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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麗.嘉伍德]春天來了(玫瑰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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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18:00: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春天來了(玫瑰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一樁血腥的銀行搶案,兩個英勇的聯邦警探,三個謎樣的美麗證人。
柯寇爾的三個兄弟都締結了美滿的姻緣,
現在只剩下他還孤家寡人地漂泊在西部的荒野小鎮間,
徒勞地追逐著神出鬼沒的雷丹尼警探,想要討回屬於他的指南針。
寇爾昏迷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聯邦警探,
陷害他的正是他的死對頭雷丹尼。
正義感使寇爾決定暫時保留警徽,與丹尼聯手緝捕那幫狡猾殘暴的銀行搶匪。
兩年多來,傷心往事軀策著雷升尼鍥而不捨地追蹤犯案纍纍的黑水幫歹徒。
在命案現場尋獲的一隻女用手提袋終於給破案帶來一線曙光,
如今只欠缺能夠指證搶匪的目擊者。
三個絕色美女中,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目擊者?寇爾和丹尼在辦案過程中發現,
最困難的任務不是保護證人免遭滅口,而是如何管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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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18:0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冬天的雨和毀滅結束

所有雪和罪孽的季節



第一章

  若非上帝的恩典和一根鬆脫的鞋帶,那天她就會跟其他人一樣死於非命。她在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整走進銀行結清帳戶,故意把這件事盡可能拖到最後一刻才來辦,因為在她看來那會使一切成為定局,無可轉圜,不能回頭。她所有的東西都已打包妥當,不久後她就要永遠地離開蒙大拿州巖瀑鎮。

  銀行總裁葛修曼在十五分鐘之內就會鎖門。大廳裡擠滿跟她一樣的拖延者,然而顧客雖多,在櫃檯窗口工作的出納員卻只有兩個,而非平時的三個。葛修曼的女兒美蓮顯然感冒未癒,仍在家休養。兩個星期前,流行性感冒在這平靜的小鎮迅速蔓延。

  華摩肯的隊伍比較短,少了三個人。但他喜愛說長道短是出了名的,一定會問她許多她不想回答的問題。

  幸好高科霖今天有上班,她立刻在他的隊伍後面就位。他辦事迅速、有條不紊,從不過問別人的私事。他也是她的朋友。她已經在上星期日做禮拜後跟他道別過,但突然很想再跟他道別一次。

  她討厭等待。用腳輕拍著翹曲的地板,她脫下手套又戴上。每次她煩躁不安地改變姿勢,用緞帶繫在手腕上的錢包就像鐘擺一樣不停地來回擺動,分秒不差地應和著出納員窗口後方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排在她前面的人上前一步,她卻留在原地不動,希望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必再聞他髒衣服散發出的汗餿味和煎香腸的油膩味。

  排在她左邊摩肯隊伍裡的男子對她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容。為了阻止他搭訕,她朝他迅速點個頭,然後把目光轉向天花板的水漬污跡。

  充滿潮氣和霉味的銀行裡悶熱得要命,她可以感覺到汗水在頸背聚集,忍不住伸手拉扯一下漿過的上衣衣領。她同情地瞄科霖一眼,不知道怎麼有人能在這種令人窒息的陰濕環境裡工作一整天。她轉向右邊,渴望地凝視著那三扇緊閉的窗戶。陽光透過被手指弄髒的玻璃照進來,在舊地板上投出斑斑駁駁的影子,灰塵微粒懸浮在凝滯的空氣中。如果不得不再等下去,她想要跨著大步過去把那三扇窗戶都推開來激怒葛修曼。但是她立刻打消了那個念頭,因為銀行總裁只會再度關上窗戶和狠狠告誡她要維護銀行的安全。而且,她會失去在隊伍裡辛苦排來的位置。

  終於輪到她了。急忙趨前的她不小心絆了一跤,一頭撞上出納員窗口的玻璃。她的鞋子掉了。她急忙把腳塞回鞋子裡,感覺到鞋舌在腳趾下面蜷曲。出納員後方的總裁辦公室敞開著門。陰沉著一張臉的葛修曼聽到騷動聲,從玻璃隔間後面的辦公桌上抬頭望向她。她心虛地朝他微笑一下,然後把注意力轉向科霖。

  「我的鞋帶鬆了。」她試圖為自己的笨手笨腳辯解。

  科霖同情地點點頭。「準備好要走了嗎?」

  「差不多了。」她壓低聲音以免被愛管閒事的摩肯聽到。他已經歪著身子靠向科霖了,她知道他很想聽清楚談話的內容。

  「我會想念你的。」科霖脫口而出。

  科霖在表白後立刻面紅耳赤起來。他的靦腆使人喜愛,高瘦清瘦的他在吞嚥口水時,特大號的喉結就會明顯地上下滾動。他至少比她年長二十歲,但每次看到她時行為舉止就像生澀的少年。

  「我也會想念你的,科霖。」

  「你現在要結清帳戶了嗎?」

  她點點頭,把對摺的文件推進拳頭大小的拱形窗口。「希望一切都齊全了。」

  他忙著文書工作,核對簽名和數目,然後打開現金抽屜開始數鈔票。

  「四百零二元帶在身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科霖說。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別擔心。」

  她在他把鈔票堆成疊時脫下手套。當他把錢從窗口推出來時,她把錢塞進布錢包裡,然後拉緊繫帶。

  科霖偷偷瞄了他的僱主一眼,然後傾身向前,把額頭貼在玻璃上。「沒有你坐在母親和我前面的長椅上,上教堂做禮拜不會跟以前一樣。但願你別走。母親終究會對你友好起來的,我有這個把握。」

  她一時衝動地把手伸進開口裡用力握一下他的手。「我住在這裡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你我已結為好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

  「你會寫信給我嗎?」

  「當然會。」

  「把信寄來銀行,以免被我母親看到。」

  她露出微笑。「好的。」

  背後的一聲輕咳暗示她逗留太久了。她拿起放在櫃檯上的手套和錢包,轉身尋找能讓她重新綁好鞋帶的僻靜角落。分隔行員和顧客的櫃檯盡頭有一扇雙開式彈簧門,再過去的凹室裡有一張空書桌。平時是莫拉蒙坐在那裡,但他跟葛美蓮一樣得了流行性感冒在家休息。

  為了防止鞋子再度脫落,她拖著腳穿越大廳,走向窗戶前面那張破舊的書桌。科霖曾經私下對她透露,銀行裡的傢俱全部都是葛修曼向一家印刷廠買來的三手貨。生性節儉的葛修曼顯然為了省錢,不惜忽略污染木頭的墨水漬和等著刺傷粗心手指的突出碎木片。

  葛修曼這樣對待他的員工真是罪過。她知道他並沒有付給忠心耿耿的員工合理的薪資,因為可憐的科霖過著相當拮据的生活,只能勉強負擔他母親似乎不可或缺的藥水。

  反觀葛修曼嶄新的辦公室,裡面不但有閃閃發亮的桃花心木書桌,還有相配的桃花心木檔案櫃。她想跑進他的辦公室譴責他的吝薔,希望能使他心生羞愧而設法改善他強迫員工忍受的惡劣工作環境。若非擔心葛修曼會認為科霖是唆使者,她真的會那樣做。他知道她和科霖是朋友。不行,她不能害科霖失業。因此,她什麼也不敢說,只能厭惡地瞪葛修曼一眼。

  但她這一眼是白瞪了,因為葛修曼正望著別的地方。她迅速轉身背對他,拉出書桌的椅子。把錢包和手套放在椅子上,她盡可能優雅地屈膝蹲下,推開擋路的襯裙,調整好鞋舌,把腳塞回鞋子裡,迅速重新綁緊僵硬的鞋帶。

  她想要站起來,但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撲通一聲又跌回地板上。被她撞到的滑輪椅向後滑開,椅子上的錢包和手套掉落在她的大腿上。滑輪椅撞到牆壁又彈回來撞到她的肩膀。因自己的笨拙而難為情,她把頭微微探出桌面看有沒有人注意到。

  出納窗口前還剩三個顧客,他們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方向。她跌倒時科霖剛好把她的文件在他身後的檔案櫃裡歸檔完畢。他關上抽屜,舉步走向她,眉頭擔憂地皺在一起。她揮手示意他不用過來,正要開口告訴他她沒事時,銀行正門砰地一聲打開。

  掛在牆上的時鐘敲了三響。七個男人來勢洶洶地衝了進來,在大廳裡成扇形排開。不可能有人看不出他們的企圖。深色印花大手帕蒙住他們面孔的下半部,低戴至眉毛的帽子遮掩了他們的眼睛。每個人在往前移動時都拔出他的槍。最後一個進銀行的人轉身拉下遮陽簾,栓上門閂。

  銀行裡的每個人都呆任了,除了葛修曼以外。他從椅子裡跳起來,皺縮的嘴唇間迸出一聲恐慌的驚叫。接著是科霖女高音似的尖聲高叫在可怕的寂靜裡迴響。

  她跟其他人一樣震驚得無法動彈。驚慌使她不知所措,全身肌肉收縮。她拚命地想控制住思緒。別慌……別慌……他們不可能槍殺我們……他們不敢……槍聲會引起注意……他們只不過是要錢罷了……只要大家合作,他們不會傷害我們……

  但是推理無助於緩和她急促的心跳。他們會搶走她的四百元。那是她無法接受的。她不能也不會讓他們搶走她的錢。但是她怎麼可能阻止得了他們?她把那疊鈔票從錢包裡拿出來,心慌意亂地找地方把它們藏起來。動腦筋……動腦筋……她傾向一側,抬頭望向科霖。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搶匪,但他一定是感覺到她在注視他,因為他微微地低了一下頭。她這才想到搶匪不知道她在那裡。她遲疑了一下,目光專注在科霖蒼白的面孔上,然後悄悄鑽進舊書桌下面的容膝處。她急忙解開上衣鈕扣,把鈔票塞到內衣底下,然後扣好鈕扣,手掌按在胸膛上。

  天哪,天哪……其中一個搶匪朝書桌走來。她可以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像投降的白旗般攤開在書桌外面的地板上。她緊張萬分地抓住裙布往膝蓋下面塞。她的心跳現在如擂鼓般大聲,她好怕每個人都能聽見她的心跳聲。只要不被他們看見,她的錢就不會被搶走。

  靴刺格格作響的蛇皮馬靴模模糊糊地在幾吋外經過,經過之後留下薄荷的味道。她吃了一驚──孩童聞起來像薄荷,而不是罪犯。別讓他看見我,她祈禱著,老天保佑,千萬別讓他看見我。她想要緊閉雙眼消失無蹤。她聽到窗戶的遮陽簾被拉下,陽光立刻被阻絕在外。她突然陷入一陣幽閉恐懼症的驚恐之中,覺得自己好像是躺在棺材之中,棺蓋正被關上。

  那群江洋大盜闖進銀行到現在還不到一分鐘,她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年那麼久。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她告訴自己。他們只不過是要錢罷了,一定會盡快在拿到錢後離開。一定的。逗留得越久,被抓到的機率就越大。

  他們能夠從書桌的裂縫間看到她嗎?那個可能性太令人害怕。書桌正中央的木板接縫處有一條寬達半吋的裂隙,她小心翼翼地改變姿勢,直到膝蓋頂著頭頂的抽屜。書桌下面的空氣混濁悶濕,使她想要乾嘔。她用嘴巴淺淺吸口氣,把頭偏向一側以便能從裂縫間視物。

  房間對面那三個面如死灰的顧客,背抵著櫃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其中一個搶匪邁步上前,他穿著黑西裝白襯衫,服裝跟銀行總裁類似。若非蒙面持槍,他看起來就跟普通的生意人無異。

  他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出奇的有禮。

  「各位,不必害怕。」他的南方口音充滿好客的熱情。「只要照我的話做,沒有人會受傷害。我們碰巧聽一個朋友說政府有一大筆款子存進來作為軍餉,心想我們說不定會想要自行取用那筆錢。我承認我們的行為不太合乎紳士風度,給各位帶來極大的不便。對此,我深感抱歉。貝爾先生,麻煩你把『打烊』的牌子掛起來。」

  搶匪首領對他右邊的那個手下發號施令,那個手下立刻遵命照辦。

  「很好,很好。」首領說。「現在,各位,我希望你們大家把手放在頭頂上,全部站到大廳這裡來,那樣我就不必擔心你們之中有人會做傻事。別害羞,總裁先生。別躲在你的辦公室裡,出來跟你的朋友和鄰居作伴。」

  她聽到人們往前移動的腳步聲,雙開式彈簧門被推開時,嘎吱作響。

  「很好,很有秩序。」首領在他的命令迅速得到遵從時不停地稱讚。「你們做得好極了,但我還有一項請求。麻煩你們全部跪下好嗎?好,好,手繼續放在頭頂上。你們不希望我擔心,對不對?貝爾先生本來想要你們趴在地上把你們綁起來,但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犯不著把你們的好衣服弄得髒兮兮的,你們只需要擠在一起圍成個小圓圈就行了。很好,很好。」他再度稱讚。

  「保險箱打開了,老大。」其中一個搶匪喊道。

  「動手吧!」首領高聲回答。

  發號施令的那個強盜轉向書桌,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裡面有金色條紋的褐色眼睛,像大理石一樣冰冷無情。那個叫貝爾的人開始咳嗽,首領轉身望向他的共犯。

  「你何不靠在欄杆上休息一下,讓其他人來裝滿袋子。我的朋友今天不太舒服。」他告訴俘虜們。

  「也許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摩肯用急於討好的語氣說。

  「恐怕是的。」首領說。「真遺憾,因為他很喜歡他的工作,但今天他沒力氣找樂子。對不對,貝爾先生?」

  「對,老大。」他的同夥回答。

  「駱遜先生,你們快好了嗎?」

  「都到手了,老大。」

  「別忘了抽屜裡的現金。」他提醒道。

  「也拿了,老大。」

  「看來我們在這裡的事辦得差不多了。姜森先生,麻煩你去確定一下後門不會給我們惹任何麻煩好嗎?」

  「已經辦好了,老大。」

  「那麼該收尾了。」

  她聽到其他人回到大廳裡來,他們的鞋跟像發報機那樣精準地敲擊著地板。其中一人在竊笑。

  首領背對著她,但現在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他的搶匪。他們全部站在俘虜圍成的圓圈後面。她看到他們取下蒙面的大手帕塞進口袋裡。首領向前一步,把手槍收起來,然後把大手帕摺得整整齊齊的放進背心口袋裡。他站的地力離她很近,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和仔細修剪的指甲。

  他們為什麼要拿掉面罩?難道他們不知道科霖和其他人會告訴警方他們的長相……天哪,不要……不要……不要……

  「姜森先生,後門是開著的嗎?」

  「是的,老大。」

  「好,那麼我們該走了。這次輪到誰?」他問。

  「自從那個小女孩之後,貝爾先生一直沒有輪過。記得嗎,老大?」

  「記得。貝爾先生,你今天可以嗎?」

  「可以,老大。」

  「那就快一些吧!」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栓。

  「你們要做什麼?」銀行總裁近乎咆哮地問。

  「別吵。我說過沒有人會受到傷害,對不對?」

  他的聲音極具安撫作用。葛修曼點頭點到一牛時,那個叫貝爾的人開槍了。銀行總裁的腦袋開花。

  首領殺了他面前的那個人,鮮血從傷口噴出時,他連忙退避。

  科霖大喊。「但是你保證過……」

  首領猛然轉向他,對準他的後腦勺就是一槍。科霖的脖子卡嚓一聲折斷。

  「我騙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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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典禮獨一無二。貴賓柯寇爾從典禮開始一直睡到典禮後的慶祝會結束,自始至終都不曾睜開眼睛。大部分的客人告辭之後一小時,反常的昏睡開始漸漸失效。昏迷之中的他在幻想與現實之間漂浮不定。他感覺到有人在拉扯他,但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看是誰在折磨他。吵鬧聲令他頭疼欲裂,當他終於開始甦醒時,他首先聽到的是玻璃杯相互碰撞的聲音和喧鬧宏亮的笑聲。

  有人在跟他說話,或是說到他。他聽到自己的名字不斷被提起,卻無法集中注意力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他的腦袋裡好像有許多小矮人,站在他的兩眼間用鎯頭不斷敲打他的頭顱。

  宿醉嗎?這個問題闖人他模糊的思緒中。不,他出門在外時從不喝醉;即使是在玫瑰山莊,他也只有在炎熱的下午偶爾喝瓶啤酒。他不喜歡酒醉的後果。他從慘痛的經驗中學到酒精會使感覺和反應變遲鈍。有那麼多槍手想在槍戰中殺了他揚名立萬,他不打算喝白開水以外的飲料。

  有人很開心。他再度聽到大笑聲而把頭轉向笑聲來源。一陣劇痛從他脖子基部傳來,使膽汁湧上他的喉嚨。天哪,他難過死了。

  「看來他快醒了,嬌瑟。你最好趁他開始咆哮怒罵前趕快回家,否則你一定會傷心難過的。」陸湯姆警長望著牢房,對結璃三十載的妻子說。

  陸嬌瑟在寇爾能看清東西前急忙走開。寇爾花了一分鐘才看出自己身在何處。他咬緊牙關在狹窄的單人床上坐起來和把兩條腿移到地上。他的手緊抓著床墊,頭垂在胸膛上。

  他用佈滿血絲的眼睛打量警長。陸湯姆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一個肥大的肚子和一雙憂鬱的眼睛。他看起來像只和善的獵犬。

  「我為什麼在監牢裡?」寇爾厲聲低語。

  警長靠在牢房的柵欄上,足踝交叉,面帶笑容。「你犯了法,孩子。」

  「什麼法?」

  「擾亂治安。」

  「什麼?」

  「犯不著叫喊。看得出來那令你疼痛。你的後腦勺腫了個大包,叫喊不會使你好過些。記不記得出了什麼事?」

  寇爾一搖頭就後悔了,他的頭痛得好像爆炸似的。

  「我記得我病了。」

  「對,你得了流行性感冒。發了四天的高燒,我的妻子嬌瑟照顧你恢復健康。今天是你第二天下床。」

  「我什麼時候援亂治安了?」

  「過街的時候。」他興高采烈地說。「我拚命說服你留在米德鎮直到任命完成,你卻不理不睬地走開,那真的很令我煩惱。我答應了一位重要人物我會把你留在這裡,但你就是不肯合作。」

  「於是你在我頭上狠狠打了一下。」

  「沒錯。」他承認。「我也是迫於無奈。但我下手很有分寸,只不過是用槍柄在你的後腦勺輕輕敲了一下。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傷害,否則你也不可能坐在那裡對我大呼小叫。何況,我幫了你一個忙。」

  警長興高采烈的語氣令寇爾的神經受不了,他怒目而視地問:「此話怎講?」

  「有兩個槍手在等你走到街上。他們兩個都下定決心逼你拔槍──當然是一次一個。你的病才剛剛痊癒,雖然你不會承認,但我用一個星期的薪水打賭,你根本沒有體力應付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這次得的可是重感冒,孩子,臉上現在才慢慢恢復血色。沒錯,我幫了你一個忙。」

  「我漸漸都記起來了。」

  「忘了吧。」他建議。「因為那已經成為不可改變的事實了。任命已經完成,我們在這監獄裡舉行了典禮。魚貫進入你的牢房觀禮似乎有點奇怪,但法官不介意,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可惜你從典禮開始到結束都在睡覺,因為你是受徽者。嬌瑟特別烘製了她拿手的糖霜蛋糕。她切了一大塊給你,就放在那邊的桌子上。」他朝牢房的另一側點個頭。「你最好趁老鼠出來前把它吃掉。」

  寇爾的挫折感越來越大。警長越說越起勁,他卻越聽越迷糊,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回答我的問題。你說有個重要人物想把我留在這裡。誰?」

  「聯邦警探雷丹尼。他隨時會來放你出去。」

  「雷丹尼在這裡?那個卑鄙下流、賊頭賊腦──」

  「等一下,不用再罵了。雷警探跟我說過你對他懷恨在心。說是為了他替你保管的指南針和金盒子。」

  寇爾的頭腦迅速清醒。「我的母親要把指南針帶來給我,但在半路上被雷丹尼偷走了。他根本不打算物歸原主。我要跟他討回來。」

  「這一點你恐怕是錯了。」陸湯姆呵呵低笑道。

  跟他爭辯是白費唇舌。寇爾決定等害他被關的人來時再大發雷霆,他等不及要修理雷丹尼那個傢伙了。

  「你打算放我出去,把我的槍還我嗎?」

  「我當然想。」

  「但是?」

  「但是我做不到。」陸湯姆說。「鑰匙在雷警探身上。我得送些文件到鎮的另一頭給法官,所以你何不好好坐在這兒等,順便吃些蛋糕?我不會去太久的。」

  警長轉身準備離開。「還有一件事。」他拖長著聲音說。「恭喜你,孩子。我相信你會為家人增光的。」

  「等一下!」寇爾喊。「你為什麼恭喜我?」

  陸湯姆沒有回答。他從容不迫地踱進外面的辦公室,一分鐘後寇爾聽到前門開了又關。他大惑不解地搖搖頭,不明白那老傢伙在說什麼或為什麼要恭喜他。

  他環顧空蕩蕩的牢房──灰色的牆壁、灰色的柵欄和灰色的地板。牆角的三腳支架上是一個佈滿斑點的灰色臉盆和一個水壺放在警長的妻子留給他的那塊蛋糕旁邊。房裡唯一不是灰色的東西就是兩隻黑色的蜘蛛。一隻沿著灰色的石牆往上爬,另一隻從結在窗台的蜘蛛網裡懸垂而下。那扇裝有鐵柵的窗戶位在靠近天花板的牆壁上方,寇爾雖然身高超過六尺,但也得站在椅子上才有可能從窗裡往外看。牢房裡沒有椅子或任何可以墊腳的東西。他可以看見一小塊天空,天空跟他暫時棲身的牢房一樣是灰色的。

  灰色正是他心情的寫照。他的處境使他非認輸不可。他不能開槍打陸湯姆,因為他的妻子照顧他恢復健康。陸湯姆可能還救了他一命,在槍手向他挑戰前把他打昏。寇爾記得感冒使他虛弱顫抖,他確實有可能在槍戰中送命。但可惡的是,陸湯姆下手非那麼重不可嗎?他仍然覺得頭好像裂成了兩半。

  他伸手去揉僵硬的頸背,右臂碰到冰冷的金屬。他低頭去看,發現自己盯著的是什麼時愣住了。有人──極可能是雷丹尼──把一條鏈子夾在他的皮背心口袋上,垂在鏈子末端的是一個金盒子。

  那個混帳終於把他的寶貝還他了。他輕輕用手掌托起金質圓盒,凝視良久才打開盒蓋。指南針是銅製的,而非金製的,但雕工仍然非常精緻。表面是白色的,字是紅色的,指針是黑色的。他把指南針從盒子裡拿出來,微笑看著指針搖晃幾下後指向北方。

  梅麗媽媽知道他終於拿到她一年多前買給他的禮物時,一定會很高興。它果然是寶貝。他找不到任何凹損或刮痕。雷丹尼顯然有好好保管它,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想宰了那個混帳,但知道還想多活幾年就不能那樣做──無論理由多麼充分,在西部殺害聯邦警探仍會激起公憤──因此寇爾決定退而求其次,朝他臉上揮幾拳。

