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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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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23:48:13
第八十六章 鏤心刻骨年復年(一)

  鼎四年春三月

  剛被雨露滋潤過的大地,青草蔓蔓,清新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暖風吹過,枝頭的花兒搖曳不停,溢出陣陣香氣在原野中飄散。匆匆花草間掩蓋的是「小舅,我又來看你了。」一個少女嬌俏地跪在陵墓前,說道,「今年也有你最喜歡的魚和排骨湯。雖然不是娘做的,不過我的手藝已經盡得娘的真傳哦。你不許嫌棄哦。」

  在安靜的曠野裡,衣著樸素的少女跪在那個看來已有好些年歷史的陵墓前絮絮叨叨地說著,彷彿話家常一般。

  「月關,啊,是小匡也已經長大了。最近跟著李磷大人學習武藝呢。娘也很想你,她現在的身子比以前好些了,這裡有一封她寫給你的信,我這就燒給你。」

  少女說著,從懷內掏出一封信,對身旁人說道:「細君,火折子給我。」

  「公主,還是我來吧。你用火折子,沒準就出事,把大司馬上將軍的陵墓燒著了,那罪過就大了。」跟在她身側,與她年齡相若的另一個少女瞪了她一眼,說道。

  「什麼嘛,我廣玉公主哪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劉葭皺起眉頭,聳起鼻翼,說道。元鼎四年,當初那個小小的廣玉公主劉葭如今也已出落成了風華正茂的少女了。

  她嘴上雖然抱怨,不過還是將信湊近劉細君點燃的小火上,看著信紙化為灰燼後,便小火撲滅。

  「小舅,娘寫了很久的信呢。你可要好好看哦。」劉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朝陵墓開朗一笑,說道。

  劉葭又四處看了看,見該辦的事情都已辦完,便對劉細君說道:「細君,我們回去吧。」

  劉細君卻是怔怔地看著陵前的一束白花,猶疑道:「那人今年又來了。」

  劉葭也掃了一眼那白花,坦然笑道:「你就別叨念這個。那人若不想見我們,自然誰也見不到。我父皇那時候,不知道派了多人來尋,最終還不是死心了。」

  劉細君沒得反抗,被劉葭一路拉離了陵墓,兩人離開老遠後,才可以聽到從那方向傳來的,斷續幽咽的笛聲,綿長的曲調彷彿在悼念著誰。

  「是他!」劉細君驚喜道,「公主,我們現在回去,說不定還能遇上他呢。」

  劉葭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們現在回去,他就不在了。走吧,我們回長安。」

  聽著遠去的馬蹄聲,吹笛之人停下動作,將笛子放下,轉過頭,看向遠處離去的馬兒,低聲說道:「微之,你所疼愛的那位小公主,果真是長大了呢。」

  ……

  長安?;昭陽殿「光當。」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孩將一個短劍扔到地上,拿過宮女遞上來的毛巾擦拭著身上的汗。

  正在練字的陳嬌抬起頭,看著兒子這幅吃盡苦頭的樣子,笑了笑,說道:「匡兒,回來了?」

  劉匡即劉月關抬起頭,抱怨道:「累死了。」在元狩五年的那一次封王中,劉徹在冊封月關為燕王的同時,也給予了他正式的名字,匡。

  陳嬌微微一笑,說道:「不過,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既然說了要拜師,可是不許半途而廢的。」

  「誰說我要半途而廢了。」劉匡不滿地搖了搖頭,說道,「娘說過,李磷大人以前是小舅的師傅,是個可厲害的將軍,我一定不會比小舅差的。」

  陳嬌聽到他這番宏願,笑了笑,心緒卻是飄了開去。

  兒,你走了,也已經六年了,我終於開始習慣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兒也差不多要從遼東回來了,不知道你在那邊是否一切都好呢。

  「娘,你又開始想小舅了。」劉匡扯了扯陳嬌的衣衫,說道,「說好不要再胡思亂想的嘛。你要遵守約定。」

  「對。對。」陳嬌俯下身子,用衣衫為兒子擦了擦汗,說道,「說好不亂想了。」

  「對了。父皇今日怎麼還不回來?」劉匡說道,「我還等著他陪我下象棋呢。這一次,我一定要將了他的軍。」

  陳嬌聽他提起,也想到平日此時劉徹應該早就回來了才是,便對飄兒說道:「飄兒,今日朝議有什麼重大事情嗎?」

  飄兒躬身說道:「早幾日聽說有南越王及王太后上表請降,也許今日是討論這個,才會晚了吧。」

  ……

  前殿在楊得意退朝的尖銳嗓音中,大漢朝的群臣一一從前殿前的台階上三三兩兩地退下。李希看著前方穿著光祿大夫官服的青年,將腰桿挺得直直地向外走去,便開口叫道:「子孟。」

  那青年轉過臉來,赫然已長成的霍光,他謙恭有禮地對李希行了一禮,說道:「御史大人。」

  李希淡淡笑道:「子孟下朝之後,可有去處?若有空,倒不妨到老夫府中一敘。」

  霍光溫文如玉的臉上永遠含著淡淡的笑意,令人一見之下,如沐春風,他笑了笑,說道:「多謝大人厚愛。可是,光已約了李陵中郎將,怕是不能赴約了。」

  李希眉頭微皺,說道:「如此湊巧,既然如此,那你先去吧。」

  「是,大人。」霍光頷首行禮後,轉身離去。

  李希在他身後看著,心中淡淡地歎息。這個少年,選擇了他的兄長截然不同的道路,不從武而從文。六年前,他以恩蔭得為郎中,之後便穩健地向上行著,一路被擢拔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這兩個官職權勢不重,卻都是與皇帝接觸較多的職位,與李希當年所任尚書令有異曲同工之妙。

  六年光陰,一晃而過,朝中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就像李希如今已是御史大夫,丞相之位也換成了張湯,而當年的那些孩子們,如今也開始漸漸涉足朝中。

  看著天上南飛歸來的雁,李希笑了笑,他雙手負背,在前殿的廣場前,緩緩踱步。

  六年了。如果你還在,此刻怕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稹兒。

  ……

  長平侯府「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衛青的房中傳來,他每咳嗽一聲,聚集在外邊院子裡的名醫們就要歎息一次。

  好一會兒,一位鬚髮皆白的大夫從房內走出來,向衛伉拱手道:「侯爺,老夫無能,大將軍的病,我是沒辦法了。先告辭了。」

  衛伉臉色一變,拉住那大夫的手,說道:「祝大人,你不能走。你已是太醫之中最出名的國手了,你若走了,這天下之大,還有何人可治我爹之症?」

  「可是,」祝羸看著衛伉緊張的面容,沉吟了一下,終於說道,「老夫雖治不得大將軍之病,不過卻可以給侯爺指一條明路。」

  「大人請說。」衛聽到這話,面色頓時緩和了下來,恭敬道。

  「這天下,能治大將軍病的,只有三個人。」祝羸伸出三根手指,說道,「這一嘛,便是享譽天下,素有美名的緹縈夫人。二嘛,便是女醫聖手,淳於義大人。三嘛,就是得到這二人真傳的廣玉公主殿下。這三人,任何一個來,都比老夫要強得多了。」

  衛伉聽到緹縈的名字時,臉就皺成了一團,再聽到後面兩個人的名字,面色更是難看。

  「緹縈夫人年紀漸長,近年來行蹤飄忽不定。淳於義大人遠去蜀中,遠水救不得近火。可廣玉公主殿下回京在即,侯爺不妨前去拜訪。以她的醫術,不敢說完全治好侯爺的病,但是續命數年應是無礙。」祝搖頭晃腦地感歎道。

  衛伉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問道:「祝大人,你也是家學淵源,為何如此肯定,這三個女子的醫術會比你更好?若說緹縈夫人倒也罷了,那淳於義和廣玉公主……」

  「不,不,不。」祝忙擺手道,「醫之一道,達者為師。若是十數年前,老夫自信與緹縈夫人不過是伯仲之間,可這十年來,那位夫人每每都有新發現,所發之高論時常讓老夫有管窺一豹之感。如今她的醫術早已超越其父,乃我大漢之一代宗師,所以她嫡傳的兩個弟子,醫術自然也遠超我等。」

  院中其餘名醫也紛紛點頭,對祝羸的論調表示同意。

  衛伉見如此多人都說了這樣的話,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說道:「這麼說,若想救我爹性命,是非得廣玉公主出手不可了?」

  「確是如此。」

  ……

  「真的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陳掌聽完衛伉的回報,憂心忡忡地問道。

  「祝大人已是盡我所能,能請到的最好的大夫了。他都如此說,只怕……」衛伉歎氣道。

  陳掌搖了搖頭,說道:「不成,你爹不能死。他若去了,衛家的天怕是要塌下一半。」

  自霍去病一去無影后,朝廷就基本停止了對匈奴的征伐,一則是因為財力所限,二則是因為名將缺乏。在皇帝果斷停止征戰後,便將原先在霍去病紀稹手下嶄露頭角的小將們紛紛擢拔上來,與昔日衛青所提拔的將領在軍中形成分庭抗衡之勢。面對皇帝釜底抽薪的一舉,陳掌也有些應接不暇,他完全沒料到自繼位以來一直顯露出對匈奴的極大戰意的皇帝,竟然會選擇偃旗息鼓。這讓他算計紀稹的目的全全落空,衛青除了是名義上的軍方最高首領外,仍然沒有什麼實權。

  三年前,皇帝更是借李蔡侵賣園陵道儒地一案,將他從丞相之位上撤下,將他送入軍中,以其老資格,與衛青的權威抗衡。可即使如此,衛青的存在對衛家來說,依然是至關重要的,失去了霍去病後,衛家再也不能再失去衛青了。衛青一去,就表示衛家在軍方的權勢的全面失去。

  衛伉也是黑著一張臉,陰森森地說道:「可如今,難道我們還能求得那廣玉公主來救治不成?前番為了太子太傅與李蔡之事,陳家幾乎和我們撕破了臉,我可不以為,昭陽殿裡的那人會允許自己的女兒來救治爹。」

  「這……」陳掌聽到這話,也是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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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鏤心刻骨年復年(二)

  「吁!」霍光勒住馬韁,在家門口停下馬。他身後的男子亦躍下馬,跟了進來。

  「公子,又有公主的信。」已經有些年紀的霍府管家捧著素白的信封,恭敬地站在大廳門口。

  霍光身子一僵,伸手接過信封,說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晚,李陵大人會在家裡用膳,你多準備幾道小菜。」

  「是,公子。」

  李陵吹了個口哨,說道:「又是我們小公主寄來的。」

  霍光將信塞進懷中,轉過臉,凝視著李陵。李陵忙擺了擺手,說道:「好了好了。不說。知道你不愛聽這個。對了,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霍光聽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他追問道:「怎麼樣?找到人了嗎?」

  「一個也沒有。」李陵從懷中掏出一份案卷,讀道,「許鐸,籍楚國,元狩五年因舊傷復發退伍。章 劍,籍上谷,元狩六年,因意外死於演武場,陳繆,元狩六年,因械鬥斥退……」名單中大約有十數人,所有人的下場不是退伍,就是死亡。

  隨著這個名單的朗讀,霍光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了起來。李陵將案卷合上,看著霍光,問道:「你要我查的,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什麼兩三年間,都落得如此下場?」

  霍光卻轉過臉去,說道:「事前我就說過,你幫我做這事,第一條就是不能問原因。」

  「原先我是答應過。」李陵挑了挑眉,說道,「可是,幫你查過這些人後,我忽然有了興趣,所以還另外查了他們這些人自從軍以來的記錄。」

  「……」

  「我發現,這些人,無論年紀資歷,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曾經參加過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戰,都在驃騎將軍的麾下。」李陵盯著霍光的臉,說道,「你想通過他們知道什麼?他們和驃騎將軍的失蹤有關嗎?」

