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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jaa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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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三天兩覺]驚悚樂園[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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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3-22 01:12:55
第1245章 劍神一笑(一)

    一月,天還是很冷。

    不過《驚悚樂園》的伺服器和論壇上依舊是一片火爆的景象。

    在“聖誕尋寶”活動結束後不到一周,夢公司又趁著元旦推出了一個全新的模式“組合亂鬥”。

    這個模式的設定也並不算複雜,簡單地說就是兩人組隊雙排的多人殺戮遊戲。

    只是,在這個模式的劇本中,會有若干對雙排的玩家,但具體有多少對……夢公司表示“不設上限”;也就是說,人數最少的情況下,可能只有兩對玩家……即四個人……進行2v2的對決,但也有可能,一個劇本裡有足足一百人,分成五十組進行交戰。

    而在這種人數不明確的模式裡,有一部分適用於傳統殺戮遊戲的規則就不能沿用了。

    首先……玩家們肯定是無法在遊戲功能表裡看到敵對人員的id了;所有排進這個模式的玩家,都只能看到自己和隊友的團隊狀態,至於敵對玩家共有多少、在哪兒……這些都無從得知。

    其次,在上述前提下,該模式的勝利條件也不可能再按照“殺光所有對手”的那種規則來進行了,因此,“組合亂鬥”的勝利條件將變得和一般劇本類似,但這其中有個“爭先原則”;舉例來說就是“搶在所有對手前獲得某樣東西、擊殺某個目標、或者到達某個地點”。

    當然了,假如在有人達成勝利條件前,其他所有敵對玩家死亡,那最後剩下的那一組或一名玩家,自然就是勝利者。

    說了那麼多,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接下來的故事,就是發生在一個“組合亂鬥”模式中的。

    不過呢,在說這個故事以前,咱們還是得先來理一理封不覺上次參加“聖誕尋寶”模式之後的事兒。

    那天淩晨,覺哥從遊戲艙裡醒來後,雙眼中的白光沒過多久也就散了,而他……也明顯感覺到了自己那“真理之謬”的能力有了一定的成長。

    他不禁想到,若追根述源,自己和“命運”倒理應是來自同一個宇宙的,或許……是“命運”知道什麼這個宇宙的人所不知道的知識,並用某種方式幫了自己的一把。

    封不覺就這麼坐著,一直思考到了天亮。

    待他在一陣尿意中回過神來時,發現已經是上午九點了……他趕緊去了趟廁所,並立即這番回來,試圖登錄遊戲。

    但這時,遊戲艙裡的語音提示他檢索到人物異常,無法登陸。

    於是,覺哥當即就去聯繫了夢公司的客服……

    長話短說,一個工作日後他就得到了回復,那封電子郵件闡述的內容大致如下

    完全回檔是不可能的,因為你與npc、衍生者接觸的行為,以及其導致的後果,本身是遊戲的一部分,就好比有些人在劇本裡打怪時裝備被摧毀一樣,這一類的損失肯定是無法得到補償的;但是,就連人物屬性都被刪光了,這的確是比較異常的情況,經過公司各部門討論最終確定的處理結果是:

    一,被清零的人物等級將提升到55級,其中附贈的經驗值(192312600點)作為其他異常損失的補償。

    二,人物的專精等級、技巧值、遊戲幣,皆可復原成最後一次登錄時的狀態。

    三,行囊、及人物身上的所有物品、裝備,除“其他類”之外,精良級品質(含精良級)以下的都將無法恢復。

    無法恢復的物品包括:【無盡榴彈匣】(精良,工具類),【wjq-308軍鏟(永不磨滅型)】(精良,原“工具類”,本版本定義為“複合型武器”),【恒星冷卻炮(才怪)】(精良,武器類),【煉金王的嘲諷】(精良,防具類),【幻影夫人的輕撫】(精良,防具類),【笑面】(精良,防具類),【名稱:i_wanna_be_a_belt】(精良,防具類),【生存值補充劑(中)*5】,【生存值補充劑(大)*5】。

    四,除【月步】【嵐腳】外,其他技能皆無法恢復。

    五,人物的儲藏室並沒有受到影響。

    以上,就是封不覺得到的處理結果……

    假如這封郵件的最後沒有附上一句“嘿嘿嘿,這位玩家,還請多擔待吧”,覺哥八成就要去突擊夢公司的總部了。

    但是,當封不覺看到那句話的時候,他瞬間就明白了很多事……

    縱觀整封郵件,字裡行間都是帶著官腔,而且語氣看上還不太客氣;唯有那最後一句話……明顯出自伍迪的手筆。

    在旁人看來,這似乎也不能說明什麼,但封不覺明白,伍迪已經用一種獨特的方式,傳達給了他傳達一些資訊。

    那就是這次的事情,不是伍迪一個人說了算的。

    要推理出這一點,並不困難……

    在這場“賭局”中,封不覺本就是個非常關鍵和顯眼的人物,想要他完蛋的大人物可絕對不在少數。這次他被二十三清了資料,那些人必定是彈冠相慶;而那些傢伙當中,必然有個叫“烏利爾”的。

    總之,這次事件中,伍迪所承擔的壓力之大,可以想像……賭局中的對手們肯定會以“恢復封不覺的資料有失公平”為由對他緊咬不放;想來……覺哥的角色可以恢復到眼下這個程度,也已是伍迪傾盡全力從中斡旋的結果了。

    在這種情況下,封不覺若是還不甘休,只可能把自己和伍迪都推向更糟糕的處境。

    覺哥是個善於算帳的人、知情識趣的人,也是一個比較樂於自省的人;這次的事兒本來就是他自己“失算”造成,想到這點,他也就沒什麼糾結的了,自己給自己的失誤買單,那是應該的。

    就這樣,“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封不覺,重新回到了遊戲中……

    要做的第一件事,自是整理一下現有的資源。

    值得慶倖的是,一上線他就拿到了一筆“通關獎勵”,很顯然,鴻鵠和斯諾在他“掛掉”之後還是完成了劇本的主線任務。當然……覺哥只是分到了部分的經驗而已,活著通關的那些獎勵他是沒有了。

    事後他問了鴻鵠,後來發生了什麼,對方告訴他,在二十三秒殺了他和“肯”之後,黑鬍子立刻很識時務地交出了二十三想要的東西,而二十三達到了目的後就離開了。

    鴻鵠也是審時度勢,趕緊向黑鬍子表示了自己對覺哥死亡這件事的態度大快人心。然後,和黑鬍子又談了一筆交易。

    最終,在幫助黑鬍子調查清楚了其兒子和“舞之影”的失蹤之謎後,鴻鵠和斯諾順利拿到了“《羅摩衍那》的原始譯本”作為報酬,完成了劇本。

    順帶一提,真相其實很簡單:舞之影和黑鬍子的兒子接頭時被當時還在島上活躍的幾個九神成員發現了,隨後他們就遭到了幻魔教會的圍殺,雙雙身死;舞之影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在死前留下了訊息傳遞給了黑鬍子,但說得不清不楚;因為他也不太瞭解對手的全盤計畫,更不知道其背後還有個超強的衍生者在操控。

    知道了這些之後,封不覺也算了了一樁心事,遊戲還是得進行……

    【必須破防之刃】破碎時的鬱悶還歷歷在目,但如今看來,這點損失只能說是“前菜”了。

    我們姑且再來看一下覺哥當前的人物屬性

    瘋不覺:lv55

    稱號:【黑暗先鋒】,稱號能力:【鬥魔降臨】

    經驗值:0/56000000,技巧值:105681,遊戲幣:10145000。

    專精:通用a,器械a,偵查b,格鬥s,射擊b,醫療d,靈術a,召喚a。

    行囊(14/25):查克·諾裡斯的自傳,欺詐懷錶,查克·諾裡斯的刮鬍刀,氧氣煙斗,燚,其徐如林,動如雷霆,被封印者的右足,被封印者的左足,被封印者的右腕,被封印者的左腕,鼠槌,just_we,天罡地煞匣。

    裝備:瘋魔撲克(靈能武器),19/20的刻薄戰甲,踏虛,貝爾的日常小刀。

    儲藏室(3/15):“撲克俠”英雄id卡,拼圖牌-麻雀,拼圖牌-白。

    技能欄(2/13):【月步】【嵐腳】

    未裝備技能:【煉冰術士的執著】【不那麼草率的維修】【氣功炮】【南斗飛龍拳】

    魂意:零時差演算,re-write(二階)。

    這一下子,可就清爽很多了……放在儲藏室裡沒帶的幾個技能算是幸運地逃過了一劫;而完美級以上的那些裝備和幾件比較關鍵的“其他類”物品都恢復了,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

    在一番整理後,封不覺自然是把儲藏室裡剩下的那些技能和英雄id卡都給帶上了,反正他現在的行囊和技能欄已經空了很多,不帶白不帶。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次“失算”帶來的損失,讓封不覺的遊戲又增加了幾分樂趣,因為他實力的減弱,在之後的一段日子裡,他排到了很多戰鬥難度在以前看來相當低的劇本,不過那不是我們這次要說的……

