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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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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23:37:34
第七十八章 寧知傾國與傾城(三)

  「是,是,這位公子酒量驚人,請。」胖胖的掌櫃忙f懷中,正打算將抵押物還與這男子,卻忽然聽到有人高聲說道:「慢!」

  卻正是霍去病走了出來,對那男子說道:「這位公子看來酒量不錯,不知可敢和在下鬥一鬥酒不?」

  那白衣男子眉毛一挑,說道:「要我和你鬥酒有什麼好處?」

  「你若贏了,酒帳自然都由我來結,我還另外贈送你千金。若是你輸了,那這酒錢就由你來結。」

  那男子拍了拍自己乾扁的錢袋,露齒一笑,說道:「好,就和你比。」

  話一說定,霍去病立刻和他兩兩對坐,各自提起案上的酒壺就往嘴巴裡灌。而原打算將抵押物還與那白衣男子的掌櫃卻只能將伸了一半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中,而所有人的目光則再次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鬥酒給吸引住了。

  紀稹眉頭緊縮,眼睛片刻不離,那個不停給自己灌酒的霍去病,心中歎道:一不高興就喝酒的毛病,怎麼就是改不了了。方才酒宴上倒是白看著他了,還是讓他找著機會自己灌自己了。

  空酒壺慢慢在鬥酒的二人周圍疊了起來,但是兩人卻都沒有罷手的意思,雖然那殷紅的雙眼已經顯示出彼此都不過是強弩之末,卻沒有人肯開口認輸。然而,終須要有一個人先倒下的,所以,那個不知名的白衣男子,手忽然一抖,整個身子倒在了地上,緊閉的雙眼顯示著,此人已經失去了全部的意識。而霍去病見自己取得了勝利,亦是立刻向後仰了過去,多虧得紀稹一直注意著他,忙伸手將他扶住。

  鬥酒雖然結束,不過酒樓中卻已經是一片狼藉,這一場鬥酒下來,外面竟然是天已昏昏。紀苦笑了下,對那掌櫃說道:「掌櫃的,一共是多少酒錢?」

  「啊,可是,不是說……」掌櫃想提醒紀稹,霍去病和那白衣男子的賭約。

  紀稹搖頭道:「本就是我朋友想喝酒,才拉他下水的,這酒錢還是我們來付。你算一算吧。」

  既然紀稹這麼說了,人微言輕的掌櫃自然不敢反駁,便找了夥計來,將全部的酒錢給算了出來。待得紀稹清帳之後,掌櫃又從懷中掏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珮,遞與紀稹說道:「這是那位公子抵押之物,小的不敢妄自私藏。」

  紀稹掃了一枚製作精良的玉珮一眼,正打算收入囊中,待那白衣男子醒來之後還給他,卻聽得耳邊忽然響起曹襄的驚呼。

  「怎麼了?」紀稹注意到曹襄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那枚玉珮上。

  「是五宗環珮啊!」曹襄喊道。

  ……

  所謂五宗者,即指「景十三王」,孝景皇帝十四子,皇九子徹為帝,而其餘十三子為王,其母五人,同母者為宗親。孝景皇帝撒手之際,親制環珮贈十三王,以「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嘉獎之。這麼做,一則是警告藩王謹守君臣之義,二則是提示劉徹珍惜兄弟之情。

  紀稹入京未久對於這五宗環珮自然是不識的,幸而此時他身邊還有一個曹襄,一眼就認出了那玉珮的來歷。紀稹低頭看了看,醉得沉沉睡去的白衣男子,細細查看,才覺得眉宇間的確和皇帝有一絲相像的痕跡。

  「這可,怎麼辦|,不由得有些惱了,問道。

  「先把他帶回我家吧。」曹襄歎息道,「你今晚不是還要入宮參加那個家宴嗎?到時候和陳娘娘還有皇舅舅說說。」

  「好吧。看來也只能如此了。」紀歎息道,「先麻煩你了。不過,他到底是哪位王爺啊?居然離開自己的封國,跑到長安來了。」

  「我大概,可以猜到……」曹襄努了努嘴巴,說道。

  ……

  宣曲宮陳嬌既然說是家宴,那麼來的人自然不會很多,也就是劉葭、劉徽臣、劉細君、劉嫖、陳季須、紀稹加上李希夫婦罷了。

  「冠世侯,可來晚了啊。」當紀稹踏入宣曲宮時,所有都已經到場了,幸而劉徹並沒有打算加入這一次的家宴,所以他倒不至於算君前失儀,只是難免要被李希調侃。

  「李大人。」紀恭敬地對李希說道。到如今他和李希的交往自然不少了,只是為了避免劉徹的疑心,他始終不敢顯示出兩人親近的樣子,所以對彼此的稱呼也始終是停留在官面上的稱呼上。有些事情,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一個形式,卻也不得不保持住這種形式。因為從你所固守的形式可以表現出你內心的真實「稹兒,來做這邊。」陳嬌看到紀稹進來,便向左邊的位置上一指,說道。

  「是,娘娘。」紀點頭應道,只是當他走到那個位置上坐下,卻發現自己對面竟然是館陶大長公主,而劉嫖的身後,則是……一個蒙面少女,不知為何,紀稹立刻猜到了她就是曹襄口中所說的那女子。

  根據以右為尊的傳統,劉嫖自然是坐在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上,而以李妍的身份自然沒有什麼資格入座,待在劉嫖的身後服侍,似乎顯得很自然。但是因為有了曹襄的前言在,紀稹卻不能不多想,他不覺又抬頭看了那少女一眼,想知道看清楚她面紗後的容貌,這少女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竟然能夠讓自己的姐姐看上眼。

  這一低一抬都讓有心人看在了眼裡,陳嬌是暗暗微笑,心道:終於也有一個女子,能讓紀稹多看上兩眼了。而李希和劉嫖卻是一同皺起了眉頭。

  「既然人都齊了,那就上歌舞吧。」劉徹不在,陳嬌自然就是這場宴會的主持者,她開口說道。話音剛落,就想起了一陣絲竹之聲,而一眾形貌各異的舞女魚貫而入。

  整個家宴氣氛很是和樂,紀稹和李希說說府中宮外的趣聞,劉葭談談她在民間的見聞,倒也是一片其樂融融。

  「對了,娘,弟弟最近被人帶壞了。」剛說完自己在朔方城見識到的衝鋒大戰的場面,劉葭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弟弟的糗事,忙說道。

  月關可以說是在場的大人們最關心的了,她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就連陳嬌亦是驚訝不已,問道:「怎麼了?」

  「他啊,都被那只能言鳥帶壞了。」劉葭嘟著嘴巴說道。

  原來,自從那只對著小月關叫月關的皇子給了劉徹取名的靈感之後,劉徹就將這只鸚鵡賜給了月關,宮女便將鸚鵡放到了月關臥室裡,將他的籠子懸掛在月關的床邊。而月關也很是喜歡這只鸚鵡,每每看到宮女逗鸚鵡說話,就會樂呵呵地笑。久而久之,宮女們每次遇到月關哭鬧就在他面前逗弄那鸚鵡玩,次次都成功將月關的吸引力從哭泣上轉移了過來,倒是省了她們不少力氣。

  「可是這麼做,卻有一個後遺症。」劉葭歎氣道。

  「哦?」

  鸚鵡學舌畢竟是人教會的,所以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句話,才能回答出來,其中就有一句,宮女們偶然發現的,那就是,沒當問「你姓什麼」的時候,鸚鵡會回答「我姓李,我姓李,我叫李月關。」這個有趣的發現,讓宮女們樂此不疲地問鸚鵡「你姓什麼」這個問題。而正值呀呀學語期的月關,便將「我姓李,我叫李月關」這一句給牢牢記住了。

  「所以我弟弟他啊,現在不姓劉,他改姓李了。」劉葭愁眉苦臉地說道,「我這兩天一直糾正,結果他寧可轉過臉去不和我說話,也不肯說自己姓劉了。」

  她這一說出來,整個大殿的人頓時哄堂大笑,紀稹笑得上次不接下氣,說道:「可惜月關這會兒睡了,不然,非得問問他到底姓什麼不可。」

  「我看他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小舅舅明天來,他還是姓李。」劉嘟囔道,「那些宮女也可惡,竟然將好好的皇子養得姓李了。」

  一陣笑鬧之後,陳嬌說道:「我看時間也不晚了,再著人來唱上一曲,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她這麼說,所有人自然都沒有意見,紛紛點頭。陳嬌沖飄兒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喚那些舞女進場了。

  只是這一次的歌舞卻似乎有些不一樣,就在飄兒說完奏樂之後,殿中大部分的蜜燭都熄滅了,只留下一點幽光,一陣如泣如訴的音樂則隨之響起。陳嬌在現代看多了這種手法,自然沒怎麼在意,其他人卻是一陣新鮮,忽然對最後的這一場歌曲有了興趣。

  只見一個嬌小的背影出現在大殿入口處的屏風後,水袖,燭光將她的背影投射在屏風上,夜風時而吹過她的衣袖,時而吹弄那些燭光,讓那屏風上影子顯得別有韻味。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李延年清越的嗓音響起,而這首著名的歌曲也隨之響起,襯著那屏風之上的影子,眾人彷彿真的看到了一個絕世獨立的美人正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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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23:39:33
第七十八章 寧知傾國與傾城(四)

  阿嬌有些瞭然地看了看劉嫖的身後,果然,李妍已經不。

  現在李妍才十三歲而已,這首著名的歌曲連同它的舞蹈竟然都已經齊備了,看來李家兄妹,的確是用心良苦啊。陳嬌想道。

  歌曲被李延年用重章 疊句的手法不斷地唱著,而眾人對於那抹影子也越發地嚮往了起來。直到歌舞結束,殿內的燭光被重新點亮,眾人還沒能從恍惚中醒過神來。

  陳嬌笑道:「李都尉好巧妙的心思,還不請那位北方佳人出來嗎?」

  話音方落,李妍便落落大方地走了出來,因著方纔那一舞,此刻再看到她的容顏,不覺讓人有一種仙女入凡塵的驚艷感。而李延年亦來到了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向陳嬌、陳季須以及劉嫖各自行了一禮,說道:「臣兄妹謝過娘娘及侯爺的救命之恩。」

  「那原沒什麼,倒是這場歌舞,李都尉費心了。」陳嬌笑瞇瞇地說道。

  「這歌原是為家姐寫的。幸而妹妹幼時教過她這舞,不然,也沒法這麼快就將舞蹈排出來。」李延年回道。

  「這位,就是令妹吧。果然是好容貌。」陳嬌誇獎道。

  「妍兒謝過娘娘誇獎!」李妍雖然還有些怯場,說話卻還十分得體。

  「妍兒如此佳人,有你來照顧大長公主,本宮可放心多了。」陳嬌笑道。眼睛掠過劉嫖那邊。

  經歷過董偃之事後,劉嫖明顯蒼老了許多,本只是半邊微白地發已然有了全灰的跡象,便是一貫保養得極好的臉上,也有著掩蓋不住的蒼涼。此刻的她,正用那雙歷盡世事的雙眼望著李妍姣好的臉蛋。見陳嬌看向自己,便瞇起眼睛應道:「從剛才的歌舞裡就可以看出,李姑娘質蘭心。有她伴著,本宮想來可以舒心不少。」

  「不敢當李姑娘之稱,大長公主喚我妍兒就可以了。」李妍接口道。雖然她地這一行為顯得有些突兀,但是卻能夠巧妙地拉近她和劉嫖之間的距離。

  「妍兒……妍兒是吧。」劉嫖慢慢合上眼,彷彿是累了一般,說道。「嬌嬌,為娘累了。」

  她這麼一說,陳嬌立刻會意道:「娘既然累了,今晚就先到這裡吧。」

  這一晚的家宴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只是最後誰也沒有想到,這場家宴上最受矚目的人,竟然不是前皇后陳娘娘,不是冠世侯紀稹,不是尚書令李希,而是一文不名的協律都尉李延年和他地妹妹。那曲《佳人歌》很快就成為宮中歌舞的必備曲目。就連劉徹閒暇時也喜歡招李延年來唱上一曲,只是跳舞的人。換成了樂府之中一個頗具舞蹈天資的舞女,而非正忙於伺候病中的大長公主的李妍。

  ……

  「你們都退下吧。讓妍兒扶著本宮就可以了。」劉嫖對著一眾下人揮了揮手,將大半的身子傾向了李妍,在她的攙扶下,向花園深處的一幢小樓走去。

  當兩人的腳步踏上小樓地階梯時,老化的木階梯不住地發出「吱!吱!」地聲響。李妍走在劉嫖的身邊,乖巧地為劉嫖清理掉前方地障礙物。小樓華美整潔,卻沒有一絲人氣,看得出是許久都沒有人住過了。李妍不敢放肆觀察四周。只是藉著劉海的掩飾,眼珠子四下轉動著。劉嫖忽然甩開她的手。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一陣秋風拂來,將樓中的沉悶之氣頓時給吹沒了。

  劉嫖轉頭對李妍笑道:「妍兒,來這裡看看。」

  「是,公主。」李妍聽話地來到了窗邊。小樓在後院的花園中,卻是整個侯府的制高點所在,在這個窗邊可以將整個侯府一覽無遺,在梳妝樓梳妝的侯府夫人們,在花園中玩耍的公子小姐,在膳房準備膳食地奴婢,正在井邊汲水洗衣的僕婦……