  小心翼翼地把指南針塞進背心口袋裡,他望向水壺,決定倒些水洗臉。他的目光落在蛋糕上,盯著它努力釐清事實和夢境。

  他們為什麼要在他的牢房裡吃蛋糕?這個問題現在似乎複雜得令人無從思索起。他站起來伸展筋骨,正要脫背心時袖子被尖銳的東西鉤到。他一邊移動手臂設法掙脫,一邊低頭看是什麼東西鉤住他。

  他跌坐回床上,雙手垂落膝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左肩。這一定是有人在開他玩笑,但那個人的幽默感未免也太怪異了。接著他想起陸警長的話。任命已經完成……沒錯,他是那麼說的……他們還舉行了慶祝會……寇爾記得陸湯姆還說過那句話。

  而且寇爾是受徽者……

  「混帳!」他朝釘在背心上的銀星徽章大吼。

  他當上了美國聯邦警探。


  等陸湯姆回到監獄時,寇爾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幸運的是,陸湯姆從雷丹尼那裡拿來了鑰匙。他的妻子嬌瑟跟他在一起,因此寇爾控制住他的脾氣。她拎著一個蓋著藍白條紋餐巾的提籃;警長一打開門,她就把食物拎進牢房。

  陸湯姆替他們介紹。「你們兩個還沒有經過介紹認識,因為每次我的妻子接近你時,你都在發燒昏睡。嬌瑟,這位是聯邦警探柯寇爾。他還不知道,但他即將協助雷丹尼警探追緝那群殺人搶劫、殘忍狡猾,令西部人心惶惶的黑水幫歹徒。寇爾……你不介意我直接用你的名字叫你吧?」

  「不介意,先生。」

  警長露出愉快的笑容。「考慮到頭上挨了一下造成的不便,你真是寬宏大量。總之,在我身旁紅著臉的這位漂亮女士是我的妻子嬌瑟。你生病時她極為擔心你,你記不記得?」

  寇爾在嬌瑟一進牢房時就已經立刻站起來了。他上前兩步,點頭為禮。「當然記得。夫人,非常感激你在我生病時到旅館照顧我,希望沒有給你添太多麻煩。」

  矯瑟的相貌相當平凡,有一張圓圓的臉和一口不整齊的牙齒,但她的笑容有如和煦的陽光,使人忍不住回報以笑容。寇爾也不例外,他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就像他的感激一樣真誠。

  「許多人都不願意費神去照顧一個陌生人。」他補充道。

  「一點也不麻煩。」嬌瑟回答。「你瘦了一圈,但我的炸雞應該能使你的肉迅速長回來。我從家裡帶了一些來給你。」

  「嬌瑟的炸雞做得很棒。」陸湯姆插嘴,朝妻子的提籃點個頭。

  「我覺得我應該做些事彌補我丈夫的壞脾氣。湯姆不應該那樣打昏你,尤其你那時還很虛弱。你的頭還疼不疼?」

  「不疼了,夫人。」寇爾撒謊道。

  她轉向丈夫。「那兩個卑鄙的槍手還在附近逗留,我在來這裡的途中看到他們兩個。一個蹲坐在大街的北邊,另一個埋伏在南邊。你是不是該在這孩子送命前採取行動?」

  湯姆摸摸下巴。「我想雷警探會跟他們談一談。」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願意費口舌的人。」嬌瑟說。

  「夫人,那兩個槍手的目標是我。」寇爾說。「我會跟他們談。」

  「孩子,他們不會跟你談的。他們一心只想揚名立萬,唯一的方法就是其中一人在比試中射殺你。別讓他們激你做出傻事來就行了。」湯姆說。

  嬌瑟點頭附和,然後又轉向丈夫。「你要我把食物擺在哪裡?」

  「這裡面悶熱得無法吃東西。」湯姆說。「你何不把吃的都拿出來放在我辦公桌上?」

  寇爾等嬌瑟到外面的辦公室後,才對警長髮問。「雷丹尼在哪裡?」

  「他就快到了。他在來這裡的途中被叫去電報局拿一封電報。我猜你一定急於跟他談一談。」

  寇爾點頭,努力壓抑脾氣,提醒自己陸湯姆只是奉命辦事。命令陸湯姆把他留在鎮上的是雷丹尼,把銀星警徽釘在他背心上的也是那個混帳聯邦警探。寇爾想把警徽釘在別的地方,譬如說雷丹尼的額頭中央。那一定很好玩,他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嬌瑟移開了辦公桌上的文件,鋪上一條紅白格子桌巾。桌巾上擺著兩個缺角的青花瓷盤和兩個配套的咖啡杯。桌子正中央是一盤油漬漬的炸雞、一碗鬚根未除的水煮蕪菁、一碗有如隔夜面團的濃稠肉汁、一碗醃甜菜根和一盤底部焦黑的麵包卷。

  寇爾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不吸引人的食物。感冒初癒的他聞到那油膩的氣味就開始反胃。幸好嬌瑟已經離開了,因此寇爾不必擔心他的缺乏食慾會傷了她的感情。

  陸湯姆在辦公桌後就座,示意寇爾拉出另一張椅子。在替兩人倒好咖啡後,他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桌上的食物。

  「我最好在你開動前警告你。嬌瑟是一片好意,但她始終沒有抓到烹飪的訣竅。她似乎認為她非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一鍋豬油裡炸不可。換作是我,我就不會碰那碗肉汁,那會要人命的。」

  「我其實並不餓。」寇爾說。

  陸湯姆大笑。「你會成為優秀的聯邦警探,因為你說話很圓滑。」他拍拍他鼓脹的肚子。「我習慣了嬌瑟燒的菜,但花了我將近三十年。我偶爾會懷疑她是不是想謀殺我。」

  在寇爾啜著咖啡時,湯姆吃下了兩大盤食物。他吃飽後把碗盤放回提籃裡,用擦拭弄髒的餐巾蓋住,然後從椅子裡站起來。

  「我想散步去『費娘小館』吃塊核桃派。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謝謝。我要在這裡等雷丹尼。對了,你把我的槍收到哪裡去了?」

  「在我辦公桌最下面那個抽屜裡。你的槍帶很不錯,使你很容易拔槍,對不對?我猜雷丹尼警探繫著相似的槍帶就是這個原因。」

  警長一出門,寇爾立刻從抽屜找出槍帶繫上。兩把六發左輪手槍的子彈都被取了出來。他拿起子彈,把一把手槍裝滿子彈,正在裝第二把時,陸湯姆沖了回來。

  「我猜雷警探需要你幫忙。那兩個槍手分別等在大街的兩頭,雷警探正好要從中問過街。他會送掉性命的。」

  寇爾搖搖頭。「他們要找的是我,不是雷丹尼。」他把裝填好子彈的第二把手槍也插進槍套裡。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孩子。雷警探不准他們傷害你。如果他們其中一人殺了你,你就無法幫他抓到黑水幫了。他不只一次說他需要你那種特殊的幫助。」

  寇爾完全聽不懂陸湯姆在說什麼。他能給予哪一種特殊的幫助?他猜他很快就會知道。他建議陸湯姆留在辦公室裡,但遭到陸湯姆的拒絕。

  「孩子,我可以助一臂之力。沒錯,我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跟人槍戰了,但我猜那就像用杯子喝水一樣,一旦學會就永遠不會忘記。我以前也被視為快槍手。」

  寇爾搖頭。「我說過,他們要找的是我,但還是很謝謝你。」

  陸湯姆衝上前去替他開門,寇爾在踏出門外前聽到他低聲說;「祝你好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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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18:0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跟運氣毫無關係。多年的歷練使寇爾隨時都能應付這些惱人的討厭鬼。

  寇爾一眼就看清了狀況。兩個槍手在泥土街道的兩端等待,但他不認得他們。在他看來,槍手全都是一個樣。天知道有多少槍手在追逐著西部第一快槍手的虛榮夢想。穿著相似的皮護腿套褲,那兩個人不停變換著站姿,讓寇爾看出他們的急切。他們不是未成年的毛頭小伙子,寇爾猜這使他動起手來比較容易。他已經想出該怎麼對付他們了。他的計劃需要他臥倒,但他真的很討厭撲身在泥濘中翻滾,尤其是今天,因為他的胃一直在鬧彆扭。但是為了保命,他會為所當為。

  美中不足的是,雷丹尼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街道中央,那會使他身陷槍戰之中。

  寇爾正要叫他讓開時,雷丹尼比手勢示意他上前。兩手垂在身側以免嚇到那兩個急於送死的槍手,他步下人行道走向雷丹尼。他的手指發癢,很想伸向他的槍。他並不想朝聯邦警探開槍,只想用槍柄敲他的後腦勺,讓他也嘗嘗頭上腫個大包的滋味。

  當寇爾從容不道地踱近時,那兩個槍手像貪吃卻畏光的老鼠般緩緩向前移動。

  寇爾決定暫時不理他們。在其中一個槍手伸手拔槍前,他和雷丹尼都很安全。想要揚名立萬的挑戰者必須在有目擊者的比試中,用槍公平正當地決出勝負,否則就算一槍格斃對手也不算數。

  陸警長從門縫間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微笑,因為那不僅很有看頭,而且令人難忘。兩位聯邦警探,身材一樣高大,看來一樣凶狠,像拳擊場上的選手般評估著對方。就像嬌瑟說的一樣,他們是引人注目的一對。嬌瑟初次跟雷丹尼見面時十分怕他,後來見到柯寇爾時也有相同的反應,但她掩飾得很不錯。她承認那兩位聯邦警探嚇壞了她,湯姆清楚地記得她在說明感覺時的話。「眼神。他們兩個都有冰冷銳利的眼神,像冰錐般穿透人體。我覺得他們好像看進我的腦海裡,比我還要早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還承認,儘管她對他們十分懼怕,還是忍不佳注意到他們有多麼英俊……只要他們不直直地盯著她看。

  寇爾對雷丹尼叫喊,引起湯姆的注意。

  「雷丹尼,別站在街上。你會送命的。」

  雷丹尼站在原地不動。寇爾靠近時,他瞇起眼睛。寇爾在兩尺外停下來直視雷丹尼的眼睛,雷丹尼也瞪著寇爾的眼睛。片刻的沉默後雷丹尼開口。「你在考慮射殺我嗎?」

  寇爾不太喜歡他語氣中的笑意。「有過那個想法,但現在我有別的事要擔心。除非你想被流彈所傷,否則我勸你趕快走避。」

  「有人會送命,但那個人不會是我。」雷丹尼懶洋洋地說。

  「你自認對付得了他們兩個嗎?」寇爾朝他左邊那個一點一點靠近的槍手點點頭。

  「我很快就會知道。」

  「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

  「我的動作一樣快,寇爾。」

  「才怪。」

  令寇爾意外的是,雷丹尼竟然露出了笑容。寇爾正要問他為何微笑時,右邊那個槍手大聲說話了。

  「柯寇爾,我叫老鷹,我來解決你的。轉過來面對我,膽小如鼠的傢伙。我要一槍斃了你這個窩囊廢。」

  左邊那個槍手不甘示弱。「柯寇爾,我叫黎歷,你馬上就要死在我的槍下了。」

  寇爾至今遇到的槍手都是愚蠢的笨蛋,這兩個也不例外。

  「我也許該想辦法對付那兩個人。」

  「什麼辦法?逮捕他們嗎?」

  「也許吧。」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令人生氣。「你算是哪門子的聯邦警探?」

  「極其優秀的聯邦警探。」

  寇爾咬牙切齒。「你很有自信嘛。」

  「我瞭解自己的實力,也瞭解你的。」

  寇爾的耐性用完了。「你為什麼不進去陪警長聊聊天?等我辦完這裡的事再聽你暢談你的實力。」

  「你在叫我別礙你的事嗎?」

  「是的。」

  「我哪裡也不去,何況我想好了一個計劃。」他朝其中一個槍手比劃一下。

  「我也想好了一個計劃。」寇爾回答。

  「我的計劃比較好。」

  「是的。」

  「是的。數到三,我們一起臥倒,讓他們兩個自相殘殺。」

  雖然心情不佳,但雷丹尼的話仍使寇爾忍不住咧嘴而笑。「奏效的話,當然很好,但他們相距太遠,打不中對方。何況臥倒會弄髒我的新襯衫。」

  「那麼你的計劃是什麼?」雷丹尼問。

  「殺掉其中一個,然後趴下翻滾殺掉另一個。」

  「在我看來你的計劃也會弄髒你的新襯衫。」雷丹尼說。

  「你到底要不要讓開?」

  「執法人員應該團結合作,寇爾。牢牢記住這條重要的守則。」

  「我不是執法人員。」

  「你是。你應該宣誓就職的,但那只是個形式。」

  「你的幽默感很怪異,雷丹尼,你知不知道?我不會成為聯邦警探的。」

  「你已經是了。」雷丹尼耐性地解釋。

  「為什麼?」

  「我需要你幫忙。」

  「我想你可能不瞭解我的感受。我正在努力壓抑射殺你的衝動,混帳。你把我的指南針扣留了一年多。」

  雷丹尼一點也沒有被寇爾的威脅嚇到。「任命的手續花了一午多才完成。」

  「什麼任命?」

  「我不能隨便把警徽釘在你身上。」雷丹尼說。「任命來自華盛頓。」

  寇爾搖頭。

  「他們正向我們逼近。」雷丹尼朝老鷹的方向轉動眼珠。「認不認識他們?」

  「不認識。」

  「我來對付五點鐘方向的那個。」

  寇爾剛轉身又停住。「誰的五點鐘方向?」

  「我的。」雷丹尼回答。

  他們分別轉身面對一個逼近的槍手,然後緩緩往後退,直到肩膀相碰才停下。

  「不要往致命要害打。」雷丹尼說。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雷丹尼不理會寇爾的抗議。他高聲叫兩個槍手高舉雙手緩緩走向他,但老鷹和黎歷賴在原地,右手在槍的上方蠢蠢欲動。

  「如果你失手,黎歷的子彈會穿過你射中我。」寇爾說。

  「我從不失手。」

  「傲慢自大。」寇爾低聲說時,老鷹伸手去拔槍。寇爾以閃電般的迅速做出反應。老鷹還來不及把槍拔出槍套,一顆子彈已射穿他的掌心。

  雷丹尼在同時開槍,擊飛黎歷手中的槍,子彈射穿他的手腕。

  繼續把槍口對準目標,兩位聯邦警探大步向前走。雷丹尼先到達黎歷面前。他沒收他的武器,不顧他疼痛的哀嚎,推著他走向陸警長的監牢。

  老鷹像受傷的熊似地吼叫。令寇爾深感挫折的是,他不肯站著不動,而是忽前忽後地跳來跳去。

  「你毀了我的右手,柯寇爾。你毀了我的右手。」他尖聲叫道。

  「你說第一遍時我就聽到了。」寇爾咕噥。「可惡,站好。我要沒收你的槍。」

  老鷹不肯合作,寇爾很快就厭煩了追著他跑。他歎口氣,抓住老鷹的衣領,一拳揮向他的下顎把他打昏。他繼續拎著他,收走他的槍後才讓他落地。他揪住他的後衣領,把他拖向陸警長。

  警長在人行道上朝兩位聯邦警探咧嘴而笑。「看來我得找醫生來替他們兩個療傷。」

  「恐怕是的。」寇爾說。

  警長急忙回到屋裡,抓起辦公桌上的鑰匙,打開兩間牢房的門。片刻後,兩個受傷的槍手都被關進了牢房。

  陸警長根本來不及道賀,因為牢房門剛鎖上,電報局的局員就把雷丹尼叫了出去。寇爾回到人行道上,一看雷丹尼的臉色就知道有不好的事發生了。雷丹尼把電報遞給他時令他大為意外。

  寇爾看電報時,雷丹尼把消息告訴陸警長。

  陸湯姆搖頭歎息。「這次死了幾個?」

  「七個。」

  「哪裡?」

  「巖瀑鎮。」

  「離這裡不遠,我可以告訴你怎麼走。」

  「多遠?.」

  「大約四十哩的崎嶇山路。」

  「又一起銀行搶案。」他平板地說。

  「你或許想要提高警覺,以防他們再度經過這裡。但我懷疑他們會,他們已經搶劫過這裡的銀行了。寇爾,一起來嗎?」雷丹尼間。

  寇爾搖頭,把電報還給他。「那不關我的事。」

  雷丹尼一言不發,在陽光中瞇起眼睛,皺起眉頭。他突然抓住寇爾的背心,用力推了他一下。寇爾往後一個踉蹌,手指屈曲握拳,他還來不及站穩和反擊,雷丹尼就開口道歉了。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做的。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聽著,你說的對。搶案不關你的事,它們是我的問題。我只是以為……只是希望……你會想幫忙。但我不會接受你的辭職,你必須到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去把警徽交給那裡的聯邦警探。陸警長會告訴你該怎麼走。我必須在足跡變淡前趕到巖瀑鎮。不存芥蒂?」他伸出右手。

  寇爾聳聳肩,跟雷丹尼握手。「不存芥蒂。」他說。

  雷丹尼奔向馬廄。寇爾目送他離去後跟著警長回到辦公室,詢問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到底在哪裡。

  「如果很遠,那麼我要把警徽寄回去。」他告訴警長。

  陸湯姆在辦公桌後重重坐下,把雙手疊放在文件上。「雷警探不會喜歡那個主意。那些警徽被視為神聖之物,孩子。換作是我,我不會惹火他。他費了許多事才使你得到任命,我有點奇怪他沒有多跟你爭辯幾句。他放棄得太輕易了,對不對?」

  「我跟雷丹尼不熟,無從判斷起。」他回答。

  「你真的要放棄警徽?」

  「真的。我天生不是當執法人員的料。」

  「那麼你認為你天生注定要當槍手嗎?有些人認為聯邦警探和神槍手間並沒有差別。」

  「我只不過是個經營牧場的。」

  「那麼為什麼有那麼多槍手找上你?無論喜不喜歡,你都以拔槍快出名。那些人是不會停止追求虛榮的。在我看來,你只有留著那個警徽才能改變你的未來。有些槍手會在找聯邦警探單挑前三思而行。」

  「有些則不會。」寇爾爭辯道。「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在哪裡?」

  陸湯姆不理會他的問題。「我要明白告訴你的是我要怎麼做。雷警探沒有撈叨你做該做的事,所以我猜我應該那樣做。你必須有禮貌地聽我說,因為我的年紀足以當你的父親,你應該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黑水幫在西部到處為非作歹,給我們製造出嚴重的問題。你既然住在西部,所以這也是你的問題。不久以前我們鎮上的小銀行遭到搶劫,我們失去了一些好朋友。他們都是奉公守法的善良鎮民,只不過搶案發生時很倒楣地正好在銀行裡。他們每一個都死得很慘。我們有一個目擊證人,名叫麥路克,但他沒有活多久就慘遭滅口。」

  「警長,發生那種事很令人難過,但我不認為──」

  陸湯姆打斷他的話。「路克在搶案發生時被槍傷,他甚至不是在銀行裡面,而是很倒楣地正好從人行道經過。醫生替他縫合傷口,說他會順利康復。他從銀行的遮陽簾縫隙裡看到兩張面孔,他原本可以在那些歹徒被逮到時作為有力的證人。」

  「但是?」

  「他的喉嚨被割斷,他的妻子也是。他們夫妻倆在床上睡覺,但我認為其中一人可能驚醒了。你沒有看到那房間裡的景象,孩子。牆上的鮮血比油漆還多,我永遠忘不了那慘狀。他們的幾個兒子也看到了。發現他們遇害的是上個月才滿十歲的大兒子,他永遠不會跟以前一樣了。」

  警長的話觸及寇爾內心的痛處。他靠在桌邊,凝視著窗外,心裡想著那幾個可憐的孩子。十歲大的孩子看到父母慘死的模樣是多麼可怕的打擊。那個男孩和他的弟弟們現在該怎麼辦?誰來照顧他們?他們要如何生存下去?他們會被拆散送往不同的親戚家,還是會跟他小時候一樣流落街頭?他從眼角注意到雷丹尼騎著一匹黑馬沿著大街奔馳而過。他希望他會抓到害那些孩子成為孤兒的歹徒。那些孩子的人生在一夜之間永遠地改變了。

  陸湯姆再度開口。「沒有必要殺了路剋夫婦,毫無必要。知不知道雷警探說了什麼?」

  「什麼?」寇爾轉頭望向警長。

  「他們沒有殺掉那些小男孩真是奇跡。如果其中一個孩子在他們殺人時走進房間,他們一定會殺了他……和其他的孩子。」

  「他們會怎麼樣?」

  「那些孩子嗎?」警長的神情顯得沮喪。「嬌瑟和我表示願意收養他們全部,但他們在東部的親戚說會給他們一個家。我猜他們會寄養在不同的親戚家。我覺得那樣是不對的,兄弟應該待在一起。」

  寇爾若有所思地點頭贊同。

  「關於他們為什麼殺害路克的妻子,我有我自己的看法。」陸警長說。「想聽嗎?」

  「好啊!」

  「我認為他們是在殺一儆百。」警長壓低聲音透露。「他們想讓老百姓知道,以後如果有人看到或聽到什麼,在挺身而出前最好深思熟慮一番,因為證人不僅自己活不了,連親人也會遭殃。」

  「他們一定會大意犯錯的。」

  「孩子,大家都希望如此。我祈求那一天早點來臨,因為許多無辜的好人枉死了,不只是男人,連婦女和孩童都無法倖免。那些喪心病狂的歹徒該下十八層地獄。」

  「他們連小孩都殺?」

  「聽說有個小女孩遭到殺害。她跟她的媽媽在銀行裡。當然啦,那可能只是猜測。我問過雷丹尼,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然後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所以我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這些搶案令他忙得不可開交。」陸警長搖頭結論。「你在考慮回你的牧場嗎?」

  「我正在前往德州的途中,準備帶些小公牛回去。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最好順路,否則──」

  陸警長不讓他說完。「我想請你幫個小忙。」他舉手示意寇爾不要打岔。「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請你幫忙,因為我在你頭上敲了一下。但我非開這個口不可。」

  「你要我幫什麼忙?」

  「保留你的警徽,到明天再做決定。天已經快黑了,所以你不必等太久。天亮後,如果你仍然決心退還警徽,那麼我很樂意告訴你怎麼走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有那個精緻的指南針,你會輕而易舉地找到地方。別對我搖頭,孩子,至少考慮一下。趁考慮時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寇爾的語氣比他意圖中惡劣了點。

  「你認為雷丹尼在離開前為什麼要那樣推你?」

  「沮喪。」寇爾回答。

  陸警長得意地咧嘴而笑。「你想揍他,對不對?我看到你握起拳頭沒錯,孩子,我看到了──我還看到了別的事,但你不必擔心那個。你表現出很大的自制力,而且雷警探道歉了,我親耳聽到的。但現在我在暗忖他道歉是為了推了你,還是為了別的事。」

  寇爾還來不及要求警長說明清楚,警長又把話題轉回警徽上。

  「你願意在這裡住一夜嗎?我可以請你和嬌瑟到『費娘小館』吃晚餐。如果你現在上路,騎不了多遠就天黑了。換作是我,我會想在乾淨舒服的床鋪上多睡一夜再展開漫長的旅程。天亮後我會告訴你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怎麼走,你可以立刻上路。當然啦,你可能會想先繞到巖瀑鎮一趟。巖瀑鎮離這裡不是很遠。」

