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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撒空空]刺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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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4:38


    房間和兩年前離開時一樣,充滿質感的天鵝絨窗簾,帶著濃郁宮廷色彩的傢俱,花紋繁複的地毯,昏暗沉重的金色調子——流金,突顯濃濃的奢靡。

  床,也是依舊的大,軟,無依屬感,盛載著歲月的靡麗——從千年前起,便能衍生出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

  「碰」的一聲響打破了寂靜的空氣,盛靡音橫抱著浮夢進入房間,將她摔在床上。浮夢忍痛剛撐起身子,卻被他壓倒,四肢被緊緊錮住,動彈不得。

  盛靡音俯視著浮夢,仔仔細細地看著她臉上的每一寸,每一毫,像是要彌補回兩年的時間。他的笑容分不清冷熱真假:「你又救了我。」他說。

  浮夢閉上眼。

  是,她又一次救了他。而他的回報,則是將她抓回這裡,永遠地囚禁著。

  但這一次,她沒有資格怨恨,因為他早就告誡過自己,他說……他不會放過她的。

  可她還是拉住了他的手。

  「是那個叫江水寒的人幫你逃出去的,是嗎?」盛靡音問。

  浮夢不予回答。

  「他還真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我很好奇他為什麼要幫你,你們……以前認識?」

  依舊沒有回聲。

  「對了,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行蹤是怎麼被我發現的?」盛靡音湊近她耳邊,薄薄的唇蠕動幾下:「是你那個曾經的未婚夫通知我來的。」

  浮夢睜開眼,不置信地看著他。

  「你不相信?」盛靡音輕輕地笑著:「我也不信,可這確實是真的,為了換取更大的利益,他犧牲了你,就像以前一樣。」

  浮夢看著他,看著他,忽地動動嘴角——一個冷笑。

  她不信一傑會這麼做,沒什麼理由,只是直覺,只是直覺地相信趙一傑。

  她的冷笑將盛靡音的眼睛也映得冰冷一片:「從剛才到現在,你一句話也沒有說。不過沒關係,讓女人開口的方法有很多。」

  說完,盛靡音俯下身子,只手解開浮夢的衣服,傾倒出一片柔嫩的白色,他用他冰冷的唇在那片白色上慢慢游移,來到她胸前,輕舔著柔軟的渾圓。他的舌尖在她小巧的粉紅上旋轉,直到看著它們漸漸變得硬挺,顫動,他才懂得饒恕。繼續向下滑動,越過平坦光滑的小腹,他停住。

  浮夢緊緊咬著嘴唇,她明白,他們這是在角力,他要她完完全全地屈服。她不願,她不肯,她按捺住身體內那一股股暗湧的波浪,她不服。

  盛靡音冷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忍耐,她的倔強,還有她的無濟於事的抵抗,忽然一笑,滿含自得與殘忍——他猝不及防地將浮夢下身的衣料褪去,然後,他的吻繼續向下,來到她的幽境……

  浮夢如被電擊,她不受控制地弓起身子,全身繃緊,不停地顫慄,緊咬的唇邊逸出一絲難受的呻吟。十指死死抓住床單,直至骨節發青發白。

  她還在抵抗。

  盛靡音饒有興味地一笑,繼續不慌不忙地探究著,逗弄著。然後,他忽地一深入……

  唇上傳來一陣血腥,體內潛伏的的巨浪決堤,浮夢再也無法忍受,她叫出聲來:「不要!」

  聲音異樣的沙啞,陌生得連自己也無法分辨。

  盛靡音如漆般的眸子中綻開一朵如罌粟般艷麗與邪惡的花:「我說過,我總能讓你開口。」

  他輕舔著浮夢唇上溫熱的血液,眷念地看著她,一個挺身,進入渴望已久的身體……

  浮夢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因為盛靡音。

  他開始接管家族的生意,每天會出去一趟。但只要一回家,他便會享用她,完完全全,淋漓盡致。

  浮夢不再做無謂的反抗,她明白,那只能激發他更大的興趣。

  可是如此一來,盛靡音卻不滿,他用盡方法讓她發出聲音,在床上,他喜歡看見她受自己擺佈,不能自己。

  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但遇到浮夢身體不適時,他卻會溫柔地將她抱在懷中,什麼也不做,只是溫柔地抱著。

  可是,浮夢的活動範圍只能是這間別墅。

  這座讓人窒息的,華麗的牢籠。

  浮夢在這座牢籠中慢慢行走著,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參觀這裡。

  她打開一扇扇房間門,無意識地參觀著。

  如此的閒適,是否意味著徹底的絕望。

  她也不明白。

  主臥,客房,娛樂室,儲物室,打開,再關上。

  沒有人來打攪她,盛靡音吩咐過傭人,只要她待在別墅中,隨便幹什麼都行。

  只要她待在別墅中……蒼白的自由。

  浮夢走到三樓最角落的房間門前,手握住把手,旋轉,門開了。

  原來是間書房。

  但浮夢肯定這間書房絕不屬於盛靡音,因為書房的佈置裝修過於嚴謹,看得出,主人應該是位威嚴的老人。

  浮夢慢慢走到那張寬大的書桌前,那上面,擺著一張照片,是個頭髮斑白的老者與一位驕矜高貴的漂亮女子的合照。

  浮夢曾無意間從傭人口中得知,這間別墅,以前是由盛靡音,還有他的母親與祖父一同居住。但在盛靡音15歲時,兩人出了交通意外,去世了。

  所以,照片上的人,應該便是他的母親與祖父。

  浮夢拿起相框,仔細端詳著。

  正在這時,門外走廊上傳來盛靡音的聲音:「浮夢?」

  浮夢下意識蹲在書桌底下,大氣也不敢出,她不願意被找到,即使只能躲他一刻,也是好的。

  她聽見門被打開,盛靡音向屋子裡喚了聲:「浮夢?你在嗎?」

  浮夢將頭埋進雙臂間,屏住呼吸。

  好像並沒發現她,門重新關上,浮夢的身體慢慢放鬆。她呼出口氣,準備站起來,卻驚覺身邊有絲異樣,轉頭,竟看見盛靡音的臉!

  盛靡音抓住她的右手,一把將她拖了出來,好整以暇地說:「好玩嗎?」

  浮夢掙扎著,卻不慎將相框掉落在地毯上,輕微的一聲悶響,讓兩人停止了對峙。

  盛靡音看著那相片,臉色一冷。

  浮夢察覺到他神色有異,便撿起相框,試探問道:「這是你的母親與祖父?」

  盛靡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在關心我?」

  「是,」浮夢緩緩說道:「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心理會不正常。」

  聞言,盛靡音並沒有動怒,只是很慢很慢地笑了出來:「男人,只要一個地方正常就可以了。」

  說完,他將浮夢壓在書桌上,狠狠地吻她,帶著懲罰的意味。同時,一雙手在她身體上遊走,像要把她揉進自己懷中,揉進自己的血肉,再不分離。

  書房只開著一盞燈,光線曖昧不明,很多細節無法看清,只能拋棄。

  可浮夢卻清楚地看見了盛靡音手臂上的刺青,她的臉。

  在這黝黯中,臉上的眼睛像是活的,閃爍著暗暗的流光,詭異地盯著她,盯著她……

  浮夢忽然感覺呼吸困難,氣管像是被堵住,她拽緊盛靡音的襯衣,眼前慢慢發黑。

  醒來時,首先看見的是盛靡音臉上難掩的欣喜。

  「醫生剛走,」盛靡音握住她的手,印上他微笑的唇:「你懷孕了。」

  陽台上,擺著一張歐式的宮廷貴妃椅,浮夢半躺在上面。

  沐浴在陽光中,心卻是發霉發灰。

  她伸手撫摸著小腹,只覺喉頭一陣陣發堵,想吐。醫生說是正常的妊娠反應,可只有她明白,這是她的身體在排斥這個小孩。

  這個孩子,將出生在不正常的家庭中,將面對父母之間畸形的關係,他會有快樂的機會嗎?

  每當想到這,浮夢便一陣陣地發抖。自從知曉懷孕以來,她幾乎每晚都不能入睡,什麼也吃不下,心中像壓了塊巨石,沉甸甸的痛。

  這時,傭人進來,問:「小姐,晚飯做好了,是送上來,還是你下去吃?」

  連問了兩遍,浮夢才回過神來:「我自己下去好了。」

  傭人離開後,浮夢到浴室洗了個臉,心事重重地走出房間,慢慢地走到樓梯口。

  剛要踏下第一級階梯,浮夢倏地停止。

  如果……如果……她從樓梯上摔下去,這個孩子,也就沒有機會出生了吧。

  不做他們的孩子,是不是會幸福很多。

  她握緊樓梯扶手,手心濕濕的,冒著冷汗。

  良久,終於松下肩膀。

  不,不能這麼做!

  既然當時她沒殺了孩子的父親,那麼今天她也不能傷害這個孩子!

  浮夢搖搖頭,將這個念頭摒出腦海,睜開眼,正想下樓,卻被人拉住。

  轉身,看見盛靡音緊咬著牙關,眼中有冷得嚇人的怒火,他將她拉進房間,推倒在床上:「你想摔下樓梯!你想殺掉我的孩子!我警告你,如果你這麼做,我會……」

  「會怎麼樣?」浮夢對他大吼,將一切的恨意傾瀉出來:「殺了趙一傑,殺了一切認識我的人,還是殺了我!」

  盛靡音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沉默著。

  「盛靡音,我受夠了你的威脅!你能關我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是的,我相信你有這種能力,可是你控制不了我,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要發瘋了!我要被你逼瘋了!我會死掉,我總有一天會被你殺死的!」浮夢情緒失去了控制,她撲在床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

  盛靡音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啜泣的浮夢,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盛靡音破天荒沒有回到臥室。

  浮夢蜷縮在床上,哭得累了,倦極而睡。

  半夜,突然感到小腹一陣劇痛。

  房間中漸漸瀰漫出一陣暖腥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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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4:58


  因情緒高度緊張而引發的流產。

  醫生是這麼告訴他們的。

  浮夢將手放在小腹上,只感覺到一片平坦的冷。肉是疲軟的,像失去了生命。

  是失去了,一個未成形的生命。

  浮夢閉上眼,眼角有淚緩緩地落下,摩擦過肌膚,有些癢,有些痛。

  心內酸脹,辨不清是什麼感覺。即使她曾有過捨棄孩子的念頭,但……生命總是好的,即使千瘡萬孔,也是好的。

  只是,已經失去的,再也回不來。

  一雙手溫柔地替她撫去淚水,冰涼的手,讓浮夢的臉頰顫抖一下,但她還是閉著眼。

  「為什麼要哭?」盛靡音問。

  浮夢不回答,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她很多時候都是保持緘默。無聲的反抗,是懦弱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黑暗中,只餘兩人輕淺的呼吸,將時間無限地延長。

  突然,盛靡音將臉埋在浮夢頸邊,他的髮是柔軟的,棕色的柔軟的髮,觸著她的肌膚,有種茫然。他埋著頭,聲音壓抑沉悶:「浮夢,要怎麼做,你才會待在我身邊……你告訴我,要怎麼做?」

  怎樣做,自己才會待在他身邊?浮夢惘惘地問著自己,要怎樣做,才能忘記以前的一切,要怎樣做,才能彌補錯誤的開始。

  怎樣做。

  浮夢的手抓住床單,慢慢握緊,在手中捏成一朵白色的花,雜亂的花瓣,荒蕪的色彩,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突然開口:「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盛靡音像是沒有聽見,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浮夢再次開口:「我真的累了。」

  寂靜中,有一聲模糊的歎息,不知是否屬於盛靡音。他放開浮夢,用手背摩挲下她的臉頰:「你好好休息。」然後,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盛靡音走了,但他的勢力還是留存的——一個護士走進來:「羅小姐,盛先生讓我來專門照顧你,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就行了。」

  然後,她就在病床邊坐下。

  然後,病房門口站了兩個保鏢。

  然後,浮夢嘴角含起了悲涼而諷刺的笑。

  她現在連地也不能下,盛靡音還認為自己有能力逃走嗎?

