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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麗.嘉伍德]獅心淑女(翡翠號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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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4: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獅心淑女(翡翠號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又名《雙獅情緣》

莉娜使全倫敦社交界為之傾倒。
這位絕色美女對她神秘的過去守口如瓶,
直到有天晚上李昂侯爵出其不意地給了她一個銷魂的熱吻。
一個熱情如海盜的傲慢貴族,
他嘗到莉娜冷豔魅力下的狂野烈火而發誓擁有她……

但是個性剛烈、倔強的莉娜不願輕易被征服,
她抗拒李昂的愛撫,不敢向他的愛臣服,
因為那樣一來,她勢必得吐露珍藏在心中的秘密和放棄她渴望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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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七九七年 美國黑暗丘陵

  該是尋求神靈的時候了。

  巫師等待大神給他啟示。兩個月過去了,神明仍然對他不理不睬,但巫師是個有耐心的人。他毫無怨言地繼續每天祈禱,等待神明回應他謙卑的請求。

  當月亮連續四晚被厚厚的霧靄遮蔽時,巫師知道時候到了。大神聽到了他的請求。他立刻收拾聖粉、響鈴和鼓,開始慢慢地往山頂爬。年紀老邁加上邪神派來考驗他決心的濃霧,攀登山頂變得更加艱辛。

  老巫師一抵達山頂就在俯瞰山谷的懸崖中央生起一小堆火。他面對著太陽的方向在火堆旁坐下,抓起一把鼠尾草粉末往火焰裏灑。空氣中立刻彌漫著刺鼻的苦味,那種氣味可以驅離作怪的邪神。

  山頂的濃霧在第二天早晨消散,巫師知道邪神已經被驅離。他收拾好剩餘的鼠尾草粉末,拿出添加有野牛草的香開始焚燒。那種芬芳的香味可以潔淨空氣吸引善神到來。

  巫師守在火堆旁不吃不喝地祈禱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晨,他拿出響鈴和鼓開始吟誦咒語呼喚大神靠近。

  第四天深夜,巫師的犧牲終於得到回報,大神賜夢給他了。

  異像在睡夢中突然顯現。他在夢中看到太陽在夜空中升起,遠方的一個黑點逐漸變大,最後變成一大群野牛在雲端上朝他狂奔而來。牛群的頭頂上有只翼尖純白的灰鷹在翱翔,仿佛在引領這它們繼續前進。

  牛群越來越近時,有些野牛的面孔變成了巫師的祖先。他還看到他去世已久的父母和兄長。牛群突然分開,一隻高傲的山獅赫然出現在中央。山獅的毛皮如閃電般銀白,眼睛如晴空般蔚藍。

  牛群再度向山獅靠攏。當山獅的身影消失在野牛群中的那一刹那,夢也嘎然而止。

  第二天早晨巫師下山回到村子裏。吃完他妹妹準備好的食物後,巫師立刻去求見他的首領。達科他族的酋長是一個名喚“灰鷹”的偉大戰士。巫師只告訴酋長必須繼續領導族人,對夢境的其餘內容卻隻字未提,因為他尚未參透其中的涵義。回到自己的帳篷後,巫師把夢中見到的異像畫在柔軟的鹿皮上。等顏料乾透後,他把鹿皮小心地摺好藏妥。

  那個夢繼續困擾著巫師。他原本希望能得到令酋長安慰的資訊,孰料得到的卻是更多的謎。自從女兒和外孫失蹤後,“灰鷹”的心中就充滿悲憤怨恨,無心領導族人,只想把酋長的位子傳給比他年輕力壯和更能勝任的族中戰士。巫師試過各種方法,但都無法減輕他朋友的悲痛。

  傳奇自悲痛中誕生。

  “灰鷹”的女兒歡歡和外孫“白鷹”死而復生。歡歡知道族人都以為她和兒子不幸遇害。“烏雲”率領那群被逐出部落的壞份子在河邊故意挑起戰鬥。他還把歡歡的衣服碎片留在河岸上,希望歡歡的丈夫會以為他的妻兒跟其他人一起被急流沖走了。

  族人一定還在哀傷之中。雖然歡歡覺得恍如隔世,但從遇襲至今其實只過了十一個月。她每個月都在她的蘆葦杆上做記號。蘆葦杆至今已有十一道刻痕。根據達科他族的曆法,還要兩個月才滿一年。

  她知道回家後將面臨的是更大的難關。她不替“白鷹”擔心。他畢竟是酋長的長孫,一定會被族人接納。他的歸來將是歡喜的團聚。

  她擔心的當然是她剛收養的女兒莉娜。

  歡歡本能地摟緊女兒。“快了,裏那,”她輕聲哄道。“就快到家了。”

  兩歲大的莉娜似乎沒有聽到母親的勸哄。她扭動著小小的身軀,想要掙脫歡歡的懷抱和滑下馬背,決心走在她哥哥的旁邊。

  “耐心一點,莉娜。”歡歡略微用力地再摟了女兒一下來強調她的命令。

  “鷹。”小女孩尖叫著哥哥的名字。

  “白鷹”聞聲轉頭,對妹妹微笑一下,然後緩緩搖頭。“聽媽媽的話。”他吩咐。

  莉娜不理會哥哥的命令,再度嘗試想跳出母親的懷抱。馬背離地面有一段距離,但小小年紀的她根本不懂得危險或害怕。

  “我的鷹!”莉娜大叫。

  “你的哥哥必須領我們進村子,莉娜。”歡歡柔聲道,希望能使煩躁不安的幼女平靜下來。

  莉娜突然轉身抬頭望向母親,小女孩的藍眸中充滿淘氣。看到女兒悶悶不樂的表情時,歡歡忍不住微笑起來。

  “我的鷹!”莉娜吼道。

  歡歡緩緩地點頭。

  “我的鷹!”莉娜再度大喊,對母親皺起眉頭。

  “你的鷹。”歡歡歎息著說。她多麼希望莉娜能學著模仿她的輕聲細語。但到目前為止,她都還沒把她教會。莉娜雖然只有一丁點大,聲音卻大得能把樹葉從樹枝上震下來。

  “我的媽媽!”莉娜吼道,用胖嘟嘟的小手指戳了戳歡歡的胸膛。

  “你的媽媽。”歡歡回答,親吻女兒一下,用手指撥了撥小女孩淺金色的髻發。“你的媽媽。”她重複,用力抱抱小女孩一下。

  得到撫慰的莉娜不再坐立不安,她靠回母親的懷裏,伸手去抓歡歡的辮子。抓到一條辮子的髮尾時,莉娜把大拇指塞進最裏,閉上眼睛,用另一隻手拿歡歡的頭髮摩擦她長了雀斑的小鼻樑。不到幾分鐘,她就睡熟了。

  歡歡拉起野牛皮蓋住女兒,以免她嬌嫩的肌膚被正午的烈日曬傷。漫長的旅途顯然把莉娜累壞了。她這三個月吃了不少苦。歡歡對小女孩能睡得著感到不可思議。

  莉娜養成如影隨形般跟著“白鷹”的習慣,還模仿他一舉一動。但是歡歡注意到莉娜擔心她和“白鷹”也會消失。小女孩的佔有欲變得極強,歡歡希望這種情形會隨時間改善。

  “他們在樹林裏監視我們。”“白鷹”告訴母親。他停下來等她的反應。

  歡歡點個頭。“繼續走,兒子。記住,抵達最高的帳篷時才可以停。”

  “白鷹”微笑。“我還記得外公的帳篷在那裏。我們只離開了十一個月。”他指著蘆葦杆說。

  “太好了。”歡歡說。“你是不是也記得你有多愛你父親和外公。”

  男孩點頭,表情凝重了起來。“父親會很為難,對不對?”

  “他是個品行高潔的人,”歡歡說。“沒錯,他會感到很為難,但終究會為所當為。”

  “白鷹”轉過身,抬頭挺胸地繼續往山坡下走。

  他走起路來像個戰士,那種昂首闊步的自負神態跟他父親如出一志。歡歡為兒子感到驕傲。“白鷹”在訓練完成時,將成為達科他族的酋長。統治族人是他的命運,就像撫養懷中的白人小女孩是她的命運一樣。

  歡歡排除雜念,專心在即將來臨的對質上。“白鷹”牽著馬走進村子中央時,她的視線始終放在兒子肩頭,同時不斷地在心中默念巫師教她的禱文來趕走恐懼。

  一百多個達科他族人盯著歡歡和“白鷹”,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白鷹”筆直地往前走,抵達酋長的帳篷時才停下。

  族中年齡較長的婦女慢慢挨近包圍歡歡的馬。她們的臉上都充滿驚訝。其中幾個婦女還伸手碰觸歡歡的腿,仿佛想借此證實她們看到的不是幻影。

  她們輕拍歡歡的腿和輕聲歎息。她們流露出的疼惜之情,使歡歡感到得報以微笑。她抬頭看到她丈夫的妹妹、也是她好友的“葵花”當眾落淚。

  寂靜突然被雷鳴般的聲響打破。奔回山谷的馬蹄聲使地面都為之震動,族中的戰士們顯然已得知歡歡母子的歸來。率領戰士們的應該是歡歡的丈夫“黑狼”。

  勇士們下馬時,酋長帳篷的門簾開啟,歡歡的父親“灰鷹”站在門口凝視著女兒。他歷經滄桑的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驚愕,但他慈祥的眼眸很快就因激動而蒙上一層淚光。

  所有的人都轉向酋長,等待他的反應。“灰鷹”必須以酋長的身份首先歡迎歡歡和她兒子重回族人懷抱。

  歡歡的丈夫走過去站在酋長的身旁,歡歡立刻垂首表示謙恭柔順。她的雙手開始顫抖,她的心跳大聲得足以吵醒莉娜。歡歡知道如果此刻望向丈夫,她的自製將化為烏有。她一定會忍不住哭泣起來,那種失態的行為會令她高傲的丈夫感到丟臉。

  歡歡深愛她的丈夫“黑狼”,但兩人分開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黑鷹”在歡迎她重回懷抱前必須做一個重大決定。

  酋長“灰鷹”突然舉起雙手,掌心面對著太陽,也就是天上的諸位大神。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歡呼聲響徹山谷,場面頓時混亂起來。“白鷹”首先被他外公,接著被他父親擁入懷裏。

  莉娜突然在歡歡的懷裏動了一下。雖然有野牛皮遮蓋著,但有些婦女注意到歡歡懷裏的動靜而發出驚呼。

  “黑狼”摟著兒子,目光卻放在妻子身上。歡歡怯怯地抬眼望向丈夫,看到他高興的笑容時,試著回報以笑容。

  “灰鷹”點了幾次頭表示喜悅和贊許,然後緩緩地走向女兒。

  巫師站在帳篷外面觀看骨肉團圓的經過。現在他明白為什麼沒有在夢中看到歡歡或“白鷹 ”的面孔,但仍然想不通夢的其餘涵義。“我是個有耐性的人,”他對諸神低語。“我願意一次接受一次禮物。”

  人群讓出路來給酋長通行。勇士們不理會歡歡,聚集在“黑狼”父子身邊。婦女們再度擁上前來,因為她們想聽聽酋長會對他女兒說什麼。

  有些較熱心的勇士們開始尖叫歡呼,刺耳的叫喊聲吵醒了莉娜。

  小女孩不喜歡被關在黑暗之中。她推開蓋在臉上的野牛皮時,“灰鷹”正好走到歡歡身旁。

  “灰鷹”甚至沒有企圖隱藏他的吃驚。他凝視著小女孩許久,然後轉頭望向女兒。“你有許多事要告訴我們,女兒。”他說。

  歡歡微笑。“我有許多事要解釋,父親。”

  莉娜看到母親的微笑,立刻抽出大拇指,好奇地打量周遭。發現哥哥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時,她朝他伸出雙手。

  “鷹。”她大叫。

  “灰鷹”退後一步,轉頭望向他的外孫。

  莉娜認定哥哥會過來抱她。當他沒有立刻服從她的命令時,她扭動身子想滑下母親的大腿。“我的鷹,媽媽!”她大叫。

  歡歡沒有理會女兒,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丈夫。“黑狼”的表情冷漠強硬。他分開雙腿而立,雙臂交抱在胸前。她知道他聽見莉娜喊她媽媽。莉娜的蘇語講得不輸任何達科他族孩童,她的聲音又大得全村聽得見。

  “葵花”趕過來扶她嫂嫂下馬。歡歡把莉娜交給“葵花”,正想警告小姑抱牢孩子時,莉娜已輕易滑出“葵花”的懷抱跌坐在地上。“葵花”和歡歡還來不及伸手,莉娜已抓著“灰鷹”的小腿站了起來,咯咯笑著跑向她哥哥。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看待這漂亮的白皮膚小女娃。幾個老婦人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去摸莉娜的金色捲髮。小女孩容忍她們的觸摸。她站在她哥哥身旁,頭頂只到他的膝蓋,模仿他的站姿,緊抓著他的手。

  莉娜雖然不介意別人摸她,卻擺明瞭不願任何人靠近她的哥哥。當酋長想要再次擁抱他的外孫時,莉娜竟然企圖推開“灰鷹”的手。

  “我的鷹!”她朝酋長大叫。

  歡歡被女兒的行為嚇壞了。她抓住莉娜,朝父親擠出一個無力的微笑,然後對兒子低聲說:“跟你父親走。”歡歡的丈夫突然轉身走進了酋長的帳篷。

  莉娜一跟哥哥分開就放聲大哭。歡歡把她抱起來,徒勞地安撫她。莉娜把臉埋在母親的頸窩裏繼續哭鬧。

  歡歡的朋友們圍了過來。沒有人敢問她白人女童的事,因為她們知道她必須先向他父親和丈夫做出完整的交代。但她們對莉娜微笑和輕拍她細嫩的肌膚,有些甚至低聲哼唱著企圖哄她入睡。

  歡歡在這時注意到巫師,她立刻快步走到他面前 朝他鞠個躬。

  “歡迎回家來,孩子。”巫師說。他的聲音幾乎被莉娜的哭鬧聲淹沒。

  “我很想念你,‘靈力’。”歡歡對巫師說。莉娜的哭聲變得震耳欲聾起來,歡歡一邊輕搖,一邊哄道:“別哭了,乖寶寶。”她轉向巫師道歉似地說:“我的女兒吼起來像獅子。也許過些時候她會學——”

  巫師不敢置信的表情打斷了歡歡的解釋。“‘靈力’,你不舒服嗎?”她擔心地問。

  巫師搖頭。歡歡注意到他伸手摸莉娜時手在顫抖。“她的頭髮銀白如閃電。”他低語。

  莉娜突然轉頭凝視巫師。她很快忘記她的苦惱,對頭頂長出羽毛的怪人微笑起來。

  歡歡聽到巫師倒抽了口氣,她覺得他看起來真的像是生病了。“我新認的女兒名叫莉娜,巫師。如果我們可以留下來,她會需要一個達科他族的名字和你的祝福。”

  “她就是那只獅子。”巫師綻開笑容。“她會留下來的,歡歡。別擔心你的女兒,野牛會保護她。神明會勸服你的父親和丈夫。要有耐性,孩子。要有耐性。“

  歡歡想進一步詢問巫師,但不能漠視他叫她要有耐性的命令。他對莉娜的反應令她困惑。但她還來不及煩惱這個問題,“葵花“就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她家走。

  “你看起來精疲力竭,歡歡。你一定餓了。到我的帳篷來跟我一起吃午餐。”

  歡歡點頭同意,跟著“葵花”穿過空地。在“葵花”的帳篷裏,歡歡先喂飽女兒,然後讓她在帳篷裏玩。

  “我離開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歡歡低聲傾訴著心中的委屈。“但我回來時,我的丈夫卻沒有歡迎我。”

  “‘黑狼’愛你的心沒有變。”“葵花”說。“哥哥為你傷心欲絕,歡歡。”

  歡歡默不吭聲,“葵花”繼續說道:“你們就像死而復生一樣。攻擊後,大家都找不到你或‘白鷹’,有些人相信你們被河水衝走了。‘黑狼’說什麼也不信。他還率領勇士們去攻擊那些被逐出部落的壞份子,以為能在他們的夏季應當裏找到你們。空手而回時,他悲傷得不能自己。現在你們回來了,但是你卻帶回另一個人的孩子。”

  “葵花”轉頭望向莉娜。“你知道‘黑狼’有多麼痛恨白人,歡歡。我認為,這就是他沒有到你身邊的原因。你為什麼收養這個小女孩?她的母親呢?”

  “她的母親死了。”歡歡回答。“說來話長,‘葵花’,你知道我必須先向我丈夫和父親解釋。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如果族人決定不接納莉娜,那麼我只有帶著她離開。她現在是我的女兒了。”

  “但她是白人呀!”“葵花”驚駭地反駁。

  “我知道她是白人。”歡歡微笑道。

  “葵花”長歎一聲。莉娜立刻模仿她也長歎了一聲,逗得“葵花”笑了起來。“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女孩。”“葵花”說。

  “她會跟她母親一樣有一顆純潔善良的心。”歡歡回答。

  “葵花”轉身拾起被莉娜弄翻的陶罐。歡歡幫忙她撿起被莉娜灑得滿地的藥草。“她是個好奇心極強的孩子。”歡歡為女兒的淘氣道歉。

  “葵花”忍不住放聲大笑,帳篷裏就像剛被狂風掃過一般。莉娜再度模仿“葵花”小笑聲。

  “這麼可愛的孩子令人無法不喜歡她。”“葵花”微笑道,但笑容失色。“但是你知道你丈夫永遠不會接納她的,歡歡。”

  歡歡沒有反駁,但衷心祈禱“葵花”的看法是錯的。“黑狼”必須認莉娜作他的女兒。沒有他的幫忙,她就不可能履行對莉娜生母的承諾。

  “葵花”忍不住想去抱莉娜。但她剛伸出手,小女孩就繞過她跑去坐在歡歡腿上。

  “如果你願意替我看顧莉娜,我想休息幾分鐘。”歡歡說。看到“葵花”猛點頭時,她急忙補充道:“但我得警告你,我的女兒老是不停地闖禍。她的好奇心太強,根本不懂得害怕。”

  “葵花”離開帳篷去徵求她丈夫同意讓歡歡和莉娜暫時跟他們同住。等她回到帳篷裏時,歡歡已經睡著了。莉娜蜷臥在歡歡的懷裏,歡歡的手臂搭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也睡著了,她把拇指含在嘴裏,另一隻手抓著歡歡的一條辮子貼在臉上。

  歡歡和她女兒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太陽快下山時,歡歡抱著莉娜去河裏洗澡。“葵花”捧著乾淨的衣服跟在後面。

  炎熱的天氣使人滿身大汗,清涼的河水使莉娜玩得不亦樂乎。她甚至乖乖地讓歡歡替她洗頭。

  歡歡和莉娜洗好澡剛上岸時,“黑狼”突然出現。他雙手插腰地站在岸邊,站姿中透出責難,眼神卻十分溫柔。

  丈夫此刻流露的柔情令歡歡迷惑。她背過身去穿衣服。

  “黑狼”等歡歡替莉娜穿好衣服,然後使眼色叫妹妹把孩子抱走。“葵花”不得不把莉娜的手從歡歡身上掰開。小女孩不願離開母親而大聲哭鬧,但是歡歡沒有反駁丈夫的命令。她知道“葵花”會好好照顧她的孩子。

  河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歡歡轉身面對丈夫。她顫抖著聲音,娓娓道出被俘虜後的遭遇。

  “起初我以為他們的首領‘烏雲’想拘留我們好跟你談條件。我知道你們把對方恨之入骨,但我沒想到他打算置我們於死地。我們騎了幾天幾夜,最後在白人路徑的山谷上方紮營。只有‘烏雲’敢碰我們。他向其他人吹噓說他要殺了你的兒子和妻子。他認為他被逐出部落都是你害的。”

  “黑狼”點點頭但不發一言。

  歡歡深吸口氣,繼續說:“他毆打我們的兒子,直到他以為把他打死了。然後他對付我。”她語不成聲地轉頭凝視河水。“他強暴了我。”她低聲說。

  她開始啜泣,因為可恥的回憶突然令她心痛難當。“黑狼”伸手把她拉進懷裏,他的碰觸立刻使她平靜下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很想轉過身去緊緊抱住丈夫,但知道她必須先說完後來發生的事。

  “他們看到山谷裏出現白人的篷車隊時起了內訌。其他人不顧‘烏雲’的反對,決定攻擊白人和搶奪他們的馬匹。‘烏雲’氣他們不聽他指揮而沒有跟他們一起行動。”

  歡歡無力繼續,輕聲啜泣起來。“黑狼”等了幾分鐘後強迫她轉身面對他,她緊閉著雙眼。他擦掉她頰上的淚珠。她想要往後退,但他不讓她移動。“說下去。”他命令,聲音如微風般輕柔。

  歡歡點頭。“你的兒子蘇醒後開始痛得呻吟。‘烏雲’衝過去,拔出刀子要殺‘白鷹’。我拼命尖叫挨過去,但我的手腳都被繩子綁著。我咒駡‘烏雲’,想要激他把怒氣轉向我。我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果然回過頭來用拳頭使我住嘴。我挨了他一記重拳,整個人往後倒,然後就昏死過去。等我睜開眼睛時,我看到一個白人女子跪在我旁邊,‘白鷹’被她抱在懷裏,她的嬰兒莉娜睡在她身旁的地上。‘黑狼’,我以為是我的幻覺在作祟,直到‘白鷹’睜開眼睛看著我。他還活著。那個白子救了他。她的刀插在‘烏雲’的背上。”

  歡歡歇口氣繼續說:“我不知道她從哪裡冒出來的,直到我想起行經山谷的篷車隊。我從一開始就信任她,因為她救了‘白鷹’的命。我求她趁‘烏雲’的同夥回來前趕快帶著‘白鷹’逃走。但是無論我怎麼軟硬兼施,她都不肯丟下我。她扶我上了她的馬,把‘白鷹’抬到我懷裏,然後抱著她的孩子牽著馬走進森林。她沒有再開口說話,直到好幾個小時後,我們停下來休息時。”

  “神明那天很眷顧我們,因為那些叛徒沒有在後面追趕我們。潔思,也就是那個白人女子,認為他們可能被篷車隊的人殺了。我們在深山裏發現一幢空的小木屋,在那裏度過冬天。潔思照顧我們。她說的是傳教士英語,但我覺得聽起來很不一樣。她解釋說她來自一個名叫英國的遙遠國度。”

  “那個白人女子後來怎麼了?”“黑狼”眉頭深鎖地問。

  “春天來臨時,‘白鷹’已康復得可以旅行了。潔思要帶莉娜回山谷下,我要帶兒子回來跟你團聚。在我們計畫離開的前一天,潔思去取回她前一天布下的陷阱。她沒有回來。我去找她。她死了。”歡歡低語。“二隻山熊偷襲她。她的死狀非常淒慘,幾乎是面目全非。她不該死得那麼慘的,‘黑狼’。”

  “這就是你把那個白人小女孩帶在身邊的原因?”“黑狼”問,但已經在點頭肯定他的推斷了。

  “潔思和我結拜為姐妹。她告訴我她的過去,我也告訴她我的。我們互相承諾萬一我們之中的一個遭遇不測,另一個一定會設法使她的孩子回到親人身邊。”

  “你打算把那個小女孩送還給白人?”“黑狼”問。

  “我必須先把莉娜撫養長大。”歡歡說。

  “黑狼”露出吃驚的表情。

  “潔思不希望莉娜在長大成人前回到那個叫英國的地方。我們必須使莉娜堅強起來,好讓她在回到英國時能夠生存。”

  “我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黑狼”搖頭坦承。

  “潔思告訴我她是離家出走的。她要逃離她的丈夫,因為他是個心恨手辣的壞人。她告訴我她的丈夫企圖殺害她。”

  “白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黑狼”說。

  歡歡點頭。雖然她不同意丈夫的看法,但她想要安撫他。“潔思每天都寫日記。我答應保存她的日記,等莉娜可以回家時再交給她。”

  “她的丈夫為什麼要殺她?”

  “不知道。”歡歡坦承。“但潔思常說她是個軟弱的女子。她求我把莉娜訓練得跟戰士一樣剛強。我告訴她你的事,她卻很少提她的丈夫。潔思有預知能力,‘黑狼’。她早知道她無法看到女兒長大成人。”

  “如果我反對這個計畫呢?”“黑狼”問。

  “那麼我只有帶著莉娜離開了。”歡歡回答。“我知道你痛恨白人,但救你兒子一命的卻是個白人女子。事實會證明我的女兒將來會跟她一樣勇敢。”

  “她的女兒。”“黑狼”厲聲糾正。

  歡歡搖頭。“黑狼”走過她,佇立在河邊,凝視夜色許久。最後他轉回身來面對她,表情冷漠地說:“我們要遵守承諾。”

  歡歡正要道謝,“黑狼”卻舉起手。“‘葵花’結婚三年了還沒有替她丈夫生下一兒半女,她可以照顧那個白皮膚小女娃。如果她不願意,我們再找別人。”

  “不,我們必須親自撫養她,”歡歡堅持。“她現在是我的女兒了。你必須幫忙教養她,‘黑狼’。我答應潔思把莉娜教養得像戰士一樣強,沒有你的指導——”

  “我要你回來,歡歡。”“黑狼”打岔道。“但我不會准許白人小孩進我的家門。你不要強人所難。”

  “那就算了。”歡歡垂頭喪氣地低語。

  “黑狼”瞭解他的妻子,看得出她心意已決。“她由什麼人撫養長大又有什麼差別?”

  “潔思死的時候相信你我會撫養她的女兒,那個孩子必須學會在白人世界生存的技能。我向潔思誇口過你的勇猛強悍,‘黑狼’,我——”

  “那麼我們把她永遠留在身邊。”“黑狼”打岔道。

  歡歡搖頭。“我絕不會逼你違背諾言,你怎麼能逼我言而無信?”

  “黑狼”氣得臉色鐵青。

  歡歡又開始啜泣。“你怎麼還要我當你的妻子?我被你的敵人侵犯過。若非‘白鷹’需要我照顧,我早就自殺了。現在我必須對另一個孩子負責,我不能讓別人撫養她。你心裏明白我是對的。我想我還是帶著莉娜離開比較好。我們明天就走。”

  “不行。”“黑狼”大吼。“我從來沒有停止愛你,歡歡。你今天就得回我身邊。”

  “那麼莉娜呢?”歡歡問。

  “她就由你來撫養,”“黑狼”讓步道。“你甚至可以叫她女兒,但她只屬於你。我只有‘白鷹’一個孩子。我可以讓莉娜進我的帳篷,只因為她的母親救過我的兒子。但這孩子在我心中不會有絲毫分量,歡歡。我會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歡歡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丈夫的決定,但是當天晚上她帶著女兒回到他身邊。

  “黑狼”的個性倔強,事實也證明他說得出就做得到。他確實下定決心要漠視莉娜的存在。

  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漠視那個可愛的小女孩。

  莉娜總是在她哥哥身旁入睡。但是,每天早晨“黑狼”睜開眼睛時,都會發現小女孩擠在他和妻子中間。她總是比他早睡醒,總是在盯著他看。

  莉娜不懂他在漠視她的存在。發現她滿心信任地望著他時,“黑狼”都會皺起眉頭。

  她會立刻學他皺眉頭。如果她年紀大些,他會認為她竟敢嘲弄他。但她只是個兩歲大的小娃娃。如果她不是白人,他知道他會覺得她亦步亦趨跟著他兒子的行為很有趣,甚至會被她趾高氣揚、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的模樣給逗得發笑。

  “黑狼”總是得提醒自己,莉娜在他的心中不存在,然後心情惡劣地轉身離開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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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幾個星期過去,達科他族人都在等酋長召開會議轉喚歡歡。但是,“灰鷹”遲遲沒有採取行動,因為他還在觀察他的女婿能否接納莉娜。

  當“黑狼”不讓莉娜跟他兒子在一起時,歡歡知道她不能再坐視不管了。莉娜當然不明白出了什麼事,醒著時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啼哭。她變得煩躁不安,最後,連飯也不肯吃了。

  歡歡走投無路地找她父親,求他解決這個問題。她解釋說在酋長公開承認莉娜以前,族裏的婦女兒童都會繼續效法“黑狼”對小女孩不理不睬。

  “灰鷹”知道女兒說的有道理。他答應當晚就召開大會,接著他去找巫師徵求意見。

  巫師似乎跟歡歡一樣擔心莉娜。酋長感到驚訝,因為大家都知道巫師跟“黑狼”一樣仇視白人。

  “沒錯,該是召集戰士們的時候了。‘黑狼’必須改變對那孩子的態度。”巫師說。

  “最好是讓他自己作決定,但是如果他不肯回心轉意,那麼我就要說出異像的全部內容。”

  “灰鷹”張口欲言,但被巫師搖頭阻止。巫師走到帳篷的角落,翻出一張鹿皮交給“灰鷹”。

  “時機未到前不要解開繩子,也不要看這鹿皮上的畫。”巫師叮嚀。

  “畫裏是什麼,‘靈力’?”“灰鷹”壓低聲音問。

  “大神賜給我的異像。”

  “為什麼沒有早點拿給我看?”

  “因為我還沒有參透其中的涵義。我曾告訴過你,我看到老鷹在野牛群頭頂上飛,記得嗎?”

  “灰鷹”點頭。“記得。”

  “我沒有告訴你的是,有些野牛變成往生者的臉孔。歡歡和‘白鷹’不在那些死者之中。我當時並不明白,所以不想在心中的謎團解開前告訴你。”

  “現在我們兩個都明白他們並沒有死。”“灰鷹”說。

  “但異像不只那些而已。起初我以為野牛群意味著我們的狩獵會有豐碩的成果。”

  “現在呢?”

  巫師再度搖頭。“在‘黑狼’重申立場前不要打開這張鹿皮。如果他不肯認那孩子,鹿皮上的畫會使他改變心意。我們不能忤逆神意。”

  “如果他決定認那孩子呢?鹿皮上的畫就永遠不為人知嗎?”