  霍光轉過頭,說道:「少卿,此事是我一點私事,你就不要再問了。」

  「可它事關驃騎將軍,就不僅僅是普通的私事了。」李陵說道,「你應該知道,雖然過了這麼多年,可是無論陛下,還是軍中,都希望能將他再找回來。」

  霍光嘲諷地笑了笑,說道:「軍中,陛下。少卿,你錯了,真心冀望家兄回來的人,或許有我這個弟弟,有你這樣真心崇敬他的,但是絕地不會有陛下,不會有軍中的那些將領。」

  李陵皺起眉頭,說道:「子孟,你……」

  「少卿,我很感謝你替我查這件事。不過,一切就到此為止吧。」霍光正視著李陵說道,「這件事,請你不要參與太多。」

  李陵見好友一臉鄭重,不似說笑,便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兄弟一場,你既然開口說了請字,那我就賣你個面子,這件事,我不插手。不過,若有要我幫忙的地方,你說就是了。」

  霍光眸中微微現出暖意,說道:「好。」

  過了一會兒,下人準備好的酒菜也端了上來,兩人把酒對飲,暢談許久,李陵方才醉醺醺地離去。

  「公子,喝點醒酒湯。」麥芽糖領著一個婢女走了進來,對霍光說道。

  霍光猛地睜開眼睛,看向麥芽糖,笑著招呼道:「糖糖。」

  麥芽糖這些年來,一直在霍府待著,內院的許多事情都由她經手,已經儼然一副內管家的姿態。她沖霍光抱怨道:「你也真是的,白日上朝已經夠辛苦了。怎麼下朝之後,還給自己找不痛快,醉酒太過,對身體可不好。」她一邊說,一邊繞到霍光身後,為他揉著太陽穴。

  霍光輕吁一口氣,說道:「沒事。只是有點心煩。」

  麥芽糖歎了口氣,說道:「你啊,自從做了光祿大夫之後,怎麼就多了這麼多心事?弄得茶不思飯不想的,平白瘦了好多,等公主回來看到,怕又要心疼了。」

  霍光笑容微微一滯,淡淡地說道:「你倒老惦記著她。」

  「難道公子不惦記嗎?」麥芽糖笑瞇瞇道,「聽老管家說,公主今兒又寄信來了,想是再幾日就回來了。到時候,公子就可以又見到了。這一次,真的是好久不見了,有兩年了,也不知道公主現在怎麼樣了。她都十四歲了呢,算是大姑娘了。」

  霍光一下子沒了和麥芽糖調笑的心情,他坐直身子,讓自己的頭脫離麥芽糖的掌控,開口說道:「也晚了,糖糖,你回去歇著吧。我一會兒就睡了。」

  「啊,好。」麥芽糖雖然愣了一愣,不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答應道。

  見麥芽糖房內只剩下他一個人,霍光終於拿出懷中的信,在燭讀著。

  語調是一如既往的俏皮,霍光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那位小公主在寫這封信時的姿態,必定是香舌半吐,輕咬筆桿,一副俏皮非常的樣子。

  還是那樣輕鬆的筆觸,說著那些沿途的見聞,她的快樂透過那些揮灑自如的文字清晰地顯露出來。

  「公主。」霍光長歎了一口氣,靠在牆壁上,望著明滅不定的蠟燭,徹夜不能成眠。

  ……

  「父皇,娘!」劉葭直直地撲進陳嬌的懷裡,撒嬌道。

  陳嬌敲了一下女兒的頭,說道:「都這麼大了,還喜歡撒嬌。」

  劉葭不滿地摸了摸頭,說道:「人家好想你們嘛。」

  「我也很想姐姐。」劉匡跳出來插嘴道。

  「哇,月關,你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劉葭驚呼道,一邊說,一邊將身高矮自己一個頭的弟弟摟在懷裡。

  「喂,喂,誰讓你抱我了。」劉匡悶聲大叫,「我可是燕王,堂堂一國之主耶,你別亂來啊。」

  「讓我抱一下啦。又不會少一斤肉。」劉歡呼道。

  劉徹看著一雙兒女胡鬧,笑著攬過陳嬌的肩膀,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先回宮吧。」

  「是,皇帝陛下。」劉抬起頭,故作淑女狀,行了一禮,說道。

  陳嬌推了推劉徹,示意他還有一人沒解決。劉徹方才注意到隨劉葭一塊回來的劉細君,便開口說道:「細君,你隨侍衛先去見昭平君吧。」

  「多謝陛下。」劉細君懂事地行禮謝恩。

  離家兩年,劉葭如同乳燕歸巢一般,唧唧喳喳地向父母述說著,自己兩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劉徹聽著,笑著,對這個女兒他總有著不同於別的子女的疼愛,這種感情便是對月關也不曾有過。大概是因為葭兒是他與阿嬌的第一個孩子,而月關總歸是個男孩,讓他總不能全心全意地寵著,因為還是會對身為男孩子的他有著這樣那樣的要求。

  見女兒如此開懷,劉徹招了招手,輕聲對楊得意說道:「今日光祿大夫霍光有值班吧?去請他到昭陽殿來,到殿外等著,一會兒公主出去的時候,引他來見。」

  「是,陛下。」楊得意知趣地退了下去。

  ……

  劉葭出了昭陽殿,猛然看到霍光正在外面等著,臉上一陣驚喜。她一如小時候那般,衝到霍光身前,抓著他的衣袖,說道:「哥哥,你來了。」

  霍光不動聲色地將衣袖抽離,躬身行禮道:「臣霍光見過公主殿下。」

  「哥哥不必如此多禮。」劉笑著說道。她隨即注意到周圍林立的侍衛和宮女,便說道:「哥哥,我們去外邊走走,不要在這裡。」

  霍光看著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情沉重地跟在她身後走著。

  「哥哥這兩年好嗎?」劉葭拉著霍光,尋了一棵樹下坐下,開口問道,「兩年前也是匆匆一別,我都沒機會問哥哥這些年好不好。」說罷,她不禁嘟起嘴把,像小時候和他撒嬌一般。

  「都挺好的。」

  「糖糖呢?她好不好。」劉繼續問道。

  「她也很好。」霍光簡短地回話道。

  劉葭畢竟是長大了,不可能對霍光如此明顯的敷衍態度視若無睹。她猶疑道:「哥哥,你怎麼了?」

  霍光看著那水汪汪的大眼,以及其中全心全意的信賴,深吸了一口氣。霍光其實不喜歡所有人都把他和廣玉公主配成對。雖然,當他們都還小的時候,他並不反感照顧這個身份尊貴的小妹妹,可是隨著年紀漸長,無論是他所侍奉的君王,還是身邊的同僚,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他這一輩子就是劉葭的人了,就得將劉葭捧在手心上,照顧她一輩子。君王審視的目光,同僚羨慕中帶著嫉妒的眼神,甚至連身邊貼身伺候的麥芽糖偶爾的談話,都無不顯示著,他身上那明顯的劉葭所有的標籤。那種感覺,極其令人不快,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公主漸漸變成了一個枷鎖的標誌,她雖然遠在天邊,卻還牢牢操控著制約他的繩索。

  就像此刻,她一回宮,他就要立刻趕到這裡來,陪王伴駕。

  「公主,你還記得當初,在上林苑,我和你說過的話嗎?」霍光提醒道。

  「上林苑?」劉葭睜著眼睛,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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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鏤心刻骨年復年(三)

  一年,在上林苑,那時候,他的哥哥剛剛失蹤,而她回宮照顧母親,這讓他們有了短暫的重逢。

  「啊欠,啊欠。」

  霍光無奈地拿出手帕,給噴嚏連連的小公主擦鼻涕。他一邊擦一邊問道:「公主,你幹嘛半夜不睡覺,去等流星啊?還把自己給折騰病 了。」

  劉葭眼睛紅紅地看著霍光,說道:「因為,娘說,對流星許願的 話,就能夠實現。」

  「許願?」霍光皺起眉頭,沒想到這個公主年紀小小,居然也信這些。

  劉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臉黑黑的霍光,說道:「對啊。流星飛得太快了。我許完第一個願望後,等了好久,才有機會許第二個。」

  「哦。那你許了什麼願望?」霍光專心為劉葭擦了鼻涕,漫不經心地問道。

  「第一個願望,是希望去病哥哥早點回來。」劉葭大聲說道,「第二個,是長大以後,要嫁給哥哥當新娘子啊。」

  霍光一愣,看著劉葭,說道:「這就是你的願望?」

  「是啊。」劉巴巴地點頭,說道,「阿奴姑姑說,去病哥哥走了以後,哥哥就好可憐,一個人照顧自己。葭兒如果成了小光哥哥的新娘子,以後就能一直和小光哥哥在一起,照顧小光哥哥了。」

  霍光抿著唇。看著天真可愛地劉葭,想到近日在郎官公署聽到的那些議論,那些關於他靠著兄長的餘蔭與對小公主的奉承而得寵的流言,胸中不覺一陣氣悶。他脫口而出,說道:「可是,我不想要新娘 子。」

  「為什麼?」劉葭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愕。

  霍光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妥,但是想到已經說出來了。也便趁機和劉說清楚算了。

  「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有新娘子的。」霍光直視著劉葭,說道, 「我不想成親,不想要新娘子。」

  「可是我長大會變成新娘啊!」

  「你可以當別人地新娘。」

  「我不要!我要當你的新娘。」她很堅持這點。

  「我不喜歡當新郎。」霍光看著執著的劉葭,有些無奈。

  「真的嗎?」劉葭不是那種只會吵鬧不休的小孩,她雖然年紀小。卻很懂事,她見到霍光苦惱的神情,立刻感到自己似乎有些無理取鬧,但是卻還是懷著最後一絲希冀,巴巴地問了一句。

  「當然是真地。

   只要趁公主小的時候,確實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以後她慢慢長大了,自然也就懂了。

  「那我怎麼辦?」劉葭的表情很糾結。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她不會強迫別人,加上小光哥哥已經明白地告訴她了。她又怎麼能纏著他不放?可是,她長大以後怎麼辦呢?做誰的新娘子好呢?

