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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撒空空]刺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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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3:26
第三卷 丹綠



  (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教室角落中,低著頭,厚重的流海垂下,遮住大半張臉。彷彿從來都在遮掩著自己,像只小動物,蜷縮的,怯懦的,自卑的。同年紀的女生眼中或多或少有著薔薇色的光芒,但她那雙眼睛卻呈現一種淡淡的灰敗。)

  田西忽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胸腔急劇起伏,滿額冷汗。隔了許久,才漸漸平復下來。

  他將臉埋在些微顫抖的雙手中--又夢見了,那雙充滿著哀哀灰色的眼睛。

  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了。

  夢裡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一雙絕望到平靜的眼睛牢牢盯著他,他無法動彈,甚至無法閉上眼,只能恐懼地看著那雙眼睛慢慢流出腥濃,粘膩的血。

  噩夢,永無止息的噩夢。

  這時,電話鈴響,他接起,那邊傳來值班護士焦急的聲音:「田醫生,高陳公路發生車禍,有傷員馬上將送到醫院,請快趕來。」

  責任感驅散了噩夢遺下的陰霾,田西定定神,鎮定說道:「我立刻就來。」

  接著,他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飛車趕到醫院。

  傷員是名年輕男子,送來時已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經過仔細檢查,發現其脾臟破裂,立即開刀縫合。

  等手術完畢,已經是3小時之後,他精疲力竭,將頭枕在辦公桌上,累極而睡。

  房門悄悄打開,兩名護士伸頭進來偷看,只見田西緊閉雙目,下巴上浮現著青色鬍髭,卻絲毫不損他的英俊。

  其中一名護士壓低聲音讚歎:「田醫生長得真好看!」

  「當然,本醫院的頭號黃金單身漢,年輕有為,醫術高超,沒得說的。」

  「誒,可這麼多年,怎麼一直沒見過他有女朋友,會不會像胡莉莉說的那樣……田醫生對女人沒興趣吧。」

  「胡莉莉是吃不著葡萄便說酸,她被田醫生拒絕了,當然這麼詆毀他。我有朋友是田醫生學弟,他說田醫生在高中時曾和一個女孩交往,可那女孩卻意外身亡,之後他便再沒交過女朋友。」

  「原來是惦記著初戀情人阿,真癡情。」

  「就是。」

  (「方丹綠。」

  「方丹綠。」

  她緩緩回頭,像是不相信有人會叫她。

  但她沒有聽錯,並且……那個人竟然是他。

  田西看著她,溫和一笑,薄而漂亮的嘴唇微微上揚:「你掉了東西。」

  果然,他手上拿著她的語文課本。

  她接過,輕聲道謝,頭卻始終低垂著,只聽得他清朗的聲音繼續說道:「你的字很漂亮。」

  聞言,她心中一震,不知怎的,半邊耳朵火辣辣燒起來。頓時也顧不上失禮,轉身,逃也似地跑回教室。

  坐定後靜下心來,又不禁訕笑,怕什麼呢?像田西那種深受全校女生歡迎的人,怎會和自己有什麼瓜葛?

  別多想了。)

  下了班,田西來到酒吧。

  時值深夜,酒吧生意興隆。昏暗詭秘的燈光在人們臉上閃爍著:幽靈的綠、淒艷的紅、詭譎的白,如一隻隻妖異的鬼,游離在塵世,享受最後的狂歡。

  他叫上杯酒,在吧檯一側靜靜坐著。

  他不敢回家,害怕早上那場噩夢的餘溫仍縈繞在房間中,不肯離去。

  田西愛這裡的嘈雜,這讓他避免回憶,避免畏懼。

  好看的男子最不缺的便是艷遇,不過才待了一個小時,已先後有4位女郎上前搭訕。開頭,他還能禮貌拒絕,但次數多了,終於不堪其擾,當第5雙玉手再次搭在他肩上時,田西站起來,冷淡說道:「抱歉,我要走了。」

  「看見我來便走?」一個些微沙啞卻不乏性感的女聲響起。

  田西抬頭,睹見一張明艷的臉龐,濃眉長睫,杏眼桃腮,頗有風情的長卷髮妖嬈地垂在腰際,一襲黑色修身小洋裙將美好身段展露無疑。

  看見來人,田西眼中閃過一絲詫色,隨即嘴角泛起絲苦笑。

  原來,這裡也同樣避不開那場噩夢。

  他聽見自己輕輕喚了聲:「安妮。」

  安妮在他身邊坐下,笑道:「不請老同學喝杯酒?」

  田西懶懶地叫來杯酒,遞給她。

  安妮接過,並不喝,只低著頭,用手指在杯口邊緣緩緩滑動,隔了許久,終於再度開口:「我們有10年沒見了吧。」

  田西並不作答,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10年,沒錯,那件事已經過去10年了。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安妮並未介意他的沉默,繼續問道。

  田西本想回答「你說呢?」,但自認沒有資格這麼諷刺,便反問道:「你呢?」

  「乏善足陳,在澳洲讀完大學,便到我爸公司上了5年班,覺得太累了,回來休息幾個月。」

  「聽上去很順利。」田西淡淡說道,再要了杯酒,一舉灌下。

  安妮將話題返回到他身上:「聽說你是位急診科醫生,恭喜,終於如願以償。」

  田西隱約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但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剎那,他搖搖頭,不再追究。

  「得償所願,你現在很快樂吧。」安妮問道。

  「快樂?當然,當然我快樂!」田西酒氣上湧,語氣變得有些尖銳。

  安妮靜靜地看著他:「原來,你並不快樂。」

  田西再也忍受不了安妮的冷靜,忽然將矛頭對準了她:「你呢?難道你就能忘記那件事?!」

  「忘記?」安妮喃喃重複著,眼中霧色濛濛,像是看著回憶:「如果能忘記,我就不會回來了。」

  田西有一絲動容,原來,她和自己一樣,這些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不能釋懷。

  田西安靜下來,像是問她,又像是問自己:「你後悔過嗎?」

  「也許有吧。」安妮閉上眼,臉上一片平靜,良久,她的嘴角出現一絲模糊的笑容:「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已經沒用了,再悲切,也不過是鱷魚的眼淚,虛偽而無濟於事。

  田西訕笑著,將頭枕在雙臂上,耳邊震耳欲聾的聲響慢慢平息,眼皮越來越沉,之後,他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醒來,田西揉著太陽穴,只覺頭疼欲裂,恨不得將腦袋削去,一了百了。

  睜眼,只見自己躺在臥室睡床上,他費力地回憶,終於想起昨晚在酒吧的事。

  這麼說,是安妮送自己回家的?

  他轉頭,看見床頭櫃上放著杯清水與止痛藥。

  也是安妮準備的吧。

  竟如此體貼,看來,這個驕縱蠻橫的千金小姐終於長大了。

  他深深吸口氣。

  畢竟,10年都過去了。

  (她一直在躲避著田西,竭盡所能地。並非出於厭惡,而是自卑。

  她清楚,自己不配。

  田西家境富裕,品學兼優,溫文有禮,並且有張能讓女生心跳的好看的臉。

  而她,不過是整天低著頭,毫不起眼的一個人。

  是的,她不配。

  她不能接近他。

  但故事從來不會依據當事人的意願而發展。

  終於在一個黃昏,他擋在她面前,問道:「為什麼要躲我?」聲音很輕很柔,並沒有怨懟之意,卻更動人心弦。

  「可是因為我討厭?」

  她低頭不語。

  不,是她自厭,是她自卑。

  睹此情狀,田西俯下身子,湊近她耳邊,微微的氣息吹動她的髮絲:「我不會放棄的。」

  她猛地一驚,抬頭,看見淡淡的金色陽光灑了田西一頭一臉,在他週身打上一層絨絨的光圈,好看得不可思議。而那雙墨黑眼眸如寒星般閃亮,如漩渦般吸引,讓人不禁沉溺其中。)

  辦公室中,田西捧著杯黑咖啡靜靜看向窗外,神情有些寂寥。

  護士長陳瑛走入,瞥他一眼:「又在悲春傷秋?」

  田西並不介意她的挪揄,只是微笑:「可惜春已過,秋未至。」

  陳瑛歎口氣:「我看你需要休假,反正都存了兩個月的假期,就去國外玩玩,年輕人怎麼可以整天呆在家裡無精打采呢?」

  「瑛姐,你這麼關心我,就不怕老公吃醋?」

  陳瑛癟癟嘴:「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我的年紀都可以當你媽了。」她停一停,忽地想起了什麼:「對了,我侄女和你一樣年紀,也是護士,要不要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田西故作驚訝:「瑛姐,你是想送羊入虎口?」

  「什麼話?」陳瑛瞪他一眼:「你看你,條件這麼好,卻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怎麼怪人家背後風言風語說你只對男人有興趣?」

  「是嗎?」田西咧嘴一笑:「難怪新來的那位男實習生看見我便躲。」

  「還笑呢!以後老來孤苦你才知道厲害,聽我的話,別太挑剔了,找個溫柔賢惠的女孩,結婚生子,好處多著呢。不然,就找個大美人,擺在家裡,看著心裡也舒服。或者,找個絕頂聰明的,天天和她鬥智鬥勇,比跳傘還刺激……」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陳瑛喋喋不休的講話,田西暗暗鬆口氣,將目光轉向門口。

  「安妮?」

  陳瑛看看田西,又看看那個俏生生的美人,瞭然地點點頭,對田西眨眨眼:「田醫生,加油羅。」

  說完自覺出去,還為兩人拉上房門。

  「你怎麼來了?」

  「想看看你穿白大褂的樣子。」安妮在他對面坐下,熟練地拿出香煙,點上,吸一口,再輕輕吐出。

  女子的煙沾染了主人的氣息,變得嫵媚輕柔,神秘清冷在空氣中蔓延。

  那種薄薄的白色,帶著些許蒼涼。

  隔著煙霧,安妮靜靜地看著田西,輕聲說道:「和我想像中的一樣。」

  「你應該戒煙的,再抽下去嗓子就完了。」

  安妮無所謂地擺擺手:「不,已經完了。記得嗎,以前我還是合唱隊的領唱,可現在,連說話聲音都難聽。所以呀,反正苦頭都吃過了,再戒就划不來,不如繼續墮落。」

  田西的規矩是勸人只一遍,並非敷衍,只是他認為如果那人要聽,勸一遍足矣,若不,勸千遍也是枉然。因此便轉而說道:「對了,上次謝謝你送我回家。」

  「光是謝謝就完了?」

  「那請你吃飯?」

  「不,」安妮將煙熄滅:「陪我去個地方。」

  「哪裡?」

  「離島。」

  聞言,田西像受了很大的震動,英俊的五官有瞬間的扭曲,他握緊手,隔了許久,終於開口:「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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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3:45


  無頭無腦的一句話,安妮卻聽懂了:「是霍雷霆提議的,他打電話給我,叫我們去離島集合,說有事情要宣佈。」

  「『我們』?」

  「是指我,金懷瑾,施迎故三個人。」

  田西雙肩僵住,蒼白的臉上毫無一絲血色,「他要宣佈的事情是關於……丹綠嗎?」他的聲音低沉,濃稠得仿若沾上了內臟深處腥熱的血。

  安妮平靜地看著他,臉上掛上個淡淡的微笑,漸漸的,笑容擴大,不受控制,演變成了歇斯底里:「丹綠!呵,丹綠!……你竟叫她丹綠?」

  「等你笑夠了,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田西眼中有冷冷的怒火。

  安妮踱到窗前,看著街上密麻得令人心悸的人群,聲音沉靜下來:「他並沒透露要宣佈什麼……但是離島,還有他召喚的人,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玻璃窗上模糊地反射出她的影子,安妮輕輕撫摸著鏡中自己的臉:「怎麼樣,你要去嗎?」