  李妍只是一眼便將全部景色收入眼底,她不明白劉嫖將她帶到這裡,是想說什麼。

  「喜歡你所看到地嗎?」劉嫖的唇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李妍被那笑嚇得不敢答話。

  劉嫖卻也不等她應答,視線轉向房內,用一種帶著懷戀的語氣說道:「這裡,是本宮初嫁入堂邑侯府的時候,老侯爺為我蓋的。本宮在這裡住了十年,一直到季須出生。」

  李妍大氣不敢喘,跟在劉嫖身後,亦步亦趨,聽她介紹此樓的來歷,聽她細數著這房中的行帳、几案、錦被的當年。

  「後來,嬌嬌長大了,也特別喜歡這樓,有幾年的時候都是住在這樓裡。」劉嫖懷念完自己的年華,忽而說道,「因為這裡是整個侯府最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在這裡向皇宮張望。」

  「妍兒,你知道嗎?曾經在這裡住過的,都是堂邑侯府最重要的女主人。嬌嬌走後,這樓也就空了,這十幾年來,再沒有人住過。」

  李妍低眉應道:「這世上,想再找一個像娘娘那般矜貴的人,可難了。」

  「是啊。難了。陽信沒生下女兒,也許那個衛長肚子裡的倒還算得上。」劉嫖淡淡說道,「現在想來,倒是嬌嬌想得比我清楚,家世什麼的這些都不過是虛的,重要的,始終是人。」

  說完這句話,劉嫖忽然伸手挑起李妍的下巴,銳利的雙眼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直到李妍的雪白的肌膚因為過度的驚悸而開始顫抖,她才輕輕將手放開,說道:「妍兒,你有一張很美的臉。它可以為你帶來很多很多東西。而現在你和你的哥哥,打算用它從我們堂邑侯府,換什麼?」

  「交換是對地位平等的人來說。奴婢就連和章 台街的人做一筆買賣,也要被人追上門來,靠著娘娘和大長公主的恩威才能擺平。如今又怎麼敢和大長公主您交換什麼呢。」李妍本欲低頭,聽到劉嫖這麼說話,反倒抬起頭來,迎上了她的視線。

  「從來到這府中,到那一曲歌舞,我和哥哥始終都是在按照娘娘的旨意辦事。娘娘要冠世侯心甘情願地喜歡妍兒,所以妍兒也想法子讓他心甘情願。」

  「你很有膽識,也很聰明。」劉嫖的語氣忽然不再凌氣,說道:「本宮老了,很快就要去見先皇和太皇太后了。這堂邑侯府我也管不了多久。紀,他雖然不姓陳,卻會是這侯府的未來,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李妍,如果你有那個本事,讓紀稹心甘情願地娶你,本宮倒是不反對。」劉嫖說道,「所以,讓我看一看,你的手段吧。」

   「膠西於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吳楚七國反破後,端用皇子為膠西王。端為人賊戾,……數犯上法,漢公卿數請誅端,天子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為滋甚。……相、二千石往者,奉漢法以治,端輒求其罪告之,無罪者詐藥殺之。所以設詐究變,強足以距諫,智足以飾非。相、二千石從王治,則漢繩以法。故膠西小國,而所殺傷二千石甚眾。」

  ——《史記?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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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23:39:47
  再有三日,元狩三年就要過去了。

  這一年,因為山東大水,民多饑乏,開始有人在皇宮派來的謁者和墨門人的幫助下種植宿麥,西漢的糧產量開始提高。

  這一年,朝廷拜賈杜康為郎,賜爵田,佈告天下,發出了不再鄙商的信息。

  這一年,初行算令,天下富室。匿財者半。這是西漢王朝在寬刑薄賦,放縱兼併近百年後,開始正式從法律對豪強兼併之家下手。

  這一年,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邁開了鹽鐵官營地第一步,從此鹽鐵官營在中國的歷史上才真正成為定制。

  這一年,樂府得立。司馬相如等文人為之造詩賦,李延年為協律都尉。這成為中國禮樂及文化史上的盛事。

  這一年,張離開了長安,開始了第二次西域之行,開始了真正的鑿空之旅。這一次他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身邊還跟著刑天和蘇武。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很多,然而那一切的意義都是在後人的嘴裡分析出來的,作為當時地人,沒有一個人能夠清楚看清自己所做的事情,即使是陳嬌也不能。

  此刻,她拉著劉徹的手,在北宮之中緩步行著。

  「徹兒,你有心事嗎?」被劉徹這樣拉著手,從昭陽殿出來,已經有半個時辰之久了。雖然與陳嬌來說。她並不介意多一點和劉徹單獨相處的時間,但是對於日裡萬機的劉徹來說。這樣的浪費時間卻是要不得地。

  劉徹轉過身,正視著陳嬌。忽然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阿嬌,八哥回來了。」

  「八哥?」陳嬌先是有些詫異,好一會兒才領悟到劉徹口中的八哥到底是哪一位。八哥,說的是景帝第八子,程夫人所生的膠西王劉端。在阿嬌的記憶中,劉端是和劉徹感情最好的那一個兄弟。當初,連景帝也因為他們二人兄弟情深。所以給兩人的封號只差了一個字,一為膠西王。一為膠東王。

  印象中的膠西王劉端,是一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少年,比阿嬌大上一歲,他永遠都是溫柔親切的,對著她喊「阿嬌妹妹」,帶著無限地寵溺。他是從前的阿嬌在劉徹之外,唯一一個肯給予笑臉地同齡人。但是劉端自十六歲那年就國之後就再也沒來過長安,即使在他最要好的皇弟繼位地時候。反倒是從那一年開始,他變得凶名昭著,於是,從前那個同河間王齊名的賢王漸漸被朝廷群臣忘記,也被世人忘記。

  她不再是從前的她,將記憶梳理了一遍之後,馬上就可以發現劉端為王前後變化極大。凶王的名聲或許可以騙得了沒有和他相處過的大臣們,但是她腦海裡的那個儒雅少年的印象是那麼清晰,要她相信這樣一個人會變得濫殺無辜,怕是不能。而劉端的這一切變化,大概都和眼前這個帝王有關吧。

  「他回來了。現在在哪裡呢?」陳嬌開口問道。

  「在灞上,平陽侯府,姐姐那裡。」劉徹說道。

  ……

  雨打在屋瓦之上.沿著屋簷細細落下,將瓦縫間地灰塵都一一洗落。劉端靠在床榻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雨水由灰色變得透明,落在樹葉間,草葉尖上,化作露水,緩緩滴落到泥土中。他的身上還是在「食為天」酒樓時那套白色布衣。在這個世界上,穿白衣地人很多,但是能夠將粗布白衣穿出貴氣的人卻是極少的,而劉端顯然是那極少中的一個。

  房門「吱」的一聲被推開,劉端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便開口說道:「皇姐,還不放我走嗎?」

  「走什麼,過兩日你還要陪我回宮參加家宴的。」劉將手中的餐點放在几案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回宮?」劉端終於不再看雨,而是轉過臉來正視劉,臉上有著驚訝。

  「很奇怪嗎?你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回宮過了。難得回來,陛下自然是要見你的。說起來,這家宴還是特別為你開的呢。」劉說道,她將筷子交到劉端手中,示意他用膳。

  「家?我劉端還有家嗎?」劉端笑了,卻是帶著諷刺的笑,「皇姐,你也已經是年過五十的人了。為什麼那顆爭權奪利的心,卻始終還是沒有變呢?」

  劉被他說得臉色突變,看著劉端的眼忽然變得銳利了許多。

  「余皇兄龜縮在自己的王府,連自己的封國都不敢巡視。非皇兄死了,他那一脈也被我們親愛的九弟族誅了。而我,也早將膠西國拋給了朝廷封的膠西相。我們這一宗,對朝廷已經沒有威脅了。九弟,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端弟,放棄皇位是你心甘情願的;放棄賢王之名,助陛下一臂之力,也是你心甘情願,殺那人,也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不管是我還是陛下從來都沒有逼過你。」劉開口說道。

  「我這一切的心甘情願,只不是想要一份相守,可你們拿我想要的東西和我交換了嗎?」劉端反唇相譏道,臉上滿是平靜,沒有劉預料中的瘋狂。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和陛下從來都沒有害你的意思。那,只是個意外。」劉難得地有些慚愧地說道。

  然後劉端並沒有理會她的解釋,已然自管自地轉過頭去了。劉挫敗地起身,向外走去,臨到門邊,說道:「徽臣也會參加家宴,你是她叔,她,就去吧。端弟,我和陛下總歸是不會害你的。▎……

  未央宮東闕門大開著,林立的儀仗和侍衛沿著東闕鋪排開,一個身著漂亮宮裝的女子手中牽著一個女孩,正在闕門之下等候著。不一會兒,遠方就傳來一陣馬蹄聲,很快地,一匹白馬就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裡,馬上正是膠西王劉端。

  「徽臣見過皇叔。」劉徽臣帶著侄女兒向劉端盈盈一拜。年幼的細君雖然是第一次見這位叔爺爺,卻也乖巧地隨著行禮。

  「起來吧。」劉端雙手一托,將兩人扶了起來。他細細看了劉徽臣一眼,歎了口氣,說道:「這些年,你過得可好?原本,你父王托為叔為你擇一佳婿。誰知道……」

  「承叔叔關心。這些年,多虧了有姑姑照料,徽臣一切均好。」劉徽臣頷首道。她是劉非最寵愛的女兒,幼時曾經幾次被送到膠西國拜訪這位叔父。

  「姑姑?你是說,阿嬌?」劉端挑眉問道,沒有等劉徽臣回答,他自言自語般地又說道,「她竟然也會照顧人。阿嬌,阿嬌……」

  正說話間,劉端身後的一架馬車也到了宮門口,從上面下來的,正是平陽公主劉。劉徽臣雖然久聞這位姑姑的大名,這卻是第一次見。她忙帶著劉細君行禮,喊道:「徽臣見過皇姑姑。」

  「昭平君免禮。」劉從馬車上下來。掃了一眼劉徽臣,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說道。

  劉徽臣自淮南王之亂後,便被劉徹封為昭平君,賜住在長樂宮臨華殿。這一則是為了陳嬌地請求,二則也是做個姿態給天下諸侯看,顯示對諸侯的善意,安撫人心。

  「早就聽說昭平君聰慧可人。最得非皇兄的喜愛。如今看來,果然不錯呢。」劉親暱地握住昭平君的手,說道。

  「皇姑姑過獎了。」劉徽臣低眉說道,她看了看有些不安的侄女兒,便轉向劉端,「叔父。這是,我王兄之女,名喚細君。細君,來給叔爺爺行禮。」

  「細君見過叔爺爺,長公主。」劉細君見提及了她的名字,立刻行了一禮。

  劉端看了劉細君一眼,歎了口氣,然後揮手道:「不必這麼多禮,進去吧。」

  四人一路從東闕門向裡行去,繞過了前殿。到了椒房殿。椒房殿開始的地方便是漢六宮範圍,屬於內宮。劉端站在椒房殿前。停頓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皇姐。那衛子夫是你府中舊人,不知你現在能否喚她出來一見?」

  劉沒有想到他會忽然提出這種要求,愣了一下,笑道:「端弟說笑了,子夫早已經是我大漢的皇后了。一國之母豈是本宮能喚得動地。」

  「是嗎?」劉端意味深長地看了劉一眼,也不再說話,繼續向裡行去。又過了一陣,才到了昭陽殿。

  劉端並不急著入內。他站在昭陽殿前,掃了一眼周圍的擺設裝飾。泯唇一笑,說道:「這裡,倒是變了不少。」

  昭陽殿本是和天干而建的宮殿,一眾建築連同花草都暗合周易。但是自陳嬌入住以來,由於她不慣原來的那種黃金以壁、白玉為階的奢華,便動手進行了內部裝潢。六七年下來,連同周邊的一些附屬殿宇都改了不少,早就破壞了最初地佈局。

  「皇叔,進去吧。」劉徽臣見劉端遲遲不肯入內,便開口催促道。

  劉端卻不理會她,反倒是轉了個身,向另一個方向行去。劉徽臣大驚,想伸手攔住他,卻連衣角也沒能抓到,劉端早飄然遠去。

  「皇叔,你要去哪裡?」劉徽臣喊道。

  相對於劉徽臣的惶急,劉倒是冷靜得多了。她看了一眼劉端漸行漸遠的身影,歎氣道:「徽臣,別叫了。那個方向……他是去石渠閣了。」

  石渠閣與昭陽殿之間隔了一條滄水,過河再行五百米左右便是著名的石渠閣了。劉徽臣知道陳嬌特意讓她來迎接劉端,正是希望劉端能夠看在她的面子上,參加劉徹所安排的這場宴會,不曾想,劉端到了門口,竟然還走了。她無奈,只能苦笑一下,進昭陽殿報告一切,心中卻對這位叔叔的膽大妄為感到莫名驚詫。

  ……

  「走了?」陳嬌聽到這個答案,眉頭微皺,眼睛不覺飄向了旁邊的劉徹,只見他臉色不變,目光卻變得更深沉了。

  「正是,端皇叔向石渠閣方向去了。」劉徽臣回稟道。

  陳嬌聽到這話,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劉端從東闕入宮,可以說膠西王入宮之事,已是天下人皆知了,便是史書之上,也會記上一筆。他如此明目張膽地背旨而去,劉徹若要治他的罪,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若劉徹不想治他地罪,那身為帝王的他可是顏面掃地了。平心而論,她並不希望劉徹將劉端治罪,畢竟,在她地記憶中,劉端是劉徹少年時唯一真正有手足之情的兄弟。

  一時間,整個大殿都靜默了下來,人人都等待著劉徹地反應。劉徹卻只是站起身,淡淡地說道:「都撤了吧。」隨即他的目光轉向了殿門口的劉身上,「皇姐,隨朕出去走走,可好?」