  「你長大以後。會發現很多比小光哥哥更好的人,然後你就不會想著要做我的新娘子了。」霍光說道,「哥哥相信葭兒以後一定會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

  「長大以後……」在霍光的提醒下,劉葭終於想起了那段談話。那只是兒時一個很偶然的午後,她去郎官公署找他,他忽然以一種很嚴肅地姿態說的話,這些年來,她在外面行走。早就將那些事情,給忘光 了。

  「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哦。」霍光努力露出笑臉。對劉說道。

  劉葭直勾勾地盯著霍光地臉,一言不發。

  平心而論,劉葭長得是極美的,她那集合了父母全部優點地容貌,讓她即使少去公主這層尊貴的光環,依然引人注目。而她全身上下,最讓人心動的,莫過於那對鑲嵌著寶石般的眸子的大眼睛。這雙水汪汪的眼睛,折射出她所有的美麗,很多時候,霍光一被她那雙眼睛凝視,就會感到心虛,那似泣非泣的目光,才是讓他從小到大,都不敢違逆她地最重要的原因。

  而這一次,那雙眸子中,首次出現了困惑、陌生、驚詫等諸多情 緒,而這一次,霍光是終於確定,那雙眸中地水霧,不是因為錯覺,而是這位小公主真真切切的想哭了。

  「啊。」劉察覺到眼淚有點不受控制,忙低下頭,說道,「討 厭,小光哥哥怎麼忽然提那麼丟臉的事情啦。人家已經長大了,知道小光哥哥的意思。」

  劉葭或許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是她的情緒變化又怎麼可能瞞得過霍光。霍光雖然覺得心疼,卻命令自己一定要硬起心腸,否則他將永遠走不出「廣玉公主專屬」的陰影。

  這樣就好。

  兒一直都不是個很會纏人的孩子,說清楚了,就不用擔心了。而且,她對他好,也許只是從小到大養成的一種習慣而已,並不像有些人想得那樣。現在說清楚了,以後她遇到更好的人,就不會踟躕不前了。自己照顧了她這麼多年,以後這個重擔就可以給別人接手 了。

  霍光強按下心中的不忍與不安,不停地說服自己。

  「聽說公主這次回來,會留得久一些。那實在很好,以後有空的 話,可以到我家去看看麥芽糖,她也一直很惦念著公主呢。」霍光笑著說道。

  「我會的,小光哥哥。」劉輕聲說道,「我才回宮,有些累呢。小光哥哥今日當值,不好在昭陽殿待太久吧。你先回去吧。」

  「好。」霍光低聲應道。

  ***

  霍光從昭陽殿出來,神思有些恍惚,心中還一直惦念著,劉葭是否會很傷心的事情。不知不覺間,竟然衝撞了一人。

  「子孟,你這是哪裡過來?竟然失了魂?」熟悉的聲音點醒了霍 光。

  霍光忙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個身著素色華服的少年男子,含笑望著他。

  「光見過太子殿下。」霍光忙行禮道。

  「不必多禮。」劉據一抬手,說道,「你與我,若放在民間來說,分數同窗,我早說過,你見我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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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23:49:13
第八十七章 女兒柔腸男兒膽(一)

  光笑了笑,對於劉據說的話不置可否。

  劉據笑著起去吧。」

  「光去,怕是不合適吧。」霍光開口說道。

  「子孟是擔心陳詹事嗎?」劉據說道,「不必如此。好歹,去病表哥是舅舅當年最喜愛的子侄輩,你又如此優秀,相信他對的疼愛定然不下於去病表哥。這些年,沒了去病表哥,你和他們也走動少了。今次就由我做個中人,讓你們兩邊重歸於好。」

  霍光抿唇看著劉據的笑臉,終於退開半步,說道:「有勞太子了。」

  劉據見霍光同意,眸中閃過一絲驚喜,說道:「哪裡,都是自家人,一切好說。」

  「太子這是要去哪裡呢?」霍光開口問道。

  「正要去樂府呢。」劉據說道,他抬了抬手中的書卷,示意道,「這是新收集的樂府,正要送去給樂府令及李妍姑娘。」

  霍光眸中閃過一道精光,說道:「這等小事,也得太子你親自做,東宮的那些小子們,也太懶惰了。」

  「哪裡。」劉據回道,「只是順路而已。」

  「反正光閒來也無事,倒可以陪殿下去一趟。」霍光露齒一笑,說道,「自元鼎二年,搬離博望苑以來,光和殿下是好久不曾親近了。」

  劉據一愣,隨即點頭應道:「也好。」

  兩人一邊閒聊李延年將琴置於雙膝之上,整潔白淨的手在琴弦上撥弄著,走出悠長的樂聲。他的前方不遠處,是翩翩起舞的李妍。六年的時光,並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除了更添成熟的韻味外,那完美無瑕的五官上,沒有留下一絲歲月的痕跡。只見她的眼波輕撫.水袖輕甩.是勾人的魅力,當眾人為那笑容閃神的時候你留下一個長髮披肩的背影。當劉據和霍光踏進樂府,看到的正是這樣的一幕。

  劉據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奪取了心神,他癡迷地看著飄逸若仙的李妍,說不出話來。

  霍光看向劉據,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不悅。他輕咳了一聲,提醒彈琴的李延年與起舞的李妍。李妍一驚,停下動作,看著不遠處花叢中的霍光與劉據,匆匆蒙上了面紗。李妍亦收起了琴,出迎道:「小臣見過太子殿下,霍光大人。」

  「免禮,免禮。」劉據忙說道。

  「李大人不必多禮。」霍光拱手行禮道,「光還沒來得及恭喜大人榮任樂府令呢。」

  「哪裡。」李延年微微一笑,說道,「那是陛下的賞識。」

  「妍姑娘剛才是在排演新的舞蹈嗎?」劉據開口問道,目光還有點戀戀不捨地望著李妍離去的方向。

  「是啊。」李延年謹慎地回答道,「舍妹覺得如今宮中的歌舞多無新意,因此想再多排演幾出舞蹈。」

  「妍姑娘資質過人,定然能排出令人滿意的舞蹈。」劉據說道。

  李延年淡然一笑,提醒說道:「卻不知殿下此來是?」

  「是一些民間收集來的民謠。我想著順路,便給李大人帶來了。」劉據歉然一笑,說道。

  「怎好有勞太子殿下呢。下次,殿下隨便差個人送來就是了。」李延年說道。

  劉據忙擺手,說道:「不妨事。不妨事。」

  之後,劉據又諸多借口想在樂府之中多停留一會兒,但李妍卻始終隱去不見,他終於悶悶不樂地離了開去。霍光先是隨他離開,稍後卻又尋了一個借口重新回了來。

  「李大人。」霍光對李大人拱手行了一禮,說道。

  「子孟啊,你進來吧。妍兒在裡面呢。」李延年看著霍光笑了笑,說道。

  「妍姐。」霍光進入房內,看到李妍正靜靜地靠在窗邊,看著外間的風景。她感覺到霍光的來臨,轉過頭來,柔聲說道:「小光來了啊。」

  「妍姐,太子他,常來嗎?這樣的事,你怎麼都不說一聲呢。」霍光說道。

  李妍微微一笑,說道:「也沒什麼,只是一點小事而已。再說,我好歹有大長公主義女這個身份在,他也不敢亂來。」

  「可是……」

  「好了。小光,你就別絮絮叨叨了,像個老婆子。」李妍說道,「你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不是說,小公主今日才回宮嗎?你沒去陪著她霍光眉頭微皺,說道:「妍姐,你不要轉移話題。太子常來嗎?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李妍幽幽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年前的事情。他偶然路過宜春宮,見到我在裡面獨舞,後來就追過來了。」

  也有好幾個月了。妍姐,你竟然都瞞著我們。陳娘>他這樣纏著你。」霍光不禁有些急了。對於李妍,他素來十分敬重,因為在紀稹生前,她幾乎就是紀稹定下來的未婚妻了,雖然之後世事不如人意,但是這些年來,他也一直把李妍當成嫂子一般對待。

  李妍反手拍了拍霍光的手,說道:「小光,別擔心了。太子還要顧忌著別人怎麼看他呢,也不是常來,來了我就躲著,他也不敢說什麼。陳娘娘她煩心的事情多,這種小事,就不必勞煩她了。」

  「這怎麼是小事呢。萬一……」霍光差點大喊起來,但是看李妍雲淡風輕的樣子,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說道,「妍姐,我早說,你還是找個人嫁了吧。你這樣,紀大哥也未必會高興的。你還那麼年輕。其實朝中也不乏才俊之士,你若同意,我來……」

  「小光。」李妍截斷了他的話,將面紗取下,問道,「你覺得我長得如何?」

  霍光被她忽然這麼一問,不禁有些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妍姐你自然是長得極美的。」

  「那和廣玉公主殿下比,如何?」李妍笑吟吟地看著霍光,說話間,還刻意靠近霍光的臉,半明半暗的光影映襯下,顯得別有一般風情。

  「妍姐……」霍光被李妍弄得有些手忙腳亂,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說道,「這怎麼好比呢。妍姐你自然是很美的。可是,公主她……」

  李妍笑著退回了原處,看著霍光,臉上的「可是公主對你來說,卻是不一樣的是嗎?即使我比她美上百倍千倍,對你來說,也沒有意義,對嗎?」

  霍光一時語塞,許久才終於歎了一口氣,答道:「……是。」

  「有時候,我倒真羨慕廣玉公主。」李妍看著窗外,說道,「她雖然是公主之尊,可至少有你真心待她,真心疼她。我雖然只是個平民女子,可……」她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接著說道,「可因為這張臉,我又能找到幾個真心相待的人呢?」

  「妍姐。」

  「以色侍人者,能得幾時好?」李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你也知道,我姐姐和中山王的事情,當初,中山王對她何嘗不是千寵萬寵的,可一旦色衰則立刻愛馳。這樣的事情,我並不想遭遇。」

  霍光與李妍相處也有經年,一直以來,都以為李妍的不議婚嫁,是因為對紀稹念念不忘,卻不想,她心中還有這樣一個心結,一時倒說不出話來。

  「當初,遇見上將軍的時候,我還以為,我這一生,或許個能夠真心愛我的人,可至少,能找到一個,能夠讓我傾心以待之人。」李妍撩了撩額邊的髮,說道,「侯爺他,是個氣度不凡的男子,而且,待我極好。雖然那不一定是因為愛,可至少我能確定他是真心疼惜我這個人,而不是因為我這張臉。我原本以為,我會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改變注意,認真注意我。可惜,天不從人願。之後,我也便死心了。所以,小光,你也不必再勸我說,去找一個人了。這一生,就讓我這麼過吧。」

  「妍姐……」霍光見她如此堅持,也知道再勸無益,便歎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千萬小心些。太子雖然有諸多顧忌,可畢竟身份尊貴,你……」

  「我知道的。」李妍嫣然一笑,說道,「你就別太擔心了。這段日子,公主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多花點心思在她身上吧。」

  霍光看著她的笑容,知道這又是一個期待自己和劉葭能夠終成正果的人,頓時心裡又沉了一點。想到自己剛才在昭陽殿和劉葭說的那些話,感到呼吸有些困難。

  是不是說得太急太早了一些,是不是真的讓公主她傷心了呢?霍光不能自己地自問道。

  ……

  「嗚嗚嗚。」劉將頭埋在膝蓋間,小聲地哭著。

  劉細君無奈地看著,在自己面前水漫昭陽偏殿的小公主,無奈地歎了口氣:「公主,你要是捨不得,就去霍大人面前說清楚吧。你們那麼好,他不會不理你的。你是公主,你是君,他是臣。到時候,讓陛下一道聖旨,他的不想、不願意,還不灰飛煙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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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女兒柔腸男兒膽(二)

  葭紅著眼睛,看向劉細君,說道:「不行。不能那▋劉細君也知道劉葭根本不可能去勉強霍光做什麼,只是看她這樣哭泣,才出了這個不可能的主意。

  那一廂,劉葭還繼續抽泣著,卻已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

  劉細君也跟上去,問道:「公主,你去哪?」

  「去騎馬。」劉紅著眼眶說道,「留在殿內,一會兒讓娘看到,就不好了。」她指了指自己紅紅的眼睛,提示劉細君。

  「我陪你一起去吧。」劉細君說道。

  兩人攜手往未央廄走去。她們二人雖然名義上差了一輩,不過由於年齡相仿,這些年來又朝夕相處,感情早就比親姐妹更好了。因此劉葭有了心事也多找劉細君傾訴。兩人才到未央廄,未央廄令就領了一班人在門口候著了。