  田西閉上眼,眉間淡淡的紋路糾結出內心的撕扯。

  安妮拿起手提包:「等你想好了再通知我吧。」

  說著打開門,正要踏出去,身後卻傳來田西的聲音。

  「我去。」

  (方丹綠唯一的愛好是拍照,因為她擁有一架老式相機。

  相機並非一開始便過時,和人一樣,它也曾是嶄新的,鮮活的,但一天,兩天,三天……時間在它身上流過,便舊了,鈍了,和客廳中母親日漸泛黃的遺照一樣,被遺忘了。

  繼母進門那天,將屋子大肆清理了一遍,母親的所有東西都被扔了出去。

  而她的父親則坐著觀看球賽,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丹綠無能為力,只能抱住這架母親留下的相機。

  死死抓住,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其實,繼母最想扔出去的,是她,前任女主人留下的鮮活遺物。

  此後,繼母總是冷冷瞅著她,冷眼,冷眉,冷笑,冷臉,一切都是冷的。

  她盡量少待在家中。放學後,總是在攝影社團暗房裡,獨自一人洗片。

  前浴、顯影、停顯、定影、水洗、晾乾。

  在黑暗的空間中,一步步地進行。)

  快艇像只鐵鑄的獸,乘風破浪,發出轟轟吼聲,呼嘯著掠過海面,吐出白色混沌的泡沫。

  田西穩穩地掌著方向盤,任憑急風吹亂頭髮,衣衫。

  雖面色平靜,但內心卻有如身下翻騰的浪,雜亂而破碎。

  離島越近,越是忐忑。

  「他們到了。」身後的安妮站起身。

  田西定睛一看,果然,在岸邊停靠著另一艘快艇。

  他將艇泊岸,兩人一起下到岸上。

  環顧四周,只見岸邊一處散落著廢棄的鋼料,經雨淋日曬,已經銹跡斑斑。他記得,前兩年本來有商家打算在此建立度假村,但才開工幾個月,便接連出意外,死了三名工人。於是,離島鬧鬼的言論越傳越盛,度假村的計劃無限制擱淺。

  之後,這裡便人跡罕至。

  有人說,在無月的夜晚,島上會傳來女孩子啞啞的哭泣聲,悲切淒涼,令人毛骨悚然。

  是你嗎?

  田西握緊手。

  是你嗎?丹綠。

  「我們去找他們吧。」安妮走上前來。

  「你知道他們在哪?」

  「霍雷霆說山上有間屋子,讓我們去那裡集合,走吧。」安妮催促著,在前領路。

  田西跟著她走上山道。明明已是初夏,不知為何,這個島依舊有荒涼的況味。只見四周是成片的樹林,一陣風吹過,打破了縈繞已久的死寂的安靜。枝葉輕輕搖曳著,動作緩慢,不經意地一瞥,像擺動著的人的手。

  田西忽然停住腳步。

  安妮回頭:「怎麼了?」

  田西看向黑黝黝的樹林,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彷彿聽見樹葉沙沙響聲中夾雜著一絲笑。

  冷冷的笑。

  走了大約10分鐘,終於看見集合地點。那是棟兩層樓的別墅,由於久未修葺,已經呈現破敗,外牆上有一行行不規則的水跡,以及大面積的黃斑和霉點。

  田西推開門,和安妮走了進去。

  但屋子裡卻靜悄悄的,毫無人聲。

  兩人正在納悶,身後卻傳來一陣響動,還沒反應過來,田西便被人踢倒在地,一把冰涼的刀隨即架在他脖子上。有人故意壓低聲音問道:「小子,要錢還是要命?」

  田西冷冷說道:「金懷瑾,別玩了。」說完,伸手撥開頸邊的刀,自顧自站起來,看向身後一名瘦瘦高高,眼睛細長的男子。

  「開個玩笑而言,不用動氣吧。」金懷瑾慢慢地收起刀,勾勾嘴角:「田西,這麼多年了,怎麼你還是這麼無聊呢?」

  「真巧。」田西瞥他一眼:「我也正想問你這句話。」

  金懷瑾眼睛一瞇,正要發作,施迎故連忙擋在兩人之間:「好了,這麼多年沒見,怎麼兩人還是不對盤。」

  金懷瑾哼了一聲,越過田西,走到安妮身邊,上下打量一番:「安大美人,你還真是癡情啊,整天就跟在田西身後轉悠。」

  安妮不理會他的挪揄,掃視下屋子,問道:「霍雷霆呢?他不是有話要對我們說嗎?」

  「誰知道呢,叫了我們,現在自己又不來。」

  「打電話問下他吧。」

  「大小姐,這個鬼地方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田西環顧四周,只見在廚房裡放著一隻木箱,他走過去,揭開蓋子,看了一眼,說道:「霍雷霆可能已經來了。」

  另外三人走近一看,箱子裡放著礦泉水,餅乾,還有四隻手電筒。食物的生產日期都很新鮮,應該是最近幾天才被人拿來的。

  「這個霍雷霆在搞什麼鬼?」施迎故問道:「怎麼放了這些東西又不見人影,這手電筒又是做什麼的,難不成還要我們在這過夜?」

  「我看他一定是悄悄躲在什麼地方,等機會整我們。可是他忘了,有些人小氣得緊,開不起這種玩笑呢。」金懷瑾冷覷著田西,意有所指。

  田西根本沒聽進金懷瑾的話,他拿出只手電筒,按下開關,一束燈光射入他的眼睛,因是白天,光線微弱,始終穿不透他心中越埋越厚的陰霾。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兩道沉悶的雷聲。

  「要下雨了。」站在窗邊的安妮往外一張望,突地「咦」了一聲:「奇怪,這麼晴的天,一絲雲也沒有,怎麼無緣無故就打雷呢?」

  聞言,田西怔住,隔了半響,忽然將手電筒一丟,打開門徑直跑了出去。

  餘下的人面面相覷,不明就裡,只得跟在他身後。

  等到了岸邊,所有人都呆住,水面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快艇的殘肢斷骸,四處飄散。

  「這……這是怎麼回事?」施迎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炸了快艇。」田西眼睛一沉:「現在,我們被困在這個島上了。」

  安妮看向田西:「是霍雷霆幹的嗎?」

  「除了他還有誰?」金懷瑾抱著雙手,眼中精光一閃:「看來,這次的遊戲還挺有趣的。」

  田西再也忍耐不住:「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還停留在高中階段嗎?」

  金懷瑾惱羞成怒,一把抓起田西的衣領,咬牙說道:「姓田的,你別整天一副誰也看不起的樣子,我忍你很久了!」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安妮連忙上前拉開兩人:「這個島也不算太大,我們現在分頭去找霍雷霆,告訴他大家沒空瞎玩,讓他把我們送回去。」

  「安妮,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正經了,反正回去也是無聊,倒不如在這玩玩。」金懷瑾狎熟地將手放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安妮卻渾身一顫,反射性地退後一步。

  金懷瑾皺下眉,有些訕訕的:「大家以前這麼熟,不用急著撇清吧。」

  安妮握住自己的手,沉默著。

  田西抑制不住心中疑惑,問道:「霍雷霆究竟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施迎故趕緊回答:「上個星期六,他打電話來,讓我今天到這個島上,說有好玩的事等著我們,還叮囑不能告訴其他人。」

  「可是他打電話給我時說的是有事商量,我還以為是關於……」安妮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緩緩說道:「關於……方丹綠。」

  「她?!」施迎故先是不解,而後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對了,她就是在來這個島的途中……」提及此,施迎故吞口唾沫,生生將話嚥下。

  「方丹綠?」金懷瑾閒閒問道:「好像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

  施迎故連忙上前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金懷瑾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異樣,但只一閃而過,他定定神,說道:「她都死了這麼久,還能有什麼事?」

  睹此情狀,田西嘴角泛起朵冷笑。

  原來他們早就忘了方丹綠,原來他們從來沒為當年的事愧疚過。

  這時,施迎故折回話題:「霍雷霆的目的不外就是引我們去找他,大家就如他所願早點結束遊戲,自然就能夠離開這了。」

  寡不敵眾,金懷瑾只能附和,四人隨即分頭去尋找。

  很快,岸邊安靜下來。天地間忽的一聲歎息,生出股涼薄的風,在水面上刮起無數漣漪,混合浮動著的快艇殘骸,像一塊佈滿老年斑皮膚上的皺紋,密密麻麻,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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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4:09


  (在暗紅色的燈光下,藥水中的照片逐漸顯出一個男子的側臉,那柔和俊秀的線條,方丹綠再熟悉不過。

  「好了嗎?」照片的主人在她身後輕聲問道。

  「現在只要等它晾乾就可以了。」方丹綠將照片取出,一張張夾在繩線上。這項工作對她而言應該是輕車熟路,但由於田西的注視,她的動作變得笨拙起來。

  剛才,田西突然來到這裡,請她幫忙拍攝張照片。

  她沒有辦法拒絕,或者說,在內心深處,她不願拒絕。

  於是,她照做了。

  「馬上就要考試,你整天待在這裡,不怕耽誤功課嗎?」田西問。

  「我……很喜歡拍照,因為是興趣,所以就不會覺得辛苦。」她的手指因緊張而略有些僵硬。

  田西環顧暗室中的照片:「你很喜歡拍攝人的表情。」

  「是……每個人每一刻都在經歷不同的事,所以便有不同的心情。也許是因為我的生活平淡無奇,於是便想從他們的表情上感受吧。」

  「今後,你想當攝影師嗎?」

  方丹綠重重點頭:「這是我從小的願望。」接著,她輕聲問道:「你呢?」

  「我……」田西說了這個字後便停住,她不禁懊悔自己問得唐突。隔了好一會,他卻像終於下定決心:「我想成為醫生,但是應該不會如願的。」

  田西的語氣有絲歎息。父母規定他報考商業管理,將來繼承祖業。當醫生的願望,是注定被犧牲的。

  方丹綠沒有回頭,但也感覺得到他的無奈,她猶疑片刻,終於柔聲道:「可是,我總覺得,你想做的事情,總是能做到的……」她頓了頓,咬咬下唇:「你一直給我這種感覺。」

  後面的田西沉默了。

  她忐忑,心中一慌,手上的照片掉落在地,她連忙蹲下去拾撿,但手卻被人握住。

  另外那雙手,纖長,整潔,掌心有微微的熱度。

  她不自覺地抬頭,在暗紅的燈光下,他臉上有種複雜的神情,有一絲溫柔,又有一點掙扎,還有……

  她沒有時間再去分析。

  因為——

  他吻了下來。

  柔軟,卻有些冰涼的唇,覆蓋著她。

  注定的。

  她沉迷了。)

  田西帶著一臉疲倦回到屋子,發現其餘三人已經先他一步回來,正在樓下大廳休息。

  「怎麼樣?」安妮問道:「發現什麼了嗎?」

  田西搖搖頭:「我走遍了東邊的山林,根本沒有人。」

  「我們也是一樣……」安妮遲疑著:「難道,霍雷霆根本就不在這個島上。」

  「不會吧,那他把我們困在這有什麼意思呢?」施迎故用手帕不停擦著頭上的汗珠,身材微胖的他最害怕夏天。

  田西默不作聲,陷入沉思,從踏上這個島開始,他便總覺得有什麼事將發生,而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金懷瑾嘴角掛上一朵嘲笑:「看來人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我不是膽小,」施迎故喃喃分辨:「只是這間破屋子又悶又熱,什麼東西也沒有,實在是待不下去啊。」

  「不是有水和食物嗎?」金懷瑾努努嘴:「去,給我拿瓶水來。」

  已經習慣了金懷瑾的支使,施迎故依言起身,順便問田西和安妮:「你們要嗎?」

  「一起去拿吧。」田西看不慣金懷瑾的頤指氣使,便跟著施迎故走入廚房。

  廚房裝修並未完工,地上有許多木屑,薄薄的一片片,痛苦地蜷曲著。

  田西走到窗前,無意間抬頭。此時,暮色四合,天空呈現一種暗紅色,像把尖刀狠狠刺破皮膚,捅穿筋肉,切斷血管,再咬牙切齒地拔出----一個酣暢淋漓的手勢,鮮血噴薄而出,一層層染濕天幕,那顏色,濃稠得發黑。

  「咦,怎麼多出了一隻木箱。」

  田西回頭,看見施迎故邊將腳邊的一隻箱子抬到櫥櫃上,邊納悶道:「我們出去前並沒見到呀,裡面又裝的什麼?」

  毫無來由的,一陣涼意像蛇般爬上田西的背脊,在這剎那,他聞到一股隱隱的血腥味,不知來自天空,或是這間屋子。他脫口而出:「不要打開!」

  但為時已晚,施迎故已經看見了箱子中的東西。

  田西永遠也忘不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施迎故看著箱子,努力地想移開眼睛,但卻因巨大的驚嚇無法完成這個動作。他全身血液像是由腳底流走,臉瞬間變得卡白。他努力地掙扎著,五官不斷抽搐,終於,四肢能夠活動。於是,便猛地一下將箱子推到地上。

  方形的木箱在地上翻了兩轉,停止。

  接著,從裡面出來一個紅紅黑黑的球形物體,緩緩地往前滾動著,一圈一圈,在地板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咕嚕咕嚕咕嚕。

  就這樣一直向前,直至碰到牆壁,不情願地靜止----向天空張開一張嘴。嘴中沾滿了黑褐色的血跡,乾涸的,死亡的。

  那是……霍雷霆的人頭!