    這回的故事,還是得從元旦那天晚上,他和若雨組隊雙排“組合亂鬥”說起。

    …………

    【瘋不覺,等級55】

    【似雨若離,等級52】

    【請選擇您要加入的遊戲模式。】

    【您選擇的是組合亂鬥,請確認。】

    【已確認,劇本生成中……】

    【載入開始,請稍等。】

    熟悉的系統提示逐條閃過,緊接著便是一句武俠味兒特別濃的、由一個粗獷的男聲道出的開場白響起:

    “風雪漫中州,江湖無故人,且飲一杯酒,天涯仗劍行。”

    這段開場白,一聽就是眼前這個劇本特有的,而且其風格也已透露出了該劇本的世界觀。

    【載入已完成,當前您正在進行的是組合亂鬥。】

    【本模式提供劇本簡介,並有幾率出現支線/隱藏任務及特殊世界觀。】

    【劇本勝利獎勵:經驗值10000000。】

    【即將播放劇本簡介,播放完成後遊戲將即刻開始。】

    看到通關獎勵時,封不覺稍有些失望,因為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經驗;資料崩壞事件後,要說他得到了什麼正面補償,那就是經驗了……接近兩億點的免費經驗值。

    覺哥現在迫切需要的,是裝備和技能。

    當然了,最近幾天他也不是全無收穫。可能很多人都忘了,封不覺其實是可以“製造技能卡”的(猛鬼電力公司),只不過那項能力的發動機制非常複雜,而且得在恰當的時機才能成功。

    另外,【天罡地煞匣】也是一個可以從中學到技能的物品,然而覺哥目前還沒有完全將這東西的全部功能參透,仍在摸索中……

    【明,麒豐九年,臘月。】

    旁白很快就開始了劇情簡介,而且一開口,又報出了一個歷史上不存在的虛構年號;跟上次覺哥遇到林顏和曹公公的劇本中,那個所謂的“盛平二十二年”一樣,這無疑是某個平行宇宙中的虛構朝代。

    【皇帝勵精圖治,百姓安康,天下太平。】

    “謔?明朝的皇帝勵精圖治?”覺哥聽到那第二句話後,不禁在心裡吐了個槽。

    【然,武林中,卻是一片腥風血雨。】

    【是年中秋,江家堡堡主“橫江劍”江三爺全家六十三口被發現慘死於家中。包括江三本人在內,所有死者皆是被同一把劍,用同樣的劍法,在一瞬間、用一招所殺。】

    【江三生於滇邊一代,乃是點蒼派掌門“探雲俠客”段克亦的嫡傳弟子;事出後,接到消息的段克亦親率門人展開追查,旬月後,事情漸現眉目……】

    【據傳,江三在死前數日,自一東瀛浪人處,偶得一本流落於海外的劍譜。那浪人並不知曉此劍譜真正的價值,竟拿去當鋪將其低價典當,後經輾轉,流入了江三爺的手中。】

    【江三的武功在江湖中本已是一流之列,否則也打不下江家堡那份基業;在得到劍譜後,江三發現,此譜竟是裴旻(唐代三絕之一,與詩聖李白、草聖張旭齊名之劍聖)所書之絕世武學。】

    【江三欣喜若狂,當即將家中生意等一切事物交與其弟打理,自己則閉關練劍。】

    【誰料,消息走漏,數日後,江家堡便遭滅門之災。】

    【一個月後,當此案的情節逐漸清晰起來,江家六十三口的慘死本身,卻已不再重要了。】

    【整個武林的焦點,全都到了那本劍譜之上……】

    【至臘月,有可靠消息稱,劍譜將於除夕之夜,現身於距山海關百里之地的一座鎮中……】

    旁白至此戛然而止,緊接著,封不覺和黎若雨都獲得了行動能力。

    晃眼間,兩人已置身於一片雪地荒林之中,驟降的氣溫帶來的感覺只用一個字就能形容冷。

    縱然此刻日正當空,看日頭恰是正午,但陽光能帶來的溫暖也著實有限。

    【主線任務已觸發】

    和殺戮遊戲類似的是,這個組合亂鬥模式也是在開局就開門見山地把終極目標給出來了。

    【比其他玩家更先取得“劍舞草記”,並保持其所有權一個小時。】

    在這條任務伴隨著系統語音出現在了工作列中,而且,其下方還有一條注解“劍舞草記”不可置入行囊,關於其“所有權”的判定細則請點擊此處查看。

    “查看”那兩個字,是一個超連結,將注意力集中在那裡,便可以看到一段更為詳細的說明。

    “看起來……”封不覺只花了幾秒鐘,就把上述那些相關的資訊都閱覽完了,他當即就對身邊的若雨道,“……這次主線任務的難點在於‘持有’,而不是‘獲得’。”

    “在一個小時內保持劍譜不被搶走,有那麼難嗎?”。若雨問道。

    “呵……”封不覺笑了笑,“咱們還是邊走邊說吧,這麼乾站著……我估計再過一會兒我們就會被凍得掉生存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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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6章 劍神一笑(二)

    臨閭鎮,距山海關百里之地。

    這個鎮不大,鎮上連個衙門都沒有,若是有人要打官司,那得到幾十里外的撫寧去報官。

    但這個鎮子卻也不似蒼靈鎮那般小,至少這兒的客棧不止一個,而且鎮上的住戶、商鋪還有往來的商客都不少。

    幾個月前,恐怕沒人能想到,這個不大不小的邊關小鎮,竟會成為整個武林的中心。

    而現在……

    高門大派的頭頭腦腦,成名已久的奇人異士,乃至是隱世多年的世外高人……都已聚集到了這裡。

    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只為了一件東西劍舞草記。

    江湖,是個奇妙的地方。

    在這裡,任何人都可以去追求一些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只要他們有那個能耐……

    而所謂道義、公理,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方便人們行事的藉口罷了。

    在江湖中立足,最重要的實力。

    沒有實力支持的道義,就是狗屁。

    狗屁都不如。

    有實力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只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才會把那狗屁亮出來放兩聲。

    段克亦,也是這種人。

    當然了,在這次的事件中,他的確是占了幾分道理的。

    按照他的邏輯,自己的徒弟遭人滅門,他找真凶報仇,那是順理成章的事。而“劍舞草記”是兇手從江三那裡搶走的,他段克亦把東西再搶回來,也很合理。至於搶回來之後如何分配嘛……既然江家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了,劍譜由他這個當師父的接手,也說得過去。

    總之,段克亦是很堅持這套理論的,即使它聽起來有點兒牽強,但總比“誰搶到歸誰”那種思維要講道理。

    可惜,連段克亦自己都明白江湖,從來就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一無所有的人,能在這裡得到金錢、名譽、地位、美人……

    應有盡有的人,也能在這裡失去一切。

    這有道理嗎?

    就算有,恐怕能參透這道理的人也是萬中無一。

    因此,段克亦的那點兒道理,在別人看來就是狗屁。

    今天哪怕是江三起死回生了,也沒人會承認這劍譜是他的,何況是你段克亦?

    說到底,這從來都是一場“誰搶到歸誰”的遊戲。

    那麼,來參與這場遊戲的人當中,有哪些人是最引人注目、或者說最有實力的呢?

    目前看來,有四個人。

    第一人,正是段克亦。

    江三以“橫江劍”之名揚名武林,而段克亦這個教他武功的“師父”卻並不以劍法聞名,從這點上……已可見後者的武學之博。

    其實,“江三授業恩師”的身份也並不重要,“點蒼掌門”和“探雲俠客”的頭銜,才是重要的,因為那象徵著實力。

    在這個時代,點蒼派是勢力最大的名門正派之一,無論是門下弟子的人數、素質,還是在道兒上的生意、威望,都可說是出類拔萃;能居於此派“掌門”之位的男人,其武功和城府……當真是難以揣度。

    在這“實力”的基礎上,結合先前的那番“道理”,段克亦自當在四人中佔據一席之地。

    再來,說那第二人……

    棉道人。

    道士,多以草木為號,如“石、梅、竹、泉、溪”等等,以顯得清雅,脫塵。

    但“棉道人”這稱呼……確是有點兒怪。

    從這名號裡,你非但聽不出多少清雅,還能聽出幾分軟弱的感覺。

    然,這棉道人的武功,卻和他的道號截然相反。

    沒有人知道棉道人的武功是哪裡學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哪個道觀出的家;人們知道的就是,有一天,江湖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使劍的道人,他用的是一把烏黑的玄鐵重劍。

    此劍奇鈍無比,好像連刃都沒開。但……無數的高手,都死在了這把鈍劍之下。

    行走江湖至今,棉道人還未嘗敗績。

    似乎……他想要的東西,就能得到,他想辦的事情,就能辦到。

    接著,是第三人。

    冷欲秋。

    這應該是四人中最神秘的一個。

    他沒有朋友,儘管很多人都想成為他的朋友。

    他也沒有仇敵,因為成為他仇敵的人很快就會從這世上消失。

    他的話很少,好似多說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損失。

    他的事蹟也很少,因為他很低調;而這份“低調”最主要的體現就是……他手下很少留活口。

    真正厲害的殺人者,並不是那種讓你一聽名字就會聞風喪膽的人;而是那種明明血債累累,但當他站在你面前時,你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的人。

    冷欲秋,就是這種人。

    雖然他終究還是成了名動江湖的角色,但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整個武林,沒有人……或者說“活人”,見識過他的武功。