  「陛下,」陳嬌感覺到劉徹身上傳來的那種強烈的漠然,不由得有些擔憂,但是劉徹卻沒有理會她,逕自向外走去,陳嬌不得不稍稍提高音量,喊道,「徹兒!」

  劉徹聽到這聲呼喚,才頓住了腳步,轉頭反握了一下陳嬌的手,安慰道:「朕沒事。你放心。」

  聽到他這句話,陳嬌這才放心了許多,她知道劉徹還沒有失去理智,那麼就不必擔心他在憤怒之下,做出讓他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情。眼看著劉徹帶著劉離去,陳嬌不由得歎了口氣,心道,也許期望一個帝王能夠真正和自己交心真的是太難了。他終究還是習慣迴避我,獨自面對一切。

  「姑姑,皇叔他……」劉徽臣見劉徹離去,略帶憂懼地問道。無論如何,劉端畢竟是她地親叔叔。

  「放心吧。沒事的。」陳嬌對她微微一笑,說道,「你且帶細君回去休息,晚些時候,我再喚你過來。」

  劉徽臣雖然擔憂,卻也只能帶著不安離去。將所有人都打發出去以後,陳嬌著人將飄兒喚了進來。

  「奴婢參見娘娘。」飄兒見禮道。

  「免禮。」陳嬌輕聲囑咐道,「飄兒,放年長宮人出情,你辦得怎樣了?」

  「回娘娘的話,宮中共有宮婢上萬人。原本按照規矩是要逐年增加的,因著國庫日緊,選新宮女的事情從十年前便停了。」飄兒細細的聲音在宮室中響起,她自陳嬌回宮開始便伺候在她的身邊,如今已經從一介普通宮女升為陳嬌重要的左右手了。

  「按陛下和娘娘的吩咐,所有年至二十五的宮女,都要放出宮去,再從年幼選女中挑選人手,入宮伺候。近日來,奴婢組織人手清查籍冊,發現將適齡宮女遣送離宮後,宮中留下的宮女怕是不足千人。畢竟,陛下已經八年未曾遴選過宮女了。當年最後一批進宮的宮女,大部分都已經超過了娘娘所規定的年限。」

  陳嬌拿起案上的一盅茶,飲了一口,說道:「不足千人便不足千人吧。反正如今宮中也就那麼些人,用不了太多人手。況且,不是還會再選人進來嗎?年過二十五的宮女即使出宮,想要嫁個如意夫君也已不容易了,再留她們幾年,怕是有傷天和。新年新氣象,都放了吧。」

  「是,娘娘。」飄兒點頭應是,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娘娘,椒房殿中有幾位女官,也已經到了年紀。是否要將她們一同放出去?」

  陳嬌微微一笑,回問道:「飄兒,她們若走,你怎麼辦?」

  飄兒驚訝地「啊」了一聲。她本以為陳嬌安排這場出宮大戲是為了針對椒房殿,所以在登記造冊地時候,還特意注意了一下衛子夫的幾個心腹女官,發現她們都已經超齡了,心中還暗自高興。今日特意提及也有邀功的意味在,陳嬌這麼一反問,她倒是答不出來了。

  「飄兒,她們都是有品級的女官了。念在過往的功勞上,出宮與否,讓她們自己選擇就是。」陳嬌柔聲吩咐道,「若她們要走,遣散金加倍,若是不走。那也不要勉強。」說完,見飄兒還是不能醒悟的樣子,陳嬌不得不開口提點她,「飄兒,將眼光放遠點。現在後六宮是我們當家,沒有了多年苦心經營的人脈,她們什麼也不是了。你覺得新來的小宮女,是會聽你地,還是聽她們的?」

  聽陳嬌這麼一說,飄兒才猛然醒悟。此次遣送宮女並不是為了將衛子夫一二心腹送走,而是要斷其根基。見飄兒已經瞭解了自己心意。陳嬌滿意地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說道:「既然你都明白了,那這事,本宮就放心地交給你辦了。務必要在年前將一切安排好,知道嗎?」

  「是。」

  飄兒得令離去後,陳嬌又轉入了月關的房中,凝望著睡夢中的他,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放宮人出宮是她考慮了許久地計劃,唯有這樣才能。要徹底截斷衛子夫的手足,讓她從此不能再步步制約自己。說什麼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實在這宮廷之中,又何嘗不是如此。當初阿嬌被廢的時候,劉徹便將所有跟隨阿嬌的宮女發配的發配,斬首的斬首,為衛子夫主理後宮掃平了所有的障礙。而當劉徹再度將主管後六宮的權利轉到了她手上的時候,她才發現衛子夫在宮中的根基之牢固遠非從前地阿嬌所能比的。

  算起來,衛子夫入宮也有二十年了,不同與阿嬌地漫不經,她從入宮的那一刻起,就時刻刻在和人結著「善緣」。這是在平陽侯府養出地本能,為了讓她自己能有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而當她飛黃騰達之時,這所有的善緣都成為她掌控後六宮的資本。而劉徹十年未曾更換六宮宮人的舉動,更是給與了衛子夫巨大的時間和空間,在這個封閉環境裡的所有,都被層層關係網給圍得密不透風。以至於當陳嬌接受時,發現即使衛子夫禁足椒房殿,她依然有寸步難行之感,心中不得不對這個女人說一聲佩服。而近來衛子夫頻頻的小動作,讓陳嬌沒有機會細細考慮,只能用此釜底抽薪之法。

  「衛子夫,你地確是強敵啊。若可以,我實在不想和你一起陷在這場戰爭中。可是,命不放過,你也不可能放過我。「陳嬌喃喃道。

  石渠閣滿目的紙書替代了記憶中地書簡,而一部分被替換下來的書簡被放置在整個石渠閣最東邊的角落裡。望著那蒙塵生灰的書簡,劉端心中有一種物換星移的悲愴感。

  「連這裡也變了。父皇,這裡真的是九弟的未央宮了,不是你的了。「劉端觸摸著那些書簡,歎息道。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少年時,這裡是記錄他記憶最多的地方。那時候,他拼了命地想要離開,離開未央宮,離開長安城,只求一個自由自在。離宮就國之時,未央宮被他遠遠拋在腦後,就急於拋開一個糾纏已久的噩夢,他飛馳而去,這麼多年來,在外漂泊,他也從不曾想起,這個記錄了自己全部童年和少年的地方。然後,只有在真正靠近之後,才會發現,其實自己是真的很想念這裡。

  正感懷之中,劉端敏銳的發現,旁邊的書櫃邊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挪移,他喝道:「誰在那邊?」

  從書櫃之後,走出一個小男孩,神情雖然有些狼狽,舉止卻還是大大方方地,他抬頭直視著劉端,說道:「你是誰?怎麼可以進來石渠閣的?」

  劉端從他的衣著中,立刻辨認出,這個小男孩的皇子身份,從年紀看,應該是二皇子或三皇子吧。他泯唇一笑,說道:「這個問題,應該是本王問你吧。孤記得皇子是不允許進入石渠閣的。你倒是好大的膽子啊。」

  那男孩子聽到「本王」二字,立刻一驚,之後眼中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像是不明白,這個時候,在石渠閣為什麼出現一位王爺。

  「孤乃是膠西王。你是哪位皇子?」劉端正在傷懷之中,並不打算為難這個孩子,尤其還是在自己幼年嬉戲之所。

  那孩子見劉端態度甚是和藹,立刻摸透了劉端的心意,便立刻跪下行禮道:「劉閎拜見膠西皇叔。」

  他正是二皇子劉閎。因為年節將近,劉徹允許他們兄弟回未央宮過節。按規矩,劉本應該往增成殿居住,他年紀漸長,看李茜同一雙兒女的親密,心中難過,便一早渡過滄水偷跑進了石渠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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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西上秦原見未央(二)

  「原來是二皇子。」劉端笑了笑,他瞄到劉閎手中的書籍,說道,「你是來看書的?」

  「是。」劉本想將書藏起來,後來見劉端已經識破,便恭恭敬敬地將書籍呈上。

  劉端掃了一眼,笑道:「天人三策?你才多大點歲數,看得懂嗎?」

  劉閎臉上一紅,喃喃道:「我聽人說,父皇當初,就是在這裡接見薰師,聽取了這天人三策的。所以,才找來看看。」

  劉端看著劉閎的臉,心中一動,開口問道:「你看這書,是想更接近你的父皇嗎?」

  劉閎雙手交錯,放在背後,不斷揉搓著,緊張地說道:「沒有。閎兒只是覺得……只是想知道父皇都在忙些什麼……」

  劉端伸手摸了摸劉閎的頭,低聲說道:「傻孩子。真傻。」

  劉閎感覺到劉端暖暖的大手,心中忽然有一陣說不出的高興,他不自覺地晃了晃腦袋,十分享受於劉端的撫摸。

  經過這一番交流,劉端忽然心情好了許多,他撩起衣裙,坐下來,問道:「閎兒今年幾歲?」

  「七歲了。」劉答道。

  「才七歲啊。」劉端點了點頭,他伸手將劉閎小小的身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問道,「出未央宮玩過嗎?」

  「出過。」劉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紅著臉點了點頭,回答道,「去年,父皇讓我和太子還有三弟一起搬去上林苑住。」

  「哦。那是你第一次出宮嘍。」

  「嗯。」劉拚命點頭,說道,「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街道,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不一樣的矮房子。」

  「外面好玩嗎?」劉端臉上帶著淡淡笑意,繼續問道。

  「不知道。」劉小小的鼻子皺成一團,說道,「我和三弟一起待在馬車上,馬大人不讓我們下去。」

  「出不去也沒關係。我告訴你,其實未央宮裡,也有很多好玩的。」劉端見劉有些失望,便開口安慰道,「王叔告訴你,你觀察過郎官公署沒有?」

  劉閎茫然地搖了搖頭。

  劉端繼續誘導道:「那裡呢,都是些小郎官,沒啥權利的。你可以去那邊玩。比如,捉點小蟲子放他們桌子上,在門口下個絆子。然後你就躲在旁邊的草叢裡看。可以看到那些郎官狼狽的樣子哦。等將來他們成朝廷重臣了,你再想來,會更好玩的。」

  劉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咂舌道:「可是這樣,萬一被父皇知道……」

  「放心,他不會知道的。你好歹是皇子,那些宮人怎麼敢得罪你。別說你父皇不會知道,就算是那些郎官們也不會知道的。」劉端繼續鼓勵道,「即使他們知道了,看在你是皇子的身份上,也不會計較的。不過,你玩的時候,看人可一定要准。要是得罪了一些很認真的小老頭就不好了。」

  「認真的小老頭?」小劉閎的臉上仍然是一片迷惘。

  「對啊。比如說,汲黯那樣的。」

  「汲黯大人?」劉閎張大了小嘴,不可思議地說道。

  「怎麼?你認識他?」

  「父皇,讓汲黯大人給我們上過課。」劉閎腦子裡回憶起了不久前給自己上過課的汲黯,說道,「汲黯大人不小。」

  「哦,王叔是說當年。」劉端砸了咂嘴,說道。

  ……

  劉徹站在石渠閣外,靜靜地朝裡看著,看著自己的兒子與兄長和樂融融的一幕,心中有些複雜。他轉過身,對劉說道:「朕就不進去了。他若有任何想做的事情,都由他。」

  劉看了看裡面,也是一歎,正打算應聲,劉端的聲音卻早她一步響起,說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身為大漢之主,想必不會連這一點膽量都沒有吧?」

  劉徹聽到這話,也就止了腳步,走進室內。劉閎正誠惶誠恐地從劉端懷中爬下來,到他跟前行禮道:「孩兒見過父皇。」

  「免禮。」劉徹溫和地說道,「怎麼到這兒來了?都到用膳的時候了,你先回宮去吧。」

  「是。父皇。」劉當然不敢反駁劉徹的話,只戀戀不捨地看了與自己相聊甚歡的劉徹一眼,向外邊走去。

  劉端衝他一笑,說道:「閎兒先去吧。有空,王叔會去找你玩的。」

  劉徹看著劉端,說道:「王兄,既然來了,為何還要躲著朕?這幾年,朕一直想招你入京的。可你,卻將宮門一鎖,遠遊無蹤,叫朕都不何找起。」

  「我只是覺得,已經沒有再見的必要了。」劉端嘲諷地一笑,說道,「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我和你不一樣。我要的只有自由而已。我答應幫你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所以,現在也該是我無牽無掛來去的時候了。」

  「即使劉徽臣也不能讓你牽掛嗎?朕知道,非皇兄死前將她托付給了你。」劉徹抿唇問道。

  「阿嬌能將她照顧得很好。」劉端瞥了劉徹一眼,說道,「我想,到了今時今日,你不至於對她,還能硬起心腸吧?」

  「……」

  「聽說阿嬌也變了很多。」劉端毫不在乎劉徹的臉色變化,只大笑道,「我一直很好奇,是什麼樣的變化?不如,陛下帶我去見見?」

  聽到阿嬌的名字,劉徹眼神變了變,他淡淡地掃了劉端一眼,說道:「王兄,你為朕做過的事情,朕都記得。你從前一直很聰明。朕相信,只要你繼續聰明下去。我們兄弟的感情還是可以很好很好。朕想再見一面,是因為朕不放心,如今,既然你的心思並無改變,那麼朕也就放心。你若想出宮,那就請吧。朕今後,也不會再派人去尋你了。你自去尋你的大自在。」

  劉端見劉徹竟然如此說話,神情微微有些遲滯,隨即笑了笑,說道:「看來,阿嬌的確變了很多,竟然能夠改變你至此。不過,我現在不想走,又忽然對未央宮有了興趣。既然我在哪裡對你都沒有影響的話,那麼,我就在這宮中住下,如何?」