  頭顱是被生生割下,切口血肉模糊,皮連筋纏,因天氣炎熱,已經開始腐爛發黑。

  而箱子底部則粘著一張照片,田西緩慢地將它撕下,「滋」地一聲,像撕開皮肉的聲響。

  照片記載著霍雷霆瀕死前的那刻:他躺在床上,身體因痛苦而扭曲,頸脖上插著一把利斧,鮮血正汩汩流出。他驚恐且不置信地看著照相者,後來,照相者離開,他無所寄托,便永恆地盯著看照片的人,驚恐地,不置信地。

  田西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照片……暗紅色的燈光……她說她喜歡拍攝人的表情……感受他們不同的心情……黑褐色的血跡……照片……

  是她!

  「是她!她回來報仇了!她要讓我們償命!她要讓我們一個個給她償命!」施迎故淒厲地叫著,渾身水分被恐懼蒸發,像片枯黃的樹葉,瑟瑟抖動。他不止歇地叫著,瘋了似地抱著頭,衝出屋子。

  餘下的三人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一種白色的死寂沉沉壓在心上,讓人透不過氣。

  終於金懷瑾承受不了這種折磨,呼吸聲越來越重,急,濁。最後……

  「是誰幹的!是誰幹的!」他尖寒的聲音在空屋子中迴盪。

  沒人能回答他。

  (洗手間的鏡子中出現兩個穿校服的女生,仗著四下無人,正肆無忌憚地交談。

  「你聽說了嗎?3班的那個方丹綠正在和田西交往。」

  「怎麼會不知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那麼不起眼的一個人!」

  「就是嘛,整天低著頭,陰沉沉的,田西怎麼會看上她呢?!」

  「不過還真奇怪,以往只要有女的一接近田西,安妮便會給她好看,怎麼這次卻不見她有動靜?」

  「真是這樣?……別說了,補習班要遲到了,快走吧。」

  鏡中重新安靜下來,隔了會,廁間的門被人緩緩推開,方丹綠走了出來,淡淡歎息一聲。

  剛才那兩個女生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們一樣吧。

  自從和田西交往後,她的作業會無緣無故地失蹤,書本也會被神秘劃破,在走廊上會被人故意撞倒。

  每一件意外,都代表著不平與妒恨。

  她都忍耐下來。

  為了他。

  方丹綠對著鏡子笑笑,為自己加油鼓氣,然後來到體育館。

  如約定的那樣,田西已經在籃球架下等候,他靠著牆,眉宇間有些心事重重。

  方丹綠來到他身邊,問道:「怎麼了?」

  田西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沒什麼。」他說。

  方丹綠不再追問,拿出藏在身後的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裝有一個小巧的生日蛋糕。

  「這是……」

  「今天是我生日。」她淺笑。

  「我不知道………什麼也沒有準備。」

  「沒關係,你陪我,我就很開心了。」她將蛋糕放在地上,插上根蠟燭,幽幽說道:「自從我媽媽去世後,我的生日從來都是一個人度過。」她頓了頓,突覺話語有些悲涼,便收拾起哀思,笑道:「所以,你能陪我過生日,便是最好的禮物。」

  接著,她準備點燃蠟燭,但手伸到半空,卻被田西攔住。

  方丹綠抬頭,看著田西臉上從未有過的嚴肅,一時怔住:「怎麼了?」

  田西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神色複雜。

  她記得,那天在暗房中,田西也是這麼看著自己,帶著一絲溫柔,一點掙扎。

  不知為何,方丹綠心中湧出一股不安。

  這時,身後忽地爆發出一陣哄笑。

  她受驚轉頭,看見四個人正從角落中走出,嘲笑地看著自己。

  方丹綠認得,為首的那個長長卷髮,明艷的少女正是同班的安妮。站在她身後的,則是霍雷霆,金懷瑾和施迎故。

  四人家境富裕,自小嬌生慣養,整日游手好閒,經常聚在一起,在其他學生和教師身上搞些過分的惡作劇。但因為父輩都是學校的股東,也無人敢吭聲。

  只聽得金懷瑾冷笑道:「田西,你也太沒用了,追這樣一個女人居然花了這麼長時間。」

  霍雷霆拍拍手:「不管這麼樣,田西在半個月內把她搞定,我贏了,晚飯你們請客。」

  他們的話慢悠悠地傳到方丹綠耳裡,嗡嗡濛濛的,她一時糊塗了:「你們……在說什麼?」

  「嘖嘖嘖,看來我們的女主角還沒反應過來呢。讓我來告訴你吧……」安妮走近,將雙手抱在胸前,斜覷著她:「我們在打賭,看田西追上你需要花多長時間。」

  方丹綠緩慢地轉頭,看見田西正看著地面,緊捂著嘴,頭髮遮住眼睛,那種姿勢,完完全全地證實了安妮的話。

  她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如被冰水淋頭般,直涼到心底。

  安妮並不打算放過她,繼續諷刺道:「你也太笨了吧,居然相信王子會從天而降?笑死人了,也不拿鏡子照照,田西會看上你?」

  方丹綠嘴唇抖動著,喃喃問道:「為什麼選上我?」

  「誰叫你整天陰沉沉的,看著就讓人心情不快。」說到這,安妮轉而一笑:「不過別傷心,你也沒什麼損失吧,雖然是賭局中的一顆棋子,也畢竟當了回灰姑娘呀。而且,這幾天你不是挺開心的嗎?上課時都在傻笑……」

  「夠了!你給我閉嘴!」田西忽然低吼了一聲,拉著方丹綠走出體育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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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4:44


  她沒有反抗,任由著田西帶著往前走,腳步浮浮,眼神僵直。

  田西不知該說什麼。

  從小,父母便嚴格要求他,規定每件事都必須做到最好。

  他忍耐著做到了,在別人眼中,他是優秀的,有禮的,謙遜的。

  但是,一切只是外表,在他內心深處,藏著一隻蠢蠢欲動的獸,誘惑著他去發洩,去從傷害他人中得到快感。

  所以,他暗中與安妮他們混在一起,許多惡毒的整蠱計劃也是他想出的。

  他喜歡站在角落中,看著安妮他們肆意地玩弄著他人,看著受害者痛苦的表情,內心得到極大滿足。

  就在上個月,父母以不容商榷的口吻命令他報考商學院。想到必須放棄當醫生的理想,田西只覺內臟似被密線纏繞,一層一層,裹得他透不過氣。正在這時,安妮提議讓他們中一人去追求方丹綠,其他人則下注,看多久能搞定她。

  田西決定這次要親自出馬。

  他要放出心中那頭獸。

  一切都如計劃中進行,她始終逃脫不了。

  但是……

  當遊戲結束時……

  田西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嗅到了甜腥溫熱的血,從她的胸口蔓延出來。

  他重重地傷了她。

  忽然,她止住腳步,緩慢地轉過頭來,用一雙絕望到平靜的眼睛,看著他:「一切都是假的?」她問道,聲音輕得像游絲。

  田西無法回答。

  方丹綠抽出自己的手,低低地說了三個字:「沒關係。」

  然後,她走了,緩慢地,蒼涼地,萬念俱灰地,走了。

  兩天後,她在去離島的路上跳海自殺。)

  三人蝸在樓上的客房中,將門窗全部反鎖,相對默默無語。

  「是她幹的吧……那個,叫方丹綠的女人。」金懷瑾打破沉默,聲音因緊張而有些低啞。

  「方丹綠十年前就死了。」安妮靜靜否定。

  「那霍雷霆的頭是自己割下來的?!」金懷瑾衝她大吼起來,自從目睹了廚房的情景後,他以往的閒適得意再無蹤跡。

  安妮默然。

  金懷瑾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看不見任何反應,一下洩了氣。他跌坐在地上,無助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等天亮,然後去把施迎故找回來。」

  「媽的!誰管他,我問的是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在島上等死?!」

  「最多不過三天,家人看見我們沒回去,自然會來尋找,再忍耐下,一定可以離開這裡。」安妮篤定。

  金懷瑾稍稍安下心來,但依舊煩躁不安,便拿起礦泉水——儘管腹中空空,但在場的人是絕對沒有胃口吃下任何食物——他以水當酒,猛地灌著自己。但那畢竟不是酒,醉不了人,最終只得擦擦嘴,倒頭大睡,換種方式逃避這一切。

  安妮轉頭,看見田西正坐在窗前,月光下,他的臉是清寒的。

  而他的背景,是一窗婆娑樹影,淒寂暗夜。

  安妮靠近他坐下:「在想什麼。」

  田西沒有回答,從看見那張照片開始,他再沒有說過話。

  安妮看一眼窗外黑黝黝的橫斜曲張的樹枝,輕問:「是她嗎?」

  月光斜斜照入,水一樣灑在地上,深深的白,沒有血色。

  所有的人都沒有血色。

  血,在下午已經流盡。

  不,是在頸脖被砍斷的瞬間,噴湧而出。

  田西緩緩閉上眼,記憶回到10年前:「那天,我拉著她的手,她的指尖很涼,但她說『沒關係』。那是她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沒關係……我以為她不怪我。可她卻殺了自己——她寧死也不原諒我,寧死。」

  聲音經過塵封的時間,變得恍惚蒼涼,在這黝悶的房間中絮絮飄蕩,無方向地。

  安妮看著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也許,她的死和你無關。」

  「是,和我無關,我並非存心。」田西訕笑,擰開礦泉水瓶,仰頭喝下,那水在夏夜潮熱的襯托下出奇的冰涼,穿過他的咽喉,連帶聲音也變地冷冷的:「活著的人怎麼說都行。」

  「田西。」安妮低垂著頭,額角抵著牆壁,整個人埋在黑暗中,只聽得她輕問道:「在那場遊戲中,你喜歡過她嗎?……哪怕是一點點?」

  田西靜默。

  可內心卻絕非外表似的波瀾不驚。

  他喜歡過她嗎?