    人們只能望著他那柄仿佛從未出過鞘的劍,自行去想像這劍下曾經有過多少亡魂,以及這些人被取走性命的過程。

    只是“想像”而已,因為“試探”,可能會讓你變成那些亡魂中的一員……

    那麼……最後,來說四人裡剩下的那位……

    王窮。

    這個人,並不是什麼武林中人,而是一個商人。

    很遺憾,他沒有像很多文學作品中的商人一樣擁有一個像“錢百萬”那樣的名字。

    當然,王窮也不是他的真名。

    作為一個從記事起就已流落街頭要飯的人,他從小被人叫得最多的名字應該是“小叫花子”或者“臭要飯的”,至於他的父母管他叫什麼,可能得等他到九泉之下和他們相見時才能問出來了。

    簡而言之,“王窮”這兩個字,是他自己起的,他希望這個名字可以時刻提醒自己貧窮的滋味。

    因為他知道……只有窮過的人,才真正明白錢的價值。

    一個天生的富人,和一個過了半輩子窮日子之後才富起來的人,對錢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就好比一個生來健全的人,和一個生來就瘸、到幾十年後又奇跡般被治好的人……對於走路這件事的看法絕對不同。

    王窮……自然屬於後者。

    他曾經比誰都窮,窮得搶別人院兒裡的狗飯吃、窮得躲在豬圈裡取暖;而他現在比誰都富,富得想把錢花完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富得能買到任何東西……

    和之前提到的那三位不同的是,王窮應該是這場“遊戲”中最安全的一個競爭者;因為他沒有以身犯險的必要……他可以等,等到最後的最後,用他手上最有力的、也是獨一無二的武器金錢,去獲取最終的勝利。

    事實上,這次聚集到臨閭鎮上的人中,有一多半兒,等於就是去給王窮賣命的……

    這些人對劍譜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他們的想法是:練武功、混江湖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要名和利嗎?把劍譜賣給王窮後,拿到一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不就等於是繞過那複雜危險的過程直接達到終極目的了嗎?

    所以說,根本不屬於江湖的王窮,反而是四人當中贏面最大的一個……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諷刺。

    …………

    正午,豔陽高照,地上的積雪卻還是沒化。

    “客來軒”的大堂裡,顯得熱鬧非凡。

    除了那些要茶水的,點吃食的客人,還有一大群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不知在忙些什麼的傢伙。

    這番景象,擱在平日裡,就只有在早晨才會出現。

    像這種邊關小鎮,來得最多的自是那些商旅;天濛濛亮的時候,那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便都起來了。各式各樣的人爭著要茶要水、搶著將自己的騾馬套上車;那段時間,店裡的夥計恨不得把兩隻腳都提起來當手用,那是一天中最亂的時候。

    然而,自打“劍舞草記”將在除夕夜於臨閭鎮出現的消息傳開,這鎮上的每一間客店,幾乎都是在這種狀態下從早忙到晚。

    客店的掌櫃們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日進鬥金,憂的呢……自是怕那幫客人鬧出些事來。

    “啊”

    這不,就在這臘月二十九的午後,一聲慘叫,成了這鍋渾水中爆開的第一滴滾油。

    與慘叫聲同時響起的,是一陣木窗破碎、以及人身從高處摔落在地的動靜。

    很快,客來軒門口的大街上,便多出了一具屍體。

    街上的行人迅速聚集成圈,保持一定距離觀望著,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

    大堂裡的客人中……有些立刻就跑出去看了;有些則坐在原位、穩如泰山,好像外面什麼也沒發生;還有些,先是在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但在思索了片刻後,又重新坐下。

    “落下來的,應該是馬大鬍子。”不多時,一張方桌旁,一個面對大門坐著的方臉漢子如是說道。

    “嗯。”坐在他旁邊位置上的一名老者接道,“破掉的窗戶,就是馬大鬍子那間房的。”

    方臉漢子道:“馬大鬍子的武功不弱。”

    “不弱。”老者道:“僅憑那手‘雙形催命掌’,他也可位列一流高手了。”

    方臉漢子道:“但他現在死了。”

    老者點點頭:“看來是死了。”

    方臉漢子道:“一個擅用掌的人,像這樣被人向後打飛,破窗墜亡,說明什麼?”

    老者笑了笑:“說明那間客房裡,有一個比他更擅用掌的人。”

    方臉漢子道:“那種人不多。”

    老者道:“不多。”

    方臉漢子道:“點蒼掌門段克亦算一個。”

    老者附和道:“嗯……以段掌門的內功,只需以力破巧,便可勝那馬大鬍子。”

    方臉漢子又道:“狂虎幫幫主,‘虎面羅漢’屠紀……也算一個。”

    老者道:“羅漢鬥虎掌,確是比那雙形催命掌更勝一籌。”

    方臉漢子再道:“丐幫的羅殘幫主,自然也得算一個。”

    老者道:“羅幫主既已練成了失傳多年的降龍十八掌……那肯定要算他一個。”

    話至此處,方臉漢子聳肩一笑:“劉伯,那您覺得……殺死馬大鬍子的是哪一個?”

    劉伯回道:“少爺聰穎,想必心中已有了答案,老朽愚見……不說也罷。”

    “呵呵……”方臉漢子又笑了,“劉伯說笑了,我那‘眼功’還不及您老的一半,就憑剛才馬大鬍子墜落時那匆匆一瞥……沒準我就看差了呢。”

    劉伯被這“少爺”恭維了一句,卻也沒露出什麼喜色:“即使只是一瞥,少爺定然也已看出……殺人者是故意‘以掌制敵’來隱藏真實身份的事了吧?”

    少爺臉上的笑意更盛:“那是個用劍的人。”

    劉伯道:“是。”

    少爺道:“用劍的人裡,能用掌功殺死馬大鬍子的,也不多。”

    劉伯道:“符合這一條件,又正好住在這間客店裡的,只有一人……”

    就在這兩人的對話進行到這裡時,大門那邊,有一男一女二人,繞開人群走進了店裡。

    那男的看上去二十出頭,劍眉星目,相貌俊朗,身後背著一把長劍;跟在他身旁的姑娘與其年紀相仿,生得也是十分標誌,長了一張惹人憐愛的嬌俏面容。

    坐在客店大堂裡的老江湖們個個兒眼光毒辣,只看一眼,他們就推斷出……這兩人不是情侶、就是兄妹、亦或是非常親近的師兄妹。

    雖然這對男女並沒有做出任何親昵的舉動,但從他們之間保持的距離、走路時的頻率、以及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默契度,已足夠看出他們的關係相當親密。

    “掌櫃的,還有客房嗎?”那男青年幾步就走到櫃檯前,面對掌櫃,張口就問。

    掌櫃的反應也挺快,他的注意力瞬間就從門外的死屍上移了回來,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回道:“呃……這位客官,最近……小店的客房有點兒緊張……”

    “我明白。”男青年知道那掌櫃是什麼意思,“我們只要一間房就行,價錢嘛……您按‘現在的價兒’開。”

    “誒~好好。”客來軒的這位掌櫃很貪財,膽子也不小;所以,即便門外那條人命還沒有個說法,他還是在聽到了男青年的話後,立即就眯起一雙小眼睛笑了起來。

    他就這麼笑著拿出了記帳的簿子,抄起毛筆就寫,邊寫邊問:“這位少俠,還請留個姓名。”

    男青年用很平靜的語氣回道:“皇甫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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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7章 劍神一笑(三)

  白雪掩去了路徑,也掩去了很多其他的痕跡,但這並不妨礙封不覺在林中摸索前行。

  一盞茶的工夫,他就憑著謎一般的尋路能力,找到了一間客店。

  當然了,「客店」已經是過去時了,因為此時,這間本就不算大的屋子,已成了一片被燒焦的廢墟。

  那股尚未散去的、濃烈的焦糊味,無疑也是封不覺能找到這裡的原因之一。

  「這兒原本應該是間客棧。」封不覺站在山坡上,草草地望了一眼,就下了這樣一個結論。

  「何以見得?」若雨並不是質疑覺哥的結論,只是需要更多的細節來理解其推理的過程。

  「看地基啊……」覺哥回道,「就一間孤零零的、建在林中的民宅來說,它顯得太大;就一間寺廟來說,它的結構又不對;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客棧了。」

  「建在這種地方的客棧,會有客人上門嗎?」若雨又問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封不覺接道,「此地雖然不是官道,但從周圍的地勢和林貌來看……此刻,我們腳下的積雪底下,其實也是有一條路的。小路,也是路;有路,就代表有人在走;而那些行路之人,自然會需要一個歇腳的地方。」

  「但走這條路的人不會很多。」若雨接道。

  「呵……看這間客棧的規模,本來也住不下許多人。」封不覺笑了笑,並邁步從那小山坡上走了下去。

  若雨緊跟著他的步伐,也跟上了他思路。

  「看起來,這把火燒完才沒多久。」來到廢墟附近時,若雨如是說道。

  「嗯,這些灰燼還有餘溫,估計……是昨晚或今晨的火。」封不覺應話時,已掏出了貝爾的日常小刀,並步入了那片廢墟,開始撥弄地上的各種殘骸。

  若雨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樂於讓把這項工作交給他來處理,於是,兩人立即陷入了一種在旁觀者看來略顯突兀的沉默中。