  “不,大家都得看看這幅畫,但在‘黑狼’作出正確的抉擇前不能看。等他作出正確的決定後,畫可以證明他的睿智。”

  “灰鷹”點頭。“今晚你必須坐在我旁邊,巫師。”

  兩人擁抱後,“灰鷹”帶著鹿皮回到自己的帳篷。他對鹿皮上的畫非常好奇,但強迫自己要有耐性。在今晚的會議前還有許多事要做。準備工作使他暫時忘記鹿皮和鹿皮上畫的可能是什麼。

  歡歡在她的帳篷裏踱步,直到所有的戰士都圍坐在酋長的火堆邊。莉娜在她不再與哥哥共用的毯子上斷斷續續地睡著覺。

  當酋長派人來帶歡歡去大會上時,她確定莉娜累得不會在天亮前醒來後才留下她。

  戰士圍著一個長橢圓形坐在地上,酋長坐在橢圓形的一端。巫師坐在“灰鷹”的左邊,“黑狼”坐在右邊。

  歡歡從容不迫地繞過圈子來到父親面前跪下。她迅速敍述了過去這十一個月裏發生的事,極力強調潔思救了“白鷹”一命的事實。

  “灰鷹”面無表情地聆聽著。當歡歡敍述完畢時,他嚴肅地點個頭示意她離開。

  歡歡在回帳篷的途中遇到“葵花”,她們站在暗處等候著酋長的決定。

  歡歡的兒子接著被召喚去陳述他的說法。“白鷹”說完時,走去站在他父親的背後。

  突然之間,莉娜出現在她哥哥的旁邊。歡歡看到女兒握住“白鷹”的手。她正要去帶開莉娜時,“葵花”攔住了她。“靜觀其變。”“葵花”勸道。“如果你現在過去打斷會議,戰士們會很生氣。你的兒子會照顧莉娜。”

  歡歡覺得“葵花”說的有理,於是按兵不動地留在原地,但眼睛一直盯著兒子,希望有機會使眼色叫他把莉娜帶回他們的帳篷。

  “白鷹”全神貫注地聆聽著戰士們激動的發言。他們大部分都支持“黑狼”漠視小女孩的決定,借此表現他們對“黑狼”的忠誠。

  酋長在眾人發言完畢後,緩緩地點個頭,然後提議把小女孩交給族裏一個名喚“笑溪”的餓老夫人撫養。“黑狼”立刻搖頭反對。

  “歡歡的孩子跟著她會受苦的,”“黑狼”對眾人說。“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孩子是無辜的。”

  “灰鷹”暗自微笑著。“黑狼”反對把孩子交給那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就證明了他確實在乎。

  現在的問題只剩下如何使“黑狼”大徹大悟。“灰鷹”知道這並不容易,因為他的女婿固執又高傲。

  酋長伸手去拿鹿皮,想現在就解決事端,但巫師搖頭制止。“灰鷹”決定聽巫師的。他把手放在摺疊綁好的鹿皮上,繼續沉思和聆聽眾人不同的意見。

  最後是莉娜在她哥哥的激勵下替大家解決了難題。

  “黑狼”的兒子一直默默聆聽著眾人為莉娜的將來爭論不休。他雖然只有六歲,卻已展現出遺傳自他父親的自負。不在乎會受到何種處罰,他突然拉著莉娜繞到父親面前。

  莉娜躲在哥哥身後,但探出頭來偷看了對哥哥橫眉豎眼的“黑狼”一眼。

  只有酋長看到小女孩在把頭縮回白鷹膝後前,模仿“黑狼”橫眉豎眼的怒容。

  “父親,”“白鷹”說。“如果不是一個白人女子救了我的命,我現在也不可能回來跟我的族人團聚。”

  男孩激動誠摯的話語立刻使眾人噤聲。“莉娜現在是我妹妹,我會像任何哥哥保護妹妹那樣保護她。”

  “黑狼”無法掩飾他的驚訝,他沒有想到他的兒子竟敢如此傲慢地跟他說話。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白鷹”已轉向他母親站的地方。男孩用手指向母親,低頭注視著莉娜說:“我的母親。”

  “白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莉娜的佔有欲仍然很強,屬於“白鷹”的也屬於她。“白鷹”只重複了那句話一次,小女孩就衝出來站到哥哥旁邊,把大拇指從嘴裏抽出來大喊:“我的媽媽。”接著她抬頭對哥哥微笑,等他繼續這新的遊戲。

  “白鷹”點點頭又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讓她知道他很滿意她的回答,接著他轉身再度面對父親,緩緩舉起手指向“黑狼”。“我的父親。”他以堅定的語氣說。

  莉娜吮著大拇指凝視“黑狼”。

  “我的爸爸。”“白鷹”說,又用力握一下莉娜的手。

  莉娜突然抽出大拇指。“我的爸爸。”她指著“黑狼”大喊,然後望向哥哥等他嘉許。

  “白鷹”望向外祖父,等酋長點頭後才對莉娜點頭。

  莉娜有這點鼓勵就夠了。她放開“白鷹”的手,轉身往後急退,毫無畏懼地一屁股坐在“黑狼”的大腿上。

  眾人看著小女孩伸手抓住“黑狼”的一條辮子。“黑狼”渾身一僵,沒有推開莉娜的手,但轉頭望向酋長。

  “灰鷹”滿意地微笑。

  歡歡衝過去跪在丈夫面前,頭一直低垂著。“黑狼”看得出她在發抖。他認命地長歎一聲。

  “我的子女不該在場,帶他們回去。”

  歡歡立刻伸手把莉娜抱進懷裏,直到把莉娜的手指從丈夫的辮子上掰開時,她才恍然大悟他剛才說了什麼話。

  他的子女。

  歡歡努力隱藏笑容,但抬頭望向丈夫時,發現他已看出她的喜悅和愛意。

  “黑狼”傲慢地點頭領受兩者。

  “灰鷹“等歡歡把孩子們帶走後才問“黑狼”。“我現在多了個外孫女嗎?”

  “是的。”“黑狼”回答。

  “太好了。”“灰鷹”接著轉向巫師,請他把看到的異像告訴眾人。

  巫師站起來對眾人敍述他的夢,然後接過酋長遞給他的鹿皮,緩緩地解開繩子,把鹿皮攤開舉起給眾人看。

  群眾間響起驚愕的竊竊私語聲。巫師戲劇性地伸手示意眾人噤聲。“我們是野牛。”他把手按在胸膛上說。“野牛和獅子在這世上是水火不容的敵人,就像白人是達科他族的敵人一樣。但神明現在要考驗我們,賜給我們一頭藍眼睛的母獅。我們必須保護她,知道她該離開我們的時候到來。”

  巫師的話令“黑狼”大吃一驚。“‘靈力’,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黑狼”問。

  “因為你的心必須先接受事實。”巫師回答。“你的女兒就是那頭母獅。絕對錯不了的,‘黑狼’。她的頭髮銀白如閃電,眼睛蔚藍如晴空。”

  莉娜的怒吼聲突然傳遍村頭村尾。巫師微笑著說:“她還有母獅般的聲音。”

  “黑狼”跟其他人都忍不住微笑點頭。

  巫師把鹿皮高舉在半空中。“歡歡的承諾必須履行,這是神明的旨意。”

  第二天晚上,莉娜被正式接納為達科他族的一份子。達科他族人天性溫和善良,他們敞開心扉接受藍眸母獅,送給她許多無價之寶。

  那些無形的禮物塑造了她的人格。

  莉娜從外公身上得到鑒賞力。他告訴她如何欣賞自然之美和造物的神奇,他們兩個變得形影不離。“灰鷹”毫無保留地對莉娜付出關愛,不厭其煩地回答小女孩連續不斷的問題。莉娜從外公身上學會耐性,但最可貴的是,學會如何對莫可奈何的事一笑置之,如何為失去的哭泣,如何在生命的珍貴禮物中找尋喜悅。

  莉娜從父親身上學會了勇敢堅忍和不畏苦怕難。她學會如何用刀和騎馬,而且技術不輸任何勇士。她是“黑狼”的女兒,從觀察中學會追求完美,從經驗中學會如何使父親以她為傲。

  莉娜從她慈祥的母親身上學會同情諒解和不分敵友的正義感。她模仿母親的作風,直到它成為她性格的一部分。歡歡從不掩飾她對丈夫子女的感情,“黑狼”卻從不在他人面前流露他的感情。但是莉娜很快就發現他選擇歡歡是因為她極具愛心。他在別的戰士面前對妻子粗聲惡氣只是為了維持他傲慢自負的形象。在沒有外人在場的帳篷裏,“黑狼”不僅容忍,還要求歡歡的輕聲細語和溫柔撫摸。以為兒女熟睡時,他會把妻子拉入懷裏對她訴說綿綿情話。

  莉娜發誓長大後要找個像“黑狼”那樣的男人嫁。那個戰士必須跟她父親一樣勇猛頑強、高傲自負和敢愛敢恨。

  她告訴哥哥,她絕不推而求其次。

  “白鷹”是她的知己。他不想破壞妹妹純真的夢想,但是替她擔心。他勸她要謹慎,因為他和族裏的其他人都知道莉娜有朝一日將回到白人世界。

  在他的心裏,真相折磨著他。他可以肯定在那個叫英國的地方不會有像他父親一樣的戰士。絕對不會有。



  一八一O 英國倫敦

  蕾蒂的叫聲越來越虛弱。

  照顧李昂侯爵夫人的醫生溫特男爵拼命抓住她的手,美麗的侯爵夫人在痛苦中扭動著身體。她現在顯然已痛得神志不清了,好象下定決心要把皮膚從隆起的腹部上撕下來。

  “好了,好了,蕾蒂。”溫特醫生以安撫的語氣低語。“再過一會兒就沒事了。你馬上就會有個可愛的孩子了。”

  溫特不確定蕾蒂聽不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她翡翠般的綠眸因痛苦而呆滯無神,瞪著他卻像沒有看到他。“你的丈夫是我接生的,蕾蒂,知道嗎?”

  另一聲尖厲的叫聲打斷他企圖安撫病人的嘗試。溫特閉起眼睛開始祈禱,他的額頭冒出汗珠,雙手顫抖不已。行醫多年,他從未見過如此的難產。時間已經拖得太久,侯爵夫人已快耗盡體力。

  臥房的房門在這時砰然開啟,引起男爵的注意。李昂侯爵出現在門口。溫特鬆了口大氣。“謝天謝地你到家了。”他喊道,“我們擔心你無法及時趕回來。”

  李昂衝到床邊。“天啊,溫特,現在離她預產期還早。”他憂心忡忡地說。

  “她肚子裏的孩子顯然不這麼想。”溫特回答。

  “你看不出來她痛得要命嗎?”他嚷道。“趕快想方法呀!”

  “我已經竭盡所能了。”溫特生氣地吼回去。蕾蒂另一聲陣痛的尖叫引起他的注意。他使出全力壓住她。侯爵夫人並非嬌小的女性,她長得高頭大馬,懷孕使她更加壯碩。她拼命反抗醫生對她肩膀的壓制。

  “她神志不清了,李昂。幫我把她的手綁在床柱上。”溫特命令。

  “不要。”李昂駭然大喊。“我會按住她的。你只管趕快接生,溫特。她忍受不下去了。天啊,她這樣多久了?”

  “超過十二個小時了。”溫特坦承。“產婆兩、三個小時前叫人來找我。她發現胎位不正時驚慌失措地跑掉了,我們現在只能等待和祈禱胎兒會轉到正確的位置。”

  李昂點頭,握住妻子的手。“我回來了,蕾蒂。再忍耐一會兒,親愛的。馬上就結束了。”

  蕾蒂聽到熟悉的聲音時轉過頭來,她的目光呆滯無神。當她閉上眼睛時,李昂以為她睡著了,於是轉向溫特輕聲問:“蕾蒂生得這麼辛苦,是因為孩子早了將近兩個月嗎?”

  溫特不回答,背過身去在臉盆裏擰了另一塊濕毛巾。他的動作含著怒氣,但把濕毛巾放在侯爵夫人額頭上時卻很輕柔。“如果她發起燒來就糟糕了。”他嘀咕道。

  蕾蒂突然睜開眼睛瞪著溫特男爵。“詹姆?是你嗎?詹姆,救我。你的孩子快把我撕裂了,這是上帝在懲罰我們的罪孽,對不對,詹姆?必要時殺了這個小雜種,但幫我擺脫這種折磨。李昂永遠不會知道的。求求你,詹姆,救救我。”

  歇斯底里的嗚咽結束了她的不打自招。

  “她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溫特在恢復鎮定時,脫口而出。他擦掉蕾蒂唇上的血。“你的妻子痛得神志不清了,李昂。別把她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

  溫特朝侯爵瞄一眼。看到李昂的表情時,溫特知道自己並沒有說服他。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溫特清清喉嚨說:“李昂,離開這個房間。我在這裏有工作要做。去書房等。事情結束時,我會去找你。”

  侯爵繼續瞪著他的妻子,等他抬起視線對醫生點頭時,他的眼神道盡他的痛苦。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仿佛在無聲地否認剛才聽到的話,然後唐突地離開房間。

  妻子要求情夫配備的叫喊聲跟著他出房間。

  三個小時後,事情結束。溫特在書房找到李昂。“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還是保不住母親和胎兒中的任何一個,李昂。”

  男爵等了幾分鐘再度開口。“你有沒有聽到我剛才說的話,李昂?”

  “孩子早了兩個月?”李昂問。

  溫特滅眼立刻答復。李昂不帶任何感情的平淡語氣令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他決定據實以告。“不,孩子已經足月。你被欺騙得夠久了。我不打算使他們的罪過再添一項。”

  溫特跌坐進最近的一張椅子裏。他看著李昂平靜地替他倒了一杯酒,然後伸手接下酒杯。“我一直把你當兒子看,李昂。只要能幫你度過這場悲劇,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你把真相告訴了我,這樣就夠了。”李昂回答。溫特注視著李昂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杯中的烈酒。

  “你自己要多保重,李昂。我知道你深愛蕾蒂。”

  李昂搖頭。“我會復原的。”他說。“我向來如此,對不對,溫特?”

  “對。”溫特疲憊地歎息回答。“兄弟會的課程無疑使你有了萬全的準備,能夠應付任何突發的狀況。”

  “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李昂說,伸手去拿筆和墨水瓶。

  幾分鐘過去,李昂一直埋首在紙上振筆疾書。溫特難耐沈默,終於開口。“無論你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做到。”

  李昂寫完短信,把信紙對摺兩次後交給醫生。

  “把這封信交給詹姆,溫特。告訴我哥哥,他的情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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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八月一日

  莉娜,你的父親長得非常英俊。他原本可以選英國的任何女子當他的妻子,但他挑中了我。我!我不敢相信我的好運。在社交界眼中,我只能算是稍具姿色而已,而且生性靦腆又不諳世故,跟你的父親完全相反。他非常圓滑世故,極有教養,待人親切。大家都認為他是最棒的男人。

  但那一切都是騙人的。



  一八一四年英國倫敦

  今夜將會十分難捱。

  李昂侯爵長歎一聲,靠在卡森爵士家客廳的壁爐架上。他不是故作輕鬆,而是迫於無奈才採取這個姿勢。借著改變重心,李昂才能減輕腿部的疼痛。他的腿傷仍不時困擾著他,從膝蓋傳來的陣陣劇痛使他的心情更加惡劣。

  李昂是迫於無奈才參加這個宴會,為圖耳根清靜才盡責地伴護妹妹黛安赴宴。不用說,他對他的處境感到很不開心。他心想,他應該設法擺出和氣的表情,但就是做不到。疼痛使他顧不了別人是否注意到他的慍怒及煩躁。他決定擺出最近經常掛在他臉上的表情,也就是板著面孔、皺緊眉頭,然後交抱雙臂以示無奈。

  站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好友隆恩伯爵,他們在念牛津大學時就是一起胡鬧的死黨。他們兩個長得都很英俊。隆恩身高六尺,頭髮烏黑,皮膚白皙,體型瘦長,對穿著極為講究,碧綠的眼眸和迷人的笑容使年輕淑女們很容易就忽略他彎曲的鼻樑。

  隆恩無疑是個花花公子。母親們擔憂他的名聲,父親們擔心他的企圖;而不諳世故的女兒們則不顧父母的警告,肆無忌憚地爭奪他的注意力。隆恩對女人的吸引力就像蜂蜜對饑餓的熊。他是個令女人難以抗拒的無賴。

  但是李昂卻能夠使那些心意堅決的淑女尖叫尋求掩護。李昂侯爵單憑一個冰冷的瞪眼就能使房間裏的女人跑光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李昂比靈斯恩高了足足三寸。由於他的胸部、肩膀和大腿都肌肉發達,所以看起來比實際還要高大。但是他魁梧的身材還不足以嚇阻那些膽子較大、想釣金龜婿的淑女。他的容貌也不足以使她們打退堂鼓。李昂有一頭黑色的髻發,長度超過流行和社交界喜歡的標準。他的五官輪廓類似卡森家的古羅馬士兵雕像。他的顴骨、鼻子和嘴唇都極具習稱高雅的古典氣息。

  但是李昂的相貌中只有黑髮給人溫暖柔軟的感覺,他的褐眸反映出憤世嫉俗的冷漠。幻滅使他臉上經常是一副濃眉深鎖的表情。從左額到右眉的那道鋸齒狀細疤給他一種海盜般的表情。

  因此愛說長道短的人說隆恩是浪蕩子,而李昂是海盜,但當然不曾當和他們兩個的面說。那些長舌婦不知道她們的侮辱會令他們兩個多麼高興。

  一個僕人走近侯爵說:“爵爺,你要的白蘭地來了。”

  李昂拿起託盤上的酒杯,把其中一杯遞給隆恩,然後令僕人意外地向他道謝。僕人鞠躬轉身走開。

  李昂一口飲盡杯中烈酒。

  “你是腿痛,還是有意要喝醉?”隆恩關心地微蹙眉頭。

  “我從不醉酒。腿傷正在痊癒之中。”李昂聳聳肩,迂回答復他的朋友。

  “這次算你走運,李昂。”隆恩說。“你至少有六個月不用出任務。如果理察能隨心所欲,他會明天就叫你回去冒險犯難。我真的認為你的船被毀是因禍得福。在另一艘船造好前,你等於是哪兒也去不了。”

  “你不喜歡理察,對不對,隆恩?”李昂問。

  “他不該派你出上次那個任務。”

  “理察向來把政府公事置於個人利害關係之上。”

  “應該說是我們的個人利害關係吧!”隆恩說。“你真的應該跟我一起退出。要不是你對組織那麼重要——”

  “我辭職不幹了,隆恩。”隆恩無法掩飾他的驚訝。李昂知道他應該等更恰當的時機再告訴隆恩這個消息,因為隆恩很可能會叫嚷起來。“別那麼吃驚,隆恩。你勸我辭職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隆恩搖頭。“我勸你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而且可能是唯一在乎你死活的人。你的特殊才能使你服役的時間比一般人久。實不相瞞,我就沒那個能耐忍受。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辭職不幹了嗎?你告訴理察了沒有?”他壓低聲音說,密切注視著李昂。

  “有,理察知道。他不太高興。”

  “他非習慣不可。”隆恩嘟嘍著說,他舉起酒杯。“敬你,李昂,祝你長命百歲,祝你早日找到幸福和平靜。”

  李昂的酒杯已空,所以他沒有接受隆恩的祝酒。反正他也不相信好友的希望能夠實現。幸福有可能,但平靜……往事不會讓李昂找到平靜的。平靜跟愛情一樣都不可能達成的目標。李昂很認命。他做的是他認為該做的事,內心並無愧疚。只有在午夜夢回,獨自一人時,那些來自過去的面孔才會回來糾纏他。不,他永遠不會找到心靈的平靜。那些夢魘不會放過他。

  “你又來了。”隆恩輕推李昂的手臂引起他的注意。

  “我又怎麼了?”

  “橫眉豎眼地趕走房間裏的淑女。”

  “很高興知道我還有這個本領。”李昂懶洋洋地說。

  隆恩搖頭。“你打算眉頭皺一整晚嗎?”

  “說不定。”

  “你的意興闌珊太不象話了。我的心情好極了。新的一季總是令我熱血沸騰。你妹妹一定也很興奮。天啊,真不敢相信黃毛丫頭終於長大了。”

  “黛安是很興奮。”李昂說。“她已經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了。”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率真嗎?我已經有一年沒看到她了。”

  隆恩對黛安言行的含蓄形容使李昂感到好笑。“如果你想問我的是,她是不是仍然跟以前一樣莽撞,那麼答案是沒錯,她還是老樣子。”

  隆恩點點頭,往四下瞧了瞧,然後歎了口氣。“想想看,有一大堆新出爐的美女等著人品嘗。說實話,我還以為她們的媽媽們會叫她們乖乖待在家裏,因為傑克那幫強盜仍在四處搶劫。”

  “聽說那幫強盜上星期搶劫了魏林漢。”李昂說。

  “引起不小的騷動。”隆恩咧嘴而笑。“魏夫人發誓在她的翡翠失而復得前不離開她的房間一步。我覺得她的反應很奇怪,因為她丈夫在牌桌上的作弊行為與強盜沒有兩樣。”

  “聽說傑克只搶劫了魏林漢而沒有動他的客人。”

  隆恩點頭。“傑克顯然在趕時間。”

  “在我看來,他恨不得被人逮到。”

  “我不同意。”隆恩回答。“到目前為止,他搶的都是我認為需要好好教訓的人。老實說,我還滿欣賞那傢伙的。”

  李昂蜚夷所思地看他一眼。隆恩急忙改變話題。“如果你肯露點笑容,淑女們就會靠近。到時你說不定會開始覺得好玩。”

  “我認為你終於瘋了。你怎麼能夠假裝喜歡這種鬧劇?”

  “認為你頭腦不正常的人大有人在,李昂。你與社交界隔絕太久了。”

  “我看你參加了太多次社交季,連腦筋都糊塗了。”

  “胡說八道。我的腦筋早在多年前我們一起在學校裏喝劣質琴酒時就糊塗了。但我真的樂在其中。你也會的,只要你記得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遊戲。”

  “我不玩遊戲,”李昂說。“而且我認為用戰爭兩個字來形容這種景象比較貼切。”

  隆恩大笑,笑聲足以引來好奇的目光。“那麼我們是在跟淑女們打仗嘍?”

  “是的。”

  “她們的目的何在?征服我們是希望得到什麼?”

  “當然是婚姻。”

  “啊,”隆恩拖長著聲音說。“我猜她們是以身體為武器。她們的戰略是想使我們被欲望沖昏了頭而對她們有求必應,對不對?”

  “她們只有身體可給。”

  “天啊,你跟大家說的一樣憤世嫉俗。我擔心你的態度會傳染給我。”隆恩打個哆嗦,但他的笑容使效果打了折扣。

  “你看起來不太擔心。”李昂挖苦道。

  “這些淑女要的只是婚姻,而不是我們的命。”隆恩說。“沒有人強迫你玩遊戲。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伯爵,你卻是個顯赫的侯爵。如果香火必須延續,你當然必須再婚。”

  “你很清楚我無意再婚。”李昂的聲音變得跟他依靠的大理石壁爐架一樣冷硬。“換個話題,隆恩。提到婚姻,我的幽默感就消失無蹤。”

  “你根本沒有幽默感。”隆恩揶揄道。

  李昂被他的話逗得咧嘴而笑。隆恩正要列舉李昂其他的缺點時,一個相當迷人的紅發女子正好引起他的注意。他仔細打量著那個紅發美女,直到發現李昂的妹妹朝他們走來。

  “別再皺眉頭了,李昂。”隆恩說。“黛安過來了。天哪!她剛剛用手肘撞了席甯罕伯爵夫人一下。”

  李昂長歎一聲,然後擠出笑容。

  黛安在她哥哥面前嘎然止步,褐眸因興奮而發亮。“哦,李昂,真高興看到你在微笑。我猜你玩得很愉快。”

  她不等哥哥回答就轉向隆恩行了個屈膝禮。“很高興再見到你。”她聽起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隆恩點頭回禮。

  “我今晚能說服李昂來是不是很了不起?他不太喜歡參加宴會,隆恩。”

  “真的嗎?”隆恩不敢置信的表情逼真得使李昂忍不住大笑。

  “別逗她了,隆恩。”李昂說。“黛安,你玩得愉快嗎?”

  “很愉快。”黛安回答。“媽媽會很高興的。希望我們回家時她還醒著,好讓我能告訴她今晚的宴會情形。我剛剛得知莉娜公主也會來。我承認我很想認識她。我聽說了不少跟她有關的精彩故事。

  “誰是莉娜公主?”李昂問。

  “你離群索居太久了,李昂,否則你一定會聽說過她。”隆恩說。“雖然我還沒有見過她本人,但聽說她長得美若天仙,而且充滿神秘氣息。她的父親以前是奧地利邊界附近某個小公國的統治者,他在一次政變革命中被推翻。莉娜小姐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盧明一見到她就被她迷住了;他是首先叫她公主的人。她對那個稱號不置可否。”

  “她的母親呢?”黛安好奇地問。

  “悲劇一椿。”隆恩回答。“聽說她母親精神異常——”

  “你說精神異常是什麼意思?”黛安打岔問。

  “瘋瘋癲癲。”隆恩解釋。“她在得知懷孕時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直到直到三個月,大家都以為她和她的孩子早就死了。”

  “那麼莉娜公主的父親呢?”黛安問,她似乎被莉娜公主的身世傳聞迷住了。

  “妻子失蹤後不久他就離開了英國,從此銷聲匿跡,現在可能已經死了。”隆恩聳聳肩回答。

  “哦,可憐的公主。”黛安低聲說。“她在這世上舉目無親了嗎?”

  “天哪,黛安,你根本不認識那個女人卻一副要為她掉眼淚的模樣。”李昂說。

  “那是因為她的身世好可憐。”黛安為自己辯解。她轉向隆恩說:“我記得詹姆死的時候我們大家有多麼傷心,媽媽到現在都還沒有復原。她仍然躲在房間裏裝病,其實是悲傷使她足不出戶。”

  隆恩看了表情冷漠的李昂一眼,急忙改變話題。“對,我們都想念詹姆。”他撒謊道。“我也很想認識莉娜公主,黛安。沒有人能挖出她的背景資料,她的過去就像一個待解的謎,對不對?”

  隆恩朝黛安眨眨眼,她的臉立刻紅了起來。李昂的妹妹仍然十分純真。這會兒真正地好好看過她後,他發現她也相當標致。自從上次見面以來,黛安變得豐腴許多。這個發現令隆恩莫名其妙地感到惱怒。“小丫頭,你今晚很漂亮。”他脫口而出,隨即為自己的粗暴語氣皺眉。

  黛安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微笑行禮。“謝謝你的讚美,隆恩。”

  隆恩對李昂皺眉。“她的衣領開得太低。你怎麼能讓她在大庭廣眾下穿成這樣?你最好盯牢她。”

  “我只要盯牢你,黛安就會很安全。”李昂回答。

  “無論如何,我還是以為……”隆恩突然住口,因為他正好瞥向大廳入口。他低聲吹個口哨,黛安立刻轉頭看是什麼事使隆恩有此反應。

  “莉娜公主。”黛安敬畏地低語。

  李昂是最後一個抬頭望向大廳入口的人。看到站在房間另一頭的那個倩影時,斜倚在壁爐架上的他突然站直,身體本能地採取戰鬥姿勢,全很肌肉繃緊備戰。

  他遲遲無法恢復自製。他發現他的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頭,雙腿分開成應戰姿。他強迫自己放鬆。突兀的動作使他的膝蓋又痛了起來。此時此刻,無論是疼痛的膝蓋或如雷的心跳,他都無能為力。

  更慘的是,無論他怎麼努力,他的視線好象就是不肯離開公主。

  她真的是美若天仙。她從頭到腳都穿著銀白色。那種屬於天使的色彩使她淺金色的頭髮更加耀眼。

  她無疑是他見過中最美的女子。她的肌膚看來晶瑩剔透、毫無瑕疵。即使隔著一大段距離,李昂仍然能看出她的研究是最驚人的天藍色。

  莉娜公主沒有微笑也沒有蹙眉,她的表情是略帶好奇的淡漠。那個女子顯然很清楚自身的魅力,李昂心想,希望他的憤世嫉俗能使他免於心臟病發作。他並不高興他的身體持續對她產生反應。

  “盧明說的沒錯,”隆恩說。“那個女子確實很迷人。”

  “哦,我好希望能認識她。”黛安低聲說。“你看,每個人都被她迷住了,隆恩。你認為公主願不願意跟我認識?”

  “莉娜公主不敢不理你,黛安。你好象忘了你的哥哥是誰。”

  黛安怯怯地朝隆恩點個頭。

  “抬頭挺胸,丫頭,別再絞手了。”隆恩說。“我們會找人幫我們介紹。”

  隆恩知道黛安沒有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因為她已經提起裙子走向入口。他正要去追她時,李昂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現在該怎麼辦?”隆恩問。

  “靜觀其變。”李昂說,語氣中夾雜著慍怒。

  “你的妹妹太莽撞了。”隆恩搖頭嘟嚷。“她忘了淑女的教養——”

  “也該讓黛安受點教訓了。”

  “希望她不會感到太難堪。”

  李昂沒應聲,繼續凝視著美麗的公主。一對年長的夫妻朝莉娜公主接近,黛安衝到他們面前一寸處緊急煞車。

  黛安差點把莉娜撞倒。隆恩長聲呻吟。那對老夫婦在被黛安無禮地擋住去路時,毫不掩飾他們的不悅。他們轉開身,尷尬地互看一眼。

  “天哪!黛安剛剛插隊到戴凡武公爵夫婦前面了。”隆恩說。

  李昂很氣他的妹妹。他正要過去使她不致進一步自取其辱時,莉娜公主出面替黛安解了圍。她給李昂的妹妹一個看似誠摯的微笑,然後握住黛安的雙手跟她說話。李昂認為莉娜公主是故意給所有旁觀者她跟黛安是好朋友的印象。

  他看到莉娜示意黛安站到她身旁一起問候戴凡武公爵夫婦。公主還把黛安包括進簡短的交談中,有效地掩飾了黛安犯下的錯誤。

  隆恩鬆了口氣。“真想不到。她仍然握著黛安的手。這一招高明,我猜她是在防止黛安意外地一拳揮中她。”

  李昂把肩膀靠回壁爐架上。“黛安說話時確實喜歡比手劃腳。”他微笑著承認。

  “公主有顆善良的心。老實說,我想我墜入情網了。”

  “你沒有一刻不在墜入情網。”李昂回答。

  他無法消除話聲中的惱怒。不知何故,隆恩的玩笑話令他新煩意亂。他不他願意莉娜公主成為隆恩獵豔名單上的下一個目標。李昂知道他的這個相法很荒唐。他為什麼要在乎隆恩追不追求莉娜公主?

  發現自己沒有答案時,李昂歎了口氣。但是他真的非常在乎。坦承這一點令他的心情更加陰鬱。可惡!他沒有那個年紀和體力去迷戀年輕貌美的女子。

  莉娜一點也不知道她所引起的騷動。她耐性地在門口等她的翠霞阿姨結束跟主人的談話。站在她身旁的年輕女子熱切地滔滔不絕著。但她說話的速度太快,莉娜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他假裝感興趣,在看似合適時微笑,在那個名叫黛安的貴族小姐停下來喘氣時點頭。

  黛安小姐說要去找朋友,莉娜再度獨自一人。她轉頭打量周遭公然盯著她看的男男女女,她的臉上始終掛著嫺靜的笑容。

  她想,她永遠也不會習慣他們。英國人真是一群怪人。雖然她在倫敦住了將近三個月,但這些白人決心忍受的奇風異俗仍然令她大惑不解。

  英國男人跟英國女人一樣愚蠢。他們看起來也全都差不多,像現在這樣穿著一模一樣的黑色衣裳。他們的白圍脖緊得好象快要把他們勒死了,因為他們的臉都被勒得紅紅的。不對,莉娜默默到糾正自己,那些白色布條不叫圍脖而是叫……領中。對,領中。她不可以再忘記了。

  要記的事物太多。自從一年前抵達波士頓翠霞阿姨的大門以來,莉娜就一直在勤奮學習。她已經會說法語和英語了。“黑狼”多年前擄獲的傳教士把她教得很好。

  她在波士頓學習的主要是淑女應有的行為。莉娜努力取悅她阿姨,也努力消除她的恐懼。那個尖酸刻薄的婦人是莉娜僅存的母系親戚。但是後來,當她的識字能力大有進步,能夠看懂母親的日記時,她的動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莉娜現在一定得在這個怪異社會裏贏得暫時的一席之地。在履行諾言前,她不能犯任何錯誤。

  “莉娜,你準備好了嗎?”

  發問的人是翠霞阿姨。那個老婦人來到莉娜身旁,手指似鷹爪般扣住她的手臂。

  “好了。”莉娜對她的監護人微笑道,然後轉身走進陌生的人群裏。

  李昂密切觀察著莉娜公主的一舉一動。他注意到公主對抓著她手臂不放的老婦人有多麼愛護,還注意那個美麗女子的一言一行有多麼正確得體。她的反應幾乎像是某種例行公事,李昂心想。公主對每個新介紹認識的人都抱以訓練有素但不是發自內心的完美微笑,接下來是短暫的交談,最後是乾淨俐落的遣散。

  李昂不得不感到佩服。莉娜公主的確很行,難怪盧明對她一見傾心。公主的言行舉止沒有一處不合禮教規範。但是隆恩錯了。她並沒有那麼與眾不同。她似乎跟上流社會的其他淑女一樣有教養卻呆板膚淺。盧明只愛表像,李昂卻恨之入骨。

  李昂並沒有因他對公主的判斷而失望;相反地,他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嚴厲的批判代表他在乍見公主時的慌張已經消失,和他正逐漸恢復正常。看到隆恩擠過人群接近公主時,李昂甚至能面帶笑容地旁觀。他敢打賭公主給隆恩的注意力會遠超過對其他的男士。倫敦沒有人不知道隆恩的家世背景,雖然他不是宴會上頭銜最響亮的貴族,但絕對是家境最富裕的紳士之一。

  如果真的打賭,李昂就輸了。隆恩得到的待遇跟其他人沒有不同。幸災樂禍使李昂不由得咧嘴而笑。

  “你的魅力大減了。”李昂對回到身邊的好友說。

  “什麼意思?”隆恩裝傻地問。

  李昂才不信他不懂,他可以看出隆恩臉上尷尬的淡淡紅暈。

  李昂發現他真的開始覺得好玩了。他決定盡死黨的責任對隆恩落井下石。“是我的想像力作祟,還是莉娜公主真的連你也一視同仁?她似乎對你的魅力無動於衷,老兄。”

  “換成你也一樣。”隆恩說。“她真的很神秘。我特意問了幾個跟她切身相關的問題,但是在我走開時——”

  “你指的是在她走開時吧!”