  多年來,縈繞著自己的是無盡的愧疚與悔恨,但……是否還有些別的。

  在丹綠低著頭,細聲說道你想做的事總是能做到時,他不是無動於衷的。

  因為這句話,他斷然拒絕了父母的要求,報考了醫學院。

  他想把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給她。

  但那時,她已經不在。

  「晚安。」等不到回應,安妮不再強求,自顧自睡下。

  也許是太想逃避的關係,田西覺得今天特別的累,在他眼中,月光漸漸氤氳成模糊的一片,再也看不清晰。

  他躺在地上,朦朧中,似乎感到一道目光正冷冷地看著自己。是誰?!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睡意卻如洪水猛獸般襲來,他不堪一擊,沉沉睡去。

  再次睜眼時,天已大亮。田西撐起身子,環顧著四周,神情有些惘然。

  沒多久,其他兩人也陸續醒來。

  「睡得真舒服。」金懷瑾習慣性地伸伸懶腰,但突地記起自己的處境,臉色立刻暗沉下來。

  「走吧,我們去找施迎故。」田西站起身來,

  金懷瑾有些不情願:「何必呢,他自己會回來的。」

  「他還是你朋友吧。」田西看他一眼。

  金懷瑾不說話,嘴角緊抿著。

  安妮勸道:「田西,就我們倆去吧,留個人也好,免得等會施迎故回來見不著人。」

  「走吧走吧,全都走吧!」金懷瑾負氣地將背包一踢:「自己也不知活不活得了,還管別人!」

  田西不理會他,打開門,偕同安妮走出房間。

  但——

  一踏出去,他們便看見一張照片靜靜躺在門前。

  田西緩緩將它拾起。

  「那又是什麼照片!」安妮有些緊張。

  田西無法答話,他看著照片,只覺得全身發僵,無法動彈。

  金懷瑾並未注意到兩人的異樣,猶自在借題發揮,亂耍脾氣:「什麼鬼地方,蚊子這麼多!……是誰把窗簾放下來的!沒事幹嗎?」

  田西聽見他的話,先是一怔,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過來,難怪剛才一直覺得房間中有什麼不對勁,原來是窗簾!

  昨晚臨睡前,明明是拉開窗簾的,今天又是自己頭一個醒來,窗簾怎會無端端合攏?

  難道……

  他猛地轉頭。

  與此同時,金懷瑾拉開窗簾,「刷」的一聲,灰塵經不起如此大力的凌虐,紛紛陣亡,屍體在空中飄飄揚揚,死不瞑目,落不下來。

  就像窗外那棵樹上吊著的施迎故,腰部以下不翼而飛,只剩下半截身子。斷口處是一團團混沌的人體組織,像一鍋煮糊的粥,紅白交雜,黏黏糊糊。

  田西手鬆開,照片幽幽飄下,只有它才能落在地面——裡面的施迎故,雙眼睜到最大程度,幾乎要將眼眶裂開。他的眼珠遍佈血絲,像困著只紅蜘蛛,在不斷掙扎,爬出照片,爬進在場每個人心上。

  已經沒有退路了,廚房中的人頭,窗外樹上懸掛著的屍體,像層層牢籠,逼得他們走投無路。

  三人只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每個毛孔都泛出細汗,冰涼膩滑。

  「施迎故說得對,方丹綠回來報仇了!」金懷瑾雙手緊握在一起,因用力過大,指關節發白。

  安妮反駁:「當時有人親眼看見她從船上跳下去的,她已經死了。並且昨天我們就在全島檢查過,確實一個人也沒有。」

  「那就是鬼!她變成了鬼!對,是鬼,只有鬼才能靜悄悄地把施迎故的屍體掛在樹上。」金懷瑾神情漸漸狂亂起來:「她要慢慢地折磨我們,最後一個個殺死!我們全都活不了!」

  「你冷靜點。」安妮勸道。

  豈料金懷瑾忽然轉頭,尖利地盯著她,雙目漸漸發紅,最後竟猛地撲上前去,死命掐住她的脖子:「就是你這個賤人,全是你惹出來的事!都是你指使我們幹的!」

  田西連忙上前想將他拉開,但那雙手卻如鐵鑄的一般,死死嵌在安妮脖子上。

  田西情急之下,狠狠一拳擊向金懷瑾的臉,將他打倒在地,並沉聲叱道:「想洩恨是嗎?衝著我來!」

  金懷瑾支撐起身子,擦去嘴邊的血跡,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田西,你這個蠢蛋,還真以為那方丹綠是因為你才自殺的?」

  「什麼意思?」

  「那天,在方丹綠回家的路上,安妮讓我們攔住她,」金懷瑾盯著田西,一字一句說道:「然後,我們三個就在樹林裡上了她!」

  田西腦海中嗡地一聲響,整個人凝結住,全身血液無法流動,鬱結在血管中,四肢百骸都是鼓脹的。

  他一個箭步上前,揪住金懷瑾的衣領,大聲吼道:「你說什麼!你說你們幹了什麼?」

  「就和被殺的順序一樣,先是霍雷霆,然後是施迎故,最後是我,」金懷瑾歇斯底里地笑著:「我們輪姦了她,你聽懂了嗎?因為不高興你護著方丹綠,安妮就讓我們輪姦了她!」

  田西放開他,緩緩站起,走到安妮面前,木著一張臉,問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安妮靜靜和他對視,隔了許久,終於問道:「你為她不平,你要為她報仇?」

  「不,」田西冷漠地看著她,用一種沒有絲毫頓挫起伏的音調說道:「你們不配。」

  他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出房子,遠離他們。

  腳步先是勉強維持著鎮定,接著越來越快,他跑了起來,在樹林中,腳下的枯枝腐葉被踩得咯吱作響,終於忍不住,張開嘴,大吼一聲:「啊!!!!!」

  一胸的激憤悲涼在樹林中迴盪。

  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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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5:02


  「你們想幹什麼?!」她惶惑地看著攔住自己的四個人。剛才在體育館中不是已經狠狠羞辱過她了嗎,還有什麼不甘心呢?

  「也不幹什麼,只想讓你陪他們三個玩玩。」安妮說著,一雙精心修飾過的漂亮眼眸卻閃出妒恨的光。

  一直以來,她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任何東西,直到遇見田西。

  這個優秀又冷漠的人,他不愛她,她得不到他,所以他掠去了她全部心神。

  用盡各種手段,依舊不能讓田西愛上自己,安妮灰心了。所以她轉而攻擊想接近田西的女人。

  她沒得到,其他人也休想得到——這樣,她就沒有輸。

  之所以會放心田西進行這次遊戲,是因為方丹綠太平凡,毫無競爭力。

  誰知——

  田西卻為了方丹綠向自己發火!

  安妮忽地醒悟,原來這女人在田西心目中是不平凡的!

  安妮輸給了方丹綠?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她要教訓她,她要毀了她!

  安妮眼睛一沉:「你們幾個,還不快動手?」

  「這樣搞會不會出事呀?」施迎故有些忐忑,毫無主見的他一向是霍雷霆的跟從者,但也覺得他們這次做得有些過。

  「怕什麼?不是早調查過了,這女的家裡無權無勢,大不了扔點錢就行了。」金懷瑾滿不在乎。

  「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還是挺純的,一定是個處吧。」霍雷霆解開襯衣,眼中開始閃動慾火:「讓我來試試。」

  一群狼撲了上來,撕咬,吞噬。

  方丹綠不要命似地掙扎,瘋了一樣地抓,咬,終於惹怒了霍雷霆。他揚起手,一連重重地扇了她十幾下耳光,末了,再揪起她的頭髮,將頭在地上狠狠磕了兩下。

  終於,方丹綠暈死過去。

  可是,依舊感覺得到身體被撕裂,有人在她身上抽插著,一下一下,一個接一個。

  痛,無邊無盡的痛。

  錐心刺骨。

  透過微張的眼瞼,她看見,在暗紅色的天空下,身上的男人,臉孔因高潮而扭曲變形,正哧哧喘著粗氣,像公狗。一旁的安妮,靜靜地欣賞著這齣戲——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場戲。

  方丹綠緩緩側過頭,身邊的草,有濃濃的腥味。)

  田西躺倒在地,身邊的草,有濃濃的腥味。

  黝黑的蟬潛伏在樹上,淒厲地叫著,一聲聲,為他們最後的生命奏著輓歌。

  陽光穿過濃密陰鬱的枝葉,變為利劍,將他的身體切割成不成形的千萬塊。

  他就這麼躺著,腦中一片空白,只想這麼躺下去,直到天昏地暗。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細碎而輕緩。

  田西一怔,難道是……

  他猛地抬頭,卻看見了安妮。

  「你來幹什麼?」

  「金懷瑾正瘋了似地找替罪羊,和他待在一起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安妮淡淡解釋。

  田西語帶嘲諷:「替罪羊?你確信要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田西,別再恨我了,」安妮看著他:「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

  田西剛想說什麼,但一抬頭,猛地看見了安妮的眼睛,漆黑幽涼,如深潭,桃花潭水深千尺,沒有光能到達,看不透,看不明。

  他心中毫無來由地一震,來不及反應,就見遠處捲起陣陣濃煙,如團團巨大的黑色墨汁,在空中緩慢地翻滾,擴散。

  起火處正是那座別墅,熊熊烈火正狼吞虎嚥地蠶食著一切。

  原本已死亡的屋子被焚屍。

  然而,屍體中還有另外一具屍體。

  金懷瑾。

  金懷瑾的照片被釘在樹上,裡面的他,腹部,胸部被捅了幾十刀,血決堤似地湧出,將襯衣染紅,深深淺淺的紅,一片斑斕,一派熱鬧。

  他不肯瞑目,死不瞑目。

  但他看見的,只有火,只是火。

  火。

  他們在岸邊升起了火,最後的兩人。

  暗紅的光躍動著,在他們臉上投下陰晴不定的陰影。

  天空混沌昏暗,月亮不知所蹤,只餘隱隱的銀光,如雙潛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幽幽窺探著他們。

  海水在沙灘處上上下下,發出沙沙聲響,像成千上萬的蠶啃食著桑葉,細密而壓抑。

  他們之間的空氣也是壓抑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但卻清楚,很快,又將有事情要發生。

  終於,隔著火堆,安妮輕輕說道:「你相信嗎?這也許是我們在這個島上的最後一天。」

  田西點點頭:「也可能是我們活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天。」

  安妮用樹枝撩撥著火堆,偶爾蹦出點點火星,開始很絢麗,不過剎那,便在空氣中無聲湮滅。她忽地重複著昨晚的問題:「田西,你喜歡過方丹綠嗎?」

  田西看著火苗,依舊沒有回答。

  空氣潮濡悶熱,再加上熱火的烘烤,安妮全身滲出細密的汗珠,黏黏的,難受。

  她起身:「太熱了,我去洗個頭。」

  說著,脫下鞋子,走到水中,俯下身子清洗頭髮。因彎腰的緣故,腰部的一塊巴掌大小的刺青露了出來。

  那刺青刺的是一張冷酷的面具,仿若由涼硬的金屬製成,沒有眼珠,卻陰鬱而古怪地盯著人。猙獰的墨色線條深入白皙的肌理,看上去有種詭異的刺目感。

  田西轉過眼,不知怎的,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悶鬱,喉嚨鈍鈍的,想有什麼來刺激一下。

  煙。

  他沒多想,便拿過一旁安妮的背包,那裡面,一定有足夠的煙。

  拉開拉鏈,就著火光,他看見了香煙盒子,還有……一部相機與一張照片。

  在火的肆虐下,樹枝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響,數只飛蛾直直地撲向火堆,只一瞬間,便化為灰燼,只餘點點鱗粉在空中無措地飄蕩。不見得是義無反顧,沒有誰告訴過他們這妖艷的火是如此奸惡——那些知道真相的蛾已經死了。

  計劃的注定的死亡。

  安妮。

  是安妮的照片。

  她面孔浮腫,瞳孔放大,舌頭伸出口腔,脖子上有道被繩子勒出的傷痕,深深的紫色傷痕,仿若嵌入骨骼——需要很大的力量,很劇烈的恨。

  她已經死了。

  田西悚然一震,一股涼意順著脊椎慢慢流到腦部,頭皮陣陣發麻。

  安妮已經死了!