  寇爾聳起一道眉毛。「我為什麼會想去巖瀑鎮?」

  陸警長格格輕笑。「為了討回你的指南針。」


  巖瀑鎮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過去兩天裡他們失去了八個最好的鎮民,和一個不是那麼好,但同樣重要的鎮民。

  流行性感冒造成兩人死亡。疫情在過去一星期裡加劇,半數鎮民都因而病倒。受害最嚴重的是老人和幼童。高齡七十八但精神奕奕而且從不說人壞話的獨身老婦魏黛拉,和八個月大、遺傳了父親的大耳朵和母親的笑容的杜托比,在一個小時內先後因羅醫生所謂的併發症而去世。

  鎮民為這一老一少的死而哀痛,能夠下床的都去參加了葬禮,不能下床的在家為他們的靈魂祈禱。

  黛拉和托比在星期三早晨安葬於眠溪園墓地。當天下午,六個男性鎮民在銀行搶案中慘遭殺害。最後被發現的第七位受害者是鎮上的醉鬼「彎腳」白彼裡,據推測他是在前往巖瀑酒吧吃早餐的途中遇害的。彼裡是習慣的動物。住在鎮郊一間破屋的他總是在下午三、四點左右開始他一天的生活,總是穿過銀行和雜貨店間的巷子走捷徑到巖瀑酒吧。由於他被發現時懷裡仍揣著槍,因此史龍警長推斷他是很倒楣地撞見從銀行後門出來的搶匪。警長還推斷可憐的彼裡根本來不及反抗。大家都知道彼裡在第一杯清醒酒下肚前,雙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在你的身體像彼裡那樣渴望酒精時,六個小時沒有威士忌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他不是像其他人那樣遭到槍殺的,他是被人亂刀砍死的。從他臉上和脖子上的傷口數目看來,兇手顯然砍得很開心。

  也算是幸運吧,沒有人聽到槍聲或看到搶匪離開銀行,也許是因為半數以上的鎮民都臥病在床。想要呼吸新鮮空氣的鎮民都會等太陽下山,氣溫較低時才出來。少數沿著人行道散步的鎮民自然都注意到彼裡蜷臥在巷子裡,但沒有人多看他一跟,因為大家都看習慣了,以為他只是又醉倒了。

  原本可以用來追蹤搶匪的寶貴時光就這樣浪費了兩小時,接著小鎮上空開始烏雲密佈,遠方也傳來雷聲隆隆。感冒初癒、身體仍然虛弱、臉色仍然蒼白的葛美蓮,被她母親硬拖著去銀行察看葛修曼為什麼認為他可以晚餐遲到。修曼的妻子焦急不安,猛敲銀行的正門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遲遲不見人來開門時,她拖著女兒繞到銀行後門。美蓮和她母親都沒有低頭多看蜷縮在一起的醉漢,她們不屑地抬高下巴直視前方。美蓮不得不提起裙擺跨過彼裡的腳,他的腳露在一塊她以為被他拿來當被子蓋的油布外面。她跨過他時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繞過轉角後,葛太太立刻放開女兒的手臂,猛然拉開後門,一邊往銀行裡走,一邊呼喚丈夫的名字。美蓮溫順地跟在後面。

  她們的尖叫聲連眠溪園都聽得到。鎮民紛紛跑出來察看是怎麼回事。在史警長趕到銀行封鎖現場前、看到銀行內恐怖景象的那些人再也不會跟以前一樣了。警長叫去拍攝命案現場照片的攝影師李基強不得不一直跑到銀行外面的街邊嘔吐。兩位受害者高科霖和華摩肯同時中彈而倒在彼此身上。他們仍然跪在地上,頭垂在對方肩上的模樣好似擁抱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一點五分,雷丹尼騎馬來到一片混亂的巖瀑鎮。地區性的傾盆大雨耽誤了他的腳程。史龍警長在銀行前迎接他,告訴他詳細的情形,然後打開門鎖,跟在他後面進去。

  屍體沒有從大廳移走。即使眼前的景象令他作嘔,雷丹尼也沒有表現出來。他繞著現場緩步而行,從每個可能的角度端詳屍體。只有從他在身側握緊的雙拳可看出他內心的激動。

  史龍的低語彷彿卡在喉嚨裡。「我不知道該把屍體抬出去,還是該維持原狀讓你察看。我做的對不對?」

  雷丹尼還來不及回答,史龍已接著往下說:「銀行旁邊的巷子裡還發現另一具屍體,死者是本鎮的酒鬼白彼裡。他是被亂刀砍死的。我來不及阻止殯儀館的人把他抬去埋了。我叫人拍了這些受害者的照片,但彼裡已經下葬了,所以我沒有拍到他的照片。」

  濃濃的屍臭使史龍掏出手帕摀住口鼻。他不忍注視慘死的朋友,而是兩眼瞪著天花板。「我不想讓這些人的家屬看到……」史龍說不下去了,他發出一聲乾嘔,猛然轉身去抓門把。雷丹尼替他開門。警長奪門而出,當著聚集在銀行外的人群彎腰嘔吐。

  雷丹尼繼續驗屍,蹲在其中一具屍體旁邊仔細察看一顆半嵌入地板中的子彈。銀行正門再度開啟,一陣新鮮空氣夾雜著史龍的嘔吐聲飄進來。寇爾邁著大步進入銀行。雷丹尼轉向他,等著看他有何反應。

  寇爾沒有料到他會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他彷彿一頭撞上石牆般往後踉蹌一步,低聲驚呼。「天……啊!」

  「你要逃跑還是留下?」雷丹尼問。

  寇爾沒有回答。雷丹尼的眼中燃燒著怒火。「好好看一看,寇爾。這些人有可能是你的兄弟。告訴我,他們經常上銀行嗎?或是你的母親?你的妹妹?」他厲聲問。

  寇爾搖頭,繼續凝視那兩具跪在地上彼此相靠的屍體。他無法轉開視線。

  「你怎麼能告訴我這不關你的事?」雷丹尼說。「我使你被任命為聯邦警探的同時也使這成為你的問題。無論喜不喜歡,你都得幫我抓到這幫喪心病狂的匪徒。」

  寇爾仍然一言不發。他在拚命抗拒衝出去嘔吐的衝動,同時也感覺到心中的怒氣在升高。沒有人應該死得如此淒慘。沒有。

  他不容許自己嘔吐。如果他轉身跑出去,那麼他就是對死者不敬。他不明白自己的反應,但知道他不該對那些冤枉送命的人起反感。

  他搖搖頭,好像在設法使頭腦清醒,然後緩緩從門口走向那圈死者。雷丹尼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時間在沉默中又過了一分鐘,寇爾終於開口說話。「我不知道闖進來的搶匪有多少個,但相當肯定開槍的有好幾個。」

  「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雷丹尼問。

  「火藥灼痕和子彈角度。」他指向兩具屍體。「子彈從這個人的後腦進入,從他的前額出來,然後射進面對他的這個人的頸子。那兩個人的情形也是如此。他們在玩遊戲,用一顆子彈打死兩個人。你已經推斷出來了,對不對?」寇爾問。

  雷丹尼點頭。「對。」

  「搶案發生在昨天。為什麼這些屍體還沒有下葬?」

  「警長認為他應該把他們留在這裡給我們看。我有個感覺,他當警長的時間並不長。」

  寇爾再度搖頭。「外面有輛運屍車,這些人應該入土為安。」

  「那麼下命令吧!」雷丹尼說。

  寇爾轉身往外走,但手握門把時停下。「不在牧場上時,我向來獨自行動。」

  「你不再獨自行動了。」

  「我應該警告你,我做事有我自己的方法……有些方法未必合法。」

  「我早就知道了。」雷丹尼說。

  他跟在寇爾後面出去,跟他並肩站在人行道上。寇爾命令圍觀的人群退後,讓運屍車能夠靠近。圓臉駝背的收屍人從人群裡走出來。寇爾吩咐他,屍體抬出來之前必須先用裹屍布包住。

  巖瀑報的記者大聲反對。「我們想看看他們。為什麼要用裹屍布包住他們?」

  寇甫想要揍那個殘忍的包打聽。他努力壓抑揍人的衝動說:「他們不會想要人們記得這個樣子的他們。」

  記者不死心。「他們已經死了,」他喊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想要怎麼樣?」

  人群中的一個婦人開始哭泣。寇爾望向雷丹尼,等他答覆記者的問題,但雷丹尼不理會他的眼色,繼續直視著街上的男男女女。

  「沒錯,他們死了。」寇爾高聲回答。「現在法律成為他們的聲音。趕快去把裹屍布拿來。」

  雷丹尼點頭表示贊同,他從口袋裡掏出指南針遞給寇爾。「你剛剛成為執法人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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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運走六具屍體總共花了一個多小時。由於氣溫的關係,屍體很快就僵硬了。殯儀館老闆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那兩具跪在地上的屍體包好抬走。

  幫忙殯儀館老闆的人一邊工作、一邊低聲說話。寇爾不知道他們壓低聲音是出於對死者的尊敬,還是單純地因為他們被嚇壞了。但在老闆發愁地喃喃自語時,其中一個助手開始乾嘔而不得不跑到外面去。老闆喃喃自語的是,不知道那兩個死者的家屬是否當天就想埋葬死者;如果是,那麼他就得趕製兩具特殊的棺材來容納彎曲的膝蓋,再不然就得把死者的腿從膝蓋處切斷。如果多等一天,惱人的屍僵就會消失。只要棺材封得夠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屍臭。

  靠近大廳中央,屍體下跪所在的地板已經變成黑色。血滲進乾燥的木頭裡,連用鹼液也洗不掉。

  雷丹尼跟史龍談了一會兒後,開始仔細搜查總裁辦公室和出納員櫃檯。他搜集了一些文件放在他找到的一個紙盒裡,捧著紙盒走向窗戶前面的一張舊書桌,坐在桌緣上開始翻閱紙盒裡的文件。

  寇爾在銀行裡面兜著圈子走來走去,努力推敲著搶案如何、為何和何時發生的。

  史龍坐立不安地在門口徘徊。

  雷丹尼終於注意到史龍。「警長,有什麼事令你煩惱嗎?」他頭也不抬地問。

  「我在想我應該調集另一支武裝搜索隊去尋找那幫搶匪,我們昨晚因天色太暗而不得不解散人馬。如果我再等下去,足跡就會消失無蹤。」

  「好主意。」雷丹尼說。「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

  「我想搜索隊的成員應該由我來挑選,就像昨天你還沒趕到時那樣。」

  雷丹尼聳聳肩。「你比我瞭解這些鎮民。但我不想聽到你們做出任何傻事,例如吊死某個你們認為涉案的嫌犯。如果你們抓到任何嫌犯,務必把他帶回來。」

  「我管不住整隊人馬。鎮民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也許會有人想──」

  雷丹尼打斷他的話。「你必須管住他們,警長。」

  更龍點頭。「我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還不夠。沒有人可以動用私刑,明白嗎?如果你的朋友之中有人企圖輕舉妄動,你儘管開槍阻止他。」

  雷丹尼等史龍離開,但史龍仍在原地逗留。他脹紅著一張臉,低頭凝視著地板,不停地把重心從一腳換到另一腳。

  「還有別的事嗎?」雷丹尼問。

  「在我……和許多鎮民看來,這次的調查行動應該由我來負責。」

  雷丹尼飛快地瞄了寇爾一眼,看他對警長的話作何反應。

  「為什麼?」雷丹尼問。

  「因為我是巖瀑鎮的警長,這裡是我的管轄區域,不是你的。就像我剛才說的,負責人應該是我,你們兩個應該聽我的命令。」

  「你自認能夠做得更好嗎?」

  「未必不能。」

  「你連看都不敢看地板上的血跡,」雷丹尼說。「憑什麼認為你能──」

  「這裡是我的轄區。」史龍固執地堅持。

  雷丹尼的耐性耗盡。「柯警探和我是被特別指派來此的,我不在乎你對那是否有意見。不要妨礙我們辦案。」他厲聲命令。「好了,去調集人馬組成你的搜索隊吧!」

  寇爾一言不發地聆聽他們的對話。等警長出去後,他穿過大廳打開其中一扇窗戶。清新的微風帶著淡淡的松香拂面而來。他深呼吸了幾次,驅散滿腔的血腥味,然後轉身靠在窗台上凝視雷丹尼的背影。

  「昨天夜裡的那場大雨一直下到今天快中午時才停。」寇爾說。

  「我知道。我被淋成了落湯雞。」

  「今天下午不會發現任何足跡,足跡早就被雨水沖走了。」

  雷丹尼回頭看他一眼。「找知道。我只是想擺脫史龍。」

  寇爾交抱雙臂往後靠。「搶劫殺人的歹徒早就走遠了。」

  雷丹尼點頭。「本區的每位執法人員昨天都收到了電報,所有的主要道路現在都受到監視。火車站和河邊也有人在留意。但那些江洋大盜還是會通過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他們太狡猾了。」他鬆手讓文件掉落桌面,然後轉過身來面對寇爾。「你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嗎?」

  「什麼?」

  雷丹尼壓低聲音。「他們不再做案使我無法捉到他們。」

  寇爾搖頭。「他們不會罷手的。」他朝地板上的血跡點個頭。

  「你說的有道理。他們殺人殺上了癮。」

  「他們玩得正高興。」

  「他們搶過幾家銀行?」

  「加上這家就快一打了。」

  「他們十二次都逃掉了嗎?」

  「他們不是運氣很好,就是很聰明。」

  「第一件搶案發生在何時何地?」

  「兩年前的暮春時節,他們在德州搶劫了一家銀行──說的精確些,德州黑水鎮的銀行。他們的名字由此而來。」

  「黑水幫。」寇爾說。

  「對。」雷丹尼說。「總之,他們在三更半夜帶著煤油潛入銀行,在離開時放火燒燬那棟建築物。沒有人看到任何事。」

  「有人被殺嗎?」

  「沒有。」雷丹尼回答。「兩個星期後,他們搶劫了奧克拉荷馬州火礫鎮的銀行。同樣地,他們在深夜犯案,但這次沒有用煤油。」

  「他們把房子拆了嗎?」

  雷丹尼搖頭。「他們的手法乾淨俐落,除了錢以外,沒有碰任何東西,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你怎麼知道這兩件銀行搶案有關聯?」

  「大部分是靠直覺。兩件搶案有兩點相似處。第一,發生的時間都是在深夜。第二,搶案發生前不久,政府都有一筆錢存進銀行作為附近軍營的軍餉。」

  「第三家被搶的銀行在哪裡?」

  「堪薩斯州裴頓鎮。」雷丹尼回答。「這次他們做案的手法有了改變,他們在打烊時闖進銀行,就像在這裡一樣。銀行裡有七個人,其中兩個人遭殺害。槍擊始於一個行員伸手去拔槍時。他死的時候手裡還握著槍,但連一槍都沒開。」

  「這麼說來,生還的五個人都是證人嘍?」

  「是的,但他們沒有多大的幫助。他們說搶匪都蒙著面,只有一個搶匪開口說過話。他們說他操南方口音。」

  「他們說闖進銀行的搶匪有幾個人?」

  「七個。」

  「搶的又是軍餉?」

  「是的。」

  寇爾停頓一下。「接下來他們做案的地點在哪裡?」

  「他們回到德州,搶劫了狄倫鎮的銀行。」雷丹尼回答。

  「那不是你的家鄉嗎?」

  雷丹尼吃了一驚。

  寇爾連忙解釋。「你從我母親那裡拿走指南針時,我不是非常認真地搜尋過你。」

  「你還查出了什麼?」

  寇爾聳聳肩。「很少。狄倫鎮的銀行搶案中有人遇害嗎?」他問,把話題轉回正事上。

  「有。」雷丹尼的聲音變得粗暴、憤怒。「太多了。」

  寇爾等他詳細說明,但他沒有。寇爾追問時,他變得激動不安。

  「聽著,這些在檔案裡都有。我研究了至少一百遍,但你也許能在看報告時發現我漏掉的線索。狄倫鎮的銀行是他們那年搶劫的最後一家銀行。他們在秋天和冬天銷聲匿跡,到了春天和夏天又出來做案。去年他們轉移陣地到北部,手法變得更加殘暴。今年他們搶劫的三家銀行都在蒙大拿州境內。」

  「也許是因為這裡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是的,我也是那樣認為。他們沒有在大都市做過案。」

  「陸警長跟我說過米德鎮證人的事。」

  雷丹尼點頭。「他的名字叫麥路克。搶案發生時他正好從銀行外面經過。他告訴我他聽到槍聲時,已經因別的聲音而從窗戶和遮陽簾間的縫隙往裡瞧著。」

  「什麼別的聲音?」

  「笑聲。」

  寇爾一點也不吃驚。「我告訴過你他們喜歡搶劫殺人。除非你阻止他們,否則情況會越來越糟。」

  「除非我們阻止他們。」雷丹尼更正道。「現在這也是你的職責了。」

  「大概吧!路克有沒有告訴你銀行裡的人是怎麼死的?搶匪有沒有叫他們跪下來?」

  「沒有,他們被帶到後面的房間,在那裡被槍殺。下跪是……新招。用刀也是。」

  雷丹尼伸個懶腰,開始按摩後頸。「我累了。」

  寇爾看得出雷丹尼有多麼疲憊。「你的年紀大了,不適合露宿雨中。」

  雷丹尼露出苦笑。「我只比你大一歲。」

  「你怎麼知道我的年紀?」

  「關於你的事,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寇爾即使驚訝也沒有流露出來。「你為什麼沒有保護你在米德鎮的證人?」

  「我當然有設法保護他,上帝可以作證。但浩田鎮也傳出銀行搶案,我不得不前去調查。臨行前我安排我的同事戴維森警探保護麥路克和他的家人。」

  「除了告訴你聽到笑聲外,路克還說了什麼?」

  「他從縫隙間只能看到兩個搶匪,其中一人脫掉蒙面布,路克瞥見他的側面,但自認無法從人群中指出他來。路克只能確定那個人長得高高瘦瘦。」

  「還有呢?」

  「沒有了。」

  「證人遭殺害時,戴維森警探在做什麼?」

  「他已經中彈倒下了。他會康復,但需要很長的時間。醫生從他身上挖出三顆子彈。」

  「除非是認為他死了,否則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的看法也是。」

  「陸警長跟我說過麥路剋夫婦是怎麼死的,喉嚨被割斷。他認為黑水幫連麥太太都不放過是在殺一儆百。他說你現在想要使人承認看見搶匪或搶案經過恐怕比登天還難,證人遭滅口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蒙大拿州。」

  「陸湯姆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背景?」

  「沒有。為什麼問這個?」

  「只是好奇罷了。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綽號叫『拉雷多小子』的槍手?」

  「當然有。」寇爾回答。「他在我少年時代是名聞遐邇的傳奇人物,大家都知道他有多麼瘋狂蠻勇,但槍法又快又準。他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怎麼了?難道是陸湯姆殺了他?」

  雷丹尼露出微笑。「拉雷多小子沒有死,事實上,他成了警長。」

  「陸湯姆就是……」寇爾不敢置信。

  「我發誓那是真的。」

  「他原本早該在多年前就死了。強中自有強中手,他遲早會遇到槍法比他還要快的人。他很幸運能活到今天。」

  「沒錯,尤其有那樣妻子煮那樣的三餐給他吃。她有沒有逼你吃她的炸雞?那些炸雞差點要了我的命。」

  寇爾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很驚訝放聲大笑的感覺是那麼暢快,內心的壓力略微紓解了些。「她試過,」他承諾。「但我沒有吃。」

  雷丹尼也放鬆下來,直到他望向地板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你四處都看過了。告訴我你認為發生了什麼事。」

  寇爾眼中的笑意消失。「我可以告訴你沒有發生的事是什麼,他們沒有一個人反抗,沒有打鬥的跡象,他們柔順得像綿羊一樣。出納窗口後面的三個現金抽屜裡都有手槍,」他朝出納櫃台抬了抬下巴。「槍裡都有子彈,但它們都沒有被動過。好了,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為什麼找上我?有許多人比我更適合佩戴聯邦警探的警徽。」

  「我看中了你。」

  「為什麼?」

  「說來複雜。」

  「那是藉口,不是回答。」

  雷丹尼猛然站起來靠在桌邊,滑輪旋轉椅被他頂得往後飛快滑去。他和寇爾都沒有理會旋轉椅撞到牆壁的碰撞聲;他們忙著大眼瞪小眼。

  漫長的一分鐘在寂靜中過去,雷丹尼終於下定決心。「好吧!我告訴你我為什麼看中你。很久以前,聽說你在艾比林鎮附近遇到麻煩和如何解決時,我就開始對你感到好奇。」

  「我相信傳聞一定誇大了。」

  「沒有誇大,我求證過。你知道他們打算對那個女人做什麼,你──」

  「我說過,傳聞誇大了。」寇爾打岔。

  「你為了殺他而開槍射穿她。」

  「我只不過是射穿她的手臂,子彈沒有碰到骨頭。她只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

  「但同一顆子彈殺死了他。」

  「他非死不可。」

  「我至少可以再舉二十個例子。」

  「我的槍法不錯,那又怎樣?」

  「你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想。」

  「你的思考方式像他們。」

  「像誰?」

  「闖進來把這些無辜鎮民全部殺死的那群盜匪。」

  「混帳!」寇爾吼道。「你認為我做得出那種濫殺無辜的事?」

  雷丹尼平息他的怒氣。「不,我不認為你做得出那種事。我說的是你的思考方式像他們。你可以瞭解他們的想法,寇爾。我試過,但做不到。」

  「你是瘋子,雷丹尼。」

  「也許吧!但我需要一個不會猶豫不決,不介意在特定情況下歪曲法律的人。最重要的是,那個人必須能夠讓我信任。我信任你。」

  「你怎麼知道你能夠信任我?」

  「憑你矢口否認的那些傳聞。我跟你母親同搭一輛火車前往鹽湖市,她告訴我許多你的善行義舉,那些只有母親才會相信的事。她知不知道你有時會有多麼心狠手辣?」

  寇爾拒絕回答。

  雷丹尼乘勝追擊。「她認為你走錯了方向,所以才送你指南針。」

  「被你扣留一年多的指南針。」

  雷丹尼聳聳肩。「她還告訴我指南針是為了提醒你不要誤入歧途。在我看來,我正是在幫助你那樣做。」

  「我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情況需要時你就是。我還聽說過春田鎮的事。」

  「真要命。」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

  寇爾已經下定決心了。那些鎮民慘死的模樣會在他腦海中逗留很長的時間,他知道除非幫忙逮捕那些盜匪歸案,否則他永遠無法在夜裡安睡。他無法在目睹黑水幫的暴行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我要抓到他們每一個。」他低聲說。「我會留下警徽,但這件案子一結束,我就要交還它。」

