們忘記過去的所有,重新開始,好嗎?」

  盡菲緊緊閉上雙眼,嗅著那清冷的幽香,觸摸著那一向冷漠而遙遠的母親,眼淚流淌了一臉。

  當天下午,溫敏不顧醫生的勸阻,將盡菲接出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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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0:06


盡菲坐在床上,蜷曲起腿,下頜枕住膝蓋,眉頭緊鎖。

  環顧四周,她差點便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房間。

  屋子堆滿了毛絨絨的玩具,壁紙全是粉紅色,上面點綴著白色的小雛菊,而自己正躺著的是張柔軟的公主床,上面垂掛著薄紗圍幔。

  一切,全是溫敏為她買的。

  這些日子,母親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似乎把她當成年幼的盡菲,在盡量彌補著那段本應屬於她們母女卻被無情奪去的歲月。

  對於母親的努力,盡菲不是不感動,畢竟母女間能這樣親密相處是她從小夢寐以求之事。

  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始終有巨大的不安。

  母親告訴她,她昏迷了將近兩年,在此期間,發生了許多變故,例如,盡芳出國留學……以及,葉歌在等待一年之後,終於忍受不住,與她解除了婚約。

  聽見這個消息,盡菲腦子裡一片麻木。但漸漸的,心中的哀傷被疑惑侵蝕。

  她不相信葉歌會這麼做。

  如果他是這種人,他們的故事也不會發生。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無論如何,她得出門一趟,查清真相。

  可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母親總是在家守著她,即使出門,也必定是趁她睡覺的間隙,因此,盡菲一直未能成行。

  但是她再也無法等待。

  昨晚,她無意間發現母親在跟人講電話,壓低著聲音,她費力捕捉到隻字片語:「是……盡菲已經開始起疑心……你們還是越早離開越好。」

  聽得她心驚肉跳,心中一陣惶懼,覺得自己像墜入一張黑色巨網中,掙脫不開。

  注定事情將會發生。

  這天中午,溫敏要到銀行辦事,便囑咐盡菲午睡,並倒了杯牛奶讓她喝下,看著她慢慢閉上眼睛,這才放心離去。

  確定母親已經離開,盡菲迅速跑到洗手間,伸手摳著喉嚨,將剛才喝下的牛奶全數吐出。

  她知道,那裡面放有安眠藥,份量足夠她睡到母親回來,如以往一樣。

  做完這一切,盡菲來不及休息,連忙換上衣服,奔出門外,跳上輛出租車,直奔葉歌公寓。

  等真正到了那,盡菲又慢下了動作。

  她害怕了。

  如果,葉歌不在這裡,那她該何去何從?

  越想越是彷徨,盡菲使勁搖搖頭,鼓起勇氣,伸手敲門。

  「咚咚咚……」盡菲分不清這究竟是敲門聲還是自己劇烈的心跳,她覺得手心發涼,每根神經都繃得生痛。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之久,終於聽見門鎖響動。

  這一剎那,她渾身激動得顫抖,忍不住喊出聲:「葉歌!」

  門開了,裡面卻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國字臉,黑黑實實,眼中有絲疑惑。

  盡菲的面孔頓時黯淡下來。

  不,這不是葉歌……

  胡超宏困惑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你……有事嗎?」

  一連問了兩遍,盡菲才回過神來,急急說道:「請問以前住在這裡的人到哪去了?」

  胡超宏「噢」了一聲:「你找葉歌是吧?」

  「是,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裡?!」

  「他兩年前便搬家了。我跟他不太熟悉,是通過別人買下的這間房子。」

  盡菲沉默地垂下眼,以為無望,卻聽見胡超宏繼續說道:「不過我哥是他的好友,我幫你問下。」

  「謝謝!」盡菲驚喜。

  「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先進來坐坐吧。」胡超宏邊拿起電話,邊搭訕說道:「對了,你知道葉歌失憶了嗎?」

  盡菲腦子嗡一聲炸開:「失憶?」

  「對阿,兩年前他出了車禍,頭部受傷,醒來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而且那次事故中,他未婚妻也受了重傷,醫生還斷定她會成為植物人呢。不過吉人自有天相,三個月後,她居然醒了。然後兩人便結了婚,現在過得挺好的……喂,哥,我是超宏,快把葉歌家的地址給我……有朋友來找他……對,好的,你說吧,我在記……」

  胡超宏記下地址,掛上電話,笑著說道:「好了,大功告成!」

  他轉身,卻看見盡菲呆呆地站在原地,面無人色,臉上只留下被巨大痛苦襲擊後的失魂落魄。

  胡超宏被嚇到,連忙將盡菲扶到沙發上,又趕著為她倒水,「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嚇人?」

  盡菲無意識地捧著杯子,雙手瑟瑟發抖。

  褐色的茶水不住地衝擊著杯壁,在那個狹小的世界中橫衝直撞,最終濺灑出來,浸濕了那張寫著地址的紙片。

  盡菲怔怔地看著那黑色的字跡逐漸模糊,變成一團團曖昧晦暗的墨團。

  睹此情狀,胡超宏心中一動,以為這又是個新娘不是我的老舊故事。隨即又不禁為盡菲惋惜,怎麼竟有人願意放棄這麼一個靈動清秀的少女呢?