  浮夢笑著笑著,感到一陣無言的疲倦,漸漸入睡。

  她的眼前是一陣濃霧,白中透著些許灰色,有些骯髒的壓抑。浮夢加快腳步向前走,但動作一大,小腹處便隱隱疼痛起來,像有根筋在拉扯著,痛一陣緩一陣。她蹲下來,按著肚子,咬牙忍耐著。

  突然,眼前出現一雙小腳,如手掌大,十隻玲瓏的腳趾頭,肉肉白白的。

  浮夢緩緩抬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小男孩,白淨的皮膚,圓而漆黑的雙眼,非常漂亮。他一直安靜地看著她。

  這時,浮夢忘記了疼痛,她不受控制地上前,摟住了那個小孩,緊緊地摟著,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撫摸著小男孩的頭髮,他的頭髮很柔軟,那種觸覺很熟悉……像一個人。

  浮夢忽地驚醒,感覺到手掌似乎沾上了黏黏的液體,低頭,竟赫然發現滿手濃艷的血!

  仔細一看,血是從小男孩頭頂冒出,源源不斷,潤濕了他的髮,汩汩地流下,浸濕他的衣衫,染紅他的眼。

  他用紅色的眼睛盯著自己。

  浮夢醒覺,這是她流掉的那個孩子!

  猛地睜眼,才發現是場夢。

  急急地喘息著,伸手一摸,額上全是冷汗。

  環顧四周,夜已深,看守的護士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發出規律的呼吸聲,窗外樹枝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竭力伸張的枯瘦手指。

  浮夢呆了半晌,忽然悲從中來,蜷縮起身子,沉默地哭泣起來,她拚命咬著手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看守護士被吵醒,沒好氣地咕噥著去開門。一看,發現面前站著三個神色陰沉的陌生男人,而兩個保鏢已經被打昏在地,心中大驚,還沒回過神來,口鼻便被罩上一塊布,一陣刺鼻的味道傳來,她失去了知覺。

  浮夢只聽見一道沉悶的聲響,轉頭一看,發現護士被闖進來的三個男人迷暈在地,忙喊道:「你們是誰?」

  話還未完,便被領頭的一個人摀住了嘴:「浮夢,別叫,是我!」

  浮夢定神一看,發現面前的人居然是趙一傑,頓時如墜霧中:「一傑,你怎麼……」

  「別問了,我是來救你出去的,來,勾住我的脖子。」趙一傑將浮夢抱起,夥同其餘兩人悄聲而迅速的離開醫院。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快行駛著,浮夢看著窗外流曳的夜景,眉頭緊蹙。

  終於,她轉過頭來:「一傑,讓我回去。盛靡音一定知道是你幫了我,依他的性子,是不會放過你的。」

  趙一傑不動聲色地開著車,臉上一片平靜,但握住方向盤的手卻緊了緊:「他一直都沒放過我。」

  「一傑,我很感激你來救我,但還是送我回去吧。」浮夢靠在椅背上,聲音透著疲憊:「我已經想通了,我是逃不了的。我不能連累你,不能讓你受累。」

  「這次,他再也奈何不了我。因為,」趙一傑深吸口氣:「你在我手中。」

  浮夢這才察覺到異樣:「……你想幹什麼?」

  趙一傑沒有說話,臉上流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過了很久,方才深深說道:「浮夢,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浮夢看著他,忽然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她感到冷。

  這是間坐落在郊外的倉庫,裡面雜亂地堆放著一袋袋石灰粉,層層疊疊,是不潔淨的白。頂上是一盞明亮的燈,但在此處,再強的燈光也是昏暗,穿不透這龐大的,壓抑的安靜。

  燈下是一張椅子,浮夢坐在上面,雙手被捆綁著,捆得很輕,但她的心卻是沉的。

  趙一傑綁架了她,來威脅盛靡音。

  小產後的虛弱加上深深的無力讓浮夢的臉色更加慘白,但她只是安靜地端坐著,看著自己的鞋子。白色的平底鞋,沾了灰,也呈現一種石灰粉的顏色。

  趙一傑在浮夢身後焦躁地踱來踱去。

  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卻清楚彼此的表情。

  終於,趙一傑像下定了決心,走到浮夢面前,蹲下,看著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還是浮夢打破了僵局:「一傑,你這麼做是很危險的。」

  趙一傑握緊浮夢的手,將臉埋在裡面,良久,忽然輕聲啜泣起來:「浮夢,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們不是才約好去照婚紗照,才去定好酒店,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浮夢感到手心有一滴淚,滾燙灼人,她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

  「浮夢,他一直在威脅我,讓我一次次地出賣你。」趙一傑的身體顫抖著,不知是恨意或是……懼意:「我保護不了你,保護不了我的家人,甚至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浮夢心中一凜,緩緩問道:「那次,真的是你……告訴他我的下落?」

  趙一傑澀滯地點頭,停了會,他似乎平靜了些,便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黃色的護身符,「浮夢,這是我特意為你求的,」他為她戴上,閃了閃眼睛,欲言又止:「記住,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浮夢,你要記得。」

  浮夢垂下頭,看著懸掛在胸前的護身符,眼色有些悲哀。

  這時,門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尖銳刺耳,在荒涼的郊外被無限放大,像慘痛的嘎叫。

  接著,盛靡音走了進來,目光首先落在浮夢身上,以一種詢問安慰的姿勢。

  浮夢不想與他對視,她覺得發生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原先最依靠最相信的人綁架了自己,而最想逃離的人卻來解救自己。

  全部顛倒了。

  盛靡音沉沉地環顧著趙一傑和他的幾個手下:「快放了她!」

  趙一傑不理會他,反問:「東西帶來了嗎?」

  盛靡音冷冷道:「在車上,你們自己去拿吧。」

  趙一傑使個眼色,兩名手下便出去,回來時每人提著兩個大箱子,打開,裡面裝滿了現金。

  「現在可以放人了吧。」盛靡音說著便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想為浮夢解開繩子,卻被趙一傑用搶抵住頭:「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

  盛靡音停住了動作。

  趙一傑激動地用搶點著他的太陽穴,低吼著:「你這個瘋子,你也會有今天!你以為我真的會放過你,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威脅我!……」

  突如其來的,盛靡音迅速一揮手,將腦門上的槍格擋到地上,然後他衝上前去,將趙一傑推倒在石灰粉袋上,兩人頓時混戰起來。

  趙一傑的手下正要上前幫忙,卻發現混亂之中,盛靡音不知何時已拿到了那把槍,指著趙一傑向他們發令:「不想你們老闆死的話,就放了她!」

  手下的人面面相覷,猶豫著,終於還是上前幫浮夢解開繩子。

  浮夢站起來,擔心地看著盛靡音。

  盛靡音愣住,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浮夢以厭惡,痛恨,冷漠之外的神色看著他。但維持了那麼一瞬,她的眼神變化了。

  變為驚恐。

  盛靡音下意識回頭,發現一把石灰粉向自己迎面而來,眼中一陣劇痛,像通紅的烙鐵印在眼球上,痛地他全身發抖。

  盛靡音再也睜不開眼,只聽見浮夢淒厲的叫聲在倉庫中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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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5:15


  趙一傑趁機搶回槍,對準地上摀住臉頰的盛靡音,眼睛一瞇。但——

  浮夢衝了上去,撲在盛靡音身上。

  「浮夢?」趙一傑不置信地問道:「你……真的要保護他?」

  浮夢看向倒在地上的盛靡音,他的頭髮沾上了石灰粉,蒙上層灰,不再是棕色,但——她伸手撫摸著——還是柔軟的,他的髮還是柔軟的。浮夢緊緊咬著下唇,啞聲道:「一傑,求求你放了他吧!」

  趙一傑不住地搖著頭,只覺得有些發暈:「難道你忘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啊!」

  浮夢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動著。

  沒有忘記,她的求饒他的進攻,沒有忘記,那面沾血的鏡片,沒有忘記,那陣隱秘的劇痛。

  可是……

  她別無選擇。

  浮夢抬起頭,目光澄明,重複道:「求求你放了他吧。」

  此刻,遠處隱隱傳來一陣警車聲,趙一傑手下的人慌了,忙催促他走。

  冰冷的槍,顫抖的手,堅定而柔弱的女人,晃眼的燈,散落的石灰粉袋子,搖動的心……

  最終,槍還是放下了。

  趙一傑俯下身,指著浮夢胸前的護身護:「浮夢,記住我對你說的話。」聲音很輕,語氣卻是沉重的。浮夢看著他的眼睛,裡面有種晦暗的情緒,蟄伏著,呼之欲出。但來不及細想,趙一傑便被手下拉走。

  一陣強抑的細碎呻吟讓浮夢迴過神來,「你等等,我馬上去叫人!」浮夢正要站起來,卻被盛靡音拉住,「不要走,」他的聲音因痛楚而有些變調:「浮夢,別走!」

  「我只是去找人來救你,快點,遲了你的眼睛就毀了!」浮夢惶急,但盛靡音始終不放手,他低低說道:「沒時間了,我的眼睛已經完了……再也看不見你,浮夢,我再也沒有能力關住你。現在,也許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能將你抱住。」

  「放手,你放手!」浮夢哭出聲來:「讓我去叫人,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欠你!」

  盛靡音緊緊箍著浮夢的腰,將頭枕在她肩上,直到懷中的人失去力氣,才輕輕問道:「浮夢,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他就在她身邊,但那聲音卻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在空中絲縷飄散:「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我只是我媽一次歡愉後的意外累贅。她是個千金小姐,嬌縱……有數不清的男友,本來想把我打掉,但外公認為盛家必須要有個繼承人,便命令她生下來。於是,我成了她最恨的人,因為我,她的腰粗了三寸,腹部多了條難看的傷疤,並且一整年都沒能參加舞會……她恨透了我。在我10歲那年,她和我一同去參加親戚家的聚會,結果在路上,遇到綁匪,為了脫難,她便將我推下車,自己逃走了……我被抓到,囚禁了三天,餓,渴,毒打……我還是活過來了。但幾年後,她卻死了。之後我遇到了你,你救了我,不顧一切地救了我……我想要你,想保護你,可我不懂得方法,所以你也和我母親一樣,恨透了我,所有人都恨我……」

  連親生母親都會捨棄我,為什麼你這樣一個陌生人卻會救我呢?