  ……

  「他要在宮裡住下?」陳嬌一邊整理頭髮,一邊驚訝地說道。劉徹穿著一身單衫走到陳嬌身邊,幫著她理順頭髮,歎息道:「是啊。」

  「他之前,連你專門準備的家宴都不肯參加,怎麼忽然改了主意?」陳嬌皺眉問道。

  「大概……是因為閎兒和你吧。」劉徹沉吟了一下,說道。

  「……二皇子和我?」

  「他在石渠閣碰到了閎兒,似乎和閎兒挺投緣的。」劉徹將陳嬌攬到懷中,說道。

  陳嬌聽到這句話,腦中不斷搜索著關於劉閎關於劉端的記憶,記憶中的劉端……

  「皇兄大概是覺得閎兒有點像他當初吧。所以忽然不是那麼想走了。而你……他大概是想知道,你哪裡變了。」劉徹說道。

  當初的劉端……陳嬌心事重重地想著那個當初的劉端。

  阿嬌的舅舅漢景帝一共有十三個兒子,在這十三個兒子裡,他最初重視的是長子劉榮,後來重視的是九子劉徹。而其他的兒子能得到的待遇,就只有忽視……即使好學如河間王劉德,好鬥如江都王劉非,只要不是太子,其他兒子,無論好壞,景帝都不曾多看他們一眼。所以,劉端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是寂寞的,叛逆的,常常領著她和劉徹進行各種各樣的惡作劇,如今想來不過是為了引起他的父皇,景帝的注意罷了。

  陳嬌想到這裡,忽然心中一疼,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劉閎像劉端,意思是說,這宮中,又多了一個不受皇帝重視的皇子,一個缺乏父愛的皇子。

  先是陽石公主,再是劉閎,果然,要真正選擇相守,就要面對這些原本忽視的東西呢。陳嬌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將頭埋在劉徹的胸口。

  「怎麼了?」劉徹不解地問道,他想要抬起陳嬌的頭,卻被陳嬌搖頭制止了。

  「沒事。」陳嬌悶聲道。

  寵冠六宮,獨霸君恩。說出去是多少的威風八面。可真的要她去面對那些因為失去父親而寂寞的孩子,面對那些因為失去丈夫而癲狂的妻子,卻還是那麼難,那麼難。無論她如何安慰自己,即使她不在,劉徹對她們也不會真的有什麼父子之情,情人之愛,但是每每在面對那些孩子時,卻依然難逃內心深處的譴責。而她的心情,劉徹永遠不會理解,即使他再愛她,待她再好。也許這個時代沒有人能夠理解,因為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是那麼的正常。雖然她會擔心陽石的婚事是否會影響到陳家和孩子,雖然她會擔心衛子夫的下一步行動是否會傷害到自己,但是這卻依然不能讓她對衛子夫產生憎恨。因為,一如她初回宮時所說,對於衛子夫,她有的只有同情,即使到今時今日,到了她已經真正將對方擺到了必須小心提防的人這個位置上,即使她們已經走到了不死不休的這個局上。

  「不用擔心。沒事的。」劉徹輕拍著陳嬌的背部,安慰道,「有心事,不要憋在心裡,和朕說說。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傻瓜,我現在的心事,若要解決,怕是只有我永遠離開你這一途呢。可我卻又是個自私的人,不想離開你去成全任何人。陳嬌在心中暗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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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西上秦原見未央(四)

  陽殿

  「小光哥哥,你射得好準哦。」劉葭的歡呼聲不斷傳出。

  只見霍光手持一把小弓,瞄準著不遠處的一個靶子,連射了三箭,皆中紅心。而劉和劉細君則在旁邊觀看,歡呼雀躍。陳嬌從昭陽殿中走出來,就看到眼前這一幕,彷彿看到六年前的霍去病和衛長公主等,頓時感到時光真的是匆匆而過,不留痕跡。

  衛長和霍去病,自己的女兒與霍光……

  因為知道霍光今後的前途無量,所以這些年來,她非常沒有阻止女兒對霍光莫名的親近,反而做了些鼓勵的姿態,可是到了如今,她卻有有些害怕了。擔心自己這個單純的女兒,真的對霍光上了心後,卻應付不了霍光的心思。想到衛長和霍去病之間的結果,實在令她心中略感淒涼。如今宮裡的這五個公主,衛長已是不得所愛,陽石的婚事雖然已經被提到了日程上,但是據陳嬌的瞭解,估計也不可能嫁到她自己喜歡的人。而自己的這個女兒,未來又會如何呢?

  「那便是廣玉嗎?她倒是真像阿嬌小時候。」劉端遠遠看著劉葭,開口說道。

  「阿嬌,是陳娘娘嗎?」劉閎被劉端抱在懷裡,聽到這話,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劉端伸手捏了捏劉的鼻子,說道,「你和王叔說話不用這麼小心。我不是宮裡人。都放蕩慣了。」

  「不行。上下尊卑怎麼可以亂呢。身為皇子,當然要更守禮儀,做天下楷模。」劉嘴上雖然這麼說,眼睛卻一直看向放肆歡笑地劉,止不住羨慕之意。

  「羨慕嗎?」劉端笑呵呵地看著劉閎說道,「羨慕的話,就過去和她們一起玩吧。」

  「咦?」劉閎才驚呼了一聲,就發現劉端抱著他。大踏步向昭陽殿靠近,頓時慌了手腳,叫嚷道,「王叔,不要這樣。我從來都沒見過陳娘娘和廣玉公主。」

  「什麼廣玉公主。那是你妹妹。」劉端朗聲斥責道。

  由於劉端刻意提高了音量,在殿下草坪上玩耍的劉葭、劉細君和霍光同時聽到了這一句話。就連站在高台之上的陳嬌也立刻注意到了不遠處靠近的人影。

  劉端走到劉葭的身前,將劉閎放下,向劉葭自我介紹道:「葭兒嗎?我是你的八王叔。這是你二哥。」

  劉葭看著劉端一愣一愣的,好在她好歹跟著緹縈去外邊歷練了一圈回來,倒沒有了從前地嬌氣和不懂事,愣了一會兒後,還知道打招呼說:「見過八王叔。見過……二皇兄。」

  向劉閎問好的時候,小劉葭明顯遲疑了一下。畢竟,她對這個皇兄的印象實在是太淺薄了。因為陳嬌從前對後宮的排斥,所以各殿之間走親戚竄門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昭陽殿。而其他人也很知趣地不來打攪陳嬌,所以小劉葭別說見自己的兄長。便是宮裡其他殿的宮女都是極少見到地。再加上由於陳嬌身份特殊,她幾乎從沒參加過宮裡的什麼節假日活動。惟一一次由陳嬌主持的年節.元狩二年的年節,那時候劉還跟著緹縈在邊城呢。所以,劉這些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對她來說簡直和陌生人無異。

  問好完後,劉葭明顯有些膽怯,她拉著劉細君縮到了霍光後面,求救似的喊了一聲:「小光哥哥。」

  霍光畢竟年長些,忙上前行禮道:「霍光見過王爺。」

  劉端看著眼前陌生的俊秀少年。皺眉問道:「你是?」

  「家兄霍去病。」霍光看劉端面孔陌生,便猜到對方是新近進宮的膠西王劉端。因為聽說皇帝待他也十分有禮,因此姿態上完全不敢怠慢,小心地選擇著措辭,說道,「王爺是來拜訪陳娘娘的嗎?霍光這就讓人去請娘娘過來,娘娘正在裡面照顧四皇子,片刻便到。」

  劉端嗤鼻一笑,說道:「你這小傢伙,明明不是宮裡的人,怎麼說話圓滑得跟我九弟當年似地。」他又看了躲在霍光身後,探出個小頭瞄著自己的劉葭,說道,「夠了。別探頭探腦地。本王也就來看看你這小丫頭,順便,介紹你們兄妹認識。」

  可惜劉葭卻不給他面子,依然躲在霍光身後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丫頭,親哥哥就在這邊,還躲外人身後做什麼?」劉端眉頭一皺,說道。

  「膠西王,何必難為小孩子呢?」陳嬌從殿內走出,來到劉端的面前。她掃了一眼,劉端身前地劉,心中暗暗歎息,轉身對女兒說道:「兒,陪你二哥去房裡玩。娘和你八王叔有話要說。」

  有了母親的囑咐,劉葭的膽子明顯大了許多。她走到劉閎身邊,伸手拉住劉閎的手,說道:「二皇兄,我們去房裡玩。」

  陳嬌又對霍光囑咐道:「小光,你幫我好好照顧他們幾個小的。拜託你了。」

  「是。娘娘。」霍光恭敬地行了一禮,不放心地看了劉端一眼,退了開去。

  打發了女兒和霍光等人之後,陳嬌轉過頭,第一次認真地觀察這位膠西王,人果然和她記憶中的一樣儒雅非凡,風度翩翩。二十多年的時光彷彿只是讓那個少年少了一絲躁動而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好久不見了。膠西王。」陳嬌率先開口問候道。

  「我們似乎好久不見了。久到你都做了母親了。」劉端看著陳嬌,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地女兒,很像你。身在皇家,卻能像你,想必你們為她花了不少心思吧。」

  陳嬌聽這一句評語,品不出其中的好壞。她笑了笑,說道:「我只是希望,葭兒能夠自由地長大,倒沒有特別花什麼心思。」

  「呵呵,在這宮裡,卻能自由地長大?」劉端笑了笑,說道,「看來,我說錯,是皇帝在你們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陳嬌皺起眉頭,看著劉端,不明白他今日特地前來到底是做什麼地,說起話來,似乎句句話中有話。

  「阿嬌,我沒想到,你會能夠忍受,衛子夫、李茜還有她們的孩子。」劉端走到花叢邊,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伸手將花揉搓成一團,然後緩緩灑落,「我一直以為,你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

  陳嬌心中默默地應道:我的確是的。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的穿越,想必,阿嬌會在長門宮中清心寡慾地過完下半生,永遠不去理會劉徹的生活吧。

  「最初,知道皇帝接你回宮的時候,我很驚訝。」劉端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為,經過那麼些年的甘泉對峙後,他依然做出了廢後的決斷,就表示他心意已定。不過,倒是沒想到你會精通墨家之學,最後還是讓他食言接你回宮了。」

  「膠西王,如果只是要說這些話,阿嬌想先告退了。」陳嬌看著劉端笑說道。

  「阿嬌,既然回來了。既然忍受了,何不接受現實呢。這個宮裡,絕對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也不可能只有你的孩子。」劉端看著陳嬌,開口說道,「我想,偶爾放皇帝離開,給其他人一點時間,並不是什麼難事。」

  劉端的話,彷彿一把利劍,插入了陳嬌的心房。雖然曾經設想過,或者有一天會有人來勸說自己去學會寬容,學會容忍,但是卻從不曾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劉端,說道:「膠西王,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毫不在乎地看著他去碰另一個人。那就是我已經不再愛他的時候,在那之前,對不起,我辦不到。」

  「或許,我是變了很多,但是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堅持。如果會有人因此而受到傷害,我會愧疚,但是,我不會為這些改變自己的原則。」

  「……」劉端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道,「罷了。如果你會接受這個勸告,你就不是阿嬌了。」劉端轉過頭,看向不遠處正和劉葭玩耍的劉端,開口說道:「我挺喜歡閎兒這孩子。你若覺得對他有愧,不妨和皇帝說說,讓我帶他走。」

  「你想帶他走?」陳嬌驚訝道。

  「只是想帶他出去走走。反正我孤身一人,有時也不免覺得寂寞。」劉端淡淡地說道。「只是帶他出去玩玩,免得在宮裡憋壞了。等他成年,自然會回宮地。聽說,你也讓葭兒隨著緹縈行走。我想,我多帶一個閎兒離開,想來不是什麼難事。反正,他並不得皇帝重視,又沒有了母親。」

  陳嬌靜默了一陣。她看得出劉端是真的對劉閎挺有好感的,想必會好好對待這孩子。只是,劉徹才剛剛對皇子們的教育上了心,他是否會同意讓自己的兒子離開呢。而且,由劉端這個膠西王養大的大漢皇子,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會。和陛下說說看的。」陳嬌點了點頭,應允道。

  ……

  元狩四年的年初,冬十一月,在一個大雪漸落地日子裡,陳嬌送走了自己的女兒和劉徽臣等人,雖然陳嬌心中捨不得女兒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離開,但是無奈緹縈堅持說,冬雪之時,百姓們更需要醫者的幫助,一定要先走。陳嬌也無辦法。只能由著她帶著兒離去。

  「小光哥哥,我會想你的。」大部分時間都笑呵呵。沒心沒肺的劉拽著霍光地袖子,哽咽道。「人家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托驛站的人給你送信的。你一定要看哦。」

  「好。」霍光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一定會看的,公主,你就放心吧。」

  「還有,人家也會給你帶禮物,你收到後。一定要好好保存起來哦。我回來,要檢查。」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

  「是,公主。」霍光點了點頭,說道。

  陳嬌上前一步,將女兒抱起,讓她鬆開手,安慰道:「好啦。別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可是,要好久才能回來嘛。」劉葭哭哭啼啼地說道,「人家會好想娘,好想弟弟和小光哥哥的。」

  「你啊你,」陳嬌點了點她的額頭,說道,「娘怎麼沒看出你會想我們。就知道拽著你的小光哥哥。」

  劉葭紅著眼眶,抬起頭,想要申辯,卻被陳嬌輕摀住嘴,說道:「好啦。你就別狡辯了。沒看到緹縈奶奶都等急了嗎?快去。」

  劉葭依依不捨地看了霍光一眼,說道:「娘,我走了。糖糖反正也沒事做。你讓她去照顧小光哥哥好不好。」

  陳嬌知道劉葭一直把照顧自己的麥芽糖當親姐姐對待,現在大約是真懂事了,臨走也知道擔心麥芽糖在宮裡寂寞,知道擔心霍光一個人會無聊。陳嬌略感欣慰,她笑著摸了摸劉葭的頭,說道:「好。娘答應你。」