  「別傷心,一切都是能夠忘記的。」胡超宏勸解。

  聞言,盡菲抬頭,眼底滿是淒惶。

  一切都能夠被忘記?

  她緩緩舉目四顧,房間的裝修已經大變,但她仍然記得,在牆角擺放音響的地方,曾經是一張舒適的鋪著米色被單的大床,在那上面,她和葉歌渡過了最美好的一夜。

  這一切,如何能忘!

  盡菲倏地站起身來,不顧胡超宏的叫喊,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盡芳坐在客廳沙發上緩慢地插著花,但心思卻飛到不知名的遠處,臉上有隱隱擔憂。

  「盡菲……盡菲?」

  盡芳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忙不迭地應道:「什麼事?」

  一邊心下暗暗惶恐,快兩年了,有時還是會忘記自己現在的名字。

  「你在幹什麼?」葉歌挨在她身邊坐下。

  「插花阿。」

  「花瓣都沒了,還插什麼呢?」

  這一提醒,盡芳低頭一看,可不是,桌子上到處散落著白色花瓣,一定是剛才出神的時候弄掉的。

  「你最近是怎麼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為出國的事?」

  盡芳低頭不語。

  葉歌溫言說道:「如果你擔心,我們可以取消不去的。」

  「不不不!」盡芳臉上有絲驚慌:「我們一定要走!」

  「為什麼?」葉歌微微皺眉:「你一直不肯告訴我,怎麼會忽然便起了出國的念頭呢?」

  「我……」盡芳喏囁著,不知該如何作答。

  葉歌看著她的眼睛:「盡菲,該不會,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盡芳避開葉歌的眼神,雙手在膝蓋上捏成拳頭。

  正在這時,門鈴響起,盡芳如獲救般地鬆了口氣:「我去看看是誰。」

  也不等葉歌的回答,便衝上前去開了門。

  然而一見到來人的臉,盡芳如遇鬼魅,臉色大變,眼中滿是驚恐惶怖。

  是盡菲!

  真正的盡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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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1:51


  「怎麼了?」葉歌見妻子立在門口,動也不動,上前來察看,卻驚見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那眼耳口鼻,面部輪廓,無不和身邊的妻子一模一樣。

  他張大嘴,一時覺得有些昏眩。

  盡菲看著眼前的兩人,只覺得膝蓋酸軟,耳畔嗡嗡作響,她連忙扶住牆壁,以免自己倒下。

  葉歌定定神,轉向妻子:「盡菲,這位是……?」

  聞言,盡菲臉上呈現出痛苦的扭曲,彷彿被人當胸捅了一刀,還就著那把刀在傷口處不住旋轉。

  盡芳只覺喉嚨乾涸,渾身冰涼,她張嘴,努力幾次,卻什麼也說不出,心仿若在油鍋中煎熬。正當即要崩潰之際,葉歌握住她的手,關切問道:「怎麼了?」

  盡芳低頭,看著那雙包裹著自己的溫暖大手,眼中出現一絲決絕的神情,她聽見自己低低地,卻又清晰地說道:「她是我姐姐,溫盡芳。」

  話音未落,盡菲便猛地上前,抓住盡芳,全身劇烈地顫抖,仿如一片秋風中的落葉。

  盡菲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十指深深掐進肉中,盡芳吃痛,卻不敢閃避。

  盡菲咬著牙,瞪著盡芳,聲音接近歇斯底里:「你說實話,你說,我究竟是誰!你告訴葉歌我究竟是誰!」

  盡芳緩緩抬頭,眼中飽含歉意,她說:「盡芳,對不起。」

  盡菲像被人掐住頸脖,難受得無法呼吸,全身抖如篩糠,她忽然抬起手,用盡全力向盡芳揮去。

  然而在半空之中,手卻被人牢牢抓住,她轉頭,看見葉歌眼中壓抑不住的怒火,以及……厭惡。

  他沉聲問道:「你憑什麼毆打我妻子?」

  葉歌陌生的眼神刺痛盡菲的雙眼,在淚水的浸潤下,他的影像越來越模糊。

  他不再記得她,不再愛她,甚至……他恨她。

  盡菲覺得胸腔像要炸開來,她想尖聲狂叫,想歇斯底里地咆哮,但最終這一腔激憤全化為嘴邊支離破碎的語句:「葉歌……我,我才是盡菲!我才是……真的……」

  聽著這悲涼而絕望的聲音,葉歌驚愕當場。

  他轉頭看向身邊臉色煞白的妻子。

  是,這是他的妻子,從他醒來後一直陪在他身邊,照顧他,鼓勵他。雖然有時會耍些小脾氣,可他明白,她是愛自己的,愛得很深,很濃。

  所以他發誓,會愛護她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但是今天,像做夢一般,這個和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來到家中,向他哭訴自己才是他的妻子。