  浮夢想起盛靡音曾說過的話,心內有一處柔軟被刺到,或許,他也是可憐的,所有人都是可憐的。

  後來,警察趕到,叫了救護車,將盛靡音送到醫院。

  還是晚了,他的雙眼已被石灰燒瞎。

  浮夢走進病房。

  盛靡音安靜地半躺在床上,白色的繃帶纏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曾是桀驁,冷漠,充滿戾氣。

  曾經,即意味著不再。

  止痛藥漸漸失效,痛楚再度降臨,盛靡音繃緊下巴,額上滲出細碎的汗珠。

  浮夢伸手去擦拭,還未觸到,便被抓住。

  修長,蒼白,冰冷的手緊緊抓住她,但只一瞬,便落寞地放開。盛靡音訕笑:「真是的,都已經變成這樣了,還癡心妄想抓住你。」笑容在他臉上停留許久,終於掛不住,無聲地滑了下去。「浮夢,」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聲音與她說話:「你走吧。」

  浮夢看著盛靡音,壁燈就在他頭頂,是蘭花瓣造型,光線是橘紅色,暗而柔,恍恍地灑下,將他的臉埋在黑暗中。「為什麼要我走?」她問。

  「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你總會離開,與其如此,我寧願自己放你走。」

  「但我從來沒聽過你的話,你忘了?」

  「……你,真的不走?」

  浮夢垂下眼,看著他的手臂,那上面,有她懼怕的刺青——她自己的臉,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黑色的線條,如魔咒,再也洗刷不掉。就像他們兩人,就這麼糾纏著,是緣是孽,是愛是恨,是恩是債,是欠是還,無人能知。

  只是,她累了。

  在這世界上,她只剩下他,他也只剩下她。

  被遺棄的兩個人。

  浮夢第一次主動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盛靡音伸出雙手,摩挲著她的臉,順勢而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是因為內疚,是因為可憐我?」盛靡音問。

  浮夢低著頭,淡淡道:「這重要嗎?」

  「不重要,」盛靡音將身子傾近,在她臉頰上親吻了一下:「重要的是你選擇留下。」

  涼而癢的吻讓浮夢下意識顫抖,但她沒有躲開。

  她想,我會習慣的,以後還很長,我總會習慣的。

  山頂,鬱鬱蔥蔥的樹在黑夜中幻化為鬼的影子,腳被泥土固定,身子卻掙扎著,向人的氣息奔去。

  剛才在倉庫中充當趙一傑手下的人正在與人通著電話:「盛先生,他說還有話要對你說……是,我知道了。」

  他打開車門,將電話拿到被捆綁著的趙一傑耳邊,趙一傑激動得面紅耳赤,大聲對電話另一頭的人吼道:「盛靡音,你這個混蛋,明明答應過只要我幫你演出這場戲,騙過浮夢,就讓我和家人離開的,現在居然出爾反爾!」

  「我是答應過讓你們離開,不過……是離開人世。」盛靡音冷冷的聲音彷彿將話筒也凍得生了寒冰:「你放心地先走,他們隨後就會來的!」

  「你……你恨我弄瞎了你的眼?可是,明明是你叫我這麼做的啊!」趙一傑絕望地質問。

  「不,如果我的眼沒瞎,浮夢就不會相信剛才的戲。」盛靡音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你知道嗎,浮夢已經答應和我結婚了。我不想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想讓這世界上還存在一個她能依靠的人,所以……你必須死。」

  「哈哈哈!」趙一傑明白自己劫數難逃,歇斯底里地笑著:「讓我告訴你,浮夢會知道的,浮夢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你永遠也得不到她!……」

  「砰」的一聲槍響,趙一傑的聲音戛然而止。

  盛靡音放下電話,薄薄的唇殘酷而美麗地笑著。他手上拿著一個黃色的護身符——在吻浮夢的那刻,悄悄從她脖子上取下的。解開繫著的帶子,裡面有一張疊成小塊的紙。

  雖然看不見,但盛靡音知道,上面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剛才倉庫中發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是他逼著趙一傑綁架浮夢,是他逼著趙一傑弄瞎他的眼。

  真相,往往是會湮沒的。

  盛靡音打開打火機,將紙靠近。

  火焰,絢麗而囂張,紙,痛苦地蜷曲,人,微微地笑了。

  銅盆中盛了半盆水,這個故事便在水面上播放。

  她則靜靜觀看著。

  身後響起熟悉了千年的腳步聲,他來了。

  江水寒伸手,捻起她的一縷髮,黑而柔順的髮,長得不可思議。

  江水寒將發拿到鼻端,輕嗅:「他最終得到她了。」

  「那種刺青,我曾給一個女孩刺過,她要我刺上她深愛的男人,你想聽聽這個故事嗎?」她緩緩說道:「她的名字,叫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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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5:43
第五卷 靜女



  廚房中,靜女正拿著大鍋勺在不停地翻動。

  鍋裡,是切成片的白菜,大部分是根,硬的,臨近腐爛,在黃白的湯水中黏黏答答混雜著。

  這個,加上碟豆腐乳,便是20多人的晚飯。

  菜的熱氣直直噴在她臉上,是一種陰鬱的油膩,讓人反胃。

  廚房裡只有一盞換氣扇,急速地轉動著,有著厚膩油垢的扇葉將陽光一段段切下,拍打在她身上,時不時顯出額上的汗珠。

  連汗珠也帶著油膩。

  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靜女姐,我來幫你吧。」接著,一個嬌小的身影竄到靜女身邊,想接過她手上的鍋勺。可靜女並沒打算給她,只淡淡說道:「不用了,你弄不動的。」

  樂宜看了看鍋裡的菜,小聲嘟囔:「又只有這個?」見靜女沒搭腔,她玩弄了會指甲,突然道:「以後我有了錢,一定頓頓都吃好的……靜女姐,你的願望是什麼?」

  菜要起鍋了,靜女往裡面加了鹽,白色的,細碎的,慢慢融化,融到她潔淨白皙的臉上。

  氣是熱的,臉卻是冷的,沒有什麼表情。

  「一個姓……我想要一個姓。」她說。

  「姓?」樂宜愣了會,忽地感到一陣淒涼。是的,他們這群孤兒,誰都沒有姓。

  父母給了他們生命,卻吝嗇給予他們自己的姓。

  對其他人而言,姓不過是個代號,但對他們來說,那是一種歸屬,一種奢望,帶著陌生的薄薄的疼。

  永刻於心。

  結果,靜女她們沒能吃上晚飯。

  老師陳曉琴的錢包在下午時分被人偷去,因為這天無人進出孤兒院,陳曉琴確信是這些學生幹的,便讓他們罰站,自己則到處尋找,待她進入廚房後,靜女突然發現身邊的樂宜有些侷促不安,正起疑,陳曉琴便氣沖沖地出來,拿著找到的錢包,直問到靜女臉上:「你居然偷東西?!」

  靜女看著她:「憑什麼說是我?」

  「今天是你煮飯,下午就你一個人在廚房,這錢包又是在廚房發現的,不是你是誰?!」陳曉琴雙頰邊的肉隨著話音不停顫抖,像用力甩在案板上的豬肉,悠悠顫顫,看似鮮紅,卻有種死去的滯膩:「爹媽不要你,就要自己爭氣,別破罐子破摔,做出這種事,丟不丟人啊!」

  一番話猛然刺中靜女痛處,她握緊手,直到關節發白,似要破皮而出:「不是我。」她說:「不是我偷的。」

  「那是誰?難道下午還有誰來過廚房?你說啊!」

  靜女看了眼樂宜,只見她低著頭,額前輕柔的幾根劉海微顫著……她害怕地發抖。

  靜女收回目光,面對陳曉琴的咄咄逼人,只輕聲重複道:「不是我。」

  「你還給我嘴硬!」陳曉琴氣極,抬手向靜女扇去,「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靜女右臉頰上立刻呈現一個五指印,襯著她極白的膚色,更顯得觸目驚心。

  靜女慢慢轉回被打偏的頭,直直地看著陳曉琴,眼中沒有太多激烈的情感,卻看得陳曉琴心中發毛:「你……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不服氣嗎?」

  「道歉。」靜女要求。

  陳曉琴冷笑:「讓我給你這個小偷道歉?笑話!」

  「道歉。」靜女上前,無形的氣勢讓陳曉琴下意識倒退一步,手心不禁攥出層薄汗。

  正值氣氛一觸即發之際,一個聲音傳來:「陳老師,這是怎麼了?」

  陳曉琴回頭,看見院長,馬上先發制人:「洪院長,這孩子偷了我的錢包,被我抓了個現行,就說了她幾句,結果她不僅不知錯,還在這和我較勁呢。」

  院長洪治平大約五十歲上下,蠟黃的臉,頭已有些微禿,露出粉紅的頭皮,長長的鷹鉤鼻,隔開兩隻微笑的眼。他打量下眾人,問道:「是這樣嗎?」

  其餘的人都低垂下頭,不發一言,沒有人敢為靜女說話。

  洪治平點點頭,吩咐陳曉琴:「先讓她們吃飯吧。」又轉向靜女,道:「等會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晚飯之後,靜女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前,敲敲門,走了進去。