  那麼,他身邊的是……

  「終於還是被你發現了。」一個沙啞低沉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田西渾身一緊,倏地轉頭,卻被迎面噴來一種刺鼻的液體,頓時,他發覺全身乏力。

  「你……不是安妮。」田西努力想站起,掙扎許久,卻無濟於事。

  「如你所見,安妮已經死了。」她站在火邊,灼熱的火也無法融化那雙眼中的冷:「所以我說不要再恨她,安妮已經付出了代價。」

  毫無預警地,下雨了。細密的雨,斜斜地落下,火被一點一滴地蠶食,最終,剩下一縷青煙縈繞在空氣中,仿若幽幽的歎息。

  在黑暗中,田西反而平靜下來,漸漸的,腦海中一些零散的拼圖組合在了一起。

  那天在酒吧中,她恭喜自己成為醫生,終於如願以償。

  可是,他從來沒有向人提過自己有當醫生的願望,除了……

  田西向黑暗中的她說道:「丹綠……你回來了。」

  (方丹綠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幢小磚房前。

  冬日的傍晚,天空是混沌的暗黃色,將世間萬物籠罩得蒼老淒暗。房前的木牌上寫著「天街13號」,古老的物件,不知經歷過多少故事。

  她如只失魂的鬼,慢悠悠地走進這間屋子。

  穿過迷宮似的書櫃,她來到房間盡頭。

  刻有菱形花紋的鏤空木窗前,立著一位高挑女子,身著黑色披風,正低頭撫摸著桌上那朵紅得淒艷的花,動作舒緩輕柔,帶著眷戀的姿勢。

  「這裡是地府嗎?」方丹綠恍惚地問道。她記得自己是在去離島的船上跳海自殺的。

  冰冷刺骨的海水湧入喉嚨,無法呼吸,肺像要炸開來,週身如有無數把鋒利的冰刀在割。

  痛,昏天黑地的痛。

  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刻,獸在身上肆虐的那一刻。

  那些獸……

  她忽然後悔了。

  不甘心,沒看見那些人的下場,她不甘心!

  可是已經晚了,她身不由己地往下沉,一直沉入黑暗中。

  她曾聽說,自殺者將墜入地府,來世不得復人身。

  那麼,這裡是地府吧。

  但那女子卻答道:「不,這裡是刺青店。」

  「刺青店?」

  女子依舊撫摸著那朵過於妖異的花,用冷而柔的聲音問道:「你想刺青嗎?」

  「刺……青?」

  「是,」女子這時抬起頭,一雙眼睛黑不見底,彷彿有千年的歷史:「刺出你心底的慾望。」

  慾望,她心底的慾望。

  方丹綠緩緩地想,緩緩地想,將一切前塵舊事都記了起來。

  一切的恨。

  是,她的慾望,就是恨,就是復仇。

  她開口:「我要刺一張鬼的面具。」

  方丹綠已經死了,從這刻起,她只會是一隻鬼,復仇的鬼。

  女子什麼也沒問,逕直將她帶到一具屏風後,並沒有用時下的刺青機,而是用針蘸著特質墨水,在皮膚上一針一針刺著。

  奇怪的是,丹綠並沒有覺得痛。她看著那座木雕屏風,上面繡的是剛才女子撫摸的那種花,是叫曼珠沙華吧。

  整面屏風繡滿了曼珠沙華,淒艷的一片,將一切染紅。

  她靜靜地看著,直到刺青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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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5:32


  所有人都以為方丹綠死了。

  但,他們認為那不過是場意外。

  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包括那幾個傷害她的人,包括她的父親,也許,還包括田西。

  接下來的10年,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過的,有時,連她自己也不敢回想。

  活著總是比死困難,尤其是為復仇而活著。

  總之,她整容成安妮的摸樣,並調查清楚了那幾個人的情況。

  然後,遊戲開始了。

  不過,這次的主導者是她。

  第一隻獵物是安妮,工具則是根結實的繩子,安妮的恐懼是無法形容的——死在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手上。

  方丹綠死死地扯住繩子兩端,聽著安妮喉嚨裡呼嚕呼嚕的渾濁聲響逐漸減弱,她靜靜地笑了。

  然後是霍雷霆,她的第一個男人。

  理所當然地,他把她當成了安妮。

  霍雷霆的手一邊在她大腿上游移,一邊按照她的指示打電話通知其他兩人去離島。

  掛上電話,正想和安大美人大戰一場,卻忽地感到脖子一熱,霍雷霆下意識地用手去摸,卻觸到一件冰冷的物器,他不置信地低頭,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一把利斧插在他頸子上!

  接著,劇痛與恐懼讓霍雷霆滿床打滾,他尖叫著質問為何要殺他。

  誰知她平靜地回答:「因為我是方丹綠。」

  霍雷霆驚恐地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直到瞳孔放大。

  然後,方丹綠割下霍雷霆的頭,拿到離島上藏好,又在別墅中放好了食物和水——有力氣的獵物才能引發狩獵者的興趣,

  接著,她去見了田西,說服他和自己一同去離島。

  事先,她便在快艇上裝了炸彈,在別墅中,她站在窗前,悄悄一按按鈕,兩艘快艇便灰飛煙滅。

  然後,她提議分頭去找早已不在人世的霍雷霆,乘機回到別墅,將裝有頭顱的箱子放在廚房。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施迎故受驚過度,跑了出去。

  當天晚上,她在礦泉水中下了安眠藥,等待金懷謹和田西喝下,熟睡之後,便來到樹林中,找到金懷謹,將他殺死,並將屍體掛在正對臥室窗戶的樹上。

  第二天.當發現施迎故屍體時,金懷謹再也忍不住,將一切都說了出來。田西接受不了,離開了別墅。

  然後,她便拿出刀子捅向金懷謹,一刀一刀地捅著,直到他已完全沒了氣息,她依舊不停止手上的動作。

  接著,一把火,燒了所有。

  現在,該輪到最後一個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淋濕了世間的一切。

  黑暗中,田西聽見方丹綠幽幽說道:「我永遠記得在暗房的那天,你吻了我,那時,我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從此,我不再是孤單的,我有了你,世界上至少還有你看重我,在乎我……誰知,我卻是你們的一個笑話。」她忽然在田西身上刺了一刀:「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選中我!我不過是想安安靜靜地活著,只想安安靜靜地活下去呀!」

  刀混合著她撕心裂肺的質問拔出,「噗」的一聲,血也跟著湧出,但很快便被密集的雨水稀釋,一起流入泥土。

  田西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劇烈的疼痛和迷藥作用讓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他感覺一把刀抵在自己胸口,冰冷堅硬。

  他要死了,只要一下動作,他就會死。

  奇怪的是,田西並沒有再感到恐慌。

  這是他應得的,10年前,在體育場外,他嗅到了丹綠胸口散發的血腥味,他也曾狠狠地捅過她一刀。

  田西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丹綠……對不起。」

  聲音漸漸消失在濕濡的空氣中,田西的手一鬆,落在了地上。

  等再度睜眼時,田西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家人發現他們兩日未歸,起了疑心,趕緊報警。警方來到離島,發現了三具屍體,以及岸邊昏迷的他。

  警方詢問田西事情的經過,他卻說什麼也不記得了。

  沒有人懷疑他,在那樣一個修羅場似的地方待了這麼長時間,人人都可能瘋掉。

  可田西是記得的。

  丹綠放過了他,在他昏迷前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一滴熱熱的淚滴在自己胸膛,接著,她低低地說了三個字:「沒關係。」

  和10年前一樣,她最終原諒了他。

  和10年前一樣,她走了,緩慢地,蒼涼地,萬念俱灰地,走了。

  他會永遠記得的,這一切,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一輩子。

  刺青店中,她輕輕地撫摸著曼珠沙華,像是撫摸著最寶貴的回憶。

  在千年前,有一個人,有那麼一個人……

  忽然,有人走了進來,一個怯怯的聲音說道:「打擾了。」

  她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問了句話。

  「你……想刺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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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15:50
第四卷 浮夢



  這是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天。

  這個城市的夏天最難熬過,空氣受熱膨脹,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人的身體,不留一點空隙,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空氣是乾燥的,人卻總是濕黏黏的,滿浸著汗水。

  羅浮夢看向窗戶正對著的操場,那塑膠跑道像面鏡子,肆意地反射著陽光,製造出一個白晃晃的世界——一切都過於鮮明,刺眼。旁邊的樹披掛著層層疊疊的葉,顏色太濃,像摻雜了黑。那裡面,蟬永無止息地叫著,聲音淒厲。

  一切像場夢,浮生如夢。

  正在出神,卻聽見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羅浮夢下意識想到是未婚夫來接自己了,便轉頭笑道:「你來了。」

  可笑容展露了一半卻僵住,她看見,門口站著一位高瘦的俊美少年,臉龐完美,卻帶著股陰戾,頭髮染成深棕色,碎發垂下,隱隱遮住那雙桀驁的眼睛。

  「老師在等人?」他冷冷問道。

  「盛靡音?」羅浮夢怔住,今天是學生來拿成績單的日子,大概上午10點,大家就走得差不多了,怎麼他還在這裡?

  「老師在等人?」盛靡音重複問道。

  「嗯。」羅浮夢輕描淡寫地點點頭:「你有什麼事嗎?」

  「家母想請老師去家中吃頓便飯,感謝你上次救了我。」

  「太客氣了,那是我應該做的。而且今天我還有事,請幫我向盛太太說一聲,我心領了。」羅浮夢推辭。

  「是要和未婚夫談論婚禮的事?」盛靡音抬起眼看著她,眼睛很深:「老師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是嗎?」

  羅浮夢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結婚的事她並沒有向學校裡的人提過,為何他就知道了?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羅浮夢接起,原來正是未婚夫趙一傑打來的,說臨時有大客戶指名要他接待,無法,只得取消和她的約會。

  羅浮夢也並非蠻纏的女子,體貼表示理解。

  放下電話,盛靡音道:「既然老師已經沒事,那可以去見見家母嗎?」

  羅浮夢實在不好再推辭,猶疑一下,只得答應。

  走出校門,看見一輛黑色賓利在前等候。司機替他們打開車門,待兩人坐定,汽車發動。

  羅浮夢靜靜環顧車裡,輕蹙眉頭——沒想到一個學生有這麼大的排場。

  不過這個盛靡音一直是個迷,自從高二上學期轉來後,常常一連幾天不上課,但學校領導卻集體性失明,根本不予追究。

  因為他特別不合群,總是獨來獨往,加上態度不善,因此引起一些人的不滿。前兩個月晚自習後他被一群不良少年圍攻,羅浮夢恰好經過,便及時報了警,幫了他。

  之後……

  之後盛靡音也不曾向她道謝,但卻經常靜靜地在角落中看著她,眼中的神情……她看不明白。

  兩人坐在後車位上,很久都沒有說話。冷氣似乎開得太強,讓人感到有些寒冷,但並不確定,因為和盛靡音靠近時,她也會產生這種感覺——微微的突如其來的寒冷。

  「老師,你和你未婚夫是怎麼認識的?」盛靡音突然發問,但眼睛卻是看著前方。

  羅浮夢不明白盛靡音為何總對自己和未婚夫感興趣,便敷衍般地回答:「父母介紹認識的。」

  她說的也是事實,雙方父母是好友,有意撮合兩人,常常讓他們見面,接觸久了,他們自己也覺得各方面都挺合適的,就在一起了。之後沒多久,浮夢父母在車禍中喪生,一傑提出先訂婚,好照顧她,浮夢也便答應。

  很平淡的感情,但卻符合她溫淡的性子,浮夢很滿足。

  「老師,你愛他嗎?」盛靡音轉過頭來,目光銳利。

  浮夢下意識覺得這個話題不應再談下去,便轉而問道:「好像盛太太沒來開過家長會,她平時很忙嗎?」

  「也許吧。」盛靡音冷淡回答:「我也不知道。」

  談話就此結束。

  氣氛有些不自然,浮夢轉而看向窗外,只見陽光像水銀一般在地上流淌,景像是炎熱的。但她被關在一個封閉冰冷的世界中,外面的炎熱是安靜的,緩慢的,與她無關。

  浮夢突然感覺有人在她耳後吹氣,濕熱搔癢,讓人渾身一顫。

  猛地回頭……盛靡音卻離她很遠。

  一個小時後,終於駛到目的地。

  那是幢郊外別墅,周圍佈滿精緻的黑色鐵柵欄,庭院中種滿了樹,顯得陰涼——或者陰冷。

  浮夢被迎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整間別墅裝修得復古而華麗,水晶吊燈,精緻油畫,歐式傢俱,厚實地毯,奢華而不流俗。