  葉歌迷惑了。

  「盡芳,你的病還沒好,怎麼能亂跑呢?」正在這時,溫敏出現在門口,扶住搖搖欲墜的盡菲:「盡芳,來,跟媽媽回去。」

  但剛一觸碰到盡菲,她便被推開。

  像見到條毒蛇一般,盡菲掙脫開溫敏,連連後退。

  她靜靜地看著母親,那雙清靈悲哀的眼中慢慢流出淚與恨。

  溫敏被那種目光震住,但很快,她便鎮靜下來,上前抓住盡菲,對她,或是對所有人說道:「他們已經結婚,別再鬧了,和媽媽回去。」

  「不,你們是一夥的!你們全是騙子,你們騙了葉歌!騙了我!……放開我!你們說實話!我才是真正的盡菲!……我才是!」盡菲拚命掙扎著,但溫敏卻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量大得讓人絕望。盡菲將手伸向葉歌,哭喊著:「葉歌,我才是真正的盡菲!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求求你!……」

  那聲音從肺腑中喊出,無力而淒酸。

  葉歌忽然之間有種衝動,想上前將她摟在懷中,像以前一樣……

  像以前一樣!

  葉歌大驚,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難道,他以前經常這樣做?難道,自己真的認識眼前這個女人?

  可是,為何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這時,葉歌忽然感到懷中一緊,低頭一看,卻是妻子抱住自己,嬌小的身體在簌簌發抖,彷彿極之害怕的樣子。

  葉歌心頭一熱,緊緊將她環住。

  記得嗎?他發過誓,會保護她一生一世。

  當然,這一切都落在盡菲眼中。

  她心如刀割,痛得全身無力。

  葉歌。

  她看著眼前這個葉歌,和以前一樣,一樣的濃眉大眼,一樣的陽光臉龐。

  但他對著她,卻是戒備的,陌生的。他全力保護著他的妻子……那個他以為的盡菲。

  這時,溫敏清冷的話音適時在她耳畔響起:「孩子,沒用的,一切都晚了。」

  盡菲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滴落在暗紅色地毯上,碎成一片一片,如同她的心。

  溫敏終於松下口氣。

  剛才她回到家中,卻不見了盡菲的影蹤,頓時大驚,思量片刻,連忙跑到這裡。果真如她所料,盡菲知道了她們的計劃,趕來見葉歌。

  當下溫敏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能讓真相大白。

  否則,她將失去兩個女兒。

  所以,她將計就計,認盡菲做盡芳,準備奮力將她帶走。這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如她所見,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盡菲精疲力竭。

  溫敏輕易地將失魂落魄的盡菲拉走了。

  屋子頓時恢復了寂靜。

  葉歌這才回過神來,他疑惑地看著妻子,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盡芳也已經恢復了鎮定,她將葉歌拉到沙發上坐下,輕聲說道:「葉歌,對不起,這件事,我和媽媽一直瞞著你。」

  葉歌專注地聆聽著。

  「剛才那個女人,是我的雙胞胎姐姐,叫盡芳。」

  「我和她同時遇見你,同時愛上你,可是,你選擇了我。」

  「她很固執,一直不願放棄。後來,聽見了我們訂婚的消息,整個人就變得有些不對勁,常常說她才是我,而我才是她。」

  「媽媽不忍心將她送到療養院,一直在家中照顧她。最近,她病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完全將自己當成了我,硬說我偷了她的身份。」

  「媽媽害怕如果她見到了我們,一定會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讓我們出國。誰知今天卻……」

  「原來是這樣。」葉歌長歎口氣:「以前的我,一定很不善於處理關係,才會讓她變成那樣。」

  「不。」盡芳喃喃說道:「是我的錯。」

  「葉歌,答應我,你明天就走。」

  「那你呢?」

  「你看,房子必須托人賣掉,還有這些書、畫必須整理了托運過去,我要留下處理這些雜事。」

  「兩個人一起弄不是更快嗎?」

  「不!」盡芳急急搖頭,眼中有絲惶懼:「她可能會再來,如果再見到你,她的病情會更加劇的。」

  葉歌無法反駁:「好吧,我先到那邊等著你。」

  盡芳滿足地將頭埋在葉歌懷中,耳邊響起了那天晚上和母親之間的對話。

  「盡芳,去,趁現在去得到葉歌。」

  「那……盡菲呢?」

  「盡菲有我,但盡芳,你們當中我只能選擇一個,從此,我會全心全意照顧盡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盡芳明白,要得到必須得先失去。

  她回憶起了那日在院裡,葉歌將她錯認為盡菲時,低頭注視著自己的寵溺目光。如果能永遠擁有它,她情願當一輩子的盡菲。

  至於真正的盡菲……

  盡芳閉上眼。

  她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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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2:19


  而另一邊,盡菲則被母親拉上了出租車,駛在回家的路上。

  「你已經看見了,陪伴他兩年的是盡芳……他不再記得你,他不再是以前的葉歌……我有我的苦衷,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盡菲,以後媽媽會陪著你,一輩子陪著你……」

  盡菲並沒有聽見溫敏的絮絮勸說,她轉過頭,看著碩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車窗玻璃上,接著慢慢游移,費盡心機地潛伏,直到靠近更為微小的水滴,露出殘忍本性,倏地將其頭頸扯離,在車窗上留下一行行不規則的拖屍軌跡。