  「公主殿下。」未央令早早得了昭陽殿送來的吩咐,早做好了準備。

  「杜大人,我要的馬兒準備好了嗎?」劉葭問道。

  「備好了。公主。」杜審笑呵呵地應道,著人牽了兩匹非常溫順的馬兒來。

  劉葭和劉細君隨著緹縈在外行走多年,其實騎術不凡,對於這種專門為宮廷貴婦準備的馬兒,卻是不習慣得很。

  劉細君便開口說道:「杜大人,馬兒還是我們自己挑吧。你帶我們到裡面去。」

  杜審一聽。卻是踟躕了,但是終究不敢違逆。劉和劉細君一面行著,一面私語著商量挑選哪匹為好。其實這未央廄中地馬兒,就外貌來說都是一等一的,可正因為選馬是過於注重外貌的威武不凡,倒顯得有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對於劉和劉細君這樣常年行於外的人來說,反倒感覺不好。過了好一會兒,兩人行至了馬廄最內部。看見一少年打扮之人,在為一匹馬兒梳洗,紛紛眼前一亮。

  「杜大人,我要那匹馬。」劉斬釘截鐵地說道。

  杜審一眼望去,看見是匈奴降俘日磾在為一匹棕色駿馬梳洗,卻是心中一緊。他勉強笑道:「公主。那匹還是算了吧。交到日磾手中的馬兒,都是些野性難馴的,還是過陣子,等他調教好了,再……」

  「不用啦。那匹馬兒,我現在已經可以駕馭了。」劉說道,「我在外面這麼多年,自己心裡有數的。放心吧。」她也多少猜得到杜審的心思,便開口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杜審見劉葭心意已決,只好著人上前去和日磾說。叫他牽兩匹馬兒來。日磾聽完來說地意思,再轉頭看了看那兩個衣著華麗的少女。卻是搖了搖頭,回絕了杜審的要求。

  劉葭見那人竟然拒不尊令。不由得啞然,才終於看了那日磾一眼,發現此人形貌偉麗,面如冠玉,雖然穿著下僕的衣服,卻給人一種不凡之感。她轉過頭,和劉細君對視了一眼,說道:「看來。我們得親自去說服他了。」

  「我來吧。」劉細君笑了笑,說道。她們兩人其實騎術不錯。可是外人總是一看她們嬌滴滴的模樣,就拒絕將馬兒交出,這種說服工作,也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回了。

  「這位小哥,將馬兒給我們吧。」劉細君上前盈盈一笑,說道,「我們會騎馬。」

  日磾卻是搖頭,他入漢以來,可是知道漢人的女子是怎麼騎馬地。以他所見,可不覺得這兩個女孩子能駕馭得了這匹馬兒。劉細君又好說歹說了好一會兒,日磾卻就是不放行。最終劉細君無奈地看向了劉葭。其實以她們二人的身份,倒是完全不必在意日磾這樣一個下僕的想法,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勉強人的習慣,也便只能勸著了。

  「或者你需要我們現場演示?」劉葭問道。她讓杜審牽來一匹馬兒,在日磾前面示範了一下,問道:「如此,小哥可是信我們了?可以將馬兒交給我們了嗎?」

  日磾卻是固執得很,仍舊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是怕我們出事,到頭來還是怪罪到你頭上。」劉細君說道,「這樣吧。你可以牽一匹馬兒,跟在我們後面,這樣隨時都有機會補救了。」

  日磾見兩人如此堅持,也是無法,再看一邊的杜審的臉色已是不好看,便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於是三人騎著馬兒,出了未央宮,一路向長安城外行去。

  ……

  正是春夏時節,上林苑中的花木繁盛。劉葭騎著馬兒一路到了平日劉徹狩獵之處,對著茂密的叢林,她終於停下了馬兒。看著頭上湛藍的天與腳下碧綠的草地,劉葭有了一種高聲呼喊地衝動。

  「小光哥哥~~~~」劉葭忽然對著遠方無人的樹林高聲呼喊,「我已經長大了。我沒有找到那個你說地,更好更好的人。我沒有找到~~~~」

  末尾那句沒有找到,被叢林以回音地形式折射回來,一聲一聲地響著。聽著風兒呼呼地從耳邊吹過,劉葭感覺到心中再度有了想哭的衝動。她咬了咬牙,又再度對著叢林喊道:「霍光,你這個混蛋!你以為你是什麼!沒有了你,我一樣能活得很好。混蛋!」

  日磾遠遠地綴在兩女身後,看著劉葭的發洩,聽著混蛋的回聲不斷響起,而劉葭又策馬狂奔,馬兒似乎有了騷動不安的跡象。他皺了皺眉頭,從懷中掏出一個胡,悠遠的曲調傳出,融合在回聲之中,隨著風聲散播到四處,而馬兒們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劉葭聽著樂曲,止下腳步,讓馬兒緩緩行著,最終她從馬上下了來,讓馬兒自由地奔走著。

  劉葭不計形象地以大字形倒在草地上,眼中看著頭上茂密的樹葉篩落的點點陽光,耳畔聽著勾人心傷地樂曲,回想起這些年對霍光的心思,回想起那人堅定地拒絕,眼角不覺再度流下淚來。日磾並沒有靠近,仍舊只是遠遠地綴著,他見馬兒們都已安靜了下來,正想收起胡,卻見劉細君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

  劉葭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遮去外間的一切光線,陷入了屬於自己的黑暗,許久許久,她不發一言。劉細君在她身側,蹲下身子,看著她眼角不斷冒出的眼淚,知道這位公主是真的傷心了。

  細君。」劉哽咽著問道。

  「嗯。」劉細君應道。

  「都會過去的吧?你說過,再多的傷心,也會隨著時間過去的。」

  「會過去的,公主。」劉細君輕聲說道。

  日頭漸漸偏西,自由奔去吃草的馬兒都一一回到了原位。劉葭原本的坐騎低下頭拱了拱劉葭,將她的手兒撥開。

  劉葭看著近在咫尺的馬臉,笑了,說道:「你來催我回家嗎?」馬當然是不會回答,她自語道:「也該回去了。」

  這一次,她沒有騎馬,她拍去身上的雜草細屑,牽著馬兒向來時的方向行去。劉看到在不遠處等待著她們的日磾,開口問道:「你手上的,是胡吧?」

  日磾無言地點了點頭。

  「很悲的樂曲。以前,我曾經在邊關聽匈奴人吹過。你吹得這麼好,是匈奴人嗎?」

  「我是休屠部的人。」日磾開口說道。

  「……謝謝你今日的陪伴。」劉葭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日磾。」

  ……

  雖然衛青仍然病重,雖然衛家這些年來連遭重創,但是當朝大將軍的生辰慶祝,仍然引來了無數朝中大臣的慶賀。已病得嚴重的衛青,只是出來露了一面,主要事宜其實都是由衛伉來負責的。向眾人敬了一輪酒後。衛便拱手請罪道:「本侯不勝酒力,諸位盡興即可。」

  底下眾人自然是一片喝彩聲。衛伉見場面話已經說過,便轉身退回了後院。這時,一個家人上前說道:「小侯爺,太子帶了人來了。」

  衛伉精神一振,說道:「現在何處?」

  「已領去了大將軍房中。不過隨太子同來地,還有一人。」

  「誰?」

  「霍光大人。」

  衛伉聽到這個名字,便立刻皺起了眉頭。自打霍去病一去無影蹤。霍光這個人總算是徹底和衛家人沒了瓜葛。原本衛伉以為這個沒有了靠山的少年,將從此沉淪,誰知道他竟然一步一步得到了劉徹的信任,成了朝中有數的後起之秀。而今他又隨著太子同來,他如今對衛家到底是好意,還是……

  懷著重重心事。衛到了衛青房內,看到霍光靜靜地站在衛青床邊,被衛青緊緊握著手。

  「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衛青看著霍光,歎息著說道。

  「這幾年,光忙於雜事,甚少來大將軍處走動,還請大將軍見諒。」霍光微笑著說道。

  衛青蒼老了許多,從如今的他身上已很難想像出他當年領軍出塞的風姿了。經過長年的憂慮重重與重病纏身,他已是形銷骨立。他費力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見諒不見諒。去病去後。我也很是傷心,沒有及時照拂你。才是真的不對。唉。還有那件事也沒能為你主持公道。」

  霍光笑容微微有些凝滯。他知道衛青所說地那件事,是指霍去病離去後。陳掌與衛少兒上門搶奪霍之事。身為祖父母的陳掌夫婦在爭奪孩子的撫養權方面,自然比身為小叔卻未成年的霍去病更占理。於是,霍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霍被帶走,而衛少兒又不承認霍之母是自己的媳婦,竟導致了他們母子生離。

  想到嫂子如今的長吁短歎,霍光便藉著這個機會,開口說道:「那件事,光倒是無所謂。相信陳詹事也是會盡力照顧兒地。只是嫂子她從此不得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卻是人倫慘劇。還望大將軍能勸陳大人一二,至少。讓嫂子閒暇時,可以去探望兒,便是一月一次,也是好的。」

  「好。好。」衛青點頭應允。

  「舅父,你病得厲害,還是少說話的好。」劉據見衛伉已來了,便開口說道,「你想和子孟長敘,以後有的是時間。子孟以後,會常來的。是吧,子孟?」

  「是啊。大將軍,以後光會常來的。」霍光亦接著劉據的話說道。

  衛青雖然想多和霍光聊幾句,卻終究精神不濟,只能昏昏睡去。劉據則趁機將霍光帶離了房間,介紹給衛伉,說道:「伉表哥,這是子孟,你想是見過的。」

  「確是見過。」衛目光深沉地看著霍光。霍光是那種極俊秀的長相,與他地哥哥相比,顯得陽剛不足,陰柔過甚。雖然從這兩兄弟身上,是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相似,可是想到霍去病,衛伉就對霍光莫名地沒有任何好感。

  「說起來,也都是親戚。」劉據說道,「往後,子孟是常來走動的。」

  「哦?」衛伉揚了揚眉。其實他對於霍光會來參加衛青地生辰已是很驚訝了。畢竟霍光是所有人眼中,實打實的廣玉公主駙馬,以後必將成為陳家半子的人。所以,雖然他與衛家也是瓜葛不淺,可衛伉卻從來沒想過能夠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這些年來的不聞不問,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是衛少兒陳掌不喜之人。

  霍光恭敬地衛伉行了一禮,說道:「宜春侯,往後還請多多關照。」此言已有投效之意。

  「不必多禮。」衛陰沉地抬手說道。

  劉據見此情形,呵呵一笑,轉過頭,對衛伉說道:「對了,伉表哥,我看舅父病得厲害。大夫怎麼說?」

  衛伉抿了抿唇,他深深看了霍光一眼,最終低聲說道:「已請過醫術最好的祝羸大人了。祝大人說是無法,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請廣玉公主出手。」

  霍光聽到這話,眼皮一跳,面上卻盡量保持表情不變。

  「廣玉?」劉據也是一驚,說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想是沒有了。」衛說道。

  劉據雙手負背在院子裡踱來踱去,最終轉身對霍光說道:「子孟,我看你與我那妹子素來交好,不知……」

  霍光嚴肅地向劉據行了一禮,說道:「殿下,光怕是不好開口。」

  「哦?」劉據意味深長地看了霍光一眼。

  「不怕殿下笑話。」霍光說道,「前番殿下遇見光時,光便是從昭陽殿歸來的。當時堪堪和廣玉公主說清楚了一些事情。如今,她怕是惱我惱得厲害。光去同她說,怕是適得其反。而且……」

  而且如何?」

  「而且光與廣玉公主算是熟識,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大將軍這病,若是全賴她之手。她便是允諾來了,又有誰能保證,她來定是妙手回春,而不是……」霍光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但是衛伉和劉據的臉色卻已經全變了。

  「大將軍這病,已是不輕。雖然祝大人說廣玉公主定可治癒。可若有不妥,對陛下來說,這是天不假年,卻絕對不會有他的愛女什麼事的。」霍光完全無視那二人的臉色,繼續說道。

  劉據歎息一聲,說道:「還是子孟說的在理。伉表哥,我看,還是想法子,另尋他人吧。」

  衛伉亦點頭,說道:「臣之前遲遲不提,也正是擔心這一點。」

  霍光見二人的思維已被他引入了誤區,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

  「子孟今日隨太子去慶賀衛青的生辰?」李希聽著這個消息,皺起了眉頭。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張萃已是不解,「怎麼會去和衛家人扯上關係呢?」