  但這種沉默,在他們眼裡,卻是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

  「呼……差不多了。」大約十分鐘後,封不覺從那片焦土中走了出來,並長吁了一口氣。

  「瞧出什麼來了?」若雨用頗為期待的眼神望著他問道。

  「先殺人,後縱火;死者共有九人,其中至少有三個是會武功的,而九人全都死於武功高強者之手。」封不覺說到這兒,頓了幾秒,又補充道,「兇手的人數不明,不過……這個人、或者這群人……定是手法老練、辦事利落、犯罪效率極高的類型。」

  若雨聽罷,思索數秒,再道:「在一個武俠背景的劇本裡,遇到殺人越貨的老手,好像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但這兇案現場恰好離我們的傳送點不遠,就表明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么蛾子。」封不覺念道,「很可能會是……」

  【支線任務已觸發】

  他話音未落,系統語音便在他們兩人的耳畔響起。

  「你看看……」覺哥攤開雙手,對若雨說道。

  他們幾乎是同時打開了遊戲菜單,看到了任務欄中新刷出來的那條任務——【查明彌兕客棧兇案的原委。】

  「正好,這是你的強項。」若雨看過了任務後,用很輕鬆的語氣接道。

  「就算是強項,現階段我能總結出的信息……也就只有我剛才所說的那些了。」封不覺面露無奈之色。

  「嗯,我明白。」若雨道,「即使是我們那個年代的刑偵技術,要從這種『燒到沒東西可燒了才熄滅』的火場中找出證物來,也是有難度的。眼下,你能看出這些信息來,已屬不易。」

  「誒?」封不覺聽到這兒,狡黠一笑,「今兒是吹得什麼風啊?非但不跟我抬杠,還一副特別善解人意的樣子?這是準備問我要壓歲錢嗎?」

  「據我估計,我從小到大收到的壓歲錢和各種節日禮物的價值,應該已經高於你這一生經手過的所有合法資產的總額,你真的要跟我繼續聊這個話題嗎?」若雨面不改色地頂了一句回去。

  「這就對了嘛」下一秒,封不覺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顯然,他並不在意對方抬杠的內容,他要的只是一種讓自己感到更加自在的態度。

  說得再直白一些,這叫耍賤……

  但話又說回來了,所謂「打情罵俏」這檔子事兒,十之八九不都是從一個男人沒事找事的犯賤行為開始的嗎?

  就好比漫才(日本的一種舞臺喜劇形式,類似中國的對口相聲,但略有不同),必須得有一個人裝傻,另一個人才能吐槽。

  裝傻的人表現得再傻,也不是真傻;吐槽的人話說得再損,也沒有什麼惡意。

  這種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遊戲,恰是我們人類社交行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能面對面肆無忌憚地互噴智障但是誰也不當回事兒的朋友,才叫鐵哥兒們;能對彼此的缺點習以為常並當成槽點天天互懟但依然不離不棄的男女,才叫真愛。

  且不說這是可悲還是可笑,但總體來看……人和人之間感情的深厚程度,恰恰體現他們在對方面前耍賤時的自在程度上。

  你只會在和你最親密的人面前展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因為你很清楚對方對你的容忍度,這讓你有安全感,人有了安全感才會覺得自在,才會暢所欲言、為所欲為。

  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會遇到那麼幾個人,你永遠都不會擔心在他們的面前失態。

  情投意合也好,物以類聚也罷,如果你的身邊找不到這樣的人,那你的人生只怕是太孤單,太失敗了。

  而王窮,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缺朋友,想當他朋友的人多得數不過來。

  他也不缺情人,若他願意,「夜夜新郎」亦不是難事。

  但他依然感到孤獨。

  因為在這世上,他已找不到任何一個能讓他完全放下防備、絕對信任的人。

  當一個人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才能感到自在,那無論他周圍環繞著多少人,他都是孤獨的。

  「莊主,有客人求見。」

  門外,程威的稟報聲,將王窮從小憩中喚醒。

  「哈啊……」斜臥在一張軟塌上的王窮晃了晃腦袋,打著哈欠回道,「來的都是啥人啊?」

  王窮小時候沒讀過書,長大以後雖是學會了識字算賬,但言辭談吐已經改不了了,所以從他嘴裡基本是不會蹦出「來者何人」這類措辭的。

  「稟莊主,來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自稱『張三』,說是來找您『交貨』的。」程威回道。

  程威,應當算是王窮不信任的那些人中,相對比較可信的一個;他和他的弟弟程勇二人已經當了王窮十年的貼身護衛。

  說是「護衛」,其實程威這些年來更像是個管家,因為王窮手下的高手很多,所以程威已很少有機會施展武功了。

  「哦……」王窮思索了幾秒,「讓他們稍微等等,我這就過去。」

  「是。」程威諾了一聲,門外隨即傳來了他快步離去的腳步聲。

  不多時,王窮已穿戴整齊,離開房間,來到了門外的院中。

  這間大院的主人,本是臨閭鎮上的首富,他的宅子也是鎮上最大的宅邸。

  但現在,他已經不在這個鎮上了。

  因為王窮來到臨閭鎮的當天,就買下了這間宅子和其周邊的三四棟民宅,作為自己和手下隨從們的住處。

  而他的「買法兒」大體是……「我給你半天時間,收拾細軟搬走,你帶不走的、或來不及收拾的,算我一併買下了」。

  說完要求後,他就讓對方「隨便開價」,然後他再按照對方「隨便」開的那個價格,真給……

  這就是王窮辦事的方法,這就是他花錢的方式。

  最可怕的是,他賺錢的能力,比花錢更出色……

  「二位,久等了撒。」王窮穿過院子,進了前院的一間堂屋,他一邊大大咧咧地走進門,一邊已在跟那兩位「客人」打招呼了。

  王窮雖不講究什麼禮數,但他的客人還是挺講究的。

  「見過王老板。」那位男客人當即站起身來,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地作揖言道。

  王窮將其上下打量一番——這是個身形瘦長,面容陰柔的男子,看面相大約在三十歲上下;在這大冷天裡,他還是穿了一席利落的青衣,腰間還佩了把劍,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與此同時,對方也在觀察王窮——王老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四十歲出頭的樣子,長得倒也不難看;他穿著裘襖棉褲、還戴了頂裘帽,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江湖中人的樣子,怎麼看都像個掌櫃的。

  「我們……見過?」王窮面露疑惑地望著他。

  自稱張三的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朝站在一旁的程威看了一眼,隨即又丟給王窮一個詢問的眼神。

  「哦……」王窮明白他的意思,「不打緊,讓他聽著好了,你說吧。」

  王窮說話不愛拐彎抹角,很多事情他都會用最簡單直白的方式講出來。

  「好吧……」張三猶豫了幾秒,回道,「那我就提醒一下王老板……咱們上次見面時,我的身份還是『朱誠』。」

  「什麼?」王窮退後兩步,又掃了他一眼,「你說你是朱誠?」他那表情已在表達自己不信了,「榆嶺四絕排行第二的那個朱誠?」

  「對。」張三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哼……」這時,一旁的程威冷笑一聲,「荒謬,你要冒充別人,也該先打聽打聽人家的身形體貌吧?朱誠那身板兒,可抵得上兩個你。」

  「那朱誠的聲音,是不是這樣的?」

  這句話,是那「張三」說的,但他說這句話時的嗓音,和他剛才的聲音完全不同,倒是和當初那朱誠的說話聲一模一樣。

  「你……」見狀,程威也是一時語塞。

  王窮的反應比他快:「所以……你曾經是朱誠,但現在卻已是張三了?」

  張三應道:「我從來都不是朱誠……真正的朱誠,早在榆嶺四絕與你見面之前,就已被我給替換掉了。」

  王窮道:「哦……那你一直都是張三,只是冒充過一陣兒朱誠?」

  張三道:「我也不是張三。」

  王窮道:「那你究竟是誰?」

  張三笑了:「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可以是朱誠,也可以是張三,必要的話我還可以是王窮,我甚至可以當一輩子的王窮。」

  這句話,很危險。

  和說這話的人一樣危險。

  「嗯?」話音未落,程威的眼神和殺氣都已似刀鋒般迫近了張三。

  「哈哈哈……」張三大笑,「說笑……說笑罷了,程壯士莫要當真。」

  張三是不是真的在說笑,以及程威有沒有把這事兒當真,不說大家也明白。

  但這個話題沒有繼續下去,因為王窮已經若無其事地開始說別的了:「好了好了,你是誰都行,你也不必告訴我你和榆嶺四絕之間發生了什麼,你們這些江湖中人的恩恩怨怨和我無關,我只關心買賣能否做成,至於跟誰做……對我來說都一樣。」