  靜女留了個神,沒將門關嚴,只虛掩著--她明白,洪治平並不是什麼好人,欺上瞞下,貪污善款,剋扣他們口糧。並且,靜女常敏感察覺,他總是有意無意看著她……微賁的胸脯。

  「你來了,坐吧。」洪治平站起身,熱情招呼靜女在辦公桌前坐下,隨後來到飲水機前為她倒水,並不著痕跡地將門關上。

  洪治平將水遞給靜女,問道:「下午陳老師所說的,是事實嗎?」

  靜女搖搖頭,只說道:「我沒偷。」

  洪治平踱到靜女身後,說道:「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五歲時便被送到這來了,今年,也滿十七歲了吧……」他將手放在靜女肩頭,放在那十七歲的,鮮活的,青春的,無人染指的肉體上,喉頭忽然蠕動下,像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貪婪的豺狼般的神情。

  靜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倏地站起身,擺脫肩上的手,道:「院長,要說的已經說完,我先回去了。」

  接著便轉身離開,可沒走出幾步,卻被洪治平從後攔腰抱住,摔在沙發上。洪治平撲在靜女身上,像條狗一樣哧哧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跟了我,以後你就不用待在這鬼地方了,沒人敢欺負你,沒人敢……」

  靜女尖叫著,掙扎著,覺得噁心到極點,胃裡彷彿有股酸水往上冒,幾欲嘔吐。她的手在空中張皇地伸展著,像是要抓住什麼,終於,她夠住了茶几上的花瓶,緊握住,狠狠地向那顆微禿的頭砸去。

  洪治平「啊」地慘叫了一聲,頓時抱著頭蹲在地上,不斷呻吟。

  血從洪治平頭頂淌下,蠟黃的臉,黑紅的血,混合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滑稽,靜女看著這一切,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手中的花瓶隨著笑聲跌落在地上,粉青色的金絲鐵線雙耳花瓶,真正地裂開了。

  竊取財物,無故襲擊院長,「頑劣不堪,無可救藥」的靜女被趕出了孤兒院。

  拿著兩件舊衣,靜女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對她,卻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想來真是淒涼。

  「靜女姐……靜女姐。」樂宜追了上來,及至她跟前,卻又停下,吞了口唾液,喏囁著不知如何開口。

  「這不關你的事。」靜女看出她的愧疚,安慰道。

  「對不起,靜女姐,我不是故意的,原本以為藏在那裡沒人發現,可是……」樂宜摀住臉嗚嗚哭起來:「都是我的錯。」

  「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就像陳曉琴說的,爹媽不要我們,也要自己爭氣。」靜女輕吸口氣:「好了,快進去吧,等會要鎖門了。」

  「靜女姐,你要去哪裡?」

  「我?」靜女看看自己的手指:「哪裡能活就到哪裡吧。」

  說完,不再回頭,揚長而去。

  在露宿三日,碰了無數次壁後,靜女終於找到份工作--夜總會的包廂服務員。

  裡面魚龍混雜,幽暗的燈光下,男男女女肢體交纏,空氣中雜著濃烈的香水味,將氣氛浸泡得更加奢淫糜爛。

  表面上看來,和以前的環境是兩樣,但待久了,靜女發現,其實沒什麼不同。

  都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只是這裡,不加以掩飾,赤裸裸地展現它的全部,因此格外有種骯髒的可愛。

  這天,靜女端著盤子,來到五號包廂中。裡面的客人已經坐定,共七八個人,從衣著打扮看來,應該是混道上的。每個人身邊都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調情,划拳,唱歌,喧鬧異常。

  靜女在桌邊蹲下,靜靜地為他們倒酒,才倒第一杯,手卻不知被誰碰了一下,弄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順著桌子流到其中一人的腿上。

  那人跳了起來,一把將靜女推倒在地,罵道:「你幹什麼吃的,連倒酒都不會!」

  靜女顧不得疼痛,站起身,忙連聲道歉。

  可那人不依不饒,非要讓把經理叫來,說是掃了他的興,不能就這麼算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旁邊一個穿黑襯衫的男人發話:「老四,算了,別和小姑娘一般見識。」

  老四想了想,拿出三個酒杯,加入洋酒啤酒,對靜女道:「只要你把這三杯酒喝了,事情就算了。」

  洋酒加啤酒,最容易醉人,何況是三杯,但靜女明白自己已是騎虎難下,便咬咬牙,端起來,正要喝下,杯子卻被人奪去。

  靜女詫異,只見剛才為自己說情的那個黑襯衫男人搶過她的酒,對眾人說道:「我幫她喝。」話音未落,便一仰脖子,將三杯酒灌了下去。

  老四楞了一下,突然笑起來:「你小子,是看上這小丫頭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只管看著靜女。

  靜女也直視著他,身材高大,肌肉強健,五官稜角分明,週身透著匪氣。

  靜女心中有種異樣,暖,癢,很快樂。

  後來回想到這一段,靜女恍悟,那應該便是被人保護的愉悅。

  而曾峰,則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保護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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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後,曾峰便常常來這,每次都會要靜女來包間服務,並叮囑經理好好照顧她。

  而曾峰的那群兄弟也開始起哄,看見靜女便口口聲聲叫嫂子,沒多久,上上下下便知道他們是一對了。面對這些,靜女只是笑笑,也不辯白。

  這天晚上下班後,靜女剛走出大門沒幾步,一輛黑色街車便倏地攔在她面前。騎車的人取下頭盔,沖靜女一笑,牙齒白而整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睛很亮,毫不遮攔自己的感情。

  被一個男人愛上時,女人是能感覺到的。

  「餓不餓?去吃宵夜吧。」曾峰提議。

  靜女將碎發捋到耳後,露出耳垂上的銀釘,在黑暗中閃了閃。

  她點頭了。

  曾峰咧嘴一笑,將她拉上車,囑咐道:「抱緊我的腰。」然後一踩油門,街車如箭一般衝了出去。

  城市中的夜景最為絢麗,五色燈光肆意地喧囂著,襯著漆黑靜謐的夜色,在人的眼中流曳成耀眼的波動。

  名副其實的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靜女看著周圍的景物飛速倒退,彷彿自己正穿過時光隧道,在進入一個新的時期。她緊緊環住曾峰的腰,臉輕輕挨在他背上,其實只是一個姿勢,並沒有真正接觸到,但那寬闊的,沉默的背卻有種深深的安全感。

  須臾,兩人來到一間大排擋,坐下,曾峰要了許多東西,靜女忙阻止:「不用了,兩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呢。」

  「那你想吃什麼?」曾峰忙問。

  靜女想了想:「就來碗臊子面吧。」

  曾峰依她的話要了兩碗臊子面,然後轉頭問道:「你喜歡吃臊子面?」

  靜女點點頭,抽出兩雙筷子在茶水中洗刷著,一邊閒閒說道:「記得小時候有次過節,一個老師給我們每人煮了碗臊子面,特別香,大家都饞壞了,搶著把面上那層臊子吃完,然後幾個大些的孩子就開始搶其他人的。輪到我時,碗裡便只剩下白面了。」

  正說著,面端了上來,靜女正要舉筷,碗卻被奪走。靜女詫異抬頭,看見曾峰將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靜女碗中,然後將碗遞過來,道:「吃吧。」

  靜女失笑:「那你碗裡只剩白面了,怎麼吃?」

  「你吃得開心不就行了?」說完,曾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將起來。

  靜女垂下頭來,嘴角的笑意良久不逝。

  那天之後,曾峰每天都來接靜女下班,然後兩人一起去吃宵夜,最常吃的便是臊子面,當然,曾峰每次定會將臊子讓給靜女。

  閒時兩人也常常計劃將來,曾峰告訴靜女,他是幫一個叫明哥的人做事,平時便負責照應場子。明哥也挺器重他的,他打算好好幹,多掙些錢,那麼靜女今後就可以辭了這份工作,不用這麼辛苦看人臉色。

  靜女喜歡一遍遍聆聽這些計劃,在她心目中,有曾峰的將來,是些很美麗的日子。

  可事情在那天改變了。

  是靜女十八歲生日的前幾天,曾峰來要了個包廂,說是今晚明哥剛做完一筆生意,會來這放鬆一下,便派他先來打點。

  見其他人還沒來,靜女就到包廂裡和曾峰說了幾句話,然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出去,剛走到門口,便看見一群人擁著一個中年男人過來。

  那中年人個子不高,瘦長面容,但一雙眼睛卻冷得讓人心顫。靜女猜想這便是明哥,當下退到一旁,不敢做聲。

  但那個明哥走到靜女面前時,忽然停下,無情無緒地看了她一眼,靜女的心頓時提到半空。幸好只停留了那麼一瞬,明哥便走進了包廂。

  可不知為何,靜女依舊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因為是大客戶,經理不敢怠慢,親自來包廂招待,並叫了夜總會最漂亮的幾位小姐來相陪,但無論她們怎麼撒嬌獻媚,明哥的態度始終是淡淡的,愛理不理。

  經理有些慌,忙陪笑:「明哥,要不我把其他的小姐都叫來?」

  「不用了。」明哥拿起一杯酒,晃了晃,淡淡說道:「剛才那個服務生叫什麼名字?」

  「剛才?哦,您是說靜女啊,」經理說著,悄悄瞥了眼一旁僵硬的曾峰,猶疑了會,道:「我馬上把她給你叫來。」

  靜女走進包廂,所有的人馬上抬頭看著她,除了……緊握著拳頭的曾峰。

  「來來來,靜女,承蒙明哥看得起,還不快給明哥敬酒。」經理將靜女拉到明哥身邊坐下,硬遞給她滿滿一杯酒。靜女覺得此情此境太熟悉,只是這次,曾峰是救不了她了。

  靜女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將那苦澀的液體嚥下肚子。

  「你是新來的?」明哥問道。

  「是啊,她前幾個月才來。」經理忙代答,但被明哥眼角輕輕一掃,意識到自己的多嘴,馬上安靜下來。

  「多大了?」明哥繼續問道,似是非要靜女開口。

  靜女低著頭,輕聲回答;「18歲。」

  「會喝酒嗎?」

  靜女搖搖頭,雙手緊緊捏住衣角。

  「沒關係,女人天生就有三分酒量,」明哥又斟上一杯酒,見靜女沒有接的意思,微皺下眉:「怎麼,這個面子也不給我?」

  靜女只得接過,再次喝下去。

  明哥一杯杯地勸著酒,似乎是有意要將靜女灌醉。果然,幾杯酒下肚,靜女頭開始暈乎乎的。睹此情狀,明哥微微一笑,喚來老四:「先把她送到公寓去,我等會就回來。」

  老四愣了下,但不敢違抗,只得硬著頭皮將已經醉酒的靜女扶到車上,安頓好。一踩油門,車開始向明哥的公寓前進。

  後座的窗戶半開著,風呼呼地往車裡灌,風是涼的,靜女的心,還有四肢百骸也都涼透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什麼都毀了,那些誓言,那些計劃,剎那間灰飛湮滅。