  李希捋了捋鬍子,說道:「子孟,這孩子連我也覺得有些看不透了。」

  「哦?」張萃驚訝地轉頭看向李希,說道,「你竟然會覺得看不透?那孩子,可也算是你一手調教的呢。若沒有你在霍去病去後,奉阿嬌妹妹之命。日日上門教授,他怕也不能有如今地成績。」

  「我說看不透,是因為,我總覺得這孩子另有心思。」李希說道,「而且,以他的出身,應該不可能對衛家有什麼親近感的。這番反其道而行,我總覺得他應是另有所圖。只是,圖的是什麼呢?」

  「好了。你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將每個人的心思籌算到了。」張萃歎了口氣,說道,「莫說他了。猜子孟的心事,倒不如來猜猜我們這位陛下的心思吧。」

  李希呵呵一笑。說道:「猜陛下的心思做什麼?」

  「他到底打算如何處置衛家?」張萃說道,「經過這許多年,我是越發看不懂了。我觀他一步一步地動向,是處處對著衛家的。那衛皇后雖然擔著皇后之名,如今的遭際卻是連普通宮人也有不如,至少普通宮人尚可四處行走,散心。可雖然如此,他卻始終沒有動了廢太子的意向,這些年看,觀風向而上書請求另立燕王的人。不是沒有。可那些奏折卻都被他擱置了。」

  李希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在猜這個。」

  「你難道不擔心嗎?」張萃橫了他一眼。說道,「太子已經長大**了。這一二年到處走動。一派禮賢下士的作風,如此下去怕是會有不少人投入其麾下。而我們地燕王還是個孩子呢。」

  「萃萃,你覺得如今之世,如何?」李希問道。

  「如今之世?」張萃轉了轉眼珠子,說道,「如今,可算是我大漢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盛世。外無匈奴之擾。內則國泰民安。」

  「我說,卻不止是我大漢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盛世。我覺得我們這位陛下,如今的所作所為,卻是有可能開啟以後很長時間也很少有人企及的盛世。這一二年,漸漸太平後。我卻越發覺覺得他如今的每一步都隱有深意。」李希說道,「你這些年,與阿嬌接觸得少,想是不知道。其實這幾年,阿嬌為陛下提供了許多的治國治世之道。陛下他,一直謹慎地在挑選著,佈置著。我看他的野心,怕是想立下一個萬世不易之制,以保大漢的千秋萬世。」

  「那又如何?」

  「可萬世不易之制,僅僅在他手中確立是不夠的。」李希說道,「更多地,需要繼任者的堅持與改良。也就是,要完成他所想,一個優秀地繼任者是必須的。所以這些年來,陛下雖然下狠手整治衛家,卻沒有動過太子。因為他子息稀少,所以,任何一位皇子對他來說,都很寶貴。」

  「你地意思是,我們這位陛下,很可能是想等諸位皇子都長成後,再觀後效?」

  「對。所以,在燕王長大之前,在真正分辨出賢愚不肖之前,陛下都是不會動太子的。」李希說道,「如今,我甚至覺得,當年陛下同意讓膠西王帶走齊王,怕也是出於同樣歷練的目的,並不僅僅是因為阿嬌的請求。」

  「那,假如最後,陛下覺得太子是最優秀的那一個,我們怎麼辦?」張萃問道,「以他如今對阿嬌和燕王廣玉公主的好,他真的能狠得下心?」

  李希臉上露出了嘲諷地笑,說道:「萃萃,你或者不理解,身為男人,總是會有某種堅持的,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變地。如果最後,陛下判定那個人是太子,他或許會為阿嬌和燕王做好完全的安排,但是卻不會為了私情而捨棄那個最優秀的繼承人。」

  聽到這話,張萃不覺想起了,當初李希堅持出仕的事情。她幽幽一歎,說道:「你們男人有些奇怪的堅持,我們不懂。」

  李希笑著攬過妻子,說道:「不過,你放心。我觀劉據所為,絕非人主。陛下留下的盛世,他擔不起。」

  「何以見得?」

  「他和衛家走得太近了。」李希說道,「他還不懂得,身為一個太子應有的禮義和身為君王應有的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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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23:50:05
第八十七章 女兒柔腸男兒膽(三)

  聽說了嗎?」

  「什麼?」

  「廣玉公主殿下,最近似乎改了主意呢。回來這麼久,都沒有找那霍光,反倒是對未央廄裡的一個匈奴降俘親暱有加的樣子。」

  「不會吧。」聽話者大吃一驚,說道,「再怎麼,廣玉公主應該也不至於,去和一個匈奴人……」

  霍光平靜地從外邊走了進來,叫裡面兩人俱是一驚。霍光平靜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狼毫筆,繼續著今日的工作。那二人頓時閉了嘴,心虛地看了看霍光,卻見他毫無反應,也便躡手躡腳地離了開去。見同僚都離開了,霍光平靜的面具終於有些熬不住了,他握筆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蒼白。當墨漬在宣紙上渲染開來,他終於將筆擱下,站起身向外走去。

  不必去看她。無論如何,還有陛下,是不會讓她亂來的。而且,如果她真的能找到那個陪伴她終身相守的人,他更應該感到高興,因為這表示他就解脫了。他現在心煩意亂,只不過是因為,是因為他一直將她看做自己最疼愛的妹妹,怕她看走眼,被人騙了罷了。

  霍光思想混亂地在廊道間行走著,自我安慰著。

  「小霍大人。」一個聲音將他叫住,霍光抬頭一看,卻是那位南宮公主身邊的阿犁姑娘。

  「小霍大人,我家公主有請。」阿犁笑瞇瞇地望著他。說道。雖然歸漢已有六載,不過她地漢語仍然讓人有些彆扭。

  「是。」霍光點了點頭,應道。

  ……

  劉姍看著眼前的少年,嘉許地點了點頭,說道:「聽說,子孟近來與太子及宜春侯走得頗近?」

  「是。」霍光點頭應道。

  「我知你是因為想查探出當年之事,才會如此。」劉姍緩緩起身,走到霍光身邊。說道,「可是,你不覺得,你做的太急了一點嗎?」

  「……衛青已病得很重了。」霍光沉吟了一下,坦白道,「若他逝去。衛家必定人心動盪,若能在那時發難,將是最好的時機。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找出證據。」

  劉姍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的得意弟子,心中略略有些感歎。最初,她之所以會接觸到這個孩子,只是因為陳嬌請她教授劉葭琴藝的同時,也順便教這個少年吹簫。然而,劉長年在外,因為擔著師長之名。素來禮數周到的霍光與她的接觸反倒多些。經年接觸後,她開始漸漸覺得。這個霍姓少年或許是可堪大用之材。

  「子孟,你和葭兒現在處得如何?」劉姍直言道。

  霍光身子一僵。答道:「尚可。」

  「尚可?」劉姍呵呵笑道,「那為何,這幾日她都不和你聯繫了?這種事以前可從來沒有過。」

  霍光斂眉低眼,卻是不說話。

  劉姍踱到霍光身邊,說道:「你應該明白,你我今日地所作所為,在將來,很有可能造成燕王得位的後果。既然如此。未來太子的姐夫,這個位置。還不足以吸引你嗎?而且葭兒,的確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子孟,我看著你長大,可不覺得你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

  霍光聽完劉姍說的這些話後,只是低著頭,淡淡地說道:「公主殿下,此事我自有主意。而今你我合作去查探那件事,是互為盟友。我雖尊公主為師,不過這等私事,殿下您還是莫過問得好。」

  劉姍嫣然一笑,轉過身去,說道:「罷了。看來你心裡還是有了疙瘩。是怪我這些年不該如此沉默嗎?還是怪我當年不該透露消息給你兄長,累得他出走他鄉?」說罷,見霍光沉默不語。劉姍又咯咯笑了起來,說道:「子孟啊,為師就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這種事關性命地賭博,在你有全勝把握,將對方斬草除根之前,還是別亂動的好。」

  霍光抬起頭,看著劉姍。這個從匈奴歸來的公主,這些年來,已經取代了館陶大長公主、平陽長公主成為了對內宮和朝廷最有影響的公主。皇帝與昭陽殿的寵信與舒心順暢的生活,令她保持了與年齡不符的年輕容貌。

  「公主殿下,當年你將那消息告訴家兄,其實存的是與衛家交好的意圖吧。」霍光開口問道。

  劉姍坦然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只是我沒聊到,他與紀稹情深若此,竟然一走了之。」劉姍轉身走了幾步,說道,「你該知道,當時的衛家有驃騎將軍,有大司馬大將軍,宮中是太子已立。雖然陛下偏寵阿嬌,可無論如何,還是衛家看起來比較有前途。只是……」

  「只是,家兄一去不回,陛下又對衛家多方打壓,你便改了主意。」霍光嘲諷地笑了笑。

  「是這個理。」劉姍揚了揚眉,說道,「順附強者而生,這是常理。」

  霍光見劉姍坦然承認自己心中地謀劃,反而沉默了。

  「過去二十多年,我在匈奴就是這麼過來的。」劉姍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什麼事是值得用自己地生命去維護和換取的。所以,什麼對我有利,我自然會去維護什麼。子孟,其實你和我,本是一種人。只是你從小受著你兄長地保護,後來又有昭陽殿那邊對你多方提點,你心中存了一絲恩義,才和我有了些許差別。」

  霍光撇過頭,已不想再和劉姍談論這個,淡淡說道:「臣另外還有事,先告退了。」

  阿犁見霍光離去,有些憂心地走到劉姍身邊,說道:「公主,你何必與他將話說得那麼清楚呢?萬一……」

  「沒有萬一。」劉姍狡詰一笑,說道,「和聰明人交易,有時候坦白反而會更好些。我出不得宮,自然要找個可靠的人,幫我尋些證據來,才好在阿嬌面前說話。而且,衛青未死,如今還遠未到一擊而定的時候。」

  ……

  「日磾,這曲子叫什麼?」劉葭懶懶地將頭埋在膝蓋間,側過臉問道。

  日磾看著劉嬌美的容顏,心中一跳,隨即平靜下來,說道:「叫思鄉。」

  「思鄉……」劉葭默默地回味著這個名字,歎息道,「你是想念河西走廊嗎?」

  日磾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迷茫,說道:「我也不知道。其實,如今的河西,已成了漢武威五鎮所在之地,與我昔日的記憶相比,應已面目全非了吧。」

  「日磾,你想離開未央廄嗎?」劉葭柔聲問道。

  日磾神情一滯,他從劉葭的說話中,嗅出了某種深意。

  「這些日子,多虧你和細君一直陪著我。」劉葭說道,「你吹鬍的聲音,讓我可以不去胡思亂想。謝謝你。作為報答,我給你一個離開未央廄的機會。」

  日磾精神一振,看著劉葭,知道自己一家人擺脫奴隸身份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我知你雖然是降俘之身,但是這些年來,一直在精研漢學。」劉說道,「我會推薦你去見我父皇一次。而能否讓他滿意,取你之才,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多謝公主。」日磾立馬說道,「日磾絕不會讓公主失望的。」