  鮮血淋漓。

  看著窗外的大雨,盡菲忽然想起幼時老師教過的一首兒歌:「天下雨,天下雨,有個小孩在哭泣。乖寶寶,乖寶寶,我們都來保護你。」

  想著想著,盡菲的眼淚簌簌落下。

  從此,再也無人來保護自己。

  最愛她的人已經完完全全將她忘記,而身邊這個人,從來沒有愛過她,從來沒有。

  是,她被騙了。以為終於得到母親的關愛,原來一切都是虛假的,她們聯合起來奪走了自己僅存的所有。

  一切都結束了。

  出租車忽然停下。

  「怎麼了?」溫敏詢問。

  「太太,前面出了車禍。」司機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怎麼這時來堵車?」溫敏皺皺眉頭,卻忽感一陣涼風襲進車內,轉頭一看,車門大開,身邊的座位空空如也。

  溫敏大驚,連忙下車追趕。

  大雨傾盆,洗刷掉了世間所有的顏色,整個天地一片灰蒙。

  一種淋漓的骯髒。

  溫敏跟在盡菲身後,不斷地呼喊著。

  終於,在天橋上,盡菲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母親。

  大雨磅礡,淋濕了盡菲全身。不知怎的,溫敏忽然有種錯覺,彷彿那些雨水全是腥紅的血液,浸透衣衫,正粘粘地緊貼著盡菲的身體。

  是,那叫浴血。

  溫敏竟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盡菲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絕望:「我多傻,居然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終於發現,你是多麼愛盡芳,可以為了她,和那麼厭惡的我待在一起。」她說,聲音輕且柔:「媽,如果我沒出生就好了,如果當時……我和盡芳只有一個人活下來就好了。」

  盡菲轉身向前跑去。奮力而盲目地奔跑,沒有目標,她不知道前方通向何處,只想跑出這個世界。

  地上的水被她不斷起落的腳步踏得支離破碎,而她的世界也同樣支離破碎。她踏著自己的影子,不斷地往前跑,往前跑,直到被一堵牆堵住。

  呵,走投無路。

  盡菲站在原地,忽然全身發顫。

  冷,她很冷,是種從胸中蔓延出來的冷。

  她背靠著牆壁蹲下,抱住膝蓋,將頭埋在手臂間,盡情地顫抖著,顫抖著。

  就這樣過了許久,雨勢漸漸小了,敲打在植物的莖葉上,發出瑣碎的聲響,如同一種呻吟的哀求。

  盡菲忽然抬起眼睛,剛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她。她本能地轉頭,看見了身邊一幢古舊的小磚房。

  它週身圍滿了墨綠的籐曼,糾糾纏纏,牽牽繞饒,幽暗,陰涼,神秘。

  房門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木牌,在風雨中搖晃,條條水跡交織於上,散發出陳舊的味道。

  上面寫著天街13號。

  是,是這間屋子在召喚她,沒有聲音,沒有動作。

  一股奇異的感覺襲上盡菲的身體,她酸軟的雙腳不受控制地站起,帶著她走進屋中。

  迎面是一片昏暗,可盡菲卻沒有害怕,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幾具高大而黑黝黝的書櫃將屋子隔成一座迷宮,曲曲折折,似乎永遠也走不完。

  可是沒有可能的,什麼都會完結,路,人,感情,甚至這個世界,什麼都會完結。

  轉過最後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房間很寬敞,只在窗戶處擺下張舊式紫檀木書桌,上面零散地放著紙筆,還有,養著一株紅得淒艷,濃得令人心悸的花。

  那種紅,仿若是凝結的血液,濃到及至,變為最淒哀的情緒。

  那片片花瓣,仿若只只利爪,帶著艷與恨,動人心魄。

  這時,盡菲察覺到鼻端傳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幽靜而冷冽。同時,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你想刺青嗎?」

  盡菲怔怔地回頭,看見一雙冷而漆黑的眼睛,如結冰的深譚,平靜,幽深,望不見底。

  眼睛的主人披著件黑色毛線披肩,底端的流蘇輕輕擺動,更襯得身材纖長。她的臉是迷人的,但並非一般意義上的奪人心魄的美麗,而是一種特殊的味道,仿若來自另個世界。不施脂粉,卻有種神秘的妖艷。

  女子再次問道:「你……想刺青嗎?」

  「……刺青?」盡菲迷茫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女子看著她,沉靜的眼中慢慢浮現出一絲細微的波瀾,她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你還是回去吧。」

  「回去?」盡菲垂下眼睛,表情茫然,無助得讓人心酸:「回到哪裡呢?」

  女子剛想說話,卻忽地咬住下唇,用手摀住左肩,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正在忍受著突如其來的劇痛。