  老四從後視鏡中瞥一眼靜女,歎氣勸道:「你也別擔心,明哥對跟過他的女人是不錯的……只要你順著他,以後也許會有大出息……只是,你也別怪曾峰,他是明哥一手提拔上來的,他也有苦衷……」

  老四的話一點一點地吹來,像隔著很遠的距離,渺茫而迷離,就這麼為她的未來定了論。

  怪?不,她誰都不怪,只能怪自己--命數不好。

  靜女靠倒在背椅上,閉上眼,全身是疲憊的姿勢。不逃了,她累了。

  真的,累了。

  這時,車猛然剎住,靜女猝不及防,差點摔倒在地。剛穩住身子,車門被人打開,曾峰站在門口,微喘著氣,向她伸出手:「靜女,跟我走。」

  靜女怔住,但隨即回過神來,將手放入那隻大手中。曾峰穩穩一拉,將她帶了出來。

  老四著急了,忙下車來攔住曾峰,大罵:「你這小子是不是瘋了,居然敢搶明哥的女人,活得不耐煩拉!快回去!」

  曾峰將靜女的手握得更緊:「靜女是我的女人!」

  「別硬氣了,為了一個女人,毀掉大好前程,值嗎?」老四跺跺腳,勸說道:「曾峰,快回去,我不會讓明哥知道的,快點!」

  曾峰搖搖頭:「老四,我答應過要照顧她的。」

  老四徹底絕望,背過身去,一拳擊在車門上,頓了許久,終於說道:「你們走吧。」

  「那你……」

  「我本來就打不過你,到時候就說她被你搶走了,大不了挨幾拳罷了。」

  曾峰看著兄弟的背影,狠狠心,將靜女扶上街車,揚長而去。

  搶了老大看上的女人,這裡是不能待下去了。曾峰便帶著靜女來到另個城市,準備在這重新開始。

  他們租了一間地下室,裡面雖然簡陋,但經過兩人齊心協力的整理清潔,看上去也是個家的雛形。

  一切弄好那天正好是靜女18歲生日,她從外面回來,一眼就看見桌上擺著碗熱氣騰騰的臊子面,上面澆上了厚厚一層紅光油亮的臊子。

  曾峰拉著她在桌邊坐下,柔聲道:「抱歉,沒能力給你過生日,這是我下午親手做的,你嘗嘗。」

  靜女低下頭,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來。

  「靜女,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今後,我會掙很多錢,你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決不讓別人欺負你。」

  面的熱氣湧入靜女眼中,融成水,撲朔落了下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掉入麵湯中,蕩起點點漣漪。

  她從來沒哭過,無論是挨打挨罵,受餓受凍,無論怎樣的侮辱,她都沒哭過,因為心已經凍壞了,再多的冰也什麼刺激。

  但是這種溫暖,太過鮮明,得到了,便永遠也離不開。

  靜女明白,她永遠也離不開曾峰。

  月光如水,流進屋中,將每件事物都籠上層柔白,所有的簡陋都幻化為原始。

  屋中的主人。

  原始的男女。

  曾峰躺在床上,聽著浴室的水聲,心中竟有種慌亂,他不是沒有經驗的男人,因此,也更對自己的這種反應感到絲羞赧。

  門開了,靜女圍著件白色浴巾赤腳走了出來。

  她的頭髮是半濕潤的,帶著清香,微帶弧度地貼在額角,有種淡淡的妖嬈。她慢慢走到床前,在曾峰面前停住。
  纖細的手臂解開胸前的結,浴巾,落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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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6:20


  皎潔的月光下,靜女的胴體像披上層薄紗,水滴在羊脂般的肌膚上緩緩流過,蜿蜒成一道道誘惑的痕跡。

  曾峰靜靜地看著,忽然起身,將她抱到床上,像對待珍寶一樣,動作輕柔到不可思議。

  他俯身吻她,那粉色的唇,略帶冰涼,微微顫抖著。他漸漸加重力道,攻城掠地,企圖讓她潰不成軍。

  黝黑的大手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遊走,對比太過強烈,充滿令人顫粟的情慾。那帶著厚繭的手指,有著至大的刺激,在經過的每一處燃起一點小火花,一點一點,星火燎原,靜女握緊雙手,只覺渾身火熱。

  曾峰氣息粗濁,拚命壓抑著一觸即發的慾望,他問道:「你會後悔嗎?」

  靜女反問:「你會後悔嗎?」

  曾峰溫柔地在她耳邊發誓般地說道:「不,永遠不會。」

  然後,他除去身上的束縛,將堅硬的慾望抵住她的柔軟,一個挺近……

  靜女徹底屬於了他。

  之後的日子很清苦,為了掙錢,曾峰去工地做工,每天早出晚歸,非常勞累。靜女不忍心,便想出去找份工作,幫幫他。但曾峰不同意,說照顧靜女是自己的責任,她只需要在家做做家務就可以了。

  同時那段日子也是很快樂的,靜女記得,只要一有空,兩人總是粘在一起,有時什麼也不說,就這麼抱著,嘴角也會揚起微笑。閒時一起去菜市場,都搶著挑對方愛吃的菜來買。沒錢看電影,便窩在家中看電視,一樣地開心。牆壁剝落了,便買來油漆自己刷,在屋子中追打嬉鬧,一不留神將油漆桶弄翻,兩人笑得直不起腰……

  種種種種,永記於心。

  可是漸漸的,靜女發現事情有些不對,曾峰身上,臉上開始時不時會有些淤青和傷痕,似乎是打鬥引起的,但每次詢問時,曾峰都裝作不在意地說是幹活時碰傷的。

  靜女心中的疑竇越來越大,終於有天,她決定弄清楚曾峰究竟在做什麼。便悄悄跟蹤他,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個位於小巷子的地下室中,原來,那裡是個地下拳擊場,四周圍滿了瘋狂叫囂的人群,他們像一群嗜血的鬼,在黝黯中睜著綠幽幽的眼睛,鼓動著選手相互殘殺。

  看清擂台上的人時,靜女驚呆了,是曾峰!

  他正和另一個人廝殺著,兩人用盡最大的力氣攻擊對方的要害,不留任何餘地。

  這時,對手找準空擋,一拳擊向曾峰的臉,頓時,血水噴灑在半空中,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紅紅白白,異常慘烈。

  那人再接著補上一腳,將曾峰踢到圍繩上,曾峰一彈,重重跌倒在地。

  在周圍爆發出的咒罵聲中,曾峰緩緩睜眼,看見擂台下淚流滿面的靜女。

  她泣不成聲,原來,曾峰是靠自己的命在掙錢。

  他的每一道傷,都複製在她心上,痛入肺腑。

  白色刺眼的燈光在閃爍,曾峰閉上眼,聽著裁判的倒數聲,忽然站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對手,拳打腳踢,不要命似地攻擊他。

  三分鐘後,對手倒下了。

  擂台上點點鮮血,一片狼藉。

  裁判舉起曾峰的手,宣佈他的勝利。

  擂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淹沒了靜女的啜泣。

  「那是你男人?」身邊傳來一個沙啞的女聲。

  靜女轉頭,看見一個艷麗的女人,妝容精緻,身材完美,可是,眼中卻有種淡淡的憔悴與漠然,她吐出一口煙:「別哭了,你男人被成哥給看上了,以後再也不用遭這種罪。」

  那是靜女第一次見到雯姐,她是成哥的女人。成哥是當地的黑社會老大,那天無意中目睹曾峰的表現,欣賞他這條硬漢,便把他納入旗下。

  也許這就是命吧,靜女想,曾峰是命中注定要吃這碗飯。

  從那以後,曾峰便開始在成哥手下做事,因為肯賣力,忠心,一直高昇,四五年間便成為了成哥的左右手。

  靜女所住的地方,由地下室變為公寓,再變成高等住宅區獨門獨戶的小別墅,家用電器一應俱全,還有許多的名牌衣服首飾。

  只是,她見曾峰的次數越來越少。

  雖然明白他跟著成哥應酬,身不由己,但靜女還是常常忍不住情緒低落。可能是喜歡她的寡言,雯姐常常讓靜女陪自己吃飯購物,兩人甚至可以一個下午都不說話,也不覺尷尬。

  雯姐年紀不大,最多28歲,但總給人一種看透世事的感覺,她喜歡抽煙,喜歡安靜地坐著,喜歡冷眼看一切事物。

  她和成哥的關係也是冷冷的--成哥不止她一個女人。

  這天,雯姐閒來無事,便到靜女家來看看,發現她正在做麵條,便問:「怎麼?曾峰今晚要回來?」

  「是啊,雯姐你怎麼知道?」靜女繼續忙碌著,連頭也顧不得回。

  「除了曾峰回家,還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高興?」雯姐半倚在門上,點上支煙,姿勢純熟,她靜靜說道:「別怪我潑冷水,一個女人,如果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樂都建立在男人身上,那她也就完了。」

  靜女楞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可是,在這世界上,我也只有他了。除了他,我的喜怒哀樂又會有誰在乎呢?」

  雯姐往空中吐出一口煙,妖嬈的氣體,讓彼此面目模糊--她涼涼地歎口氣。

  晚飯時,曾峰回來了,笑著將一個首飾盒遞給靜女,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一根鉑金項鏈。

  「生日快樂。」曾峰將項鏈為她戴上,問道:「喜歡嗎?」

  「嗯,很漂亮。」靜女點點頭,隨即將他帶到飯廳中,打開碗蓋--是一碗精心烹飪的臊子面。

  靜女環住曾峰的脖子,柔聲道:「記得嗎?我們剛來這個城市那年,你在我生日時便是做了這個給我吃。」

  「沒錯,就是那天,我發誓,以後一定會給你最好的生日禮物。」曾峰撫摸著靜女的臉,眼中有種堅硬的情緒。

  靜女怔了怔,低聲道:「可是,我最懷念的,還是那碗麵。」

  曾峰皺眉:「怎麼,不喜歡這條項鏈的款式?」

  「不是的,只是……」靜女想了想,終於放棄:「算了,來吃麵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曾峰坐下來,吃將起來。