  說話間,他便將視線移到了那個一直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女子身上。

  這個女人穿著厚實的棉衣,外面還裹了件紅色的大氅,她的頭上戴著斗笠,帽檐下一層濃重的黑紗將其面容完全遮住。

  裹成了這個樣子,能用來判定她性別的依據都不多了;但,還是有的……比如她衣服的款式,比如她走路的姿態,又比如……她身上唯一沒被遮住的、那雙如白玉般的纖纖素手。

  那確是一雙很美的手,美得毫無瑕疵,甚至讓人感到虛假。

  這雙手的主人顯然沒有幹過什麼粗活兒,也沒有練過武功……就算練過,也肯定不是手上功夫。

  王窮看過很多女人,也看過很多雙女人的手,所以此刻,他無需去看那女人的臉,就已知道這必是一名絕色女子。

  「這就是……」一息過後,王窮復又開口,他本想說「這就是貨了吧」,但略一斟酌,便把後半句話改成了,「……我要找的人?」

  「是。」張三的回答不快不慢,語氣聽起來把握十足。

  「她……還好吧?」王窮的下一個問題,顯得有些曖昧。

  張三卻很清楚他在問什麼:「她很好。」

  一秒後,似乎是怕王窮聽不明白,張三又補充了半句:「完好如初。」

  王窮沒有回應,而是轉頭道:「程威。」

  「在。」程威應聲。

  「叫兩個丫鬟和穩婆來……」王窮這話還沒說完。

  張三順勢就打斷道:「且慢。」

  「怎麼了?」王窮問道。

  「驗貨之前,就不再談談價兒了嗎?」張三的眼中已閃過了貪婪之色。

  「你要加多少?」王窮真的是個單刀直入的人。

  他繞過了明知故問的廢話,繞開了張三訴說自己這次行動經歷了多少困難、冒了多少風險的描述,直接針對對方的目的,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翻倍。」張三也是厲害角色,在王窮的問題前,絲毫沒有自亂陣腳,沉聲道出了自己那明顯有些過份的要價。

  「好。」王窮也是毫不猶豫地接道,「先驗貨,貨沒問題,你就拿錢,走人。」

  王窮說完了這句,轉身就走。

  他沒有再交代什麼,他知道接下來的事情程威會辦好的。

  王窮轉身時的樣子很普通,走路的樣子也很普通。

  他的舉手投足間絕沒有什麼王霸之氣。

  但,當他轉身之後,「張三」望著他背影的眼神,卻已帶著敬意。

  「張某恭送王老板。」在其走出房間時,張三還作了個比對方來時更深的揖,用一種透著欽佩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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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3-22 01:13:59
第1248章 劍神一笑(四)

    方捕頭今年四十有三,中等身材。

    他生了一張十分端正的國字臉,但其眉宇間,卻隱隱透出幾分冷然肅殺之氣。

    當他走進客棧的剎那,每一個看到他的老江湖們,心中都已有了一個共識這個人,惹不得。

    他們是對的……

    眼前的方盡,其體力、武功、經驗……都正處於其職業生涯的頂峰。

    在六扇門中,他也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這樣一個時期,被派遣到了這樣一座邊關小鎮之中。

    “掌櫃的。”方盡踏入客棧後,目視前方,朗聲道出了這三個字。

    “小的見過老爺!”那客來軒的掌櫃急忙應聲,並從櫃檯那兒迎了出來:“敢問老爺有何吩咐?”

    方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問你……外面躺著的那個,可是你店中的客人?”

    “呃……”掌櫃的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因為類似今天這樣的事,在最近這個一個月中,早已發生過數次了,而他和方盡,也不是頭回進行這樣的對話,“是……是住在我店裡的人。”

    “好。”方盡即刻又道,“屍體,我帶走……”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些散碎的銀兩,並將銀子握在拳心,伸到了掌櫃的面前,“這些錢……是從屍身上找到的,你瞅瞅,需要多少才夠付他住店和打壞東西的賬。”

    “誒喲~”掌櫃趕緊提高了聲音,“老爺,瞧您說的……就我這小店,砸壞個仨瓜倆棗的東西,能值幾個錢啊……至於那店錢……他……他早就付過了。”

    這個掌櫃雖然很貪,但是他不笨,他很清楚有些錢可以要,還有些錢……就是打死也不能沾。

    “哦……這樣啊……”方盡念叨著,把錢又收回了懷裡,在這整個過程中,他那握銀子的手可是絲毫沒有過要鬆開的意思,“那……這錢,就由我……代交給官府了。”

    “唷~老爺。”掌櫃趕緊點頭哈腰地應道,“咱鎮上誰不知老爺您清正廉明,乃青天再世……這錢由您處置,絕不會虧空了分毫。”

    “哼……”聞言,方盡朝客棧大堂中掃視了一眼,輕輕冷笑一聲,隨後便轉身行出門去。

    “好了好了,都散了!沒什麼好看的!”他一出去就嚷嚷了幾聲,驅散了四周圍觀的人群,然後招呼自己帶來的幾名捕快把屍體捲起來搬上板車,接著就收隊走人了。

    這不是方盡第一次來幹這事兒,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在這個時代,朝廷和武林又回到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那些江湖仇殺,只要不牽涉到尋常百姓,官面上的人通常就不會去管;反正管了也是多餘,讓你們冤冤相報,官府還比較省事兒。

    所以,像臨閭鎮現在的情況,出現死者時,方盡只需要露個面,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是武林中人,就可以收屍走人了;假如死者有家屬同門之類的可以自行處理屍體,那方盡連收屍的麻煩都可以省去。

    不過,方盡也不介意多幹幾次這種收屍的活兒,原因嘛……大家也都看見了。

    這幫江湖人士身上多少都是襯點兒錢的,而且不多不少,正好是你貪污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的那種程度。

    當然了,方盡是個辦事周到、精謹的人……就算沒人會說什麼,他還是要和掌櫃的進行那番對話,且當著很多人的面來進行。

    甭管他倆唱的這齣戲有多假,至少這齣戲的情節沒什麼毛病,日後若是有人想在這事兒上做文章,愣是抓不到把柄。

    由這件小事亦可看出,方盡顯然是一位鬥爭經驗非常豐富的老同志了……

    …………

    辦完了公務,方盡便吩咐手下的捕快衙役們儘快把屍體運回附近的縣衙。他自己則來到了鎮口的一間茶鋪,要了一晚熱茶和幾個蒸餅。

    方盡是一個頗能“弄錢”的捕頭,但他很少把錢花在吃喝玩樂上。

    他吃的不講究,也從不喝酒,一件捕頭的青衣他可以從年頭穿到年尾;就連女色方面,他亦是極有節制。

    這種自律,這分“克制”,是極為可貴的品質。

    很多人連一天這樣的日子都過不了,但方盡可以這過一年、十年、二十年……

    所以,他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能保持清醒。

    所以,他很少露出破綻和弱點。

    所以,他的武功和體能在同輩人之中出類拔萃。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可以把別人花在吃喝玩樂上的錢用來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在官場上混,留點兒“家底”是很重要的,加官進爵用得上,絕境求生更用得上……誰也不知道哪一天你乘的那條船會翻,到時候,“錢”就是救命的浮木,什麼都沒留的人則只能和船一塊兒沉入深淵。

    “嗯?”就在方盡準備把第二個蒸餅擱進嘴裡的時候,忽然,他腰間的佩刀……在刀鞘中輕輕顫動了一下。

    換作別人,可能都不會注意到這一丁點兒的動靜,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

    或許是鞘尖碰到椅子了,或許是刀鞘被風吹著動了一下碰著哪兒了,又或許是有人路過擦碰到了……

    誰也不會多想。

    然,方盡,在刀顫動的那一瞬間……全身都緊繃了起來。

    “是誰?”他立刻在心中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並且不動聲色地開始觀察周圍的路人。

    此時是午後,進出鎮子的人不算很多,但這兒畢竟是鎮上唯一的一條主幹道,行人、車馬,加起來也不少。

    好在,方盡很快就從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找到了他想找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帶刀的女人。

    她身著一襲白衣,身姿秀麗,步態矯健。

    她用一塊布蒙住了自己大半張臉,只露出了鼻樑以上的部分;不過,僅憑那雙眼睛和額頭,也足以讓人斷定這是位美人了。

    “竟有這種事……”此刻的方盡,可沒有心思去考慮那個女人被遮住的臉是否真的美貌,他在意的只有對方腰間佩戴著的那對雙刀。

    方盡非常清楚,方才自己佩刀的那次“顫動”,是一種類似“共鳴”的反應。

    鮮有人知道,方盡的刀,不是凡刀。

    儘管這把刀被套在了一個很平凡的刀鞘裡,看起來與一般衙役們所使用的腰刀別無二致。

    但……方盡自己知道,他腰間所懸,乃是當世四大神兵之一的青鳥。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這是當今武林無人不知的四句詞,而其中的【玉鉤】、【重樓】、【青鳥】和【丁香】,分別對應了四件神兵利器。

    【玉鉤】,是一柄彎刀,“吳鉤”造型,由一種奇異的黑玉所鑄;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王窮家的一間府庫之中。

    【重樓】,是一杆長戟、一杆“中空”的長戟;因為是空心的,故而輕如竹竿。不過,在沾到血後,它便會將血吸入戟身,吸食得越多,重樓的顏色就越紅、重量就越重、戾氣也就越盛……傳說,在連續殺死千人後,重樓之力便可分山裂海。

    然而,重樓是這四柄神兵中唯一一件下落不明的,也從未有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看到過真正的重樓,所有人都只是道聼塗説。因此,也有傳言,說重樓根本就是一把捏造的武器,只是為了和另外三件湊成詩句才被胡編出來。