  「說不上什麼失望不失望。我也不過是給你個機會罷了。」劉仰起頭,望著天際說道,「我父皇,是個很苛刻的人。能否被他看中,終究是要看你自己。」

  ……

  上林苑?;御宿苑「你叫日磾?」劉徹看著自己下手外族少年,問道。

  「是,陛下。」日磾略微有些忐忑不安。但是眼角地餘光瞄到劉鼓勵的笑容,頓時又定了很多。而另一側的霍光在注意到這個小細節時,猛地皺了下眉頭。

  「剛才的對答,可以看出你確是用了心思。」劉徹誇讚道,「你是休屠部的太子?」

  「是的,陛下。」

  「公主說你養馬養得很好。」劉徹沉吟道,「這樣吧,你既然有此長才。那麼,就調到上林苑裡,專門幫卜式大人的忙吧。」

  在這個時代,善養馬確是一項大才。有漢一代對於馬政極為重視,而漢武帝素來尤重戰功,朝中對於戰馬的繁殖配種抓得很緊。雖然這六年偃旗息鼓了,可卻從未有過一絲一毫地放鬆。劉徹調日磾為卜式副手,其實已是一種跨級提拔了。

  劉葭聽到這個安排,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催促著發愣的日磾道:「還不快過來謝謝陛下。」

  劉徹微笑著接受了日磾的謝恩,便揮手叫他退下了。劉葭努了努嘴巴,原想將日磾留下,但是發覺陳嬌一直用一種很溫和的小容看著自己,話也便說不出口了。待日磾走出去後,陳嬌微笑著提議道:「葭兒。聽你南宮姑姑說,你的琴藝大有進步。反正今日有閒暇,你奏一曲來與父皇和娘聽。可好?」

  劉葭刻意避開霍光的視線,答道:「好啊。娘想聽什麼曲子呢?」

  「隨你自己挑吧。」陳嬌說道。

  劉葭地琴藝的確不凡,一曲走出,只引得清風拂動,一種舒心之感沁人心脾。陳嬌扶著劉徹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女兒撫琴而歌的風姿,再看身側霍光略微失神的表情,微笑著點了點頭。

  「葭兒。」陳嬌打斷了劉的彈奏。說道,「只你一人彈奏。看來是太寂寞了。這樣吧,就讓子孟吹簫,你彈琴,合奏一曲如何?」

  「不……」劉葭直覺地開口要拒絕,但是看著母親疑惑的表情,以及她身側的霍光瞪視自己的眼神,那反對的話語就不覺嚥了回去。

  霍光側身退了半步,說道:「謹遵娘娘之命。」

  隨行的一個宮女,立刻遞上一蕭,說道:「大人請。」

  劉葭努了努嘴巴,略微有些氣惱地坐下撫琴。霍光取過蕭,放於唇邊,樂曲悠揚地傳了開去。其實兩人從小到大,這般地合奏也不知道配合過多少次了,有些默契,是自然而然就縈繞於心底的。聽著熟悉地曲調在耳畔配合著自己,劉葭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而霍光也發現方才心中那股無名之火也漸漸消失了。

  陳嬌與劉徹對視一眼,含笑看著眼前這兩個孩子地表演。她俯身在劉徹耳邊說道:「這樣,就沒事了。我們先走吧,讓他們兩人說說話。」

  一曲罷了,四下已是無人。劉看了看四周,起身捧起琴,就要回去寢殿。霍光上前一步,將她攬下,歎了口氣,說道:「你生氣了?」

  劉葭低眉,盯著自己的腳尖,說道:「沒有,霍大人。」

  「你還說自己長大了,這分明就是在和我鬧脾氣,不是嗎?你看你,正眼都不看我了。」霍光見她賭氣,心中反倒安了一些。

  「……不是。」劉低低地說道,「不是賭氣。我也真的長大了。你說要我去尋更好的人,如果眼睛裡只看得到你,我哪裡去找更好的人。」

  霍光聽她說話條理清晰,不禁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伸手去撫摸劉葭的頭髮,說道:「傻葭兒,無論如何,我還是你的小光哥哥啊。」

  劉葭聽到他忽然改口稱呼自己為葭兒,不由得鼻子一酸。她恍惚地計算著,卻原來,在那好多年前,從他改口喚她公主開始,就已打定了劃清界限的主意,可自己懵懵懂懂,竟然到了今日才知道。她悄悄將眼中淚逼回去,只淡淡地說道:「霍大人還是喚我公主吧。劉葭自然是視大人如兄,可有些稱謂,若太過親暱,反倒引得旁人多想。」

  霍光被劉葭一頓搶白,一項伶牙俐齒地他也感到一些無語。看著面無表情,整個人都散發著推拒氣息的劉葭,他只覺得心中一陣不舒服。眼前這小傢伙,什麼時候也學會對他擺公主派頭了。

  「如果霍大人沒別地事情,那我先走了。」劉葭見霍光一下沒反應過來,趕緊說了幾句,扭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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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一)

  大夫人也真是可憐。小少爺都會叫會跳了,才第一▋娘。」麥芽糖一邊為霍光佈置碗筷,一邊念叨道,「看得人真是心酸。」

  霍光卻是拿著手中的書卷陷入了沉思之中,對麥芽糖習慣性的閒侃毫無所覺。

  「公子?公子?」麥芽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卻得不到任何反應,便在霍光眼前使勁揮了揮手,說道,「你魂被誰勾走了啊?」

  霍光醒過神來,看著近在咫尺的麥芽糖,一愣,說道:「吃飯了嗎?等一下。」

  麥芽糖嘟起嘴,不滿道:「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回家了也心不在焉的。」

  霍光有些歉然地笑了笑,說道:「對不起,糖糖。」

  「不用給我道歉。什麼時候帶公主回來玩就是了。」麥芽糖漫不經心地說道。

  霍光卻沒有回話,只靜靜地吃著飯。麥芽糖和他也算是自幼長大,哪裡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有事呢。她便開口又說道:「我聽外面說,你和公主鬧彆扭了?」

  霍光仍是不答。

  「公主一直都最聽你的話的。其實如果她鬧彆扭了,你哄哄她,不就是了嗎?」麥芽糖見他不說話,不禁有些急了。

  「糖糖,事情我自己心裡清楚的。」霍光抬起頭,看著麥芽糖說道,「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公主,不過,你現在是我們霍府的奴婢。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了。」

  這是麥芽糖入府這許多年來,霍光第一次如此嚴厲地和她說話,頓時噎得她有些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才恢復過來,看著撇過臉去的霍光,歎了一口氣。

  「公子,是因為外面那些謠言嗎?」麥芽糖一言中的,直擊霍光心中所憂之處。

  「公子真的要為了那些莫須有的謠言,而與公主隔開距離嗎?」麥芽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公子,你應該知道,公主她有多喜歡你。她……」

  「糖糖,你越矩了。這些,不是你一個婢女該管的。」霍光站起身,淡淡地說道,「我出去走走。」

  霍光跺著步,離開了房間,行到院子裡,遠遠地就看到自己的嫂子正陪著難得來訪的侄兒玩耍。那本該年輕的容顏上,有的卻是無盡的蒼老,這個霍府,那個丈夫就這麼早早禁錮了這位嫂子的人生。霍光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崇拜的兄長,在男女情事上的冷漠,娶這位嫂子,只是因為她生下了自己的子嗣,只是因為懶得讓別的女人踏進他的生活。所以,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婚姻就不存在什麼感情可言。所以,離開時,兄長才會如此瀟灑,因為從頭到尾他對這位妻子都是無情。而這位嫂嫂,卻要為了孩子,為了名分將自己的一生就此葬送在了霍府之中。

  六年來,看著她漸漸蒼老的容顏,霍光就會感到心悸。他比誰都清楚沒有情感基礎的夫妻之間的相處會有多麼殘忍。因為當年,他就是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因為失去父親的喜愛,而迅速枯萎及至死亡的,再看到這位嫂嫂的遭遇,就更令他對所謂的婚姻望而卻步。

  很早以前,就決定自己並不需要妻子。因為,他不是一個適合做人丈夫的男人。娘說過,所謂夫妻便是要全心全意信賴對方,做任何事情都不會瞞著對方。信賴對方,呵呵,長到這麼大,他何曾真正信任過誰,信重過誰?待廣玉好,也不過是因為她身份尊貴,是自己必須照顧的小妹妹。其實從頭到尾,那個乖巧聽話的霍光只是他為了順利在這世界上生存,而偽造出來的假象罷了。而廣玉喜歡的,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小光哥哥的假象,而不是真正的霍光。

  是,當時間慢慢過去,他在照料這個小妹妹時,也會有真心為她笑,為她哭的時候,甚至也許還隱隱有些喜歡。可這種喜歡,應該只是兄妹之情罷了,畢竟他看著她從一個流鼻涕的小女孩成長到如今的地步。而以兄妹之情為基礎結為夫妻,廣玉將來是否會將今時今日心中全心全意的信賴,在來年化為滿心滿眼的怨憤,一如他娘那般滿腹怨恨地死去,一如嫂嫂這般滿心哀怨地活著。

  如果要他將來去面對一個會恨他,怨他的廣玉,倒不如今日就將話說清楚算了。況且,那一日在上林苑的會面,想已證明,自己對廣玉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替代的存在。廣玉真的還小,離開小光哥哥後,她終有一日會找到那個更好的人。而他,只要盡一個哥哥的責任,不讓她嫁錯郎,也便是了。

  霍光踱著步,走到馬廄裡,著小廝牽了馬來。

  耳邊聽著呼嘯的風聲,霍光策馬狂奔著,幸而他的騎術算是得過霍指點,在全無理智的狂奔下,竟然也沒傷到人。看I見門楣,霍光將馬兒挺了下來,仰起頭,看著上方的門牌:長平侯府。

  而現在,他只要將必須查清楚的事情,查探清楚。

  ……

  「多謝大將軍從中周旋,讓家嫂總算可以見到侄兒了。」霍光客氣地跟衛青道謝道。

  「這本就是應該的,子孟不必多禮。」衛青靠在軟榻上,虛軟無力地回道。

  霍光第二次來探望衛青,便發現他的精神已完全萎靡了下去。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將軍是真的完全消失在歲月裡,病榻上了。衛青待他,一貫是衛家人中最溫和的,看著這個背負英雄之名的老人漸漸死去,並不是一件令人心安理得的事情。

  可是……

  衛青不死,衛家卻又如何除去呢?而自己想確定的那件事,若真的確定了,只怕才是對這位將軍平生英名的最大打擊吧。當然,受打擊的,還有自己那飄然遠去的哥哥……

  霍光不禁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這一步走的到底對還是不對,如果查證了,最終會被連累的人,仍然會是自己的至親。可是紀大哥……

  想起那個素來待自己極親的青年,帶著自己去堂邑侯府,視自己如手足的青年,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於自己人之手。衛家給予了他,一個將軍最殘忍的死法,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死於朝廷陰謀。甚至還一直組織人造謠,將李廣的死因扣在他頭上,連累他死後清名。紀稹的死,霍去病的遠去。衛家的謀劃,讓他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想到這裡,霍光咬了咬牙,心腸又硬了起來。在當今陛下為了驅除匈奴,削藩平諸侯,安靖天下而勞神勞力的這二十年裡,衛家亦隨著歷次戰爭從一個小禾,長成了盤根錯節,關係網遍佈朝中諸侯的大樹,令人不敢忽視。而因為衛青和霍去病的存在,其害甚至更甚於昔日的呂家、竇家。