  「怎麼樣?」靜女問道。

  「好吃。」曾峰點點頭:「這臊子的味道特別好。」

  靜女笑了:「可能是因為肉很新鮮吧。」

  正吃著,曾峰的手機響了,靜女心中一緊。果然,是成哥打來的,讓曾峰陪他出去。

  曾峰只能放下筷子,哄了靜女幾句,便離開了。

  桌上的面,已經漸漸涼卻,早前鮮亮的油光也已經變鈍了,不再引起人們的胃口,但靜女還是拿過筷子,吃了起來。

  一口一口,食不知味。

  那天晚上,曾峰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靜女在他的襯衣上聞到了陌生的香水味。

  「他們去了男人常去的地方。」

  聞言,靜女一怔,轉頭看向沙發上的雯姐,她穿著件睡衣,最深的紅,襯托得整個人艷麗不可方物,是緊抓住人心的一種美麗。但可以感覺到的是,這是她美麗的極致,就像花開到最盛,有種不言而喻的疲憊。

  靜女終於明白,為什麼外表無懈可擊的雯姐總是給她一種蒼涼感,原來,是因為自己早早看見了她美麗之後的敗落。

  受不了內心的煎熬,靜女終於來找雯姐詢問當天的情況,誰知從雯姐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靜女頓時萎頓下來。

  雯姐拿過傭人手上的香檳,喝了一口,緩緩道:「不過,聽說你們家曾峰並沒有和那些女的做什麼。」

  靜女提著的心鬆了下來,但表情依舊不明朗。

  「可是,他總有一天會背叛你的。」雯姐拿那雙貓一樣的眼睛看著靜女:「總會有那麼一天。」

  靜女靜靜低著頭,不做聲。

  「你不信?」

  床頭櫃上的玫瑰是昨天的,悄悄飄下一片花瓣,有些枯萎,但依舊是厚重的。

  過了很久,靜女終於苦笑:「不是不信,是不能相信……我對自己發過誓,在這世上,我只會相信他。」

  「千萬不能信自己深愛的人所說的話,否則,你會生不如死。」雯姐端起酒杯,透過金黃色的液體,看著自己的回憶:「男人都一樣,喜歡你的時候,你便是塊寶,心甘情願將自己的心挖來給你。但這種感情,又能持續多久呢?……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從雯姐家出來,靜女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雯姐的每一句話,都讓她震驚。

  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靜女將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緊緊的--可是,只有自己的日子,她過得太久了,厭倦了,噁心了。

  她不要再一個人,她的生命裡,不能沒有曾峰。

  正在愁腸百結,突然一個嬌小的身影撞在她懷中,隨即跌倒在地。

  還沒回過神來,兩個彪形大漢便追上前來,狠狠踢打著地上的人,嘴裡不停咒罵:「臭婊子,看你還敢不敢跑,看你還跑不跑!」

  地上的少女不斷呻吟著,那柔柔的聲音在靜女聽來卻很熟悉。她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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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6:41


  那少女抬起頭來,瓜子臉,大眼睛,額前柔弱的劉海。看見靜女,一下子哭了出來:「靜女姐,救救我,救救我!」

  那兩個大漢不耐煩,吼道:「誰也救不了你!」說著便要將樂宜拖走。

  靜女忙上前:「你們憑什麼抓她?」

  「關你什麼事,走開走開!」

  其中一個正想把靜女推開,卻被同伴攔住,悄聲道:「這女的,是曾哥的女人。」

  一經確定,兩人馬上變了個人,收起凶神惡煞,笑嘻嘻地對靜女說:「原來是大嫂啊,抱歉抱歉。」

  靜女一向不喜歡依仗曾峰的勢力,但今天迫不得已,只道:「這女孩子是我妹妹,她年紀小,做錯了什麼事,看在你們曾哥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兩個大漢忙道:「原來這丫頭是大嫂的妹妹,我們實在不知道,不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做了。」

  說著,急急誠惶誠恐地將靜女和樂宜送上車。

  靜女將樂宜帶回家,仔細檢查傷勢,發現只有些許擦傷,吁了口氣,問道:「你怎麼會落到那些人手裡?」

  聞言,樂宜想起連日來的遭遇,摀住臉嗚嗚哭了起來。

  原來,眼看著樂宜漸漸長大,院長洪治平又將魔掌伸向了她,有事無事便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腰,樂宜膽子小,不敢反抗,只能任他為所欲為,以至於最後終於得逞。之後,洪治平被人告了,貪污,強姦幼女,種種罪行全被揭發,抓進監獄,判處無期徒刑。雖然罪犯繩之於法,可所有人也都知道樂宜曾被姦污的事情,全在背後指指點點。樂宜無法忍受,便離開了孤兒院。來到這個城市後,由於涉世未深,被人騙到夜總會中,逼迫她賣身,樂宜自是不答應,想方設法逃了出來,沒多久,便被人追上,毒打,幸好遇見靜女,救了她。

  聽完樂宜的話,靜女沉默了。以前的歲月,那些孤獨的日子,沒有任何人能依靠的無助感,又再次回來,絲絲縷縷浸入骨髓。

  冷,隱約而刻骨的冷。

  樂宜擦乾眼淚,大口大口吃著靜女給她切的慕斯蛋糕,邊環顧四周,艷羨地說道:「靜女姐,你現在好有錢啊!」

  靜女勾勾嘴角,笑容卻沒進入眼中。

  「靜女姐,這些年,你幹了什麼?剛才那兩個人好像很怕你,還叫你大嫂,你好威風。」

  靜女正要說什麼,門卻被打開--曾峰回來了。

  曾峰走到廚房中,笑道:「咦,有客人?」

  看見他,靜女想起那股妖魅的香水味,心中不適,只淡淡問道:「她是我孤兒院的朋友,現在有些困難,我想讓她在這住幾天,可以嗎?」

  「那正好,」曾峰走到靜女背後,捏捏她的肩膀:「反正你整天待在家裡,有人陪你說說話也好。」

  感受到肩上那雙有力的大手,以及掌心傳來的熱度,靜女的心軟了許多,她抬頭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想吃什麼?我去做。」

  說著就要站起身來,卻被曾峰按住:「不用了,我是回來拿東西的,晚上……還得陪成哥出去……最近生意挺忙的……」

  靜女聽著這爛熟於耳的話,微微垂下眼。

  曾峰走後,樂宜忙問道:「靜女姐,他就是那兩個人口中的曾哥嗎?好帥啊!」

  靜女沒說什麼,只是將樂宜領到客房,為她放好洗澡水,又拿來自己的衣服給她更換。

  一切整理完畢,便囑她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樂宜回想著前段時間地獄般的日子,再摸摸身上乾淨柔軟的被子,感覺自己彷彿在做夢。

  她希望,這一切,永遠不要再改變。

  自樂宜來後,靜女待她很好,常給她買衣服,鞋子,帶她到各處遊玩,還給她聯繫學校準備送她去唸書。

  樂宜也常常陪靜女說話,聊天,幫她做家事,兩人相處得頗為融洽。

  這天,曾峰本答應陪她們出去,卻臨時失約,便派手下買了兩件禮物來道歉。

  樂宜打開首飾盒,發現是碎鑽手鏈,高興極了,連忙戴在手上,左右端詳。但一瞥眼,看見靜女只靜坐著出神,有些詫異:「靜女姐,你不喜歡這手鏈嗎?」

  靜女拿起手鏈,握緊,掌心中傳來一陣浸人的涼與微薄的痛。

  第二天凌晨時分,曾峰才回家,喝多了幾杯,有些醉了,進屋便倒在床上。

  靜女又聞到了他襯衣上沾染的香水味,較上次更濃烈一些。

  看來不是同一個女人,靜女訕笑,不知自己是否應該慶幸。

  正想著,曾峰喃呢著將手放在靜女腰際,將她拉向自己。

  他的唇在她赤裸的頸脖上游移,吮吸,舔舐。

  他的氣息噴在靜女的肌膚上,一片熾熱。

  靜女被曾峰壓在身下,覺得一陣窒悶,刺鼻的酒精味,厚重的香水味,交雜在一起,她突然感到不可抑止的噁心,猛地將曾峰推開。

  曾峰求歡被拒,臉色有些不快:「怎麼又不高興了?」

  「沒有,剛才忽然有點不舒服。」靜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笑著掩飾了下。

  曾峰看著靜女,忽然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氣我沒有時間陪你,但我也是身不由己……不過你放心,我曾峰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的,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女人。」

  靜女先是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見,但隔了會,忽然翻過身來,撲在曾峰胸膛上,輕聲道:「曾峰,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曾峰摸著靜女的頭髮,一下一下,心中卻生出一種陌生的沉重的茫然。

  第二天醒來,已是下午,曾峰揉著眼從樓上下來,發現家裡只有樂宜一個人,便問道:「你靜女姐呢?」

  「靜女姐去雯姐那裡了。」樂宜見到曾峰,連忙說道:「曾哥,你餓了沒,我馬上給你煮飯好不好?」

  「那麻煩你了。」曾峰在飯廳坐下,看著樂宜在廚房中叮叮咚咚弄起菜來。

  沒多久,一碟牛肉咖喱飯便送到他面前,曾峰「咦」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是我問的靜女姐。」樂宜雙手托著腮,手腕上的碎鑽手鏈閃爍著。

  曾峰邊吃邊問:「你喜歡這手鏈?」

  「是啊,很漂亮!我好喜歡!」樂宜不斷撫摸著那條手鏈,低聲道:「這是我第一件禮物,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看著她的樣子,曾峰愣了楞,忽然訕笑道:「你這麼喜歡,可你靜女姐卻連看也不看呢。」

  樂宜微微低頭,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她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也許,是她的東西太多了,不稀罕吧。」

  之後沒多久便出了件大事,雯姐受傷入院。

  成哥的新歡持寵而嬌,跑到雯姐家中逼她讓位,雯姐諷刺了她幾句,新歡便惱羞成怒,趁其不備,將雯姐推下樓梯。

  幸好只是小腿骨折,靜女便到醫院照顧她。

  中途成哥來過一次,問了句:「她說是你先動手的。」

  雯姐微微一笑,只道:「也許是吧,我都忘了。」

  成哥見問不出什麼,待了一會,便走了。

  之後都不再出現。

  靜女問:「為什麼不向成哥說清楚呢?」

  雯姐輕輕將頭髮捋到耳後,那縷發有些短,不斷地滑落下來,雯姐終於放棄,任髮絲垂在鬢邊。

  「因為我看清楚了,」她說:「如果他還愛我,根本就不會問誰是誰非,會像以前那樣,一刀將欺負我的人撂倒……如果他還愛我。可惜,全都變了……所以,沒什麼好爭的。那個女人,以後一定會比我慘。靜女,相信我,這不是詛咒,是事實,阿成他不會永遠愛同一個女人。男人,都不會永遠愛同一個女人,除非他沒得到她。」