    【青鳥】,是一把短刀,比一般衙役用的腰刀還要略小一些,目前無疑是在方盡的手上;而方盡則是從自己的師父“刀凰-孟情”那裡繼承到的。

    至於最後的【丁香】,是一把劍,這把劍現在的主人,名叫謝無花。

    這位謝無花,乃是武林名門謝家的少爺,他的祖先各位應該也並不陌生,就是當年的傳奇劍客謝三。

    在“蒼靈論劍”後的那些年裡,謝家也是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傳到了上一代“儒劍客謝修文”時,又再次興盛;而謝無花,是謝修文的長子長孫。

    前文中,客棧大堂內被稱為“少爺”的那名男青年,正是謝無花。他身旁的那位“劉伯”,年輕時也曾是名動江湖的人物,人稱“手眼通天劉西來”,不過,劉西來四十歲時遭遇了一次慘敗,不但受了重傷、還落下了殘疾;他本想就此退隱江湖,幸得謝修文收留,後成了謝家的一名掌事。

    言歸正傳,眼下,還是先說方盡這邊。

    有道是“青鳥鳴,神兵現”,方盡的師父孟情在把寶刀傳給他時曾說過,青鳥是一把有靈性的刀,如果周圍有其他的神兵利器,它便會有反應。

    因此,在感受到寶刀的鳴動後,方盡便想當然地認為是另外三把神兵中的一把出現在了附近,但沒想到的是……他搜索了一番後,發現這附近唯一一個有著超強氣場的高手,卻是個使雙刀的人。

    “難道……這世上還有第五柄曠世神兵存在?”方盡正在心裡嘀咕著呢,忽然,他的【青鳥】,竟又一次顫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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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3-22 01:14:24
第1249章 劍神一笑(五)

  「這位差爺……」就在方盡驚愕之際,一個男人的聲音,已在其身側響起,「您的刀,好像不一般吶。」

  方盡循聲轉頭時,渾身的血都涼了。

  直到話語聲響起的剎那,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

  然而,當他回望時,卻發現自己面前的桌旁,已然多出了兩個人來。

  這兩人的穿著打扮倒是挺普通,年紀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歲左右,至多不過三十。

  周圍的人、包括這茶鋪的老板……都沒有意識到這兩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好像……他們從一開始便坐在那兒了。

  「二位……」方盡畢竟是個厲害角色,縱是心中暗驚,表面上也還能不動聲色,「我們認識嗎?」

  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句廢話。

  但有時候,廢話也是有意義的。

  它可以給你思考的時間,可以幫你試探對方的反應,還可以用來回避對方問出的上一個問題。

  「不認識。」生魚片用他那略顯木然的表情望著方盡,接著道,「但我覺得,大家既然已坐在一起了,不妨就認識認識。」

  「哼……好啊。」方盡冷笑一聲,念道,「我叫方盡。」

  他只說了自己的名字,別的事兒半點都不透露,而且連「在下、鄙人」之類的謙辭都沒用。

  「我叫魚片。」生魚片沒有報出自己完整的遊戲昵稱,就算系統會幫他修正那個詞兒在NPC意識中的違和感,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

  「嗝兒……在下夢驚禪。」這時,一直在旁邊喝著「自帶酒水」的禪哥,適時地吱了一聲,還捎帶上一個飽嗝兒。

  方盡的視線又一次掃過了二人的臉,隨即在心中念道:「餘騙……孟驚禪……嗯……沒聽說過啊……」

  方盡雖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對江湖中的事卻也是知之甚廣,假如年輕一輩中有那種可以悄無聲息地接近自己的高手,他至少會知道對方的名字。

  「那麼……餘兄,孟兄……」方盡思索了幾秒,開口問道,「我也不跟二位繞彎子,請問……你們找上我,所為何事呢?」

  「幾件小事罷了。」生魚片接道,「其一……」說話間,他轉過頭,朝著那個已在大路上越行越遠的、佩雙刀的女人瞟了一眼,「……若我沒有猜錯……方兄已注意到了她不是常人,並有意上前試探……」他頓了頓,「而我們兩人過來,主要就是想勸你一句……不可。」

  「哦?」方盡眉尖一挑,「這麼說來……你們認得她?」

  「認得。」生魚片道。

  「她是什麼人?」方盡又問。

  「來奪劍譜的人。」生魚片道。

  「來奪劍譜的人很多。」方盡道。

  「很多。」生魚片道。

  「她又有何不同?」方盡道。

  此話一出,生魚片還沒回應,夢驚禪便擺出他那微醺的表情,似開玩笑般接道:「方兄,這鎮上能殺你的人多嗎?」

  被問了這樣的問題,方盡卻也不生氣,不但不生氣,他的態度反而變得更加冷靜了:「不多。」

  「嗯……」夢驚禪點點頭,拿起自己隨身帶的白酒呡了一口,「現在變多了。」

  「你的意思是……她,能殺我?」方盡問這問題時,那個女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大路上。

  「能啊。」夢驚禪笑道,「不僅是她,我倆也能。」他說著,還用一副很輕鬆的姿態,抬手指了指自己和生魚片。

  這話在一個現代人看來或許能當成玩笑,但落在武林中人的耳中,無疑已是一種十分嚴重的挑釁了。

  「哦?」方盡也是習武之人,聽了這話,自是血氣上湧。

  就差一點兒……他就把後邊兒那半句「要不咱們試試」給說出來了。

  但生魚片搶在他之前快速言道:「方兄莫要動怒,我這位禪哥是個酒鬼,口無遮攔,並沒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

  方盡聞言,臉上的神色變了幾番,大約沉默了五秒後,他哼了一聲:「哼……罷了……」

  換作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以「聽」為看家本領的生魚片可是對方盡方才的那番心理活動一清二楚。

  那五秒間,方盡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既然這兩人可以在他完全無察的情況下靠近到這種距離,並且安然坐下,那要殺了他……的確是不難的。

  別的不說,只要那兩位不聲不響地往方盡那茶碗兒裡下點毒,那他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念及此處,理智,便戰勝了一時的衝動……

  方盡這所思所想,包括先前發現雙刀女子時的反應,全都會在他的心跳、呼吸、脈搏、眼神等細微的體征上有所體現。

  而這些……無一例外的,都逃不過是生魚片的眼睛和耳朵。

  秩序這兩位高手,是最早來到臨閭鎮的一組玩家;經驗老道的二人沒有急於進入鎮內探索,而是一直待在鎮口的主幹道附近,守株待兔、靜靜地觀察。

  他們很清楚……玩家,才是自己的對手,也是自己唯一需要警戒和注意的目標。

  至於像方盡這種有特殊功能的NPC,則是可以利用的資源……

  話分兩頭,再看鎮子另一邊。

  一處冷僻的所在。

  一條無人的小巷。

  兩個人,正面對面地站著。

  他,帶著劍。

  他,也帶著劍。

  他是江湖中赫赫揚名的劍者,棉道人。

  而他,只是「張三」,一個走在人群中絕不會有人去多看一眼的路人。

  「道長,你我素不相識,何故將我截於此地啊?」話是這麼說的,但張三問這話的口氣,卻絲毫不像是在面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傳說……」棉道人對張三的話不以為意,他自顧自地講道,「武林中,有一個神秘的殺手,沒有人見過他真正的長相、或聽過他真正的聲音;也沒有人知道他年紀究竟有多大、武功到底有多高。可以確定的就是……他每一次出現,都會變成另一個人,就連那個人身邊至親之人,也很難分辨出真假。」

  棉道人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說實話,貧道也未曾想到,竟能在此時此地,遇上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殺手……『鏡』。」

  「哦?」鏡冷笑,「那我倒是好奇了……既然連別人身邊至親之人都分不出真假,你又是怎麼看出……我就是『鏡』這件事的?」

  「巧合。」棉道人只回了兩個字。

  兩個字就夠了。

  鏡想了想,言道,「你認識張三?」

  「認識。」棉道人道。

  「你是他什麼人?」鏡道。

  「他是我的恩人。」棉道人道。

  「一個山裡的獵戶是你的恩人?」鏡疑道。

  「人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棉道人又道。

  「明白了……」鏡也不需要再追問更多關於那方面細節了,他轉而問道,「那你又是怎麼看出我是假的呢?」

  「很簡單。」棉道人回道,「為了報答張三的救命之恩,我曾傳了一套獨門的內功心法給他。」

  「但我的身上……沒有那種內功。」鏡接道。

  「沒有。」棉道人也道。

  「而我的長相、聲音……都和張三一樣。」鏡接著說道。

  「一模一樣。」棉道人道。

  「難道我就不可能是他的孿生兄弟?」鏡問道。

  「即使是孿生兄弟,也不可能連走路的姿態都一樣。」棉道人道。

  「你就沒有想過……或許張三他由於某些原因而失去了你傳給他的內功?」鏡又問道。

  「想過。」棉道人道,「但那並不能解釋這個『張三』是如何跟王窮牽扯到一起的。」

  「呵呵……原來如此。」鏡笑道,「你一直都在暗中監視著王窮的住處是嗎……」

  「正是。」棉道人坦然承認了這事兒,「所以,當我看到一個身上並沒有我那獨門內功的、和張三完全一樣的人出現時,我就知道……張三已經死了,而我眼前的人,是……你。」

  「嗯……這確是巧了。」鏡點點頭,「真沒想到……一個普通的獵戶竟會認得棉道人,而且身上還帶著一種我查探不到的內功。」

  「為什麼是張三?」問這個問題時,棉道人的表情很冷,聲音更冷,「難道他的身份有特殊的價值嗎?」

  「呵呵……」鏡笑了,「『沒什麼特殊』,正是其價值所在啊。」他娓娓言道,「化身為那些『特殊的人』,是很危險的,只有在任務需要時我才會那樣做;而其他大部時候,我都是以『張三』、『李四』、『王五』這樣的身份活著。」他得意地接道,「藏木於林的道理,你總該懂吧?所以,像『張三』這樣的身份……我是隨時都會備著十來個的。」