  隆恩瞪李昂一眼,然後聳聳肩。“在她走開時,我發現她連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我。至少我認為我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你對她的外表太感興趣了。”李昂回答。“漂亮的臉蛋很容易使人分心。”

  “是嗎?”隆恩拖長聲音說。“好,老兄,讓我們看看你能問出什麼來。我用我最好的一瓶白蘭地跟你打賭。”

  “好,我跟你賭了。”李昂宣佈。他環顧室內,立刻找到莉娜公主。他占了身高比其他人高的優勢,而他的目標又是廳裏唯一淺金色頭髮的女子。

  她站在他父親老友雷納爵士的身旁。李昂很高興看到她的監護人坐在房間另一頭的一張椅子上。

  當李昂總算引起雷納爵士的注意時,他傲慢地偏個頭要求爵士立刻為他介紹。

  雷納爵士點個頭,李昂覺得他的頭點得太熱烈了點。爵士傾身對公主耳語。莉娜背對著李昂,但他看到她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個頭。跟公主說話的胖婦人過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喘口氣,雷納爵士乘機說再見。李昂推斷爵士的倉促解釋中必定提到了他的名字,因為胖婦人仿佛受到驚嚇般看了他一眼,然後提起裙擺就往反方向跑,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樣令人想到被貓追捕的胖老鼠。

  李昂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對隆恩誇下的海口並非虛張聲勢,他還是能夠令女人聞風喪膽,見了他就跑。

  莉娜公主來到他面前時,他把胖婦人趕出腦海。雷納爵士像個神經質的守護天使般守侯在公主身旁。李昂緩緩地站直身體,耐性地等她像對其他人一樣行個完美的屈膝禮。

  她的頭低垂著,但他還是看得出她畢竟不是完美無暇的。鼻樑上的淡淡的雀斑使她看來不再那麼像個搪瓷娃娃般令人不敢觸摸。

  她的身高勉強到他的肩膀。她長得太過清秀嬌柔,弱不禁風的纖細身材也不合他的胃口,李昂在心裏數落著她的缺點。但是當她抬頭望向他時,她的目光直接而堅定,她的眼神仿佛能蠱惑人心。

  李昂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幸好雷納爵士在這時替他解了圍。他趁雷納爵士列舉他無數爵銜的機會恢復鎮定。

  他從來沒有這麼慌亂失措過,都怪她純真無邪的凝視,和她那對無從形容的藍眸使他像著魔中邪一般。他知道他必須趕快控制住自己,於是他故意把視線從她的迷人眼眸上移開,落在她的嘴唇上。他立刻發現他這一招是弄巧成拙了,因為他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又對她起了反應。

  雷納爵士終於介紹完畢,最後他說:“親愛的,我相信你已經跟隆恩伯爵相識了。”

  “是的。”隆恩插嘴,對莉娜微笑。

  “李昂,我可以介紹莉娜公主給你認識嗎?”雷納爵士正經八百地說。

  她的眼神洩露了她的不安。不知道是介紹中的哪句話引起她的這種反應。她立刻恢復了鎮靜自若,但一直在密切注意她的李昂沒有錯過她一閃即逝的驚訝眼神。

  “很榮幸認識你,爵爺。”莉娜輕聲細語。

  她輕柔性感的聲音令他著迷。他還注意到她的奇特腔調。李昂去過不少地方,但判斷不出她的腔調來自哪個國家或地區。他突然有股瘋狂的衝動,想要抓住她把她拖今年夜色裏引誘她。

  謝天謝地,她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否則她一定會尖叫逃命。李昂不想嚇壞她。至少現在還不想。

  “隆恩跟李昂是多年的朋友。”雷納爵士打破尷尬的沈默。

  “也是唯一的朋友。”隆恩咧嘴而笑,用手肘推了推李昂。“你說是不是?”

  李昂充耳不聞。“你真的是位公主嗎?”他問莉娜……

  “許多人認為我是。”她回答。

  李昂發現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隆恩輕咳一聲來掩飾笑意,惹來李昂的皺眉相向。

  莉娜轉向隆恩。“你今晚玩得愉快嗎?”

  “非常愉快。”隆恩回答,然後望向李昂說:“你的問題呢?”

  “問題?”莉娜柳眉輕蹙。

  “我只是在好奇你把哪裡稱為家。”李昂說。

  “我跟我的翠霞阿姨住在一起。”她回答。

  “李昂,你一定記得康斐列爵士。”雷納爵士熱心地插嘴。“他跟你父親是舊識。”

  “我記得那個名字。”李昂回答。任憑他怎麼努力,他還是無法把視線從莉娜轉到雷納身上。他知道連看都不看雷納一眼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但是他身不由己。

  “那就好。”雷納爵士繼續說。“康斐列多年前被派駐殖民地。大約兩、三年前他在波士頓去世,於是伯爵夫人帶著她可愛的外甥女回到英國。”

  “啊,那麼你在英國住了兩年?”李昂問。

  “不是。”

  李昂過了整整一分鐘才明白她不打算進一步解釋。“那麼你是在殖民地長大的。”李昂推斷。

  “不是。”

  “但是你住在波士頓?”

  “是的。”

  “是的?”

  他真的不是有意提高音量,但是莉娜公主的回答方式真的很令人惱火。隆恩哽咽的笑聲無異是火上加油。

  李昂立刻後悔讓她看到他的惱怒,現在她一定一有機會就要逃跑。他知道他有時很令人害怕。

  “爵爺,你因為我不是殖民地出生而生我的氣嗎?”莉娜突然問。“你橫眉豎眼的模樣令人不得不做此推論。”

  他聽出她聲音中的笑意,看到她兩眼發亮。她顯然一點也不害怕。如果他生性多疑,他會以為她在嘲笑他。

  “我沒有生你的氣。”李昂說。“但你打算用是或不是來回答我所有的問題嗎?”

  “看來是如此。”莉娜給他一個真心的微笑,等待他的反應。

  李昂的怒氣消失。她的坦率令人耳目一新,她的笑容令人迷醉。他沒有嘗試壓抑他的笑聲。宏亮的笑聲在大廳裏迴響,引來一些賓客吃驚的表情。

  “你笑起來聲音像獅子,爵爺。”莉娜說。

  她的話令他感到奇怪。“你聽過獅子吼,莉娜?”他直呼她的名字。

  “聽過好多次。”莉娜脫口而出。

  她聽起來不像在說笑。“在哪裡聽到的?”李昂問。

  她的笑容消失,後悔自己不該那麼粗心大意地說溜了嘴。

  李昂等待她回答。莉娜投給他戒慎的一瞥,然後轉向雷納爵士告辭,解釋說她和阿姨答應今晚到另一個宴會上露面。她轉向李昂和隆恩,像王后般冷靜沈著又有效率地把他們兩個打發掉。

  李昂不習慣被人打發掉。他還來不及說什麼,莉娜公主已經走掉了。

  她知道她必須逃開他,她可以感覺她快沉不住氣了。她的監護人坐在靠牆的椅子上,莉娜強迫自己從容不迫地走向阿姨。

  “我想我們該準備告辭了。”她低聲說。

  伯爵夫人跟她的外甥女一起生活的時間不算短,聽得出莉娜的語氣不太對勁。年紀老邁並沒有影響她靈活的心思和動作。她等於是從椅子裏跳起來挽住外甥女的手臂朝門口走。

  李昂、隆恩和雷納爵士注視著莉娜和她阿姨匆匆向主人告辭。

  “我明天會過去拿我賭贏的那瓶白蘭地。”隆恩用手肘輕推李昂。

  “隆恩,如果你再用手肘戳我的肋骨,我發誓我會扭斷你的手臂。”李昂咕噥著威脅。隆恩幾乎一點也不介意,他用手拍了李昂的肩膀一下。“我最好去替你看好你妹妹,李昂。你好象無法勝任那個工作。”

  隆恩走開後,李昂轉向雷納爵士。“你對康翠霞瞭解多少?”他問。“拜託據實相告,不要避重就輕。”

  “你太侮辱人了,李昂。”雷納爵士咧嘴而笑。

  “你以處事圓滑出名。”李昂回答。“好了,說說你對莉娜的聯戶人瞭解多少。你年輕時想必認識她吧?”

  “當然。”雷納說。“我們經常應邀參加相同的宴會。我就對你實話實說吧,李昂。那個女子的心地一點也不善良。我當時不喜歡她,現在仍然不喜歡。她以前還能靠年輕貌美來彌補她的……態度。她在康斐列的大哥生病時嫁給康斐列,認為他大哥隨時會死。翠霞就像兀鷹,等著繼承康家的產業。斐列的大哥出乎眾人意料地多活了十年,斐列在債臺高築下不得不接受派駐殖民地的工作。”

  “翠霞的父親呢?他沒有替他女婿還債嗎?我還以為他會為了面子而那樣做,除非他沒有那麼多錢。”

  “噢,他非常有錢,,但已經不再管他女兒的事了。”

  “因為她嫁給了斐列嗎?”

  “不,傳聞原因並非如此。翠霞向來惡毒貪婪,做出許多缺德的事。她開的一個小玩笑以悲劇收場,被她拿來當成笑柄取笑的那個貴族小姐自盡身亡。我不想進一步說明細節。李昂,但不得不說她經過了這麼多年仍然本性不改。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看她外甥女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雷納爵士的激動語氣令李昂吃了一驚。他父親的老友向來以個性隨和、恬靜出名。但是現在他卻氣得發抖。“你是她缺德行為的受害者之一嗎?”他問。

  “沒錯,我曾經身受其害。”雷納承認。“她的外甥女看起來就像朵嬌弱的小花。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她阿姨撫養長大的。我很同情那可憐的孩子,她會為了討好那個老巫婆而吃足苦頭。伯爵夫人一定會把她賣給出價最高的人。”

  “我從來沒有聽過你這樣說話。”李昂配合爵士壓低聲音說。“最後一個問題,爵士,因為我看得出來這段談話令你不舒服。”

  雷納爵士點頭。

  “你說伯爵夫人的父親很有錢,那麼後來是誰得到他的財產?”

  “沒有人知道。她的父親偏愛她的妹妹潔思。”

  “潔思就是莉娜的母親?”

  “是的。”

  “她真的像傳聞中那樣精神異常嗎?”

  “不知道,李昂。我見過潔思幾次,她跟她姐姐完全相反。她個性溫柔,非常害羞內向。她結婚時,她父親得意極了,因為娶她的是一位國王。我還記得他為她結婚辦的舞會有多麼豪華氣派。但是世事難料。沒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雷納爵士長歎一聲。“我猜那個謎永遠解不開了,李昂。”

  雖然說過不再多問,但李昂仍然好奇得無法放棄這個話題。“你認識莉娜的父親嗎?你說他是個國王,但我從來沒聽說過他。”

  “我見過他,但跟他不熟。他名叫德華,但一時想不起來他姓什麼。我喜歡他。事實上,沒有人不喜歡他。他非常隨和體貼,從來不擺架子,堅持大家叫他男爵,因為他失去了他的王國。”

  李昂點頭。“的確令人費解。這個潔思很令我感興趣。”

  “為什麼?“

  “她嫁給了一位國王,後來卻逃離了他。“

  “潔思的死帶走了謎底。我相信她在莉娜出生後不久就死了。我剛才告訴你的就是大家所知道的,李昂。經過你跟莉娜公主的那番談話後,我可以肯定她會繼續保守她的秘密。“

  “除非我同意。”李昂自負地說。

  “這麼看來,你對公主有意思了?”

  “純粹好奇罷了。”李昂故意聳聳肩說。

  “你說的是實話,還是在避重就輕?”

  “我說的是實話。”

  “原來如此。”雷納的微笑暗示他並不完全相信李昂的話。

  “你知不知道莉娜和她的監護人離開這裏後要去哪裡?”

  “貝克爵士的家。”雷納回答。“你打算順便造訪嗎?”他故作不在乎狀。

  “雷納,不要小題大做。”李昂說。“我只是想多瞭解莉娜公主的背景一點。明天早晨我對她的好奇心就會消失。”

  李昂的語氣暗示雷納不要多問。“我還沒有跟你妹妹打招呼,我想我該過去找她。”

  “你得快一點了。”李昂說。“黛安和我再過幾分鐘就要走了。”

  李昂跟著雷納穿過人群。他讓黛安跟雷納聊了幾分鐘後,就宣佈他們該告辭了。

  黛安一臉的失望。“別苦著一張臉。我相信你們還沒有要回家。”雷納爵士開始低笑。

  李昂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黛安,我想在帶你回家前到貝克家轉一下。”

  “但是你婉拒了那個邀請,李昂。”黛安爭辯。“你說他很乏味。”

  “我改變主意了。”

  “他不乏味了嗎?”黛安大惑不解地問。

  “看在老天的分上,黛安。”李昂咕噥,瞄雷納一眼。黛安被哥哥粗暴的語氣嚇了一跳,憂慮地皺起眉頭。“來吧,黛安,我們不想遲到。”李昂放柔語氣說。

  “遲到?李昂,貝克爵士根本不知道我們會去參加他的宴會,我們怎麼可能會遲到?”

  李昂只是聳了聳肩膀。黛安轉向雷納爵士問:“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怎麼了?”

  “好奇心作祟。”雷納爵士回答。“李昂,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多管閒事,但我想建議你讓你妹妹在這裏多待一會兒。我會很樂意送她回家。”

  “哦,李昂,拜託,我可不可以留下來?”黛安問,熱切得像個小女孩。

  “你想留下來是不是有特別的緣故?”李昂問。當黛安開始臉紅時,他得到了答案。“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

  “李昂,別在雷納爵士面前令我難堪。”黛安窘迫地低語。

  李昂惱怒地歎口氣。她剛剛才重複了他認為貝克很乏味的看法,現在竟然有臉說他令她難堪。他皺眉瞪了她一眼。“那麼我們改天再談這件事。”他轉向雷納爵士。“謝謝你替我看好黛安,雷納。”

  “我不需要人看守,李昂。”黛安抗議。

  “你還沒有證明那一點。”他說,朝雷納點頭告別,然後朝門口走去。

  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到那個乏味的貝克爵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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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6: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八月十日

  為了讓父親替我慶生,我們在英國停留的時間比德華希望得久。德華很關心我爸爸的感覺。

  在我滿十七歲的第二天,我們啟程前往我丈夫的家。我因與父親分離而哭泣,但知道自己的淚流得太自私,因為跟隨丈夫現在是我的本分。

  眼淚流乾後,我開始為我的將來感到興奮。莉娜,我以為德華要帶我去的是具有優雅、希望、勇氣等特質的理想國。



  莉娜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不斷告訴自己出了馬車就沒事了。她痛恨馬車車廂內的幽閉——放下的窗簾、上鎖的車門、凝滯的空氣裏彌漫著翠霞阿姨濃濃的香水味。莉娜的雙手握成拳頭藏在裙子的襞褶上,她的背緊貼著座椅的皮革靠背。

  伯爵夫人沒有察覺到莉娜的驚慌不適。車門一關上,她就連珠炮似地不停發問,根本不給莉娜回答的機會。她在每個問題中不忘夾雜對宴會賓客的刻薄批評。伯爵夫人似乎以說人壞話為樂。她的臉孔會扭曲,薄唇會蹶起,眼睛會變成寒霜般的灰色。

  莉娜相信眼睛會反映出一個人的想法,伯爵夫人無疑是最佳例證。她是個憤懣自私的人,而且非常愚蠢,因為她甚至沒有嘗試隱藏她的缺點。這一點令莉娜十分驚訝。暴露自身的弱點就等於增加對手的力量。翠霞阿姨似乎不明白這個基本的生存法則。她很喜歡談她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且動不動就提。

  莉娜不再把阿姨乖戾彆扭的脾氣放在心上,反而對她採取包容保護的態度。伯爵夫人是她的侵入,這個理由或許已經足夠,但莉娜還有一個動機。翠霞阿姨使她想到達科他族裏那個瘋瘋癲癲、老是拿著棍子追打族中兒童的老太婆“笑溪”。“笑溪”身不由己,翠霞阿姨也是。

  “莉娜,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伯爵夫人粗聲惡氣地把莉娜從沉思中拉回現實世界。“我問你為什麼突然想開卡森的宴會。”

  “我遇見一個男人,”莉娜回答。“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他們叫他李昂。”

  “你說的是李昂侯爵。”翠霞點頭道。“他嚇到你了,是不是?別為這件事煩心。他令所有人驚恐,包括我在內。他是個粗魯無禮、難以相處的人,但他的身份地位使他能夠為所欲為。他額頭上那道醜陋的疤使他看起來像江洋大盜。”

  “噢,他沒有令我驚恐。事實上正好相反,阿姨。我當然注意到他額頭上的疤。但當我聽到雷納爵士叫他李昂時,我立刻想家得幾乎想不出該說什麼好。”

  “我得告訴你多少次那些紅番對你應該不具任何意義。”翠霞嚷道。“在我做了那麼大的犧牲,好讓你能在上流社會自得其所和霸佔我的遺產繼承權——”

  伯爵夫人發現自己說溜了嘴而急忙住口。她投給外甥女銳利的一瞥,衡量她的反應,然後說:“你不可以再去想那些人,你必須把過去的事全部忘掉?”

  “他們為什麼叫他李昂?”莉娜問,巧妙地改變話題。“我只是好奇而已,因為你說過英國人不會以動物或植物的名字命名。”(譯注:李昂為音譯之名,在芙文中與獅子的發音雷同。)

  “你這個蠢丫頭,侯爵當然不是以動物的名字命名的,只是諧音而已。”翠霞嘟嘍道。“他的爵銜是李昂伍德侯爵,只有他的好朋友才可以簡稱他為李昂。”

  “他不合你的意嗎?”莉娜蹙眉問。

  “絕對不合。”伯爵夫人回答。“他太精明太有錢。你必須離他遠一點,明白嗎?”

  “明白。”

  伯爵夫人點頭。“你會受他吸引令我感到匪夷所思。他難纏得很。”

  “我並不是真的受他吸引。”莉娜撒謊道,只因為不想惹阿姨生氣,反正她也無法使阿姨明白。阿姨視戰士的傷疤為一種減損,令莉娜無從跟她講道理。何況實話說不定會令阿姨驚駭欲絕。

  噢,是的,她確實深受獅子吸引。他深褐色眼珠裏的金黃色令她著迷;他強壯的體格有如戰士,全身上下都充滿威嚴。他的名字取得真好,因為他確實令她想到獅子。莉娜注意到他懶洋洋的態度,但本能地知道,他在受刺激時動作可以快如閃電。

  是的,他很迷人。莉娜很喜歡看他。

  但她最喜歡他的是他的氣味。翠霞阿姨聽到這種告白會作何感想?莉娜微笑地納悶著。她說不定會在她的臥室房門上加裝另一條鐵鏈。

  伯爵夫人不會瞭解她的著迷。但是村裏的老巫師會瞭解,還會很高興。

  “我們不必擔心李昂會對你感興趣,”翠霞阿姨說。“那個人只養情婦。據我所聽到的傳聞,最近跟他來往的女人是絲琪夫人。”翠霞不屑地哼一聲。“夫人,才怪!婊子比較適合她。她嫁給一個年紀比她大三十歲的男人,無疑在婚禮結束前就紅杏出牆了。”

  “那個女人的丈夫不在意她——”

  “那個老色鬼死了。”翠霞說。“聽說死了沒有很久。謠傳絲琪夫人在追求李昂,希望他成為她下一任丈夫。”

  “我不認為他會娶一個名聲不佳的女人。”莉娜搖頭道。“但是她既然有貴婦的頭銜,那麼她一定不會是蕩婦,對不對?”

  “上流社會因她的頭銜而接納她。許多有夫之婦都有婚外情,所有的丈夫在外面都有情婦。”翠霞說。“道德淪喪若此實在令人憤慨,但是男人總是被肉欲驅策著,對不對?”

  她的語氣並無希望莉娜回答的意思。“對,阿姨。”她歎息道。

  “李昂最近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翠霞說。“自從妻子去世後,他就離群索居。”

  “也許他還在哀悼他的妻子,我覺得他看起來很脆弱。”

  “哈!”翠霞嗤鼻道。“從來沒有人用脆弱兩個字形容李昂。我想像不出哪個男人會為喪妻哀傷,他們全都忙著尋歡作樂,根本不在乎其他人。”

  馬車在貝克的住處前面停下,結束了她們的談話。車門終於被門房打時,莉娜如釋重負地鬆了口大氣。她深呼吸了幾次,隨著阿姨步上磚造寓所的門階。

  微風拂面,莉娜好想拔掉髮夾讓濃密的捲髮披散下來。但是阿姨不會准許她披頭散髮的,時尚要求女性把頭髮燙卷剪短或綰成精緻的髮髻。由於莉娜不願剪短頭髮,所以她不得不忍受髮夾的折磨。

  “我相信這對你來說不會太難。”翠霞在敲門前嘲諷。

  “我不會令你失望的。”莉娜回答,知道阿姨只想聽到這句話。“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堅強得足以面對任何人,甚至是一頭獅子。”

  她的玩笑未獲共鳴。伯爵夫人嘟起嘴唇,把莉娜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沒錯,你是很堅強,顯然沒有遺傳到你母親討厭的特質。這一點要感謝上帝保佑。潔思是個沒有骨氣的可憐蟲。”

  莉娜勉強壓抑住滿腔怒火,她不能讓阿姨知道那些有關潔思的壞話令她生氣難過。雖然跟阿姨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她還是難以相信做姐姐的能對做妹妹的如此無情無義。翠霞不知道她妹妹留下一本日記。莉娜不打算告訴她日記的事,但忍不住暗忖阿姨在被日記揭穿真面目時會有何反應。接著她猜阿姨到時也不會改變態度,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偽裝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莉娜並非天生有耐性的人。“黑狼”和歡歡一再告誡她要控制住脾氣,還警告她要提防白人。“黑狼”擔心的是她的安全;歡歡擔心的是她的心。但他們兩個都不理會她想要留在他們身邊的苦苦哀求。諾言必須履行,無論有多少人要送命或心碎。

  如果她能生存下來,她就可以回家。

  莉娜發覺自己在皺眉頭,急忙政治貝克爵士的僕役長開門時擺出笑容。在冗長的介紹時,她的笑容始終不變。參加宴會的客人只有二十個,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不斷地向她訴苦,內容清一色都是他們目前的病痛。直到主人請大家去用茶點時,莉娜才得到喘息的機會。

  伯爵夫人勉為其難地離開莉娜身邊,挽著貝克爵士的手臂走向餐廳。莉娜佯稱要到樓上的盥洗室,婉拒了薩那位男士想要護送她進餐廳的好意。等她回到樓下時,客廳裏已空無一人。孤獨令人難以抗拒。莉娜回頭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看到她,然後快步走向狹長客廳的另一頭。她注意到掩映在一個拱形凹室裏的落地窗後面有個陽臺,她只想在有人來找她前偷得一時片刻的清靜。

  她的希望落空了。剛剛抵達凹室,她突然感到有人在看她。她渾身一僵,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危機逼近的強烈感覺,然後緩緩地轉身面對威脅。

  李昂侯爵靠在客廳門口凝視著她。

  獅子在潛步追蹤她。她搖搖頭,趕走那個荒謬的念頭,但同時本能地倒退一步。空氣中仍然彌漫著危險的氣息,令她心生戒備與困惑。

  李昂凝視她良久,他全神貫注的表情幾乎像在沉思。莉娜仿佛被他晦澀的目光困住一般無法動彈。當他突然站直身子朝她走來時,她立刻戒慎地又退後一步。

  他的動作像捕食者,他抵達她面前時不但沒有停下,反而一步步地逼她一路退向陽臺。

  “你想要做什麼,爵爺?”莉娜低語,努力顯得鎮靜而非擔心。“這樣並不是得體,是不是?”

  “是。”

  “噢,你忘了讓我們的主人知道你大駕光臨。”莉娜囁嚅道。“你忘了你的義務嗎?”

  “沒有。”

  她企圖繞過他,但李昂不讓他逃脫。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上,繼續他堅決的步伐把她逼出落地窗。“我知道你沒有跟貝克爵士說話。”莉娜說。“你有嗎?”
  “沒有。”

  “噢,那樣很沒有禮貌。”她聽起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

  “對。”

  “我真的得回屋裏去了,爵爺。”莉娜說。他生硬唐突的回答令她越來越不安,他的靠近令他分心。如果她不小心,她就會被他搞得心慌意亂而把她所受的訓練忘得一乾二淨。

  “爵爺,請你放開我好不好?”她要求。

  “不好。”

  莉娜突然明白他在做什麼了,她忍不住微笑起來。“你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不對,李昂?”

  “你喜歡別人以簡單的一句是或不是來回答你所有的問題嗎?”他反問。

  “那種答法很有效率。”莉娜盯著他的胸膛回答。

  李昂注意到她的異國腔調越來越濃。他猜她感到驚恐,因為他在她的聲音中聽出憂慮。他緩緩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注視他。“不要怕我,莉娜。”他輕聲細語。

  她沒有回答。他凝視著她的眼眸許久才恍然大悟。“你一點也不怕我,對不對?”

  她覺得他聽起來有點失望。“對。”她微笑承認。她想要掙脫他捏著她下巴的手,但他不肯放開她,於是她又往後退一步,不料卻發現脆弱的陽臺欄杆擋住了她的退路。

  她被困住了,李昂露出笑容。

  “請你讓我回屋裏去好不好?”她問。

  “首先我們要像正常人一樣談話。”李昂說。“我會問你問題,你也可以問我問題。但我們兩個都不可以生硬唐突地用是或不是來回答。”

  “為什麼?”

  “那樣我們才能瞭解對方。”他看來決心在有必要時在貝克爵士的陽臺上跟她耗上一整晚。莉娜決定她必須儘快占上風。

  “你因我不怕你而生氣嗎?她問。

  “沒有。”李昂慵懶地咧嘴而笑。“我一點也不生氣。”

  “噢,你有。”莉娜說。“我感覺得出你心中的怒火,還有你的力量。我認為你可能跟獅子一樣強壯。”

  他搖頭。“你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好象沒辦法制止自己碰觸她,他的拇指緩緩地掠過她豐滿的下唇。她的柔軟令他著迷。

  “我不是有意的。”莉娜蹙起了眉頭。“跟你說笑很困難。”她轉開臉。“翠霞阿姨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李昂。讓她發現我們單獨在陽臺上,她會很不高興的。”

  李昂聳起一道濃眉。“那麼她勢必得不高興了,對不對?”

  “她說你太精明。”莉娜說。

  “那是缺點嗎?”李昂皺眉問。

  “而且太有錢。”莉娜補充,在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時點頭。

  “有錢有什麼不對?”李昂問。

  “使你變得很難纏。”莉娜說出阿姨的看法。

  “對極了。”

  “瞧,你也同意翠霞阿姨的看法。”莉娜回答。“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了,對不對?”

  “什麼其他人?”
  莉娜決定不理會那個問題,“我不是蕩婦,爵爺。阿姨告訴我,你只對蕩婦感興趣。“

  “你相信她的話?”他問。他的手又在輕撫她的肩膀,他開始有點想不起來他們在談什麼。隔著她的衣裳,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他身不由己地被那美妙的感覺分散了注意力。

  他多麼想嘗嘗她的味道。此刻的她大膽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一臉純真無邪的表情。她是想使他對女人的信念貽笑大方,他當然不會上當。但她非常令她好奇,所以他願意再陪她玩一會兒遊戲。這樣做不會造成什麼傷害,他告訴自己。

  “不。”莉娜的話打斷他的思緒。

  “不什麼?”李昂問,努力回想他剛才跟她說了什麼。

  “不,我不相信阿姨的話。你顯然深受我吸引,李昂。而我不是蕩婦。”

  李昂輕笑。他的笑聲有如愛撫,令莉娜的心跳加速。她突然明白危險是什麼了。李昂的吸引力可以突破她所有的屏障。她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十分肯定他能夠拆穿她的偽裝。“我真的必須進去了。”她脫口而出。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麼令我迷惑?”李昂問,對她想要離去的請求充耳不聞。“你是個中高手,莉娜。”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哦,我認為你懂。”李昂慢吞吞地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你使我的言行舉止像個中學生。你是那麼的神秘。故意的,對不對?你認為我在多瞭解你一點後,會不會對你比較不感興趣?”

  比較不感興趣?莉娜想要放聲大笑。如果讓他知道真相,他會被活活嚇死的。阿姨畢竟是對的,李昂侯爵太精明,不可能瞞騙他太久。

  “別一臉的憂心忡忡,甜心。”他低語。

  她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笑意。“不要叫我那個,”她的聲音在發抖,但完全是偽裝的壓力使然。“那樣不成體統。”她拼命點頭強調。

  “不成體統?”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的挫折感化為惱怒,他強迫自己深吸口氣穩定心神。“我們重新開始,莉娜。我問你簡單的問題,你給我直接的答復。但首先麻煩你解釋一下,你說我叫你甜心不成體統是什麼意思。”

  “你使我想到我過去認識的某個人,李昂。我太想家,無法繼續這個話題。”他哀怨地低語。

  “你以前的戀人嗎?”李昂難掩氣憤地問。

  “不是。”

  他等她說明,當她遲遲不開口時,他長歎一聲。“哦,你休想。”他說。“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他使勁地握住她的肩膀。“莉娜,我認識你不到兩個小時,卻已經被你完全搞得糊塗了。我們能不能一次只談一個話題?”

  “恐怕不能。”莉娜回答。“有你在附近時,我就把所有的規矩都忘得一乾二淨。”

  李昂覺得她聽起來跟他一樣迷惑。他們又繞回她的規矩體統上了。她令他莫名其妙。“要知道,我終究會贏的。”他告訴她。“無論你趁我不備時,使我慌了多少次手腳,我都會……”

  他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要說什麼,因為莉娜突然伸手用指尖沿著他額頭上的疤痕輕輕滑過,溫柔的撫觸使震驚直達他內心。

  “你擁有戰士的記號,李昂。”

  他的雙手垂落身側,腳往後退了一步,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好讓奔竄在血液中的烈火冷卻下來。她純真無邪的表情顯示她並不知道她對他的影響。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猛,李昂從不知道欲望可以如此迅速地爆發。

  莉娜乘機繞過他。“我們不可以再碰觸對方。”她轉身走開,但在抵達凹室時,他的話聲使他止步。

  “你覺得有疤的戰士很討人厭嗎?”

  莉娜猛然轉身,一臉的吃驚。“討人厭?你一定是在說笑。”

  “我從不說笑。”李昂回答,語氣是滿不在乎,眼神卻洩漏出他的脆弱。

  她知道她非說實話不可。“我覺得你迷人得幾乎難以抗拒。“她大膽地承認,但難為情地不敢正視他。她心想,自己可能臉紅了,這令她懊惱地再度背對李昂。

  他的動作比獅子還要敏捷。前一分鐘他還站在陽臺的那邊,這一分鐘已把她壓在凹室旁的磚牆上。他的身體使她無法動彈,莉娜的下半身被夾在他的兩腿之間,肩膀被他的雙手扣住。當他突然伸手關上落地窗時,他的大腿親昵地擦過她的。這一接觸使兩人都大受震撼。莉娜背貼著牆,努力想中斷接觸。李昂的反應正好相反,他挨近她,想要恢復接觸。

  李昂知道他令她窘迫。雖然月光朦朧,但他仍然可以看出她羞紅了臉。“你像朵軟弱的小花,”他呢喃著輕撫她的肩膀和頸背。“你的肌膚像灼熱的絲緞。”

  她的臉更紅了。李昂微笑起來。“張開眼睛看著我,莉娜。”他的聲音如春風般輕柔。

  他的溫柔言語使她輕顫。那些話在意義上幾乎跟“黑狼”對歡歡說的情話一模一樣。李昂想以同樣的方式軟化她,這是否意味著他想要跟她親熱?莉娜差點脫口問出那個問題,但及時想到她不該問。李昂是英國人,她提醒自己,英國人有不同的習俗。

  天保佑,她千萬不能忘記。“我決不會逗弄獅子,”她脫口而出。“那樣太危險。”

  李昂的手環住她的粉頸。他不確定他性要吻她或勒她,這個女人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把他搞得糊裏糊塗。他可以感覺到她在他手指下狂跳的脈搏。“你的眼神毫無畏懼,但你的心不會說謊。你害怕我對你的吸引力嗎?”