  盡菲並沒有察覺到女子的異樣,她的唇邊綻出一個最苦澀的笑容:「走到這一步,已經回不去了。」

  女子將摀住左肩的手放下,悄悄背在身後。

  粘稠的鮮血,正順著指間緩緩滴落。

  她輕吸口氣,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平靜:「你想刺什麼呢?」

  盡菲看向窗外,看向自己的記憶,隔了許久,她終於開口:「並蒂蓮。」

  「並蒂蓮?」

  盡菲緩緩點頭:「是,同株共生的並蒂蓮,然而,一朵盛放,一朵枯萎。」

  鏡子中清晰地映射出一個女子的背影,纖細瘦弱,後頸處那塊晶瑩潔白的皮膚上赫然刺著株並蒂蓮,一朵幽美清靈,栩栩如生,仿若正隨著微風動盪。而另一朵則枯萎蜷曲,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盡菲側過頭,伸手撫摸著後頸處的刺青,忽然笑了。

  夜深了,屋子裡一片昏暗。

  溫敏坐在桌子邊,將臉埋在雙手之中,久久不能動彈。

  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

  盡菲失蹤了。

  她再一次失去了盡菲,更或許,她已經永遠失去了盡菲。

  溫敏不住地在心中詢問著自己,她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可是沒人能給她答案。

  正在這時,溫敏忽然聽見院門處有腳步聲,她抬頭,繃緊每根神經仔細聆聽,生怕是自己的錯覺。但那聲音並未停止,正輕輕地向這裡靠近。

  溫敏倏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碰倒,落在地上,摔成粉碎。她卻置若罔聞,直直地跑到門前,猛地將門推開。

  只見在蒼白的月光下,盡菲正向她走來,腳步輕緩,臉上籠罩著一層冷冽幽靜的光芒。

  溫敏放下心中大石,她站在盡菲面前,張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卻異常幹涸,最終只是輕聲問道:「回來了?」

  盡菲似乎沒有聽見母親的問話,只是越過她,直直走進屋子,如夢遊一般。

  溫敏呆在原地,愣了許久,忽然轉過身,叫住女兒,聲音無限悲涼:「盡菲……你真的,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嗎?」

  盡菲站在樓梯的拐角處,臉隱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整間屋子寂靜無聲。

  隔了許久,久到溫敏以為這種沉默會無限制地延續下去時,盡菲的聲音悠悠傳來,仿若十分遙遠,卻有種清晰的涼意:「媽,別擔心,我會原諒你的。」

  溫敏驚喜,連忙走到樓梯口,看著盡菲的背影:「真的?盡菲,你真的會原諒媽媽。」

  「是,總有一天我會原諒你的。」盡菲依舊沒有轉身:「但現在,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了。」

  溫敏不再阻攔,看著盡菲慢慢走回房間,大鬆口氣。她悄悄拿起電話,撥給盡芳。

  「盡菲已經回來了……幸好沒事,對了,葉歌有懷疑嗎?」

  「我編了個故事,把他給蒙騙過去了,好在他肯相信我。」

  「那就好,你們幾時出發呢?」

  「葉歌今天下午已經上飛機了,我要留在這裡處理完雜事才能出發。不過……媽,這些天你一定要看牢盡菲,不能再讓她跑出來了。」

  「這我知道,你要抓緊時間,趕快走。」

  「是。」

  「這些天我就不和你聯繫了,免得盡菲起疑。好,不說了,我去看看她。」

  溫敏掛上電話,躡手躡腳上樓,輕輕推開盡菲臥室房門。

  只見盡菲平躺在床上,閉著眼,呼吸輕緩,正安靜地睡著。

  溫敏默默地看了她許久,忽然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然後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發出「卡嗒」一聲,原本是很輕的聲響,但在這萬籟俱靜的深夜卻被無限放大,那細微的金屬摩擦聲,讓人汗毛直豎。

  盡菲翻轉個身,後背裸露在外,頸部的刺青竟發出幽幽光芒,忽隱忽現,映綠了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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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2:41


  廚房裡,溫敏一邊心不在焉地切著菜,一邊留心著樓上的動靜。

  這些天來,盡菲總是默默地待在房間裡,不聲不響。溫敏寧願她大吵大鬧,盡情發洩心中的憤懣,也好過像現在這樣靜得讓人不安。

  電飯煲的按鈕「啪」的一聲彈起,溫敏吃驚,刀一滑,手上赫然出現一條不小的傷口,鮮血直流。

  她連忙找出醫藥箱,消毒包紮之餘,心下又不禁迷信起來。今天,是盡芳離開的日子,難道會出什麼意外?