  緹縈地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際,天上落下地雪將馬車的轍痕一一蓋住。陳嬌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想離開,卻發現霍光也一直站在她身旁,看著馬車遠行。因為沒有人幫他撐傘擋雪,雪花落在他地頭上,肩上,他的唇也因為寒冷而變得有點紫。

  也許真的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說法,陳嬌原本一直將霍光看成那個歷史上的權臣,對他不免有些敬而遠之。今日見他這幅樣子,卻是忽然心疼了起來,她伸手將霍光頭上身上的雪掃落,將手放在他臉上輕輕揉搓,幫忙促進血液循環。

  「下雪了,怎麼也不知道撐傘呢?」陳嬌責怪道,「萬一感冒了,可怎麼辦?」她又轉身對阿奴說道,「馬車呢?我們快些回宮去。」

  霍光被陳嬌忽如其來的親切折騰得有些面紅耳赤,他結結巴巴道:「不用了。娘娘。我,我回家去就是了。」

  「下雪呢,難道讓你一個孩子自己騎馬回去?」陳嬌沒顧他的反對,將他硬拉上了馬車,口中還不住說道,「先跟我回宮。反正啊,我們廣玉公主有令,讓糖糖去照顧你。你跟我回去將糖糖領走。回去時候,我派車送你們,省得,冰天雪地把你們給凍著了。」

  霍光入京以後,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小孩子對待,他小聲地說道:「娘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麼不是啊?」陳嬌瞪了他一眼,說道,「才十二歲,裝什麼大人。跟你哥哥一樣不可愛。」

  「呀?我哥?」霍光驚訝道。

  陳嬌想起和霍去病地第一次見面,他大約也就霍光現在的年紀,騎著白馬,裝得老神在在地樣子,最後卻被郭嗣之一個巴掌打下馬,給捆成了粽子。想著那一幕,再看看如今一樣裝老成的霍光,陳嬌不覺笑出了聲,因為和女兒分別而產生的鬱悶有一掃而空的感覺。

  霍光則是一臉無辜地看著陳嬌,不明白這位一項在他面前有些高深莫測的陳娘娘,怎麼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平易近人了。

  陳嬌轉過頭,看著霍光大大的眼睛,忽然覺得,其實現在的霍光也就是個孩子。她摸了摸霍光的頭,開口說道:「雖然葭兒走了。不過,昭陽殿一樣歡迎你。若有事要幫忙,可以派人來和我說。」她知道,雖然有霍去病的保護,但是以霍光的身份想在衛氏立足,想必還是會遭遇這樣那樣的難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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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烽火連天恨歸難(一)

  匈戰爭,是漢武時代最輝煌壯烈的史篇。自元光二I始發,至征和三年發起最後一次燕然山遠征,四十餘年之間,武帝傾全國之力,發動了對匈奴的十五次遠征。其規模之大,氣魄之雄偉,在世界軍事史上是罕見的。其中尤以元狩四年漢匈漠北大戰最為慘烈。此戰後迫使大單于向西方遠遁,匈奴內部發生分裂。由此開始了古代史上一次重大的自東向西的民族大遷徙,西去的匈奴人,匯合蠻族入侵,最終衝垮了西羅馬帝國。

  所以,當元狩三年過去,元狩四年來臨,漠北之戰的腳步亦漸漸近了。

  紀稹在房中看著邢天自西域傳來的信件,目光不覺移到了几案上的地圖之上。他的目光在定襄與代郡二處來回移動,手指輕扣著腦門,眉頭緊鎖思考著。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李妍端著一盅雞湯走了進來,她裊娜地走到紀稹身邊,將雞湯呈上,笑著說道:「侯爺,喝點雞湯吧。不要太累著自己了。」

  紀稹看著李妍絕美的容顏,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好一會兒才說道:「妍姑娘,不是說了嗎?這些雜事,交由下人來做就可以了。」雖然如此說,可是他還是接過雞湯,往嘴裡送去。

  「可是我想做給你吃。」李妍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每天都忙到這麼晚,我又不懂那些軍事。能幫得上忙地,也就只有這些了。」

  紀稹掃了李妍一眼,歎息道:「妍姑娘,其實,你若有事需要幫忙,盡可以直說。你在府裡住了這麼久,大家都很喜歡你,我也是。你若開口。我是不會拒絕的。」

  李妍眼中閃過一抹瞭然,她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紀稹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她卻忽然抬起頭,給了紀稹一個爽朗的微笑,說道:「人家都說。侯爺你最是心思細膩,做事情滴水不漏。所以,妍兒早就猜到,侯爺大概會把我和哥哥的來歷都摸透後,才會選擇該怎麼面對我。」

  紀稹看著李妍靜默不語,腦中回憶著自己所探得的消息。

  李娃,李妍之姐,因為美貌驚人,舞技超群,被中山王強聘為妻。最終身死府中,而李家亦被中山王后所忌。家毀人亡,唯獨幼子帶著一雙弟妹出逃。

  知道了這些後。就不難猜到,李家處心積慮接近他和姐姐的目的,無非就是希望能夠借助他們地權勢,以報家仇。

  「可是侯爺,你這麼問我,到底是看輕了妍兒,還是看輕了你自己呢?」李妍微笑著說道,「難道侯爺認為自己的魅力。不足以讓妍兒為你洗手作羹湯嗎?」

  紀稹雖然是長安很多權貴眼中的乘龍快婿,可是他和女子接觸的機會實在不多。忽然面對李妍如此近乎告白的坦白,一時還真反應不過來。

  「妍姑娘……」

  「侯爺,大哥的確希望我接近你,嫁給你,然後依靠陳家地權勢為我們家報仇。可是,我進府後,已經明白,其實以陛下現在對待諸侯的方式,只要我和哥哥為陛下一個借口,中山王就逃不了。我們大可以借國勢報家仇。」李妍直勾勾地盯著紀稹,緩緩說道,「也不需要我付出什麼。」

  「借國勢報家仇……」紀稹聽到這句話,有些怔忡。

  「我還肯留在府中,其實,是因為我很珍惜這一次機會。」李妍見紀遲遲不語,微微有些黯然地低下眼瞼,說道,「雖然不知道陳娘娘為什麼會看上我這樣的孤女,可是,在出府之前,我會好好努力,讓你能夠更喜歡我一點。」

  「妍姑娘。」紀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是何必。我短時間內,根本沒有成親的打算。」

  「那是你的事情。」李妍毫不在意,笑著說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做法。我不能改變你的想法,但是我能讓自己做到最好,在出府之前,好好照顧你,讓你更喜歡我一點。」

  紀稹看著信誓旦旦的李妍,見她如此認真,倒是有些愣住了。本以為對方不過是想要依靠他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將話挑明了,那麼這門婚事也便告吹了。結果李妍地堅持和認真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著李妍端著雞湯,姿態優雅地離開,紀稹歎了口氣,心道:罷了,由著她。

  ……

  「根據張大人傳回來地消息,可以看出經過一年多的風平浪靜,匈奴內部已經是一片和樂地景象……」霍去病的聲音在宣室殿內響起。在他的旁邊,是參與內朝庭議的一眾深受劉徹信任的大臣們,李蔡、張湯、李希、紀稹以及新近回京的韓墨。

  「匈奴人,似乎很相信那橫在大漢和匈奴之間的沙漠,認為我們絕對不可能越過沙漠,傷害到他們。臣以為,這種時候,我們如果出兵奇襲,一定能收到極好的效果。說不定,能夠一戰而定。」霍去病用極具鼓動性地話語結束了這一次的發言,留給了殿內一片靜默。

  劉徹沉吟了一會兒後,轉向韓墨問道:「筠長,你過去數年一直在朔方守城,與匈奴人接觸較多。你怎麼看?」

  韓墨被點名後,上前一步,說道:「臣同意霍將軍地看法。只是……那大漠茫茫便是當地人人亦極容易迷失其中,我們漢人遠道前去,想要越過,怕是不容易。所以,匈奴人的放心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除非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大軍安全的穿越大漠,否則,臣不贊成冒這個險。」

  聽韓墨說這些話的時候,紀稹和霍去病相視一笑。紀稹上前一步,說道:「陛下,我想,我們已經有了安全絕漠的辦法。」

  劉徹聽到這裡,眼睛一亮,問道:「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紀點頭應道,「只是具體辦法,恐怕還得等,昭陽殿陳娘娘來了,才。」

  「陳娘娘?」劉徹有些愕然。

  「陳娘娘為廣玉公主製作了一樣事物,名為指南針。」紀稹進一步解釋道,「指南針者,就是說,那羅盤上的指針是永遠指向南方的。在四周景色大同小異,不分東西的大漠裡,有一個指南針,想必能夠減少大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劉徹皺眉想了想,隱約記起在劉葭出宮前,陳嬌是忙碌了好一陣子,說要給女兒做一個指南針什麼的。當時他倒沒仔細問是什麼事物,只覺得是妻子溺愛女兒為她製作的小玩具,如此說來,這指南針倒是個極重要的物件。

  他仰頭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待我們去確定過這指南針的用途後,再議絕漠之事。」

  「是,陛下。」眾人齊聲應道。

  ……

  下朝後,劉徹緩步行到昭陽殿,就聽到裡面傳來的嬉笑聲,行到裡面,只見陳嬌正哄著月關,讓他學習走路。月關小小的身影卻是跌跌撞撞,若不是陳嬌拿著他最喜歡的玩具在前頭哄著,怕是早坐下不幹了。只見他奮力掙扎,小臉漲得通紅,眼看就要抓到那只陪他睡覺的小兔子了,笑臉還沒來得展開。陳嬌這個無良媽媽卻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將那小兔子又拖得遠了點,哄道:「月關乖,再過來一點。再過來一點,娘就把小兔子還給你。」

  這回。月關可不玩了。他嘴巴一撇,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開始了滿地滾哭鬧大法,非要陳嬌把小兔子還給他不可。見自己弄巧成拙了,陳嬌歎了口氣,將兒子抱起,把兔子塞到他懷裡。堵住他地魔音穿腦,抱怨道:「臭小子,一點毅力也沒有。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毅力是很難混的啊。」

  劉徹看著這一幕,不覺會心一笑,他走了進來。說道:「誰讓你老逗他。這麼小的孩子,走了這麼幾步,已經不容易了。」

  月關看到劉徹的反應和劉葭小時候如出一轍,方纔還軟骨頭似的身子,一下子來了精神,直往劉徹懷裡撲去。陳嬌看著這一幕,抬手摀住臉,呻吟道:「又來了。你到底哪裡好了?怎麼孩子們,一個比一個粘你。」

  劉徹呵呵一笑,說道:「孩子們粘我。還不是因為你對他們太嚴厲了。」

  「那是因為你太寵他們了。」陳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道。

  「這麼小的孩子。就是寵他,也沒什麼嘛。」劉徹將月關高高舉起。逗得他咯咯直笑。這個舉起放下的遊戲,可是月關最喜歡的了。

  夫妻二人逗著孩子玩了好一會兒,才讓飄兒抱著睡著了地月關離開。而劉徹也在有了時間,向陳嬌詢問指南針的事情。

  「你給葭兒的那個指南針,製作起來難嗎?」劉徹抬手為陳嬌擦了擦汗,問道。

  陳嬌一愣,說道:「怎麼忽然問這個?」

  「今日朝議的時候,去病和微之說的。」劉徹說道。

  陳嬌眉頭一皺。說道:「怪了。微之知道,倒也正常。可去病。怎麼知道的?」

  劉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道:「還不是我們地好女兒,你給了她兩個指南針。她分了一個給霍光。」

  聽到這個答案,陳嬌心中也是一陣怪異,最後只能苦笑道:「這孩子,還真是,有好東西就與小光哥哥分享。」

  「還不是前些年,你給慣的。」劉徹刮了刮陳嬌的鼻子,說道,「要不是你的縱容,我哪能讓霍光那小子和葭兒這麼好。」

  「你不喜歡小光?」陳嬌奇道。她分明記得史書上說,劉徹對霍光喜愛非常,所以最後才會選擇了霍光做輔政大臣的。

  「不是不喜歡。」劉徹歎了口氣,說道,「只是覺得,他的性子未必適合葭兒。」

  陳嬌不願意再多談劉葭的事情,因為在她看來,女兒還小,以後又要長年出宮行走,和霍光之間很多事情都還說不準。她轉了個話題,說道:「我聽說衛長生了個男孩。陽石出宮陪她待產也已經很久了。你決定好婚事嗎?」

  劉徹沒料到陳嬌會忽然提及這件事,眉頭一皺,說道:「這事……」

  「如果你決定了。那我就先回侯府休養一段時間,反正,我也許久沒回去了。」陳嬌開口說道。

  「阿嬌,」劉徹歎了口氣,說道:「你不必這樣。其實由你……」

  「徹兒,葭兒和陽石衛長她們,同樣是你的女兒。為什麼你對她們的態度截然相反?」陳嬌打斷劉徹的話,問道。

  「那怎麼一樣!葭兒從小就在我身邊長大……」

  「對。兒從小在你身邊長大,所以你對她地重視更甚其他孩子。」陳嬌苦笑道,「可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你給與其他孩子地關心真的是太少太少了。這一切,都是因為葭兒和月關是我地孩子。而他們不是。」

  「那……」劉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立刻被陳嬌摀住了嘴。

  「我不是要裝大方,叫你去陪衛子夫或者李茜。」陳嬌繼續說道,「你若那樣做了,我會生氣。只是,我想,我奪走她的父親,那麼在人生最重要的婚禮上,讓她的母親來主持這一點小事情,也就不必再爭了。給她一個大漢公主應有尊嚴,算是為我自己求個心安。」

  劉徹見陳嬌十分堅持,也便不再阻止,只伸手攬過她,倆人對著額頭,說道:「你的心思,總是這麼七彎八繞的。到底,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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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烽火連天恨歸難(二)