  “你太自負了。”莉娜說。“我好害怕,你不立刻放開我,我就要昏倒了。”

  昂大笑,讓她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謊話。他低下頭,直到兩人的唇幾乎接觸。“莉娜,你剛才不是說過我難以抗拒嗎?”

  “不,我說的是幾乎難以抗拒,李昂。幾乎。這其中有所差別。”

  她想要微笑但笑不出來,因為她忙著抗拒貼到他身上、抱緊他和品嘗他的衝動。她知道她不該有那麼危險的渴望。逗幼獅玩是一回事,跟成獅玩則是另一回事。李昂的眼神說明他就像一隻饑餓的獅子,如果她不把自己保護好,他就會把她吞噬。

  “李昂,你真的得幫忙抵抗這種吸引力。”她在欲望與謹慎間掙扎。“如果你不合作,我會忘記一切。”

  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以為她會忘記什麼?也許他聽錯了。她的異國腔調變得濃重得令他無法確定。“我要吻你,莉娜。”他說,在她開始搖頭時,捏住她的下巴。

  “一個吻就好。”他承諾道,把下顎靠在她的頭頂上,深吸一口她發際的幽香,然後滿足地輕聲歎息。他拉起她的雙手把它們繞在他的脖子上。

  天啊!她好柔軟。他的手沿著她的手臂往下滑,感覺到她起了雞皮疙瘩。她的反應佔有性地停在她的臀部把她按向他的身體。

  他的動作太慢。莉娜再也無法抗拒他的吸引力。一個小小的碰觸就可以滿足她的好奇,然後她會回到屋裏,強迫自己把李昂忘得一乾二淨。

  莉娜踮起腳尖,迅速吻了他的下顎一下。接著她在他唇上印下一個聖潔的吻,感覺到他渾身一僵。莉娜往後仰,看到他的微笑,知道他很喜歡她的大膽。

  當她的舌尖輕滑過他的下唇時,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他的反應好象被閃電擊中一般。他把她用力按向他,直到兩人的大腿緊靠在一起。他不在乎他的亢奮是否會嚇到她。他的手臂緊緊環繞住她,不讓他有掙扎逃跑的餘地。

  她突然別開臉,她的輕顫使他以為她反悔了。“李昂,拜託,我們不可以——”

  他的唇找到她,有效地封住她的抗議。他挑逗誘惑,哄她張開嘴巴。她回應他溫柔的誘哄。她的手指伸進他的頭髮間,使他感到激情的戰慄奔竄全身。李昂在她唇上呻吟一聲,然後把舌頭探進她口中,用沙啞的呻吟呼喚她與他親熱。

  莉娜忘了謹慎。她的雙手緊抓著李昂的肩膀,臀部本能地貼向他的灼熱。當李昂開始摩擦她的臀部時,她情不自禁發出愉悅的嚶嚀。莉娜開始模仿李昂用舌頭探索他口中的甜美。

  欲火在李昂體內燃燒,他再次用狂野的吻封住他的唇……莉娜毫無顧忌的反應是他希望永不結束的甜蜜折磨。她吻他的方式令他認為她對男人並非毫無經驗。李昂告訴自己他不在乎。一有機會就跟她上床的渴望超越了其他的考慮。

  李昂從未體驗過如此原始而強烈的欲望,莉娜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呻吟使他幾近瘋狂。發現自己即將失去自製時,他突然結束了熱吻。“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對,親愛的。”他沙啞的低語。

  他深吸口氣,努力不去凝視她的唇。她的唇是那麼柔軟、誘人。她看來一副被人吻得意亂情迷的模樣。這當然也是事實。李昂看得出來她跟他一樣難以恢復自製。

  這個事實令他非常高興。他不得不把她的手從他的肩膀拆開,因為她好象只能癡癡地盯著他看。她的眼眸變成激情的湛藍色。李昂親吻她的指尖後放開她的手。

  “我要得知你所有的秘密,莉娜。”李昂低語,心裏想的是,他們翻雲覆雨的歡愉。

  莉娜以為他指的是她的過去而猛然從激情的迷霧中清醒。“別纏著我,李昂。”她繞過他走進凹室,然後又轉身看了他一眼。“好奇心會使你送命。”

  “送命?”

  她搖頭表示她不打算進一步說明。“我們用一個吻滿足了彼此,這樣就夠了。”

  “夠了?”

  他的咆哮聲跟著她進入客廳,他聲音中的憤怒使她皺眉。她的心仍在狂跳,只能慶倖客人都還在餐廳。翠霞阿姨旁邊有個空位,莉娜立刻過去坐下,設法專心聆聽伯爵夫人與主人夫婦的沉悶談話。

  幾分鐘後,李昂在餐廳門口出現。貝克爵士喜出望外。他和餐廳裏的其他人顯然都以為李昂侯爵剛剛才到。

  莉娜朝李昂草草點個頭,然後轉身背對他。她的無禮舉止卻很令伯爵夫人高興,翠霞甚至輕拍了莉娜的手幾下,這是她第一次對外甥女流露出疼愛之情。

  李昂同樣對莉娜不理不睬。他自然是注意力的中心,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和財富權勢都高人一等。男士們立刻把他團團圍住,女士們大部分也離了座。她們像一群鵪鶉似地站在一起,每當李昂瞥向她們時就動作一致地點頭、眨眼。

  莉娜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離開餐廳走進客廳。

  李昂被主人作物輪種的談話纏住而無法脫身。他聽的時候多,說的時候少,趁主人滔滔不絕時控制住他的脾氣。雖然他表面上看來並無異狀,但內心卻憤怒無比。

  該死!她又把他打發掉了。一個晚上兩次,真是破記錄了。她真的很厲害,讓他以為她跟他一樣欲火中燒。她真是個會吊人胃口的小妖精,李昂心想。

  他覺得自己好象被扔進路邊的雪堆。莉娜說的沒錯,她滿足了他的好奇心。問題是,她那如滾燙野生蜂蜜般的味道令他嘗了還想再嘗。貝克爵士在大談大麥的優點時,李昂卻想起莉娜的銷魂呻吟。那想必是她裝出來的,但回想起來仍然令他血脈賁張。

  翠霞跟著莉娜進入客廳,待在外甥女身邊批評剛才的茶點有多麼難以下嚥。莉娜自認安全而放了心,但翠霞阿姨剛上樓妝,李昂就走進客廳。

  莉娜突然又覺得處境危險起來。李昂正昂首闊步地朝她走來,雖然他對其他的客人微笑,但她可以從他眼神中看到燃燒的怒火。她立刻走過去跟貝克爵士說話,同時從眼角注意李昂的動向。

  “你家好迷人,爵士。”莉娜脫口而出。

  “謝謝你,親愛的。”貝克爵士回答,接著開始說明散佈是內的藝術品是來自何處。莉娜努力專心聆聽。她注意到李昂躊躇不前而露出笑容。

  “這些東西都是內容親自挑選的,”貝克爵士說。“她很有審美眼光。”

  “什麼?”莉娜問,不明白貝克爵士為什麼盯著她看。他好象在等她回答。不幸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剛才在談什麼。

  李昂越來越靠近了。她把她的心不在焉歸咎於他。如果她再不專心,就要在主人面前出醜了。她故意轉身背對李昂,對貝克爵士再度展露笑容。“壁爐架上那個粉紅色的花瓶好漂亮,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貝克爵士露出一臉的自豪與得意。“那是我所有的收藏品中最珍貴也是我唯一親自挑選的一件,價值比內人所有的珠寶加起來還要高。”他低聲透露,然後點頭以示強調。

  “的確非常漂亮。”莉娜說。

  “貝克,我想跟莉娜公主說句話,如果你不介意。”李昂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莉娜知道她只要退後一步就會撞到他,這使她一時之間心慌意亂得想不出該如何拒絕。

  “我當然不介意。”貝克爵士說,投給李昂狐疑的一瞥。

  李昂猜得出貝克心裏在想什麼。在明天中午以前,他對莉娜有意思的謠言就會傳遍倫敦。說也奇怪,李昂並不覺得困擾。只要能使其他的紈絝子弟裹足不前,流言也許反而對他有利。

  “但是我介意。”莉娜脫口而出。她對貝克爵士微笑來衝淡她唐突的拒絕,同時祈禱他會替她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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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6: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八月十五日

  德華總是穿白色的衣服。他討厭顏色。他喜歡我穿飄逸的白色衣裳。王宮的牆壁每個月都用石灰水刷白一次,所有的傢俱都是白色的。雖然德華的怪僻令我費解,但我還是順從他的意願。他對我好得沒話說。我不需要動一根手指或費半點力氣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任何東西。他只用一條規矩束縛我。德華要我保證決不離開王宮半步,他說那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我遵守諾言近六個月時間開始聽到關於宮外情況的種種謠言。我認為是德華的敵人為引起騷動而散播那些暴行的謠言。

  我的女僕和我喬裝打扮成村婦,準備步行到最近的村莊一探究竟。我視這次微服出遊為冒險。

  上天為證,我走進了煉獄。



  莉娜的祈禱落空了。貝克爵士一臉的驚訝迷惑,直到李昂圓滑地插嘴道:“莉娜真是幽默十足。等你跟她熟識後,你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貝克。”

  貝克被李昂的笑聲騙過了,莉娜卻沒有。李昂緊握住她的手不放,說明了他心裏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李昂決心達到目的,莉娜知道她再度拒絕的話就會把場面鬧得很難看。李昂似乎並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這一點令她不得不甘拜下風。

  李昂不必偽裝,她提醒自己。他的身份地位使別人不敢說他的閒話,他就像達科他族酋長一樣傲慢和自信。

  莉娜趁轉身面對他時,嘗試擺脫他的掌握。李昂一邊對貝克爵士微笑,一邊卻更加用力握住她的手。她猜他是在暗示她不要跟他作對。接著他轉身開始拉她跟他走。

  莉娜沒有掙扎,而是抬頭挺胸地跟他走。每個人都在盯著他們看,因此她強迫自己面帶笑容,假裝被一個剛認識的男人拖過房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她聽到兩個婦人交頭接耳地說她們會很樂意看到她跟李昂侯爵打得火熱時,她的笑容消失了。沒錯,他是很想揍李昂幾拳,但那兩個婦人的話未免太幸災樂禍了。怎麼會有人喜歡看到別人打架打得火熱?她知道李昂也聽到了,因為他突然咧嘴而笑。那是否意味著他想要打她?

  李昂在他們大多凹室時停下。莉娜慶倖他沒有把她拖到屋外的陽臺而開始放鬆心情。他們仍在其他人的視線範圍內,她知道李昂不會在眾目睽睽下嘗試吻得她頭昏腳軟。綿綿情話和親熱擁抱只適合在男女獨處的私密時刻進行。

  在向幾位紳士點頭後,李昂轉向莉娜。他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她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他。他雖然放開了她的手,卻把頭湊向她。她故意低著頭不去看他。她猜她看起來可能很謙恭柔順。這雖然是她有意給旁觀者的印象,但是仍然令她惱火。

  另一個謊言,另一個偽裝。如果讓哥哥“白鷹”看到她這副模樣,他不笑得前俯後仰才怪。他和村裏每個人都知道莉娜全身上下沒有一根柔順的骨頭。

  李昂似乎不介意整晚盯著她看。她猜他是打算等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時再開口說話。她掛起嫺靜的笑容,終於抬頭望向他。

  他果然是在生她的氣。“你的眼睛變得跟烏鴉族的眼睛一樣黑。”她脫口而出。

  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而這次休想。“莉娜。”他生氣地低語。“我不會因幾句讚美而慌亂無措,我的小妖精。上帝作證,如果你再隨便把我打發掉,我一定會——”

  “噢,我不是在讚美你。”莉娜打岔,讓他看到她的惱火。“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烏鴉族是我們的敵人。”

  天啊,她又說溜嘴了。李昂可以輕易使她忘了謹言慎行。莉娜有股衝動想要提起裙擺往前門跑,但她突然想到他不可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麼。他困惑的表情說明她還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鳥類是你的敵人?”他用不敢置信的語氣問。

  莉娜微笑。“你在說什麼,爵爺?”她故作無辜地問。“你想跟我談鳥類嗎?”

  “莉娜!”他吼道。“你可以使聖徒火冒三丈。”

  她覺得他看起來好象要揍她似的,於是自衛地退後一步。“但你不是聖徒,對不對,李昂?”

  突然傳來的叫喊聲引起李昂的注意。莉娜也聽到了叫聲,但在她想要轉聲時,李昂抓住她粗魯地把她拉到他背後。他的力氣之大令她吃驚,他的動作之快令她在還來不及猜測他的意圖時,就已被他拉到身後。

  他寬闊的肩膀擋住了她的視線,莉娜可以從他僵直的站姿中看出有危險。如果她夠天真,她會以為他想保護她。

  她極為好奇。她沒有感覺到威脅,但探頭朝李昂身側望出去時,可以看到武裝男子站在門口。她驚訝地瞪大眼。事情還真曲折離奇。她先是遇到一隻獅子,現在好象又遇上一群歹徒。看來今晚是越來越有趣了。

  莉娜想要看清楚惡作劇的人,但她一移動到李昂身邊,他立刻又把她拉到他背後。

  他真的想保護她。莉娜感到心頭一陣暖意。他的堅決使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她決定照他的意思待在他背後,但把手按在他肩上踮起腳尖,好能看到事情的發展。

  門口一共站著五個蒙面歹徒。其中一人的右手握著手槍,另外四人手裏拿著小刀。四把材質和做工都很差勁的小刀,莉娜在注意到時,搖了搖頭。她推斷持槍的歹徒應該是首領。他在門口用粗嘎而不自然的聲音發號施令。莉娜當下推斷賓客之中有人認識他。除非是擔心被人認出來,否則他大可不必偽裝聲音。他穿著跟其他四人相似的農夫裝,頭戴尺寸不合的帽子,腳上的靴子雖然跟其他人一樣老舊邋遢,但莉娜一眼就看出皮革的質地極佳。

  就在這時,首領轉身望向客廳的這一頭。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莉娜則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氣。天啊!她不到一個小時前才跟這個男人見過面。

  李昂聽到她的吸氣聲,他的眉頭立刻皺攏在一起,因為他自然而然地認為莉娜是被嚇壞了。他往後退一步,把莉娜逼進陰影深處。他的目的在使莉娜藏身於凹室,萬一狀況危急起來,他打算把她推到落地窗外的陽臺上。

  貝克爵士的夫人在其中一個歹徒要求她交出頸際的鑽石項鏈時昏倒,但很方便地倒在附近的一張沙發上。莉娜努力忍住笑聲。昏倒是貴婦淑女們最令她感興趣的偽裝。

  突然之間,莉娜的阿姨走進混亂之中。伯爵夫人似乎渾然不覺搶案正在身邊發生。當首領轉身用手槍瞄準伯爵夫人時,莉娜立刻採取反擊的行動。

  無論如何,翠霞阿姨都是她的親人。誰也別想傷害她的親人。

  事情發生得太快,所有的人都反應不過來。李昂聽到小刀破空而過的呼嘯聲,緊接著就是歹徒喊痛的嚎叫。李昂看到刀光從右肩一閃而過。他猛然轉身想要保護莉娜不受傷害,但沒有看到有人站在她背後。他推斷射出飛刀的人已從落地窗逃跑了。

  可憐的莉娜。她努力保持鎮定,雙手端莊地握在一起,只投給他好奇的一瞥。甚至在李昂回頭時,回頭望向背後,但她似乎不明白背後的陰影裏可能潛伏著危險。

  李昂急忙把她推進牆角,好讓牆壁護衛她的背。等確定沒有人能從後方傷害她時,他才轉回身去面對搶匪。他的肩膀把莉娜壓在牆上。

  她沒有反抗,知道他在做什麼。李昂仍然在保護她,確保沒有人能從後方攻擊她。他的考慮周到令她感動。

  但他的防範措施當然是多此一舉。因為她的背後根本沒有人。她不能告訴李昂,飛刀是她射出的,但他關心她安危的心意令她非常開心。

  首領已經從前門消失,其餘的歹徒一邊撤退一邊揮舞小刀威脅賓客。

  手槍和飛刀都躺在地板上。

  李昂轉向莉娜。“你還好嗎?”他問。

  他聽起來很擔心。莉娜決定裝出害怕的模樣。她點點頭,當李昂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他時,她可以感覺出他心中的憤怒。

  “你在生我的氣嗎?”她問。

  她的問題令他驚訝。“沒有,”他說,覺得他的語氣太粗暴,她可能不會相信他。“我當然沒有生你的氣,親愛的。”

  他勉強裝出的溫柔語氣令她忍不住微笑。“那麼你也許可以不要那麼用力地抓著我的肩膀。”她告訴他。

  他立刻放開她。

  “李昂,你在氣你無法跟那些惡作劇者打鬥,對不對?”

  “惡作劇者?親愛的,他們的企圖不僅是惡作劇而已。”

  “但你確實想跟他們打鬥,對不對?”

  “對。”他咧嘴而笑。“我很想動手。積習難改嘛!”

  “你永遠都會是戰士,李昂。”

  “什麼?”

  天啊!他又一臉迷惑了。莉娜急忙說:“這裏有大多上了年紀的人,貿然動手有可能傷及無辜。”

  “你擔心的只是老人家?”他問。

  “是的。”

  李昂因她的回答而皺眉,她這才領悟他希望她也擔心他的安危。難道他不明白她擔心他是對他的侮辱?因為那表示她對他的能力沒有信心。但他終究是英國人,她提醒自己,英國人都很奇怪。

  “我不會替你擔心,李昂。他們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

  “你對我深具信心,對不對?”

  她因他的自負語氣而微笑。“噢,是的。“她低語,給他他似乎需要的讚美。她正要多讚美他幾句時,一聲哀嚎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的女主人醒了。”李昂說。“待在這裏,莉娜,我馬上回來。”

  她照他的吩咐待在原地,但密切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當李昂蹲下來拾起她的小刀時,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她屏息以待,看到他把小刀放在桌上和把注意力轉向手槍時,她才鬆了口氣。

  周遭的混亂令她不知所措,好象所有的人都突然在同時開口說話。也許她也該試著昏倒,莉娜暗忖。不,沙發已被佔用,地板看起來不怎麼吸引人。最後她決定絞手,努力裝出煩亂不安的模樣。

  兩位紳士專心討論著,他們示意李昂加入。他一往餐廳移動,莉娜就緩緩靠近桌子。她先確定沒有人在注意她,然後才把她的小刀擦乾淨和插回刀鞘裏。

  她趕過去站在阿姨身邊。伯爵夫人正口沫橫飛地給躺在沙發上的貝克夫人忠告。

  “我相信我們今晚興奮夠了。”莉娜在終於引起阿姨注意時說。

  “對,我們該告辭了。”伯爵夫人說。

  李昂被困在餐廳裏聽兩位老紳士設法誘捕傑克那幫搶匪的荒謬提議。

  大約十分鐘後,他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不斷想到他從地板上拾起的那把匕首,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樣子的匕首。它雖然製造得很粗糙,但刀刃卻磨得極其鋒利。扁平的刀柄尤其罕見,匕首的主人一定不是在英國買到它的。

  李昂決定把小刀帶回去好好研究。他對它極感興趣,決心查出扔飛刀的人是誰。

  “你們繼續討論,”李昂說。“我認為我應該護送莉娜公主和她的監護人平安返家。容我失陪。”

  他不等他們回答就轉身回到客廳。他記得他叫歷年等他回來。他不該留下她一個人的,她可能驚魂未定而需要他的安慰。他衷心希望如此,因為他很想安慰她。

  李昂已經在盤算如何使莉娜暫時擺脫她的監護人。他只想要幾分鐘,好讓他能再吻她一次。

  “該死!”李昂在發現莉娜消失無蹤時咕噥。他瞥向放置小刀的桌子,然後又咒駡了一聲。小刀也失去了蹤影。他的心情惡劣起來。他想要詢問賓客,但他們仍在討論搶案。他決定別找麻煩。

  李昂轉聲望向凹室。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不,他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他走向凹室,來到落地窗外的陽臺欄杆邊。陽臺離地面約二十尺,不可能判斷。欄杆太脆弱,支撐不了繩索和人。

  一個荒謬的結論閃進腦海。

  他搖搖頭。“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語。他決定暫時拋開那個謎團,專心在眼前的問題上。

  李昂在陰鬱的心情中離開貝克爵士家。他現在太生氣,決定等明天氣消了再說。

  明天他要找隆恩好好談一談。

  星期二上午十點,負責管理艾頓伯爵產業的律師韓德森和包爾敦準時造訪康翠霞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幾乎無法掩飾她的熱切。她把兩位頭髮花白的紳士請進書房,關上房門,走到書桌後坐下。

  “你們得原諒傢俱如此簡陋。”她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被迫把最後的那一點積蓄都拿來替我的外甥女莉娜治裝了。我不得不拒絕許多人想登門拜訪莉娜的要求,因為讓人看到我們過得如此寒傖實在太難為情了。莉娜引起了轟動。我要找個好人家把她嫁掉。”

  伯爵夫人突然發覺她的滔滔不絕,她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我相信兩位都知道這幢房子只能再暫借給我們一個月。你們收到買屋出價了沒有?”

  韓德森和包爾敦一齊點頭。包爾敦轉頭,神色有異地投給同事不自在的一瞥。他拉扯了一下領結。

  伯爵夫人眯起眼睛。“我的錢什麼時候才會轉到我手中?”她問。“沒有充足的資金,我支持不了很久。”

  “但那些錢不是你的,伯爵夫人。” 包爾敦在同事朝他點頭後說。“你想必明白吧?”

  伯爵夫人橫眉豎眼地瞪向包爾敦。他臉色一白,無法繼續正視她。“韓德森,麻煩你來解釋好不好?”他丁著地板說。

  韓德森顯然並不畏懼伯爵夫人的憤怒。他繼續面帶笑容地聽著伯爵夫人的咆哮漫駡。包爾敦由衷佩服他的修養。

  康翠霞用拳頭猛擊桌面。“莉娜跟這次會面有什麼關係?我是她的監護人,她的錢當然由我管,對不對?”

  “不對,夫人。她的錢不歸你管。”

  莉娜在樓上就聽到阿姨的大呼小叫,她立刻立刻臥室下樓查看是什麼事惹得阿姨不高興。莉娜早就學會分辨阿姨的叫喊聲。這種類似貓頭鷹落入陷阱的叫聲意味著憤怒而非害怕。

  莉娜抵達書房門口時才發現自己沒穿鞋子。天啊!翠霞阿姨看到她打赤腳的話一定會大發脾氣,莉娜急忙回到樓上找到鞋子穿上。

  她在下樓前又聽到五聲尖叫。她沒有敲書房的門,因為阿姨的叫聲會把敲門聲淹沒。她直接推開門走進書房。

  “發生了什麼事,阿姨?”莉娜問。

  “這位就是你的外甥女?” 韓德森連忙站起來。

  “莉娜,回你的房間去。我會應付這些無恥之徒。”

  “我們不會告訴你令尊在遺囑中立下的條件,伯爵夫人。”包爾敦說。“你才應該離開書房讓你的外甥女跟我們私下談談。令尊在遺囑中寫得很清楚。”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條件存在?”伯爵夫人嚷道。“家父根本不知道潔思懷孕。他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確定。”

  “你妹妹寫信告訴令尊他將有外孫的事,我相信那封信是她住在你家時寄的。她還留了一封信給伯爵,但伯爵在她失蹤一年後才發現。”

  “潔思不可能寫信給他。”翠霞哧鼻道。“你在說謊。我檢查過每封信。”

  “你的意思是你毀了每封信,對不對,伯爵夫人?”韓德森迎視翠霞的怒目。“你不希望令尊知道他有繼承人的事,對不對?”

  翠霞的臉紅似火。“你不要胡說八道。“

  莉娜擔心阿姨氣壞了身子,她走過去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外公如何得知我的存在並不重要。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兩位。”

  兩位律師忙點頭。“有道理,親愛的。”韓德森說。“根據遺囑的條件,我們必須私下向你說明財務。”

  莉娜看到阿姨張口欲言時,稍微施力按住她的肩膀。“如果我要求伯爵夫人留下,你們同意嗎?”她問。

  “當然。”包爾敦在韓德森點頭後說。

  “那麼請坐下來解釋。”莉娜在感到阿姨放鬆下來時,放開她的肩膀。

  “一個自稱韓莫夏船長的男子把你母親的信送給艾敦伯爵。” 韓德森說。“那封信和潔思留給伯爵的信都在我們的檔案裏。如果你不相信,伯爵夫人,我們可以拿給你看。我不詳述信的內容,莉娜公主,因為誠如你所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的外公立刻立了一份新遺囑。他跟你斷絕了關係,伯爵夫人,又很氣他另一個女兒的行為,因此決定把財產全部留給他唯一的外孫。”

  “他不知道他的外孫是男是女,因此開出兩種版本的條件。但我們只就外孫女的版本來說明。” 包爾敦說。

  “我的母親做了什麼事使她父親改變對她的心意?”莉娜問。

  “對啊!我的聖人妹妹到底做了什麼事使她失去父親的寵愛?”翠霞諷刺道。

  “潔思離開她的丈夫使她的父親顏面受損。莉娜公主,你的外公很痛心。他很喜歡他的女婿,認為他的女兒舉止……異常。”包爾敦用聳肩來掩飾尷尬。

  “你何不明講我父親終於明白潔思瘋了?”翠霞說。

  “說來可悲,但那是事實。” 包爾敦投給莉娜同情的一瞥。

  “那麼錢直接歸莉娜所有嗎?”翠霞問。

  韓德森看康翠霞的眼神狡猾起來。他差點笑了出來,艾敦伯爵地他大女兒的看法果然正確。他決定速戰速決,以免壞了午餐的胃口。

  “在你滿十九歲之前,繼承權暫緩決定,莉娜公主。如果你在十九歲生日以前結婚,那麼財產將歸你丈夫所有。”

  “那離現在不到兩個月。”翠霞說。“她不會那麼快結婚。身為她的監護人,我——”

  “請聽我說完。” 韓德森冷硬地要求。“艾敦伯爵雖然很喜歡他的女婿,但決定小心為上,以防女兒對女婿的指控屬實。”

  “沒錯。”包爾敦介面道。“伯爵生性謹慎,因此對巨額財產的分配做了進一步的限定。”

  “拜託你們趕快說出那些該死的條件。”翠霞說。“再這樣下去,我會變得跟潔思一樣瘋狂。”

  阿姨又激動起來了。 莉娜支持她的要求,但用的語氣溫和多了。“我也很想聽聽其餘的部分,請說下去好嗎?”

  “當然。” 韓德森說。他故意不去看公主,惟恐她美麗的藍眸會使他看傻了眼。他很驚訝這兩個女人竟然真有親戚關係。伯爵夫人是個其貌不揚、態度惡劣的老婦人;但站在她身旁的年輕女子卻仿佛有天使般的容貌和心地。

  韓德森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如果你滿十九歲時,仍然待字閨中,那麼你的財產將由你的父親掌管。莉娜公主,你的父親在離開英國去尋找你的母親前已被告知遺囑的條件。他明白他不可能得到那些錢,直到——”

  “他不可能還活在人世,”伯爵夫人說。“他已經音信全無好多年了。”

  “但他確實還活著。”包爾敦說。“我們一個星期前才收到他的一封信。他目前住在法國北部,計畫在他女兒十九歲生日當天回來領取他岳父的遺產。”

  “他知不知道莉娜還活著,而且人在倫敦?”伯爵夫人問,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不知道,而且我們覺得沒有必要告知他。” 韓德森說。“莉娜公主的生日距離現在不到兩個月。當然啦,如果你希望我們設法在你父親啟程前通知他——”

  “不要。”莉娜控制她的聲音,但想要大吼拒絕的衝動令她喉嚨發緊。“這會令他十分驚喜,你們說對不對?”她微笑地問。

  兩位律師微笑同意。“兩位,我們使我的阿姨厭煩了。”莉娜說。“根據我對遺囑的瞭解,我永遠無法掌管我的錢。如果我嫁了人,錢將歸我丈夫管;如果我還沒有嫁人,那麼財產將任憑我父親處置。”

  “是的。”包爾敦回答。“你的外公不願讓一個婦道人家掌管他的錢。”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我會……”伯爵夫人跌回椅子上。“父親瘋了。”

  莉娜擔心阿姨會啜泣起來。她在幾分鐘後打發兩位律師走。韓德森慷慨地告訴莉娜,他會撥出一筆錢供她撐到她父親回來取得監護權。

  莉娜謙虛地道謝,送兩位律師到前門,然後回到書房。

  伯爵夫人不明白她的外甥女有多麼煩惱。“我失去了一切。”她一看到莉娜回書房就訴起苦來。“希望我父親的靈魂下地獄。”她喊道。

  “別這麼激動,阿姨,”莉娜說。“對你的身體不好。”

  “我失去了一切,你還敢叫我別激動?”伯爵夫人尖叫。“你一定要替我向你父親求情,莉娜。如果你開口,他會給我錢。德華不喜歡我。我以前應該對他好一點,但我嫉妒潔思的幸運而無法對他客氣。我至今仍想不通他為什麼選中潔思。潔思擔小如鼠。我長得比她好看多了。”

  莉娜沒有理會阿姨的嘀咕。她在書桌前走來走去,腦海裏充滿即將面對的問題。

  “你很驚訝你父親還在人世嗎?”

  “不會。”莉娜回答。“我始終不相信他死了。”

  “你一定要照顧我,莉娜。如果你父親不供養我,我要怎麼活下去?我會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的。”伯爵夫人哭喊。

  “在我們離開波士頓前,我就答應過會照顧你,阿姨。我會信守承諾的。”

  “你父親也許不會同意。那個混蛋會掌管我的錢,我敢打賭他一毛錢也不肯給我。”

  莉娜在阿姨面前嘎然止步。“讓我父親掌管錢不適合我的目的,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康翠霞從來沒有見過她外甥女如此生氣。她點點頭,露出了笑容,因為她認為那個笨丫頭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你真是個好孩子,這麼關心我溫飽福利。我父親對我太不公平了。我花光最後的積蓄為你治裝,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我真該留在那個荒僻的殖民地的。”

  阿姨的怨天尤人令莉娜惱火。她深吸口氣,按捺著性子說:“事情還不到全盤皆輸的地步。在我看來,想要解決我們的問題只有一個方法。我必須在父親返回英國前結婚。“

  莉娜的鎮定宣佈引起翠霞的注意。她睜大了眼睛,甚至在椅子裏坐直身子。“我們不知道德華什麼時候會到。快的話,說不定明天就會走進這個房間。“

  莉娜搖頭。“我認為不會。記住,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我還活著。其他人見到我時似乎都很驚訝。我打算儘快結婚。“

  “我們怎麼可能來得及安排?我們心目中甚至沒有合適的人選。“

  “列出一張我必須考慮的人選名單。“莉娜說。

  “這樣做不合適吧。”伯爵夫人反對道。

  莉娜正要爭辯時,注意到阿姨眼中的亮光,因此知道阿姨正在考慮這個主意。莉娜順水推舟地說:“如果我們想要成功,動作就得快。”

  “為什麼?你為什麼願意如此犧牲自己?”翠霞狐疑地看了莉娜一眼。“你為什麼寧願讓錢由你丈夫控制,也不願意讓你父親管錢?”

  “阿姨,我說過錢歸我父親管不合我的目的。好了,在看出我的計畫可行前,你還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你的父親現在可能已經發了大財,他也許根本不想要這筆錢。”

  “你不會傻到那樣想的。”莉娜說。“我懷疑他現在很有錢。如果他真的發了大財,那又何必跟律師聯絡呢?噢,他一定會回英國來的,翠霞阿姨。”

  “如果你聲稱德華會想要我父親的遺產,我不會跟你爭辯。”

  “很好。”莉娜說。“我認為你是我認識之中最聰明的女人,”她讚美道。“你一定可以想出一個能夠使人信服的理由來解釋我的倉促結婚。”

  “沒錯,我是很聰明,但你的婚姻對我會有什麼好處?”伯爵夫人問。

  “我們會要求那個跟我結婚的男人簽字同意把一大筆錢讓給你。他必須在我們結婚前前下同意書。”

  “那麼你的結婚對象必須是個好控制的人。”伯爵夫人嘟嚷。“那樣的人不在少數。我得想出一個好理由來解釋你為什麼急於結婚。你可以出去了,莉娜,我會列出一張你的丈夫人選名單。憑你的容貌,我們幾乎可以使任何人同意我的條件。”

  “我希望李昂侯爵在你的名單上,而且是頭號人選。”莉娜咬牙準備面對阿姨的不悅。

  “你不可能是說真的。”伯爵夫人結結巴巴地說。“他家境富裕,不需要錢,不是那種會跟我們合作的人。”

  “如果我能使他簽下同意書,那麼我可不可以在我停留英國英國的期間跟他結婚?”