  正在這時,盡菲下樓,向大門走去。

  溫敏連忙叫住她:「盡菲,你去哪裡?」

  「去書店逛逛。」盡菲不欲多說。

  「我陪你去。」溫敏害怕她趁機去找葉歌。

  出乎溫敏的預料,盡菲居然答應了。她連忙解下圍裙,拿起皮包,和女兒一同出去。

  一路上,溫敏緊緊跟著盡菲,生怕她會像上次一樣跑走。但盡菲並沒有說謊,她真的來到書店,細細選購了幾本外國小說。

  溫敏在一旁搭訕問道:「平時你不是習慣去圖書館借書看嗎,怎麼今天想起買書呢?」

  她並沒有希冀能得到女兒的回答,所以問過之後也就拋開,自己在書架上翻看起來。

  可這時,盡菲卻輕輕地說了句話:「在路上看。」

  「什麼?」溫敏沒有聽清。

  盡菲不再回答,溫敏也就作罷。

  結過賬,母女二人決定打道回府。剛步出書店,便被熟人叫住,原來是曾經的芳齡陳太太,兩年前陳先生調換工作,他們一家隨即搬走。溫敏也樂得擺脫這個好管閒事的鄰居,兩人已久未見面,未曾想在這裡碰到。

  相比起溫敏臉上強掛上的應酬笑容,陳太太的熱情倒顯得比較真摯,她拉住溫敏,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林太太,好久沒見了,你還是這麼年輕阿……什麼,我也一樣,哪裡噢,老多了。你也來買書阿……我?我來給女兒買新娘雜誌,她下個月就出嫁了,挑過來撿過去,還沒找到件滿意的婚紗,逼得我這個老媽子滿街跑,真是兒女債,不知哪輩子才能還清……」話說到這,陳太太才注意到溫敏身邊還另有他人,便笑問道:「這是盡菲還是盡芳,唉,你們姐妹實在長得太像,我每次都分不清。」

  見她這麼一問,溫敏臉色一變,正想岔開話題,卻聽見盡菲回答:「我是盡芳。」

  溫敏詫異,細細留心盡菲神色,卻是一片平靜。

  陳太太並沒覺得異樣,她接著說道:「對了,上個月我看見盡菲和她老公一起逛街,真是恩愛,林太太,你好福氣阿,女婿一表人才,又體貼,家庭條件也不錯……誒,盡芳,妹妹都嫁了兩年了,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姐姐阿?

  」快了。「盡菲微微一笑,那笑容虛浮在表面,略有些僵硬,然則竟有股確實的笑意,讓人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奇怪。

  」陳太太,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溫敏怕她再說出什麼,連忙拉過盡菲離開。

  一路上,盡菲異常沉默,溫敏也滿懷心事,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兩人就這麼靜默著,來到地鐵站中。

  此時正是下班時間,人群擁擠,聲音嘈雜,大家密密麻麻簇擁在一起,等候著地鐵的到來。

  」……盡芳結婚時穿的婚紗,是我選的那條嗎?「

  溫敏要過一刻才反應過來是盡菲在詢問自己,只得應道:」是……因為時間比較倉促,而且盡芳也喜歡那條,所以就……「

  」我和盡芳常常會喜歡上同一樣事物。「盡菲看著前方,淡淡說道:」只可惜,很多東西世界上只有一件,注定我們其中一人要失望。「

  溫敏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放棄。

  遠處,地鐵開始駛近,發出轟轟的聲響,像頭鋼鐵巨獸咆哮而來。

  人群開始騷動。

  」……「

  溫敏恍惚間聽見盡菲在對她說話,轉頭問道:」什麼?「

  盡菲依舊看著前方,像是在問溫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媽,為什麼你會討厭我?「

  溫敏突然覺得喉頭哽咽,往事噴湧而上,朦朧了她的雙眼。剎那間,她決定向盡菲傾訴一切,所有的欺騙,悲傷,掙扎與折磨。

  她深吸口氣:」盡菲,回家後,媽媽會把整個故事告訴你。「

  地鐵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壓過了人們嗡嗡的談話聲。

  盡菲轉頭看著母親:」可惜沒有時間了。「

  溫敏想問為什麼,但已經來不及,她感覺到自己被猛地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軌道上倒去。接下來的剎那,一切都彷彿靜止,周圍人驚恐的表情,尖銳的叫聲,還有,盡菲唇邊那絲混沌的笑意。

  然後,她被巨大的黑暗席捲,永遠失去了知覺。

  地鐵夾雜著風呼嘯著在盡菲面前駛過,發出巨大的聲響,混合著周圍人恐懼的尖叫。

  在一片雜亂中,盡菲卻聽見從軌道上傳來一種聲響,喀喇喀喇喀喇,是骨頭碎裂的聲音,細微卻清晰,喀喇喀喇喀喇……

  風將盡菲的頭髮捲起,一絲一縷,在空中糾纏交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說道:」媽,現在,我原諒你了。「

  連續撥打了好幾次,母親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盡芳終於無奈地放下話筒。馬上就要離開,本來想今天和母親最後見次面,看來也不能夠了。

  她微歎口氣,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在關門前,仍然依依不捨地環顧著屋子。明天,買主便會來接收,從此,這裡便只能是回憶了。

  她搖搖頭,鎖上了門。

  正在這時,盡芳敏感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一轉頭,卻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盡芳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睜開眼,只覺頭昏腦脹,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這時卻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娘家客廳的沙發上,還沒來得及思慮前因後果,敲門聲越趨猛烈,盡芳只能掙扎著起身。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幾個警察,神色嚴峻:」你是溫盡芳嗎?「

  盡芳腦子依舊渾渾噩噩,一時忘了自己已經取代盡菲的事實,便應道:」是,有什麼事嗎?「

  」我們懷疑你和一宗謀殺案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警察冰涼的聲音讓盡芳徹底清醒,她慌忙否認:」不,不,不,我是溫盡菲,不是盡芳,我不是!「

  為首的警察皺皺眉頭:」剛才你不是說你是溫盡芳嗎?「

  」我……我沒聽清……「盡芳喏囁著,心怦怦直跳。電光石火之間,她忽然明白了,是盡菲!