  「你也許會決定繼續當個聯邦警探。」

  「也許吧!」寇爾敷衍道。「聯邦警探有沒有什麼必須遵守的特殊規矩?我向來不喜歡循規蹈矩。」他警告。

  「聯邦警探各有管轄區域,但你我例外,因為我們出的是特殊任務。至於規矩,你不必擔心,反正都是些常識的東西。要知道,聯邦警探殺人不會受審。」他面不改色地撒謊。

  寇爾大笑。「那條規矩會派上用場。」

  雷丹尼轉動肩膀消除僵硬。「你檢查這紙盒裡的文件,我到後面去再翻翻抽屜。」

  他在走向總裁辦公室的途中被寇爾叫住。「我要找什麼?」

  「昨天來銀行辦過事的鎮民姓名。史龍告訴我銀行總裁堅持他的出納員確實登記他們幫助過的每位顧客的姓名。」

  「列出名單之後呢?」寇爾問。

  「跟名單上的每個人談一談,也許有人注意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

  「以前有過這種事嗎?」

  「沒有,但我們仍然得問。那些混帳總有一天會出差錯,也許他們之中有人先進銀行查看過。」

  「那是癡心妄想。」

  「我知道,但我們仍然得完成這項例行程序。我們必須涵蓋所有的可能性。從這一疊疊文件看來,昨天的顧客還真不少。我們恐怕得忙到天黑了。」

  他們把文件平分後,雷丹尼到總裁辦公室工作,寇爾則留在外面的大廳。他拉開沾滿油墨的舊書桌的第一個抽屜,找到可供他列名單的紙筆放在桌面上。正要去拉回被雷丹尼踢開的旋轉椅時,他瞥見書桌底下容膝處的地板上有一個藍藍的東西。

  「這裡面的每件東西都至少要檢查三遍。」雷丹尼在總裁辦公室裡喊。「以防萬一第一遍和第二遍有疏失。」

  「那麼我們得在這裡待上一星期了。」寇爾大聲回答,單膝著地,把手伸進書桌下的容膝處,抓出一個用藍白相間的緞帶繫住袋口的淺藍色布袋。

  他打開袋口往裡瞧。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藍色的絲綢襯裡。他凝視布袋幾秒,然後大聲問:「喂,雷丹尼,你知不知道誰用這張書桌辦公?」

  「知道。」雷丹尼一邊檢查總裁辦公桌抽屜裡的東西,一邊大聲回答。「我把名字寫在筆記本裡了。」

  「記得是男生還是女生嗎?」

  寇爾的語氣引起雷丹尼的注意。他抬起頭,看到寇爾跪在地上。「男生。」

  「他是遇害者之一嗎?」

  「不是。他昨天生病請假,沒有來上班。」

  寇爾把頭伸進容膝處。「那麼……」他低聲說。

  「你發現什麼了嗎?」雷丹尼大聲問。

  「也許有,也許沒有。」寇爾站起來轉向雷丹尼。「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多久打掃一次?」

  「那是我問史龍的第一個問題,因為我們連垃圾也得檢查。據史龍說,銀行總裁葛修曼對於這裡的清潔非常講究。他僱人每晚打掃,每天早晨他都會親自檢查是不是每個角落都打掃乾淨了。垃圾桶裡的都是昨天的垃圾。」

  「你確定前天晚上這裡打掃過?」

  雷丹尼回到大廳,他看到寇爾手裡的藍色布袋。

  「確定。為什麼問這個?你發現了什麼?」

  「一個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

  寇爾露出笑容。「目擊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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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18:0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搶案當天下午一點至三點之間,銀行只有三位女性顧客。多虧銀行總裁的嚴格要求,寇爾和雷丹尼才能確定這個事實。就像警長告訴雷丹尼的那樣,葛修曼要求每位出納員必須把每筆交易的內容、金額和顧客姓名記錄在一張傳票上後歸檔在現金抽屜裡。如果傳票的數字跟抽屜裡的現金數目不相符合,那麼出納員就必須自行補足差額。葛修曼還堅持每天的帳單都必須上下午分開。星期三上午的帳單還分成三疊整整齊齊地放在葛修曼的辦公桌上。他的辦公桌後面還有一個開放式檔案櫃,櫃裡擺滿貸款申請書、抵押契據和取銷抵押品贖回權的記錄等各式文件。每份文件上面都有日期。

  葛修曼對細節的講究這回幫了大忙。

  在種種干擾下,直到晚上才把所有的顧客姓名整理出來。星期三當天到銀行辦過事的顧客總共有二十九人。上午進銀行的有十八人,其中沒有任何一人是女性。銀行在中午十二點休息到一點,那天下午到銀行辦事的有十一人,其中有三人是女性。

  那三個女人中的一個忘了她的手提袋。

  雷丹尼和寇爾對這個發現抱持謹慎的態度,決定暫時不公開目擊證人的可能性。

  「我們可能是在遽下結論。」寇爾警告。

  「對,但我有預感……」

  「我也是。」寇爾低聲說。「問題是這個手提袋有可能已在書桌底下幾個星期了。」

  「我們應該立刻去問問打掃這個地方的人。我把他們的名字和地址寫在我的筆記本裡。」雷丹尼一邊說,一邊翻著筆記本。「找到了。施埃德和施曉虹,他們住在醋栗街。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談。我想要離開這裡幾分鐘,呼吸點新鮮空氣。」

  「現在都九點多了。」寇爾說。「他們可能已經睡了。」

  他提醒雷丹尼時間時已經在往銀行門口走了。他們鎖好門,走向施埃德位在鎮郊的小屋。來開門的是施氏夫妻的女兒,她告訴他們她的父母還在工作。施氏夫妻每晚打掃銀行、教堂和雜貨店。

  兩位聯邦警探只好沿原路回到鎮上。雜貨店裡還亮著燈,門簾雖然放下了,但雷丹尼敲門和表明身份後,施埃德立刻把門打開。

  曉虹正跪在地上刷地板。聯邦警探進入雜貨店時,體型壯碩的她站起來在圍裙上擦手。寇爾估計他們夫妻倆的年紀約在五十歲左右。從他們憔悴的面容和佝僂的肩膀看來,他們一定辛苦工作了一輩子。

  雷丹尼在介紹完畢後,說:「我們知道你們很忙,但如果你們願意回答幾個問題,我們會感激不盡。」

  「我們很樂意幫忙。」埃德說。「如果你們想坐下,櫃檯後面有幾把椅子。地板現在應該已經乾了。」

  「我們不會耽誤兩位很久。」雷丹尼說。「星期二晚上你和太太有沒有打掃銀行?」

  埃德點頭。「有。除了星期天以外,我們每天晚上都去銀行打掃。葛修曼每個星期一早晨付我們工資。」

  「銀行的新經營者會不會繼續僱用我們?」曉虹問。「我們打掃得很乾淨,而且收費不高。」

  他們看得出來她很煩惱。她用雙手絞著圍裙,眉頭也緊皺在一起。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繼續僱用你們。」雷丹尼說。「你們打掃銀行時,地板是用掃的還是用擦的?」

  「我先掃一遍,然後用醋和水擦洗每一吋地板。擦洗之後,地板閃閃發亮,對不對,埃德?」曉虹說。

  「對,閃閃發亮。」埃德說。

  「你有沒有搬動傢俱?」寇爾問。

  「重的沒有,但椅子和垃圾桶有。我會爬到出納櫃檯和書桌底下,還會鑽到不是靠牆的檔案櫃後面擦地。我們做事非常徹底。」曉虹強調。「葛修曼每天早晨都會檢查我們的工作,有時還會跪下來檢查牆角有沒有掃乾淨。哪怕發現的只是一粒灰塵或一根蜘蛛絲,他都會扣我們的工錢。他對銀行的清潔非常講究。」

  「他給大廳和出納員買的都是破舊不堪的傢俱,但他說只要我們夠努力,照樣能使那些舊木頭閃閃發亮。有些舊書桌几年前就該丟掉了,但葛修曼生性非常節儉。」埃德說。

  「他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擺的都是嶄新的豪華傢俱。」曉虹說。

  寇爾看到櫃檯上有一籃青蘋果。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硬幣扔在櫃檯上,然後從籃裡挑了兩個蘋果。他把其中一個蘋果扔給雷丹尼,在另一個蘋果上咬了一口。

  「施太太,上銀行的鎮民有沒有忘了帶走他們的東西過?」

  「當然有。」曉虹說。「我曾經發現一枚很漂亮的胸針,埃德曾經撿到一隻裡面有六塊錢的皮夾。那些忘了帶走的東西都放在葛修曼辦公室的失物箱裡。失物箱就在保險箱旁邊的角落裡。」

  「星期二晚上你們有沒有正好撿到什麼失物?」

  曉虹和埃德一起搖頭。

  「你記不記得你星期二有沒有清掃書桌底下?」寇爾問。

  「有。」曉虹回答。「我每天晚上都有清掃書桌底下,除了星期天。為什麼問這個?」

  「只是好奇而已。」寇爾撒謊道。

  「我們再累也會清掃銀行每個地方,因為漏掉任何地方,葛修曼都會扣我們的工錢。」

  「替他工作很辛苦。」曉虹低聲抱怨。

  「你不該說死人壞話。」埃德對妻子說。

  「我說的是實話。」曉虹辯道。

  「不打擾兩位工作了。」雷丹尼說。「謝謝你們的幫忙。」

  埃德上前替他們開門。「你能不能使葛太太付我們星期一和星期二的工錢?」

  「我很樂意跟她談一談,如果她不肯付,我會確使銀行的新經理付。」

  埃德搖搖頭。「只要能抓到那些殺害我們朋友的歹徒,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警探。」

  「好的。」雷丹尼說。

  兩位聯邦警探出了雜貨店之後,沿著人行道往前走。

  「現在要做什麼?」寇爾問。

  「回銀行去把昨天的業務資料全部裝進盒子裡。不會花太久的。」

  「你認為餐館還開著嗎?」

  「不,時間太晚了,我們只得靠你剛才的蘋果暫時充飢。真希望現在就能跟那三個女人談,但不知道她們住在哪裡。」

  「等警長跟他的搜索隊回來,問他就知道了。」

  「對。」

  他們默默走了幾分鐘後,寇爾說:「至少我們知道手提袋是在搶案當天留下的。葛修真可愛,不是嗎?」

  「你指的是打掃得不夠徹底就扣工錢嗎?」

  「是的。」寇爾說。「一個女人為什麼會忘了帶走她的手提袋?」

  「她一定是驚慌失措。」

  「如果她當時躲在書桌底下的容膝處裡,那麼她一定看到搶案的全部經過。」

  「她也許看到了。」雷丹尼說。「我們應該跟坐那張桌子的銀行行員談一談。」

  他把銀行正門鑰匙遞給寇爾,自己則又掏出筆記本。寇爾進屋打開煤氣燈後,雷丹尼找到他要找的資料。

  「那個行員名叫莫拉蒙,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他,他也許知道手提袋的事。」

  「他會知道什麼?」寇爾問。

  雷丹尼聳聳肩。「也許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們仍然得問他。」

  「然後呢?」

  「如果他不知道手提袋從何而來,那麼我們仍然不能假定有個女人躲在書桌底下。手提袋會以無數種方式在最後來到書桌底下。可能是那三個女人中的一個坐在書桌後面填寫文件,手提袋在她站起來時掉到書桌底下。」

  「你說的對,手提袋會以無數種方式來到書桌底下。可能是某個女人在上午遺落它的。可能是她陪朋友或家人來銀行時,坐在那裡等他辦完事。」

  「但是她為什麼要帶著一個空手提袋到處走動?」

  「當初不知道是誰發明女人要帶手提袋的。口袋不是比較有效率嗎?」

  「我們不該抱太大的希望。手提袋有可能是某個女人在站起來時,不慎掉落踢進書桌底下的。你認為那樣說得通嗎?」

  寇爾搖搖頭。「我認識的女人都很留意她們的東西。」

  「天啊!真希望她看到了事情的經過。」

  「我看殘忍無情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如果她真的看到事情的經過,那麼她一定嚇得魂不附體,絕對不會願意挺身而出。」

  「我們會保護她。」

  「她不會相信的,如果她正好聽說過麥路克的事。」

  雷丹尼開始在大廳裡走來走去,地板上的血跡在煤氣燈光的陰影裡好似鬼影一般。

  「我們按照程序來,任何細節都不可以忽略。」

  寇爾惱了。「我才當了一天的聯邦警探,不知道程序是怎樣。」

  「我們先跟那三個女人面談,但也要訊問昨天到過銀行的每個人。」

  「那在我看來根本是浪費時間。」寇爾說。

  「程序就是如此。」

  寇爾靠在一張書桌邊緣又咬了一口蘋果。「好吧,就照你的方式來。昨天來過銀行的共有二十九人。你跟其中十五人談,我跟剩下的十四人談。」

  「不,案子不是那樣調查的。我們一起跟他們談,談完之後比較彼此的筆記,這樣才不會有所遺漏。」雷丹尼解釋。「我們先跟那三個女人談,然後再跟其他人談。那只是開始。我們還必須跟正好在街上、在街道附近和在銀行附近建築物裡每個人談。我們還必須──」

  寇爾打斷他的話。「換句話說,我們必須跟鎮上的每個人談。」

  「差不多。」雷丹尼說。「雖然我非常不願意,但這件案子仍然得跟史龍合作調查。我不認識這些鎮民,但他認識,而且鎮民不肯告訴我們的事也許會告訴他。他一回來,我就把名單給他。」

  雷丹尼停下腳步,往四下瞧了瞧。「這裡的事都辦完了。我會把昨天的文件鎖進保險箱裡,以防萬一我們之中有人想再翻閱一次。格蘭畢鎮銀行的簿記員星期天會來這裡檢查葛修曼的檔案,到時就可以知道被搶的錢到底有多少。明天上午七點在這裡見面,叫史龍把名單上的人都找來。」

  「我覺得在這裡訊問他們並不太好,我們應該用監獄的辦公室。」

  雷丹尼搖頭。「監獄使人緊張。」

  「看到這裡的血跡會使他們更加緊張。」

  「有道理,我們就用監獄吧!」

  把文件鎖進保險箱後,他們離開銀行。

  「你登記住進旅館了嗎?」雷丹尼問。

  「沒有,我直接前往銀行。你呢?」

  「我也沒有。你還餓嗎?」

  「餓。」寇爾回答。「也許旅館會願意為我們開廚房。」

  「他們不願意也得開,因為我們是聯邦警探。」

  寇爾大笑。「我就知道當聯邦警探一定有些好處。」

  他們在友好的沉默中沿著街道中央走向旅館,高掛在夜空中的是一輪明月。

  「你認為他們搶走了多少錢?」寇爾問。

  「我說過,精確的數字要等簿記員查完帳之後才會知道。但我從葛修曼辦公桌上的一張收據得知搶案當天上午有個軍隊發薪員在銀行存了一筆款子,金額是一萬七千八百多元。」

  寇爾吹聲口哨。「那可是筆大數目。我敢打賭那幫搶匪比葛修曼還要早知道那筆錢即將存入他的銀行。」

  「那還用說。他們只需要跟蹤軍隊的發薪員就行了。」

  「為什麼要費事搶銀行?」寇爾問。「為什麼不直接在發薪員身懷鉅款前往營區的途中搶劫他?」

  「因為那樣太危險和有太多不確定的變數。發薪員不會單獨行動,軍隊指派給他的護衛個個都是神槍手。只要知道你在做什麼,搶劫銀行要比搶劫發薪員容易多了。我們要追捕的那幫搶匪顯然很清楚他們在做什麼。」

  討論在他們抵達旅館時結束。旅館只剩下閣樓有空房間,而且房間小得跟衣櫥一樣。寇爾的房間面對街道,雷丹尼的房間在走廊的正對面。幸好床鋪還算柔軟。他們沒有費太多唇舌就說服夜班經理送晚餐上來。

  雷丹尼和寇爾那晚都沒有睡多少覺。寇爾一直在想下午走進銀行時看到的恐佈景象;雷丹尼則一直在想可能看到搶案經過的那個目擊證人。


  天亮得太快,兩位聯邦警探依約在銀行碰面;史龍警長已在銀行等著報告搜索隊一無所獲。雷丹尼把名單交給警長,要他通知那些人到監牢接受訊問。排在名單最上頭的就是那三個女人的名字。

  警長邊看名單邊搖頭。「名單上有些人得了流行性感冒,病得非常嚴重;另外有些人正準備離開鎮上。我在餐廳遇到羅醫生,他整夜都在照顧名單上的胡強恩和他的家人。羅醫生還告訴我,歐佛萊打算在雜貨店開門買到補給品後,就帶著家人離開鎮上。」

  「在跟柯警探和我談過之前,誰也不准離開。包括歐佛萊在內。」

  「我沒辦法逼他留下來。」

  「我有辦法。」雷丹尼說。

  「這在我看來像是在浪費時間。」史龍說。「如果有人看到什麼,現在早說出來了。」

  「雷警探想要按照程序來。」寇爾解釋。

  史龍瞪著書桌上的藍色手提袋。「那是從哪裡來的?」

  「書桌底下的地板上。」雷丹尼回答。

  「你們認為有人把它遺落在那裡?」

  「顯然如此,」寇爾說。「我們很想知道它是誰的。」

  史龍眼睛一亮。「它一定是搶案當天遺落的。如果它是搶案前一天遺落的,每晚打掃這裡的施氏夫婦就會發現而把它放進失物箱裡。他們兩個都是老實人。你們不認為它是搶匪遺落的吧?」

  「我們沒有那樣認為。」寇爾挖苦道。

  「它是在哪一張書桌底下發現的?」

  「莫拉蒙的書桌,」雷丹尼回答。「我們打算立刻找他談。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當然知道。鎮上的人我差不多全認識。你們一準備好,我就帶你們去拉蒙家。你們打算問他手提袋的事嗎?」

  「是的。」雷丹尼回答。

  史龍思索著各種可能性。「手提袋到底是在哪裡發現的?在椅子旁邊,還是在書桌的正下方?」

  「書桌底下容膝處的角落裡。」雷丹尼回答。

  史龍瞪大眼睛。「你們不認為可能有人躲在書桌底下吧?」

  「我們還沒有推得任何結論。」寇爾說。

  「但有那個可能,對不對?」

  「對,有那個可能。」雷丹尼回答。「手提袋的事是機密,我不希望你跟任何人提起它。」

  史龍跪下來把頭伸進容膝處。「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

  「我想要開始了。」寇爾不耐煩地說。「帶我們去拉蒙的住處,然後開始通知名單上的人到監獄的辦公室來。」

  「我在外面等你們。」史龍站起來往銀行正門沖。

  史龍一出銀行,寇爾就低聲對雷丹尼說:「告訴史龍手提袋在哪裡發現的並非明智之舉。」

  雷丹尼聳聳肩。「他好歹也是個執法人員,不偶爾透露一點情報給他,他只會妨礙我們辦案。他能夠造成什麼損害?」


  結果證明史龍能夠造成極大的損害。在那天結束前,雷丹尼員的很想把警長關進巖瀑鎮的監獄裡。不幸的是,法律不贊同只因某個人愚蠢而囚禁他。

  在巖瀑鎮這樣的小鎮裡,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的事,再謹慎保守的秘密也會有辦法洩漏出去。

  莫拉蒙是個娘娘腔、老處女似的男人。他接待訪客的會客室會令人產生幽閉恐怖症。身穿鮮綠色絲絨睡袍和拖鞋的拉蒙看起來像只鸚鵡。他坐在褪色的黃色絲絨單人沙發椅裡,手臂靠在鋪著蕾絲的沙發扶手上,噘著嘴唇想了幾分鐘後,宣稱手提袋不可能是在他的辦公桌底下發現的。因為他從不讓任何顧客,無論是男是女,通過櫃檯盡頭的雙開式彈簧矮門。但是搶案當天他沒有上班,所以他也無法確定別的行員有沒有嚴格執行他的規定。

  堅持參與訊問的史龍警長脫口說出,手提袋是在拉蒙書桌底下的容膝處裡發現的。「它不可能是被踢到那裡去的,」史龍說。「因為你的書桌面對大廳,書桌前方的遮板直達地面。一定是有人通過矮門繞到你的書桌後面。我有點時間思考這件事,我認為搶案發生時可能有個女人躲在那裡。我敢打賭兩位聯邦警探的想法跟我一樣。喏,那天有三個女人去過銀行,她們的名字在雷警探給我的名單上。這裡的事一辦完,我就去找她們。我猜目睹搶匪殺人的那個女人害怕得不敢挺身而出,但是如果她因害怕而故意不提供情報,那麼我只有逮捕她了。」

  拉蒙用他的蕾絲手帕摀住嘴巴,露出一臉驚駭的表情。「你們認為有個女人目睹搶匪殺人?哦,那個可憐的女人。」他低聲說。

  寇爾把警長推向前門,雷丹尼急忙補救史龍造成的損害。

  「我們沒有那樣認定。」雷丹尼說。「手提袋會有無數種方式來到書桌底下。進過銀行的女人可能有很多,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坐在你的書桌後面,和不小心把手提袋掉在書桌底下。」

  拉蒙根本沒有注意聯邦警探的解釋。「手提袋一定是搶案當天遺落的。」他興奮地說。「施氏夫婦每晚都會打掃銀行,他們一向打掃得很徹底。但是你說的也有道理。手提袋有可能是某個女人在上午遺落的。你們去出納員的抽屜找找,一定能找到當天每位顧客的交易記錄。」

  史龍設法擠回拉蒙面前。「我有個感覺,那三個女人是下午進銀行辦事的。這裡有她們的名字。宋潔芝、文麗詩和詹蓓嘉。拉蒙,你認識她們嗎?」

  「我認識詹蓓嘉。我昨天晚上才看到她,但她不太舒服,恐怕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拉蒙說。「我跟她相識是在上個星期。她停下來告訴我,她認為我的花園有多麼漂亮。她懂得欣賞美。我不認識另外兩個女人,但話說回來,我向來不太與人來往。從銀行下班回到家時只剩兩個小時就天黑了,我把時間都用來照顧我的花園。」

  「名單上的這三個女人在巖瀑鎮居住的時間都不長。」史龍說。「你確定你從來沒有見過宋潔芝或文麗詩嗎?」

  「也許有,但即使有,也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寇爾拉住史龍的手臂,拖著他往門口走。雷丹尼的注意力仍然放在拉蒙身上。

  「警長說話太冒失,」雷丹尼說。「他的結論並非根據事實而來。」

  「手提袋也許是某個陌生人遺落的。」拉蒙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鎮上都會有許多陌生人。他們來看瀑布,把鎮外山坡上的野花都踩死了。有些遊客真是膽大妄為,警探。兩個星期前就有個陌生人闖進我的花園大肆破壞,把我的鬱金香全部摘走了。我再三要求史警長拿出辦法來,但既然你們在這裡,也許你們能夠逮捕那些罪犯。我要提出告訴。我不在乎那是不是小孩子惡作劇,那些流氓應該關進監牢裡去。」

  寇爾回到會客室時,正好聽到拉蒙後半段的牢騷。「你對你花園的關心似乎超過──」

  拉蒙打斷他的話。「超過對那些死在銀行裡的人?沒錯,警探,花草對我來說比較珍貴。美麗是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而我喜歡美麗的事物。」

  「走吧!」寇爾對雷丹尼說。「我們打擾拉蒙太久了。」

  兩位聯邦警探走向門口。「我不想聽到你把我們的談話告訴任何人,」雷丹尼說。「否則你會在牢裡度過下半輩子。」

  拉蒙立刻保證他會守口如瓶,但是他發現信守諾言比登天還難。一個小時後有客來訪,他忍不住把他跟聯邦警探的談話內容一字不漏地敘述一遍。他還告訴了他的管家。他的管家正好是個頭腦愚鈍、生活乏味的長舌婦,這樣的消息不可能不到處傳播。她告訴她認識的每個人搶案可能有目擊者,在說了四、五遍後,她不再用「可能」這個字眼,而是把它說成是事實。