  言至此處,鏡停頓了幾秒,再道:「呵呵……不過,從眼下的事情看來,下次我『取』這種身份時,還得多留個心眼兒才是。」

  「你已沒有下次了。」這一瞬,棉道人的殺氣、劍氣,已隨著話音籠了過來。

  「呵呵……是嗎?」鏡還在笑,笑得甚是輕鬆;下一秒,他的嗓音忽然一變,變成了棉道人的聲音,「那我也只能請道長……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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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0章 劍神一笑(六)

    謝無花已在門外站了許久。

    他並不著急。

    即便讓他在這裡站上一天一夜,他也不會因此而失去耐性。

    好在,門裡的人,也沒讓他等那麼久。

    在那“許久”之後,屋裡傳出的輕微的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男人。

    他高大、英俊,目光冷峻,氣勢淩人。

    雪白的長衣和腰間的長劍是他的標誌。

    冰冷的氣質和寡言的性格則是人們對他唯一的印象。

    “哼……總算是肯出來見我了嗎?”門雖是開了,但謝無花仍是站在距離門檻兒三步之遙的距離上,絲毫不敢冒進。

    冷欲秋聞言,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位長了一張方臉的年輕人。

    “怎麼?你該不會……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人站在你的客房外吧?”謝無花見對方不接話,便又試探了一句。

    “察覺到了。”兩秒後,冷欲秋終於是開口說話了,他的口氣很冷漠,言語間還伴隨著一些略顯違和的、細碎的停頓,“你一來我就察覺到了。”

    “呵……”謝無花笑道,“這麼說來……我站在門外的這段時間,你一直就在屋裡猶豫著是否要開門咯?”

    “並沒有。”冷欲秋回答。

    “哦?”謝無花不明白他的意思,故而用了個語氣助詞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我不想開門,也不想理你。”一息過後,冷欲秋補充道。

    “哈!”謝無花又笑了……冷笑,“那你現在又為什麼把門給打開了呢?”

    “我要去茅廁。”冷欲秋的答覆可謂言簡意賅,關鍵是……還無法質疑。

    說罷這五個字,他就向前邁步、走出了房間,並隨手帶上了客房的門。

    他就這麼淡定地從謝無花的身邊走過,完全無視了後者,大步流星地朝著客棧的一樓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時,謝無花,還是站著。

    他自是不會追上去跟冷欲秋理論的,因為這世上只有無賴和傻瓜才會去攔一個要上茅廁的人並進行某種辯論。

    謝無花不是無賴,更不是傻瓜。

    這一刻,謝少爺只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一種名為“漠視”的侮辱。

    冷欲秋的反應說明……他把謝無花當做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讓後者的等待變得毫無意義。

    謝無花很想發火,卻又發不出火來。

    因為在他思考著如何爆發的過程中,他忽然意識到,除了“名門之後”這個頭銜之外,他的確是沒有其他任何理由不被人漠視。

    雖然謝無花出來行走江湖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但他卻沒能在江湖上留下半點事蹟。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得到冷欲秋的重視呢?

    當然了,謝家少爺的“碌碌無為”,倒也不是他能力不行導致的……事實上,謝無花可說是文武雙全。

    “文”這方面,即便他不像秀才那般擅長咬文嚼字,但“知書達理”這個詞兒他還是擔待得起的,僅這點,在遍地糙漢的江湖中……已算是鶴立雞群了。

    而“武”這方面呢,作為謝家的長子長孫,他自然也是得了祖上真傳的,放眼整個武林,在同輩中恐怕是找不出能與其比肩的人物來了。

    然而……有能力,並不一定就會有作為。

    江湖這地方,是很滑稽的……

    在這裡,“麻煩”這個詞兒,幾乎能和“機遇”畫上等號。

    它很可能會給你帶來各種各樣的損失,比如財產、名譽、親人、朋友、生命等等,都有可能伴隨著這個詞的出現而消失。

    但,它也可能為你帶來同等的利益……

    在江湖中,一個從未被麻煩找上門,也沒去自找過麻煩的人,肯定是失敗的……

    而謝無花的尷尬處境就是:由於謝家的名號,很多麻煩的“人”和“事”兒都會主動去避開他。又由於他的身邊始終有劉伯這麼個老江湖跟著,很多沒有去避他的麻煩人和麻煩事兒……也都被劉伯設法給擋開了。

    這便造就如今這個“在江湖上混了大半年還是毫無作為”的謝家少爺。

    “少爺。”沒過多久,劉伯那熟悉的聲音便打斷了謝無花的思緒。

    劉西來對謝家的忠誠和感情是極為深厚的,當年因慘敗落下殘疾的他,在生理上已註定無後,再加上他本來也沒有親人活在世上了;因此,看著謝家少爺長大的他,早已將其當成了自己的孫兒一般。這也是為什麼……當謝無花向自己的祖父提出要去江湖中“歷練一番”的時候,老家主會安排劉伯跟隨少爺同行。

    “你還好嗎?”劉伯見少爺沒回話,便關切地追問了一聲。

    “不太好。”謝無花知道劉伯一直在暗中看著自己,所以並未對後者的忽然出現感到意外。

    “你不該那麼‘禮貌’的。”劉伯也知道少爺受了委屈,但他絕不會用那種哄小孩兒的方式去勸解對方,他會很直接地指出事情的關鍵來。

    “是啊……”謝無花嘆道,“我好像還‘沒有資格’對他‘禮貌’。”

    “的確沒有。”劉伯道。

    “您該在我決定要來的時候就告訴我的。”謝無花道。

    “那時候說,你恐怕未必能懂我的意思。”劉伯接道。

    “嗯……”謝無花沉吟半秒,“……也對。”

    “不過,現在明白過來……也不晚。”劉伯道。

    “呵呵……”謝無花的笑容又回來了,“對,不晚!”

    …………

    冷欲秋回到房間的時候,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

    他邁門而入,隨手帶上了門。

    對於自己的房門被人敞開的事情、以及屋裡坐著兩個人的事情……他都像是沒看見一樣,不做任何反應和評論。

    此時,謝無花和劉西來,正在冷欲秋的房間裡坐著喝茶。

    茶是小二剛剛送上來的,用的茶壺和茶杯也都是新的。這些都是劉伯特意吩咐的,他可不想使用別人房間裡的茶具,因為那些東西上很可能已經被下了毒。

    “我們有話問你。”這次,先開口的是劉伯。

    冷欲秋卻沒有理他,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床邊,坐下,擺出了打坐的姿勢。

    “馬大鬍子是你殺的吧?”就算對方不應聲,謝無花還是接著劉伯的話,問出了想問的問題。

    而在床上打坐的冷欲秋,這會兒則是乾脆連眼睛都閉上了。

    “你裝蒜也沒用。”謝無花不依不饒,繼續道,“即便你能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過我……”他頓了頓,“憑你的坐姿、站姿、走姿、還有呼吸的方式……我就能看出你除了劍法之外至少還精通兩種掌法和一套腿法,並且身負上乘的內功心法。”

    “是又如何?”這時,冷欲秋終於說話了,但他的眼睛還是閉著,語氣也是輕描淡寫。

    “馬大鬍子的致命傷、同時也是他身上唯一的受擊處,是打在肋下半分。”謝無花接道,“在這個鎮子上,能看出那個位置是‘雙形催命掌’罩門所在的人,不過二十個;能在實戰中一掌便打中那裡的人,不過十個;而你……自是這十人之一。”

    “當然,僅憑這點,還不足以證明你就是兇手。”下一秒,劉伯順勢接過了話頭,“真正讓我們斷定是你的依據在於……我們能夠確信,馬大鬍子肋下的那個掌印,是由一個用劍之人的手掌打出來的。”他微頓半秒,“或許你自己注意不到,但練不同兵器、不同武學的人的手,是會有各種些微的差別的,比如劍客的虎口處……”

    “劉西來。”忽然,冷欲秋打斷了劉伯的話,這也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加入與這兩人的對話,“你不用跟我一一說出你那些推斷的細枝末節……”他的語氣依舊淡定,眼睛也還是閉著從來都沒有否認過‘是我殺死了馬大鬍子’這件事。”

    此言一出,劉伯和謝無花皆是一愣,兩人迅速對視了一眼後,謝無花又道:“哼……你現在倒是挺坦然的樣子,既然如此,你殺人的時候,又為何要以掌代劍……遮遮掩掩?”