  只是,諾大的屋子,卻毫無人氣。

  坐了一會,盛太太還沒出現,浮夢問道:「你母親是不是臨時有事出去了?」

  「她等會就下來,老師你稍等。」盛靡音不急不忙地坐在她對面,輕輕看著她。

  浮夢被他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端起傭人送上來的紅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左手在空氣中劃過一道亮光。

  盛靡音問道:「那是訂婚戒指吧,很漂亮,是未婚夫幫忙選的?」

  浮夢看著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習慣性地用手撫摸了下,點頭承認。

  盛靡音眼睛微微一瞇:「聽說,如果訂婚戒指遺失了,兩人便不能結婚。」

  浮夢看著他的神情,心中漸漸起了疑惑:「怎麼一直沒看見盛太太?真的是她邀我來的嗎?」

  盛靡音搖搖頭,鎮定地說:「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浮夢突然感到一陣不祥,她拿起皮包,準備離開,誰知一起身,頓時天旋地轉,腳下一軟,便癱倒在沙發上。

  接著,她墜入了黑暗。

  黑暗。

  天空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黯淡的幾縷雲絲,掛在上面,正幽幽飄蕩。

  周圍靜悄悄的,唯有路燈橘紅色的光慢慢灑下,更顯得鬼影幢幢。

  浮夢走在通往校園後門的小徑上,心中忐忑,早知晚上這條路這麼嚇人,自己怎麼也不會因想節省時間而走這裡了,可是後悔也沒用,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突然,她聽見前面似乎有人聲,走近幾步,發現學校裡那群出名的不良學生正將一人圍在中間。

  仔細一看,被圍住的似乎是轉校生盛靡音。

  只見為首那個染黃色頭髮的人用手指著盛靡音:「小子,你整天拽給誰看?敢勾引我馬子,不想活了?」

  盛靡音瞥他一眼,淡淡說道:「是你女人自己來纏住我的,那種貨色,只有你才稀罕。」

  聞言,黃頭發怒不可竭:「把他給我抓起來!」

  一聲令下,所有人都上前,雙方混戰起來。

  浮夢暗叫不好,連忙躲在一旁,打電話給學校保衛處,讓他們快趕來。

  掛上電話,浮夢這才發現,儘管盛靡音身手不錯,但抵不過這許多人,終於被抓住。

  黃頭髮拿起一根木棍,陰陰一笑:「我今天就打斷你的狗腿,看你還怎麼拽!」

  盛靡音卻沒有慌亂畏懼之色,他冷冷地看著黃頭髮:「勸你不要幹這種傻事,因為,你今天做的一切,日後我會雙倍奉還。」

  「呸!還嘴硬!」黃頭髮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就要看看你怎麼奉還!」說著便舉起木棍向盛靡音右腿打去。

  浮夢明白不能再坐視不理,便跑出來,大叫一聲:「住手!」

  所有人被唬了一跳,但待看清楚是個柔弱的女人,才鬆口氣。

  「咦,她不是這小子班上那個美女英語老師嗎?」有人認了出來。

  「怎麼,想保護學生,老師還真盡職啊!」黃頭髮將浮夢上下打量一番,眼睛一轉:「這樣吧,如果你陪我們玩玩,我就放了他。」

  「你們別亂來,保衛科的人馬上就來了!」浮夢額頭滲出冷汗,邊說邊往後退。

  「你當我們是小孩呀,這麼好騙!」一個人說著便上前抓住她。

  浮夢被嚇得全身發涼,幸好這時保衛科的人趕來,那些混混連忙一哄而散。

  浮夢撫著胸口,靠在牆邊,慢慢調整著呼吸。

  無意間瞥見一旁的盛靡音,卻呆住:夜風將他的碎發微微吹動,間或露出那雙暗如天幕的眼。

  他一直盯著她,眼中流曳過一道光,是那種當人們決心得到一樣東西時露出的志在必得的光。

  盛靡音就這麼看著她。

  一直……看著她。

  浮夢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垂著帷幔的高大四柱床上,黑紅色天鵝絨窗簾緊緊閉合著,房間黝黯不明,那些古典笨重的傢俱如一隻隻潛伏著的獸,靜靜窺視著她。

  有人窺視著她!

  浮夢猛地轉頭,她看見,在角落的沙發上,盛靡音正靜靜地坐著。

  他似乎剛洗完澡,穿著件黑色浴衣,頭髮還有些濕潤,碎發貼在額角上,如黑絲,帶著點自由的彎曲,顯出濃濃的妖魅。

  盛靡音坐在沙發上,雙手閒閒交握,他看著她,眼中又出現那種志在必得的神色。

  「你在茶裡下了藥?」浮夢緩緩撐起身子:「你想幹什麼?」

  盛靡音站起來,一步步向她靠近:「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放在自己床上,你說他會想幹什麼?」

  「你瘋了!」浮夢不可思議:「你還只是個孩子!」

  盛靡音上了床,慢慢靠近她,如同一隻狩獵中的豹,優雅而警覺地注視著她這個獵物:「等會,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浮夢不自覺地捏緊床單:「我已經定婚了,快放了我!」

  盛靡音舉起右手,指尖捏著一枚戒指——原本套在她無名指上的訂婚戒,他一字一句地說:「戒指已經取下,你們的婚禮不能舉行了。」

  「還給我!」浮夢伸手去奪,卻反被盛靡音壓倒在床上,他低下頭,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只能戴我送你的戒指……明白嗎?」

  他的氣息噴在耳邊,溫熱搔癢,讓她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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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3:23


  浮夢的手腳被緊緊錮住,他的力量大得出奇,強得令她恐懼。

  古典寬大的四柱床上,一方緊逼,一方逃避,兩人的身體深深相嵌。

  浮夢背後枕著床的柔軟,胸前壓著盛靡音身體的堅硬,那種強烈的矛盾,讓她感到昏眩。

  盛靡音慢慢地親吻著她,從頸脖開始,一點一寸地移動,彷彿決心在她身體的每個角落烙上自己的印跡。

  混合著浮夢不知所措的驚恐的喘息聲,盛靡音用牙齒一顆顆解開她的襯衣,耐心而有技巧地。

  很快,她白皙的身體展露在空氣中,那種白,帶著柔弱,賦予觀者征服的快感。

  征服。

  他繼續征服,吻向她胸前的柔軟,用舌尖挑逗著她最敏感的所在,那猛烈的刺激,讓浮夢頓覺全身像被一條條蛇纏繞,冰涼濕濡,至深的驚怖!

  她使盡全力,一下將他推開,然後,她下了床,跑向門口。

  但是,盛靡音卻攔在那裡。

  她一步步後退。

  他一步步靠近。

  僵持。

  突然,盛靡音迅速撲了上來,將浮夢抵在梳妝台前。

  鑲滿花紋的橢圓形銀鏡中,浮夢拚命地掙扎,長髮凌亂,面色因激動而潮紅,襯衣鬆鬆地披掛著,露出劇烈起伏的胸,白皙柔軟的胸——慌亂而綺旎的畫面。

  盛靡音一手錮住浮夢的雙臂,一手伸入她的裙底,順著大腿而上,來到她的幽秘之地,他用手指輕而有技巧地撫弄著花心,並試探著伸入。

  浮夢大腦一片空白,全身不停地顫粟。突然,她想起了身後的鏡子,便伸出手,一拳砸在上面。

  銀鏡四分五裂,濃濃的血順著裂痕流淌,滲入。浮夢抽出一塊碎玻璃,猛地向前劃去。

  隨著皮肉劃破的聲響,冷幽的空氣中瀰漫出一股腥熱的氣息。盛靡音胸前渲染出一朵深沉的血花——黑色的布料,血透不出鮮紅的色。

  浮夢呆住,沒想到自己真的會傷到盛靡音。她握著那塊細長的碎玻璃,手掌被其尖銳的邊緣劃傷,一滴滴地淌著血——而玻璃前端也沾著他的血,兩者混合在一起,糾纏不明。

  盛靡音低頭,淡淡瞥了眼自己胸前那道傷口,然後,他伸手——捧起浮夢的臉,吻上她不知所措的顫抖的唇。

  浮夢看著他的眼睛:漂亮,漆黑,神秘,帶著冷,牢牢地鎖住自己,讓她無法呼吸。

  她手上的碎玻璃被奪去,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浮夢被扔在床上,而盛靡音則緊緊覆在她身上。

  僅存的衣物被扯離身體——她的與他的。

  浮夢想掙扎著起來,但雙手卻被盛靡音牢牢壓住,無意間,她竟看見,在他的手臂上,有一個刺青,圖案太過熟悉,每當她照鏡子時都會看見。

  她的臉。

  是她的臉。

  他竟刺上了她的臉!

  浮夢看著刺青,突覺下身一陣劇痛。

  ……

  一切,已經不能挽回。

  盛靡音打開房門,只見床上一片凌亂,只餘下歡愛後的痕跡。

  浮夢蜷縮在角落中,臉色如紙一般蒼白。手上的血凝成了褐色,結成一塊塊,撕扯得更痛,但她卻像無知無覺,只是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睛。

  盛靡音將食物放在一旁,蹲下身子,幫她把散落的髮捋在耳後,動作與聲音同樣輕緩:「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浮夢毫無反應,眼神僵直。

  「來,吃一口。」盛靡音將勺子遞到她嘴邊,可浮夢依舊一動不動。

  「想絕食,想死?」盛靡音薄薄的嘴唇勾起個漂亮的弧度,好看得接近殘忍:「如果你真的這麼做,我會讓你的未婚夫生不如死。」

  聞言,浮夢睫毛顫動一下,緩緩抬起眼來。

  「那天他不是為了陪個大客戶而沒來接你?」盛靡音用食指在她毫無血色的嘴唇上滑動,一遍又一遍:「我就是那個大客戶的老闆,也就是說,我可以隨時讓他的公司破產……你認為他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浮夢定定地看著他,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眼前像有張無形的黑布向她緊緊罩來,難言的窒息。她尖叫一聲,將碗一推,跑了出去。

  浮夢跑出房間,跑下樓梯,跑過客廳,跑到大門前——盛靡音沒有追來,她能逃出去的,只要打開這道門,只要打開這道門!

  手握著金屬把手,用力扭動,門卻紋絲不動。

  門是鎖住的!

  她慌亂四顧,看見一個白衣黑褲的女傭人,連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聲音急促地接近語無倫次:「他瘋了,他囚禁了我……開門,求求你,放了我!」

  可女傭臉上卻一片模糊,無情無緒,彷彿是沒有聽見她的話,沒有看見她這個人。

  「你覺得她能救你?」身後傳來盛靡音的聲音,他慢慢走下樓梯,遞個眼色,女傭便甩掉浮夢的手,知趣地退回廚房。

  浮夢摀住臉,無力地哀求:「你放了我吧,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不,已經發生了。」盛靡音來到浮夢面前,拿下她的手,迫使她看著自己:「你永遠也擺脫不了我。」

  一陣無邊無際的絕望向浮夢襲來。

  她想起那天晚上,盛靡音冷冷地對那群襲擊自己的人說,會讓他們雙倍奉還……第二天,她便聽說,那七個人全被打斷了右腿。

  浮夢明白,盛靡音說過的話都會實現。她忽然覺得渾身酸軟,全身的力氣都流失殆盡,眼前的所有都旋轉起來,天花板,傢俱,還有盛靡音的臉……

  之後,浮夢便病倒在床上,週身像被火燒,腦袋渾渾噩噩的。可還是感覺到,有個人一直守在身邊,給她餵水餵藥,更換冰袋,握住她的手,不停輕喚著她的名字……

  等到完全清醒,已經是一個月以後。

  浮夢睜開眼……自己,仍是在那張床上。

  「你終於醒了。」盛靡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浮夢沒有轉頭,只是看著頭頂的帷幔。

  盛靡音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摩挲著:「你一直昏迷,醫生說你是傷口感染,並且……求生的意願很低。」

  浮夢沒有回答。

  盛靡音看著她手上淡淡的傷痕,一雙眼漸漸冷起來:「讓我再重複一遍:如果你有什麼事,我會讓趙一傑生不如死。」

  「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浮夢閉上眼,帷幔繁複的花紋在黑暗中晃動,織成一張大網,慢慢壓來。她重複道:「我不會死的。」

  浮夢沒有尋死,她沉默地活了下來。

  很清楚自己無路可逃:別墅大門緊閉,佈滿了保鏢,而盛靡音,也幾乎整日都在家守著她。

  並且……她不能逃。

  為了一傑,她不能逃。

  想起未婚夫,浮夢心內一陣疼痛的牽動。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是在到處尋找自己嗎?

