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是歸客
三千人馬抵達了東京自然有無數的規矩要遵守,樞密院來了一位校閱使,禮部來了一位侍郎,兵部來了一位主事,開封府來了一位記室參軍和三位都頭,雲二帶著秦國和臘肉,老廖,連同辦事的小吏,把碼頭擠得滿滿當當的。
雲崢不耐煩見官面上的人,雲二登船之後不久,雲崢就命彭九和猴子帶著他們去辦入京手續,憨牛和梁輯開始收集強弩和火藥彈,沒有軍令在京城持有這東西是要被殺頭的,而這一次尤為嚴格,三尺長的兵刃也在收繳之列,軍兵們只能留下自己的鎧甲和隨身佩刀。
軍隊沒有安置好雲崢不能下船,遠遠地看見坐在涼棚子裡的龐籍和文彥博只能遙遙的拱手致歉。
龐籍放下拱著手,瞅著一隊隊軍兵螞蟻一樣的從船上下來,在樞密院,兵部,開封府諸位官吏的眼前把自己身上配備的兵刃依次放進不同的馬車裡笑道:“國朝軍隊真正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只有這位了吧?”
文彥博點頭道:“確實如此,即便老夫再不喜歡他,對他統禦的軍隊老夫也是無話可說的,只是雲崢不同意在軍卒臉上刻金印,為此不惜和老夫翻臉,這讓老夫又覺得不快。”
龐籍笑道:“這有什麼想不通的,你我都是文官,對武人的態度就是保家衛國,不論是強迫也好,威逼也好,只要能達到目的就算成功。
雲崢不同,他是武將,在他的眼裡,他的部屬都是活生生的人,和吾輩沒有什麼差別,說不定他還覺得武人要比文人高貴。所以對這樣侮辱性的舉動自然會暴跳如雷。
我們站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會千差萬別。”
文彥博笑道:“老夫現在就任黃門侍郎,不在參知政事任上,王介甫既然要推行他的《將兵法》想必雲崢這一關他是一定要過的,哈哈,拗相公遇上兵痞。我且看他們如何應對。”
龐籍笑道:“坐山觀虎鬥可不是你文寬夫該做的事情,此時的朝廷少一些爭鬥為好。”
文彥博左右看看,納悶的問道:“雲崢回京為何只有我們兩人前來迎接,按理說雲崢在京中的好友也不少。”
龐籍笑道:“會來的不來,不會來的也就不來了,只有我們兩人是兩個沒名堂的人,所以才會來。”
文彥博笑道:“確實如此,雲崢只有見過陛下之後,會來的才會來。不會來的也就來了。”
龐籍笑的雲談風輕,捋著鬍鬚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到了我們這個地步當可無視。”
文彥博點點頭,卻也不再說話。
三千兵卒除了留下八十一位甲士,其餘人等就跟隨著樞密院的人直接去了軍營,到了軍營檢點之後,有家的就會回家,沒有家的就會三五成群的去東京找樂子。
短短的時間裡。碼頭上就空了一大半。
“恭迎大將軍班師回京!”禮部侍郎手舞足蹈之後開始執行大將軍回京的典儀。
十二位樂師在碼頭上奏響了古樂,雲崢一襲青衣。手搖一柄摺扇嘴角含笑走下坐船。
不理睬禮部侍郎在自己頭上拋灑的白米,快走兩步拱手道:“雲崢失禮,勞龐相久候。”
龐籍大笑道:“再等等,再等等,等這些白米驅盡你身上的殺氣,老夫才好與你親近。年紀大了,受不得那些刀兵煞氣。”
雲崢笑著朝文彥博還禮,打趣道:“下官三年未曾上馬征戰,脾肉已生,身上何來的殺氣。龐相見笑了。”
龐籍上前拉住雲崢的手道:“大將軍回京,老夫不敢怠慢,特地備了一些薄酒為大將軍洗塵。”
“叨擾了。”雲崢並不拒絕,任由龐籍和自己把臂而行。
酒樓就在不遠處,雖然沒有樊樓那麼奢華,因為建在一處河灣處,垂柳依依,倒也勝在雅致。
龐籍和文彥博前來迎接自己,雲崢早在進京之前就已經知曉了,所以並不驚訝,卻是不知龐籍和文彥博到底有什麼話,非要在自己入京的第一時間要說。
說是薄酒,還真的是薄酒,不知從什麼時候,炒菜已經開始風行開封府,雲崢面前就擺著一碟子牛肉,一隻雞和幾碟子時蔬青菜,都裝在大盤子裡,沒有分餐,從這一點來看,龐籍示好的意圖非常的明顯。
雲崢在龐籍殷勤的勸說下大口,大口的吃了一些菜,又和龐籍文彥博對飲了幾杯,這才放下筷子道:“幾年未曾回京,想不到京師繁盛優勝往昔,這都是龐相之功啊。”
龐籍大度的擺擺手道:“老夫不敢掠人之美,這其實都是王介甫的手筆,《青苗法》《市易法》一出,東京再無惡商,市面上也自然繁華了許多。”
雲崢感慨的道:“下官之所以在外征戰,所求者無非是一個國泰民安,如今我大宋沒有外敵為患,正是大力整治內政之時,參知政事宏圖遠略,下官佩服。”
文彥博皺眉道:“大將軍也是內政奇才,變種的《青苗法》一出,大宋高利貸者紛紛折戟沉沙,老夫至今思來,尤覺妙不可言,難道你就沒有發現如今施行的這些國政有什麼不妥嗎?”。
雲崢笑道:“文公謬贊了,雲崢就是一介粗人,何德何能敢妄議朝政?再說朝中有龐相,文公在,哪裡會有什麼不妥,來,文公飲勝!”