  靜女安靜地為雯姐削著蘋果,那深紅的果皮,一點一點褪落。蘋果,慢慢地失去血色。

  雯姐躺在枕頭上,慢慢閉上眼,隔了很久,她對空中說道:「你相信嗎?他曾經,肯為了我去死。」

  靜女頓了一下,刀一滑,劃破了手指,血汩汩流出,滴在黃色的果肉上,漸漸浸染開來,順著纖維,成為條條血絲。

  這天,曾峰正在夜總會打理賬務,手下進來通報說有個叫樂宜的女人來找他。

  曾峰心中一怔,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趕出來,問道:「怎麼了?是不是靜女出事了?」

  樂宜背著手笑嘻嘻地道:「別急,沒人出事,我就想來看看你。」

  曾峰這才鬆口氣。

  這些天,為忙著照顧雯姐,靜女無暇顧及樂宜,便將她送到學校住宿,所以曾峰與樂宜這些日子一直沒見面。

  曾峰看了看四周,道:「來,這裡不適合你待,我們去街口那間咖啡店坐坐吧。」

  兩人來到咖啡店中,樂宜崇拜地看著曾峰,柔聲說:「曾哥,這麼大間夜總會都是你在打理?太厲害了。」

  好話誰不愛聽,曾峰微笑。

  「其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樂宜接著說道。

  曾峰皺眉:「我怎麼不記得。」

  「我從壞人那跑出來,被他們抓到,差點要打死我,還好後來搬出你的名字,他們嚇得屁滾尿流,全跑了。」

  曾峰「哦」了一聲:「有這回事,靜女沒告訴過我。」

  樂宜咬咬下唇,眼睛有些閃爍:「也許,靜女姐認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靜女姐和我不一樣,每次我說你很厲害的時候,她都沒什麼反應呢……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她就是這樣,」曾峰挫敗地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喃喃道:「我拼盡全力,實現諾言,把一切最好的都給她,可她呢,卻不屑一顧。」

  「怎麼會呢?對女孩子來說,無論喜歡的人送她什麼,她都會很珍惜的。」樂宜攪動著杯中的咖啡,很慢很慢地笑了:「就像,我珍惜你送的手鏈一樣。」

  曾峰轉過頭來,看著樂宜,眼中晦暗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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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6:59


  出院之後,雯姐直接去了澳洲,名義上是療養,但可能永遠都不再回來。

  送別雯姐之後,靜女回到家中,坐在沙發上,直直地看著前方。

  曾峰剛巧從樓上下來,看見靜女,有些意外:「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在醫院照顧雯姐嗎?」

  「成哥什麼也沒說是嗎。」靜女微微苦笑:「果然,他已經把雯姐完完全全忘記了。」

  「怎麼了?」曾峰在靜女身邊坐下,將她攬進懷中:「幹嘛這麼不開心?」

  靜女將頭枕在曾峰的肩上,一絲香氣慢慢襲來,這次又是不一樣的。清新,濃郁,若有若無。

  那個女人,也被曾峰摟過吧,就像她現在的姿勢。

  「曾峰,」靜女開口,聲音中有種奇異的溫柔:「我沒有雯姐那麼堅強……不要那麼對我,千萬不要。」

  曾峰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他皺眉:「你說什麼傻話呢。」聲音中有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煩躁。

  心虛的煩躁。

  並不是傻話,靜女明白。

  那種香氣,從此在曾峰身上駐留。

  那個女人,一直待在他身邊。

  雖然曾峰很謹慎地除去偷情的痕跡,但靜女還是嗅到了,那種香水味,只殘留了薄弱的一點,卻強大如鬼魅,一絲一絲腐蝕著她。

  她專門去香水櫃檯試過,確定是安娜蘇的洋娃娃。

  那個女人,一定是可愛的,柔弱的。

  洋娃娃般的女孩嗎。

  這天,靜女買了些東西去學校看望樂宜。

  最近忙著雯姐的事,已經很久沒和她見面。

  來到寢室,靜女敲門,一個戴眼睛的女孩來開門,打量下她,問道:「請問你找哪位?」

  「請問樂宜在嗎?」

  「樂宜?哦,她不住這的。」

  靜女疑惑:「不住這?」

  「是啊,」女孩點點頭:「她是走讀,只在開學前一兩個星期住了宿舍,以後就回家住了。」

  靜女沉思片刻,向女孩道謝之後離開。

  走到校園門口,靜女打通了樂宜的手機,讓她到冷飲店裡聚聚。

  隔了好一會,樂宜才到,她笑著坐在靜女對面:「靜女姐,好久沒見到你了。」

  靜女微笑地看著她,嘴角弧度一直不變,眼睛很安靜,一直看到樂宜臉色出現一絲慌亂,才說道:「是啊,好久沒來看你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樂宜喝了口冷飲,冰涼一直沁入五臟六腑,手心也變得有些冷:「靜女姐,你呢?」

  「我,還不錯。」靜女捏了捏中指骨節,問道:「晚上有空嗎,一起出去吃飯吧。」

  「晚上?靜女姐,今天晚上我們學院要聽講座呢。」樂宜一臉抱歉。

  「那就算了吧,學習要緊,對吧。」靜女看看表:「時間不早了,我還想去逛逛香水……咦,你用的是什麼牌子,味道不錯呢。」

  「哦,安娜蘇的洋娃娃,我挺喜歡這種味道的。」樂宜道。

  靜女始終微笑著:「我也很喜歡這種味道。」

  晚上,曾峰來到為樂宜購買的公寓中,掏出鑰匙,開門,剛走進去,眼睛便被人從後輕輕蒙住。

  曾峰道:「別鬧了,等會蛋糕摔壞了可沒得吃。」

  「蛋糕?」樂宜忙接過曾峰手上的蛋糕,迫不及待地打開,用手指抹了一點,放在嘴裡,「唔」了一聲:「是酸奶味的,我最喜歡吃了!好棒!」

  曾峰在一旁看著樂宜滿足的樣子,忽然說道:「一點點東西就能讓你這麼高興,和靜女完全不一樣。」

  聞言,樂宜放下蛋糕,轉過身來,背靠著牆,斜著頭睨著曾峰:「那,是我好,還是靜女姐好?」

  曾峰怔了怔,沒說話。

  樂宜忽然嬌笑起來:「逗你的,」她走到曾峰身後,雙手抱住他的脖子,柔聲道:「我不會和她爭的,只要有你,我就滿足了,只有你還能想起我,我就什麼都不在乎。」

  但她的眼睛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這時,有人敲門,樂宜道:「一定是送飲用水的來了。」

  「我去開。」曾峰說著站起來,走到門口,一開門,卻愣住了。

  靜女。

  是靜女。

  靜女看著屋子中的兩人,臉上很平靜,一種萬念俱灰的平靜。

  原來是真的,那個女人,果然是樂宜。

  兩個人,同時背叛了她。

  靜女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瞬間坍塌,灰飛湮滅,不復存在。

  靜女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可是,她不能倒下,她睜大眼看著兩個犯人。

  犯罪,即使被抓住,也是有刺激的。

  此刻,他們心中,一定也有隱約的自己也未能察覺的快感吧。

  曾峰最先反應過來,他拉過靜女:「我們回去談。」

  原以為靜女會反抗,但她卻安靜地跟著自己走了。

  門關上。

  一根塗著淡粉色丹蔻的手指,輕輕抹起一塊奶油,放入口中。

  樂宜靜靜地笑了。

  曾峰開著車,往家中駛去。靜女就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儘管車裡有著冷氣,但他手心還是浸出了一層薄汗。

  恰在這時,前面不知出了什麼事,竟堵車了。

  兩人就這麼在封閉狹小的空間中,各懷心事。

  曾峰輕咳了一聲:「我和她……我和她並沒有什麼,我們……」

  「曾峰,」靜女輕聲打斷他的話:「別再騙我。」

  曾峰用拳頭抵住嘴,看著窗外,不再說什麼。

  「這件事要怎麼解決?」靜女平視著前方,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要她,還是要我。」

  曾峰猛地一拍方向盤,但力氣就在那個動作中流逝,他無力地說道:「你不要逼我。」

  靜女閉上眼:「原來一切都是我的錯。」

  曾峰握緊拳頭,緩緩說道:「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她的。」

  「為什麼是她?」靜女像是問曾峰,又像是問自己:「為什麼是樂宜?」

  「對不起。」曾峰垂下眼。

  「你告訴我,為什麼是她?」靜女重複地問道:「為什麼是她?」

  曾峰本打算沉默,但被靜女逼問得心煩意亂,終於衝口而出:「因為她是個很簡單的女人,不論我給她什麼,她都很滿足!靜女,我努力掙錢,為的就是能讓你擁有一切,讓你開心。可是你呢?……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麼!?」

  靜女將臉轉向窗外,直到將滿眶的眼淚硬生生逼了回去,才說道:「我們忘記這一切吧……你能忘記樂宜嗎?」

  「我需要時間,」曾峰還是重複著那句話:「我需要安頓好她。」

  「不用,只要給她足夠的錢就可以了。」靜女淡淡說道:「就像你說的,樂宜是個很簡單的女人,她從小缺少的,就是錢,只要給她錢就行了。」

  曾峰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

  靜女在最短時間內為樂宜辦好了去美國留學的手續,準備讓她近日動身。

  曾峰再沒有和樂宜見過面,應酬之後便回到家中,陪著靜女。

  靜女決定忘記那些不愉快,她開始停止服用避孕藥,她想要個孩子。

  屬於曾峰和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是瞞著曾峰進行的,沒過多久,她感到身體出現異樣,來到醫院,檢查之後,發現自己如願以償--她懷孕了。

  靜女撫摸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掌心處傳來一陣陣的溫軟。

  這是她的,屬於她自己的生命,弱小的,卻無比重要的。

  靜女回到家,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卻在樓梯口撞見了一臉慌亂正要出門的曾峰。

  「你去哪裡?」靜女起疑。

  「哦,成哥那出了點事,我去看看。」

  曾峰說完便要下樓,卻被靜女攔住:「是去樂宜那是吧。」

  曾峰將樓梯扶手狠狠地一捶:「她要自殺!我必須去看看!」

  「她不會死的,」靜女冷靜地說:「我看著樂宜長大,我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她還有好多東西沒有得到,她捨不得死。」