  “既然你願意做此必要的犧牲,我想我也不便反對你接近那個討厭的人。他不會同意的,但我答應讓你試試看。”

  “謝謝。”

  “你仍然打算回到那些紅番身邊嗎?”

  “他們不是紅番。”莉娜說。“只要錢到手,我會不回去對你應該是一樣。”

  “你最好不要對你選中的對象提起這件事,否則他一定唾棄你的。”

  “是的,阿姨。”

  “好了,上樓去換件衣服,你穿黃色難看死了。順便把頭髮也梳理整齊些。”

  莉娜回到臥室後就解除偽裝。她全身發抖,胃部打結,頭痛欲裂。她不得不承認她很害怕,但一點也不喜歡那種感覺。

  豺狼要回英國來了,他會企圖殺她。莉娜毫不懷疑她父親的決心,豺狼不會因歲月而改變本性。

  莉娜不打算給德華謀殺她的第二次機會。如系天意,她會先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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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十月十二日

  這世上真的有惡魔,莉娜。我本來不知道人可以如此邪惡,直到我親眼目睹無辜的孩童遭到淩虐、肢解和殺害,為的只是使他們的父母服從。軍隊屠殺無反抗能力的農民。我的丈夫是個獨裁者,任何被懷疑有顛覆思想的人都遭到殺害。垂死著和死者遍佈大街小巷。貨車每晚都會來清運屍體。每天傍晚使我們在宮裏關閉門窗的惡臭不是來自過多的垃圾,而是來自焚燒的屍體。

  人民始終吃不飽,為的是不讓他們有體力造反。連水都是配給的。那些令人作嘔的暴行令我無法冷靜思考。我忠心的女僕瑪拉勸我不要去找德華對質,擔心我會有生命危險。

  我應該聽他的勸的,孩子,但我卻像個天真的傻瓜似地去質問我的丈夫。

  從我的錯誤中學習,莉娜。唯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



  李昂無精打采地坐在書桌後面,手裏握著滿滿一杯白蘭地,膝蓋上放著一個熱水袋。

  說也奇怪,他今晚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腿傷。現在是淩晨四點多了,疼痛和噩夢使他被迫回到書房處理業務。他打算工作到黎明降臨倫敦,直到他累得無法思考為止。

  他有點不舒服。一個老戰士,他微笑地心想。莉娜不就是那樣叫他的嗎?戰士,沒錯,他記得她叫他戰士……老,沒有,他不記得她有那樣叫過。

  往事湧上心頭。為國效命的這些年已經造成了損害。在法國社會許多不光彩的日子裏,他仍然令人喪膽,事實上他已成為傳奇人物。李昂總是被派予最艱難棘手的任務。他從未在罪行犯下、證據確鑒則奉召。他的任務是獨一無二的,他以從不失手而出名。李昂侯爵被視為英國最危險的人,有些人聲稱他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危險分之。

  無論叛徒藏身何處,李昂都有辦法把他找出來,然後以乾淨俐落的手法悄悄處決掉。

  他的任務從未失敗。連一次也沒有。

  他的忠誠帶來一體兩面的結果。李昂因英勇而獲封勳爵,因殺戮而噩夢不斷。退役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由於他獨自居住,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所受的折磨。作噩夢時他又看見那些被他殲滅的臉孔,旁邊沒有人看到他的痛苦。

  李昂幾乎不再想到詹姆或蕾蒂。但是每當想到他在國外對方叛國之徒時,他的哥哥卻在家鄉背叛了他,李昂仍然會搖頭苦笑。

  自從遇見莉娜公主之後,他就心神不寧得幾乎無法冷靜思考任何事。他是個好奇心極強的人,只要引起了他的興趣,再難解的謎他都要解開方肯善罷甘休。但是莉娜仍然神秘莫測、難以捉摸。他還不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她沒有公然與他或隆恩打情抹俏,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勾起他的興趣了。李昂不斷思索著他和莉娜的奇怪對話,但在一段時間後他就放棄了。他必須再見她一面,她給他的線索太少,無法滿足他的好奇心。

  她究竟是在哪裡聽過獅吼的?

  李昂知道他想要查明莉娜公主來歷的意念變得有點走火入魔了。他的決心連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他從未遇到過如此令他手足無措的女人。他對莉娜的興趣比膝蓋的疼痛還要令他困擾。

  他要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一定有秘密,每個女人都有。等他的好奇心滿足後,他就可以把置諸腦後。

  他對她的執迷也會隨之結束。

  做出那個決定後,李昂立刻寫了短信給社交界的流言首領。他以旁敲側擊的方式詢問莉娜公主的事,以他妹妹黛安和她的踏入社交界作為他想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主要理由。

  他並沒有因他的欺騙手段而良心不安。但在所有的詢問信都得到答復時,李昂比先前更加沮喪了。根據所有的消息靈通人士所知,莉娜公主根本沒有過去。

  那個女人在兩個月前根本不存在。

  李昂不打算接受那樣的結論。他的耐性逐漸耗盡,他想得到真正的答案……他想要再見到莉娜。他原本想在星期六柯家的舞會上堵她,後來又決定不再等待。

  顧不得是否失禮,他在早晨九點就登門拜訪。他沒有事先通知,因為他可以肯定壞脾氣的伯爵夫人一定會回信拒絕他的求見。

  李昂的運氣不錯。前來應門的是一個黃發蓬亂、身體孱弱的老人。他的衣著顯示他是僕役長,但他的態度卻粗魯無禮。

  “伯爵夫人剛剛出門赴約去了,先生,至少要一個小時後才會回來。”

  李昂努力保持笑容。“我不是來找伯爵夫人的。”

  “那麼你到底要找誰?”僕役長以高高在上的語氣問。

  李昂讓他的不悅顯現。老人像看門狗似地守在門口,李昂在他還來不及抗議前就直接走進玄關。“我有話跟莉娜公主說。”他故意用他最令人害怕的語氣說。“現在。”

  老人悶悶不樂的臉孔突然綻出愉快的笑容。“伯爵夫人不會喜歡的。”他拖著腳步領李昂走向玄關左邊的雙扇門。“她會不高興的,一定會。”

  “你似乎並不太在意那個後果。”李昂在老人呵呵乾笑時,挖苦道。

  “我不會告訴她你來訪的事,先生。”僕役長轉身走向樓梯。“你可以在那裏面等。”他朝雙扇門揮揮手。“我去通知公主你有話跟她說。”

  “你不要告訴你的女主人誰來找她或許比較好。”李昂吩咐,心想,莉娜也許會拒絕見他。“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你沒有告訴我你尊姓大名,所以順從你的意願並不困難。”

  在李昂看來,僕役長好象花了一世紀之久才穿過玄關。他靠在門框上注視著走路有如蝸牛爬的老人。一個問題突然浮現李昂的腦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誰,那麼你怎麼能如此肯定伯爵夫人會不高興?”

  僕役長髮出另一聲粗嘎刺耳的乾笑。發笑差點使他跌倒。他抓住樓梯扶手,站穩後才回答李昂。“你是誰並不重要,先生。伯爵夫人誰也不喜歡。任何事都無法使那個老巫婆高興。”僕役長繼續蝸牛似地慢慢爬上樓梯。

  李昂發誓那個老人上三個梯階就花了足足十分鐘。

  “我猜雇傭你的人不是伯爵夫人。”李昂說。

  “沒錯,先生。”僕役長氣喘吁吁地回答。“我可以說是莉娜公主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她把我弄乾淨,給我新衣服穿。我在落魄前當過僕役長。”老人深吸口氣繼續:“公主不喜歡我叫她阿姨老巫婆,說那樣有失尊嚴。”

  “有失尊嚴或許是真的,但用老巫婆來形容伯爵夫人可以說是再貼切不過。”

  僕役長點個頭,然後又抓住樓梯扶手。他保持那個姿勢許久。李昂以為他在歇口氣,但他錯了。僕役長終於放開扶手,把手掌窩成杯狀放在嘴邊,扯開喉嚨往樓上喊:“公主,有人找您。我把他安置在客廳。”

  李昂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當僕役長再度高喊時,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僕役長轉身對李昂解釋。“她不希望我累著了,必須省下我的力氣供老巫婆使喚。”

  李昂點頭。僕役長三度叫喊,莉娜突然出現在樓梯頂層,吸引了李昂全部的注意力。他永遠不會習慣看到她,李昂心想。他每次看到她都覺得她比上次更漂亮。她今天沒有把頭髮綰在頭頂,那頭淡金色的濃密頭髮披散在天使般的臉蛋邊,美得令他屏息。

  當她開始下樓時,李昂看出她發長過腰。她穿著一件淡粉紅色的衣裳,豐滿的酥胸在湯匙形的領口下若隱若現。端莊的衣著透著些許古怪,但李昂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她對僕役長展露的笑容上,因此無法判定到底是什麼地方令他感到古怪。

  她還沒有看到他。“謝謝你,亞伯。趕快去坐下來休息。伯爵夫人馬上就會回來,到時你又得站著了。”

  “你對我真好。”亞伯低聲說。

  “你這麼想就代表你心地善良。”她繼續拾級而下,接著看到李昂靠在客廳門口。

  他知道她吃了一驚,因為她的眼睛突然睜大。“天啊,伯爵夫人會——”

  亞伯顯然聽到了他的話,老人粗嘎的笑聲隨著莉娜進入客廳。李昂跟在她後面關上房門。“信不信由你,莉娜,倫敦的其他人都認為我還算討人喜歡。我不明白你阿姨為什麼對我那麼不滿意。”

  李昂聲音中的懊惱令莉娜微笑,他聽起來像個需要安慰和保證的小男孩。她故意坐在兩人座沙發的中央,使李昂無法坐在她身旁。她示意他坐在沙發旁的單人椅上。

  “你當然很討人喜歡。”她說。“別讓我阿姨的看法影響你。我知道我不該說,但事關你的感受,所以我承認我阿姨喜歡的人並不多。”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李昂慢吞吞地說。“我根本不在乎你阿姨對我的看法。我只是覺得奇怪……”她戒備的眼神使他決定改變話題。“你不高興我來找你嗎?”他問道隨即為自己的問題皺眉。

  莉娜搖頭。“日安,爵爺。”她脫口而出,好象突然想去她忘了應有的禮貌。這都要怪李昂看起來又是那麼英俊迷人。她發現自己在盯著他看,但決定不為她的失態找藉口,因為他正以同樣專注的眼神在凝視她。

  “我喜歡看你。”她說。“我也喜歡看你。”李昂低笑回答。

  莉娜把雙手交疊在大腿上。“你的不克前來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不克前來?”李昂一臉迷惑。

  “不請自來。”莉娜急忙更正。

  “我懂了。”

  “怎麼樣,爵爺?有特別的目的嗎?”

  “我不記得了。”李昂咧嘴而笑。

  她猶豫地報以微笑。“想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

  “那麼請你說明你不記得的事是什麼。”她一臉期待地望著他,好象她剛才問的是世上最合理的要求。

  “不記得的事叫我如何說明?”李昂問。“你又開始莫名其妙了,是不是?”

  他的微笑可以使冰雪融化,莉娜開始坐立不安起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李昂的吻和該用什麼辦法使他再度吻她。那些當然都不是淑女該有的念頭。

  “天氣變暖和了,是不是?”她設法寒暄道。“有些人說好多年沒有這麼暖和的秋天了。”她全神貫注地瞪著雙手。

  李昂因她明顯的緊張而微笑。他緩緩伸直雙腿,準備從容應戰。如果莉娜一直這麼緊張不安,那麼求得謎底應該不會很困難。

  李昂的鞋尖碰到她的裙邊,她立刻往後靠,低頭瞄地板一眼,然後輕輕驚叫一聲。“你想喝點什麼嗎?”她以令人意外的響亮聲音問,猛然抬眼望向他,再度往沙發邊緣移動。

  她像被遺棄的小貓般易受驚嚇。“你已經問過我那個問題了。”李昂提醒她。“不,我不想喝東西。我令你不自在嗎?”他問,臉上的笑容顯示他會很高興令她不安。

  “你怎麼會那樣想?”她問。

  “你坐在沙發邊緣,一副需要準備隨時逃跑的模樣,甜心。”

  “我的名字叫莉娜,不叫甜心。我當然感到不自在,你會令野牛緊張不安。”

  “野牛?”

  “你皺起眉頭來會使任何人都緊張不安。”她聳聳肩說。

  “很好。”

  “很好?噢,李昂,你說的話真是莫名其妙。”

  “我說的話……”李昂大笑。“莉娜,從相識的那一刻,一直莫名其妙的人是你才對。每次見到你,我都發誓要跟你像正常人一樣談話,但是——”

  “李昂,你在胡思亂想。”莉娜打岔。“這只不過是我們第二次——不,第三次見面,如果你把同一晚算成兩次——”

  “你又來了。”李昂說。

  “我又怎麼了?”

  “企圖使我手足無措。”

  “我不可能使你手腳無處安置,你太高大壯碩了。我知道我的力氣,李昂。”

  “你總是照字面解釋別人的話嗎?”

  “不知道,我有嗎?”

  “有。”

  “也許真正莫名其妙的人是你。”莉娜點個頭來加強她的話。“沒錯。你老是問些不合邏輯的問題。“

  他瞪她一眼,她突然笑了起來。“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她再度問。

  她又開始凝視雙手,粉頰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好象突然難為情起來。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難為情,但那並不令他意外。只要是跟莉娜有關,奇怪也會變成平常。李昂自認現在已能應付任何狀況,他有自信在離開前查明她在玩什麼遊戲。

  “我很清楚你為什麼來找我。”莉娜怯怯低語。

  “哦?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跟我在一起。”她回答,鼓去勇氣瞄他一眼。看到他沒有惱怒之色時,她開始起勁地繼續她的話題。“李昂,你相不相信命運?”

  他又是一臉迷惑,莉娜長歎一聲。“好吧,你承認你喜歡跟我在一起,對不對?”她誘導地問。

  “對,但只有天知道為什麼。”李昂坦承,傾身把手肘擱在膝蓋上。

  “對,大神最清楚為什麼。”

  “大神?”李昂搖頭。“天啊!我開始像鸚鵡一樣只會重複你的話了。好吧,這位大神是誰?”

  “當然是上帝啦!不同的文化對全能的神有不同的稱呼,你一定知道的。李昂,你該不是無神論者吧?”她似乎對那個可能性感到驚恐。

  “不,我不是無神論者。”

  “你犯不著對我發火,我只不過是問問而已。”

  他默默地凝視她良久,然後站了起來,出其不意地把莉娜拉進懷裏,把下巴擱在她頭頂。“我不勒死你就得吻你,”他宣稱。“選擇權在你。”

  莉娜歎口氣。“我寧願你吻我。但是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好嗎?那對我很重要。”

  “什麼問題?”

  “你相不相信命運。”她後仰望向他的臉。“你有注意力無法集中的問題,對不對?”

  她埋怨的眼神令他啼笑皆非。“我沒有那種問題。他咕噥道。

  莉娜看來並不相信。她是個女巫,想對他施法下咒。當她的藍眸直視他時,李昂就覺得自己像個智慧不足的傻瓜和沒有用的笨蛋。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李昂問。他因自己的可笑反應而搖頭,一撮頭髮掉下來遮住他前額的疤。莉娜不再嘗試掙脫他的懷抱,她伸手把那撮頭髮撥回原位。她的溫柔碰觸使他大夢初醒般想起她的問題。

  “不,我不相信命運。”

  “真遺憾。”

  她的表情好象他剛剛招認了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好吧。”他說。“明知不應該,但我還是要問。遺憾什麼?”

  “你在嘲笑我?”她在看到他的笑容時問。

  “不敢。”

  “我猜那也無所謂。”

  “什麼無所謂?嘲笑你嗎?”

  “不是。你相不相信命運都無所謂。”莉娜回答。

  “為什麼?”

  “因為無論信不信,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這道理是不是很簡單?”

  “啊。”李昂拖長聲音說。“沒想到你如此豁達。”

  她在他懷裏一僵,再度怒目相向,情緒轉變之快令他措手不及。“我說錯話了嗎?”

  “我不是輕佻女子。你怎麼可以隨便肺我?我以誠相待,直言我喜歡看你和寧願你吻我,你卻說我輕佻。”

  李昂覺得自己快被她搞瘋了。“莉娜,我說你豁達並無誹謗你的意思。”

  她一臉狐疑。“那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豁達是指你看得開。”

  “原來如此。”她說。“我想我是誤解了豁達的意思。別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李昂。那是很容易令人誤解的字眼。”

  “容易?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不合理的解釋。除非……你是最近才學會說英語的。莉娜,你是嗎?”

  他自以為是的得意神情令莉娜不忍吐實說她學英語已經好幾年了。

  “是的,李昂。”她撒謊道。“我會說許多種語言,有時難免會搞混。但我決不是喜歡賣弄學問的女子,而且我好象只有跟你一起時才會出這種差錯。我比較喜歡說法語。法語比英語容易多了。”

  “難怪我經常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莉娜。”他好象突然想通了似地說。“這完全是因為你剛學會我們的語言,我的推斷很正確吧?”

  莉娜搖頭。“恐怕不太正確,李昂。其他人似乎都聽得懂我在說什麼,而且毫無困難。你說英語的時間長嗎?”

  他把她拉回懷裏。她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令他又好氣又好笑。一個念頭在他內心深處萌芽,他甘願就這樣抱著她在這客廳裏站上一整天。

  “李昂?如果我真的是喜歡研究學問的女子,你會不會不高興?阿姨說連承認讀書都不合時尚,因此我也必須假裝無知。”

  “也必須假裝?”李昂注意到她的話中另有蹊蹺。

  “我真的很喜歡閱讀。”莉娜避重就輕地坦承。“我最喜歡的故事是你們的《亞瑟王傳奇》。你看過那本書嗎?”

  “看過,作者是馬婁禮爵士。”李昂回答。“現在我知道你的幻想從何而來了。武士,戰士——兩者都是一樣的。你具有浪漫的天性,莉娜。”

  “我有嗎?”莉娜微笑地問。“太好了。”她在李昂點頭時說。“浪漫是淑女的良好氣質,對不對,李昂?”

  “對。”他拖長聲音說。

  “當然啦,我們不能讓翠霞阿姨知道這種傾向,否則她一定會——”

  “讓我猜猜看。”李昂打斷她的話。“她一定會不高興的,對不對?”

  “對。你該回家了。等你想起來你想跟我說的事時再來找我。”

  李昂哪裡也不想去,但他也不太想再聽她說話。他決定吻她來換取片刻的耳根清靜,然後他會使她乖乖地回答他的問題,如果他想得起來問題是什麼。他已經對她的背景有了初步的瞭解。莉娜顯然上在法國或說法語的地區長大的。現在他想查明她為什麼要極力隱瞞這個事實。她感到羞恥難堪嗎?也許戰爭是她保密的原因。

  李昂撫摸她的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使她不再執意打發他走。他傾身用嘴唇輕輕碰觸她的唇,雙手繼續先前的愛撫。莉娜回到他的懷抱裏,緩緩地伸手環住他的脖子。

  她顯然很喜歡李昂的愛撫。當他不再挑逗而完全攻佔她的唇時,她踮起腳尖迎向他的吻。她的手指伸進他的頭髮裏,帶給他全身一陣戰慄。李昂把她抱離地板,使兩人的唇位於同一高度。

  被人這樣抱著的感覺很奇怪,但遠不及李昂對她感官所造成的影響奇怪。他的男性氣味令她迷亂。當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時,她感到欲望的熱流在體內奔竄。

  莉娜很快就變得跟李昂一樣大膽。她的舌尖與他交纏,最初還有點羞怯,但越來越大膽。她知道他喜歡她的回應,因為他的吻變得近乎粗暴,她還能聽到他愉悅的呻吟。

  李昂從來沒有遇到過像莉娜這樣反應熱烈的女人,她的狂熱令他驚愕。他習慣了大多數女人對這種事的假裝純真,因此莉娜對自身欲望的坦誠令他耳目一新。她還使他迅速亢奮起來。強迫自己跟她分開時,李昂已是氣息濁重,全身顫抖。

  她不願放開他。莉娜環住他的腰,給他一個出奇有力的擁抱。“你真的很喜歡吻我,對不對,李昂?”

  在剛才那樣吻過他後,她這會兒竟敢用如此怯生生的聲音問他?天知道她的舌頭比他還狂野。“你很清楚我有多麼喜歡吻你。”他在她耳邊低吼。“這是裝模作樣的一部分嗎?你跟我在一起不必忸忸怩怩,莉娜。我真的不在乎你跟多少男人上過床,我仍然要你。”

  莉娜緩緩地抬眼注視他,他的眼中充滿激情和佔有欲。她突然喉嚨發緊,無法言語。李昂跟戰士一樣勇猛強悍。

  天啊!她會輕易愛上這個英國男子。

  李昂以為她眼中的恐慌是因為他猜中了實情。他抓住她的一把秀髮纏在手上,把她拉回懷裏直到她的酥胸壓在他的胸膛上。然後他強迫她抬起頭,傾身在她唇辯難呢喃:“我無所謂,莉娜。但我保證你跟我上床時不會想到別的男人。”

  他再次吻她,證明他的誓言不假。他的吻毫無顧忌又極盡挑逗之能事,但在莉娜開始回應時,李昂突然抬頭抽身。

  他的目光立刻吸引住她。“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們在一起會有多美妙。你也想要,對不對,莉娜?”他的聲音因欲望而沙啞。

  他認定她會跟別的女人一樣否認,他錯了。他不該把她當成一般的女人。因此她的回答令他驚愕莫名。“噢,是的,我想過跟你親熱。那一定會很美妙,對不對?”

  莉娜趁他張口結舌之際溜出他的懷抱。她柳腰款擺地走向門口,在開門時停下來對他回眸一笑。“你該回家了,李昂。再見。”

  她又在打發他了。“莉娜,回來!”李昂吼道。“我還有話要問你。”

  “問我什麼?”她緩緩往門外移動。

  “別一臉的狐疑。”李昂咕噥,交抱雙臂對她皺眉。“首先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聽歌劇?”

  莉娜搖頭。“伯爵夫人不會答應的。”

  她竟敢在拒絕他時微笑,李昂忍不住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就像變色龍一樣?一下皺眉一下微笑。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

  “我相信你剛才在侮辱我。”

  “我沒有。”李昂咕噥。她這會兒的無辜表情令他想要咬牙切齒。“你存心想把我逼瘋,對不對?”

  “如果你以為罵我蜥蜴會贏得我的好感,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充耳不聞。“你願意明天跟我去公園騎馬嗎?”

  “噢,我不騎馬。”

  “你沒學過嗎?我會很樂意教你,莉娜。只要有一匹溫馴的……你在笑什麼?”

  莉娜努力忍住笑。“我不是在笑你。”她撒謊道。“我只是不喜歡騎馬。”

  “為什麼?”

  “馬鞍太容易使人分心。”莉娜轉身快步穿過玄關。李昂連忙追出去,但他抵達樓梯口時,她已經上樓上了一半。

  “馬鞍令人分心?”他喊著問,想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是的,李昂。”

  老天為證,他不知該如何反駁。他決定認輸。莉娜贏了這一仗。但戰爭尚未結束。

  李昂站在原地搖頭,心滿意足地目送她上樓的綽約的身影。直到她出了他的視線範圍,他才恍然大悟他乍見她時,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

  原來莉娜公主打著赤腳。

  翠霞赴約返家時的心情好極了。拜訪外甥女的可能追求者雖然不成體統,但結果非常令人滿意。

  施埃敏果然是她希望的那種人。她祈禱他遺傳了他父親的卑劣天性。她沒有失望。埃敏是個沒有骨氣的笨蛋,不僅身材矮小,連貪婪的胃口也不大。他跟他父親一樣好色。他對莉娜的淫念很快就顯而易見。他在翠霞說明來意時,連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從她提去跟莉娜結婚的那一刻起,那個笨蛋就任憑她擺佈。為了得到莉娜,他同意簽字轉讓一切。

  翠霞知道莉娜不會中意埃敏,那傢伙太軟弱無能。為了安放外甥女,她列出一張可能的人選名單,甚至把李昂侯爵排在名單的最前面。那當然是做樣子而已,但她不希望莉娜起疑心。她不打算冒險。無論在哪種情況下,她都不會讓莉娜嫁給像李昂那樣正直的人。

  原因非常簡單。翠霞要的不是她父親的部分財產,她要的是全部。她替施埃敏擬定的計謀連最陰險毒辣的壞人都感到可恥。當她從容不迫的告訴埃敏,他必須綁架她的外甥女,把莉娜擄到蘇格蘭的格雷塔格村,在那裏強迫她跟他結婚時,埃敏驚駭得臉色煞白。伯爵夫人還表示她不在乎埃敏在結婚證書簽字之前或之後強姦她的外甥女。

  埃敏比翠霞還要害怕事情敗露。她告訴他可以找兩、三個幫手協助制服莉娜時,他立刻停止抱怨和全心贊同她的計畫。她注意到他褲檔裏的隆起,知道他的心思轉向跟莉娜上床,因此認定他會猴急得對她言聽計從。

  憂慮令伯爵夫人精疲力竭。埃敏對莉娜的淫念雖強,但生性懦弱的他仍然有可能臨陣退縮而壞了大事。

  因此翠霞知道她必須擺脫莉娜那討厭的紅番家人。如果莉娜沒有跟埃敏結婚,而是嫁給李昂那樣意志堅強的男人,那麼他們的婚姻必定維持不了很久。莉娜的身世遲早會曝光,她不可能永遠隱藏她的野蠻本能。哪個正常的丈夫能夠忍受她令人作嘔的愛情觀和榮譽感?他一定會對她的真實本性感到驚駭厭惡。他雖然不可能跟她離婚,但一定會嫌棄她而去找別的女人。

  如此的待遇很可能會使莉娜回去投靠撫養她長大的印地安人,那個笨丫頭仍然堅持要回家,伯爵夫人不能讓那種事發生。莉娜已成為她重會上流社會的工具。連那些記得她昔日不檢點言行的人都因喜愛莉娜而勉強自己重新接納伯爵夫人。

  她的最後一項憂慮是德華。莉娜的父親不會高興她智取他。雖然他在她記憶中是個本性敦厚的人,但他仍然有可能想分一杯羹。伯爵夫人相信莉娜一定制得住她父親。

  噢,是的,在翠霞大功告成前,莉娜那個丫頭必須留在英國。絕對有其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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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7: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八月二十日

  德華的私人空間在與正宮正廂雌連的一幢獨立建築物裏,我決定立刻去告訴他他的手下在做什麼。要知道,孩子,我無法相信德華該負責,我想要歸咎給他的部下。

  當我從側門進入德華的辦公室時,眼前的景象使我震驚得無法告知他我的來到。我的丈夫跟他的情婦在一起。他們脫光了衣服,像畜生般在地板上交媾。他的情婦名叫妮可。她騎在德華身上。他的丈夫叫喊著粗話鼓勵他的情婦,他的雙眼在狂喜中緊閉著。

  那個女人一定是感覺到我的存在,她突然轉頭注視我。我以為她一定會大叫告訴德華我來了,但是她沒有。妮可繼續她下流的搖擺,但同時對我微笑著。我認為那是勝利的笑容。

  我不記得我在那裏站了多久。等回到我自己的房間時,我開始計畫逃跑。



  “李昂,你怎麼了?你竟然對馬修微笑。我是不是還聽到你問候他母親?你不舒服,對不對?”黛安一邊問,一邊追著哥哥上樓。

  李昂停下來轉身面對妹妹。“我皺眉頭你不高興,現在我面帶笑容你好象也不開心。打定主意你喜歡我怎麼樣,我會努力迎合你。”

  黛安因哥哥的戲謔語氣而杏眼圓睜。“你生病了,對不對?是不是膝蓋又痛了?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好象我長出另一個頭來。你很少面帶笑容,尤其要來探望媽媽時。我知道她有多麼令人厭煩。記住,哥哥,我跟她住在一起。你只需要一星期探望她一次。我知道媽媽身不由己,但有時我真希望你讓我搬進你的城中寓所。我這樣說是不是很可恥?”

  “對哥哥誠實並不可恥。詹姆死後你吃了不少苦,對不對?”

  李昂聲音中的同情令黛安雙眼噙淚。李昂隱藏起他的惱怒。妹妹遇到家務事時就變得十分情緒化,他則正好相反。他很少流露感情。他考慮摟住妹妹的肩膀提供安慰,但隨即拋開那個念頭。黛安也許會對那個動作感到吃驚而大哭起來。

  李昂今天沒有心情忍受眼淚。他必須去探望母親已經夠令他心情惡劣了。

  “當你命令僕人清掃她的城中寓所供我這個社交季居住時,我真的以為她會好轉,李昂,但從我們抵達倫敦後,她就不曾離開她的房間。”

  他只是點個頭,然後繼續走向樓上的臥室。

  “媽媽一點起色也沒有。”黛安跟在哥哥身後說。“我試著跟她談我參加的宴會,但是她不聽,她只想談詹姆。”

  “回樓下等我,黛安。我有事跟你商量。別一臉憂心忡忡。”他朝她眨個眼。“我保證我不會惹媽媽難過,我會循規蹈矩的。”

  “你會嗎?”黛安提高了嗓門。“你真的生病了,對不對?”

  李昂開始大笑。“天啊!我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黛安還來不及想出不會是直率謊言的巧妙回答,李昂已打開母親的臥室房門。他用腳跟關上房門,然後繼續走進陰暗悶熱的房間。

  侯爵夫人斜倚在黑色的絲緞被套上。她跟平常一樣穿著黑色,從覆蓋灰發的絲帽到腳上的棉襪都是黑色。若非她臉色青白,李昂恐怕很難從一片黑色中找到她。

  侯爵夫人下定決心要哀悼,李昂認為母親的那種決心就像鬧彆扭的小孩子。天知道她已經成為這方面的專家了。

  她的行為足以使死人感到得從墳墓裏爬出來。詹姆死了已經三年,但他的母親卻繼續表現得好象那場離奇的意外昨天才發生。

  “午安,母親。”李昂照例打招呼,然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午安,李昂。”

  探望就此結束。他們不會再說話,直到李昂告辭。理由很簡單。李昂不肯談詹姆,而他的母親又不肯談別的話題。在李昂逗留的半小時裏,母子兩人都將沈默相對。為了打發時間,李昂點亮蠟燭開始看報。

  慣例已成不變的儀式。

  酷刑結束時,李昂的心情通常惡劣到極點。但是今天他沒有因母親可恥的行為而十分氣惱。

  黛安在門廳裏等待。看到哥哥仍然面帶笑容,她對他健康狀況的憂慮更強了。他的舉止實在太奇怪了,各種可怕的推斷在她腦海中一一浮現。

  “李昂,你要送媽媽和我回鄉下,對不對?噢,求求你重新考慮。我真的很想去參加柯家的宴會。”

  “黛安,我會很榮幸帶你去參加柯家的盛大舞會。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送你回鄉下,你已在社交界露了面,當然應該過完這個社交季。我有食言過嗎?”

  “呃……沒有。”黛安承認。“但是你也沒有這樣一直面帶笑容過。噢,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了。你在探望過媽媽後向來心情惡劣。她今天比較好相處嗎?”

  “沒有。”李昂回答。“我要跟你商量的正是這件事,黛安。你需要人伴護你在這裏四處走動。由於密頓舅舅肝病臥床,而他的妻子沒有他就不肯去任何地方,所以我決定請海麗姑姑來。你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黛安握著雙手打岔。“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姑姑,她幽默又風趣。她會答應嗎?”

  “當然會。”李昂說。“我立刻派人去請她來。現在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儘管吩咐,李昂。”

  “寫封短信去給莉娜公主請她來這裏喝茶,時間訂在後天下午。”

  黛安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舉止怪異了。你迷上了公主,對不對?”