  謠言輾轉傳到雷丹尼和寇爾耳中時,目擊者的事已變成巖瀑報的頭版頭條新聞。深信這個消息將成為鎮上最熱門的新聞,記者說服社長加印特刊。這是巖瀑鎮有史以來第一次一天有兩份報紙可看,不用說,特刊引起了極大的騷動。


  雷丹尼想要殺人。寇爾建議他從史警長開始動手,然後前往莫拉蒙家斃了他和他那些可惡的花草。那天傍晚,憤怒又沮喪的兩位聯邦警探在前往「梅家小館」的途中商量著如何對付史龍。他們仍然沒有見到那三個女人。宋潔芝和文麗詩出門辦事,要到晚餐時間才會回到寄膳宿的「關家小築」。詹蓓嘉住在旅館裡,但生病無法見客。明天她的病可能會好一點而能夠跟聯邦警探談。

  雷丹尼和寇爾已經訊問過案發當天去過銀行的二十九人中的十八人,但到目前為止,調查都徒勞無功,因為沒有人看到或聽到任何異於平常的事。

  雖然夜色迅速降臨,但他們的調查工作卻沒有停止。吃過晚餐後,他們兩個又要回「關家小築」去找潔芝和麗詩。

  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但他們在注意到聯邦警探時紛紛走避。寇爾和雷丹尼一在餐廳裡坐下,其他的客人立刻起身離去。

  「這會令你困擾嗎?」雷丹尼問寇爾,朝奪門而出的幾個客人努努嘴。

  「不會。」寇爾說。「我習慣了。每次我騎馬走進一個陌生的小鎮,不知何故,鎮民都會不假思索地斷定我是槍手。」

  「你本來就是。」雷丹尼提醒他。

  寇爾沒心情跟他爭辯。他往後靠,好讓餐廳老闆娘能把燉肉和麵包放在桌上。

  「如果你們倆不介意快一點,我希望你們趕快吃完離開,好讓我能繼續做生意。」

  寇爾努力按捺住性子。老闆娘上了年紀,神情疲憊,骨瘦如柴。他客氣地請她送些咖啡來。她不客氣地問他是不是打算喝咖啡耗時間。

  「夫人,剛剛下葬的那七人不是我和雷警探殺的,請你別再把我們當殺人兇手對待。」

  「為什麼你們到現在連一個兇手都沒有抓到?」

  「我們正在努力。」雷丹尼道。

  「我知道你們整天都在訊問案發當天去過銀行的人。」

  寇爾點頭。「消息傳得真快,對不對?」他對雷丹尼說。他轉向老闆娘。「你的朋友和鄰居什麼都沒看到。他們沒有看到搶匪騎馬進入或離開鎮上,也沒有聽到任何槍聲。」

  她同情地看了兩位聯邦警探一眼。「哦,有些人可能聽到了槍聲,但害怕得不敢採取行動。你們累了,對不對?我叫洛菱,我這就去拿咖啡來。」

  她在一分鐘後回來,倒了兩杯咖啡,把咖啡壺放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

  「依我之見,有些人會告訴你們,他們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什麼,但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我們都知道開口說話的人會有什麼下場,黑水幫會回來殺人滅口,大家都知道他們不會放過證人。我活了幾十年都不曾聽說過有人的心腸如此狠毒。前一陣子我看到報導說他們在搶劫德州一家銀行時,殺了一個女人和她的女兒。那個小女孩甚至不滿三歲。」

  「四歲。」雷丹尼說。「她四歲了。」

  洛菱猛抬頭。「這麼說來是真有其事。」

  「是的。」雷丹尼的聲音很輕,語氣卻令人不寒而慄。

  「天啊!他們為什麼要傷害那麼無辜的小孩子?她不可能說出任何事來,她的年紀太小。」

  寇爾突然毫無食慾。他們對付的是泯滅人性的凶殘歹徒,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抓到他們。

  洛菱雙手插腰地搖頭。「我知道你們在盡力而為。你們慢慢吃你們的晚餐,反正蔓延全鎮的流行性感冒已經使餐廳的生意大受影響了。連那些來看瀑布的陌生人都病倒了,至少醫生是那麼說的。你們跟看到強盜殺人的那個可憐女人談過了嗎?」

  她的問題使各自沉思的聯邦警探回過神來。寇爾要求她重複一次。

  「我問你們跟看到強盜殺人的那個女人談過了沒有。」洛菱說。「聽說你們懷疑那天下午去過銀行的那三個女人中的一個看到事情的全部經過。如果她不是太過害怕,她也許會告訴你們她看到了什麼。如果她太過害怕,那麼你們也許能說服她說出來。我不是在教你們如何調查。」她急忙補充。「但是既然你們懷疑──」

  「我們沒有懷疑任何人。」寇爾打岔。

  洛菱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那一定是真的,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今天下午巖瀑報出了一份特刊。史龍警長接受了記者的訪問,他告訴記者他親自鑽到書桌底下看過,從木頭裂縫中確實能看到大廳。他說有個女人躲在那裡。」

  「夫人,警長並沒有鑽到書桌底下。」寇爾說。

  「報上說也有。」洛菱反駁道。「要知道,搶案發生時我原本有可能在銀行裡。我通常都是在那個時間去銀行存款,只不過我最近的現金收入不需要我每天上銀行。人在生病時不想吃東西。但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把那三個可憐的女人關進牢裡。聽說警長把她們其中一人拖下病床,而另外兩個剛剛坐下來準備吃晚餐。我認為你們應該在她們的住處訊問她們。監獄不是良家婦女侍的地方,你們不該把她們當犯人對待。喂,你們不吃晚餐了嗎?你們要去哪裡?」

  一聽到「監獄」兩個字,雷丹尼和寇爾立刻得到相同的結論:這又是史龍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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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18:02: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貼身保鑣他們的猜測果然沒錯。寇爾和雷丹尼一路低聲咒罵著跑回監獄,發現警長果真把那三個女人關在其中一間牢房裡。

  那個白癡竟然還很自豪他的所作所為。他一邊向兩位聯邦警探解釋,一邊昂首闊步地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

  「我不得不把她們關進牢房。」史龍說。「我問過她們三個,但沒有一個肯承認搶案發生時她在銀行裡,我只好讓她們在牢房裡好好想清楚。我預料門外很快就會有一群暴民聚集,因為人們已聽說我們有個不肯挺身而出的目擊證人,而且很多人都看到我帶她們進來。」

  雷丹尼被史龍氣得火冒三丈,他的手本能地伸向槍柄。他強迫自己住手,以免做出他會做出後悔的事來。

  寇爾的手伸向史龍的喉嚨。跟雷丹尼不同的是,他沒有中途住手。他正準備掐得史龍醒悟過來時,聽到像是嬰孩在笑的聲音。

  他不敢置信地大吼。「你瘋了嗎?居然把一個嬰兒關進牢裡?」

  雷丹尼氣得臉色鐵青,坐在書桌後面惡狠狠地瞪著警長。

  「寇爾,別掐得他喘不過氣來,我想聽聽他有什麼話說可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會把三個女人和一個嬰兒關進牢裡。」

  寇爾一放手,史龍就開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不知道該拿那個小男孩怎麼辦。他想要跟他媽媽在一起,蠻不講理地賴在地板上大哭大鬧。他不是嬰兒,警探,他應該有一歲半了,甚至可能兩歲。他仍然包著尿布,但他會說話,所以他不可能是嬰兒。嬰兒不會說話。」

  「牢房的鑰匙在哪裡?」雷丹尼咬牙切齒地問。

  「你該不是要放她們出來吧?」

  「正是。」雷丹尼厲聲道。「鑰匙在哪裡?」

  「掛在你背後的牆上。」史龍態度傲慢地回答。「我做的是非做不可的事。」

  雷丹尼不理會警長的聲明。「這裡有沒有後門?」

  「有,在走廊的盡頭。為什麼問這個?」

  雷丹尼把鑰匙扔給寇爾。「你給我聽好,警長。柯警探會去把三位女士放出牢房。你到後門外面等著,她們一出來,你就護送她們回家。」

  「你還要向她們道歉,」寇爾插嘴。「而且最好聽起來很有誠意。」

  史龍退後一步,拉開他和寇爾之間的距離。「但是把她們關起來的是我。如果我道歉,她們會認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寇爾歎口氣。「不,她們只會認為你愚蠢至極。好了,快去。」

  警長紅著臉、抿著嘴,蹬蹬地踩著重步走向後門。寇爾打開連接辦公室和牢房區的門,矮身避開頭頂的門框,沿著狹長的走廊往前走。走廊兩側的牆壁因屋頂滲水而潮濕,空氣聞起來像雨後的樹葉。他突然停下腳步,在那一剎那裡,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古老的美術館裡看著掛在冰冷灰色石牆上的一幅珍貴名畫。三個他見過之中最漂亮的女人並肩坐在狹窄的單人床緣,她們抬頭挺胸,一動也不動,好像是畫家命令她們擺出那個姿勢供他繪製肖像畫。

  寇爾萬萬料想不到他會看到這種景象。她們都很年輕……而且美得不可思議……但十分惱怒。

  最靠近他的那個女人端莊地雙手交疊在膝上。她長長的黑色鬈發垂在肩上,勾勒出白晰的臉蛋、清澈的綠眸和濃密的睫毛。端莊的舉止和高雅的氣質暗示著她出身富貴人家。她身穿珍珠鈕鈕的粉紅色外出服,但蕾絲衣領的領口已有磨損。在她身旁的床上擺著一頂粉紅緞帶的寬邊草帽,帽簷上擺著一雙白手套。

  她戴帽子來監獄,寇爾暗自微笑。只有出身高貴、受過良好教養的淑女才會做這種事。她的眼神直接而充滿好奇,但絲毫沒有富家千金的驕縱之氣。他感覺出她有種能夠承受任何環境的柔韌。

  坐在她旁邊的是寇爾見過之中最無可挑剔的美女,質感華麗的寶藍色衣裳使她格外搶眼。她的五官完美無瑕──雪白的皮膚、豐滿的紅唇、高挺的鼻樑和明亮的藍眸。她的下巴高傲地輕抬著,神色間充滿鄙視。她的金髮往後梳成一個嚴肅的髮髻,但那樣的髮髻不但沒有減損她的美貌,反而使她更加迷人。那樣的完美會令大部分的男人忘了呼吸。她很清楚她對男人的影響力。她不耐煩地看寇爾一眼,示意他別再盯著她看和趕快做他該做的事。顯然習慣了別人的側目,她的神情是厭倦中帶著冷漠。

  最後那個女人性感誘人。肉桂色的頭髮同樣往後梳成髮髻,但幾縷不聽話的髮絲輕垂在橢圓形的臉蛋兩側。輕蹙的眉頭和鼻樑附近有淡淡的雀斑,杏仁形的深色眼眸犀利地凝視著他。她穿著一件褪色的淡紫色衣棠,袖子捲起到手肘處,由此可見她被帶來監獄時正在做家事。她的凝眸令人不安,他在她憤怒的眼神底下察覺到鎮壓不住的熱情──那更加令人心神不寧。

  坐在她大腿上的是一個滿頭鬈發的可愛小孩,好奇卻不受生活中意外風波的影響。他似乎很滿足於坐在母親的懷裡,對週遭的敵意渾然不覺。

  那三個女人流露出的敵意會令經驗不足的人不知所措。如果目光能夠致人於死,那三個美女這會兒就會在他的墳上撒泥土,寇爾心想。但是從她們蒼白的臉色可以看出她們身體不適,他猜她們也很害怕。他為此感到歉疚。他拋開雜念,上前打開牢房的門鎖。小孩一看到他靠近就轉身把臉埋在母親的胸口。

  寇爾拉開牢房門。「很抱歉給你們造成不便,三位女士。我知道你們寧願在家。」

  金髮女子首先站起來,另外兩個女子連忙跟著站起來。

  「你是誰?」金髮女子問。

  「柯寇爾。」他回答。「聯邦警探。」

  「你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嗎?」

  寇爾搖頭。「不是,小姐,負責人是雷警探。」

  「他知不知道這個小鎮的警長愚不可及?」

  寇爾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正開始明白那一點,小姐。」

  他的坦誠減輕了她們的敵意。「這麼說來,你和雷警探都沒有下令把我們像犯人一樣關起來?」

  「沒有,我們都沒有下過那種命令。」

  「史警長貪權卻無知,很危險的組合。」她嘟囔道,接著望向另外兩個女子,然後點了點頭。「好吧,我們等見到史警長再發脾氣。讓我自我介紹一下,柯警探,我叫詹蓓嘉。史警長無禮地命令臥病在床的我離開旅館房間,還在大廳吵吵鬧鬧,令人更加難堪。我左邊的這位小姐叫文麗詩。她慕我國之名,遠道英國而來,不料卻在這個小鎮被關進牢裡。這算哪門子的待客之道?」她越說越激動。

  「詹小姐,可不可以鎮定──」

  她揮手打斷寇爾的話。「在我右邊的是宋潔芝和她的兒子凱勒。她正要餵她兒子吃晚餐時,被又拉又扯地從她家拖來這裡。」

  「我相信她沒有真的受到拉扯。」他爭辯道,但心裡認為史龍很有可能做出那種事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真的很抱歉給各位造成不便。」

  「不便?這根本是暴行。」蓓嘉嚷道。

  文麗詩和宋潔芝都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寇爾看出她們被關在一起時,顯然決定由蓓嘉當她們的發言人。麗詩和潔芝似乎很願意讓她替她們說話。同樣明顯的是,憤怒使她們三個團結在一起。

  「你確定雷警探沒有下令把我們關起來?」她再度問。

  「沒有,我沒有下那個命令。」雷丹尼在門口回答。

  寇爾注意到雷丹尼一臉驚訝地盯著三個女子看,他的反應跟他一模一樣。

  「三位女士,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會很感激你們在牢房裡多逗留幾分鐘。」

  蓓嘉上前一步。「我們當然介意。來吧,兩位,我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蓓嘉企圖通過門口時,雷丹尼伸出手臂擋住她的去路。寇爾這才注意到雷丹尼手裡握著槍。

  「我想你們最好在這裡多等一會兒。」寇爾說。

  「這樣的粗魯無禮令人無法置信。」蓓嘉說,然後退開。

  這時潔芝抱著小孩企圖通過寇爾,寇爾橫身擋住她的去路。他們面對面站著。她不退後,於是他用眼神警告她不要跟他鬥。

  她回敬他同樣的眼神。真要命,她比他還善於此道,寇爾心想。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可以用目光逼響尾蛇逃之夭夭。更要命的是,她的味道好聞極了,像瀰漫花香的清新空氣。他不再對她橫眉豎眼,反正那招也不管用,他只能怪自己不專心而使那招失效。他似乎無法不去注意她的眼睛有多麼漂亮。

  「寇爾,前門外面有點狀況,我需要你幫忙。」雷丹尼說。

  小孩在母親懷裡偷瞧寇爾。寇爾朝他眨眨眼,然後當著他母親的面把牢房門關上。他鎖上門,回到前面的辦公室。她憤怒倔強的臉龐不斷在他腦海中縈繞。



  小狀況變成了大暴動。雷丹尼讓前門敞開著,他站在人行道上,來福槍貼在身側。他正在努力說服四、五十個氣憤的鎮民回家。

  「我命令你們解釋。」他高聲說。「回家去,讓我們做我們的工作。」

  「把那三個女人交出來。」人群中央的一個人喊道。「我們會有辦法使她們招認。」

  寇爾好奇地大聲問:「什麼辦法。」

  「當然是吊死她們。」那個人大吼。

  「真有道理。」寇爾對雷丹尼咕噥道。

  雷丹尼望向他。「生氣的人不可理喻。」

  「他們那不叫生氣,只不過是有點惱火。」寇爾說。「你想知道什麼叫生氣嗎?回到屋裡去把那些女人放出來,她們會剝了你的皮。」

  雷丹尼忍住笑容。「好吧,你來對付這群人,我去應付那三個女人。」

  「一言為定。」寇爾說。他上前一步,對人群說話。「沒有人要吊死任何人。你們聽說的都是不實謠言,我們沒有目擊證人。」

  「報上說有。」人群中有人叫道。

  「報上的消息不正確。」

  「那麼警長為什麼要把那些女人關起來?」人群中有人喊道。

  「那你得去問他。」寇爾回答。「現在回家去。」

  「你和另一個聯邦警探為什麼不回家去,讓我們的警長處理那三個女人?他會使她們招認的。」

  寇爾還來不及回答,人群中已走出一個男子轉身面對他的朋友和鄰居。他舉起雙手示意人群噤聲。「我知道那個說話怪腔怪調的小姐在搶案發生前去過銀行。我跟她排在同一行,我聽到她跟出納員說話。」

  「那麼目擊者一定是另外兩個女人中的一個。」另一個人喊道。「有誰在銀行裡見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我。」人群後方的一個人喊。「我跟華摩肯換零錢時,看到那個金頭髮的女人。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她是我見過中最漂亮的女人。」

  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笑聲。「那個帶著小孩的女人呢?」

  「我有看到她。」一個男人大喊。「那個小男孩把雙開式彈簧門當玩具玩,惹火了葛修曼,他的媽媽不得不離開隊伍去抱他。她把葛修曼訓斥了一頓,說他不該對她的孩子大吼大叫。」

  「如果那三個女人在銀行裡時都有人看到,那麼我們就沒有目擊者了。」和事佬在人群前面揮著手說。

  「也許她們之中的一個溜回去躲在書桌底下。」另一個人說。

  「這些人不大聰明,對不對?」寇爾小聲對雷丹尼說。

  「他們都是受到史龍唆使的。」雷丹尼說。

  「好了。」寇爾對人群喊。「你們大家都回家去好好想一想搶案當天在做什麼。如果你們之中有人看到或聽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那麼明天上午再回來告訴我們。」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們。」人群邊緣的一個人喊。

  寇爾認得他。他就是不希望屍體被裹屍布包住的那個巖瀑報記者。寇爾一見他就討厭。

  記者上前一步,目光在人群和兩位聯邦警探之間來回閃爍。「這是我們鎮上的事,警探,應該由我們的史警長來處理。」

  「被搶的是聯邦政府的錢,」雷丹尼喊道。「所以這是聯邦警探的事。照柯警探的命令去做。回家去,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在跟那些女人談過之前,我哪裡也不去。」記者嚷道。

  寇爾沒有心情再吵下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槍,射掉記者頭上的帽子。

  「你沒有權力那樣做。」記者尖叫道。

  「我當然有。」寇爾回答。「雷警探跟我解釋過,我在當了聯邦警探後就不會因殺人而受審,所以我猜我可以射殺你們每個人之後仍然平安無事。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們,回家去。」

  「寇爾?」雷丹尼低聲喚道。

  「什麼事?」寇爾回答,注意力仍然放在人群身上。

  「那是我捏造的。」

  寇爾微笑。「但是他們不知道。」

  兩位聯邦警探繼續堅持立場,直到人群沒了動力,嘟嘟囔囔地散去。等暴民都離開後,雷丹尼回到監獄裡把三個女子放出牢房。

  十分鐘後,史龍偷偷摸摸地從街角轉出來。他護送三個女子回家,帶回來她們的一份聲明──如果她們必須接受訊問,那麼時間最好在今晚,省得她們還得為這件事心煩到明天。

  雷丹尼和寇爾決定遷就她們。他們從詹蓓嘉開始。

  她住在寇爾和雷丹尼投宿的巖瀑旅館。那棟古老的四層樓建築位在監獄北邊一條街遠的愉樹街上。旅館的三面都有陽台。一個女僕被派去通知蓓嘉,兩位聯邦警探在陽台上等她。

  陽光在逐漸消失,徐徐涼風吹散了日間的暑氣。

  「我們不會得知任何重要的情報,」寇爾預測。「我們已經知道那三個女人在案發當天下午稍早時,都被人看到在銀行裡。跟她們談只會是浪費時間。她們會看到什麼?」

  「在跟她們談過前,我們不會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這件事應該不會需要太久。」

  三十分鐘後,他不得不修正他的估計。他們一直等到八點,蓓嘉還沒有出現。寇爾繞著陽台踱步;雷丹尼伸長雙腿坐在陽台的籐椅上。蓓嘉終於出現時,並沒有為她的姍姍來遲道歉,他們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仍在生氣。

  雷丹尼一看到她朝他走來就站起來。等她就座後,他才拉出另一張籐椅面對她而坐。寇爾交抱雙臂靠在欄杆上。

  她坐在籐椅邊緣,背脊挺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她滿臉怒容,如果她再生氣些,寇爾覺得她的耳朵裡就會冒出煙來。

  他往後靠,決定趁雷丹尼訊問時觀察她。他知道他的態度不禮貌,但他不在乎。詹蓓嘉無疑是個絕色美女。他找尋著她的缺陷,希望找到後他就不會再對她如此著迷。

  雷丹尼也在專注地盯著她,寇爾懷疑他在玩相同的把戲。

  「我們十分感激你的合作,」雷丹尼開口。「對於稍早時的麻煩都深感抱歉。」

  「對於你們的調查我恐怕幫不上忙,但很樂意回答你們的問題。」蓓嘉說。「然後我要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可怕的小鎮。我承認小鎮的風景迷人,瀑布也很壯觀,但鎮民有點……落後。自從謠言見報後,他們就更難相處了。我很高興我就要回家了。」

  「你家在哪裡?」雷丹尼問。

  「聖路易。我原本在兩天前就要前往鹽湖市跟友人會合,但因病而延誤了行程。」

  「你現在好一點了嗎?」

  「好一點了,謝謝。醫生說我很幸運,病情不是很嚴重。」

  「你的故鄉在聖路易嗎?」寇爾問。

  「我在東部長大的。」她回答。「後來搬到聖路易,因為我的好朋友都搬到那裡去了。」她轉向雷丹尼。「我還以為你們想談搶案。」

  「是的。」雷丹尼說。「你記不記得你在何時到銀行的?」

  她停頓了幾秒。「事實上,我確實記得。我到銀行時大約兩點,誤差至多十分鐘。我排在隊伍裡,但不記得同時在銀行裡的其他人。我沒有注意他們。但我相信一定有人記得看到我在那裡。你在把我說的每句話都寫下來嗎?」

  雷丹尼抬頭看她一眼,然後微笑道:「我正在努力。」

  「為什麼?」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做完記錄後,才說:「搶案太多,唯有這樣才不會把情報搞混。你介意嗎?」

  她搖頭。「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史警長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階時,打斷了訊問。他看起來侷促不安。一看到兩位聯邦警探不友善的表情,他立刻轉身準備離開。

  「坐下。」雷丹尼厲聲道。

  史龍像只訓練有素的狗,立刻拉出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

  「你引起了不少麻煩,警長。」蓓嘉說。「因為你,鎮民相信有人目睹銀行的搶案和命案。我看了報上的報導。每個人都看了。報導中不斷引用你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如果殺害那些人的搶匪看到巖瀑報或聽到你造的謠,他們會回來殺了潔芝、麗詩和我。天啊,難道你不知道那些搶匪有多麼凶殘?他們已經殺過別的女人,不會介意再多殺三個。」