  「靜女,算我求你了,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曾峰焦急萬分。

  「是她打電話給你的吧,說的一定是,我只想在死之前見你一面,是嗎?」靜女面色很平靜:「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應該見得多了吧。」

  曾峰慢慢冷靜下來,他看著靜女:「我答應過樂宜,不會不管她的。」

  靜女忽然笑起來,開始很小聲,漸漸地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笑到最後,她停了下來:「你也曾答應過要照顧我的……不止呢,想起來了,你還說絕對不會背叛我,我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女人……既然這些誓言都可以背棄,為什麼就不能背棄她?」

  曾峰閉上眼,深深地吸口氣,等睜開時,眼中蒙上了一層冷漠:「對不起,靜女,我對不起你。」

  說完,他將靜女推開,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靜女站在樓梯口,聽著曾峰駕著車慢慢駛遠,耳邊漸漸呈現一陣龐大的安靜。

  在這安靜中,曾峰冰冷的話語重複向她襲來。

  對不起。

  他最終選擇了樂宜。

  他寧願背棄自己。

  心內一陣絞痛,淚水不斷湧上眼眶,將視線徹底模糊。

  靜女緊閉著眼,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沒關係,她還有孩子,沒關係,她不是孤單的,沒關係,她還可以活下去。

  靜女轉身,準備去臥室休息,但就在踏上樓梯的瞬間,一陣猛烈的天旋地轉向她襲來。

  一切都發生地太快,她迅速地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腦子先是木木的,之後小腹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全身痙攣。靜女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使盡全力,驚慌地爬到電話邊,撥打了110:「快來救我的孩子,快來救我的孩子!」

  客廳中只餘她聲嘶力竭的叫喊,以及地上一條蜿蜒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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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7:18


  沒有了。

  孩子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靜女躺在病床上,直直地看著天花板,眼睛空洞洞的,只剩漆黑,死去的漆黑。

  她將手交握在腹部,她的手很瘦,骨節突起,如果有人現在來握一握,會感到一陣滲人的冰涼。

  但沒有人。

  沒有人。

  全都離開了。

  靜女撐起身子,慢慢下了床。

  腹部一陣陣的墜痛,但沒關係,心更痛,更冷。

  靜女走出了病房,她要回家,也許曾峰會回心轉意呢,也許他正在家中為她的失蹤焦急呢,也許……

  也許,她還不曾失去他呢。

  靜女摀住肚子,扶住走廊的欄杆,緩慢地,一步步地走著。

  轉過一個彎,她愣住--曾峰,正坐在前面病房前的座椅上,雙手摀住頭,很痛苦的樣子。

  靜女走向曾峰,她沒想許多,在那時,在渾渾噩噩的那時,她只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

  她的腳步聲讓曾峰抬起頭,看見靜女,曾峰眼中出現一層冷冷的怒火,他站起來,諷刺地問道:「你是來確定樂宜死沒有嗎?」

  靜女呆住:「什麼?」

  「樂宜自殺,她割脈自殺!你高興了!」曾峰怒目看著她,以一種厭惡的態度。

  靜女看著曾峰,惘惘念說:「曾峰,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從不肯對我凶的,你以前……」

  「別提以前了!」曾峰打斷她的話:「我現在很煩!……你差點就害死樂宜了!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她早就沒命了你知不知道!」

  「我害死她?」靜女微微一笑,笑中帶著蒼涼:「放心,你永遠會及時趕到的,沒確定你已經到了樓下,樂宜又怎麼會割脈呢?」

  「你回去吧。」曾峰背過身。

  「我想見見樂宜。」

  靜女說著便要往前走,卻被曾峰攔住:「她不想見你。」

  「曾峰,」靜女平靜說道:「我認識樂宜的時間比你長。」

  曾峰沉思許久,終於開門讓她進去。

  幽靜的病房中,樂宜安靜地睡在床上,空氣中還是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如蛆附骨般啃噬著靜女。

  看見她,樂宜慢慢坐起身來,曾峰忙上前幫她。

  靜女安靜地看著兩人在自己面前親密的表演,不發一言。

  「靜女,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曾峰道。

  「我想單獨和樂宜說兩句話。」

  曾峰本不同意,但看見樂宜也示意自己出去,只得慢慢踱出房間。

  門關上。

  「我對你是否做錯了什麼?」靜女問,聲音輕得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樂宜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白紗布。

  一把刀片。

  掀開窗簾一角,直到看見曾峰的車出現。

  嘴角含笑。

  在暗藍色的動脈上一劃。

  血慢慢滲出,鮮艷奪目。

  「靜女姐,對不起。」樂宜靜靜說道:「在被父母拋棄的那天,我便知道,世界上能幫助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只要能過上好日子,有足夠的錢,或者更貪心些--再有一點點的愛,為了這一切,我寧願背棄全世界……我知道對不起你,對於這,我無話可說。」

  靜女的眼睛始終靜靜地睜著,隔了許久,她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一句話也沒有說。

  為了防止靜女做出過激行為,曾峰一直待在門外,沒有走遠。

  看見靜女出來,他鬆口氣,同時心中有些不安與愧疚。

  「靜女,」曾峰艱難說道:「我……如果你願意,我送你去雯姐那……另外,我會給你一筆錢……」

  「是要跟我分手嗎?」靜女蒼白地問:「你決定和她在一起。」

  曾峰垂下眼,不願直視她:「我……必須要對她負責。」

  「那我呢?」靜女顫聲問:「曾峰,我呢?」

  「靜女,別這樣,」曾峰歎口氣:「我也不想事情發展到這個樣子……或許,當初……你應該跟著明哥的。」

  聞言,靜女如遭雷殛,臉上蒼白如紙。

  他後悔了。

  後悔要了她。

  靜女跌跌撞撞地走出醫院。

  陽光寂靜地灑在地上,沒有聲音,眼前的一切就像場無聲電影,一切都那麼遙遠。

  又是一個人了。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母親將她送到孤兒院中,自己轉身離開。

  燦爛的陽光灑在她離去的長街上。

  她沒有回頭。

  曾峰也不會回頭。

  靜女沒有目的地走著,緩慢地走著……直到失去意識。

  當靜女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黝黯古樸的房間中。

  一個長髮女子正在一旁的書桌上畫著什麼,她並沒有抬頭,只淡淡解釋道:「你在我屋子前暈倒,我便將你移到這裡。」

  「謝謝你。」靜女的聲音很空洞,整個人也是空洞的。

  女子畫完最後一筆,輕輕將畫具放好,緩慢走近。她皮膚很白,一種過度的蒼白,但並不減損她的美麗,一種妖異的美麗。

  「你此刻一定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對嗎?」女子看著靜女,眼睛深得如一潭湖水:「只有有慾望的人,才能來到這裡……你,究竟想要什麼?」

  靜女閉上眼,很久很久之後,終於說道:「曾峰,我只要曾峰。」

  「好,」那女子微笑,笑容詭麗如朵曼珠沙華:「如你所願。」

  樂宜出院了,曾峰重新為她找了間房子,佈置妥當,手下的小弟也都知道大嫂已經換人。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

  除了靜女。

  他找不到她,自從那天離開醫院後,她再沒有出現。

  曾峰希望能夠將她安頓好,畢竟,他和靜女有這麼多年的感情。

  正在尋找之時,靜女主動找上曾峰,約他在當初剛來這座城市時兩人租用的地下室見面。

  曾峰如約而至,他明白,靜女是想讓他回憶起兩人的過往。

  但是,人是應該向前看的。

  果然,一切都是當時的擺設,桌上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臊子面。

  靜女柔聲招呼道:「沒吃飯吧,來吃吧。」臉色如常,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靜女,我們談談。」

  「好啊,」靜女拉他坐下:「邊吃邊談。」

  曾峰無法,只得吃了兩口,放下筷子,道:「靜女,我已經把錢存進你的帳戶中,另外,雯姐那也給你聯繫好了,她會在機場接你,你去之後……」

  「去哪裡?」靜女問。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去澳洲。」

  「可是我要陪你啊。」

  「靜女……你,怎麼了?」曾峰感到事情有些不對,以為靜女受刺激過度一時神智有些不清,便道:「你難道忘記,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並沒有分手,」靜女臉上竟有種異樣的平靜,那種平靜令人害怕,有著說不出的涼意:「曾峰,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曾峰下意識起身,卻忽地感到一陣頭暈,他忙扶住椅子,但手很快也沒有力氣,整個人瞬間軟倒在地上。

  曾峰額上滲出冷汗:「你……下了藥?」

  「我只有你,曾峰,在這世上我只有你,」靜女慢慢向他走近,眼中有種狂熱的光,她將背在身後的右手拿出來--手臂上,赫然刺著曾峰的臉--而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尖刀。

  「曾峰,我要你永遠陪著我。」

  噗……噗……噗……

  刀捅進肉體,又拔了出來,伴隨著噴射的血液。

  腥熱的血,讓人瘋狂。

  一刀一刀一刀。

  忘記,怎麼可能忘記呢。

  他奪過她的酒杯,替她灌下三大杯酒。

  他取下頭盔,衝她一笑,牙齒白而整齊。

  他將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她碗中,說,你吃得開心不就行了。

  他攔住車,站在門口,微喘著氣,向她伸出手,說,靜女,跟我走。

  他向老四搖搖頭,說,我答應過要照顧她的。

  他在她生日時做了一碗麵,說,靜女,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今後,我會掙很多錢,你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決不讓別人欺負你。

  他溫柔地在她耳邊發誓般地說,他永不後悔。

  刀下的肉體因劇痛而痙攣。

  淒厲地慘叫。

  但,靜女沒有停止。

  一刀一刀一刀。

  那些記憶鮮明地可怕。

  那些刺鼻的,厚重的香水味。

  他說,你不要逼我。他說,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她的。他說,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麼!

  他說,她要自殺!我必須去看看。他說,我答應過樂宜,不會不管她的。他說,對不起,靜女,我對不起你。

  他說,你是來確定樂宜死沒有嗎?他說,別提以前了!他說,我必須要對她負責。他說,當初你應該跟著明哥的。

  刀下的肉體漸漸死去。

  他沒有再喊叫了。

  房間裡只有刀刺入皮肉的聲音。

  噗……噗……噗……

  當警察找到這裡時,只發現一具骨架。

  曾峰的骨架。

  肉被剔除得乾乾淨淨。

  不知所蹤。

  靜女正坐在桌子上,穿著一件白衣,靜靜地吃著一碗麵。

  臊子面。

  上面澆上了厚厚一層紅光油亮的臊子。

  她詭異地自言自語:「臊子的味道很好呢,肉很新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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