  “迷上?別說傻話了。”李昂聽來有點惱羞成怒。“我沒有迷上任何人。”

  “我會很樂意邀請公主,但我忍不住要奇怪你為什麼不直接送信去求見。”

  “莉娜的阿姨覺得我不合格。”

  “李昂侯爵不合格?”黛安一臉驚駭。“李昂,你擁有的爵銜比英國的任何人都要多。你不可能說真的。”

  “對了,不要告訴莉娜我會在這裏。讓她以為只有你們兩個人。”

  “萬一她要我去她家喝茶呢?”

  “不會的。”

  “你好象很肯定。”

  “我不認為她有錢招待客人。”李昂說。“別把這件事說出去,黛安,我認為公主的財務狀況並不佳。她的住處有點破舊,傢俱也有點簡陋。我還聽說伯爵夫人對要求登門拜訪的人一概予以回絕。”

  “哦,可憐的公主。”黛安搖頭道。“但是你為什麼不希望她知道你會在?”

  “沒什麼。”

  “原來如此。”

  李昂從她的表情看出她一點也不明白。

  “我很喜歡公主。”黛安在李昂瞪視她時,脫口而出。

  “你不會被搞得糊裏糊塗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跟她說話時,她的回答你聽得懂嗎?”

  “當然聽得懂。”

  李昂隱藏起他的惱怒。他不該愚蠢地拿這種問題去問他妹妹這種沒頭腦的人。黛安的性情向來如風般反復無常。他愛她,但知道他到死也不會明白她的腦筋是如何運作的。“我猜你們兩個會結為好友。”李昂預測。

  “你會因此而不高興嗎?”

  “當然不會。”李昂朝妹妹點個頭後,開始往門口走。

  “那麼你為什麼又在皺眉頭?”黛安在他背後問。

  李昂沒有停下來回答她。他騎上黑駿馬,到鄉間騎馬去。他需要運動一下來使頭腦清楚。他通常都能排除不必要的資訊,專注在重要的事實上。一等他拋開無足輕重的因素,他就有把握能想通他為什麼對那個英國最非比尋常的女子著迷。他打算用冷靜的分析推理來處理他非理性的苦惱。

  沒錯,那確實是苦惱。讓莉娜影響他的每個思緒和行動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也是令人迷惑的。

  就像得知他像野牛一樣令她緊張那樣令人迷惑。

  她到底在哪裡看過野牛的?

  隆恩伯爵在書桌前的地毯上走來走去。他的書房又髒又亂,但隆恩不肯讓僕人進來打掃。自從受傷以來,他就無心注意整潔這種瑣事。

  傷口正在癒合之中。隆恩用熱水清洗過傷口後,用乾淨的白紗布把手腕包紮起來。雖然他穿著父親一件過大的外套來隱藏繃帶,但還是決心躲在城中寓所裏到傷勢痊癒。他不打算冒被發現的危險,他還有許多事要做。

  隆恩的首要憂慮在於莉娜公主,他懷疑她很可能認出他來。她對他目不轉睛的凝視和她臉上可笑的驚訝表情,暗示著她已知道面具後的人是誰。

  李昂知不知道?隆恩左思右想,最後推斷他的朋友忙著保護小公主而沒有仔細端詳他。

  還有,到底是誰用飛刀傷了他?他當時大吃一驚而讓手槍掉落。不管那個暗算他的人是誰,他的刀法也太不准了。隆恩為此感到慶倖,他原本有可能性命不保的。

  他以後得更加小心了。隆恩不打算半途而廢,他的名單上還有四個人,他們每個人都要受到折磨。他起碼可以做到這一點來減輕父親受到的羞辱。

  僕人遲疑的敲門聲打斷隆恩的踱步。“什麼事?”他不悅地吼道,因為他特別吩咐過僕人不要打擾他。

  “爵爺,李昂侯爵找你。”

  隆恩急忙繞到書桌後面坐下,把好手臂放在一疊文件上,把受傷的手藏在桌下,然後粗聲惡氣地喊道:“請他進來。”

  李昂腋下挾著一瓶白蘭地走進書房。他把酒瓶放在桌面上,然後在隆恩對面的皮椅坐下。在隨意把腳往桌面上一擱後,他說:“你的氣色爛透了。”

  隆恩聳聳肩。“你說話向來欠婉轉。白蘭地是做什麼用的?”

  “我們的賭注。”李昂提醒他。

  “啊,對,莉娜公主。”隆恩咧嘴一笑。“她始終沒有回答你的任何問題,對不對?”

  “無所謂。我已經查出不少她的事了。她是在法國長大的。”李昂說。“雖然還有幾個前後不連貫的小地方,但我很快就會把它們搞清楚。”

  “為什麼興趣如此濃厚,李昂?”

  “我也不再確定了。起初我以為純粹是好奇,但現在——”

  “起初,李昂,瞧你說得像是跟那女子相識好幾個月了。”

  李昂聳聳肩,伸手到側桌拿起兩個玻璃杯斟了兩杯酒。李昂等隆恩開始大口喝酒時才問:“手怎麼樣了,傑克?”

  不用說,隆恩的反應令李昂十分滿意。隆恩立刻一邊嗆咳一邊企圖否認。李昂看得又好笑又好氣,但最後只是長歎一聲。

  他等隆恩稍微能夠自製後才再度開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陷入財務困境?為什麼不來找我?”

  “財務困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隆恩的謊言聽來毫無說服力。“可惡!說謊騙你向來是不可能的。”他咕噥。

  “你的腦筋有問題嗎?還是你真的那麼喜歡蹲苦窯?你知道你遲早會被發現的。”

  “李昂,聽我解釋。”隆恩結巴道。“家父賭輸了一切,我用我自己的財產作為還清其他債務的保證,但是——”

  “你和你父親昨天傍晚就不再欠任何債了。”李昂說。“要生氣就快點生完,隆恩。”他的語氣開始冷硬起來。“我把你們父子的債還清了。對了,用的是你的名字。”

  “你竟敢干涉——”隆恩面紅耳赤地咆哮。

  “當然得有人干涉。”李昂說。“你父親對我就像對你一樣,隆恩。只有天知道我小時候,他有多少次為了保護我而跟我父親作對。”

  隆恩點頭,氣消了不少。“我會把錢還你的,李昂,只要一等我——”

  “不要提還錢。”李昂吼道。他突然生起隆恩的氣了,他深吸口氣。“記不記得蕾蒂死時,我是什麼樣子?”

  隆恩對話題的轉變感到意外,他緩緩點頭。“記得。”

  “那時你一直在我身邊陪我,隆恩。詹姆的事只有你知情。我有沒有請求你讓我報答你的友情?”

  “當然沒有,我會覺得受侮辱的。”

  兩人互相凝視良久,最後隆恩咧嘴而笑。“最起碼讓我告訴我父親你——”

  “不要。”李昂輕聲打岔。“我不希望他發現我知道他欠債的事。讓他以為只有他的兒子知情,以為是你替他還清了債務。”

  “但是,李昂——”

  “這件事到此為止吧。你父親的自尊心很強,別傷了他的自尊心。”

  隆恩再度點頭。“告訴我你對我父親的麻煩知道多少。”

  “我在貝克家認出了你。”李昂單刀直入地說,隆恩嚇了一跳的表情令他微笑。“你太傻——”

  “你不該在那裏的。”隆恩咕噥。“你為什麼去參加他的宴會?你跟我一樣受不了貝克。”

  李昂低笑。“精心策劃的計謀。”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父親雖然有種種優點,但仍然有點天真,對不對,隆恩?貝克和他的死黨自然會想占他的便宜。設計賭局的人應該是貝克,跟他串通好的包括席丹唐、巴克雷和魏林漢。他們全部都是混蛋。我說的對不對,隆恩?”

  隆恩一臉訝異。“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真以為我不會知道他們的小俱樂部?受害的人不只是你父親而已。”

  “大家都知道了嗎?”

  “沒有。”李昂說。“沒有跟你父親有關的醜聞流傳,否則我一定會聽說。”

  “你一直沒有出來走動,李昂,怎麼能如此肯定?”

  李昂瞪隆恩一眼。“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隆恩咧嘴而笑。“我以為你會有點生疏了。父親仍然躲在鄉下的家裏,他為自己的易於受騙感到丟臉而不肯到倫敦露面。他會很寬慰沒有人知情。”

  “對,他可以不用再躲了,你則可以放棄你的愚蠢計畫了。你遲早會被捉到的。”

  “你決不會告發我的。”隆恩信心十足地說。

  “對,我不會。”李昂承認。“你父親是怎麼受騙的,隆恩?是不是貝克在紙牌上做了記號?”

  “沒錯。他們全是明目張膽的騙子,這令我父親感到更加丟臉,他覺得受騙上當了。”

  “他確實是受騙上當了。”李昂說。“你會放棄嗎?”

  隆恩粗嘎地呻吟一聲。“可惡!我渴望報復,李昂。”

  李昂喝一口酒。“啊,這下子可涉及我的專長了。一場靠碰運氣決定勝負的遊戲也許正合需要。”

  隆恩過了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昂咧嘴而笑。“那應該不難。”

  隆恩伸手拍擊桌面,接著痛得呻吟一聲。“我老是忘記手受了傷。”他說。“把我算進去,李昂。細節留給你規劃。就像你承認的,你比我詭計多端。”

  李昂大笑。“我會把那句話視為恭維。”

  敲門聲打斷他們的談話。“這會兒又有什麼事?”隆恩喊道。

  “抱歉打擾你,爵爺,但莉娜公主來找你。”僕人在門外大聲回答。

  隆恩嚇了一跳,李昂似乎也不太開心。他瞪著隆恩問:“隆恩,你在追求莉娜嗎?你邀請她來這裏的嗎?”

  “沒有。”隆恩回答。“一定是我的魅力終究對她生了效,李昂。”他在李昂皺眉時,咧嘴而笑。“我猜的果然沒錯,你對我們的小公主不只是有點感興趣而已。”

  “她不是我們的小公主。”李昂粗聲惡氣地道。“她屬於我。明白嗎?”

  隆恩點頭。“我只是開玩笑罷了。”他歎息道。“請她進來。”他對僕人喊道。

  李昂待在原地不動。莉娜在僕人開門後立刻快步走進書房,她一眼就看到李昂而戛然止步。“噢,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們談事情。我等一下再來,隆恩。”

  莉娜朝李昂皺個眉頭,轉身往門口走。

  李昂長歎一聲,小心地放下酒杯,收回擱在桌面上的腳,然後站了起來。莉娜從眼角看到他。她不理會隆恩要她留下的請求,繼續往前門走。

  李昂在她伸手準備開門時困住她,他的雙手在她臉蛋兩側按住門板,她的背碰到他的胸膛。李昂看到她的肩膀變得有多僵硬時,露出笑容。“我真的必須堅持你留下來。”他在她耳畔說。

  莉娜感到一陣溫暖的戰慄竄過全身,她緩緩地轉身面對他。“而我真的必須堅持離開,爵爺。”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希望能推開他。

  他一動也不動。他給她一個無賴的笑容,然後傾身親吻她。

  隆恩的低笑聲打斷李昂繼續的欲望。

  莉娜立刻羞得滿臉通紅。難道李昂不知道他不應該當著別人的面流露感情嗎?她猜他不知道。李昂朝她擠眉弄眼,然後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回書房。

  她穿著淡藍色的衣裳。李昂特別注意了一下她有沒有忘記穿鞋。他並不失望她有穿。

  隆恩連忙回到他的座位,把纏了繃帶的手藏在桌面下。

  莉娜不肯坐下,她站在李昂身旁,努力漠視他的存在。李昂又把腳放回隆恩的書桌邊緣上,然後伸手拿起他的酒杯。她不悅地瞪他一眼。這個人再放輕鬆一點就要睡著了。

  氣氛很快變得尷尬起來。隆恩期待地望著她。莉娜左手抓著她的藍色手提袋,右手企圖從李昂手中抽出來。他忘了放開她。

  “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隆恩柔聲探詢。他試圖使莉娜的情緒放鬆,那個可憐的女人看起來擔心得要命。

  “我原本希望發現你獨自一人。”莉娜刻意地朝李昂看了一眼。“李昂,你正要告辭嗎?”

  “沒有。”他突兀地說,但語氣是愉快的。

  莉娜微笑起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隆恩私下說句話。”

  “啊,甜心,但是我介意。”李昂慢吞吞地說。他握緊她的手,然後突然用力一扯,使她失去平衡地跌坐在他大腿上。

  莉娜立刻開始掙扎。李昂伸出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他的大腿。

  隆恩看得目瞪口呆。他從來沒有見過李昂如此自然的舉止。公然流露佔有欲與李昂的個性不合。“莉娜公主,你有什麼話儘量當著李昂的面說沒關係。”隆恩建議。

  “可以嗎?”莉娜問。“那麼他已經知道了?”

  “李昂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親愛的。”隆恩說。“你想跟我說什麼?”

  “呃,我想知道你身體可好。”

  隆恩眨了幾下眼睛。“哦,我很好。”他不自在地回答。“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

  李昂認為他們兩個在繞圈子。“隆恩,莉娜想知道你的傷勢如何。對不對,莉娜?”

  “哦,那麼你果然已經知道了?”莉娜轉身望向李昂。

  “你知道了?”隆恩語不成聲。

  “她知道了。”李昂被隆恩吃驚的表情逗得格格地低笑起來。

  “完了,那麼還有誰不知道?”

  “你聽起來可憐兮兮的。”李昂告訴他。

  “是你的眼珠顏色泄了密,隆恩。”莉娜解釋,把注意力轉向他。“那種不尋常的綠色很容易記住,”她同情地看他一眼。“而且你有直視我。我不是存心要認出你。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她優雅地聳聳肩。

  “我們這是在攤牌嗎?”隆恩傾前凝視莉娜。

  “攤什麼牌?”莉娜問。“我手上沒有牌。”

  “莉娜照字面解釋你所說的每句話,隆恩。這個特質保證逼得你抓狂。相信我,我有經驗。”

  “你說這種話太不厚道了,李昂。”莉娜對他怒目而視。“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也許那是我應該生氣的另一個侮辱?”

  “隆恩在問你他可不可以暢所欲言。”李昂告訴莉娜。“真要命,我覺得自己像個翻譯官。”

  “你當然可以對我暢所欲言,隆恩。”莉娜說。“沒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帶了一些藥來替你療傷,你可能沒有受到妥善的治療。”

  “我不可能去看醫生,對不對?”隆恩說。

  “噢,不行,你會被發現的。”莉娜跳下李昂的大腿來到隆恩身邊。她動手解開草草包紮的繃帶時,隆恩並沒有反對。

  兩個男人看著莉娜打開一小罐氣味難聞的藥膏。“天啊!那裏面是什麼?枯葉嗎?”

  “是的,”莉娜回答。“還有別的東西。”

  “我只是在開玩笑。”隆恩說。

  “我不是。”

  “那股氣味會使我不敢出門。”隆恩咕噥。“裏面還有什麼?”他問,又聞了一下那難聞的藥膏。

  “你不會想知道的。”莉娜回答。

  “最好不要問莉娜問題,隆恩。她的回答只會把你搞迷糊。”

  隆恩接受李昂的勸告。他讓莉娜在他的傷口塗上厚厚一層棕色的藥膏和重新包紮。“你的味道很好聞,隆恩。當然啦,藥膏很快就會掩蓋住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很好聞?”隆恩的神情好像剛剛加冕為英國國王。他心想,他應該回報她的讚美。“你聞起來像花一樣香。”他告訴她,接著為自己說出這種話而發笑。那是實話,但說出來就流於輕佻。“你的眼睛很不尋常,莉娜。那種藍色令人著迷。”

  “夠了。”李昂插嘴。“莉娜,趕快完成你的工作。”

  “為什麼?”莉娜問。

  “他不要你站得離我這麼近。”隆恩解釋。

  “省省吧,隆恩。”李昂聲音變硬。“你不打算追求莉娜,所以你可以把你的魅力留給別人。”

  “黛安小姐會很喜歡你的魅力,隆恩。”莉娜插嘴。兩個男人的反應令她露出笑容。隆恩是一臉的迷惘;李昂則是一臉的驚駭。“李昂,你並不擁有我,因此你沒理由命令別的紳士如何做。如果我想得到隆恩的注意,我會讓他知道的。”

  “你為什麼暗示李昂的妹妹會喜歡我的殷勤?”隆恩問。她的奇怪評論令他非常好奇。

  莉娜把藥罐放回手提袋裏。“你們英國人的思想有時十分偏狹。黛安小姐顯然對你頗有好感,隆恩。你只需要看看她就能看到她眼中的愛慕。如果把你看她的眼神算進去,你就會明白你跟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天啊!”李昂呻吟道。

  莉娜和隆恩都不理會他。“你怎麼能如此肯定?”隆恩問。“你只見過她一次,跟她相處的時間最多只有十五分鐘。我認為這份迷戀是你的想像。黛安只是個孩子,莉娜。”

  “信不信由你。”莉娜回答。“會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

  “對不起,你說什麼?”

  隆恩又是一臉的大惑不解。李昂搖搖頭,很高興知道面對莉娜時就變成笨蛋的人不只是他而已。“命運,隆恩。”李昂插嘴。

  “我真的得告辭了。翠霞阿姨以為我在房間休息。”莉娜坦白。“你必須相信我會保密,隆恩。或者我現在應該叫你傑克?”

  “不要。”

  “我只是在開玩笑,別這麼苦惱。”莉娜說。

  隆恩歎口氣,伸手去握莉娜的手,想要好好謝謝她替他療傷。

  莉娜的動作極快,因此隆恩握到的只有空氣。他還來不及眨眼,她已經回到李昂的椅子旁。

  李昂同樣訝異,但更加得意,因為即使莉娜可能並不自覺她做了什麼,但她還是本能地回到他身邊。她的選擇也算是他的小小勝利,不是嗎?

  “莉娜,如果你認出了我,那麼你為什麼沒有告訴貝克和其他人?”隆恩問。

  他的問題惹惱了她。“他們得靠自己發現。”她說。“我絕不會洩漏秘密,隆恩。”

  “但我並沒有要求你保守這個秘密。”隆恩期期艾艾地道。

  “別試圖瞭解她,隆恩,那只會浪費你的力氣。”李昂微笑地勸告。

  “那麼請回答這個問題。”隆恩要求。“你有沒有看到誰朝我射出飛刀?”

  “沒有,隆恩。事實上,我太害怕而不敢回頭看。要不是有李昂在場保護我,我想我早就暈倒了。”

  李昂輕拍她的手。

  “手槍沒有裝子彈。”隆恩抗辯。“你以為我真的會傷人嗎?”

  李昂強迫自己要有耐性。“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拿著沒有子彈的手槍去搶劫貝克。”

  “你為什麼沒有在手槍裏裝子彈?”莉娜問。

  “我只想嚇嚇他們,並不想殺人。”隆恩嘟囔著說。“你們兩個不要再用那種眼光看我了好不好?我的計畫確實行得通,如果你們不健忘。”

  “你剛剛提醒了我們。”莉娜說。

  “李昂,你能不能查出傷我的人是誰?”隆恩問。

  “總會查得出。”

  莉娜蹙起眉頭,李昂聽起來太有把握。“那要緊嗎?”

  “李昂喜歡難解的謎。”隆恩說。“我記得貝克的陽臺離地足足有五十尺——”

  “二十尺,隆恩。”李昂插嘴。“那個陽臺不可能攀爬,欄杆太脆弱。”

  “那麼那個人一定躲在你背後某處。”隆恩聳聳肩。“不,那說不通。無論如何,謝天謝地他的準頭太差。”

  “此話怎講?”莉娜問。

  “因為他沒有殺死我。”

  “哦,我認為他正中目標。”她說。“如果他想取你的性命,我認為他做得到。也許他只想使你丟掉武器。”

  莉娜突然明白她聽起來太有把握,李昂正以一臉專注卻怪異的表情盯著她看。“我只是提出那個可能性而已。”她急忙補充。“我有可能是錯的。他的準頭也許真的很差。”

  “你為什麼特地來替隆恩療傷?”李昂問。

  “對,為什麼?”隆恩附和。

  “你們這是在侮辱我。”莉娜說。“你受了傷,隆恩,我只想幫助你。”

  “那是你唯一的動機嗎?”李昂問。

  “呃,還有一個理由。”莉娜承認,走到書房門口。“你不是跟我說你是李昂唯一的朋友嗎?”

  “我可能說過。”隆恩承認。

  “你確實說過,”莉娜說。“我的記性很好。”她誇口道。“在我看來,李昂需要朋友。我會繼續保守你的秘密,隆恩,但你必須保證不告訴任何人我來找過你。伯爵夫人會不高興的。”

  “他也不合格嗎?”李昂問,聽起來很樂。

  “我不合格?”隆恩問。“不合什麼格?”

  莉娜充耳不聞地往門外走。

  “莉娜。”李昂輕聲呼喚。

  “什麼事,李昂?”她停步轉身。

  “我沒有保證。”

  “沒有嗎?”

  “沒有。”

  “噢,但你決不會……你甚至不喜歡伯爵夫人。你不會費事去告訴她。”

  “我送你回家,甜心。”

  “我不是你的甜心。”

  “你是。”

  “我寧願走路。”

  “隆恩,如果我告訴伯爵夫人她的外甥女在城裏閒逛和拜訪——”

  “你的手段太不光明磊落,李昂。真是遺憾。”

  “我的作戰守則裏沒有公平兩個字。”

  她認輸地歎口氣。”我在門廳等你,卑鄙小人。”她用力關上門來強調她的惱怒。

  “她完全不是表面上看來的那樣。”隆恩說。“她叫我們英國人,李昂,好像我們是外國人。真令人搞不懂,對不對?”

  “莉娜說的每句話都令人難懂,除非你記得她不是在這裏長大的。”李昂起身朝門口走。“好好享用你的白蘭地,隆恩,我要回去作戰了。”

  “作什麼戰?”

  “不是作什麼戰,而是跟誰作戰。確切地說,當然是跟莉娜。”

  隆恩的笑聲尾隨著李昂出了書房。莉娜交抱雙臂,滿臉不悅地站在前門邊。

  “莉娜,好了嗎?”

  “沒有。我討厭馬車。讓我走路回家好不好?離這裏只有短短幾條街。”

  “你當然討厭馬車。”李昂的聲音中充滿笑意。“我怎麼早沒發覺?”他握住她的手肘,半扶半拉地把她拖向他的馬車。在馬車車廂裏相對坐定後,他問:“也許馬車跟馬鞍一樣令人分心?”

  “噢,不是。”莉娜回答。“我不喜歡像這樣被關著,令人覺得快窒息。你不會告訴伯爵夫人我擅自出門吧,李昂?”

  “不會。”他承認。“莉娜,你是不是很怕伯爵夫人?”

  “我不怕她。”莉娜回答。“只不過她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想惹她難過。”

  “你在法國出生的嗎?”李昂傾前握住她的雙手。

  他的語氣是半誘半哄的,他的笑容是安撫性的。莉娜沒有上當,她知道他想出其不意。“你下定決心查明一件事時就不會放棄,對不對,李昂?”

  “差不多。”

  “你真是不要臉。別笑了。我剛才侮辱了你,不是嗎?”

  “你是不是在法國出生的?”

  “是的。”她撒謊道。“現在你滿意了嗎?可不可以不要再問個沒完了?”

  “被問到你的過去很令你困擾嗎?”

  “我只是想保護我的隱私。”

  “你跟你母親一起生活嗎?”他就像追逐肉骨頭的狗般窮追不捨。莉娜決定安撫一下他的好奇心。“一對姓孫的好心夫婦撫養我長大。他們是英國人但很喜歡旅行。我跟著他們環游世界,李昂。孫先生比較喜歡說法語,所以法語比較令我感到自在。”她緊繃的肩膀逐漸放鬆。她可以從李昂同情的表情中看出他相信她編的故事。“伯爵夫人有時會很難相處,這一點你已經很清楚了。她跟孫氏夫婦大吵過一架,不准我談到他們。我猜她希望大家以為我是她撫養長大的。說謊很令我為難。”她面不改色地說。“由於翠霞阿姨不肯讓我說實話,而我又不擅長說謊,因此我決定最好的方式就是對我的過去絕口不提。好了,你滿意了嗎?”

  李昂往後靠在椅背上。他點點頭,顯然對莉娜的告白很滿意。“你怎麼結識孫氏夫婦的?” “他們是我母親的好朋友。”莉娜說,給他另一個微笑。“我滿兩歲時,母親生了重病。她把我送給孫氏夫婦收養,因為她信任他們。媽媽不願意她的姐姐、也就是伯爵夫人,成為我的監護人。孫氏夫婦因不能生育而欣然同意收養我。”

  “你的母親很聰明。”李昂說。“那個老巫婆會毀了你,莉娜。”

  “天啊!亞伯是不是當你的面叫我阿姨老巫婆?我真的得好好跟他談一談。他似乎非常不喜歡她。”

  “甜心,沒有人喜歡你阿姨。”

  “你的問題問完了嗎?”莉娜問。

  “你在哪裡聽到獅子的吼叫聲,莉娜?又是在哪裡見到野牛的?”

  他的記憶力好得驚人,就像決不會忘記大人答應給糖吃的小孩。“我確實因孫先生工作的關係而在法國住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孫先生很疼他的妻子和我,因為他把我視如己出,所以他旅行時都會帶我們兩個同行。我真的不想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了。”

  “最後一個問題,莉娜。你願不願意讓我護送你參加星期六柯家的舞會?”

  “你知道我阿姨不會答應的。”她說。

  馬車在莉娜的家門前停下。李昂開門下車,轉身扶莉娜下車。他的手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比必要的久,但她似乎並不生氣。“你直接跟你阿姨說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我會在九點時來接你。”

  “我猜那樣應該可以吧!翠霞阿姨根本不必知道這件事。她要去鄉下探望一個生病的朋友,我只要不提柯家的舞會就不必說謊。這跟讓伯爵夫人以為我打算待在家裏不太一樣,對不對?不知道故意不說算不算撒謊。”李昂微笑。“撒謊真的很令你為難,是不是,甜心?誠實是可貴的美德。”天啊!她真的不可以笑出來,否則李昂一定會起疑心。“是的,那確實很令我為難。”

  “莉娜,你不知道找到一個道德標準如此高的女人有多麼令我高興。”

  “謝謝,李昂。現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問。

  亞伯在這時把門打開,莉娜分了心。她對僕役長微笑,然後揮手示意他進去。“門我來關就行了,亞伯。謝謝你。”

  李昂耐心地等莉娜轉身面對他。“你要問我什麼?”他溫和地追問。

  “首先我想問你星期四晚上,會不會去參加杭特爵士的宴會。”

  “你會去嗎?”

  “會。”

  “那麼我也會去。”

  “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李昂微笑地問,因為莉娜突然變得十分害羞。她的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目光也不敢正視他。

  “李昂,你願意跟我結婚嗎?只要一陣子就好。”

  “什麼?”他真的不是有意大呼小叫,但她說出的確實是最令人驚奇的話。他一定是聽錯了。結婚?只要一陣子就好?不,他一定是誤會了。“你剛才說什麼?”他努力使聲音鎮定下來。

  “你願不願意跟我結婚?考慮考慮,李昂,務必讓我知道你考慮的結果。再見。”

  李昂侯爵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門就在莉娜背後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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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7: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九月一日

  瑪拉花了三個多星期才找到一個願意冒險幫助我們逃亡的船長。沒有我忠心的女僕,我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她為了幫我而置家人朋友於險境。我聽從她的勸告,因為她在王宮做了好幾年的事,所以很清楚我丈夫的習性。

  我不得不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是的,我扮演賢慧的嬌妻,但夜夜祈求德華喪命。瑪拉建議我別帶走任何東西。等我該走時,我將只穿著身上的衣服走。

  船長傳話來的前兩夜,我去德華的房間找他。我再次從側門進入,躡手躡腳地以防萬一再度撞見妮可跟他在一起。德華獨自坐在書桌前,手裏捧著一大顆閃閃發亮的藍寶石。桌面上還有二十多顆其他的寶石。德華像愛撫妮可那樣愛撫它們。我站在陰影裏冷眼旁觀。那個狂人居然在跟寶石說話。幾分鐘後他用布把寶石包起來放回一個黑色的漆器小盒裏。牆上有一塊活動嵌板。德華把盒子塞進黑暗的牆縫裏。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把看到的事告訴我的女僕。她告訴我她聽到謠傳說國庫已被掏空,我的丈夫把錢幣都換成了珠寶,因為他在逃離國家時珠寶會較易攜帶。

  我發誓要盜走那些珠寶。我想用任何我能做到的方法傷害德華。瑪拉警告我那種計畫的危險性,但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那些珠寶屬於全國百姓,我答應自己總有一天要設法歸還珠寶。

  天啊!我的情操高尚但想法卻天真得可悲。我真的以為我能得逞。



  早晨的時光屬於莉娜。一天之中只有那段時光是平靜安詳的,因為伯爵夫人很少在中午以前露面或使喚人做事。莉娜的阿姨喜歡在床上吃早餐,除非有無法更改時間的重要約會,否則不會破例。

  莉娜通常在破曉天光溫暖大地前就換好衣服和做好她該做的事。她和阿姨共用一個梳妝的貼身侍女,但佩絲光是為了應付伯爵夫人的命令就疲於奔命了。因此,莉娜自己料理梳妝和整理臥室。事實上,她很滿意這項安排,因為她獨自一人在臥室時就不必偽裝。由於佩絲很少到房間來,所以莉娜不必每天早晨弄皺床褥來假裝她在床上睡過覺。

  門一上鎖,她就可以鬆懈防衛之心。每天夜裏她都抱著毯子到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睡。

  獨自一人時,她不必堅強,她可以盡情哭泣。流淚是軟弱的,但沒有人看到她的眼淚,所以莉娜並不覺得丟臉。

  廚房後面的小花園是莉娜的另一個私人天地,她通常在那裏度過早晨的大部分時光。她暫時忘記城市的喧囂和垃圾的惡臭,脫掉鞋子把腳趾鑽進豐腴濕潤的褐色泥土裏。等朝露被陽光蒸發乾時,莉娜才回到混亂吵鬧的屋內。

  擁抱陽光的寶貴片刻幫助她捱過剩餘的一整天。在這種寧靜的環境裏她可以專心思考,任何疑惑及難題通常都能迎刃而解。但是自從遇見李昂侯爵後,莉娜再也無法專心在任何事上。他盤掘了她的每個思緒。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她就深受他吸引。當雷納爵士叫他李昂時,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喚起。後來她望進他眼裏,她的心就被俘虜了。她在他陰鬱眸光中看到的脆弱使她想要朝他伸出手去。

  他是一個需要關懷的男人。莉娜覺得他很可能跟她一樣寂寞。但是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此印象。李昂被家人包圍著,被上流社會擁戴、欽羨、甚至畏懼著。是的,上流社會因他顯赫的爵銜和財富而對他畢恭畢敬。在莉娜看來,那些理由十分膚淺可笑,但李昂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

  但李昂自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她注意到他並沒有屈從於英國上流社會的習俗。他似乎決心自創一套為人處世的規矩。

  莉娜知道要求他娶她有失體統。按照規矩,應該是男人向女人求婚才對。莉娜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決定,為了趕在她父親返回英國前結婚,她勢必得違犯這個規矩。

  但是她的時機仍然掌握得不好。她知道她在倉促中脫口而出的問題嚇到了他。他吃驚的表情令她擔憂,不知道他是要放聲大笑或大發雷霆。

  但是莉娜確信他在克服最初的震驚後一定會答應。他已經承認他有多麼喜歡跟她在一起,有多麼喜歡碰觸她。有李昂在身邊,異域的生活會比較容易忍受。

  而且他們的婚姻只需維持一陣子就可以。他不必像伯爵夫人喜歡說的那樣一輩子跟她束縛在一起。

  何況他別無選擇,不是嗎?