  「小姐,我不會擔心黑水幫會回來,他們現在可能早就離開本州了。」

  史龍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她。「證人活不了很久,」她嚷道。「大家都知道米德鎮那個可憐的證人下場有多麼淒慘。我相信他的妻子也是那些搶匪殺的。如果搶案發生時麗詩或潔芝在銀行裡,你真的認為她們會承認嗎?那樣做無異是自找死路。」

  「你的處境真的很令人遺憾,」史龍紅著臉說。「但我不會擔心黑水幫看到我們的小報。只有巖瀑鎮的鎮民才會看巖瀑報。」他安撫道。「接受採訪的事我別無選擇,那個記者一直糾纏著我問細節,我是這個鎮的警長,我有義務把我知道的告訴他。但我只記得我告訴他兩位聯邦警探碰巧在其中一張書桌底下發現一個女用手提袋,其他的都是他自己的推斷。」

  史龍為自己辯解完後起身告辭。「我答應了一位女性朋友陪她散步,她正在旅館裡面等我。雷警探,需要我留下來嗎?」

  「不需要。」雷丹尼說。

  蓓嘉等史龍挽著那個格格傻笑的女人離開陽台後,才開口。「警長把手提袋拿給我們看過了,手提袋不是我的,我從來不帶手提袋。」她補充道。「我可以走了嗎?我真的想回房休息了。今天真把人累壞了。」

  「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雷丹尼合起筆記本,望向寇爾。「你呢?」

  「只有一個問題。」寇爾說。「你還會在鎮上待多久?」

  「待到後天驛馬車再經過時。」

  雷丹尼朝蓓嘉伸出手要扶她站起來。她露出驚訝之色,好像沒料到他會有此紳士之舉,但在猶豫片刻後接受了他的慇勤。

  「你們今晚不會去打擾潔芝和麗詩吧?現在已經八點半了。」她說。「她們兩個下午都累壞了,而且都感到身體不適。你們應該讓她們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拿你們的問題去煩她們。晚安,兩位。」

  他們目送她離開。兩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緒中,直到她在門口停下來望向他們。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由於她在訊問時都十分冷靜,所以她的淚水令他們大吃一驚。

  「你們到底會不會抓到那些可怕的搶匪?你們到底有沒有線索?警長說你們沒有,但我希望他說錯了。」

  雷丹尼的肩膀垮了下來。「我們目前確實毫無線索,但那種情況可以改變。」

  「有件事可以確定,」寇爾插嘴。「我們一定會抓到他們。這只是時間問題。」

  「是的,你們當然會抓到他們。」蓓嘉說。「如果你們還有別的問題要問,我會在這裡。」

  寇爾在她進屋後,咕噥道:「我不喜歡當聯邦警探,太令人沮喪。」

  「你知道真正令你困擾的是什麼嗎?你為那三個女人感到難過,對不對?」

  「對。史龍的無能害慘了她們,她們不該擔驚受怕。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搶案發生時她們三個都不在銀行裡,但現在鎮上的每個人都認為她們其中一人在。這裡的人腦筋都不太靈光,對不對?我猜我很不願意看到蓓嘉這麼害怕。」

  「這也不能怪她,」雷丹尼說。「她知道黑水幫的狠毒。」

  「你認為他們會回到巖瀑鎮來嗎?他們會因為聽到謠言就回來殺人滅口嗎?」

  「人們總對報上的消息信以為真。如果他們回來,那麼我們就走運了。別瞪我,寇爾,我說的是實話。天知道我們也該時來運轉了。我們能夠保護那三個女人。來吧,我們去找宋潔芝和文麗詩。」

  「那似乎沒什麼意義,」寇爾說。「她們什麼也沒看到。」

  「但我們還是得完成那些程序。」雷丹尼固執地堅持。「對了,你應該在問話時記筆記才對。」

  「要記你去記,我討厭動紙筆。何況我能記住每個人說的話。」

  「也許現在可以,但再發生一、兩件搶案後,所有的名字和日期就會開始混在一起。」

  「那麼我猜我們最好在黑水幫再度做案前抓到他們。」他又餓又累地跟著雷丹尼步下台階。「蓓嘉說潔芝和麗詩累壞了,記得嗎?也許我們應該等到明天再訊問她們。」

  「不,我要現在跟她們談。」

  寇爾不再跟他爭辯。到目前為止,他發現聯邦警探的工作令人備感挫折。他想要行動。整理惱人的文件和訊問可能的目擊者,就像拼一幅困難複雜的拼圖。那需要耐性,而寇爾還沒有學會如何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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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愛侶兩地相隔的時光

光明敗北,黑夜獲勝



第七章

  關蒂莉的女子公寓關家小築位在蜿蜒曲折、百年老樹林立的瑜樹街盡頭。蓓嘉投宿的旅館正門其實正對著關家小築的正門,但蜿蜒的街道和濃密的愉樹使兩棟建築無法看到對方。

  關家小築的古老建築最近才重新用白漆粉刷過,門窗的鑲邊飾條和散佈陽台的躺椅都是濃郁的酒紅色。圍繞在屋子四周的尖板條籬柵最近也上過白漆,長春籐捲曲的嫩芽已開始纏繞板條生長。

  屋子本身和屋前的草地都在陽台兩側的老樹庇蔭之下,濃密的樹葉守護著住在屋裡的人。微風悄悄吹過交錯延伸在屋頂上方的枝椏。

  關蒂莉的家是養兒育女的好地方。六十五歲的關蒂莉在十四歲嫁人,生了八個女兒,但在最小的女兒出嫁和第三住丈夫去世後,她把擁有六間臥室的家變成供膳宿的女子公寓。

  她不缺錢,缺的是有人作伴。她是個挑剔的房東,只收她看中意的女子為房客。她很講究規矩,無論理由為何,男人都不可以上樓;她的女房客必須在晚上十點前回家,包括星期六在內;她們每個星期天都必須陪她上教堂,沒有人可以錯過晚餐。她的房客們忍受她訂定的嚴格規定,只因為她們只要守規定就會受到近乎溺愛的照顧。食物總是豐盛可口,臥室寬敞舒適又佈置得美麗迷人,床單每隔一天就換洗一次。但比奢侈享受更重要的是,蒂莉視房客為家人的親切關懷。

  其實蒂莉在嚴肅強悍的外表下,有一副比誰都軟的好心腸。她已經破例收容潔芝和她的兒子了。由於她的女兒們都已長大,所以蒂莉從不收留製造髒亂的嬰兒和兒童。但小凱勒使她打破自己訂下的嚴格規定。當凱勒眨著他棕色的大眼睛和對她伸舌頭時,她的心就被他擄獲了。

  當兩位聯邦警探敲她的紗門時,她正被凱勒的耍寶逗得哈哈大笑。蒂莉是個身材嬌小但活力充沛,滿臉皺紋但兩眼炯炯有神的老婦人。她的笑容在看到他們的警徽時消失。牽著凱勒的手,她緩緩走向紗門。

  「你們是來訊問我的女孩們的嗎?」

  「是的,夫人。」雷丹尼說。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們兩個擔心又害怕,而且重感冒剛好。可憐的潔芝在快康復時病情又惡化了,她整個星期三晚上幾乎都在嘔吐。她們不該受到那樣的驚嚇。你們不妨進來吧,她們兩個正在廚房裡替我洗碗。平時我是不讓房客進我的廚房的,但我雇來幫忙的兩個女孩都生病請假了,而今晚我也有點不舒服,所以我違反自己訂下的規定。我可以那樣做,因為這是我的家。」她急忙補充道。「你們想要一起跟她們兩個談嗎?我可以讓你們在廚房談。」

  剛洗好澡的凱勒抓著一個布娃娃的頭髮,抬頭望向寇爾。他掙脫蒂莉的掌握,把拇指塞進嘴裡。

  「我們寧願分別跟她們談。」雷丹尼說。「如果你不介意叫潔芝出來,我們可以在陽台這裡等。」

  「去找你媽媽,凱勒。」蒂莉對小男孩說。

  小男孩把拇指從嘴裡抽出來,張開嘴巴大聲說:「不要。」然後轉身跑向屋子的後面。

  蒂莉咧嘴而笑。「那孩子最喜歡的字眼就是不要。他每天都要說上一百次。他不是沒有禮貌或頭腦遲鈍,只是固執。」

  她往後看,確定小男孩走遠後才說:「就像我剛才說的,潔芝和麗詩害怕得要命,這都要怪有人造謠說她們之中的一個是殺人搶案的目擊者。連報紙上都刊登出來了。聽著,她們兩個什麼都沒看到,因為如果有,她們一定會告訴我。我不想聽到你們聲色俱厲地逼問她們,聽到沒有?」

  「聽到了,夫人。」寇爾回答。

  「我去叫潔芝,」蒂莉說。「然後我要上樓去喝麗詩替我沏的茶,但是我會在十點整下樓來鎖門。你們必須在十點前問完話,知道嗎?」

  「知道,夫人。」雷丹尼回答。

  但是蒂莉還不打算離開,她還有話對聯邦警探說。每次她想說出自己的想法時一定直言不諱,因為她認為拐彎抹角是浪費時問。

  「鎮上的人這樣待潔芝和麗詩真是可恥,只因為她們住在這裡的時間不長,她們很容易就成為謠言攻擊的對象。我也很同情詹蓓嘉,她跟我的女孩們一樣不好過。你們已經訊問過她了嗎?」

  雷丹尼避而不答。「你什麼時候認識蓓嘉的?」

  「上星期天上教堂時。」她回答。「做完禮拜後我們聊得很愉快,她告訴我她在考慮搬進我家,因為她的旅館房間太狹小了。她原本會受到歡迎的。我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吹毛求疵,但我一見到她就有好感。她的心地善良,連對討厭的莫拉蒙都很親切客氣。她對他花園的讚美使他害臊臉紅。」

  「你有多少個房客?」寇爾問。

  「我家容納得下五個房客,但目前只收了兩個。麗詩和潔芝,當然還有小男孩凱勒。」

  凱勒在這時從蒂莉身邊跑過,她還不及抓住他,他已推開紗門溜到外面去。小男孩穿著長及足踝的白色棉質睡衣,光著兩隻腳。

  「我去叫潔芝,你們兩個幫我看著那個小淘氣。等一下我會帶凱勒上樓,因為我答應要說故事給他聽。」

  她正要轉身往廚房走時被寇爾的問題攔住。「夫人,小男孩的父親在哪裡?」

  「問得好,如果我可以談這件事,那麼我會告訴你們我認為他在哪裡。但我答應了潔芝絕口不提。我只能告訴你們凱勒的母親因難產而去世,死的時候她的丈夫不在她身邊。」

  「潔芝不是小男孩的母親?」雷丹尼問。

  「凱勒認為她是他的媽媽,因為長久以來一直是她在照顧他。但她不是他的生母。」

  「凱勒的父親是生是死?」寇爾問。

  「我真的不知道。」她皺著眉頭回答。「但我希望他現在已經喝酒喝得一命嗚呼了。我不會再說跟他有關的事了,詳細的內情你們得去問潔芝。」

  她消失在餐廳裡。寇爾和雷丹尼轉身望向小男孩。凱勒站在台階附近抬著頭對他們咧嘴而笑。他突然跪下來往後爬。當他企圖用肚子滑下台階時,尿布的繫帶鬆了。

  「你要去哪裡?」寇爾問,彎腰把小男孩抱起來。雷丹尼及時抓住滑下凱勒大腿的尿布,迅速地重新綁好繫帶。凱勒扔下布娃娃,伸手去抓雷丹尼的警徽。

  「你好像知道你在做什麼。」寇爾對雷丹尼說,不理會懷中掙扎扭動的小男孩。

  「我有一點經驗。」

  「侄子和侄女嗎?」

  「不,一個女兒。」他在走開前拍拍小男孩。「他聞起來有蘋果和肥皂的味道,勾起了回憶。」

  他穿過陽台,靠在柱子上凝視著夜色。「我今晚累了。」

  「我不知道你結婚了。」寇爾說。

  「你從來沒問。」

  他的語氣冷硬,暗示著別再繼續這個話題。寇爾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追問。

  「你結婚多久了?」

  「原本到上個月就滿七年了。」

  「原本?」

  雷丹尼點頭。「她們母女都不在人世了。」

  無數的問題開始在寇爾腦海中翻騰。「你說你何時開始調查這一連串搶案的?」

  「我沒有說過。」

  「好吧,你沒有說過。現在可以告訴我嗎?」

  「在其中一件搶案後,我被特別指派為調查小組的組長。」

  「別再含糊其辭了,到底是哪一件搶案?」

  「狄倫鎮。」雷丹尼回答。「狄倫鎮銀行搶案之後。」

  「你的家鄉。」

  「是的,我的家鄉。」

  寇爾在兩人的沉默中回想他所聽說過的狄倫鎮搶案細節。

  「你的妻子和女兒是生病去世的嗎?」最後他問。

  「別再問了,寇爾。」

  「是不是?」他追問。

  雷丹尼搖頭。「不是,她們不是病死的。她們只不過是在不該去的時候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寇爾長歎一聲。「我的天……丹尼。就是她們,對不對?」


  宋潔芝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望著窗外想心事,她在回想無憂無慮的滋味。

  她想不起來。

  她今晚覺得很累,這想必就是為什麼她的負擔和煩憂在此刻顯得如此不堪負荷。過去兩年來她的人生起了許多變化,最近她有時甚至會覺得自己像老婦人。

  現在就是那些片刻之一。她並不為自己感到難過,生活的忙碌不容許她自怨自艾。儘管疲累不堪,她仍然感謝上帝賜給她小凱勒。雖然生活有時因他而混亂,但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

  強迫自己回到手邊的工作上,她拿起一塊濕布開始洗蒂莉的寶貝瓷盤。水濺濕了她的裙子,她低頭看時才注意到褪色的衣裳有多舊。衣裳也不再合身了,上衣繃得太緊,但只要她抽得出時間把鈕扣往外移,它又會跟新的一樣。她自然不打算按照蒂莉的建議把它扔掉,因為那樣太糟蹋,而她最近糟蹋不起任何東西。何況這件衣裳很實用,她又很喜歡它的顏色。經年累月的穿著和洗滌使原本鮮艷的紫色褪色發白,蒂莉說它看起來像別人穿過的舊衣裳,但潔芝只是不在意地聳聳肩。衣裳的新舊不重要,只要端莊得體就行了。

  天啊!她優先考慮的事起了多大的變化。她想起很久以前穿著打扮對她很重要時渴望得到的一件衣裳。她在商店櫥窗裡看到那件紅絲絨、寬腰帶的白色織錦緞衣裳,認為它是世上最漂亮的服裝。想起自己如何發誓總有一天要存夠錢買下那件不切實際的衣裳時,潔芝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現在的夢想當然大不相同,她不再想著追求者或舞會。以前的她是個腦袋空空的傻女孩,現在的她是負有重責大任的成人。成為凱勒的好媽媽是她唯一的夢想。

  蒂莉打斷她的遐思,告訴她兩位聯邦警探想跟她談一談。

  「他們在陽台上等你。」蒂莉說。

  「好,我馬上出去。」潔芝回答。

  五分鐘後她仍然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她知道讓聯邦警探久等很不禮貌,但緊張恐懼使她無法強迫自己出去。她盡量拖延著,堅持幫她的新朋友文麗詩洗完碗盤和收拾剩菜。

  麗詩在廚房裡完全不得其所。潔芝猜她在搬進關家小築前從未進過廚房,但她以熱忱來彌補經驗上的不足。她決心學會如何煮出一頓像樣的飯菜,任何家務雜活都願意嘗試,昨天甚至脫下手套、帽子,穿上蒂莉的舊圍裙,跪下來刷洗地板。雖然她耗費的時間是別人的兩倍,但洗刷完成後地板變得亮晶晶。

  這兩個結為好友的女人在並肩做事時,各自想著心事。

  「我好怕,」潔芝小聲說。「我不想跟他們談。」

  「我也很怕。」麗詩承認。「他們問完你之後很可能會想問我。也許蒂莉可以說服他們明天再來。」

  潔芝搖頭。「那樣我會煩惱得整晚睡不著覺,我寧願現在解決。」

  「你考慮過我的提議嗎?倪先生想知道我要不要買他的馬車,我答應明天早上答覆他。他讓我把馬車駕來這裡。」

  「我知道。」潔芝說。「我從我的臥室窗戶看到它停在後院。我決定了,只要你不嫌我們累贅,凱勒和我很樂意跟你一起走。」

  麗詩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你們怎麼會是累贅呢?我承認我認為我無法獨自應付馬匹。」

  「我們互相幫忙就應付得來。」

  蒂莉回到廚房催潔芝。「他們不會走的,潔芝。你最好趕快出去跟他們談。在回答問題時,你不妨注意一下那兩位聯邦警探有多麼好看。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那樣高大、強壯的男人了。他們乍看之下粗擴得或許會嚇到你,但他們眼中的善良和氣可以使你克服畏懼。那兩個男孩都有漂亮的藍眼睛。」

  潔芝以微笑掩飾緊張。「我為什麼會想注意他們有多好看?」

  蒂莉惱怒地插腰、咋舌。「因為你現在有個小男孩要撫養,有個強仕的男人幫忙對你有益無害。」

  潔芝摺好濕布放在流理台上。「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但我不需要男人幫忙我撫養凱勒。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

  「胡說。」蒂莉道。「我知道你有心好好帶大凱勒,但一個男人可以減輕你的負擔。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年輕四十歲,我會親自去追他們之中的一個,但要追哪一個會難以決定。我只不過是建議你注意,潔芝。你也一樣,麗詩,因為一個好男人就可以使你家人的祈禱靈驗。潔芝,把頭髮上的緞帶拿掉。歪了。」

  「好。」潔芝扯下緞帶,用手指梳理肉桂色的鬈發。她不是想使自己看來具有吸引力,她只是在安撫蒂莉。

  「你有一頭漂亮的秀髮,潔芝,你應該炫耀它們。還有,跟他們談話時賣弄一點風情不會要你的命。我打賭你連賣弄風情都不會,但你還是應該試試。哦,我知道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公事,但他們終究是男人,他們一定會注意到你們兩個。麗詩,在還沒輪到你以前,你可以拿掉那些髮夾把頭髮好好梳一梳。男人喜歡女人長髮披肩,而不是像古板的女教師一樣把頭髮夾起來。」

  潔芝和麗詩知道爭辯無益,蒂莉又在鬧「我知道怎樣最好」的固執情緒了。麗詩在對蒂莉微笑,但潔芝注意到她因尷尬而臉紅。

  「我想我該出去了。」潔芝說。

  「沒錯。」蒂莉點頭道。「我一找到凱勒就帶他上樓。」

  「你今晚人不舒服,蒂莉。上樓去躺著吧!凱勒由我來照顧就行了。我會把沏好的茶端上去給你。」麗詩說。「潔芝,凱勒可以留在廚房。我替你看著他。」

  潔芝深吸口氣。「天啊,但願我不是這麼緊張就好了。」

  麗詩點頭。「我覺得像是做了壞事,但我沒有。哦,但願我沒有來這個小鎮。我抱著那麼大的希望……」

  「我知道。」潔芝說。「韋先生的兒子不該不遵守他父親的承諾,他應該像他父親同意的那樣把放牧地賣給你。人無信不立。」

  「韋先生的兒子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麗詩說。

  「你會找到你的牧場的。」潔芝說。「我們先去看看丹佛附近的那塊地,如果它不符合你的期望,聽說加州還有許多豐美的放牧地。」

  「要做的事太多,時間卻越來越緊迫。我只剩下七個月可以購買土地和牛只,否則我就得認輸回家。要不是在這裡浪費了這麼多時間,我現在可能已經在丹佛了。」

  「我很高興你來到巖瀑鎮,否則我不會遇見你,我想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麗詩握住潔芝的手。「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

  「現在凱勒和我又將跟你一起去科羅拉多州。你這趟來也算有收穫,對不對?」

  「你們兩個女生別再像傻瓜一樣了,好不好?潔芝,趕快到陽台上去。」

  蒂莉的不耐煩使潔芝不敢再拖延,她挺起胸膛走向前門。她覺得自己好像正步上法庭受審,那當然很荒唐可笑。她只需要說服兩位聯邦警探相信她什麼都沒看到。

  伸手去握門把時,她的手在發抖。

  「晚上好,兩位警探。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她站在門內,手緊握門把,一副隨時準備逃跑的模樣。雷丹尼從經驗中得知執法人員令人緊張,他急忙上前設法使她放輕鬆。

  「我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問。」他解釋。

  潔芝打量著兩位面無笑容的聯邦警探。雷警探看來嚴肅認真,但靠在欄杆上的柯警探看來卻很無聊。老天,蒂莉說的沒錯,他們兩個都充滿陽剛之氣。

  「例行程序。」寇爾說。

  她點頭。「我瞭解。」

  他露出微笑。「如果你肯出來,我們談起話來會比較容易。」

  她深吸口氣,推開紗門走向一張籐椅。坐下來之後,她把雙手交疊在腿上,緊緊併攏膝蓋和足踝使兩條腿無法顫抖。然後她靜待其中一位警探發問。

  「我猜我們應該自我介紹一下。」雷丹尼說,他把椅子拖到她對面。

  「不用了。我知道你是雷丹尼警探,他是柯寇爾警探。我們在監獄見過面,記得嗎?」

  丹尼跨坐在椅子上,寇爾站在他後方幾尺處。

  她抬頭望向寇爾。「你看起來不像執法人員,」她脫口而出,接著把目光轉向丹尼。「你也不像。」

  「我們看起來像什麼?」寇爾問。

  「亡命之徒。」

  「我們看起來像亡命之徒?」寇爾笑著問。

  他們的笑容使她開始放鬆。她希望寇爾坐下,他高大的身材和一天未刮的鬍子使他令人望而生畏。丹尼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他們兩個是聯邦警探,保護善良無辜的百姓是他們的責任。她只需要讓他們知道她屬於那群應該受保護的良民。

  「我沒有做壞事。」潔芝說。

  丹尼點頭。「我們知道你沒有。執法人員令人緊張,不知道為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她回答。「你們有權力把我關進牢裡。」

  「除非你犯了法。」他說。

  她挑起一道眉毛。「是嗎?我沒有犯法,下午卻被關進牢裡。」

  「我們不知道史警長會那麼過分。」寇爾插嘴。

  「他認定我們之中有人說謊,但說謊並不構成坐牢的理由,不是嗎?」她注意到丹尼從口袋裡掏出紙筆。

  「我們知道搶案發生當天你去過銀行。」丹尼說。

  「是的。我帶凱勒一起去的。」

  「你是否正好記得是什麼時候?」

  她一邊回答、一邊撫平裙子的縐紋,兩眼始終盯著腿上的裙子。「事實上,我確實記得。我到銀行時大約兩點,誤差至多十分鐘。我進去後就開始排隊,但不知道當時有誰正好也在銀行裡。我沒有……」