  武頭戴氈帽,身穿夾祅,立馬在北海之邊,臉上呈現神情。他轉過頭,對張騫說道:「張大人,這裡就是你說的北海嗎?真大啊!」

  「很大吧。」張騫笑著驅馬過來,說道,「可惜,現在大雪封山,整個湖面都結冰了。不然,你就可以看到那藍藍的水呢。」

  邢天亦從後來趕過來,嘴上亦喝著寒氣,說道:「不要耽誤了。我們快走吧。沿著那條河往下,就可以找到匈奴人的部落了。」

  蘇武是第一次深入到匈奴人的地盤,比不得邢天和張兩個,已是熟門熟路了。他一臉好奇地趕到邢天身邊,問道:「邢大哥,沿著這條河下去,就能找到匈奴人的部落了?」

  「是啊。匈奴境內有幾條河,都是從北海發源的。居水、余吾水邊聚居了相當多的匈奴人部落。」邢天一邊策馬走,一邊解釋道,「我們只要找到一個小部落,說明我們是來自烏孫的商賈,然後就可以依靠那個小部落開出來的路條,去單于庭了。」說到這裡,邢天高聲喝道:「你們大家,烏孫話學好了沒有?要是沒有,到了匈奴人那裡,要老老實實裝啞巴知道嗎?」

  在前方趕路的隨從轉過頭,高聲應道:「邢大人放心。我們出來這麼久,在烏孫的時候,和人交流就沒有問題了。」

  「是啊。我們冒充烏孫人,絕對沒問題。」

  「別說是烏孫人了。大人你現在叫我冒充龜茲人也沒問題啊。」

  邢天和蘇武相識一笑,說道:「好,大家都打起精神來,我們馬上就要找到部落了。到時候就有熱的馬奶可以喝。」

  「好!」隨從的響應聲此起彼伏,在無人的北海邊迴盪著。

  張策馬趕上,與邢天蘇武同行,說道:「真不容易啊,這一趟。」

  「是不容易。」蘇武亦感歎道,「先去了烏孫等西域諸國,又要繞過山脈,到匈奴王庭。」

  「可是,我們這次任務裡,最重要的一項,才剛剛開始呢。」邢天沉聲說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蘇武轉過頭,看向張說道:「張大人,你曾經到過匈奴,聽說還和南宮公主接觸過,你覺得我們能順利完成任務嗎?」

  「南宮主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張皺著眉頭,說道,「若她有心隨我們一起離開,只要好好安排,應該也不難。若是,她不願,怕是就難了。」

  想到自己迎接的對象若不合作,那倒確是一件難辦的事情。蘇武和邢天同時皺起眉頭。

  ……

  「氏,天冷,你多披件外衫吧。」阿犁拿著厚厚的衣服走過來,要給站在瞭望台上的劉姍披上。

  劉姍那依舊美麗非常的臉上,如果這天氣一樣,遍佈寒霜,她冷冷地開口問道:「大單于現在在哪裡?」

  阿犁身子一縮,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單于,在那個月氏女子的帳裡。聽說已經兩天沒出來了。」

  劉姍冷聲一哼,卻沒有如阿犁所預想的那樣勃然大怒,只是輕蔑地說道:「沒用的廢物。」她伸手結果阿犁身上的外衫,披在身上,從瞭望台上一步一步走下來,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深一淺的痕跡。阿犁半句話不敢說,在喜怒無常的主子後面跟著。沿途有不少在帳子門口守衛的士兵,向劉姍問候,都被劉姍一一忽略。就在劉姍即將靠近自己的帳子的時候,她發現迎面走來一個非常礙眼的傢伙。

  自次王趙信,也在同時發現了劉姍的身影,他亦停下了腳步,和劉姍對視著。

  劉姍冷哼一聲,不屑地撇過頭去。如果說,在這王庭之內,有誰是劉姍此刻最厭惡,那無疑是這個趙信無疑。當日,雖然劉姍成功將地圖洩露的罪責嫁禍給了小月氏人。可是,趙信卻在奉命出擊時,從小月氏帶回了一個年方十六的絕色少女,進獻給伊稚邪。兩相比較下,年齡漸長的劉姍縱然再如何風情萬種,依然不能讓伊稚邪止了那顆嘗鮮的心。

  「信見過氏。」趙信估計將「氏」二字用重音咬下,語氣中滿是諷刺之意,擺明了要看劉姍這氏還能當多久。

  「自次王不必多禮。」劉姍亦不是那種吃虧不反擊的人,說道,「聽說自次王最後在各帳之間,走動頻繁,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領兵打回漠南和河西去呢?我們大家都可盼著呢。大單于聽了你的話,暫時做了縮頭烏龜,你可別讓他失望!」

  趙信面色一冷,抿唇說道:「氏放心,必定不會叫你等太久的。」

  劉姍冷冷一笑,笑趙信到了此刻還在逞強。自從伊稚邪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沉溺女色以逃避現實後,其他貴族們爭鬥的心也淡漢庭和議的呼聲.斥於各帳的酒宴間。這也是為什I失卻大單于的寵愛後,還能夠在王庭裡安然無恙的原因。現在還堅持著要收復失地,內外奔走的人,也無非就是趙信和他身邊一小撮親信而已。

  劉姍落下一串嘲笑聲,斂起衣裙,向自己的帳篷走去。趙信則臉色鐵青地看著她離開,最後嘴巴一抿,對身邊人說道:「告訴右谷蠡王,今晚好好在大帳裡等著。我送他一樣厚禮。」

  那下屬一驚,低聲說道:「大王,這樣好嗎?若她鬧起來……」

  趙信瞇起眼睛說道:「用這個大單于不再重視的女人拉攏右谷蠡王,怎麼不好了?若她氣急攻心下,大鬧起來,那正好。讓那些軟骨頭看看啊,我們已經把大漢皇帝的姐姐,狠狠得罪了,便是我們要和談,人家也不見得樂意呢。」

  ……

  胡貓兒正在帳篷內給炭盆添煤,他一邊無聊地撩撥著火星,一邊想著自己那去了大漢的好兄弟。

  也不知道日磾如今怎麼樣了。胡貓兒長歎了一口氣,想道。聽說,整個休屠部都被併入渾邪部了,日磾這個太子,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劉姍側躺在軟榻上,手中拿著一截軟鞭,似乎在想著什麼。許久之後,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對胡貓兒說道:「貓兒,晚了,你先回去吧。」

  胡貓兒聽到可以回去的命令,立刻高興地崩起來,說道:「氏,那我先回去了。」他剛轉身,撩開帳門,就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大漢立在自己的面前,他還沒回過神,就被那大漢一個手刀擊暈。劉姍幾乎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立刻將手中的軟鞭揮了出去,將那大漢抽翻在地,可惜外面又進來一個軍士,只幾下功夫,劉姍便被他們擒下。

  焰火照耀下,劉姍的臉色嫣紅,她姿態撩人地躺在軟榻之上,身上的衣衫半褪,極盡誘惑,看得右谷蠡王不自覺嚥口水。趙信在一旁,誘導道:「右谷蠡王,信知道,你對南宮氏癡心已久,經大單于許可,便將人給你送來了。」

  右谷蠡王看著劉姍兩眼放光,似乎已經沒有在注意聽趙信在說什麼,趙信也不在意,他笑著退出大帳。最後帶著冷笑回視大帳,冷笑道:「劉姍,你再剛強,也不過是個女子。被自己素來最厭惡的人碰了,我倒想看看,你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趙信闊步離開了右谷蠡王的營帳,向外走去。行到半路,他看到一行衣飾都與匈奴人不同的人,正從外面走進來,不由得皺起眉頭,招來一個衛兵問道:「怎麼回事?大雪封山,外面的商旅都已經不走動了。這些人,是怎麼進來的?」

  那衛兵也是剛盤問過那一行人,便立刻回答道:「大王,他們是烏孫人。那個嘴上無毛的小子,就是這行人的頭領。」衛兵指了指那一行人中唯一衣著光鮮的年輕人,說道:「說是烏孫一個小商旅。因為銀錢周轉不過來,才拉了貨趕來的。從邊境的小部落一路趕到王庭,就想多換些銀錢回去。」

  「你叫那人過來。」趙信隱隱約約,總覺得有些不對,便開口說道。

  那年輕人表情憨憨的,他走到趙信面前,誇張地行了一個禮,嘴上烏拉烏拉說出一大串趙信完全聽不懂的語言。趙信命人招來了一個烏孫語和匈奴語翻譯,才算是聽懂了那年輕人說的話。他所自述的身世,與方才衛兵所說的差不多,再看看那年輕人完美的烏孫人做派,趙信的疑心便釋去了不少。不過,他還是對衛兵下了令,說道:「別讓他們靠近單于和國師的大帳。等東西換完了,就讓他們趕快走吧。」

  「是,大王。」

  那年輕人見沒自己什麼事情了,便從懷裡掏出一樣烏孫特產,往那衛兵懷裡塞,同時附帶一串烏孫語。翻譯便連忙翻譯給那衛兵聽,說道:「他說讓你好好照顧。這是禮物。」

  待趙信走遠,那年輕人回到了自己的隊伍裡,和隨從們一起進入了一個暫時租來的帳篷。年輕人長吁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那就是趙信嗎?看起來,果然精明。」

  隨從中有兩人,這時脫去了遮蓋了大半個臉的帽子,一個是邢天,一個便是張。邢天笑了笑,說道:「若不精明。哪能把衛大將軍騙得團團轉。幸好我們早有準備,讓從沒和他見過的你領隊,我們二人隱身眾人之中,沒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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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烽火連天恨歸難(三)

  「已經確定,來年將由紀稹和去病一起領兵出征了嗎?」陳掌冷著一張臉,問道。

  「是啊,姨丈,已經確定了。」衛伉的面色亦不是很好。在過去的數年裡,每逢出塞,從來都是由他的父親做統帥的,而衛家的尊榮亦是由此而來,這卻是大漢反擊匈奴以來的正式會戰中,他的父親第一次遭到棄置。

  陳掌沒有繼續說話,他走到几案前坐下。几案上放著茶壺、茶杯、茶洗、茶盤、茶墊等功夫茶的用具,邊上還放置了紅泥小火爐。陳掌熟練地開始起火,掏火……衛伉並不出聲阻止,只在一邊靜靜地望著。這功夫茶也是前些年從昭陽殿傳出來的新玩意,陳掌雖然不喜昭陽殿,但是這功夫茶卻能夠讓他平心靜氣地想事情,因此在家中也常喝功夫茶。

  只見陳掌兩手翻轉之間,已經洗茶完畢,隨即將茶灑入兩個茶杯中。他將其中一個前推,遞到衛面前,淡淡地說道:「用茶吧。」

  「是。姨丈。」衛恭敬地接過茶,與陳掌對坐著。

  陳掌閉上眼,嗅了嗅杯中傳來的茶香,感覺自己心平氣和了許多,便開口說道:「紀稹,不能留了。」

  衛伉的功夫終究不及陳掌,聽到這句話,他心中一驚,手中的茶杯險些掉落下來。

  「衛家的基石有二,一個是皇后娘娘,一個是你爹這個大將軍。皇后娘娘如今的境況,我們都看到了。想要陛下回心轉意,怕是難了。所以,我們能做是盡可能保住你爹。」陳掌將茶杯放回案上,緩緩說道,「如果沒有紀稹,即便陛下對你爹再不滿,也依舊會用他的。而只要陛下還用你爹,那麼,你爹就有機會用功勳求得陛下的諒解。」

  衛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猶豫了好一會兒,開口問道:「姨丈怎麼看去病表哥?陛下現在對他的倚重,並不在紀稹之下。」

  「去病啊。」陳掌俊逸的臉上現出淡淡的笑,說道,「他是我養大的,雖非親生卻勝似親生。我比你們瞭解他。這孩子重感情不錯,卻也太講原則。他講原則,所以絕不會將衛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某些原則前,他可以放棄衛家的一部分人一部分事。他重感情,所以絕不會在危急時刻拋棄衛家,但是同樣在面對某些朋友的時候,也很難做到割袍斷義。」

  衛伉撇過頭,靜靜聽著陳掌的分析,面上仍然有些不解。

  陳掌看著他,笑了笑,說道:「那我就這麼說吧。如果陛下下令,廢除太子之位,卻不傷我等性命。去病是絕對會乖乖接旨的人,而你爹卻絕對是會為了挽回太子的尊位而不惜一切的人。這就是去病和你爹的差別所在。所以,去病不是衛家最理想的保護者。他只能做錦上添花的那個人。」

  「小侄明白了。」衛可以聽出陳掌語中對霍去病仍然存有疼愛之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撇了撇嘴,點頭應道。

  「伉兒,這段日子,你好好打聽。」陳掌提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去瞭解清楚,這一次的漠北之戰,朝廷的動向,軍隊的路線……」

  衛伉聽到這裡,眼睛忽然放光,模模糊糊地,似乎抓住了陳掌的意思。

  「以紀稹的身份,暗殺自然是不行的。」陳掌微笑著說道,「可是戰場上刀劍無影,若他死在匈奴人手上,英年早逝,那也是天妒英才。怨不得誰。」

  ……

  「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路過的都來買一買看一看啊。」

  推開窗,酒樓下貨郎擔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傳了進來,忽然而來的市井聲,讓房內的三個男子都愣了一愣。曹襄率先笑道:「這傢伙,還真會挑地方。倒嚇了我們一跳。」