  她是達科他族之獅,李昂非娶她不可。

  這是他的命運。

  在李昂看來,星期四晚上來得太慢。等他進入杭特爵士的家時,他已經氣得快發狂了。

  每次想到莉娜的離譜提議,李昂就又憤怒又失望。他現在知道她在玩什麼遊戲了。她追求的終究是婚姻,沒錯,婚姻和金錢,就像英國的其他女子一樣。

  除了氣莉娜以外,他更氣自己。他的直覺一定是在睡覺,否則他從一開始就能一眼看穿她的把戲。天啊!他做出的正是他指責隆恩的事——被美麗的臉蛋和高明的調情手段迷惑。

  李昂憤慨得想要大吼。他打算一有機會就把事情對莉娜說清楚。他不打算再婚。一次婚姻就夠令他倒盡胃口了。哦,他打算擁有莉娜,但必須是照他的條件來,而其中當然不包括有神職人員來蹚這趟渾水。女人一結婚就會變,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不幸的是,他進入杭特的客廳後遇到的第一個人是他的妹妹。黛安立刻看到了他,而且提起裙擺衝到他面前屈膝行禮。

  可惡!他不能不顧及禮貌。

  “李昂,謝謝你要雷納爵士護送我來。他是那麼的和藹可親。海麗姑姑下個星期一就會到,到時你就不必這麼麻煩了。你喜不喜歡我的新衣裳?”她問,拉拉黃色的裙子。

  “你看起來很漂亮。”李昂回答,但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客廳裏擠滿了人使李昂找不到莉娜。雖然個子比其他的客人都高,但他還是看不到那頭他在尋找的金髮。

  “綠色很適合我,對不對,李昂?”

  “對。”

  黛安的笑聲引起李昂的注意。“我的衣裳是黑色的,李昂。我就知道你根本沒有注意我。”

  “我沒有心情玩遊戲,黛安。乖乖地去人群裏轉轉吧!”

  “她不在,李昂。”

  “不在嗎?”李昂心不在焉地說。

  黛安再度格格嬌笑。“莉娜還沒到。我昨天跟她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你在哪裡遇到她的?”李昂問,語氣比打算中嚴厲。

  黛安不以為然。“她來喝下午茶。媽媽沒有加入我們。對了,你也沒有。李昂,你真的忘了你叫我邀請她來喝茶的嗎?”

  李昂搖頭。“我決定不打擾你們。”他說謊道。他是真的忘了,但把他的舉止失當歸咎於莉娜。自從她開口求婚後,他就無法思考別的事。

  黛安困惑地看哥哥一眼。“你向來不是健忘的人。”她說。見他不吭聲,她只好逕自往下說。“我很高興有機會跟她單獨相處,莉娜公主迷人極了。你相不相信命運,李昂?”

  “天啊!”

  “你用不著呻吟。”黛安責備。

  “我不相信命運。”

  “你這會兒變成大吼大叫了。李昂,大家都在看我們。拜託你擠出點笑容來。我相信命運。”

  “不信才怪!”

  “你在不高興什麼?”黛安不給哥哥回答的機會。“公主對人的觀察令人耳目一新。她從來沒有說過任何有欠厚道的話。她是那麼纖柔秀麗,跟她在一起使人忍不住想保護她。她是那麼溫柔——”

  “老巫婆有沒有陪她去?”李昂不耐煩地打岔。他沒有心情聽妹妹說莉娜的種種優點,他還在生她的氣。

  “你說什麼?”黛安問。

  “伯爵夫人。”李昂解釋。“她有沒有跟你們一起喝茶?”

  黛安努力忍住笑。“沒有,她沒有陪莉娜來。我說了一句她阿姨的壞話,但當然沒有叫她老巫婆,而且說那句話也是出於無心。莉娜很客氣地告訴我批評長輩是不禮貌的。她的溫和責備令我慚愧,李昂,後來我發現自己在對她訴說媽媽的事和她如何為詹姆哀傷至今。”

  “家務事不應該跟外人說。”李昂說。

  “她說媽媽會變成今天這樣是你的錯——”

  “什麼?”

  “聽我把話說完再吼也不遲。”黛安說。“莉娜說了些非常奇怪的話。”

  “那還用說。”李昂長歎一聲。

  天啊!莫名其妙是會傳染的。跟莉娜公主相處了一下午,黛安就變得跟她一樣。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確實說過,而且語氣十分堅定。她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媽媽變成這樣要怪你,導引媽媽回歸家人也要靠你。”

  黛安從李昂的表情中看出他跟她一樣迷惑。“我告訴你,李昂,她的神情好像在背誦某條規則。我不希望她認為我沒教養,所以沒有追問。但我不懂她的話。莉娜公主的神情好像她的勸告完全合情合理。”

  “那個女人的言行都很莫名其妙。”李昂說。“黛安,回雷納爵士身邊去,他會介紹你給許多人認識。我還得去跟我們的主人打招呼。”

  “絲琪夫人在這裏,李昂。”黛安低聲說。“你不可能錯過她的,她穿著不要臉的大紅色。”

  “不要臉的大紅色?”李昂因這荒謬的形容而微笑。

  “你沒有跟那個藕斷絲連吧?莉娜公主以為你跟那種聲名狼藉的女人來往的話,會起反感的。”

  “我沒有跟絲琪藕斷絲連。”李昂咕噥。“你怎麼會知道——”

  “我跟其他人一樣愛聽流言。”黛安紅著臉承認。“我不打擾你生悶氣了,李昂。你可以等一下再數落我。”她轉身走開,突然又停下來。“李昂?隆恩今晚會來嗎?”

  他聽出她的熱切。“你不該在乎隆恩會不會露面,黛安。他配你嫌太老了。”

  “太老?李昂,他跟你同年,而你只比我大九歲。”

  “別頂嘴,黛安。”

  她膽敢對他皺眉,但不再多說,默默地走開。李昂靠在門廳的欄杆上等莉娜。

  宴會的主人發現他大駕光臨,把他拖到客廳另一頭加入國事的激烈辯論中。李昂耐心地聆聽,但目光不斷瞥向入口。

  莉娜終於到達。她在伯爵夫人和宴會女主人的左擁右護下走進客廳。就在這時,絲琪夫人把手搭在李昂臂上。

  “親愛的,真高興又見到你。”

  李昂想要咆哮。他緩緩轉身面對他的前任情婦。絲琪的身材高大,甚至有點壯碩,而且俗不可耐。她深褐色的頭髮高高地盤在頭頂,臉頰和噘起的厚唇都塗得紅紅的。

  莉娜從不噘嘴,也不忸怩作態,李昂心想。絲琪此刻低眉垂眼、噘嘴嘟唇的故作挑逗狀令他作嘔。“我寫信要你來看我,李昂。”她握緊他的手臂低語。“沒有你的夜晚漫長難熬,我好想你。”

  李昂慶倖跟他說話的人都已走開,他緩緩地移開絲琪的手。“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絲琪。接受事實,去找別人吧!”

  絲琪不理會李昂語氣中的嚴厲。“我不信,李昂。我們在一起時是那麼美好,你只是在鬧彆扭而已。”

  李昂把絲琪趕出腦海,他不想浪費力氣跟她生氣,他要保留所有的怒氣對付莉娜公主。他轉頭尋找他打算回絕的女人,立刻在人群中發現她。她站在杭特爵士身旁對他甜美地微笑著。她今晚美得過火。冰藍色的低領禮服使她酥胸半露,禮服的款式雖不像絲琪的那樣有失端莊,但李昂仍然不喜歡。杭特正色迷迷地盯著莉娜的胸部看,李昂恨不得挖出他的眼珠。

  宴會上有太多的紈絝子弟。李昂環顧室內,對所有公然垂涎莉娜的男人怒目而視。他知道他的心態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打算娶莉娜,但也不願意別人得到她。他真的很莫名其妙。這當然都是莉娜害的,那個女人逼得他抓狂。

  絲琪站在李昂身旁觀察著他,她很快就看出他被莉娜公主迷住了。絲琪火冒三丈,她不打算讓任何人跟她搶李昂。任何人都別想妨礙她嫁李昂的計畫。李昂確實有點頑固,但絲琪自信她的魅力終將使她如願以償。只要她別逼得太緊,李昂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從李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美女的模樣來看,絲琪知道她最好趕快採取行動。莉娜公主會是壞她好事的禍水,絲琪決定儘快找那小丫頭談一談。

  她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有機會跟公主正式經人介紹認識。在那期間她聽到一些李昂對那女人感興趣的流言,甚至有人猜測李昂會向她求婚。絲琪從火冒三丈變成怒不可遏,事態顯然比她最初猜測的嚴重。

  她等待機會,莉娜終於落單,絲琪輕推她的手肘,懇求她到杭特的書房,表示有要事私下相談。

  天真的小公主似乎被她的要求搞迷糊了。絲琪努力擺出最親切的笑容,心裏暗自得意著。再過幾分鐘,那個笨丫頭就會被她嚇得對她唯命是從。

  書房位在一樓後方,她們從走廊進入書房。長書桌前面擺著三張高背椅,莉娜挑了一張高背椅坐下,雙手疊放在大腿上,期待地微笑仰望絲琪夫人。

  絲琪沒有坐下,她想占高出對手的優勢。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莉娜柔聲問。

  “李昂侯爵。”絲琪說,語氣不再和善。“李昂屬於我,公主。別去招惹他。”

  李昂打開書房側門時,正好聽到絲琪的命令。他會聽到她們的談話並非意外,他選擇連接書房與廚房的門進來也非巧合。李昂以前來過杭特家做客,記得有兩扇門通往書房。從莉娜一進杭特家,他就在注意她。當絲琪握著莉娜的手臂拉她穿過走廊時,李昂立刻尾隨而至。

  莉娜和絲琪都沒有注意到他。李昂知道偷聽她們私下談話是不道德的,但他自信動機純正。他知道絲琪的能耐,她可以把溫柔的小綿羊變成餐桌上的羊肉。溫柔的莉娜根本應付不了狡猾惡毒的絲琪。李昂只想保護莉娜。那個小美人天真得對她自己沒好處。

  “那麼李昂向你求婚了嗎?”莉娜突然問。

  “沒有。”絲琪厲聲道。“別給我那副無辜的表情,公主。你明明知道他還沒有向我求婚,但是他一定會的。”她嗤笑著補充。“我們是密友。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到我的床上來。你懂我的意思吧?”她用蓄意傷人的聲音說。

  “噢,懂。”莉娜說。“你是他的情婦。”

  絲琪倒抽口氣,雙臂交抱在胸前,對她的獵物怒目而視。“我就快跟他結婚了。”

  “我看不會,絲琪夫人。”莉娜回答。“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嗎?你真的不必對我大呼小叫,我的聽力沒有問題。”

  “你還是沒搞懂,對不對?哦,你不是真的很笨就是真的很賤。如果你敢妨礙我,我會使你身敗名裂。”

  李昂茫然不知所措。絲琪剛開始惡言相向時,他就想出面干預,但莉娜的表情使他猶豫不決。莉娜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她甚至抬頭對絲琪微笑。

  “你怎麼可能使我身敗名裂?”莉娜以滿不在乎的語氣問。

  “我可以捏造你的謠言。謠言是真是假並不重要。”絲琪滔滔不絕地說。“我會逢人便說你跟許多男人睡過,到時你就會聲敗名裂。放棄李昂,莉娜,反正他很快就會厭倦你。你的姿色根本不能跟我比,李昂總是會回到我身邊,我的美貌令他著迷。你要立刻讓他知道你對他不感興趣,然後對他不理不睬,否則——”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莉娜打斷她的話。“我不在乎你們對我有何看法。”

  莉娜話聲中的笑意激怒了絲琪。“你是個愚蠢的女人。”她嚷道。

  “別這麼激動,絲琪夫人。生氣會損害你的美貌。噢,你的臉上全都是紅紅白白的斑點。”

  “你……你……”絲琪氣得舌頭打結,她停頓下來深吸口氣。“你騙人。你不可能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你的阿姨一定會在乎,我可以保證。她不可能像你這麼無知。啊,看來我終於引起你的注意了。沒錯,伯爵夫人會被我即將編造的醜聞給毀了。”

  莉娜在椅子裏坐直,她蹙眉注視絲琪。“你是說你造的謠會使我阿姨難過?”

  “天啊!你真的是頭腦簡單。她當然會難過。等我大功告成時,她會沒臉出來見人。你等著瞧吧!”

  絲琪可以嗅到勝利的味道。她轉身背對莉娜,開始一邊繞著椅子走,一邊詳細說明她將散播的惡毒謊言。

  李昂聽不下去了。他轉身準備把門完全拉開,決心走進書房終止絲琪的恐嚇。

  現在是保護他的天使不受毒蛇侵害的時候了。

  她的動作比閃電還快。李昂的視線只不過離開莉娜一、二秒,但等他望回來時,眼前的景象令他驚訝得無法動彈。

  他感到難以置信。莉娜把絲琪靠牆按住。他的前任情婦沒有出聲抗議。她發不出聲音來,因為莉娜的左手叉著她的脖子把她按在牆上。從絲琪的眼珠開始暴突的情形看來,李昂猜莉娜很可能會把她掐死。

  絲琪的體重至少比莉娜多二十磅,個子也比她高出許多,但莉娜卻輕鬆得像在拿起小飾品仔細欣賞。

  李昂想要保護的小公主光憑一隻手就制伏住絲琪。她的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刀尖抵著絲琪的臉頰。

  加害者變成了受害者。

  莉娜緩緩使勁掐緊絲琪的脖子,然後把刀尖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知道我的同胞怎麼對付愛虛榮、不老實的女人嗎?”她輕聲問。“用刀把她們的臉畫花,絲琪。”

  絲琪開始嗚咽。莉娜用刀尖挑破她的皮膚,她的頰上立刻出現一滴血。莉娜滿意地點頭。絲琪夫人現在不得不全神貫注了,她看來被嚇得魂不附體。

  “只要你說謊造謠,我一定會聽說。到時我會找你算賬,絲琪。英國沒有一塊石頭大得可以給你藏身,沒有那麼多男人可以保護你。我會在夜裏去找你,你一睜開眼睛就會再見到這把刀。我保證我不會放過你。”莉娜停頓一下,戲劇性地把刀刃輕滑過絲琪的臉頰。“到時我會把你的臉皮割上幾十刀,聽懂了嗎?”

  莉娜略微鬆手讓絲琪喘氣點頭,然後又把她叉在牆上。“伯爵夫人是我的親人,任何人都別想惹她。如果你想告訴別人我剛才恐嚇你,我勸你別白費力氣,因為不會有人相信你的。現在出去,滾回家。雖然我這樣說不太厚道,但你這副模樣真的醜極了。”

  莉娜鬆手放開絲琪,退後離開那個令人作嘔的女人。

  絲琪毫無尊嚴地痛哭流涕,她顯然對莉娜的恐嚇深信不疑。

  天啊!這個女人真是蠢。莉娜差點維持不住嚴厲的表情。她想大笑,但當然不能。她凝視絲琪片刻後才開恩。絲琪好像無法動彈。“你可以走了。”莉娜說。

  絲琪點頭,緩緩退向書房的門口,雙手顫抖地提高裙擺,逃命似地奪門而出。

  莉娜厭倦地長歎一聲。她把匕首插回足踝上的刀鞘裏,拉直裙襬,拍拍頭髮。“傻瓜。”她嘀咕著走出書房。

  李昂必須坐下來。他等莉娜出了視線後走向書桌靠在桌緣上。他想給自己倒杯威士卡,但很快打消那個念頭。他笑得太厲害,沒辦法倒酒。

  他竟然會推斷莉娜跟其他的女人沒有兩樣。她也絕對不是在法國長大的。李昂搖搖頭。她故意給人柔弱無助的印象……或者是他自己妄下斷語?任何人都有可能作此錯誤判斷。莉娜看起來是那麼纖細嬌柔,那麼純真無邪,誰也想不到她會隨身戴著一把小刀。

  那把小刀跟前幾天射傷隆恩的小刀一模一樣。她真是個狡猾的小騙子。李昂記得他回頭查看射飛刀的人是誰時,莉娜看來是那麼害怕。可惡!那個女人甚至回頭往身後看。她立刻猜到他認為有人埋伏在他們背後的暗處。後來,當他忙著跟其他人討論案情時,她悄悄取回了她的刀。

  李昂的直覺現在完全清醒了,他的火氣也升了上來。搶案發生後她不是告訴他,她害怕得快昏倒了嗎?

  難怪她會去替隆恩療傷。良心不安嘛。

  李昂笑不出來了,他恨不得掐死那個女人。

  “說謊令她為難?才怪!”他自言自語地咕噥。他記得很清楚,她說那句話時,直視著他的眼睛。

  他非掐死她不可,但是首先他要跟她長談一番。他的小戰士有許多事要解釋。

  李昂走出書房去找莉娜。

  “你玩得開心嗎?”

  莉娜顯然嚇了一跳,她猛然轉身面對李昂。“你剛才從哪裡來的?”她聽來疑心重重,目光瞥向他背後的書房房門。

  李昂很清楚她在想什麼,她看來憂心忡忡。他強迫自己裝出冷靜的表情。“書房。”

  “不可能。我剛剛從書房出來,李昂。”她搖頭道。

  他差點脫口說出撒謊的人不是他。“哦,但我剛才確實在書房裏,甜心。”

  他的話使她心頭一驚。“裏面有其他人嗎?”她努力顯得只是微感好奇。

  李昂知道她在試探他。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正好注意到書房裏有別人?”

  他故意拖了一會兒才點頭。莉娜覺得他的神情像愛搗蛋的魔鬼,他的穿著也像。李昂的正式服裝從頭到腳都是黑色的,除了白領巾以外。這身穿著跟他很相配。他英俊挺拔得令她心慌意亂。

  她可以肯定李昂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事。他俯視她的目光十分溫柔,令她感到安全。李昂絲毫沒有驚駭的表情。但他為什麼要說謊騙她呢?莉娜推斷他一定是看到她跟絲琪夫人進了書房。可憐的李昂可能是在擔心他的前任情婦對她說了他不願重複的話。沒錯,她告訴自己,他只是在探口風。

  這個解釋雖然合理,但她必須完全肯定。莉娜低眉垂眼,凝視他的背心,強迫自己以滿不在乎的語氣問:“你沒有盜聽我跟絲琪夫人的談話吧?”

  “不是盜聽,莉娜,是偷聽。”

  他的聲音聽來有點不自然,她猜他可能是在強迫自己別笑她。莉娜不知道是她的問題或用錯字引起這種改變。但她懊惱他對她說謊而無暇生氣他糾正她。“謝謝你的教誨,李昂。偷聽,我記得那個字眼。”

  如果她開始絞手,他也不會驚訝。她一定非常苦惱,因為她剛才跟他說的是法語。他懷疑她甚至不自覺換了一種語言。

  他決定用法語回答。“我隨時都很樂意教誨你,親愛的。”

  她沒有注意到。“但你沒有偷聽,對不對?”

  “哦,莉娜,你問我這個問題未免太傷人了。我當然沒有偷聽。”

  她努力不讓她的如釋重負流露出來。

  “你知道我絕不會說謊騙你,甜心。你對我一直是那麼坦誠,對不對?”

  “對。”莉娜回答,給他一個微笑。“這是人與人相處的基本之道,李昂。你一定明白這個道理。”

  李昂在背後握緊雙手,以免自己忍不住伸手去掐她的脖子。她現在似乎很輕鬆,很有自信。“你是不是從孫家人那裏學到誠實的價值?”他問。

  “誰?”

  他加倍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孫家人。”李昂重複。“記得嗎?那對撫養你長大的夫婦?”

  她回答時無法正視他。他是如此信任他人的好人,對他說謊變得有點吃力。“是的,孫氏夫婦確實有教導我儘量誠實。”她說。“我想不誠實也不行,因為我不擅長說謊。”

  他非掐死她不可。

  “你剛才是不是說你跟絲琪夫人在書房裏?”

  她果然沒有猜錯。李昂真的是在擔心她們的談話,她決定消除他的疑懼。“是的。”她說。“絲琪夫人似乎是個很和氣的女人。她說了不少你的好話,李昂。”

  不,他不要立刻掐死她,他要先把她毒打一頓。“很高興聽到那句話。”他努力柔聲道,喉嚨因而發痛。“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哦,各種事情都有。”

  “各種事情到底是哪些事情?”李昂追問。他的手移到莉娜肩上,但竭盡所能才沒有搖晃她。

  “唔,她確實提到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莉娜說,又開始凝視他的背心。她雖然慶倖英國人似乎有點天真,但開始對自己公然謊騙李昂的行為感到不齒。

  “她有沒有提到命運?”李昂問。

  她沒有注意到他聲音中的尖刻。“沒有,我不記得絲琪夫人有提到命運。但那倒使我想起我的問題。你考慮過我的提議了嗎?”

  “考慮過了。”

  “李昂,你為什麼跟我說法語?我們人在英國,你應該說你同胞的語言才對。”

  “似乎如此。”李昂咕噥。

  “噢。”莉娜聳聳肩,企圖抖掉他放在她肩上的手。走廊上雖然只有他們兩個人,但隨時可能有人過來而撞見他們。“你要跟我結合……我是說,你要跟我結婚嗎?”

  “是的,我要跟你結合。至於結婚,我恐怕得拒絕你的提議了。”

  莉娜還來不及對李昂的答復做出反應,雷納爵士的呼喚聲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李昂放開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身旁,用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不讓她移動。

  “李昂,我到處在找你。我可以帶你妹妹去金家的舞會上轉轉嗎?當然啦,我們會在這裏待到晚餐結束。”

  “當然可以。”李昂回答。“謝謝你這麼照顧黛安,爵士。”

  “我的榮幸。”雷納說。“晚上好,莉娜公主。相信你一切安好吧?”

  “是的,謝謝。”莉娜想屈膝行禮,但李昂緊摟著她不放,她只好以微笑代替。她的笑容有點勉強,因為她剛剛才完全領悟李昂的答復。

  雖然她告訴自己沒關係,她一定可以找到別人嫁,但莉娜知道她這是在欺騙自己。怎麼會沒關係?天啊,她感到汶然欲泣。

  “親愛的,我已經同意送你回家。”雷納爵士對莉娜說。“你阿姨抱怨疲累,已經乘你們的馬車先回去了。她解釋說她明天要到鄉下去。據我瞭解,你不會跟她同行。”

  “沒錯。”莉娜回答。“阿姨要去探望一個生病的朋友。她寧願我留在倫敦。我只有等別的機會去看看你們優美的鄉間。”

  “我忘了你來這裏的時間不長,”雷納爵士說。“但你該不會整個星期都是單獨一人吧?要不要我星期六晚上護送你?你一定打算去柯家的舞會。還是你已經有了護花使者?”

  “我不會去。”莉娜堅定地說。

  “不,你會去。”李昂說,用力摟一下她的腰。“你答應過的。”

  “我改變主意了,雷納爵士。我也累了,麻煩你——”

  “我送你回家。”李昂的聲音因怒氣而生硬。

  雷納爵士感覺得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異,他猜他們兩個是吵架了。從莉娜公主想掙脫李昂的懷抱,和李昂偏偏不讓她走的情形來看,他們的架顯然還沒有吵完。哦,他幾乎可以看到他們之間的火花。

  決心平息爭執和助李昂一臂之力,他問:“你確定你想送莉娜公主回家?”

  “確定。”李昂粗聲惡氣地回答。“她必須何時到家,雷納?伯爵夫人有沒有規定時間?”

  “沒有,她以為莉娜會跟你妹妹和我一起去金家。在伯爵夫人注意到前,你至少有兩個小時。”他咧嘴而笑。

  “別像我不在場似地討論我好嗎?”莉娜說。“我真的累了,我寧願——”

  “我們立刻告辭。”李昂替她說完,摟得她喘不過氣來。

  “也許你們可以考慮從後門離開。”雷納爵士密謀似地低聲說。“我會使大家以為莉娜公主跟她阿姨一起離開了,當然還會代你向我們的主人致歉。”

  “好主意。”李昂咧嘴而笑。“雷納,我們三個得對這件事保密。說謊對莉娜來說很困難。只要她不必對她阿姨編故事,她的誠實就不會受損。對不對,親愛的?”

  她對他狠狠地皺了個眉頭,她真希望他別再拿她的誠實做文章,那令她渾身不自在。李昂看來真誠得足以使她相信他真的敬佩她。

  李昂拖著她往後門走時,她告訴自己他對她有何看法已不重要。他拒絕了她的求婚,今晚之後她不會再跟他見面。淚水湧上她的眼睛。

  “你剛剛違反了另一條規矩。”她對他的背嘀咕,假裝生氣而非沮喪。“我的阿姨聽說這件事時,會大發脾氣。”

  “說英語,甜心。”

  “什麼?”

  李昂不再多說,直到把莉娜弄進他的馬車。他在她旁邊坐下,然後伸長兩條腿。

  馬車比翠霞姨媽租的那輛寬敞和豪華許多,但莉娜還是討厭它。馬車無論大小氣派,對她來說都沒有差別。

  “李昂,你沒有我在海德公園看到的那種開頂馬車嗎?別再擠我了,好不好?坐過去一點。”

  “我有開頂馬車,正確地說,敞篷馬車。但沒有人會在天黑後乘敞篷馬車。”他不悅地解釋,耐性漸漸消失。他一心想逼她說實話,不想討論馬車這種小事。

  “應該乘的。”莉娜嘀咕。“天啊,我不該對你承認的,但我們不會再見面,所以也沒什麼關係。我受不了黑暗。我們可不可以拉開窗簾?我好像沒辦法呼吸了。”

  她驚惶的語氣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感覺到她在身旁顫抖時,他的怒氣很快消失。他立刻拉開窗簾,然後伸手環住她的肩膀。

  “我剛剛交給你一樣對付我的武器,對不對?”她問。

  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是窗外的月光足以讓他看出她眼中的恐懼。他注意到她的雙手在腿上緊握成拳頭。

  “你真的害怕,對不對?”他把她拉到身上。

  莉娜對他溫柔的語氣起了反應。“那不是真正的恐懼,只是感到胸口發緊。”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胸口。“你感覺得到我的心跳有多厲害嗎?”

  李昂說不出話來,簡單的接觸已使他腦中一片混亂。

  “我會設法使你忘記憂慮,親愛的。”他在能夠說話時呢喃,然後傾身親吻她。他的吻親昵而從容,慵懶卻熱情,直到莉娜伸手用指尖輕撫他的臉頰。

  一陣戰慄竄過他全身。“你知道你是個小妖精嗎?”他在心跳如擂鼓中抽身。“你知不知道我想對你做什麼,莉娜?”他的手指滑進她的領口愛撫她的柔軟。

  他在她耳邊呢喃著煽情的禁忌渴望。“我沒辦法再等了,親愛的。我要你在我下麵,一絲不掛。苦苦哀求。天啊,我想要進入你體內。你對我的渴望同樣強烈,對不對,莉娜?”

  他沒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用另一個深吻佔據她柔軟的唇瓣。他的舌尖饑渴地探入她口中搜索她的甜蜜,直到她的舌尖開始與他的交纏。莉娜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但她突然發現自己坐在李昂的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

  “李昂,你不該對我說那種話。”她的抗議聽來像喘息的呻吟。“除非結婚,否則我們不能同床共枕。”她捧起他的臉頰再度吻他。

  她忘了馬車內的幽閉,忘了她的憂愁和他的拒絕。他的吻奪走她的思考能力,她的酥胸渴望他的碰觸。她焦躁不安地扭動,摩擦著他的勃起。李昂在她頸側印下無數濕熱的吻,用溫暖的呼吸和唇舌挑逗她的耳垂。他的指節一次又一次地輕擦過她的乳頭,撩起她的欲火。

  他拉下她的衣襟露出她的酥胸時,她企圖阻止他。“不行,李昂,我們不可以——”

  “讓我,莉娜。”李昂要求,聲音因欲望而粗嘎。她還來不及再度抗議,他的嘴已找到她的乳房,然後她就無力反對他的恣意愛憐了。

  “我喜歡你的味道。”他呢喃。“天啊,你是這麼柔嫩。”他的舌尖滑過一側的乳頭,手指愛撫另一側的乳頭。莉娜攀附著他,雙眼緊閉著。當他把乳頭含在嘴裏開始吸吮時,她發出銷魂的吟哦,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扭動。李昂用呻吟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本能的扭動。

  莉娜不願這甜美的折磨結束。

  李昂的車夫使她免於丟人現眼。她在恍惚中聽到他大喊目的地到了。“天啊,到家了。”她聲音緊繃地驚呼。

  李昂沒有那麼快恢復,他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她說的話。他的氣息粗濁急促。他背靠著椅墊深呼吸,努力恢復些許自製。

  莉娜拉好衣襟遮住乳房,移坐到他身旁。她的手落在他的大腿上。李昂的反應好像她剛剛捅了他一刀似的。他撥開她的手。“你在生我的氣嗎?”她細聲問。

  他閉著眼睛,但臉頰的肌肉在微微抽動著。她心想,他果然是在生她的氣。她的雙手在膝上緊握,努力遏抑顫抖。“求求你別生我的氣。”

  “可惡!莉娜,給我一分鐘冷靜下來。”李昂厲聲道。

  莉娜慚愧得抬不起頭來。“對不起,李昂。我不是有意讓我們的吻一發不可收拾,但是你使我軟弱,害我忘了要停下來。”

  “怪我,不怪你。”李昂迂回地道歉。他終於睜開眼睛望向她。要命!她看來好沮喪。李昂想伸手摟她,但她立刻躲進座椅角落。“甜心,沒事了。”他擠出笑容。“要不要我陪你進去?”

  莉娜搖頭。“不要。伯爵夫人睡得不沉,她會知道的。”

  李昂不想離開她。還不想……至少不是這樣分手。她自慚形穢的模樣令他十分良心不安。如果她開始哭泣,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可惡!”他自言自語地咕噥。他每碰她一次就多瘋狂一分。如果他企圖安慰她,恐怕只會弄巧成拙。

  李昂開門扶莉娜下車。“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他問,不確定她在拉扯中是否聽到了。莉娜想要撥開他的手,他卻想抱她。“莉娜,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

  她拒絕在他放手前回答。

  李昂拒絕在她回答前放手。“我們可以在這裏拉扯一整晚。”他告訴不斷推他肩膀的莉娜。

  莉娜突然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都怪我,李昂。我不該要求你娶我,我太自私了。”

  她的話令他驚訝得鬆了手。莉娜仍然低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苦惱,但無力壓抑聲音中的顫抖。“請原諒我。”

  “聽我解釋。”李昂企圖把她拉回懷裏,莉娜迅速退避。“婚姻會使人改變。我不是針對你,莉娜,但我——”

  她搖頭。“別再說了,李昂。你說不定會愛上我,等我該回家時,你會心碎的。我最好另覓人選,挑個我不在乎的人。”

  “莉娜,你已經回到家了。你哪兒也別想去。”李昂說。“我們為什麼不能保持——”

  “你知不知道你就像隆恩一樣?”莉娜快步登上門前的臺階。李昂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在她回頭時,看到她淚流滿面。“你的朋友只偷珠寶,李昂。你的罪孽更重。如果我不留意,你會偷走我的心。我不能讓那種事發生。別了,李昂,我不可以再跟你見面了。”她進入屋內,門在她背後輕輕關上。

  李昂站在門階上。“你忘得了我才怪!”他吼道。

  他怒火中燒,心想,自己一定是全英國最沮喪的男人。他怎麼會容許自己跟如此令人迷惑的女人糾纏不清?