  「沒有注意?」寇爾問。

  「正是。」她說。「我沒有注意其他人。」

  「你沒有注意到跟你一起排隊的人?」丹尼的語氣透著一絲懷疑。

  「我忙著照顧凱勒,他有時會很頑皮。雙開式彈簧門令他著迷,他不停地嘗試吊在門上玩。葛先生氣得對他吼叫,他被嚇哭了。我忙得不可開交,警探,根本沒空注意其他人。」

  她在解釋時不停地望向寇爾看他有何反應。他一定知道她很緊張,因為她回答時說話的速度太快。慢一點,她緊握雙手告訴自己,慢慢講,不要慌,否則他們兩個會認為我有所隱瞞。

  寇爾看來不像認為她有罪的樣子。如果她必須大膽猜測,她會說例行的問話使他快要睡著了。

  她轉向丹尼。「很抱歉無法幫上忙。」

  「小男孩下午不都要睡午覺嗎?」寇爾問。「我的小妹向來如此。」

  「是的,凱勒通常在吃完午餐後就睡午覺,但他的生活作息最近被搞亂了。我得了流行性感冒,由於他睡在我的臥室裡,所以整晚都被我吵得睡不好。他今天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下午很遲才睡午覺,所以到現在還跑來跑去。」她發覺自己像白癡似地講個不停,而且說的都是不相干的廢話。

  「史警長有沒有給你看我們發現的手提袋?」

  「有。」她回答。「他告訴我們手提袋是在其中一張書桌底下發現的。手提袋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拿手提袋。」

  丹尼合上筆記本放回口袋裡,她注意到他一個字也沒寫。

  「你很肯定時間沒有錯嗎?」寇爾問。

  「你確定你到銀行時是兩點嗎?」丹尼問。

  「誤差至多十分鐘。」她回答。

  兩位警探交換一個眼神,丹尼揉揉頸背。

  「你有離開巖瀑鎮的計劃嗎?」他問。

  「有,我打算盡快離開。事實上,凱勒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會想念蒂莉,但更高與能遠離這個小鎮。自從謠言傳出後,我就很擔心那幫搶匪會回來。他們也許會相信我們之中有人看見他們,我相信你們都知道其他搶案的目擊證人有什麼下場。」

  「我們知道。」丹尼說。

  「你們要去哪裡?」寇爾問。

  「科羅拉多州。」她回答。

  凱勒在這時跑到陽台上。他看到他的布娃娃在台階旁,立刻抓住它的一隻腳把它抬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寇爾,靠在他的腿上,抬頭對他咧嘴而笑。

  潔芝不覺得訝異。凱勒在面對陌生人時剛開始都很害羞,但總是很快就不怕生了。他喜歡男人。她認為是男人的身材和聲音令他著迷。

  「該上床睡覺了,凱勒。」她輕聲哄道。

  凱勒搖著頭,朝寇爾伸出雙臂,咕噥一聲示意要寇爾抱。看到母親走過來時,他扔下布娃娃,雙臂死命抱住寇爾的脖子。

  「我想他還不想睡。」寇爾說。

  她站在寇爾身邊,心不在焉地試圖把兒子的手從寇爾的掰子上辦開。蒂莉說的沒錯,柯警探果真有對迷人的藍眼睛。她希望蒂莉沒有拿他們的外表小題大作,因為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們有多麼強壯。如果蒂莉沒有事先指出,她一定不會注意到。

  她無意尋覓結婚對象。轉念至此,她專心在手邊的工作上。

  「每次給凱勒和他的布娃娃蓋好被子,他都會立刻睡著。」她解釋。「他正處於愛鬧彆扭的階段,每次睡覺前都要發一頓脾氣。但其他的時候他都很乖。對不對,凱勒?」

  小男孩貼著寇爾的脖子點頭,寇爾用含笑的眼神盯著潔芝。她猜他知道他盯得她渾身不自在。她不明白自己先前怎麼會認為他可怕。他的手雖然大,但輕拍凱勒的背時卻很溫柔。凱勒用小拳頭揉揉鼻子,一臉幸福地把頭靠在寇爾的下巴底下。

  「你很會哄小孩。」她說。

  「宋太太?麻煩你請文麗詩到陽台上來好嗎?」丹尼問。

  潔芝嚇了一跳。「好,沒問題。」她結結巴巴地答道。

  「你是宋太太,還是宋小姐?」寇爾問。

  「宋潔芝。」她一邊回答、一邊轉身走開。「麗詩在廚房,你們可以進去坐下來問她話的。」

  「也好。」丹尼上前替她開門,寇爾抱著凱勒跟在後面。他在樓梯口把小孩交給潔芝。

  「廚房在走廊盡頭。」她說。

  丹尼開始往廚房走去,但寇爾仍站在玄關裡看潔芝上樓。他喜歡她走路的樣子。性感誘人,充滿女人味。他也喜歡她說話的聲音,低沈沙啞,有種屬於臥室的慵懶。

  他告訴自己注忘到她的容貌和聲音並沒有什麼不可以,欣賞迷人的美女並不代表他會跟她有所瓜葛。他現在是聯邦警探了,那也許意味著他不能、也不該跟可能的證人調情。那樣是不適當的。何況宋潔芝附帶著許多東西,她正抱著其中之一上樓睡覺。任何跟她有瓜葛的男人都勢必做出一輩子的承諾。一輩子。這三個字令他不安。他喜歡到處跑,不想被任何人束縛住。而且,她是個黃花大閨女,他的原則是絕不碰沒有經驗的女人。他們的期待不相同。潔芝絕對是想結婚的那種人,他卻不是。

  事情就是那麼簡單。

  「寇爾,你來不來?」

  他點頭,在走廊盡頭追上丹尼。

  「那是怎麼回事?」丹尼輕聲問,朝玄關努努嘴。

  寇爾知道他在問什麼。他聳聳肩,說:「沒什麼,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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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文麗詩站在爐子前面。聽到他們走進廚房,她轉過身來。丹尼戛然止步,然後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撞到緊跟在後的寇爾。

  他迅速鎮定下來。「潔芝認為你不會介意我們……」

  「哦,請進。」她說。「我正在泡茶。你和柯警探要不要來一杯?」

  「好呀!」丹尼說,拉出桌邊的一張椅子。寇爾在他對面的椅子、面對門坐下。

  「兩位吃過晚餐沒有?」她問。

  「沒有,小姐。」寇爾回答。

  「我們不餓。」丹尼在同時說。

  「不餓才怪。」寇爾反駁道。

  麗詩從流理台端來一盤晚餐剩下的火腿,放在桌上的麵包和奶油旁邊,然後又拿來乾淨的盤子和刀叉。

  寇爾不客氣地動手吃起來。丹尼卻沒有碰食物,注意力一直放在麗詩身上。她緊張地在圍裙上擦手,不肯或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她把茶杯和碟子放在桌上時,杯碟相互碰撞而匡啷作響。她把濃稠的黑色液體倒進茶杯裡。

  「要不要加糖和奶精?」她問。

  寇爾狐疑地看著杯中有如鞋油般的液體,但丹尼仍在盯著麗詩看。

  「這是茶嗎?」寇爾問。

  「是的。」她回答。「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沒有。」他喝了一口,無法掩飾他的反應。杯裡的液體比生髮水還苦。「只要加點糖就行了。」他撒謊道。

  「煮得太久了,是不是?」她問。「一定是的。我該算時間的。我立刻去重煮一壺。」

  「我寧願喝水。」寇爾說。

  丹尼努力忍住笑,不想使她更加難堪,因為她已看到寇爾在嘗過茶後皺眉歪嘴的怪相。

  「我想茶葉不應該放在水裡煮。」丹尼告訴她。

  她以充滿女人味的姿勢把頭髮撥到肩後。「烹飪比想像中困難多了。」

  「在你家都是誰在煮飯燒菜?」寇爾問。

  她露出驚訝之色。「當然是廚娘和她的助手,有時樓下的女僕也會幫忙。至少我認為如此。要不要來點切片的醃黃瓜,柯警探?味道很不錯。」

  「好呀!」寇爾回答。「請叫我寇爾和叫他丹尼。」

  「那麼你們一定要叫我麗詩。」

  她開始用一把鋒利的菜刀切醃黃瓜,把鋒利的刀刃拉向自己的手腕。她的動作令丹尼抓狂,他伸手抓住她的雙手。

  「切東西時刀刃務必往外推,像這樣。」他示範給她看。「這樣比較安全。」

  他沒有立刻放開她的手;她低頭看著他的大手,等他放開她。「謝謝,丹尼。下次我會記得。」

  他注意到她手指上有許多傷口。「你不習慣做廚房的事,對不對?」他放開她的雙手,靠回椅背上。

  「對,但我正在學習。」

  她再次埋首切醃黃瓜。專心使她蹙著眉頭和咬著下唇,她小心翼翼地切出薄薄的六片整齊地排在盤子上。然後,面帶得意的笑容,她洗淨雙手,把成果擺在他們面前。

  丹尼的目光無法離開她,這個嬌滴滴的女子令他深深著迷。雖然她做家事的本領拙劣,但她並沒有因此放棄或氣餒。

  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開始辦正事。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放在桌上,他伸手去拿筆。「我們開始吧。」

  「好。」她說。

  「搶案發生當天,你大約在何時到銀行?」

  她凝視著桌面回答。「大約兩點,誤差至多十分鐘。」

  寇爾正要咬三明治,她的回答使他放下三明治,朝丹尼看一眼。

  「你確定是兩點嗎?」丹尼問,聽來只是微感好奇。

  「確定。我在排隊時看了時間。出納櫃檯後面的牆壁上有個大時鐘。」

  「你有沒有注意到跟你一起排隊的其他人?」寇爾問。

  她思索片刻後搖頭。「事實上,我沒有注意到別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寇爾正要質問麗詩時,丹尼朝他搖搖頭。他顯然不希望寇爾指出她的回答跟潔芝和蓓嘉的一模一樣,幾乎是一字不差。她們三個被關在牢裡時串通好供詞了嗎?如果是,那又是為了什麼?

  丹尼合起筆記本放回口袋裡。「你有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於平常的事?」

  「沒有。」麗詩回答。

  「你排隊……」

  「是的,我在等輪到我,但沒有四處張望。我在想那些我必須做的事。」

  丹尼越來越沮喪,但小心地隱藏起他的情緒。「史警長給你看的手提袋不是你的,對不對?」

  「對,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攜帶手提袋。我所有的衣裳都有口袋。」

  「你身上穿的這件就沒有。」寇爾說。

  「對不起,你說什麼?」

  她顯然被他的觀察入微嚇了一跳,正在設法編造合適的解釋。

  「你身上這件衣裳沒有口袋。」寇爾重複。

  「是的,這件確實沒有,但我穿去銀行穿的那件有口袋,而且是兩個。要不要再來點茶?」

  寇爾低頭望向滿滿的茶杯,不知道她想把更多的茶往哪裡倒。他搖頭拒絕,但她好像沒注意到。她轉身快步走向爐子,拿著茶壺回到桌邊,把它放在寇爾的杯子旁邊。潔芝走進廚房時,麗詩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表情。

  沒料到警探還在廚房裡,潔芝連忙止步。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我以為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問完話走了。我原本是來幫麗詩洗碗盤的,我可以等一下再來。」她轉身準備離開,但被丹尼叫回來。

  「過來加入我們。」他建議。

  麗詩拚命點頭。潔芝的視線對準寇爾,他看來煩躁氣惱,她猜那是因為她打擾了他們。

  「謝謝,不必了。我再到樓上去一會兒。」

  「我們堅持你加入。」寇爾不容拒絕地說,站起來拉出身旁的椅子。丹尼也站起來請麗詩坐下。

  兩個女人互看一眼後坐下。

  寇爾開始發問。「麗詩,你打算明天離開巖瀑鎮,對不對?」

  「對。」麗詩把雙手交會在桌面上,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你怎麼知道?」

  「只是預感。」他挖苦道。「你要去哪裡?」

  「科羅拉多州。」

  「潔芝告訴我們她也要去科羅拉多州。」丹尼插嘴。

  「沒錯。」麗詩回答。「我們要一起旅行。」

  「你們一起來巖瀑鎮的嗎?」寇爾問。

  麗詩露出笑容。「哦,不是,我幾個月前從英國的倫敦來到美國。在來到這裡前在肯塔基州、密蘇里州和堪薩斯州停留過。我在找尋土地。」

  「土地?」寇爾問。

  「我想要開牧場。」她解釋。「我在找尋良好的放牧地……」

  「給她即將購買的牛只用。」潔芝接口道。

  「對,給牛只用。」麗詩說。

  「但是韋先生的家人後來又決定不出售土地了。」潔芝說。

  「誰是韋先生?」寇爾問。

  「我在倫敦時跟我通信的那位紳士。」麗詩說。「我聽跟他相識的朋友說他想賣地,而且正好是我想要的那種土地。」

  「結果不是?」寇爾問。

  「哦,是。」麗詩回答。「一望無際的青翠草地,跟我朋友說的一樣完美。我沒有看到那塊地就從倫敦出價購買了,但在我抵達肯塔基州準備簽署官方文件時,才發現韋先生去世了。他的兒子不願遵守父親生前的承諾。」

  「麗詩在巖瀑報上看到丹佛附近有地求售的廣告,我們打算一起過去看看。」

  「你對養牛知道多少?」丹尼問。

  「幾乎一無所知,但我打算僱用懂得養牛的人手幫忙。」麗詩回答。「而且我會向他們學習。我知道會很辛苦,但我不怕吃苦。」

  寇爾努力掩飾他的驚駭。「小姐,養牛是非常辛勞的工作。」他婉轉地警告。

  丹尼直率地說:「你瘋了嗎?你經營不了牧場的。」

  麗詩背脊一挺。「我沒有瘋,而且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達成目標。我或許缺乏經驗,但我有決心。」

  丹尼不敢置信得說不出話來。

  寇爾搖搖頭。「你們明天怎麼走得了?驛馬車要到後天才會經過這裡。」

  「我們不打算搭驛馬車。」潔芝解釋。

  「我們打算搭乘篷車離開。」麗詩說。「篷車就在屋子後面,你們來這裡時一定看到了。」

  「我們今晚就要把行李搬上車。」潔芝說。

  「明天一大早就上路。」麗詩接口。

  「誰來駕車?」寇爾問。

  「我們自己。」麗詩回答。她的表情暗示她不明白他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寇爾凝視著潔芝的手,他伸手拉起她的一隻手把手掌轉向上。「你的手很細嫩。」

  他的話聽起來像指責,潔芝把手抽回來。「我會戴手套。」

  「你以前駕過車嗎?」丹尼問。

  「沒有。」潔芝承認。

  驚訝她們異想天開的丹尼望向寇爾,希望他能勸醒她們。

  寇爾跟他一樣驚訝,但試著圓滑婉轉。「你們兩個……打算帶著小孩自行駕車上路,穿越崎嶇艱險的地形,前往科羅拉多州。我說的對嗎?」

  麗詩和潔芝一起點頭。

  寇爾失去耐性了。「你們兩個的腦筋有問題嗎?」

  由於他注視的是潔芝,所以潔芝認為他要她回答。「我們的腦筋沒有問題。我們仔細考慮過了,我向你保證我們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麗詩點頭。「沒錯。」她轉向丹尼。「我們不會是單獨旅行,我們要加入篷車隊。」

  「我們最遲必須在星期一抵達格蘭畢鎮。」潔芝補充。

  丹尼自不轉晴地望著麗詩。她很想叫他別再盯著她,因為那樣不僅沒禮貌,而且令她心慌意亂。她覺得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思。那太荒謬了,她告訴自己,他不可能看穿她的心思。

  「你們為什麼問我們這麼多私人問題?」她問。

  「我們沒有做壞事。」潔芝說。

  「你們問完銀行的事了嗎?」麗詩問。「我們兩個還有事要做。」

  丹尼開口說話時,表情和聲音都充滿憤怒。「如果你們之中有人對搶案的事知情不報,那就犯了妨礙公務罪。」

  「你在恐嚇我們嗎?」潔芝問。

  兩位警探都不理會她的問題,丹尼轉向麗詩。「我只剩下一個問題要問你。你在銀行時有沒有遇到潔芝?」

  麗詩看了潔芝一眼才回答。「有,我在出銀行時正好遇到她要進去。」

  「那麼蓓嘉呢?」寇爾問。「你也遇到她了嗎?」

  麗詩察覺出兩位警探的怒氣,她一定是說了什麼激怒他們的話。「我進銀行時正好遇到她要離開。」她低著頭回答。

  潔芝也感覺出氣氛不對勁,也心想是自己說了激怒他們的話。每句話都得小心翼翼使她筋疲力竭,她知道再多說什麼都只會使情況更糟。她決定盡快送他們走。撥開頭髮,她站起來走向門口。

  丹尼的命令使她停下腳步。「你們兩個明天都得留在鎮上。」

  潔芝猛然轉身而撞上寇爾。她沒有道歉也沒有退後。

  「我們為什麼一定得留下?」她問。

  「你們不能強迫我們留下。」麗詩說。「我雖然不熟悉這個國家的法律,但強迫別人做他不願做的事是不對的。」

  「沒錯。」潔芝說。「寇爾,你不能──」

  他打斷她的話。「我可以強迫你們留下。我們借用監獄前面的辦公室辦公,你們知道地方。你們兩個何不在明天上午八點到那裡去。蓓嘉也會去。」

  潔芝和麗詩似乎支撐不住了,她們溫順地跟著兩位警探走向前門。

  「這樣是不對的。」麗詩低聲說。

  丹尼聽到她的話而在門口轉身。「當然不對勁,但我們明天會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麗詩?」

  寇爾轉身對潔芝說:「我不知道你們在玩哪種遊戲,但遊戲現在結束了。我說的夠清楚嗎?」

  他不等她回答就轉身離去。潔芝全身顫抖地關門上鎖,她轉身往後靠在門板上。

  淚水湧上麗詩的眼眶。「天啊……他們知道了。」


  事情的發展令丹尼和寇爾感到困惑又氣惱。

  「她們三個被關在同一間牢房裡時,串通好了供詞。」寇爾在回旅館的路上說。

  「沒錯,她們串供好了,但為什麼?」

  「大概是出於害怕。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她們都很緊張不安。蓓嘉掩飾得最好,但我可以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

  「還有她的手。」寇爾說。「她緊握著雙手。」

  「沒錯。」丹尼伸手揉捏緊繃的頸背。

  「我錯了,我原本以為跟潔芝和麗詩談會是浪費時間。她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不知道,我原本也以為會是浪費時間。我只是按照程序,希望她們之中有人可能注意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情況變複雜了,對不對?」

  「對,」寇爾說。「而且不合情理。她們一定知道那天下午稍早時有人在銀行裡看到她們,跟她們一起排隊的人會記得她們。她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串供?」

  「沒道理。她們之中誰在說謊?」

  「也許她們三個都沒有說實話,她們顯然決心保護彼此。」

  「或者……」

  「或者什麼?」

  「她們在保護另一個我們還不知道的人。」

  「我們要如何查明真相?」

  「她們會告訴我們真相。」丹尼說。「明天,無論如何,潔芝、麗詩和蓓嘉都得把她們知道的事說出來。」

  「如果她們不說呢?」

  「無論男女,誰也休想妨礙我。」丹尼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如果必須把她們關起來,上帝作證,我會那樣做的。」

  「別做傻事。」寇爾感到諷刺而發笑。「我猜警徽改變了我。做傻事的通常是我,但現在我卻在勸你。我知道你有多麼想抓到這些人。換成是我,也會如此,但你必須循合法管道來。」

  丹尼不以為然。「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抓到他們。我才不在乎方法合不合法。你要不要幫我?」

  「我已經說過我會幫你。」

  談話在抵達旅館時終止,他們上樓到各自的房間。寇爾打開窗戶通風,脫掉衣服,洗淨手臉,倒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腦後,他回想著三個女人的回答。想著想著,他發現自己突然只在想潔芝。真要命,但她確實令人著迷。

  他在睡著前祈求上帝保佑躲在書桌底下的不是她。

  丹尼沒有立刻上床睡覺,他在狹小的房間裡踱了一小時的方步,覺得自己像籠中困獸。他努力集中精神在調查上,但文麗詩卻不斷地妨礙著他。

  她對他造成的衝擊令他吃驚和不知所措。在今晚以前,他不曾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更不用說是產生肉體上的渴望。但是麗詩令他想入非非,這在他看來是對亡妻的不忠。

  他想不透他為什麼受她吸引。沒錯,她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很棒,但她跟他心愛的佳玲毫無相似之處。沒有任何女人能比得上佳玲。他的妻子是農家的女兒,善良純樸,吃苦耐勞,熱愛生命。她爽朗的笑聲和慷慨的性情吸引了他,使他立刻深深愛上她。他經常暗自感激上帝賜給他那樣的賢妻,經常默默觀察做家事的她。她結實的雙手在白天勤奮工作,但在夜裡撫摸他時卻溫柔無比。

  麗詩是個嬌小纖柔的女人,她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她出身富貴人家,顯然活動在一個他全然陌生的世界裡。但是她有種令他想要靠近的天真和溫柔。

  但她不是佳玲。天啊,他多麼想念他的妻子。他渴望再次擁她入懷,與她纏綿。他渴望聽她唱歌哄他們的稚齡幼女入睡、渴望聽到她們母女的笑聲、渴望觸摸……

  他強迫自己停止回想過去。當他的愛妻幼女遭到無情槍殺而離開他時,他的人生就結束了,但是他必須活下去……必須不斷地追蹤搜索,直到把那群凶殘匪徙全部緝捕歸案為止。

  疲倦地長歎一聲,他準備上床就寢。在睡前他又把筆記翻了一遍,希望能找到他以前沒有發現的線索,但又是徒勞無功。他沮喪地把筆記本扔到對面的牆上,往後倒在枕頭上。

  噢,佳玲,如果我們之中有一人非死不可,為什麼死的不能是我?