  落地窗外,盛靡音正在泳池中游泳,高瘦的身體像只箭般來回穿梭,身上佈滿了流動的水,在陽光下閃爍,刺痛她的眼。

  浮夢轉過頭來,繼續按著遙控器上的按鈕,一下一下,不停地換著台。

  畫面與畫面之間快速轉換,形成一片浮動的色彩,略有些雜亂。

  這樣,她便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想。

  突然,電視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讓她停止了動作:黑色西裝,中等個子,溫文儒雅,有濃濃書卷氣。

  是一傑!

  他正擁著一個穿旗袍的漂亮女子,微笑著向親友敬酒。

  新聞播報員的聲音帶著空洞的事不關己的喜悅:「今日中午,趙氏食品公司總經理趙一傑與新晉歌星藍玲玲在金楓酒店舉行婚宴……」

  浮夢的手顫抖起來。

  畫面中,到處都是紅色,紅色的旗袍,紅色的地毯,紅色的「喜」字。

  滿目所及,全是濃艷的大紅,像滾滾烈火,向浮夢燒來。

  一傑……和別人結婚了。

  盛靡音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後,伸手將浮夢摟入懷中,俯下身子,將頭埋在她裸露的頸脖間。

  他的頭髮柔軟且濕潤,水一滴滴落在浮夢胸口上,變得有些涼,一直涼下去,涼下去,涼到心裡。

  「你現在知道了。」

  床四面的帷幔被放了下來,浮夢覺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個方形的牢籠中,心內一陣難言的窒悶。

  盛靡音的手從後伸出,緊緊環著她的腰。緊緊的,即使熟睡時也毫不放鬆。

  兩人之間只隔著薄薄的布料,浮夢能清晰地感受到盛靡音的心跳,平穩低緩,傳到她的後背,卻成為一陣灼燙的律動。

  浮夢實在忍受不了,便想移開自己腰上的那雙手,誰知輕輕一動,盛靡音便使勁將她一摟,力氣大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想逃?」

  浮夢幽幽地歎口氣:「我可以逃到哪裡?」

  「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吧,例如……你深愛的未婚夫那。」

  浮夢淡淡地道:「他現在是別人的丈夫。我和他,已經毫無關係了。」

  盛靡音將臉埋在她的秀髮中,深深嗅著:「我希望你真的能這麼想。」

  浮夢看著微微飄動的帷幔,忽然問道:「你家人呢?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他們?」

  「都死了。」毫無感情的聲音:「所以你也別期望他們能幫你。」

  浮夢沉默了下來,黑暗中,聽不見任何聲響。

  隔了許久,她再度開口:「為什麼是我?」

  「因為好奇,」盛靡音的聲音聽上去很遙遠:「連親生母親都會捨棄我,為什麼你這樣一個陌生人卻會救我呢,你……讓我很好奇。」

  浮夢全身僵住:「你的意思是,因為我救了你,所以才會被囚禁在這裡?」

  盛靡音轉過浮夢的身子,捏起她的下顎,嘴角有一絲淡淡的嘲諷:「現在你一定很後悔當時救了我,是嗎?」

  浮夢直視著他:「是的。」聲音很平靜,但嘴唇卻在微微顫抖。

  盛靡音微笑,笑中含著冰冷:「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說完,他猛地扯開浮夢的睡衣,在她赤裸的身體上又一次進行狂野的掠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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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3:56


  夏天過去了,別墅庭院中的綠葉開始落色,成為微黯的黃,帶著蕭索,已離肅殺不遠。

  「我們所有的前生,我們所有的來世,都有無數的樹葉,枯榮更替。」浮夢喃喃念著,聲音微弱得彷彿從不存在。

  盛靡音站在一旁,雙手抱在胸前,審視般地看著浮夢。

  這些日子,她更加沉默了,常常一坐便是整天,一動不動,臉上籠罩著層模糊的平靜。

  就好像……生命在一絲一縷抽離。

  盛靡音眼睛一冷,走到浮夢面前,俯下身子……吻住她。

  他的舌撬開她木然的唇和貝齒,長驅直入,吮吸糾纏,強大的勁勢中有不安的氣息。

  依舊,浮夢無動於衷,隨他予取予求。

  盛靡音停止了進攻,一直看著她,深深地看下去。

  彷彿知道不會有人響應,門被輕輕敲了三下,隨即打開。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並逐漸向浮夢靠近。

  那人在她面前坐下,「你好。」他說:「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江水寒,盛靡音先生讓我來看看你。」

  浮夢低著頭不做聲,之後,竟很慢很慢地笑了出來,笑中滿是悲涼:「有病的人,應該是他吧。」

  「很多人都有病。」江水寒的聲音平靜深沉:「因為他們有了慾望,因為他們求之而不得。」

  浮夢心中一動,她緩緩抬眼,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戴著眼鏡,長相俊雅,如塊溫玉,可是……眉梢眼角卻有淡淡的邪氣。那雙深邃的眼裡彷彿藏有千年的歷史,能輕易看清他人的內心。

  「他們說你一直都不理人,可以告訴我原因嗎?」江水寒問。

  「告訴了又怎樣?」浮夢疲乏地說:「難道你會幫助我?」

  江水寒含義深長地說:「也許我能夠呢?」

  浮夢凝眸無語,過了很久,終於開口:「他在身上刺了我的臉……你相信嗎?他刺上了我的臉。」

  「他刺的是他的慾望,」江水寒緩緩說道:「你,是他的慾望。」

  浮夢蒼白地搖頭:「而我的慾望,則是逃出去,遠遠地逃離他。」她看著他,空洞地問:「你……幫得了我嗎?」

  江水寒只手取下眼鏡,趨近身子,直視著浮夢,眼中出現神秘的肯定:「我能。」

  從浮夢房間出來,江水寒來到客廳中,盛靡音正在那等著他:「她怎麼樣?」

  「有抑鬱傾向,所幸並不十分嚴重。」

  「病情會加劇嗎?」

  「如果按照現在的樣子繼續下去,是會有這種可能。」

  天陰陰的,像沾了灰塵,髒髒地亮著。風攜夾著兩三片枯黃蜷曲的落葉,在草坪上拖曳而過,或者,會留下什麼斷臂殘肢,在這個死氣沉沉,略帶寒意的秋日。

  盛靡音看著這些,良久,問道:「應該怎麼做?」

  「羅小姐需要新鮮的空氣,請盡量多帶她出去走走。」

  盛靡音沉默著,眼神晦暗不明。

  「那我就先走了,盛先生,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通知我。」江水寒起身告辭。盛靡音隨即讓女傭送他出門。

  那女傭在盛宅服務多年,對一切已經看遍看慣,此刻她將江水寒送到車前,拿出預先準備好的一張支票,帶著客套而冷淡的笑:「江先生,這是我們少爺的一點心意,請笑納。另外,羅小姐的事,還望你能夠保密。」

  「請放心。」江水寒微笑著接過支票,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盛宅坐落在郊外,一路上景色淒迷。從後視鏡中望去,那座華麗而森嚴的牢籠越來越遠,成為一個模糊的黑點。

  江水寒將手伸出窗外,放開,那張支票便飛快地被瑟瑟的風掠走,在空中肆意地玩弄,翻捲,最後不知所蹤。

  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餚,香味縈繞,令人垂涎。

  可這一切對浮夢毫無吸引力,她只是象徵性地動動盤中的菜,食不知味。

  這一向她都是這樣,每天只吃僅夠維持生命的一點,因此消瘦了許多。

  放下刀叉,她輕輕說了句:「我吃飽了。」剛想起身離開,放在桌上的手卻被盛靡音握住。

  「等會我們出去逛逛吧。」他說。

  聞言,浮夢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出去,只要能出去,她就有機會逃走,或者是報警!

  不管怎樣,只要能出去……

  「怎麼,沒心情嗎?」盛靡音問。

  浮夢明白不能表現得太露骨,免得引起他的懷疑,急忙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淡淡說了句:「你下午沒事嗎?」

  盛靡音看著她,柔聲道:「你就是我的事。」

  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浮夢眼底升起一抹恍然。

  外面的一切,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記得上次,同樣的車,同樣的路,同樣的人,將她帶入萬劫不復。

  但是今天……浮夢暗暗握緊手,既然出來了,就不能再回去。等會一定要找機會逃走,不論如何,總可以遇見人群,到時就大聲求救,一定可以。

  再也不要回到那個牢籠,再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在想什麼?」盛靡音將浮夢拉近身邊,他不允許她離自己太遠。

  浮夢默默無語,只偏頭看著窗外。

  盛靡音用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如果你乖乖地待在我身邊,我可以給你任何東西,任何東西……你肯嗎?」

  浮夢閉上眼,始終沒有開口。但是心中卻有個清晰的聲音:「我想要正常的愛,我想要自由……你肯嗎?」

  盛靡音將她帶到一間商場中,浮夢絕望了——商場宣佈休業,裡面沒有一個客人。

  原來,這裡是盛家的產業。

  原來,盛靡音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原來,她還是無法逃脫。

  盛靡音帶著浮夢走遍了商場,給她買了許多東西。可浮夢沒有一點感覺,只是蒼白著臉,失魂般地跟著他。

  逛得累了,兩人來到飲料區,坐下歇息。

  浮夢捧著杯子,喉嚨像被哽住,無論如何喝不下去。

  「你臉色很差,不舒服?」盛靡音問道:「那我們回去好了。」

  回去!

  浮夢聽見這個詞,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每個毛孔都在尖叫。

  回去,回到那個毀掉她平靜人生的地方?!

  浮夢調整著呼吸,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先去下洗手間。」

  她明白,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如果能從洗手間的窗戶爬出去,她就得救了。

  浮夢起身,卻被盛靡音叫住:「等等,我叫她們給你帶路。」

  浮夢心中一緊,忙道:「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說著,便急急往前趕,才跨出一步,手卻被牢牢拉住。浮夢迴頭,看見盛靡音眼中浮起一絲瞭然的笑:「但是,你可能不會知道回來的路。」

  說完,他做個手勢,兩個女職員摸樣的人走上前來。

  浮夢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只能心灰意冷地跟隨著她們。

  來到洗手間中,浮夢關上門,忽覺全身無力,她倏地蹲在地上,將頭埋在雙臂之間,嚶嚶地哭起來。

  逃不了了,她的一生,就這麼完了。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過去的回憶,那些平靜而愉快的生活,已經從此不再。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女職員開始敲門。

  「等一下。」浮夢拭去淚水,心煩意亂地應道。

  「羅小姐,我是來幫你的。」

  浮夢猛地打開門,發現說話的是那個圓臉杏眼的女職員,而另外一個,已經被打暈,躺在地上。

  「這是……」浮夢一時沒醒悟過來。

  「來不及解釋了,羅小姐請跟我來。」那女職員拉著浮夢爬上窗戶。兩人沿著預先準備好的梯子爬到地面,飛快地往前奔去。

  浮夢的心像要從口腔中跳出來,她雙腳虛軟,可仍舊不敢停下,總覺得盛靡音就在身後。那種無形的恐懼一直壓在她心上,重得她幾欲嘔吐。

  終於,兩人跑到路口,那裡,停著一輛車。

  女職員將浮夢塞進後車位,自己坐到司機座上,迅速發動車子。

  浮夢迴過神來,這才驚覺身邊坐著一個人。

  「又見面了。」那人向她招呼,明明是溫和俊雅的五官,眼中卻閃現著讓人心悸的邪氣。

  「江先生?」浮夢微詫,原本以為那天他承諾會救自己,不過是作為醫生的寬慰之詞,誰知他竟真的這麼做了。浮夢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抱歉,我並不是在幫你。」江水寒微露笑意,眼中的邪氣被一種溫存的神色所取代:「我只是很久沒看見她笑過了……只是,想讓她笑笑。」

  她?