  哥,你不忍、不能、不敢做的事情,如今我來替你完成吧。這個仇,你想報而不能報,那便由我來替你瞭解了他。

  「子孟,你來了啊。」衛的聲音在霍光耳畔響起,將他的注意力重新喚了回來。

  「宜春侯。」霍光沉著地起身行禮道。

  「免禮,免禮。」衛笑瞇瞇地看著他,說道,「子孟今日來得倒是正好。公孫姨丈與陳姨丈如今都在府中,子孟既然來了,見完了父親後,倒可以去看看他們。」

  霍光眸中閃過一道精光,站起身,行了一禮道:「卻是不知道兩位長輩也在,那光是真的要去拜訪了。」

  衛伉點了點頭,說道:「太子說過,子孟是個知禮的。看來,果然言之不虛。這邊請。」

  霍光向已有些睡意的衛青行了一禮告辭,便隨著衛伉轉向另一個院子。果然在那個園子裡看到了陳掌與公孫賀,坐在一樹下對弈。衛帶著霍光到了此處,卻是不敢說話,只靜靜地站在不遠處候著。霍光也不言語,跟著衛伉,靜靜站在,默默觀察正神閒氣定下棋的陳掌。

  自從衛子夫禁足椒房殿,霍去病遠遁,衛青病纏臥榻後,這位曲逆侯的後人便成了衛氏家族中的掌權者。這些年面對皇帝刻意的削弱,他雖然有些應對乏力,然而卻不失為一名合格的政客,至少他善用了衛青和太子這兩面大旗,也很是籠絡到了一批人,沒讓衛家整個倒下。

  「定!我贏了,子叔。」陳掌淡淡笑道。

  公孫賀一眼掃過棋局,暗暗算了一下目數,發現果然棋差一招,不禁有些惱恨,說道:「豎子,就你狡猾!」

  「兩位姨丈。」衛見二人對局完畢,上前一步,問候道。

  陳掌和公孫賀似乎此時才發現二人,陳掌面色淡然地抬起頭,看向衛,說道:「是伉兒啊。身後的是?」

  「是子孟。去病的弟弟,霍光霍子孟。姨丈不記得了嗎?」衛介紹道。

  「霍光……」陳掌掃了一眼霍光,又低下頭來,將注意力放到了手中棋上,將黑子一個一個丟進自己的棋盒裡,對霍光的請安視而不見。

  「是上次家父誕辰,太子帶子孟前來的。」衛伉說道,「說是讓我們幾家人多走動走動,莫生疏了。我想,既然子孟是自家人,那麼有些事,也是時候,讓他知道了。」

  陳掌聽到這一句,終於抬起頭來,多看了幾眼霍光,說道:「……你是說,太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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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二)

  太子殿下已十六歲了。也該到了選妃的時候。」衛ft光,說道,「所以,這一二年來,我與兩位姨丈一直在尋找著,太子殿下的正妃人選。」

  霍光眼皮一跳,卻沒想到衛家已經考慮到了這個份上,太子妃?這些年來,劉徹雖然打壓,可是在明面上,對太子卻還是客客氣氣的。所以這太子妃的位置,對某些人來,倒還真的有些吸引力。

  「卻不知,宜春侯與陳詹事,尋到合適的人選沒有?」霍光回以一笑,問道。

  「尋倒是尋到了一二人選。只不過,選妃一事,還得等陛下應允後,才好進行。」衛神閒氣定地看著霍光,說道,「子孟素來得陛下親暱,所以,這上表請立太子妃的事,卻不知是否可以代勞呢?」

  只一瞬間,霍光便明白,這便是衛伉與陳掌給予他的考驗。向皇帝進言太子立妃之事,向世人表明他的立場所在,這便是他進入衛家的投名狀。而他們看中的是哪幾家,要聯合的又是哪幾家,卻是不會立刻告訴他的。

  「太子本就到了年齡了,身為臣子,理當為他的婚姻大事考慮。」霍光低眉說道,「只是不知道,殿下本人意下如何?」霍光可是清楚記得劉據看李妍時的癡迷,他會答應取妃?如果,那他真的要對這個太子另眼相看了,竟然懂得不為美色所惑。

  陳掌開口道:「殿下那頭。就不必你操心了。我們自會處置。」他地語氣十分冷淡,顯然是對霍光還有心結。

  霍光點了點頭,也不反駁,應道:「是。」

  ……

  霍光出了衛府,經過茂陵邑繁華的街道,向食為天行去。他如今也是這裡的熟客了,掌櫃的看到他,立刻給引到了樓上的雅座處。

  「那就是霍光?」坐在一樓窗邊的少年仰頭看著霍光的背影。默默地說道。

  「怎麼?你對他有興趣?」少年身側是一個面容白皙的男子,他地年紀已經不輕,不過卻仍然風度非凡。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膠西王劉端。而他身側的少年,不用問也知道是誰了,正是當今齊王劉閎。

  「只是聽說。他是我那廣玉妹妹相中的駙馬,所以有些好奇。」劉笑著轉過頭,看向劉端,說道,「看起來,倒的確是一表人才。」

  「閎兒,已經到長安了。」劉端正視著他,說道。

  「是。叔父。」劉亦坐直身,回道。

  「自元狩年間,你隨我出行。到今日。」劉端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你已經長大了,該回宮去學習著。怎麼做一個王爺了。只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將來,不要後悔,知道嗎?因為這是你自己選地路,所以,你沒有後悔的全力。」

  「叔父所言,閎兒永遠銘記於心。」劉閎咬了咬牙。抬頭說道,「也許叔父說的沒錯。如叔父一般做一個逍遙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同樣擁有皇家血脈,我不想什麼努力,都不做,就放棄那些有可能屬於我的東西。」

  「帶你走,只是因為我一個人的旅行也很寂寞。」劉端拿過酒葫蘆,說道,「如今,既然你有了不同的想法,我自然也不會強留你。」他搖搖擺擺出了食為天的店門,說道,「後見無期。」

  劉閎跪在遠處,看著劉端的背影遠去,眼中隱有淚意。

  ……

  「閎皇兄回來了?「劉葭吃驚地聽著母親的敘述。

  陳嬌點了點頭,她夾了一些蔬菜放到兒子地碗裡,說道:「匡兒,不要挑食,把這些吃了。」

  「他怎麼突然回來了?」劉葭奇怪道。她對自己的哥哥們其實都不親近,對這個只見過數次,又長年在外地皇兄就更是陌生了。但是隨著年紀漸長,她也漸漸明白,自己母親的專寵,對於後宮其他妃子以及她們所生育地皇子公主來說,意味著什麼。因此真正與她親近的兄弟,其實只有同母的月關一人而已。

  陳嬌微微一笑,說道:「昨日回來的。」她想到那日自己見到的劉,這個孩子繼承了他母親的出色容貌,一看便知會是個出色的美男子,而他的眼中亦和其母一樣,一眼望去,便可看出其中深沉地慾望。這不是一個安分的孩子,他這一回來,朝中怕是要多事了。

  劉葭見母親不說話,也便撇了撇嘴,說道:「娘,一會兒,我要去南軍軍營。」

  陳嬌有些驚訝,問道:「你去南軍軍營做什麼?」

  「是少府地祝大人邀我一塊去的。」劉葭說道,「說是近來南軍中有一些兵士,患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病症,他隨去探過,卻不知所以。因此邀我同去。」

  陳嬌是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的醫術水平的。自打決定讓她學醫以後,陳嬌便從余磊留下的堆積如山的資料裡翻箱倒櫃,找出了許多後世的醫學知識,當時葭兒年紀尚小,便將那些給了緹縈與淳於義,致使這兩人的醫術突飛猛進。畢竟是數千年的醫學積累,一下子全作用到了她們二人身上,所以理所當然的,作為緹縈嫡傳弟子的劉葭的醫術也就遠超當朝許多名醫了。

  「南軍是拱衛京師的重要隊伍。你去的時候,要用心點,知道嗎?」陳嬌開口點醒道。

  「知道的,娘。」劉點了點頭,應道。

  劉匡吃完飯,拿巾帕胡亂擦了擦嘴,開口問道:「娘,我出去玩啦!」

  陳嬌點了點頭,說道:「去吧。」

  劉葭見弟弟走了,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也站起身,打算離開。陳嬌出言攔住女兒,說道:「葭兒,娘有事問你。」

  劉葭身子一僵,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等碗筷被宮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後,陳嬌正色問道:「葭兒,你和子孟怎麼了?那一日在上林苑,沒把話好好說嗎?」

  劉葭低下頭,看著地面,卻不說話。

  「為什麼吵鬧過了?」陳嬌切近女兒的身邊,撫摸著她的頭髮,問道。

  劉葭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娘。」

  「可你分明就是有事啊。叫娘怎麼能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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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三)

  葭努了怒嘴巴,卻仍然什麼也不說,只道:「說了沒

  陳嬌是自家女兒自家知,劉葭小時在她身旁倒還有些嬌慣,後來跟隨緹縈後,性子倒是越來越要強了,心中若有事,是寧可獨吞,也不與人說。陳嬌知道自己是勸不住她了,便歎了口氣,說道:「葭兒,你既然不想說,娘也不逼你。」

  劉葭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要她對著一向敬愛的母親撒謊,她可有些做不出,可是她與霍光之間的事,她又實在不願和陳嬌說。

  「你也長大了。「陳嬌為劉理了理劉海,微微一笑,說道,「按照大漢的習慣,你這個年紀,已經可以開始找婆家了。你南宮姑姑、張萃阿姨都已經和提過好幾次,關於你的親事。」

  劉葭聽到這話,不由得一急,忙抬頭,對陳嬌說道:「娘,不要,我還不想……」

  「可是。」陳嬌按住女兒的手,示意她不必著急,說道,「可是娘覺得,其實都還早。你還這麼小,根本沒弄清楚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麼。就算再過十年,再挑駙馬,也都還來得及。」

  劉葭聽母親沒有立即為她準備婚事的意思,固然是鬆了一口氣,但是……

  「十年?」劉葭瞠目結舌道,「娘,你真的覺得再過十年也無所謂嗎?」

  「對啊。」陳嬌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說道,「再過十年,我地兒也才二十四歲,又長得這麼漂亮,哪裡找不到夫婿了。」

  劉葭撲哧一笑,說道:「娘你真是的。哪有人年過二十才議婚事的,那是嫁不出的人才會那樣。」

  「那是別人嘛。娘就是想和你說,其實都還早。你啊。」她點了點女兒的鼻子,說道,「別學人家早戀!」

  劉葭捂著鼻子,問道:「娘,什麼是早戀?」

  「早戀呢,就是你這個年紀。就急著成親,急著找對象,就叫早戀。」陳嬌說道。

  「那我大漢泰半人,不都在早戀啦?」劉葭吐了吐舌頭,說道。

  母女間的尷尬,隨著這一番關於早戀的話題,而化解了開。告別了母親,離開昭陽殿後,劉葭隨著祝羸往南軍軍營行去。

  此時的南軍受邢天節制,他早將所有患病士兵集中到一起。方便診療。劉到時,所有患病士兵都已被隔離。

  「祝大人請。」劉微笑著對祝羸說道。

  祝羸幾次推拒不成。也便乖乖先進去了。所有被隔離地士兵,果然都病得不輕。雖然邢天也有派人照料,但是缺乏大夫,南軍士兵的病症卻一個個越發嚴重了起來。起初,劉葭並未太在意這些病症,然而當她給第一個士兵把完脈後,神色就變得不一樣了。祝羸見她似有發現,忙問道:「公主這是個什麼病症,你可看出來了?」

  「傷寒。」劉臉色鐵青地說道。

  「傷寒?」祝羸疑惑地看著劉葭。不太明白。也不能怪他迷茫,此時中醫關於傷寒的定義。是指由冬令感受風寒所致的病症。而劉所說的傷寒,卻是後世張仲景定義的,即各種外因為風、寒、暑、濕、燥、火六淫之邪地疾病。