  迷昏她的,與謀殺案有關的人,是盡菲!她嫁禍與她,她要報復她!

  」不論如何,請先與我們回警局。「警察走上前抓住她雙臂:」請合作一點。「

  」我是盡菲!我是溫盡菲!「盡芳拚命掙扎,卻無濟於事,最終被強行帶上了警車。

  盡芳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場噩夢,顛倒的,迷離的,讓人懼怖的噩夢。

  她希望能快快醒來,然後,便可以去美國,和葉歌團聚。

  但之後,她終於發現,這場噩夢將永無止境。

  母親死了,是被人推到軌道上被地鐵軋死,血流了一地。

  他們說是溫盡芳殺了母親,是溫盡芳,許多人都可以證明。

  他們說她是溫盡芳,他們說是她殺了自己的母親,他們說她已經瘋了。

  是的,她要瘋了。

  被一直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監獄中,困在這個由冰冷的牆壁和鐵欄圍成的狹隘細小的空間中,只有黑暗與恐懼。

  是的,她要瘋了。

  她恍惚記得,盡菲和律師來過一次。

  盡菲穿著她的衣服,對她說:」盡芳,你好嗎?「

  她記得自己憤怒地詢問盡菲為什麼要殺了母親。

  可盡菲詫異地看著自己,說:」盡芳,殺害她的人,正是你阿。「

  她反駁:」不,是你嫁禍給我的!你恨我冒領了你的身份,奪走了葉歌,你恨媽媽幫我,所以你要殺了我們!你好狠毒!「

  」可憐的盡芳。「盡菲溫柔地看著她:」你很愛葉歌,所以當我和他結婚後,你很傷心,你病了,你會常常幻想你是盡菲。記得嗎,不久前你才來我家大鬧一場,說你是盡菲。可是媽媽揭穿了你,你懷恨在心,便將她殺了。「

  她拚命搖頭:」不不不!當時我是盡菲,你才是盡芳!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我沒有!「

  盡菲趨近她的臉,輕輕說:」你有,你將她推到了軌道上,你聽見了她筋骨粉碎的聲音,你看見她的身體被攔腰碾斷,混沌的內臟混著血慢慢流了出來。「

  聞言,她面無人色,嘴唇顫抖至不能做聲。

  一旁的律師面無表情地對她說:」有多人做證,事發那天和溫敏在一起的人是溫盡芳,而警方查過指紋,證明你是溫盡芳。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證明你案發時精神處於不正常狀態……「

  之後,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不記得了。

  盡芳抬頭,從狹小的窗戶中看著被鐵欄分隔得支離破碎的夜空。

  天灰濛濛的,沒有星,沒有月,只是一片混濁,骯髒的,模糊的……沒有明天的。

  她忽然恍惚了,自己究竟是誰,盡芳還是盡菲?

  是她殺了母親嗎?否則為什麼每個人都指著她罵殺人犯?她和葉歌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真的發生過?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為什麼?

  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想好好睡一覺,永遠不要醒來面對這個無休止的噩夢,是,也許睡著了,她才可以回到現實。

  是的,永遠睡吧。

  黑暗中,盡芳輕輕將床單綁在鐵欄上,義無反顧地把頭伸進那個死結……

  窗外的夜空,依舊沒有星光。

  混沌的天色。

  混沌的內臟。
匿名
狀態︰ 離線
20
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3:03
十一

  深秋,黃昏,疏雨。

  院中的梧桐葉落了滿滿一地,枯黃,蜷曲,流逝的生命。

  盡菲靜靜地看著雨絲,思緒融入空氣中。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葉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沒想到,盡芳會幹出這種傻事。」

  「是阿,」盡菲輕聲應道:「沒人能想到。」

  葉歌痛心問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殺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又自殺,這樣又能得到什麼?她太傻了!」

  「不是傻,只是,她太愛你,太想得到你……」盡菲伸手眷戀地撫摸著葉歌的鬢角:「可她沒想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永遠得不到的。」

  葉歌重重歎口氣,低頭看看時間:「我們該去機場了。」

  「好。」盡菲挽過葉歌的手臂,轉身離開這間住了多年的屋子,沒有絲毫留戀。

  細雨仍在持續,落在水池中,泛起點點漣漪。由於多時無人照看,水面滿是浮萍,而那株並蒂蓮已經全然枯萎,沉入了墨綠色的水中,永不再出現。

  上了飛機,放好行李,兩人才得以坐下好好交談。

  「盡菲,對不起,我接到消息便馬上往回趕,可還是晚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身邊。」葉歌滿懷歉意。

  盡菲將頭埋在葉歌懷中:「我永遠都需要你。」

  「盡菲,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的屋子有4間臥室,院子中的草很軟,是嫩綠色的,讓人心情愉快。對了,我們還可以養條斑點狗,你喜歡叫它什麼名字?」