  浮夢好奇,卻沒有多問。並且,她還有自己的煩惱……雖然現在暫時脫險,但今後該何去何從?

  「估計盛靡音不久就會來調查我,所以你不能待在我身邊。」江水寒想到了和浮夢同樣的問題:「你想好去哪裡了嗎?有什麼地方是盛靡音想不到的?」

  浮夢鈍鈍地搖頭,她所有的親戚朋友,盛靡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等!浮夢眼中忽然一亮,她想起以前自己曾在一個偏遠的山村當過支教老師,她可以去哪裡生活!

  浮夢說出自己的想法,江水寒沉吟片刻,表示贊同。

  就這樣,車向著遠離盛靡音的方向,漸行漸遠。

  商場的洗手間中,經理手忙腳亂地吩咐手下將那名暈倒的女職員送出去,又馬上派人去追蹤浮夢,最後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盛靡音身邊,小心翼翼說道:「盛先生,那個和羅小姐一起失蹤的女職員,我們剛才才發現,她使用的身份證是假的……所以,暫時無法查明她的身份……」

  「我知道了。」盛靡音背對著他:「你出去吧。」

  經理誠惶誠恐地退下,生怕惹惱這位陰晴不定的老闆。

  窗戶的鐵扣上掛著一縷青色布條,正在風中彷徨地飄蕩。盛靡音認得,那屬於浮夢。他伸手將它取下,放在鼻端輕嗅,那上面,似乎還有她特有的淡淡暗香。

  盛靡音合攏手掌,緩慢,用力。布條被緊緊地握住,再無逃脫生機。

  盛靡音對著窗外,喃喃說道:「浮夢,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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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24:14


  從窗外望去,那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地開著,火紅的一片,灼痛人的眼。

  陽光直剌剌灑下,像傾倒了全部的熱量,烘焙著大地。

  就像兩年前的那個夏天……

  每次半夢半醒之時,浮夢總在懷疑,那些日子,是否不過是場夢,慘白恍惚的夢。

  只是,之後漸漸清醒的理智告訴她,那些,確確實實地發生過。

  已經兩年了,她待在這個寧靜的小山村中,已經平安地度過了兩年。盛靡音沒有再出現,浮夢心懷僥倖,或者他已經對自己失去興趣。

  而江水寒,那個神秘的男人,在將她安全送到此處後,也人間蒸發,從此消失。他究竟是什麼身份,從何而來,始終無人得知。

  小操場上傳來學生的嬉笑聲,將浮夢的思緒引回現實,她定定神,繼續更改試卷。

  下午,等到陽光沒這麼強烈,浮夢便來到後山腰上,支起畫架,準備畫張風景圖讓學生仿畫——因為學校人手不夠,她同時也擔任了美術老師。

  先用鉛筆勾勒出大致線條,隨後便是她最喜歡的步驟——調色。

  褚石,黑,白,普藍,青蓮,朱紅,中黃……不多的幾種顏料,經過不同的比例混雜,竟然可以調出千種色,屬於自己的色。

  畢竟,在這世界上,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很少的。

  因此,這種小小的快樂也彌足珍貴。

  等到畫完,已是幾個小時過去,浮夢揉揉酸痛的腳,起身,往前走幾步,準備吹吹傍晚的山風,誰知卻被人制止:「羅老師!快停下!」

  浮夢唬了一跳,回頭,發現是學校的語文老師宋小燕,忙問:「宋老師,怎麼了?」

  宋小燕將她拉過來,急急告訴:「前面的那塊石頭不穩,人踏上去很容易跌落,下面是山谷,摔下去可是連屍體也找不回來了……怎麼,你不知道?」

  浮夢這才感到後怕,腳軟軟的,背心直冒冷汗,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不,沒人告訴我。」

  「下次千萬別走到那邊去了。」宋小燕囑咐完,突然拍拍頭,「呀」了一聲:「看我這記性,校長讓你快回學校去,來了一個什麼公司的大老闆,說是要捐錢給學校修建教學樓。讓你快去接待一下。」

  浮夢為難:「怎麼叫我接待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那個校長一緊張就會結巴,他擔心等會把人家給得罪了。你是城裡來的,見過世面,肯定比我們會說話。快去吧,人家還等著呢!」宋小燕邊說邊拉著浮夢往學校跑。

  一口氣來到校長辦公室,宋小燕一把將她推了進去。

  室內光線很暗,浮夢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只隱約看見一個人和校長並坐在椅子上。看見她,那人突然站起來,驚喜地喚了聲:「浮夢?!」

  聲音很熟悉,卻又陌生,浮夢頓時恍惚得不能自己。那人的面容漸漸清晰,她記起了他,那個她曾經一度以為會攜子之手與子同老的人。

  趙一傑。

  趙一傑打量著自己所在的房間,角落中設有一張床,窗前擺放著一桌一椅,整間屋子沒有一點裝飾,簡單得近乎簡陋。

  浮夢給他遞上一杯茶:「不好意思,這裡什麼也沒有。」

  趙一傑接過茶,也不喝,只是握著。片刻之後,他忽地將茶往桌上一放,伸手把浮夢摟入懷中,聲音充滿愧疚:「浮夢,對不起,你一定怪我那時候沒有保護你……可是,那個叫盛靡音的人威脅我說如果不照他的話做,便要搞垮趙氏。我本來不相信,可他居然在一夜之間便讓所有股東倒戈,我父親急得心臟病發入院……浮夢,我沒有辦法,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和藍玲玲結婚。可是浮夢,我忘不了你,我還是愛著你的!」

  不知為何,聽著這些話,浮夢心裡很平靜。

  被囚禁在盛宅的那些日子裡,她曾無數次地盼望一傑能夠出現,也曾無數次地想像他們再次相遇的情景。

  可是,那些,都已經毫無意義。

  就像是黑白水墨畫,清楚地描繪了當時的一切,卻已沒有絲毫感情,成為了死物。

  「被別人看見了,會誤會的。」浮夢推開他,輕而堅決。

  趙一傑臉上閃過失落,他輕咳一聲,轉而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待了兩年?難道盛靡音放過了你?這些日子你過得怎麼樣?」

  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來,但卻像敲在啞鍾上,沒有迴響。

  此後,趙一傑隔三差五便會來找浮夢,並且態度親暱。村裡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浮夢感到不安,她不想再與過去的人事發生聯繫,不想再時刻回憶起過往。

  因此,她決定辭職。

  因為臨近期末,校長讓她待學生考試完畢再走,浮夢答應,但同時也請校長對此事保密。

  可趙一傑還是知道了。

  那時,她正坐在上次的地方畫畫——她喜歡那裡,景色是美的,因為危險,這種美便更具誘惑性。

  當然,她時刻保持著警惕,不讓自己站到那塊鬆動的岩石上。

  油畫下部分的花,她選用了紅色,最濃艷的紅色。

  正用畫筆蘸取時,趙一傑來到她身邊,急急問道:「浮夢,你要辭職,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想去哪裡?」

  「我不知道。」浮夢迴答:「但是我認為,我們最好是不要再見面了。」

  趙一傑握緊拳頭,又無力地放開:「我明白,你怪我自私,明明知道你被囚禁,卻沒採取任何行動……你是該恨我的。」

  她恨他?浮夢在心中詢問自己。恨他沒能犧牲自己父母來救自己?

  她能嗎?

  畢竟,誰也沒有責任為誰犧牲。

  她明白。

  只是,心中有些荒涼。

  無可避免的荒涼,世事變遷的荒涼,塵埃落定的荒涼。

  「浮夢!」趙一傑扳過她的身子,懇求道:「我和藍玲玲根本就沒有感情,我愛的是你,回到我身邊好嗎?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

  「不,已經發生了……一切已經發生了。」浮夢重複著,看著趙一傑:「我沒有資格恨你,其實深究到底,是我攪亂了你的生活……對不起……一傑,忘記世界上有羅浮夢這個人,好好活下去。」

  語氣是徹底的心平氣和,也意味著徹底的訣別。

  她目送著頹然的趙一傑下山,心中有種溫柔的悲愴。

  他們曾經一起去選了房子,壁紙是她最愛的淡紫色。

  他們曾經一起討論過孩子的性別,兩人都奢望能生對龍鳳胎。

  ……

  如果沒發生這些事情,她和一傑,應該是可以白頭偕老的。

  只是如果……

  只能是如果。

  浮夢繼續一筆筆地塗著顏料,眼前卻模糊起來,未完成的畫在淚水中成為雜亂的色彩,混沌的世界。

  陽光靜靜地曬著,昏昏的,在地面創造出無數的影子,婆娑的樹,低淺的草,還有……高瘦頎長的人。

  浮夢直覺地打了個寒戰,猶如身上爬滿了涼膩的蛇,這種感覺,太過熟悉——至深的恐懼——隔著兩年的歲月,再度纏住了她。

  一個冰冷的吻印在她的臉頰上。

  「終於找到你了。」盛靡音輕聲說道。

  浮夢如遭雷亟,她猛地站起,東西散落了一地。未完成的油畫染上濃艷詭麗的大紅,一派狼藉。

  她看著盛靡音,面如死灰,身體簌簌發抖。

  兩年過去了,他長高了,輪廓更加分明,顯得成熟。因而,也有更強的侵略性。

  盛靡音伸出手:「來,我們回家去。」

  浮夢不自覺地搖頭,緩慢而決絕。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浮夢轉身,身後,是懸崖,與懸崖下火一般盛開的花,還有那塊鬆動的岩石。

  浮夢腦海中突地閃現出一個念頭,來不及思想,她快步跑上去,跨過那塊石頭,站在一旁。

  「你覺得你還跑得了嗎?」盛靡音嘲諷地淺笑。

  浮夢用指甲掐著指尖,直到皮肉毫無血色,她靜靜地站著,看著盛靡音慢慢向自己走來,看著他的腳踏在那塊鬆動的岩石上,看著他隨著岩石猛地下沉……

  「啊!」浮夢摀住頭,尖寒地叫著。

  但是,在最後關頭,盛靡音抓住了山崖邊緣,身體懸空吊著。

  浮夢蹲在地上,劇烈地喘息。

  陷阱,是她設的陷阱,她就要殺死他了!

  但是,沒有絲毫欣喜,她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像置身於沸湯之中,失魂落魄。

  盛靡音的腳下,是一片燃燒的烈火,他支持不了多久,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浮夢摀住耳朵,喉嚨乾涸得快要裂出血絲。

  不,如果救了他,自己就會一輩子失去自由,生不如死!

  她要離開,離開這裡!

  浮夢努力站起來,往回走,腳步虛浮,很短的幾步路,卻用了很長的時間。

  烈陽如滾水潑在她身上,透過皮膚,將五臟燒得沸騰。

  終於,她停住腳步。

  她正在殺一個人,殺一個活生生的人!

  浮夢再也忍受不了,轉身回到懸崖邊,拉住盛靡音的手。

  值此生死關頭,盛靡音沒有絲毫驚惶,「你還是回來了。」他問:「要救我嗎?……難道你忘記上一次救了我之後發生了什麼?」

  浮夢震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放手。

  「浮夢,你要想好。」盛靡音臉上有種奇異的微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浮夢咬緊下唇,突然使盡全身力氣,拚命地將他往後拉。

  盛靡音一借力,倏地蹭了上來。

  慣性使得浮夢向後一倒,躺在地上——盛靡音則覆在她身上,死牢地,眷戀地。

  如兩年前他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他附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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