  她居然不要臉地說他說不定會愛上她。

  李昂知道實情。老天為證,他已經愛上她了。

  不用說,承認自己墜入情網令李昂很不是滋味。他爬回馬車裏時,差點把門扯下來。他咆哮著叫車夫送他回家,然後開始列舉他不該招惹莉娜的理由。

  那個女人是個愛說謊的騙子。

  他憎惡騙子。

  天知道她傷了多少男人的心。

  命運……他恨死這兩個字了。

  到家時,他認命了。無論他願不願意,他這輩子都跟莉娜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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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2:37: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日記 一七九五年九月三日

  瑪拉不願離開故鄉和家人。我雖瞭解她的理由卻不免為她擔心。她答應我會採取防範措施,她打算在山裏躲藏到德華被推翻罷絀。她的家人會照顧她。我把陪嫁的首飾全部給了她。我們在分手前抱頭痛哭,像一對知道後會無期的親姐妹。

  是的,我們比親姐妹還要親。我從不曾有過知已。我的親姐妹翠霞是個不可信任之人。留意,孩子。如果你長大後她還活著,有朝一日遇到她時一定要提防她。不要信任她,莉娜。翠霞喜歡欺騙,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其實她真該嫁給德華。他們會很合得來,他們有太多地方太相像。



  星期五下午,李昂把大半的時間都花在普萊酒館裏。他不是去那裏喝酒的,而是去向光顧酒館的船長和船員們打聽情報。

  他在這種地方來去自如。雖然穿著昂貴的騎裝,他卻無遭劫之虞。人人對他敬而遠之。這一帶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聲。他們敬畏他,只有在他示意時才敢開口。

  李昂背靠著牆壁坐在角落的一張抬子邊。普萊——在打架中失去一隻手就此退休的船員——坐在他旁邊。李昂買下這間酒館交給普萊經營,作為往日普萊對他忠誠的回報。

  他依序詢問在場的每個船員,沒有因時間拖得太長,或船員說謊以換得另一杯免費麥酒而不耐煩。一個新來的客人踱到桌邊要求喝他那杯免費麥酒,那個壯漢拎起李昂正在詢問的那個人的衣領,隨手把他扔到旁邊。

  普萊露出笑容。他仍然喜歡打架。“這麼看來你沒有見過李昂侯爵了?”他問陌生人。

  壯漢搖頭坐下,伸手去拿酒壺。“管他是誰。”他惡聲惡氣地咕噥。“我要我應得的那份。”

  普萊眼睛一亮,看好戲似地轉頭望向李昂。“他要他應得的那份。”

  李昂聳聳肩,知道大家都在看他。形象必須維持,如果想平靜地過完這個下午,他就得解決這件小事。

  他等壯漢把酒壺放回桌面,然後狠狠地一腳朝壯漢的兩腿之間踢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壯漢根本來不及保護自己。他還來不及叫痛,喉嚨已被李昂掐住。李昂掐緊壯漢把他往後扔去。

  群眾大聲叫好,李昂不理會他們。他把椅子往後仰靠在牆上,目光不曾離開痛得在地板上扭動的壯漢。

  “你得到了你應得的那份,混蛋!滾出去,我經營的是正派酒館。”普萊邊笑邊吼。

  一個緊張不安的瘦小男子引起李昂的注意。”先生,聽說你在打聽殖民地來的船隻消息。”他結結巴巴地說。

  “坐,米克。”普萊說。“他是個老實人,李昂。”他朝李昂點頭道。

  李昂等那個瘦小船員跟普萊交換消息。他繼續注意那個受傷的壯漢直到他離開酒館。

  李昂的思緒接著回到莉娜和他的任務上。他決定重新開始,不再根據邏輯假設來推出結論。邏輯在莉娜身上行不通。他拋開莉娜對她自己過去的一切解釋,只認定一個正確的事實,那就是伯爵夫人大約在三個月前回到英國。

  一定有人記得那個老巫婆,她的滿腹牢騷一定會引起注意。她不可能是個安靜的乘客。

  米克碰巧記得伯爵夫人,而且印象十分深刻。“寇帝船長待我不公平,先生。我寧願刷甲板或洗廁所也不願供那個姓康的女人使喚。可惡!她害我從早到晚疲於奔命。”

  “她獨自旅行嗎?”李昂問,沒有讓米克知道他有多麼興奮終於打聽到有用的消息,擔心米克會為了討好他而誇大渲染。

  “差不多。”米克回答。

  “差不多?這算什麼回答,米克?直截了當地說好不好?”普萊勸道。

  “我的意思是,她上船時身邊跟著一個男士和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但我只匆匆瞥見那個小美人一眼。她頭戴兜帽,但在伯爵夫人把她推進船艙前,她正眼瞧了我一眼,還對我微笑。”

  “你有沒有正好注意到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李昂問。

  “有,跟大海一樣藍。”

  “告訴我你對跟伯爵夫人同行的那個男人記得多少。”李昂說,示意普萊再替米克倒一杯酒。

  “他跟伯爵夫人非親非故,”米克在喝了一大口麥酒後解釋。“他跟別的船員說他是傳教士。我覺得他聽起來像法國人,但他告訴我們他住在殖民地外的荒野。他要回法國探親。雖然是法國人,但我滿喜歡他的,因為他對那個小姑娘呵護備至。他的年紀可以當她的父親了,待她也像待女兒一樣。由於姓康的那個女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艙房裏,所以傳教士會帶小美人到甲板上來散散步。”

  米克停頓下來用手背抹抹嘴。“那個老女人怪得很,她不願跟其他兩個人有任何牽扯,甚至要求在她的房門內多加一條鐵鏈。寇帝船長企圖消除她的恐懼,告訴她說我們沒有人會碰她。天知道我們看了她就倒胃口,搞不懂她怎麼會認為我們會想碰她。過了一陣子我們終於明白她在搞什麼把戲,她在房門內加鐵鏈是為了防那個小姑娘。真的,先生,我們有人無意中聽到傳教士告訴小姑娘,別因她阿姨怕她而難過。那是不是很奇怪?”

  李昂以微笑鼓勵米克說下去。

  “她是那麼溫柔甜蜜的一個小姑娘。當然啦,她確實一個過肩摔把路易扔到船外。令人難以置信,但路易是活該。他從她背後悄悄靠上去抓住她,我就是在那時看到她頭髮的顏色。很淡很淡的金色。她老是戴著那頂兜帽,連在悶熱的下午也不例外。一定很不舒服。”

  “她把一個大男人扔到船外?”普萊問。他知道他不該妨礙李昂發問,但是米克隨口提起的事令他驚訝得無法保持沈默。

  “別老是說兜帽,多告訴我一些這個女孩的事。”

  “算路易走運,那天的風不大,我們沒有費太多力氣就把他從海裏撈了起來。在那次突襲後,他再也不敢惹那個小美人。現在想想,大部分的男人都是。”

  “寇帝船長什麼時候會回倫敦?”李昂問。

  “至少再一、兩個月。”米克回答。”你也想跟傳教士談談嗎?”

  “大概。”李昂面無表情地說。

  “他很快就會回倫敦。他告訴我們他不會在法國待太久,他打算在回殖民地前來跟小美人好好聚一聚。他真的很疼那個女孩,也很為她擔心。這也難怪,那個老……”

  “巫婆?”李昂問。

  “沒錯,她的確是老巫婆。”米克嗤鼻道。

  “米克,你記不記得那個傳教士的名字?如果你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就可以多得一英鎊。”

  “我應該記得。”米克皺眉思考。“我一想起來就告訴你,普萊。你替我留著那一英鎊好嗎?”

  “問問跟你同船的船員,”普萊建議。“他們之中一定有人記得。”

  米克急於領到賞金,立刻離開酒館去找他的同伴。

  “這是公事嗎?”普萊在他們再度獨處時問李昂。

  “不,私事。”

  “那個女孩,對不對?別跟我裝佯,李昂。如果年輕個幾歲,我也會對她感興趣。”

  李昂微笑。”你連見都沒有見過她。”

  “無所謂。米克說那女孩有一頭金髮和一對藍眸,在我聽來那樣就夠漂亮了。但那不是我想追她的真正原因。你有沒有見過路易?”

  “沒有。”

  “他的塊頭跟我一樣大,但體重比我重多了。能夠把他扔到船外的女孩決非泛泛之輩。天啊!真希望我在場。我向來不喜歡路易,那傢伙臭氣熏人,滿腦子齷齪思想。天啊!沒看到他落海真是可惜。”

  李昂又跟普萊聊了幾分鐘,然後起身告辭。“你知道上哪兒找我,普萊。”

  酒館老闆送李昂到門口。“隆恩近來如何?”他問。“跟平常一樣忙著耍寶嗎?”

  “恐怕是。”李昂慢吞吞地說。“對了,普萊,能不能麻煩你下下星期五把後面的房間準備好?隆恩和我要開個牌局。詳細情形改天告訴你。”

  普萊投給李昂狐疑的一瞥。

  “老是想猜透我的意圖,對不對,普萊?”李昂問。

  “我的心思全寫在臉上,”普萊咧嘴而笑。“所以我絕對幹不了你那行。”

  普萊替李昂開車門,等李昂上車即將關門時照例喊道:“當心背後,朋友。”接著心血來潮地加一句:“還有你的心,李昂。別讓任何美女把你扔到船外。”

  在李昂想來,那個建議來得太遲了點。莉娜已經乘他不備,偷走他的心了。他很久以前就發誓不再跟任何女人有感情上的瓜葛,莉娜卻輕而易舉地使他違背誓言,李昂歎息心想。

  他的思緒回到莉娜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上。他記得她說過好奇心會使他送命。她是認真的或說謊?她說她無意在倫敦久留時似乎是認真的,至少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他不打算讓她去任何地方。莉娜即將屬於他所有,但他不願冒險。如果她真有辦法逃離他,那麼知道她家究竟在哪裡,可以使他比較容易找到她。

  “她哪裡也別想去。”李昂自言自語,他不會讓她離開視線的。

  沮喪地低吼一聲,李昂接受了事實。只有一個方法能把莉娜留在他身邊

  可惡!他勢必得跟她結婚。

  “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在你的書房裏等了好幾個小時。”隆恩一看到李昂進玄關就大吼。“我派了人四處找你,李昂。”

  “我不知道我必須向你報告行蹤,隆恩。”李昂脫掉外套走進書房。“把門關上,隆恩。你不該出來拋頭露面的,說不定會有人注意到繃帶。你在冒不必要的險。你的人很快就會找到我。”

  “你到哪裡去了?現在都快天黑了。”隆恩嘀咕,跌坐在最近的椅子上。

  “你開始像嘮叨的妻子了。”李昂低笑道。“什麼事?你的父親又有麻煩了嗎?”

  “不是。等我告訴你我到處找不到你是為了什麼時,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最好再把外套穿上,李昂。你有工作要做。”

  隆恩嚴肅的語氣引起了李昂的注意,他靠在桌緣上,交抱起雙臂。“把話說清楚。”

  “莉娜有麻煩了,李昂。”

  李昂有如雷殛般跳起來抓住隆恩的肩膀。

  “時間還很多,李昂,我只是擔心你到鄉間別墅去了。他們要到午夜才會去抓她……看在老天的分上,老兄,放開我。”

  李昂立刻鬆手。“他們是誰?”

  李昂的兇狠表情令隆恩暗中慶倖他是朋友而非敵人。“施埃敏和他雇的幾個人。”

  李昂點個頭,走回玄關召喚馬車。

  隆恩跟到前門。“騎馬不是比較快嗎?”

  “我等一下會用到馬車。”

  “用來做什麼?”

  “載施埃敏。”李昂恨聲道。

  隆恩等他們兩人都坐進馬車的車廂裏後,才開始詳細說明。“我的一個手下——應該說是傑克的一個手下——有人出一大筆錢雇他幫忙綁架莉娜到格雷塔格村。施埃敏想強娶莉娜。我去找我的手下告訴他們以後不會再有搶劫行動。其中一人就歹徒而言算是相當正派的,他的名字叫阿班。他告訴我施埃敏雇用他的事。他答應幫忙,認為賺那個錢很輕鬆。”

  李昂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施埃敏雇了阿班和另外三個人。我付錢給阿班叫他假裝配合。如果他的話可以相信,他不會幫施埃敏。”

  “你確定他們計畫在午夜動手?”

  “確定。”隆恩點頭。“時間還很充裕,李昂。”他長歎一聲。“有你接手這件事令我如釋重負。”他承認。

  “沒錯,我會解決這件事。”李昂輕聲道。

  隆恩感到一陣涼意竄下背脊。“要知道,李昂,我向來認為施埃敏是卑鄙小人,但沒想到他會下流到這種地步。如果被人發現他的這個陰謀,莉娜的名譽很可能會受損。”

  “沒有人會發現的。”

  隆恩再度點頭。“施埃敏會不會是受人唆使的?那傢伙沒那麼聰明。”

  “我敢打賭唆使他的人就是伯爵夫人。”

  “天啊!李昂,她是莉娜的阿姨呀!你不可能——”

  “錯不了。”李昂咕噥。“她把莉娜一個人留在倫敦。你不覺得太巧、太方便了嗎?”

  “你有沒有多一把手槍可以借我用?”

  “從來不用。”

  “為什麼?”隆恩駭然。

  “太大聲。何況他們只有四個人,如果你朋友的話可以信。”

  “但他們有五個人。”

  “施埃敏不算。他一見情況不對勁就會開溜,我等會兒再找他算帳。”

  “我相信。”

  “隆恩,到達莉娜家後我會叫車夫送你回家。我不要我的馬車停在她家門口等,施埃敏會看到。我們不希望他臨時變卦。我會叫車夫在午夜過後一小時回來接我。”

  “我堅持助一臂之力。”

  “你只有一條手臂可用。”李昂微笑回答。

  “你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

  “我不是若無其事,隆恩,我是善於自製。”

  李昂下車交代車夫送隆恩回家時,馬車還沒有完全停止。“可惡!李昂,我可以幫得上忙。”隆恩在車廂裏喊道。

  “你只會越幫越忙。回家去吧!事情結束時,我會通知你。”

  隆恩知道李昂那副若無其事的輕鬆模樣只是假像。他幾乎有點同情那幾個加入施埃敏的笨蛋,他們即將發現李昂侯爵的名聲是如何贏得的。

  天啊!他真不願錯過好戲。“我說什麼也不會錯過的。”他自言自語。隆恩等待機會來臨。馬車在轉彎時減速,他乘機跳下馬車。他落地時雙膝著地,暗罵一聲自己的笨手笨腳後,他拍掉身上的泥土,開始往莉娜家走。

  無論李昂要不要,他都要幫他的忙。

  李昂氣得全身發抖。他知道一見到莉娜平安無事後,他就會冷靜下來。她開門的動作真慢,他的神經都快繃斷了。他正要用隨身攜帶以防萬一的特殊工具弄開門鎖時,門鏈的滑動聲傳來。

  雖然他在隆恩面前壓抑脾氣,但莉娜一開門,他的怒氣就爆發了。“你的腦筋有問題嗎?只穿了一件袍子就來開門。該死!你甚至沒有問門外是什麼人,莉娜!”

  莉娜揪緊浴袍衣領,退後讓路給像瘋馬一樣衝進來的李昂。“你怎麼會在這裏?”

  “亞伯為什麼沒來開門?”李昂瞪著她的頭頂問,知道她披頭散髮、衣衫單薄的模樣會使他分心。

  “亞伯去看他母親了。”莉娜說明。“李昂,現在登門拜訪不嫌太晚了嗎?”

  “他的什麼?”李昂的怒氣頓消。

  “他的母親。這有什麼好笑的?你跟蜥蜴一樣,李昂,一會兒咆哮,一會兒大笑。”

  “變色龍,莉娜,不是蜥蜴。”李昂糾正道。“亞伯至少有八十歲了,他的母親怎麼可能還在人世?”

  “哦,我見過她,李昂。她是個慈祥的老婦人,長得跟亞伯很像。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你來有什麼事?”

  “上樓穿衣服,你這副模樣走來走去令我沒辦法思考。”

  “我沒有走來走去。”莉娜抗議道。“我站著根本沒動。”

  “我們等一下會有客人。”

  “是嗎?”莉娜搖頭。“我沒有邀請任何人。我真的沒有心情招待客人,李昂。我剛剛才開始悼念你,現在你卻出現在——”

  “悼念我?”李昂皺眉問。“為什麼?”

  “算了。”莉娜說。“別再發火了。到底是誰要來?”

  李昂深吸口氣恢復自製,然後開始說明施埃敏的事,但故意省略伯爵夫人牽涉其中的部分以免莉娜難過。他決定等待,想一次解決一個問題。

  “你希望我怎麼做?”莉娜鎖好前門,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李昂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花香味,忍不住伸手把她拉進懷裏。“你聞起來好香。”

  他捧著她的臉蛋。天啊,她用充滿信任的眼神凝視著他。

  “你必須告訴我該怎麼做。”莉娜再度低語。

  “吻我。”李昂命令,低頭迅速吻她一下。

  “我在說惡作劇的人。”莉娜在他抬頭時說。“你真的沒辦法專心,對不對?你家的人都有這個缺點嗎?”

  李昂搖頭。“我當然能專心。從你開門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把你弄進我懷裏。你在那件薄薄的袍子下什麼都沒穿,對不對?”

  “我剛洗完澡。”她微笑回答,喜歡他坦承想碰她。

  他真是誠實。莉娜踮起腳尖吻他。她原本只想學他那樣給他一個短短的吻,但李昂另有打算。他用拇指把她的下巴輕輕往下扳,好讓他的舌頭能探入她口中。

  莉娜緊抓著他的外套翻領,唯恐她的雙腿會不聽使喚。在確定自己不會丟臉地跪倒後,她才以同樣的熱切回吻他。

  她的反應令他近乎瘋狂地佔有她的唇。他的熱情令她無法克制自己。她的毫無保留幾乎跟她的銷魂呻吟和狂野唇舌一樣令他興奮。

  是的,她的反應令他非常滿意。他很快就推斷她只有在這種時候對他是誠實的。

  李昂勉強自己跟她分開。“你使我雙手發抖。”莉娜說。“如果他們在這時上門,我恐怕幫不上忙。”

  “可惜你不善用刀。”李昂說,等待她的謊言,很清楚她不可能承認受過那種訓練。

  “的確。”莉娜回答。“但刀是給男人用的,女人會傷到自己。我也沒有手槍。也許你對我的缺乏訓練感到失望?”

  他看得出她認定他會同意她的說法。“一點也不,甜心。”他摟著她的肩膀往樓梯口走。“保護女人是男人的責任。”

  “對,在大部分的文化裏是如此。”她的話突然猶豫起來。“如果女人知道如何自衛,你會不高興嗎?我是說你會不會認為那樣不夠淑女?”

  “這是你的房間嗎?”李昂問,故意回避她的問題。他推開第一間臥室房門,陳腐的香水味撲鼻而來,觸目所及儘是陰暗的色彩。他隨即知道他闖入了伯爵夫人的房間。房間裏陰暗得會令蜘蛛雀躍或令老巫婆眉開眼笑。

  “這是我阿姨的房間。”莉娜回答,往房裏瞧一眼。“陰暗得可怕,對不對?”

  “你似乎很訝異。你從來沒有進來過嗎?”

  “沒有。”

  李昂關門時,注意到門內有許多門鎖和鏈條。“你阿姨睡起覺來一定很不安穩。她鎖門是想防誰,莉娜?”

  李昂知道答案,所以已經生起氣來。他想起那個名叫米克的船員說過伯爵夫人有多麼怕跟她同行的小姑娘。

  在李昂看來,門鎖裝錯了邊。莉娜應該提防伯爵夫人才對。莉娜與親人重逢和返回故鄉後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一定很孤寂。什麼樣的女人會回避她唯一的親人?

  “阿姨睡覺時不喜歡被打擾。”莉娜解釋。

  她的悲哀語氣使他擁緊她。“你回家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對不對?”

  她聳聳肩。“我的房間在走廊盡頭。你在找的是那個嗎?”

  “是的。但我還想檢查所有的窗戶。”

  “我的房間有兩扇窗戶。”她掙脫他的懷抱,但拉起他的手快步走進她的臥室。

  李昂一眼就看光了一切。正方形的大房間裏只有一張椅子擺在角落,椅子後面是隱私屏風,一張鋪著雪白床罩的篷床和兩個小箱子。房裏的擺設就女人而言簡單得有點寒酸,李昂卻很喜歡。箱子上沒有散佈著小首飾。莉娜顯然很愛整潔。臥室裏整齊又乾淨,只有窗前的地板上有一條不知誰掉落的毛毯。

  “花園就在我的窗戶下麵。”莉娜說。“牆壁很好攀爬。藤蔓長到了窗臺下,我認為它們結實得足以支撐人。”

  “我寧願他們別爬窗進來。”李昂心不在焉地說。他試了試窗臺,又探頭往下麵的花園瞧。但願今晚的月光沒這麼亮就好了。

  李昂瞥向莉娜。他的表情和態度已起了戲劇性的變化。莉娜想要微笑。他真的是戰士,他的臉孔就像達科他族勇士一樣冷漠。她看不出來他此刻在想什麼,但他僵直的姿勢暗示他已處於備戰狀態。

  “我記得客廳只有前面兩扇窗戶。除了通玄關的門以外,客廳還有別的出入口嗎?”

  “沒有。”莉娜回答。

  “太好了,穿衣服,莉娜。你可以在那裏等到事情結束。我會使它安全無虞的。”

  “怎麼做?”

  “把門窗封住。”

  “不要。我不想被鎖在任何地方,李昂。”

  她激動的語氣令他吃了一驚,接著他想到她在密閉的馬車內有多麼局促不安,他心軟了。“如果我在門的內側做一個你能自由開關的鎖——”

  “那樣很好。”莉娜點頭打岔,看來如釋重負。“謝謝你的諒解。”

  “那你在皺什麼眉頭?”他惱火地問。

  “我剛發現你又多了一項生氣時可以用來對付我的武器。”她坦承。“我讓你看到我的弱點。”

  “你這是在侮辱我,莉娜。在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多少男人或女人喜歡被鎖在房間裏。好了,別再分我的心了。穿衣服。”

  她急忙照辦。“我一點也不想在客廳等。”她自言自語地隨手抓起一件衣裳到屏風後更換。脫掉浴袍,換上那件深藍色的衣裳時,她才發現自己選錯了。

  “李昂?衣裳的鈕扣在背後,我扣不到。”她喊道。

  李昂在窗前轉身,他看到莉娜按著衣裳的前襟。她轉身背對他時,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白皙無瑕的肌膚,其次是她在衣裳底下什麼都沒穿。他不是聖人,因此替她扣鈕扣時,手指因渴望撫摸她滑嫩的肌膚而笨拙顫抖。

  “你的貼身侍女呢?”他問,希望談話能轉移他對她的綺思遐想。

  “我讓她休假一星期。”

  她滿不在乎的話語惹惱了他。“看在老天的分上,沒有淑女自己一個人住。”他嘀咕。

  “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我很能為自己的利益服務。”

  “自給自足。”李昂歎息道。他扣了幾次都無法扣上最後一顆鈕扣,因為她絲般的秀髮不停地妨礙他。

  “你說什麼?”

  他撩起她的頭髮撥到一側肩膀前面。看到她皮膚上起的雞皮疙瘩使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自給自足,甜心,不是為自己的利益服務。”

  “有差別嗎?”她想要轉身看他。

  “別動。”他命令。”有差別。你的阿姨為自己的利益服務,你自給自足。”

  “李昂,你知不知道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時,才會出錯?由此可見,我會搞混都是你害的。”

  他不想浪費時間跟她爭辯。“來吧。”他在扣好她的衣裳後,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莉娜得用小跑步才能追上他。“我還沒有綁辮子。”她急急忙忙地說。“我真的得綁,李昂,否則頭髮會變成他們對付我的工具。你想必明白。”

  他不明白,知道不該問但還是問了。“為什麼你的頭髮會變成武器?”

  “他們抓住我的頭髮就能制伏我,當然啦,除非我敏捷如豹、大膽如狼、狡詐如熊。”

  這女人越說越離譜了。抵達客廳時,他讓她看出他的惱怒。

  “你坐在黑暗中有沒有關係?”他問。

  “我不怕黑。”她面有慍色地回答。“你怎麼會問我這種傻問題?”

  李昂走到窗前扯下系窗簾的絲繩交給她。“用它綁住門把,莉娜。綁緊一點。如果有人企圖硬闖,我一定聽得到。可以嗎?”

  “我不會令你失望的,李昂。”她跟在他背後說。他正在檢查窗戶。年代久遠使它們被封得死死的。

  “注意聽好,我的小戰士。”他用力握一下她的肩膀。“你給我乖乖地待在這個房間裏到危險過去,明白嗎?”

  他的語氣粗暴嚴厲,但她卻繼續微笑注視他。“我真的想幫你,李昂。讓我提醒你,他們畢竟是衝著我來,你一定要讓我盡我的本分。”

  “休想!”他吼道。“你只會礙事。”

  “好吧!”莉娜聳肩道。她轉身走到掛在窗邊牆上的鏡子前面開始綁辮子。她看來是如此優雅嬌柔。她抬起手臂,裙擺隨之提升到足踝。

  “你忘了穿鞋子。”李昂說,聲音含著笑意。“又忘了。”

  “又忘了?什麼意思?”她轉身面對他。

  “沒什麼。”他搖頭道。“別管頭髮了,反正你不會被扯進去。”

  她的笑容真誠得可疑。

  “答應我,莉娜。現在。”李昂說。

  “答應你什麼?”她裝傻地問,轉身繼續綁辮子。

  李昂按捺住性子。她不知道他可以從鏡子裏看到她。她現在的表情沒有誠懇只有堅決。

  即使得用強迫的,他也要得到她的承諾。她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考量,他決不容許她出事。但另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是,他不願意讓她看到他動粗,否則等到今晚過去時,莉娜可能比怕施埃敏那幫人還要怕他。

  李昂打鬥起來既不講公平也不講光明磊落。莉娜不可能聽說過他的過去。明白自己有多麼在乎她之後,他不僅想保護她免於施埃敏那種壞蛋的傷害,更不想讓她知道他的黑暗面。她相信他只是李昂侯爵,他打算保持她的純真無知。

  他擔心他會在她知道真相時失去她。

  “我答應你除非你開口,否則我不會插手。”莉娜打斷他的沉思。“宋先生教過我防身自衛之道。”她在他怒目相向時,急忙補充。“我自有分寸。”

  “孫。”李昂長歎道。“撫養你長大的夫婦姓孫。”

  莉娜覺得他的脾氣就像風一樣變幻莫測。前一刻他還面帶笑容,這一刻卻眉頭深鎖。

  “你表現得好像時間還很多。”她說。“他們不是馬上就會到嗎?”她問,希望能把他的注意力轉離令他如此慍怒的念頭。

  “還要一會兒。”李昂回答。“留在這裏,我去四處檢查一下。”

  她點頭。等他一出視線,她立刻跑上樓去拿綁頭髮的緞帶。當然,還有拿她的刀。無論李昂願不願意,他都會得到她的幫助。

  李昂回到客廳時,莉娜已端坐在舊沙發上,刀藏在椅墊下。

  “我決定給施埃敏方便。”

  “怎麼做?”

  “不把後門上鎖。”

  “你真體貼。”她讚美。

  他微笑走到她面前,雙手叉腰,分腿而立,逼得她不得不仰起頭來才能看到他的臉。由於他又在微笑,所以她認為他的心情好轉了。“如果你確定他們會從花園進來,那麼為什麼要讓他們進來?為什麼不乾脆在外面迎接?”

  “迎接?”李昂搖頭。“莉娜,他們不是來找你喝茶聊天的。打鬥可能無法避免。”他不願她擔心,但又不能不讓她知道。

  “當然會有打鬥,”莉娜說。“所以我寧願你在外面攔截他們。畢竟得收拾爛攤子的人是我。”

  他沒有想到那個。發現她很清楚即將發生什麼事令他鬆了口大氣。“你很勇敢。”他告訴她。“但是外面的月光太亮。我在吹熄蠟燭前記住了他們即將進入的房間細部。”

  “他們還得一次進來一個,”莉娜插嘴。“這招高明,李昂。但是萬一他們直接爬牆進來呢?”

  “不會的,甜心。”

  他聽起來很有把握,莉娜決定不再煩惱這件事。她看到他往客廳門口走。“該熄蠟燭了,甜心。我一出去,你就用絲繩把門把綁牢,好嗎?你不怕吧?我會照顧你的,我保證。”

  “我信任你,李昂。”

  她的回答溫暖了他的心。“我相信你會乖乖地待在這裏。”

  “李昂?”

  “什麼事,莉娜?”

  “當心。”

  “我會的。”

  “還有,李昂?”

  “什麼事?”

  “你會設法別搞得太亂吧?”

  “我盡力。”

  他朝她眨個眼後關上門。她用絲繩纏繞住兩個門把,然後打一個牢固的雙結。她吹熄蠟燭,坐在黑暗中等待。

  時間慢吞吞地過去,她屏氣凝神地傾聽屋子後半部的動靜。正因為如此,所以前面的窗戶傳來摩擦聲時,嚇了她一跳。

  他們不該從前面進屋來的,李昂會大失所望。莉娜想指示歹徒繞到後面去,但轉念想想又覺得自己的建議很愚蠢。她只好以靜制動,希望他們會放棄不易打開的窗戶,繞到後面去試試後門。

  “莉娜?”

  有人輕喚她的名字,她立刻聽出那個人是隆恩伯爵。她拉開窗簾,看到隆恩掛在窗臺上對她咧嘴而笑。他的笑容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突然失手墜落,從她眼前消失。緊接而來的是砰的一聲輕響和幾句不雅的咒駡。莉娜由此而知可憐的隆恩恐怕不是雙腳落地。

  她決定把他從樹籬中拉出來。他弄出的聲響一定會驚動那些惡作劇者。

  她打開前門時,隆恩已站在門外。他的模樣狼狽極了,外套的袖子撕裂了,領巾也鬆脫弄髒了,一隻腳也好像扭傷了。

  他真是笨拙,莉娜心想,但她還是對他心生好感。李昂一定對他透露了有人企圖對她不利的事,她相信他為了幫助李昂而冒險跑出來。只有這個理由能解釋他的意外造訪。

  “你看起來好像已經打輸了一架。隆恩,你的後面!”

  屋子後方傳來的嘩啦聲幾乎淹沒她的叫喊,但隆恩聽到了她的警告。他反應的速度很快,立刻轉身面對威脅,用右肩把門板頂向那個企圖闖進來的精瘦漢子。隆恩因努力阻擋歹徒而兩腿彎曲、面紅耳赤。

  看出沒有她的幫忙,他顯然無法把門關上時,莉娜出手相助。

  “李昂!”

  隆恩的叫喊使她耳鳴。“去躲起來。”隆恩喘著氣對莉娜說。

  “莉娜,回客廳去。”

  李昂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莉娜只想回頭說明門須要她的力量才能關上,但眼前的景象卻使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她緩緩轉身,怯怯地向前一步,動作因著迷而快不起來。

  李昂侯爵的改變使她目瞪口呆,此刻的他甚至不像英國人。他的外套不見了,襯衫撕裂到腰部,鮮血從嘴角的傷口流到下顎。傷口不大,因此並未令她害怕。他衣袖上的血跡也沒有令她驚嚇,因為她看得出那不是他的血。不,他的外表並不令她害怕。

  但他的眼神卻另當別論,他看起來好像隨時可以殺人。雖然他貌似冷靜,交抱雙臂的站姿也近乎無聊,但那些全是假像,只有他的眼神沒有說謊。

  “快去!”

  他的咆哮聲使她回過神來,莉娜奔向客廳時,甚至沒有回頭看隆恩一眼。

  “讓開,隆恩。”

  隆恩立刻往後跳開,三個彪形大漢衝進來在地板上跌成一堆。隆恩站在角落,希望李昂會叫他幫忙。

  李昂站在玄關中央耐心地等待三個歹徒從地上爬起來。隆恩覺得他的朋友太通融了點,對方在人數、體重和武器都比較多。蹲在李昂面前的歹徒現在手裏都握著匕首,其中一人還雙手各握一把匕首。

  有人開始竊笑。隆恩露出笑容。那個笨蛋顯然不知道真正佔優勢的是李昂。

  中央的那個壯漢突然朝李昂刺出一刀。李昂一個抬腿側踢,踢中他的下巴使他飛到半空中。李昂乘機朝他的下體補上一拳,壯漢在落地前已痛暈過去。

  另外兩個歹徒在第四個歹徒衝上臺階時,一齊發動攻勢。隆恩聽到第四個歹徒的來臨,踢出一腳把門關上。門外傳來的哀嚎聲告訴隆恩,他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

  隆恩的目光不曾離開李昂。他以前不是沒有看過李昂打鬥,但李昂的力氣和技巧仍然令他驚歎。李昂用手肘撞碎其人一個歹徒的下顎,同時扭斷另一個歹徒的手臂。轉眼間三個歹徒都已躺平在玄關地板上。

  “開門,隆恩。”李昂命令。

  “可惡!你連氣也不喘。”隆恩嘀咕。他打開門,讓李昂看似毫不吃力地輪流拎起歹徒扔到門外的街上。

  “我們合作無間。”隆恩說。

  “我們?”

  “我觀看,你動手。”隆恩解釋。

  “原來如此。”

  “施埃敏呢?他從後門進來,還是逃之夭夭了?”

  李昂朝隆恩咧嘴而笑,然後朝臺階底層的那堆身體點個頭。“施埃敏被壓在最下麵。我想你關門時撞斷了他的鼻樑。”

  “那麼我確實盡了本分。”隆恩立刻趾高氣揚起來。

  李昂放聲大笑,用力拍一下隆恩的肩膀,然後轉身發現莉娜站在客廳門口。

  她的表情仿佛看到鬼似的,杏眼圓睜,面無血色。李昂的心一抽。天啊!她一定看到他打鬥了。他朝她跨出一步,但在她退後一步時停下。

  他感到挫敗。她怕他。天啊!他的本意在保護她,而非嚇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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