  他在睡著時想著他的妻子,但夢到的卻是麗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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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18:04: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寇爾不知道是什麼吵醒了他。前一秒他還在睡夢中趕牛,這一秒卻完全清醒和全身緊繃。即使是在玫瑰山莊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也不是個睡得很沈的人,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使他驚醒。雖然沒有聽到任何異聲,他還是抓起手槍跑向房門。

  不出所料,走廊上連個鬼影也沒有。他關上房門,穿過房間,來到窗前俯視街道,心想,是有人酒醉吵鬧。但街道上空無一人。

  微風拂面,他大聲打個呵欠,準備回床上繼續睡覺,但是在看到遠方微弱的紅光而明白黎明已經來到。太陽正緩緩爬上漆黑的天空。真要命,早晨來臨得太快,他還很想睡,覺得自己好像剛剛才閉上眼睛。

  他猜他真的是年紀大了。他伸個懶腰,準備喝杯水之後就穿衣服。由於房間裡仍然很暗,所以他點亮油燈。他的懷表和指南針一起放在梳妝台上,直到碰巧瞥了懷表一眼,他才發現時間仍值午夜。

  「這是怎麼回事?」他咕噥。

  他再度轉向窗外的橘紅微光……然後拔足狂奔起來。

  他一邊跑進走廊、一邊扣襯衫鈕扣。

  「醒醒,丹尼,我們有麻煩了。」

  房門在一秒後打開,丹尼持槍衝了出來。他衣衫不整,睡意末消。「什麼事?」

  「失火了。」

  「哪裡?」丹尼轉身跑回房間穿衣服。

  「可能遠在山區,但我認為不是。火光大近了。可能在鎮上……天啊,關家小築……該不會是……」寇爾大叫著衝下樓梯。

  丹尼緊跟在後。旅館的夜班經理趴在櫃檯上面睡著了,丹尼翻過欄杆大叫著要經理敲火警鐘。驚醒的經理在猛然站起來時弄翻了椅子。

  「你說什麼?」他大喊。

  「火警鐘。」丹尼一邊吼、一邊穿過大廳跟在寇爾後面衝出前門。「快敲火警鐘。」

  他在轉角處追上寇爾,兩人並肩在街道上奔跑。寂靜的夜裡只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跑到街區一半時,他們聞到煙味而加速。一轉過街角,他們就看到火焰。關家小築的一樓已陷入火海。紅紅的火星像惡魔的眼睛從敞開的窗戶裡噴出來飛向夜空。被燻黑的白紗窗簾碎片隨著陣陣濃煙往外冒,新漆的白色木頭因高溫而起泡。

  沒有人在屋外。

  寇爾和丹尼同時躍過圍籬、奔過草地。丹尼跑向屋子後方,希望能找到進入火場的路。寇爾則從另一側繞向屋後。

  屋子的前門突然被撞開,他們看到潔芝緩緩退出來。她彎著腰,正把麗詩拖向安全的地方。

  麗詩一動也不動地被拖行著,丹尼搶先寇爾一步抵達陽台抱起昏迷的麗詩。在火光中,丹尼看到鮮血沿著她左前額緩緩流下,有東西重重地擊中她,從腫脹的程度來看,他認為她沒有送命是天大的幸運。他把她緊抱在懷裡,跑下台階來到院子,輕輕地把她放在草地上。

  潔芝跟著他下台階又突然停住。尖叫著凱勒的名字,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慌亂地搜尋凱勒和蒂莉的身影。寇爾突然從陽台欄杆上跳下來把她撲倒在地。

  她被他撞得往後跌倒在草地上。她一時喘不過氣來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或自己為什麼會摔倒。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凱勒和她必須及時救他出來。他在哪裡?

  潔芝企圖翻身爬起來去找她的孩子,但寇爾突然把她按在地上開始用手掌拍打她的腿和大叫丹尼過來幫忙。她叫喊掙扎著拚命想推開他。

  她的睡袍下擺著火了。寇爾想要在她被燒傷前把火撲滅、和把睡袍從她身上脫下來。當他把她翻成伏臥姿勢時,丹尼已趕到他身旁幫忙。

  那兩個男人撕扯著她的衣服。潔芝不斷地尖叫著凱勒的名字,掙扎著想爬起來,但他們不讓她移動,直到寇爾把睡袍剝下她的肩膀,丹尼把它扯離她的身體。

  寇爾抱她站起來。她揪住他的襯衫前襟,高聲叫喊。「我找不到凱勒,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他跟蒂莉在一起……我去找麗詩時,蒂莉正要抱他出去。在樓上時,他們還在我旁邊。他們在哪裡?我必須找到他們。」

  她突然推開他,轉身準備跑回屋裡,但寇爾從後面抓住她。她像野貓般對他又抓又踢。

  「我會找到他的。」寇爾向她保證。「聽到沒有,潔芝?我會找到他的。你留下來陪麗詩。你能夠那樣做嗎?」

  他鎮定的語氣安撫了歇斯底里的她。「能,我留下來陪麗詩。拜託你快一點。」

  「老太太和小男孩還在屋裡。」寇爾朝丹尼大喊,他把潔芝轉過來面對他。「他們的房間在哪裡?」

  她指向陽台上方中央那扇窗戶。「蒂莉的房間在中間,凱勒和我的房間在她的隔壁……左邊那間……大樹旁邊。」

  丹尼已經從陽台上方的懸挑部分攀爬上了屋頂。他用鞋跟踢破中央那扇窗戶,往後跳以躲避噴出的火焰和濃煙,然後他頭朝前地撲進窗戶裡。

  陽台上方的屋頂在一秒後崩塌。寇爾已跑向屋子的另一側,企圖從一樓的窗戶進入屋內,但是他無法靠近,因為從窗裡冒出的熱氣溫度太高,使他的眼睛刺痛流淚。他退到最靠近屋子的老樹下。粗壯的樹枝垂在屋簷上方,他希望能夠盡量靠近和跳到屋頂上。

  他開始爬樹,幾秒鐘後,他用雙手輪流抓著樹枝,擺盪著身體,然後鬆手落在屋頂上。丹尼扛著被毛毯包裹住的蒂莉出現在窗口。寇爾還來不及幫忙,丹尼已跳出窗口衝向屋頂另一側。屋子那側的樹枝比較低而容易抓住。

  「凱勒沒有跟蒂莉在一起,趕快離開這裡,屋頂快垮了。」丹尼高喊。

  寇爾不顧他的警告,衝向潔芝先前指的窗戶。火舌從窗口嘶嘶作響地伸向他,但是恐懼使他力量倍增。深恐小孩已遭不測,他不顧後果地傚法丹尼一頭鑽進窗口。

  他很驚訝地板還在,他左肩著地,一骨碌地翻身爬起。撲面而來的濃煙和灰燼使他踉蹌後退,跪倒在地。他的眼睛刺痛得使他看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無法呼吸,臥室裡的高溫使他的皮膚好像要融化一般。他趴到地板上,深吸一口涼爽的空氣,然後開始匍匐前進。在濃煙和地板之間還有將近一尺的乾淨空氣。他深吸口氣,大喊凱勒的名字。

  他的聲音消失在火焰僻啪聲中,他緩緩向前爬行。他什麼也看不見,但希望他會撞上衣櫥。房間臥室都有衣櫥,他的小妹小時候每次害怕都會躲進衣櫥裡。他希望凱勒也是那樣。

  床鋪是他第二個選擇,但他先發現它。他撞到床頭板的側面,擠到床架邊,把手伸到床底下來回掃著。

  沒有東西。

  時間每過去一秒,小男孩存活的機率就減少一分。寇爾默默祈求著上帝的幫助,在床底下最後一次揮動手臂。他正要收手時,凱勒抓住他的手。

  小孩很快又放開他的手。寇爾在床架下面伸直手臂摸索小孩。凱勒緊緊貼靠在床頭板上,寇爾摸到一條腿時,輕輕地把他往外拉。

  他可以聽到凱勒一邊嗚咽、一邊大聲吸吮拇指。他認為那是他聽過中最美妙的聲音,因為那意味著凱勒沒有受傷。

  他把小孩從床底下拉出來抱進懷裡,然後翻身跪起。凱勒撲回去抓起地板上的布娃娃。當寇爾把凱勒拖回來時,一道火焰從地板的縫隙間竄出來。

  「我們出去吧!」他輕聲對小孩說,聲音被濃煙熏啞了。

  他想用床上的毛毯包裹住小孩,但在伸手去抓毛毯時,他看到火星從天花板如雨點般落下。火星掉落在床上,毛毯很快起火燃燒。他急忙把小孩的頭壓到他的顎下,用雙臂環繞住小孩,彎下腰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小孩。

  他猜他只剩幾秒的時間可以逃出去,臥室逐漸圍困住他。火焰從地板的縫隙間不斷竄出,從頭頂天花板不斷落下。

  臥室的牆壁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開始移動,它們往前暴突,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在恐怖的嗖嗖聲中慢慢退後,接著又突然往前暴突。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他可以聽到大火在那些牆後面燃燒著,吞噬它所能找到的每一口空氣。

  寇爾跪下來靠近地板深吸口氣,然後站起來衝向窗戶。火舌在後面窮追不捨。他聽到身後傳來斷裂聲,感到腳下的地板在動。在他縱身跳出窗口時,地板崩塌,臥室的牆壁緊接著爆炸,玻璃碎片和燃燒的餘燼飛出窗戶。爆炸的威力把寇爾猛然往前推,但他在半空中轉身,以背部著地,以免壓傷懷中的小孩。著火的屋頂湧出一陣陣熱氣,他知道整棟屋子即將在幾秒後崩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四處張望找尋逃生之路。火焰似毒蛇般從下方和上方的屋簷爬向他,大火切斷了丹尼救蒂莉脫險的路線,寇爾知道他無法從他上來屋頂的那條路下去,因為懷裡抱著小孩的他無法伸手構到高高的枝椏。

  他被困死了。

  他聽到遠方傳來隱隱約約的火警鐘聲,接著他聽到一聲尖銳的口哨聲。他轉向聲音來源時,丹尼正好吹出第二聲口哨。在濃煙中瞇起眼睛,他看到丹尼跨坐在一根粗樹枝上。

  距離太遠了,不可能到得了。

  但是他別無選擇。「抓好,凱勒。」寇爾深吸口氣,大叫一聲,跳過正前方的火團。他可以感覺到木頭在腳下裂開,可以聽到屋樑在背後斷裂,但他繼續往前跑,直到他的肺好像要爆炸似的。

  丹尼密切注意著朝他跑來的寇爾。當寇爾跑到橫越屋頂的半途時,丹尼趴下來用左臂抱住樹枝,兩腳抵著一根較低樹枝的楔形處,然後盡量朝下伸出右手。

  那是信念的一跳。屋頂邊緣離丹尼的手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寇爾縱身躍起,飛過夜空,伸長手去抓丹尼。

  他們的手相連抓牢。

  寇爾閉上眼睛,鬆了口氣。

  丹尼被突然增加的重量扯得呻吟,但他沒有鬆手。當寇爾不再擺盪,丹尼確定他不會失手使寇爾墜落時,丹尼伸出左手去抱凱勒,同時放開寇爾讓他落在一根較低的樹枝上。丹尼把尖叫的凱勒輕輕拉起來抱進懷裡。幾秒鐘後,他們全都來到地面和跑向安全的地方。

  潔芝奔向丹尼要去接過凱勒,但寇爾在半途攔截她。他伸手環住她的腰把她提起來,抱著她繼續往前跑。

  他們剛抵達麗詩和蒂莉身邊,屋子的牆壁和屋頂就在轟然巨響聲中塌陷。提著水桶來回奔跑救火的鎮民全都突然停下來觀賞驚人的煙火。火花竄上五十尺的高空後,朝四面八方旋轉落下,壯觀得令一些鎮民喔啊驚歎。

  他們沒有人會忘記這一夜。

  記者跑來跑去尋找可以訪問的人;攝影師李基強架起他的設備想捕捉火災的畫面。

  麗詩仍然昏迷不醒,但坐在草地上的蒂莉把她的頭抬到她的腿上。老婦人一邊低聲啜泣、一邊輕撫麗詩的額頭。丹尼在她們兩個身邊跪下,笨拙地輕拍蒂莉的背企圖安慰她。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麗詩身上,她每吸一口氣,他都在心中感謝上帝。

  她看起來是那麼年輕、純真和脆弱。丹尼大喊著叫人去請醫生來。他的叫聲驚動了麗詩,她瑟縮了一下。他幾乎要相信自己的心說她安然無恙,接著她緩緩睜開眼睛注視他。他的心跳暫停,如釋重負的淚水刺痛他的雙眼。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似乎無法阻止自己去碰她,他把她溫柔地抱進懷裡站起來。

  「丹尼?你滿臉都是泥土。」

  「我知道。你覺得如何?」

  「頭好痛。」她說。「不知道為什麼。」她滿臉困惑地補充,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你怎麼會弄得這麼髒?」

  他轉身讓她看見陷入火海的屋子。但是她的目光仍盯著他,於是他解釋道:「火災。」

  她轉頭,立刻痛得皺眉。她看到被大火燒燬的屋子時,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頭腦突然恢復清醒。「潔芝、凱勒和蒂莉在哪裡?」

  「他們沒事。」他向她保證。「每個人都及時逃出屋子。沒有人受傷……除了你以外。你記不記得出了什麼事?」

  她把頭垂靠在他肩上。「不記得。放我下來,我需要──」

  「你需要看醫生。」丹尼望向人群,正要大叫醫生時,醫生突然出現在圍觀的人群前面。蓓嘉正拖著他走向蒂莉和麗詩。

  「丹尼?」麗詩輕喚。「我是怎麼離開屋子的?」

  「潔芝把你拖出來的,要不是她……寇爾和我絕對無法及時找到你。」

  「她救了我的命。」

  「是的。」

  麗詩開始哭泣,丹尼收緊臂膀試圖安慰她。

  潔芝也在哭。她把凱勒緊緊接在懷裡,慶幸和感激她的孩子沒有受傷,她不停地親吻和擁抱他。凱勒已經從驚險中完全恢復,扭動著小身軀想要下地玩耍。

  蓓嘉在人群中找到他們母子。「天啊,潔芝,你差點沒命。」她抱起小孩。「你還好嗎?」

  潔芝強迫自己止住眼淚。「我很好,但麗詩受了傷。她的頭可能是被掉下來的橫樑打到了。」

  「醫生正在檢查她的傷勢。」蓓嘉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不知道。」潔芝回答。「可不可以幫我看著凱勒?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我得去找人。」

  「潔芝,我們必須先給你穿上衣服,你的睡袍呢?」

  「著火了。」潔芝轉身在人群中搜尋寇爾。

  「我會找到東西給你穿上。」蓓嘉保證。

  潔芝沒有聽到她朋友的話,她終於發現寇爾而快步走向他。他站在離人群遠遠的地方看著屋子被大火吞噬。他從頭到腳都是煙灰,看來筋疲力竭。

  她認為他是她見過中最帥的男人。「寇爾?」她輕喚。

  她停下來凝視他,他在她眼中突然顯得非同凡人。背景的火光使她的幻覺更加真實,因為他的身影矗立在朦朧的金色光芒之中,就像是上帝在降福給勇氣過人的他。

  「有事嗎?」他問,被她臉上的喜悅和驚奇給搞迷糊了。

  她再度快步走向他,想要謝謝他救了凱勒的命。但在她終於抵達他面前時,一句簡單的謝謝似乎遠不足以表達她內心的感激。她撲進他的懷裡。

  他被她撞得踉蹌了一下,隨即本能地伸手抱住她。

  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輕聲向他道謝,然後熱情地親吻他。

  那絕對不是聖潔的吻,寇爾也不打算錯失良機。要不是感覺到她在他懷中顫抖,他會繼續不停地吻她。他抽身想要退開,但她更加用力摟緊他。他不需要更多的鼓勵或挑逗,立刻再度擁吻她。

  她垂下頭靠在他的頸窩處開始啜泣,壓抑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他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謝。

  他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不客氣。」

  那一刻將永遠留在記憶之中,因為攝影師拍下兩人熱情相擁的照片──他全身都是煙灰,她只穿著薄薄的睡衣。

  那張照片出現在巖瀑報第二天的頭版上。


  看到麗詩令蓓嘉感到難過,她的左額因頭部受到撞擊而腫了一大塊。她能夠活下來真是奇跡。

  丹尼把她放在鄰居拿來的毛毯上,跪在她身旁看醫生檢查她的傷勢。蓓嘉平時不是個膽小的人,但傷勢的嚴重令她吃驚。丹尼認為她快要昏倒了,而叫她坐下,但她堅持要先跟麗詩說話。

  「你覺得怎麼樣,麗詩?」她的聲音因恐懼而發抖。

  麗詩抬眼望向站在身旁的女人。她無法不注意到蓓嘉的頭髮一絲不亂。蓓嘉不是跟其他人一樣穿著睡袍和拖鞋趕來救火或看熱鬧。她的衣著非常整齊。樸素的黑色衣裳很適合這種場合,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我現在覺得好多了。」麗詩回答。「我不會有事的,蓓嘉。你千萬別為我擔心。」

  蓓嘉提起裙擺,在羅醫生旁邊跪下。

  羅醫生輕拍麗詩的手。「你不會有事的,你的運氣很好。我仍然不清楚你是怎麼受傷的,但我猜是天花板垮下來砸到了你。」

  醫生站起來對丹尼說:「她原本會送命的,警探。」

  蓓嘉傾身靠向麗詩。「你記不記得出了什麼事?」

  「我好像什麼也記不得了。」

  蓓嘉同情地點頭。「不記得也好,否則你一定會作噩夢的。可憐的潔芝親身經歷火勢最兇猛的時刻,你卻幸運地從頭昏迷到結束。」

  麗詩又眼淚汪汪起來。「她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她,我就會喪生火窟。」

  蓓嘉握佳麗詩的手。「別哭,事情都過去了,大家都平安無事。」

  「潔芝在哪裡?」麗詩問。

  「她跟柯警探去篷車裡拿乾淨的衣服,」羅醫生說。「我或許也該替她檢查一下。」

  麗詩掙扎坐起,丹尼伸手到她背後扶她坐起來。她的頭仍然疼得令她難以集中精神。「幸好我們今晚收拾了行李。除了明天要穿的衣服以外,我們的東西都在篷車裡,篷車沒有著火吧?」

  「沒有。」蓓嘉說。

  大火繼續燒著,但街道仍然漆黑一片,人群中有人點燃火炬朝院子走來,坐在蒂莉腿上的凱勒被刺眼的火光嚇得哭喊媽媽。蓓嘉立刻跑過去把他抱起來安慰他。

  丹尼抓住持火炬者的衣領叫他退開。

  麗詩扶著醫生的手臂想要站起來,但是頭昏得厲害。

  「你想要做什麼?」丹尼咕噥。「趕快坐下,否則又要昏倒了。」

  「你的臉色好蒼白,」醫生說。「照警探的話做,趕快坐下,你需要休息。」

  「我想找潔芝,有話跟她說。」

  「我去找她來。」丹尼說。

  他走向屋後的空地,看到潔芝朝他而來。她顯然是聽到兒子的哭聲,因為她扔下剛從蓬車裡拿出的乾淨衣服,朝他奔去。寇爾跟在她後面。他注意到地上散佈的垃圾而叫潔芝要留心腳下,因為草裡有許多容易刺穿她拖鞋的玻璃碎片。

  丹尼對寇爾大叫,然後在空地邊緣停下。他低頭凝視兩個空牛奶瓶。這幾天的雨都下得很大,牛奶瓶卻很乾淨。他好奇地撿起其中一個空瓶,煤油的味道仍然很濃,玻璃瓶底仍有殘餘的煤油。

  他把空瓶拿給寇爾看。寇爾聞過後點點頭說:「我們剛趕到這裡時,我注意到火災好像沒有起火點。屋子後面的火勢跟前面一樣兇猛,好像整棟屋子同時起火似的。」

  「縱火的人一定是在屋子四周都灑了煤油。」

  「你認為是黑水幫幹的嗎?他們可能是看到了報上的報導,深夜的大火絕對能除掉兩個可能的證人,幸好蓓嘉沒有搬進這裡。」

  「她可能是他們名單上的下一人。」丹尼陰鬱地說。「我們必須看好她們三個,等睡過一會兒後,她們就得說出真相。」

  「你打算告訴她們這是有人故意縱火嗎?」

  丹尼拿走寇爾手中的瓶子,把兩個瓶子一起放在一棵樹邊的地上。「還不要。」丹尼說。「我不想使她們受到更多的驚嚇。」

  寇爾望向屋子。「今晚真夠人受的。」

  「我們去使大家平靜下來。」丹尼說。「這裡的人太多。我不喜歡人群。」

  他們走向屋前的草地時,聽到蓓嘉在發號施令。她聽起來像說一不二的軍隊指揮官,被她呼來喚去的人群就像新兵般聽話。

  要不是有蓓嘉組織鎮民,潔芝和麗詩真不知如何是好。鄰居被派回家去拿毛毯來給女人和小孩,羅醫生則在鼓勵下收留蒂莉直到她能做出其他的安排。幾個男人奉命把篷車拖到旅館,其餘的鎮民則組成臨時救火隊運水來防止火苗延燒到周圍的原野。

  沒有人可以袖手旁觀。蓓嘉決心使那些該做的事盡快完成。

  不到三十分鐘後,筋疲力竭的潔芝等人朝旅館前進。丹尼不顧麗詩的強烈反對,堅持抱她走向旅館。寇爾懷中的凱勒在抵達街道前就睡著了。蓓嘉建議兩位警探讓出房間給潔芝、凱勒和麗詩。由於旅館己經客滿,所以兩位警探只好委屈在外露宿。

  寇爾和丹尼則別有打算,他們不打算讓女人們離開他們的視線。丹尼打算守在大廳,寇爾則在樓上監視走廊,但他們的計劃在遇到正要悄悄溜出旅館的史警長時改變。

  丹尼告訴史龍出了什麼事,命令他守在蓓嘉的房門外警戒。史龍欣然同意,因為他很不好意思連發生火災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寇爾和丹尼從他的表情中猜出火災發生時,他正在忙什麼。

  旅館的夜班經理看到全身煙灰的男男女女時,雖然驚駭但也非常周到。他立刻叫醒兩個女僕幫忙把房間準備好。每個人都洗了澡。凱勒不僅在洗澡時醒來,而且精力充沛。來旅館途中的小睡顯然使他恢復了元氣。

  筋疲力竭的潔芝和麗詩頭一沾枕就睡著了。丹尼把椅子靠在麗詩的門上,幾秒鐘後他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但手仍放在槍柄上。

  寇爾坐在走廊對面,他也把椅背抵住潔芝的房門。他可以聽到凱勒在房裡滔滔不絕地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幾分鐘後,房門打開,小男孩跑了出來。

  寇爾把他抱回房裡,但在看到潔芝時戛然止步。她趴在床上睡著了,她顯然累得沒力氣拉起被子蓋好。粉紅色的睡衣掀到她的膝蓋附近。天哪,她有曲線誘人的臀部和腿。寇爾注意到她的腳也很漂亮。不知道她怕不怕癢。

  她的臉朝向從窗外傾瀉而入的月光,他凝視著她的嘴,想起兩人接吻時,她的唇有多麼柔軟。他仍然可以感覺到她貼著他,此時此刻他只想爬上那張床跟她……

  他趕走飛過腦海的念頭。可憐的潔芝今晚飽受驚嚇又吃盡苦頭,他實在不該想入非非。何況他是職責在身的美國聯邦警探,他不能衝動行事,無論那些衝動有多麼令人難以抗拒。

  凱勒開始在他懷中扭來扭去,使寇爾從幻想中回過神來。凱勒的尿布濕了。寇爾迅速找到乾淨的尿布,把小男孩放在潔芝旁邊的床上。

  「不要。」凱勒不斷吟誦著,他抬起雙腿在半空中舞動,踢中寇爾的手臂,企圖翻身滑下床。

  「不,不可以。」寇爾輕聲說。「你得乖乖換好尿布,然後上床睡覺。」

  他綁好尿布的繫帶,抱起凱勒,抓起布娃娃塞進他的懷裡。他抱著咧嘴而笑又喋喋不休的凱勒走向經理架起的行軍床,替他蓋好棉被,然後悄悄離開房間。

  凱勒緊緊地跟在他後面。潔芝聽到寇爾低聲咕噥,她用手摀住嘴以免笑出聲來。發現寇爾在她房裡時,她嚇壞了,但後來聽到他對她兒子輕聲細語、她明白他並沒有不良企圖。寇爾是個好男人,她和兒子跟他在一起很安全。

  她本想去解救寇爾,但還來不及翻身就累得又睡著了。

  最後凱勒在寇爾腿上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後又喋喋不休,然後又在丹尼的肩上睡著了。不用說,兩位警探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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