  房內另有紀稹和霍去病二人,也是一笑。霍去病舉起酒杯,向曹襄祝賀道:「不理那個。先祝你榮升做爹爹了。我先乾為敬。」

  曹襄明顯心情極好,他笑嘻嘻地舉起酒杯,一飲而下,說道:「謝了。你這做表舅的,什麼時候過來瞧瞧孩子,送個禮啊?別說窮啊,我可是知道的,皇帝舅舅才賜了你幾千金。」

  霍去病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個世襲侯爵找我勒索,懂不懂禮義啊。」

  「喂喂,霍去病,這也能叫勒索!」曹襄怪叫道,「我成親這麼久,你連我家門都進過,我還沒問你懂不懂禮義呢。」

  紀稹輕笑著拍了拍曹襄的肩膀,說道:「好啦。平陽侯大人,你就別計較了。來,先喝了我這杯,恭喜你,做爹了。」

  曹襄悶哼一聲,就被紀稹巧妙地灌進了一杯酒。他推開紀稹,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你這傢伙,還真下得去手。知道你和去病關係好,也不用這樣幫他吧。」

  曹襄此言一出,紀稹和霍去病的臉色都變了變,室內的氣氛一時有些遲滯,兩人的目光交錯而過。紀隨即撇過頭,笑著向曹襄問道:「怎麼不見趙食其和韓說?」

  「韓說被他家老住了,一時半會出不來。」曹襄伸了個懶腰,說道I有差事,沒空出來。」

  霍去病將酒杯放到桌上,轉了個圈,笑著問道:「所以,你就拖我們兩個出來給你慶祝?不會這麼簡單吧。」

  曹襄腆著臉笑著靠近霍去病,說道:「去病啊,我可是聽說了。你們馬上就要再次出塞了,這一次,帶上我吧。」

  霍去病和紀稹對視了一下,同時苦笑道:「你哪裡得來的消息?」

  「山人自有妙計。」曹襄沒臉沒皮地回了一句,被紀霍二人一起瞪視後,喪氣道:「好啦。是聽韓說說的。我跟你們說,這次,你們可真得帶上我。之前因為我娘不許,又因為趕上和衛長訂婚,幾次會戰都沒我份。這一次……你們也說了,可能會是最後一次了,總得人我趕上吧。」

  紀稹拍了拍曹襄的肩膀,安慰道:「述古,不是我們攔你。而是……你想走,也得先搞定你家的兩個長公主吧。」

  「這點你放心。這一次,家裡誰敢攔我,我就和她們沒完。」曹襄立刻來了精神,一躍而起,說道,「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們點兵的時候,可千萬別忘了我。」

  霍去病見曹襄唾沫橫飛的樣子,點起筷子往他額頭狠狠一彈,罵道:「瞧你那沒出息的德行。」

  「哎呦。」曹襄捂著額頭說道,「沒出息就沒出息。我又不是你們,出塞都成習慣了。我就不信你們第一次的時候,不激動。」

  紀稹無奈地看著兩個好友,轉過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好了。述古,天都晚了。你不是還趕著回去看兒子嗎?」

  曹襄經他提醒,立刻樂呵呵地走了。擅長搞氣氛的曹襄一離開,席上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霍去病和紀稹你看我,我看你,都靜默無語。自從陽石公主婚事出來後,他們二人莫名地就開始不說話了,雖然在軍政事務上的默契如初,但是私下的往來卻變成了無。若不是這一次曹襄牽頭,想必也沒有這次聚首的機會了。

  「咳。」霍去病率先開了口,他說道,「聽說,陳娘娘帶著四皇子搬回堂邑侯府休養了。她身體還好吧紀稹微微一笑,說道:「姐姐身子一項好。」

  「哦。」霍去病應了一聲,有點坐立不安地挪了挪位置後,又開口問道,「聽說,你和府上那個妍姑娘相處得不錯。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啊?」

  紀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也許,等這次戰打完。」

  霍去病「哦」了一聲後,見紀稹也不答話,便站起身,說道:「既然沒什麼事情。那我先回去了。」

  「去病。」紀仰起頭,身子向後面的牆壁靠去,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剛才,述古有一句話,說的沒錯。這一次出塞,我的確希望它是最後一次。」

  霍去病略微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向紀稹,卻發現他並沒有正視自己,而是仰望著天花板。

  「大漢對匈奴,現在的確佔著優勢,無論是國力還是兵力、士氣。所以我希望乘勝追擊,徹底將匈奴打垮。然後就不要再讓這邊戰成為朝廷的負擔了。」紀望著天花板,不急不慢地說道,「所以,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聯手。今後便是再有戰事,想必也不需要你我二人同時攜手了。」

  霍去病望著紀稹,他閉上眼睛,臉上顯出一絲苦笑,說道:「你想說什麼?」

  「將軍唯恨,死不得所,不得其時。」紀稹十指緊扣,抵住額頭,低聲說道,「沒了草原戰場的肆意飛揚,今後我們就只能困守在長安城中,彼此對峙了。你應該還記得,當日在淮陰城,我們的決裂。」

  霍去病靜默了,這三年來,兩個人都絕口不提那一次的淮陰決裂。可是不提,並不代表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們還能夠坐在這裡對話,是因為,我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匈奴。」紀抬起頭,看著霍去病笑了,「可是這一次漠北之戰,是最後一次。以後,這個共同的目標就沒有了。所以,彼此加油,好好努力吧。」說完,紀站起身,從霍去病身邊走過,出了雅座的門。

  霍去病沒有動,他站在原地,看著紀稹的背影遠去,聽著他下樓時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是的,他記得。他們的和好,或者說關係的緩和,是因為紀稹在回京後,向皇帝提出的那個河西走廊奇襲,然後他完善了奇襲計劃並實施了它。通過在戰場上的生死搏殺和相知,他們之間才彌補了因為陳衛之爭而產生的裂痕。而正如紀所說,這個緩衝的共同目標,馬上就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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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都門一別天涯遠(一)

  邑侯府

  「小妍,我可又五個了哦。」陳嬌手執白子笑瞇瞇看著李妍,開口說道。

  李妍一見那連成一片的五個白子,吐了吐舌頭,說道:「娘娘又贏了。」

  陳嬌看著李妍美麗的面容,笑了笑,說道:「小妍果然機靈過人,就連輸棋都能輸得如此自然。」

  聽到這話,李妍臉色一變,忙起身下跪道:「妍無禮了。」

  「不必這樣。」陳嬌擺了擺手,說道,「小妍,你沒怎麼和我相處過,所以才會如此。你既然住進了侯府,那把我當姐姐便是,不須小心翼翼。起來吧。」

  「是。」李妍觀察陳嬌,見她果然沒有生氣的樣子,便起身回到了和陳嬌對坐的位置上。

  陳嬌轉頭給了阿奴一個眼神,讓她把案上的棋盤撤掉。然後她拉過李妍的手,說道:「聽說你最近每日都有給微之送夜宵,將他照顧得很好。我這個做姐姐今天來,也就是想謝謝你的辛苦罷了。」

  李妍低下頭,應道:「妍惶恐,不敢當娘娘的誇獎。」

  「沒什麼不敢當的。」陳嬌將阿奴送上的茶杯,遞到了李妍的跟前,說道,「微之的個性我是瞭解的。你對他用了心思,他既然受了,那將來一定會有回報的。放心吧。」

  李妍聽到這句話,猛地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陳嬌,面上滿是不可思議地神情。

  「怎麼,你不信我說的話?」陳嬌看著李妍可愛的表情,掩口笑出了聲,「我把他從十歲養到現在。名為姐弟,可也差不多情通母子了。微之心裡在想什麼啊,我掐指一算就知道。」

  「姐姐……」紀稹無奈地歎息在此時響起,他靠在門邊。神色複雜地看著陳嬌和李妍,說道,「姐姐,那邊說月關在哭鬧不休呢。你這個做人母親的,也不回去照顧孩子。」

  陳嬌經紀稹一提醒,呀了一聲。立刻站起身,說道:「怎麼那孩子今天醒得這麼快?平時都還要好一會兒才醒的。」陳嬌匆匆離了門,臨走轉過身對紀稹說道,「微之,你一會兒到姐姐那一趟。姐姐有話和你說。」許是走的太匆忙了,陳嬌竟然不小心被門檻給絆了一下,幸而紀眼疾手快,將她整個人攬下,才免了她的五體投地之災。

  陳嬌驚魂未定,抬起頭。卻正和紀稹的雙眸相對,紀稹眼中有著一閃而過地痛苦。陳嬌有些奇怪,她皺起眉頭。伸手撫摸了一下紀的臉,問道:「稹兒,你怎麼了?」

  被她這麼一問,紀稹立刻回過神來,他臉上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說道:「我沒事。倒是姐姐你。」他抬手為陳嬌理了理有些亂的髮髻,說道,「自己要小心點。走路怎麼都不看呢。」

  見紀稹已經恢復正常了。陳嬌不禁懷疑剛才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她甩了甩頭,退開半步。說道:「我先回去看看月關。你一會兒記得過來哦。」

  「好的。」紀站在原地,看著陳嬌帶著大批隨從離開,在陳嬌完全遠去後,才似歎似怨地喃喃道,「姐姐。」

  李妍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紀稹身後半步處,觀察著他,她敏銳地發現紀稹似乎心事重重,但是在陳娘娘面前卻硬是扮出無事地樣子。

  紀稹這時,也轉過身,面對著李妍。看著李妍嬌美的容顏,想到剛才她和陳嬌之間的對話。紀臉上露出了一絲意義莫名的笑,他開口說道:「我馬上,就要出征了。」

  李妍沒料到紀稹會忽然對她說這個,愣了一愣。

  紀稹繼續說道:「我看軍中的士兵出征,家人都會給他縫製平安符。你難道沒有東西要送我嗎?」

  李妍反應延遲了好一會兒,才真正明白紀稹的話中之意,眼中忽然落下淚來,淚水直接從眼睫毛處,掉落到地上,楚楚動人。

  「怎麼哭了?」紀稹歎息著上前,將李妍攬到懷中,說道,「還以為你會開心呢。」

  「我是開心。」李妍忙抬起頭,辯解道,「我只是……只是。」李妍忙從懷中找手帕,手忙腳亂之下,卻發現哪兒也找不到手帕了。倒是紀將自己拍中的巾帕遞到了她面前,讓她拭淚。李妍將眼淚拭去後,咽嗚道:「我以為,我等不到這一天了。因為你好像總是在很遠的地方,沒想到,這麼快。」

  「傻瓜。」紀緊緊抱住李妍的身子,說道。

  ……

  「姐姐,找我有什麼事情?」和李妍將事情說開後,紀稹便來到了陳嬌暫住的院子裡。

  原本在陳嬌懷中地月關看到紀稹的到來,立刻伸出手,要小舅舅抱抱,嘴上還不停叫嚷道:「舅舅,舅舅。」

  紀稹笑瞇瞇地接過月關,雙手往上舉了舉,說道:「小傢伙,你又重了。」

  「不重,不重。」月關搖著頭說道,實歲已有兩週歲多地小傢伙已經能夠說一些簡單句子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你再大,小舅舅可抱不動了。」紀稹點了點他地鼻子,說道。

  月關一聽這話,似乎有些不安,歪著頭想了想,展開雙手揮了揮,又重複道:「不重,不重。」彷彿他說不重就能真的不重似的。

  陳嬌無奈地看著正賴皮的兒子,將他抱到懷裡,笑罵道:「你說不重就不重啊。」

  兩人一邊陪著月關玩,一邊說著話。

  「過幾日,就是大哥的生日了。」陳嬌說道。

  紀稹聽到這話,愣了愣,他們二人談話時,會提到的大哥,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李希。

  「我雖然想為大哥送些禮。可是又怕陛下會多想,對大哥更添疑慮。」陳嬌說道,「所以,你代我去給大哥慶祝下,幫我送句祝賀。」

  紀稹腦中想起李希,恍然意識到,過幾日果然就是這位大哥的生日了。只是,依照古人的習慣,未到整歲生日,是不做大慶祝地。元狩元年的時候倒是李希地整歲生辰,可惜那會兒許多事情千頭萬緒,誰也沒心思慶祝。所以陳嬌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如今可終於有了時間,有了可托之人,代她送去祝福了。

  紀稹知道陳嬌有許多奇怪的習慣,所以也沒多問,為什麼不是整歲的生日要如此隆重的去祝賀,只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那拜託你了。」陳嬌見紀將事情應下,樂呵呵地笑道。

  被二人忽略了好久的月關,又感到不甘寂寞了,他走到紀稹腿邊,拽著他的腰帶玩。月關的力氣雖然小,可多拽了幾下,還真把紀稹的腰帶給拽下了一點。這時,一個方塊狀的事物從紀稹腰帶間落到地下。下身子,將它拾起,卻發現那是一個縫製得十分精緻。

  「這是……」陳嬌驚訝道,「平安符?」

  紀稹臉色變了變,隨即現出了窘迫的神情,說道:「那是一個朋友送的。」

  「朋友?」陳嬌明顯不信道,「稹兒,什麼時候交到了會為你縫製平安符的朋友?也不帶回來給姐姐見見。」

  紀稹臉上的窘色更甚,連話都說不圓轉了,說道:「那是,那是……」

  「好了。」陳嬌將平安符重新放到紀稹的腰帶間,說道,「你長大了。這些事,姐姐也不問你。不過,可不許花心,真喜歡人家,就要好好待人家。知道嗎?」

  紀稹看著一臉笑容的陳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臉上卻還是笑道:「姐姐還信不過我嗎?」

  從小院裡出來的紀稹,鬆了一口氣,他從懷中掏出平安符撫摸著,心中有一種逃過一劫的僥倖。有時候,他真不知道是該感謝陳嬌的信任,還是該怨她。

  ……

  冠軍侯府「喝!」揮完最後一拳,霍光完成了今日的所有功課。他喘著氣,走到場邊,從麥芽糖手中接過毛巾,擦著頭上的汗,笑著問道:「糖糖,怎麼樣?我今天有進步嗎?」

  麥芽糖看了一下邊上的沙漏,說道:「嗯,比昨天快了一些。更熟練了。」

  霍光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說道:「有進步就好。過幾日,就要重新回博望苑上課了。我可真擔心,到時候達不到紀大哥地要求,要被他修理。」