龐籍喝了一杯酒放下手中酒杯歎息道:“十年,十年的官宦生涯就把一個頭角崢嶸的奇才折磨成一個畏首畏尾的傢伙,想比你現在的沉穩,老夫更喜歡當初那個毆打禦史的雲崢。
嘿嘿,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雲崢,你真的不打算參與到這個大時代裡來嗎?”。
“規矩,這個很重要,如果說十年官宦生涯給了雲崢什麼,我首先要說的就是規矩。
規矩是為了保證所有人利益的前提下制定的,因此他就不會因為某一個不適應的人而格外開恩,否則規矩就是一張廢紙,雲某不才,以前認為自己可以超脫規矩的挾制,所以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追悔莫及啊。
這一次陛下開恩,將雲崢從窮山惡水之地召回東京,雲崢焉敢再次放肆,還是規矩一些的好,跟著龐相,文公多學學為官之道,免得再次被貶斥出去。”
龐籍和文彥博見雲崢無論如何也不肯和自己交心,也就岔開話題不再說朝堂上的事情,轉而說起詩詞歌賦。
三人都是有一定水準的人物,不管是龐籍律詩的老辣,文彥博小詞的雋永,雲崢詩歌的新奇都是很好的話題,三人談笑言歡,一抬頭,已是白日西墜了。
龐籍搖晃著身體站起來拱拱手道:“痛快啊,老夫許久未曾像今日這般開懷了,酒興已酣,走了……”
說罷就被老僕攙扶著歪歪扭扭的走了。
文彥博看著雲崢,眼中滿是惋惜,只是揮揮手,也被家僕攙扶著離開了小酒樓。
雲崢有滋有味的把盤子裡剩下的牛肉全部吃光,又把酒壺裡的剩酒一飲而盡,這才站起身走出酒樓。
傍晚時分的開封城最是耐看,白日掛在鐘鼓樓的飛簷上,大地一片金黃,撥開眼前的垂柳,河面上波光粼粼,微風吹來暑氣全消。
雲崢走在垂柳裡,聞著暗度的脂粉香氣,笑眯眯的看著奢華的馬車將一個又一個絕色美人送進權貴家過夜,龐籍已經老邁不堪,應該還會把持一點本心,像文彥博這種色鬼家裡一定少不了這些青樓的大家娘子,尤其是今天他心裡不痛快,說不定需要更多。
前面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荷塘,荷花開的滿滿當當的,一個如同畫中仙子一樣美麗的女子就站在那裡,淚光盈盈的瞅著雲崢,晚風中,她的衣帶飄飄,環佩叮噹。
雲崢高興地露出了八顆牙齒傻笑,張開雙臂就抱了過去,溫香軟玉抱滿懷,腳下卻傳來刺骨的劇痛。
“喝了這麼多的酒,臭毛病卻始終改不了。”
“我只是見到你就開心,真的很開心。”
“我見到你也開心。”
“不能再說了,再說的話笑林會把我弄死。他那裡去了?”
“他去滇西找寒林去了。”
花娘的一句話就把雲崢的酒意徹底的驚醒了,瞅著花娘道:“笑林跟著皇帝,寒林已經開始逃亡,我沒有聽說笑林有離開皇帝的意思,難道說他去滇西準備殺掉寒林?”
花娘打了一個冷顫急忙搖頭道:“不是的,除掉孩兒軍是皇后的意思,出動的也是內宮弩直,笑林打算去找寒林,把他拉回東京為皇帝效力。”
雲崢有點煩躁的道:“他就不能讓寒林過幾天人過的日子嗎?”。
花娘搖頭道:“他們老鴉觀一脈似乎有什麼誓約,皇帝對他們還是非常相信的,皇帝聽說弩直追殺了寒林他們,逼著陳琳把所有的弩直全部殺掉了,聽說很慘,整間屋子裡都是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屍體。”
雲崢歎了口氣道:“笑林難道就沒有歸隱的心思嗎?我記得以前他一直想帶你回老鴉觀老家的。”
花娘搖頭道:“如果皇帝身體康泰,他一定會選擇歸隱的,如今皇帝的性命朝不保夕,以他的為人,斷然不肯離開的。”
雲崢抓抓腦袋,瞅著天邊最後的一線夕陽道:“無數的好漢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死無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