  「影子吧。」

  「影子,好,我們就叫它影子。以後你就要當個煮飯婆,為我洗手做羹湯,天天等我下班,會覺得悶嗎?」

  「不會。」盡菲微笑:「永遠不會。」

  這時,空姐送上飛機餐,並不符合盡菲的胃口,所以她便只吃了水果沙拉。

  擦嘴時,盡菲無意間轉頭,看見葉歌怔怔地看著自己,便笑問道:「怎麼了?」

  「沒事。」葉歌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

  盡菲不以為意,拿出小說讀起來,慢慢地,書上的字變地模糊,眼皮越來越重。

  半明半滅之間,盡菲發現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家中,看見一個穿著寬鬆便服的中年男子,臉龐英俊而溫和,正專注地看著池中的並蒂蓮。

  盡菲詫異,是林至!

  「叔叔,你回來了!」盡菲連忙跑到林至身後,激動萬分。

  林至回過頭來,看著她,眼神蒼涼,他說:「盡菲,我告訴過你,你們姐妹就像這株並蒂蓮,同株共生,根莖同連,一輩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傷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為什麼你不聽呢?」

  盡菲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睜眼,發現飛機已經抵達目的地。

  原來是場夢。

  兩人下了飛機,乘車來到新家中,整理下行裝,便已是一天,盡菲倦極而睡。

  第二天一早便被葉歌叫醒:「來,我們到附近山上去跑步。」

  盡菲迷迷糊糊,不願起身:「我不喜歡跑步。」

  葉歌靜靜地看著她:「說什麼呢?我們每天都堅持晨跑的,你今天是怎麼了?」

  聞言,盡菲立時清醒,她揉揉肩,不露痕跡地回答:「此一時非彼一時,昨天坐了10多個小時的飛機,腰酸背痛,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沒事,我們跑慢點。」不知為何,葉歌對這件事異常執拗,盡菲只好依從。

  清晨的空氣異常清新,有絲絲涼意,兩人順著山路緩緩往上爬。時間實在是太早,一路上都沒有遇見旁人。而葉歌也不知何故,竟異常沉默。

  爬了半個多小時,盡菲終於支持不住:「葉歌,我們回去吧,真的很累了。」

  「好,不過先讓我帶你去個地方。」葉歌拉著盡菲來到一個懸崖邊,指著下面:「你看。」

  盡菲上前一步,極目遠瞭,只見下面是一片整齊的房屋,暖暖的桔紅色屋頂,映著嫩綠的草地,還有各種形狀的蔚藍色泳池,令人賞心悅目。

  「葉歌,你說哪間是我們的屋子?」盡菲詢問。

  但身後沒有回答,盡菲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她回頭,卻看見一雙仇恨的眼睛。

  接著,她不敢相信的事發生了,葉歌伸手,用力地將她一推。

  盡菲一腳踩空,眼看就要跌落懸崖,幸而在最後關頭,她雙手抓住了崖邊的岩石,雙腿懸空。

  「葉歌!你在幹什麼!」盡菲大叫。

  葉歌慢慢蹲下身子,冷冷地看著她:「我在為我妻子報仇。」

  「你在說什麼!我才是你的妻子!」盡菲緊緊抓住岩石,身下便是萬丈深淵,落下即是粉身碎骨。

  「不,你是盡芳。」葉歌的語氣無比肯定,他一字一句地說:「盡菲從來不吃獼猴桃,但在飛機上,你居然將含有獼猴桃的水果沙拉吃完了。另外,我和盡菲並沒有晨跑的習慣,可你,顯然不知道這點。」

  「葉歌,我真的是盡菲,我沒有騙你!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你拉我上來,我告訴你真相!」盡菲哭喊著,聲音充滿絕望。

  「你知道嗎?我發過誓,會保護盡菲一生一世。」葉歌並沒有聽進盡菲的話,他痛苦地笑著:「可是,我們的一生一世卻被你給毀了。溫盡芳,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吧。」

  一切都完了,盡菲閉上眼,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扳開,感覺到耳邊呼呼的風聲,感覺到自己正直直地往下墜落。

  不知怎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回憶起了自己與葉歌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是在公園南邊的樹林中,她因為母親的冷漠在椅子上嗚嗚哭泣,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張乾淨的手帕。

  她抬頭,看見一位個子高高的男生溫柔地看著自己。

  那天,天很藍,雲很白。

  「找到了!在這裡!」在山澗中,一個紅色頭髮的警員大聲呼叫著。

  同伴圍上前來,看見一具亞籍女子屍體靜靜地躺在碎石上,已經死亡多時。

  「應該就是她,溫太太,兩天前和丈夫上山跑步,不慎跌落懸崖。」

  「真可惜,這麼年輕,她丈夫很傷心呢。」

  「誒,你們看,她頸子後刺的是什麼?」

  「好像是兩朵枯萎的蓮花。」

  「奇怪,怎麼會刺這種圖案呢?」

  「別管了,快叫人來抬屍體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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