  麥芽糖笑嘻嘻道:「公子這麼努力,一定不會有問題的。」然後她又捂著鼻子,揮了揮手,說道,「你渾身都是汗。臭死了。快去洗澡。」

  霍光已經習慣了麥芽糖的輕度潔癬,只笑了笑,說道:「那我去澡堂了。你回房幫我把衣服拿來。」

  「知道啦。」麥芽糖點了點頭,說道。離開了皇宮,沒了很多年長宮女的耳提面命,麥芽糖倒是顯得比在宮裡的時候。活潑多了。

  麥芽糖一路蹦蹦跳跳地往霍光的房間跑去,中間路過書房,卻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感到有些奇怪,便踮著腳,透過窗戶的縫隙往裡看。她瞄到一個白色地背影,正在書房裡翻東西。那人的動作很小心,將所有動過的東西都放回原處,讓人看不出被動過的痕跡。麥芽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看到這鬼鬼樂樂的動作,總覺得不對勁。

  她便忙跑到澡堂。這時霍光已經鑽進了水裡,洗完了戰鬥澡。他看到麥芽糖回來。便抬起手,說道:「衣服拿來。」

  麥芽糖這才發現自己忘記去拿衣服了。便說道:「你先穿原來的。你聽我說,我剛才在書房……」麥芽糖將自己在書房地所見所聞,描述了一遍。霍光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匆忙穿上衣服,跑到書房,卻發現房門是鎖著的,而窗戶也沒有打開的跡象。

  霍光疑惑地轉過頭,問道:「你是不是看錯了?這門鎖是在我哥手裡的。沒有他允許,別人都進不去書房的。」

  「不會啊。」麥芽糖皺眉道。「我剛才明明看到。」

  「書房裡,都沒有什麼錢財,便是有小賊,也不會挑這裡的。」霍光說道,「而且小賊也沒必要將所有東西放回原位。」

  「可惜……」麥芽糖還想堅持些什麼。

  「你大概看錯了吧。」霍光說道,「好了,便是有人進了書房,也沒什麼,反正裡面除了我哥的兵書,什麼也沒有。」

  ……

  霍去病將鞭子交給迎上來的家人,往裡面走去。這時管家走上前,說道:「侯爺,宜春侯在廳裡等著你呢。」

  宜春侯便是衛伉,他們二人自幼不親,平日除了家族聚會少有走動,聽到衛伉忽然來訪,霍去病皺起眉頭,說道:「他怎麼來了?」

  「來了有好一會兒了,一直在大廳等著呢。」管家答道。

  「他沒為難小光吧?」霍去病問道。

  「沒。」管家答道,「二公子在後院練武,宜春侯沒去後院。」

  「那就好。」霍去病點了點頭,說道。

  衛伉一身白衣,坐在大廳內,手執酒壺,自斟自酌著,乍一看,倒是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風範。他看到霍去病來了,便起身道:「可終於回來了。」

  「你來做什麼?」霍去病將外袍解下,交於家人,尋了衛伉對面坐下。

  衛伉見霍去病神情輕鬆,動作瀟灑,再想到自己這些日子為了陽石公主的婚事,到處奔走,身心俱疲,不由得心中有氣,便出言諷刺道:「看來你和你那知交相聊甚歡啊。」

  霍去病聽出了他言中地不善之意,瞇起眼睛,說道:「你監視我?」

  「哪敢。」衛昂起頭,說道,「只是在路上碰到了平陽侯。」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霍去病聽說是曹襄所說,也沒懷疑,只點了點頭,問道。

  「是姨娘托我來的。」衛揚了揚手,將一個平安符甩到霍去病身上,說道,「她給你縫地。不然你這破地方,你以為我愛來嗎?」

  霍去病看著那平安符,有些怔忡,從他第一次出塞開始,衛少兒每次都會為他縫製一個這樣的平安符。便是如今他破府而出,這個習慣依然。再想到自己這些年來地所作所為,心中不禁有了一點愧意。他開口問道:「我娘,最近身體好嗎?」

  「還不錯。」衛俯視著他說道,「她正忙著幫陽石公主籌辦婚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身體自然也好。」

  「這樣啊。」霍去病說道,「陛下打算讓陽石公主在詹事府出嫁,想必會讓她很操勞,你替我多照顧照顧她。」

  「不用你說,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做。」衛伉冷哼了一聲,說道,「你要真有心,把那雜……把那霍光送走,搬回府中,豈不更好。」

  衛伉丟下一句這樣的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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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都門一別天涯遠(二)

  吱」地一聲,踏過一根枯枝,紀稹看了看腳下的薄雪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陳嬌時的情形。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冬末春初,地上積著薄雪,有些冷的日子。

  「怎麼了?稹兒?」李希原本在前面走著,感覺道紀稹停下了腳步,便轉過身來,問道。

  「沒什麼。」紀抬起頭,笑了笑,說道,「只是踩到枯枝了。」

  李希釋然一笑,說道:「沒事就好。出塞的名單,已經定下了嗎?」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已經定下了。我負責定襄方向,去病則從代郡出發,各自襲擊,如果計劃順利的話,一起在單于王庭附近的狼居胥山會合,再發動總攻。」

  「那其他副將,都選好了嗎?」李希又問道。

  「我想,讓李廣將軍隨我去,以他為前鋒。」紀稹開口說道。

  李希驚訝地看了紀稹一眼,說道:「你怎麼會挑中他?我記得李老將軍因為上次會戰中的失誤,已經削職為民了。」

  「李老將軍的本事,我是很瞭解的。」紀稹搖頭說道,「上次的事,並不是他的責任。加上他求戰心切,我想,就幫他這一次,也好。」

  「那其他人呢?」

  「除了前將軍由李廣將軍擔任外,我想讓韓說為左將軍,趙食其為右將軍,後將軍讓曹襄來擔任。」紀稹沉吟了一下,說道。

  聽到曹襄的名字,李希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打算讓平安侯隨你上戰場?」

  「述古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紀稹回答道,「這一次出塞,陛下打算棄衛大將軍不用,其實我們用人也有點捉襟見肘。他算是個信得過,又有本事的。所以……」

  「但是他的身份,畢竟不同一般。我是擔心,你帶了他出去。萬一出事,這責任,誰也承擔不起。」李希皺眉說道。

  「不會出事的。」紀說道,「他只是後將軍嘛。我會注意,不讓人抓到把柄的。」

  「……罷了。」李希歎了口氣,說道,「你也長大了,許多事,你心裡有數就好。」李希說著,還伸手拍了拍紀稹的肩膀,說道,「這些年,多虧了你在軍中。與衛家人抗衡,讓我們少了不少壓力。」

  紀稹看著李希拍在他肩上的手,感受著李希真心的關懷,忽然心情有些複雜。

  李希猶自絮絮叨叨道:「不過,雖然你一門心思都放在征戰上,可自己的婚事也不能馬虎了。若真覺得那個李妍不錯,便是娶了做正妻也沒什麼。重要的,是你將來夫妻和睦,過得平平安安的。」說到這裡,李希忽然想起,說道,「對了。最近求購了一把新劍,名師鑄造的。你一會兒陪我去看看。若喜歡,就拿去吧。」

  紀稹默默無語地跟隨著李希向書房走去。李希所說的那把劍,就掛在書架邊上,紀稹上前取下。長劍出鞘,果然是光華四溢,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李希看著紀稹持劍的樣子,笑了,說道:「很適合你用。看來也不必再想了,你拿回去吧。」

  紀稹看著那把劍,劍身反射的光線映照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的目光十分深沉。紀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說道:「大哥,待我真好。」

  「雖然當年是阿嬌力主將你留下的。」李希轉身整理書籍,說道,「不過,這些年來,我也一直真心將你當弟弟來疼愛。」李希轉過頭,臉上仍然是溫文儒雅的笑,說道,「而你也沒辜負我的期望,非常優秀。」

  「那是大哥你,教得好。」紀將劍收回劍鞘內,歎息一聲說道,「我的武功、學識,都是大哥你不辭辛苦,夜夜潛入侯府教授的。如果沒有大哥,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那是你自己努力。與大哥可沒有什麼關係。」李希朗聲笑道,「好了。不說這個。這一戰,至關重要,你可一定要打好。這關係到,你能否代替衛青成為陛下重視的大將啊。只要讓陛下覺得,你已經可以取代衛青了,我相信,衛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這,我覺得不必擔心。陛下,終究還是看中姐姐的。」紀歎息著說道,「否則,這一次衛家以陽石公主婚事為借口,企圖解除衛皇后的禁足令的事,就成了。」

  「是啊。陛下終究是有心的。沒同意讓衛子夫來主持婚禮。只可惜,陳掌的算計卻是落了個空。他想借陽石公主的婚事,為衛家再添強援,陛下卻偏偏把陽石公主賜婚給公孫敬聲。讓他有苦說不出。」李希冷哼了一聲,說道。對於被陳掌算計了這件事情,他心中可是不高興得很。

  紀稹見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拱手說道:「大哥,晚些時候,我還要去和桑大人商談這一次的糧草運輸。先告辭了。」

  「嗯。你去吧。」

  ……稹出了府邸,卻沒有往桑弘羊處行去,而是調轉馬頭,往槐在槐裡一個普通人家門前停下了馬,上前敲了敲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打開了門,見到紀稹,他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神情,說道:「少爺,你來了。」

  「孔老丈。」紀拱手行了一禮,問候道。

  「快進來。會進來。」那老人,也就是孔車,立刻將門拉開,對紀說道。

  孔車一邊搶過韁繩,為紀稹將馬兒帶去馬廄,一邊說道:「小姐出門買菜去了。夫人在房裡,少爺你自己過去就是了。」

  紀稹點了點頭,走向內室,他推開一個房門,許久未見陽光的房間內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房內之人因為不適應這忽如其來的光鮮,伸手遮了遮眼睛。放下手,她疑惑地看了一會兒紀稹,然後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懷中,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紀稹輕手輕腳地走到那婦人身邊,蹲下身子,輕聲說道:「娘,我馬上就要出征了。」

  被他稱呼為娘親的紀清卻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將懷中的娃娃舉到紀面前,說道:「你要抱我的孩子嗎?他很乖,很漂亮哦。」

  紀稹看了看那個髒兮兮的布娃娃,鼻子一酸,笑了笑,說道:「不用了。」

  「哦。」紀清對這個經常來看望他的男孩子還是有點印象的,但是卻也只是一點點印象而已。她一轉身便又將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布娃娃身上,口中還輕輕哼著搖籃曲,手規律地拍打著娃娃的背部。

  紀稹伸手為紀清理了理凌亂的髮絲,說道:「娘,我剛才從大哥那裡回來呢。他對我,真的很好。」

  「大哥?」紀清聽到這句話,忽然癡癡地笑了,說道,「大哥不好。大哥想帶我回家。偷偷告訴你哦,我把孩子藏起來,放在灶台裡,才沒有被大哥發現的。」說到這裡,紀清忽然覺得頭一疼,她甩下手中的布娃娃,捂著腦袋,說道,「孩子,在灶台裡。孩子……」

  紀稹知道這是紀清發病的前兆,他立刻將地上的布娃娃撿起來,遞到紀清的手中,說道:「孩子在這裡。在這裡。」

  「啊。」紀清臉上現出歡喜的笑容,一把搶過布娃娃,說道,「孩子。我的孩子。」

  紀稹有些悲苦地撫摸著母親的發,本該烏黑的頭髮,因為多年來的心病折磨已經變作了銀絲縷縷。紀低聲說道:「娘,我在這裡。」

  主父晴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令人心酸的一幕。她輕咳了一聲,走到紀稹身邊,說道:「小弟,你來啦。」

  紀稹轉過頭,看向主父晴,笑了笑,說道:「晴姐。」他注意到主父晴的雙手被凍得通紅,便說道:「晴姐,去買個奴婢回來伺候你和娘吧。那些雜事,不要自己做了。」

  主父晴將手收起,說道:「不用了。以前再差的日子也熬過來了。哪有那麼矜貴呢。再說,那些人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闖禍就不好了。你來的時候,也不方便。若被人傳了出去,就不好了。」

  紀稹本想說些什麼,努了努嘴巴,最終說道:「我們先出去吧。讓娘好好休息。」

  主父晴也點了點頭,和紀稹一起離開了。

  「你今日怎麼又來了?」主父晴問道,「我還以為你出征之前都不會來了呢。」

  「臨行在即,有些心神不寧。所以來看看娘。」紀解釋道。

  「娘沒什麼事情。她最近的精神可比以前好了許多。」主父晴說道,「也不鬧了。你看她剛才,都能安安靜靜地和你說話呢。」

  「嗯。我看得出,她好多了。」紀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母親重逢的時候,那時候的主父晴和紀清都住在條件極差的地方,雖然主父偃去時,盡心安排好了一切。可人算總是不如天算,他留下的那些銀錢總有用盡的時候,再加上她們又要防止李希的追查,所以日子過得很是辛苦。缺乏人照料的紀清的失心瘋也越發的嚴重起來。

  「也許等你下次來,她的病就完全好了。到時候,就可以陪你說說話。」主父晴安慰道。

  紀稹笑了笑,沒有去反駁主父晴這宛如癡人說夢的話語。他早就從孔車處瞭解到,紀清的病之時好時壞。從前她的心病是兒子,後來卻變成了主父偃之死。只是她不願意接受那個現實,才又把自己的記憶強制鎖定到了失去孩子被紀家囚禁的時候。

  「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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