  張仲景所定義的傷寒有兩個病徵,一是因發高熱而苦寒,一是患者體有斑瘀(所以稱為「傷」),這種病的死亡率很高。歷史上,由於缺乏有效抗疫手段,自武帝后期開始,從西漢中期到三國魏晉間宮二百餘年,這種流行疾病每個十至二十年便反覆發作,每次發作必讓一地成死城。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一書的前序中,寫道:「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經年以來,猶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由此便可以看出傷寒一症的巨大殺傷力。

  而如今,傷寒之症竟然在整個大漢帝國人口最密集的關中地區,在朝廷用以掌宮門屯兵的南軍中爆發,怎不令劉葭驚詫莫名。如果南軍被傳染此症,進而將此症帶入宮中……

  劉葭嘩地一下,站起身,對祝羸說道:「祝大人,此事非同尋常,我必須要立刻回宮去和父皇報告。你且留下照料此地士兵。」

  「公主,這病是?」

  「這是傷寒之症。」劉低聲說道,「祝大人可曾看過家師所寫《傷寒論》。」

  祝羸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物,經她這一提醒,立時就想起了兩年前緹縈所寫,由墨門印刷發行天下的《傷寒論》以及書中所描繪的傷寒地巨大殺傷力。想到此處,祝不由得身子一顫。

  「祝大人既然想起來,那麼此間事就拜託祝大人了。」劉葭低聲道。

  ……

  「葭兒,那按照你的意思,南軍所有地士兵都應該先接受隔離檢查?」劉徹聽完女兒的稟報,眉峰驟緊。

  「是地。父皇。」劉點了點頭,說道,「不止南軍,連宮裡人都要接受隔離檢查才行。這是最要緊的兩步。然後還請父皇貼出告示,酌請周邊郡縣的長官們都囑咐百姓注意衛生,飲水等,防止病症擴散。」

  劉徹來回走動了一下,說道:「葭兒,你可知道,南軍如果調去隔離檢查,這調動……難道不能分批檢查嗎?」

  劉葭搖了搖頭,說道:「孩兒已經去找邢天大人看過名冊,犯病的那些士兵並不集中,所接觸的人也極為廣泛,若是分批,我擔心會讓攜有病菌的人在宮中行走,倒是造成大患。」

  「其實。」霍光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不妨考慮移駕甘泉宮。甘泉本有衛尉,倒不必從此處抽調太多兵士過去。南軍兵士交由邢天大人與公主調配,依次進行隔離檢查。宮中守衛由北軍暫代。」

  「是啊。父皇,孩兒也支持此事。」劉點了點頭,說道,「近期之內,長安或許會大面積爆發傷寒之症,父皇萬尊之軀,實在不適合再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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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四)

  徹復又猶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也罷。最近I頭疼,去甘泉宮休養,也好。」

  劉葭聽到劉徹這話,面色微變,說道:「父皇最近身體又有不適嗎?怎不和女兒說?」

  「只是一點小事,何必勞我的神醫公主出手。」劉徹親暱地撫摸著劉的頭髮,說道。

  劉葭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父皇可不能這麼掉以輕心。」

  對女兒半撒嬌的話語,劉徹呵呵一笑,說道:「罷了。朕也有點累了。想歇會兒,你和子孟都出去吧。」

  「是。」劉和霍光同時行了一禮,退了開去。出了殿門,劉便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行去,霍光見她離去,也顧不得場合,當場拉住她的手,焦急問道:「公主,你要去哪裡?」

  劉葭一言不發,只將視線掃到了兩人連在一起的手上,低聲說了一句「霍大人請自重。」

  霍光見她面色微寒,只得將手放開,復又追問一句道:「你是要去南軍的軍營嗎?」

  劉葭撇過臉去,說道:「霍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劉葭先走了。」

  「公主,」霍光出手將她攔在懷中,低頭看著她,說道,「你方才說陛下是萬尊之軀,可你身為公主也是千金之體。還是不要輕易涉險的好。」

  聽到這關心的話語,劉葭心中稍稍一暖,她抬眼說道:「可我也是醫者,醫者父母心。這世上,哪有當大夫的,放著病人不管,自己躲去安全地方的。這病雖有傳染性,不過我會照顧自己。霍大人就不必為**心了。」

  這麼多天以來,這還是劉葭第一次肯抬頭與霍光對視,這一刻霍光才覺得自己竟然很是想念劉葭那雙水汪汪的大眼。雖然從前他一度覺得這雙似淚非淚的眸子,是一種沉重的壓力。只一小會兒,劉葭便將視線轉移開來,說道:「風寒之症仍需少府派御醫相助,我需先去那邊拜見趙大人。告辭了。」

  霍光張了張嘴,終究因為自己並沒有什麼立場阻止她而作罷。他歎了一口氣,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春夏之交的未央宮,隨處都可以看到穿著薄紗的宮女們在繁花綠柳間穿梭而過。所有的宮女經過霍光身側的時候,都會俯身向他行禮,極為恭敬。

  「子孟。」一個熟悉的聲音將霍光喚住,他轉過頭,發現竟然是從前在博望苑一起就學的張賀。張賀如今也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了,他一身郎官官服,站在不遠處的小徑上。

  「伯均(杜撰,遍尋不到此人的字)。」霍光打了個招呼。

  張賀少時就長得不錯,長大後更是有一種丰神俊朗的神韻,只見他緩緩踏步而來,峨袍冠帶,頗具仙人之姿,看來就是個頗為溫和的美男子。但是霍光可不會被他這種表現外表迷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個看似柔和的傢伙,其實比誰都更有自己的主見。

  霍光還記得,元鼎元年那次,以李蔡侵賣園陵道儒地為開端的風波中,身為張湯長子的張賀,卻是行事穩健,沒有一點慌亂,頗具大將之風。那一年,當趙王劉彭祖所上的表奏送到朝中時,幾乎沒有人將它當成一回事。狀告當朝三公之一的張湯與下面一個已死屬吏魯謁居關係親密,疑似有大陰謀?這個罪名怎麼看怎麼可笑,然而就是這個極其可笑的罪名,卻差點變成壓死張湯這個屹立本朝數十年的巨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年,霍光才十五歲,擔任著奉車都尉這個為皇帝掌管車駕的職位,這個表奏被送上後,在經過了許多更加可笑的轉機後,竟然最終導致了張湯下獄,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魯謁居的弟弟竟然會將能夠救他脫出牢獄的張湯供出,而且供的不是別的,而是魯謁居和張湯曾經合謀殺死了另外一名官吏李文。而之後,極為湊巧地,竟然發生了孝文帝陵墓的下葬錢被盜案,身為丞相的張湯自然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就順理成章 地下獄了。

  更湊巧的是,以丞相之尊下獄的張湯,竟然還在獄中尋死。若非當時湊巧劉葭正好在長安城中,陳嬌得了消息後,勒令她出手相救,只怕大漢朝要就此失去一大棟樑之才了。事後,劉葭回報說,張湯並非尋死,只是胸痺之症偶然病發,陷入假死而已。那次之後,廣玉公主劉葭有起死回生之妙手的傳言便在朝廷內外傳揚了開去。

  而霍光也私下從劉葭處知道,胸痺之症的誘因有二,一是心情起伏過大,二是人為用藥引導。若說,經歷了本朝無數風雨,經手了陳後被廢案,淮南謀反案的張湯,會因為這一點點小罪名而導致驚慌失措,誘發胸痺之症,怕是不能令人信服吧。那麼張湯的症便只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對他下藥,才導致發。若當時張湯死於獄中,朝廷便是在一年之內連失二相,這彷彿就是某些人為了捧自己所看重之人登臨丞相之位而刻意製造事端一般。

  而在那場風波中,身在暴風中心的張賀,竟然能夠照舊出入郎官公署,照舊出入博望苑學習,照舊與太子唱和,對家族所面臨的風波似乎毫無所覺。那次之後,霍光便對張賀這個太子跟班上了心,終於發現,他終究是張湯的兒子,不可能只是那麼一個眾人眼中的紈褲子弟。

  「子孟,這是往哪兒去呢?」張賀看著霍光,笑道,「若是去找廣玉公主的話,似乎不是往這條路哦。」

  霍光胡思亂想間,張賀已經和他靠得很近了。他猛然一驚,說道:「誰說來內宮,便是來找廣玉公主的。你來這兒,又是做什麼?」

  張賀笑吟吟地看著霍光,說道:「我自然和子孟你不同。我若非得了太子詔令,哪敢在這內宮隨意行走。」

  霍光聽到這句話,心中感到一陣不舒服。他撇過頭,說道:「我亦是去尋太子。」

  「這麼說,我們倒是可以同路?」張賀驚訝道,「自從離開博望苑,你可是許久不與太子敘舊了。今日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過,據我所知,殿下他現在是在椒房殿侯著我們,你去他寢宮怕是遇不上。還是隨我來吧。」

  霍光聽到椒房殿三字,眼神變了變,最終點了點頭,應道,「好,還勞伯均你帶路了。」

  兩人把話說定後,便一起行去,轉過幾個曲曲折折的迴廊,終於來到了椒房殿。如今的椒房殿,早不復六宮正殿的氣派,長年冷落的門庭,即使在陽光下仍然有一種莫名的淒涼之感。

  霍光與張賀走到時,遠遠地就看到太子劉據扶著皇后在殿廊下散步。霍光看著衛皇后,心中掃過一絲悲涼的感覺。曾幾何時,這也是一位能夠令皇帝為其破除金屋藏嬌之約的絕代佳人,而今卻只能將餘生埋葬在這徒有輝煌之名的宮殿裡。平心而論,衛子夫與陳嬌都是難得的美人,陳嬌之美在於她眼中總有一種不入俗流的傲氣,而衛子夫身上的點睛之筆則在於,她身上那種無處不在的溫柔氣質。兩人的氣質是一收一放,宛如水與火的區別。

  「母后,是伯均和子孟來了。」劉據看到他們二人,低聲在衛子夫耳邊說道。

  衛子夫撇過頭,掃了一眼霍光和張賀,復又在霍光身上停了一下,只淡淡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兒,招他們過來母后跟前應對吧。」劉據對自己的母親極為尊敬,只要在衛子夫跟前便會事事請教。

  衛子夫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自己決定便是。只是……」她頓了頓,說道,「只是霍光此人,不可輕信,知道嗎?」

  劉據面上是志得意滿地笑,說道:「母后放心。霍光或許才智絕頂,但是似他這樣的人,卻都不免恃才傲物。孩兒敢說,他絕對過不了自己的心魔那關,我現在親近他,也不過是想添點柴,讓昭陽殿那頭受些打擊罷了,也不是真想用他。父皇那麼寶貝的公主,若也在親事上受了打擊,我倒看他面子上如何過得去。」話說到末尾竟然已是暗含恨意。

  衛子夫喟然一歎,她知道劉據對皇帝當年對他的三個姐姐的婚事安排,一直心懷不滿。第一位,衛長公主算是嫁得如意,可劉據老早心中便知,曹襄從來不是劉芯心中所愛,更糟的是,這位平陽侯竟是個英年早逝的主。年紀輕輕便做了寡婦的長公主,又在皇帝的勒令下,失去了再嫁的可能,只能在曹家養育唯一的獨子。第二位,陽石公主,竟然沒能從皇宮出嫁,婚事草草瞭解不說,嫁的竟然是公孫敬聲這個出了名的紈褲子弟。只因為公孫敬聲乃是衛氏一系的至親,劉據亦不好說什麼。而兩年前出嫁的諸邑公主的婚事,卻是真真切切反映出了劉徹對衛子夫所生三女的忽視,諸邑公主被隨意嫁給了一個不學無術的江湖術士,之後,當那術士的謊言被陳嬌揭穿時,劉徹又毫不留情地將其處死。算起來,劉據的三個姐姐裡,唯一婚姻圓滿的,竟只有陽石公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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