    “以掌代劍,並非為了遮掩什麼。”冷欲秋道。

    “哦?那是為何?”謝無花又問道。

    “只因他不配死在我的劍下。”這就是冷欲秋的答案。

    這個答案聽起來很像是狡辯,但當這句話從冷欲秋嘴裡說出來的時候,謝少爺和劉伯瞬間就確信了……他沒有說謊。

    “這麼說來……他該死?”劉伯沒有問對方殺人的具體動機,他知道那種問題是越界的,所以……他問了個聽起來有點兒像廢話的問題。

    “該死。”但冷欲秋那鏗鏘有力的答覆,卻讓問題本身也變得有意義了。

    “你為何要在此時、此地動手?”劉伯又道。

    “在什麼地方動手、什麼時候動手,以及……”冷欲秋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殺死什麼人……”這五個字,儼然就是說給屋裡這兩人聽的,“……都是我的自由。”

    “看來……是我們多管閒事了。”劉伯畢竟老辣,他已察覺到了氣氛有變,趕緊找了個臺階想拉著少爺一塊兒下去。

    “是的。”冷欲秋也清楚對方的意思,冷冷回道。

    “既然事情是這樣……我們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劉伯站起身來,作了個揖,“叨擾了冷大俠,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他一邊說著、做著,一邊朝旁邊的謝少爺使了個眼色。

    謝無花也很懂事,立馬隨著站了起來,衝著冷欲秋抱拳拱手道:“得罪了。”

    兩人表面上是客客氣氣,實際上身體和神經都已做好了應對攻擊的準備。

    “不打擾您休息了。”劉伯隨即又道,“我們這便告辭……”

    “別著急走。”沒想到,這時候……冷欲秋竟然主動話了,“我還有話要說。”

    這句“還有話要說”,讓劉伯和謝少爺的冷汗唰唰地下來了……

    “冷大俠……還有何指教?”劉伯問道。

    “你們就不想知道……”冷欲秋接道,“馬大鬍子為什麼‘該死’嗎?”

    聽到這句話,劉西來的臉都白了,因為他的本能已告訴了他冷欲秋想幹什麼。

    “不想!”劉伯幾乎是吼出了這兩個字。

    “因為他打擾我‘練劍’了。”冷欲秋卻好像沒有聽見似的,繼續淡然地說道。

    這一瞬,劉西來突然跪下了,他的身體在顫抖,他的聲音在顫抖,他的靈魂……無疑也已在顫抖:“冷大俠!這話……老夫我一個人聽就可以了!我們少爺年少無知……無心冒犯,他還有大好前程……”

    “不行。”這是冷欲秋第二次打斷劉伯的話,也是最後一次,“我要他也聽著。”

    聽見那個“不”字,劉伯便絕望了,當那種絕望顯露在他的臉上時,他仿佛瞬間就老了幾十歲……從一個精神矍鑠的武林前輩,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劉伯!您這是為何?”謝無花還不完全明白狀況,雖然他已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但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他還絲毫沒有體會過江湖那真正殘酷的一面。

    “人們總以為,做錯了一件事,只要及時發現、承認錯誤,便還可以彌補……可以有第二次機會。”冷欲秋說著,睜開了眼睛,“但我,不喜歡給人第二次機會,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覺得……他們可以在我面前‘錯上一次’。”他的語氣冰冷,眼神亦是冰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世人都有一種共識……只要事後低聲下氣地下跪、哀求、懺悔……就能彌補之前的無禮、冒犯和傷害……

    “因為那是大多數人都認可的,那便成了‘理’,繼而又可能變成‘法’……

    “但是,世上的事情……真能像這樣‘順理成章’嗎?

    “世人覺得偷盜者罪不至死,被盜者便只能接受;世人覺得**者罪不至死,被**者也只能接受;世人覺得欺善霸市者罪不至死,被欺壓者亦只能接受……

    “但那些做決定的人,那些‘大多數人’,那些滿口道德仁義的人……又有多少曾體會過重要之物或辛苦所得被人盜走時的滋味,有多少人切身嘗過被人**的滋味,又有多少人知道經年累月遭受欺壓卻敢怒不敢言的滋味……

    “屈辱、悲傷、絕望、委屈、難以形容的壓力……這世上真有一套‘理法’,能準確地衡量出受害之人的痛苦,並給出相應的懲罰嗎?

    “至少在我看來,是沒有的。

    “但我……自己想到了一種相對公平的法子,很簡單的法子讓受害之人,去決定怎麼處置那些犯錯之人。

    “當然,每個人的評斷標準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肩膀就要殺人家全家,還有的人被扇了耳光還說無所謂,甚至會把另一邊臉也湊上去。

    “所以我得承認……我的這種法子實際上確是不如‘法理’來得合適。

    “它只能適用於少部分人……

    “……比如我這樣的人。”

    在今天以前,謝無花和劉西來做夢都不會想到冷欲秋竟然會一次說出這麼長的一段話來。

    江湖上也沒有人聽冷欲秋說過這麼多話,因為……聽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其實,冷欲秋並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他只是個性格古怪的人。

    他極端得內向,以至於在人前多說兩句就會緊張。

    所以,他平時很少說話,也幾乎不結交朋友。

    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他才會徹底地放鬆下來,打開話匣子,頭頭是道地跟眼前之人聊上一會兒。

    而那種“情況”就是……他準備把對方殺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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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1章 劍神一笑(七)

    當劍鋒劃過劉西來的咽喉時,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悔恨”二字。

    有牽掛,才會有悔恨。

    劉西來牽掛的東西,並不是自己的生命。

    二十多年前,當他敗在“紫竹居士”手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當自己是個死人了。

    而在他失去了一切的時候,是謝家對其伸出援手,讓他能重新像個人一樣活著。

    所以,那之後的人生,劉西來不是為自己活的,而是為了謝家而活……為了報恩而活。

    比起自己的性命,劉西來更在乎的是謝家的榮辱和得失。

    可惜,他還是沒能保護好謝無花。

    劉西來的確是老了,四十歲前,“手眼通天”從未有過看走眼的時候,他唯一一次錯估了對手的實力,是在四十歲以後;而那一次失察,便直接讓他斷送了自己的江湖路。

    今天,他又一次看走眼了,而且這次的錯誤……更加嚴重。

    在冷欲秋說出那句“在什麼地方動手、什麼時候動手,以及殺死什麼人……都是我的自由”之前,劉西來依然認為情況還在掌握之中。

    但那句話出口之時,冷欲秋的氣息變了……

    那一刻,他不再斂藏那洶湧的劍意、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殺機。

    也正是在這一刻,劉西來發現了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冷欲秋的武功修為,比他預估得高出很多……非常多!

    從剛才開始……冷欲秋就不是在床上打坐,而是在練劍。

    或許有人會奇怪,一個人坐在床上、盤著腿、閉著眼……也算是在練劍?

    一般來說……不算。

    但冷欲秋顯然不在這個“一般”的範圍內。

    當一個人的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其練功方式便不滯於形;對於那種人來說,“形”的修煉比起“意”的修行來反而顯得效率低下。

    當然,那種人很少,放眼整個武林,都可說是鳳毛麟角;即便是謝家現在的家主謝修文,也還沒有達到這個境界。

    可是,冷欲秋這個看起來不過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卻已經擁有了這樣的修為。

    於是,看明白了這些的劉西來趕緊改變態度,設法脫身;他以為……憑著謝家的威名、以及自己放低身段的態度……對方還不至於因為這種程度的冒犯而出手。

    然而,冷欲秋接下來的話,卻讓劉伯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非但不讓二人離開,還講出了自己殺死馬大鬍子的原因,正是因為對方打擾他“練劍”了。

    這番話,在謝無花這天真的少爺聽來,只是有些奇怪;可落在劉西來的耳中……簡直猶如喪鐘的轟鳴。

    事已至此,劉西來選擇了跪下……他最後的那句話,便是在宣告自己願意捨棄生命和尊嚴來保謝無花一命。

    然,就連這個要求,冷欲秋也沒有答應。

    或許……謝無花還算比較幸運的,到死他都沒明白這個房間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他不用像劉伯那樣經歷驚愕、恐懼、痛苦、絕望、並最終帶著悔恨離開人世。

    他只是在驚訝中死去,死得很快,也沒有什麼痛苦。

    …………

    屍身倒地,寶劍入鞘。

    冷欲秋坐回了床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劍,殺人不沾血。

    但他這個人,卻是有幾分嗜血的。

    他喜歡在剛剛死去的人身邊,聞一聞那新鮮的血腥味兒。

    這種氣味,是勝利者才能享受到的,它能提醒冷欲秋……失敗的代價。

    “你還是老樣子……”忽然,房間裡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一個溫柔、沉厚的男聲,“只要能找到哪怕一分一毫說服自己的理由,就迫不及待地殺人。”

    冷欲秋聽到這個聲音時,竟是露出了笑容。

    那不是冷笑或是嗤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的笑容。

    “呵……你來得還真快啊。”冷欲秋笑道。

    在他說話的同時,房間裡已多出了一個人來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

    這間客房的門窗都沒有開過,房裡也沒有可以躲人的樑柱和櫃子,就連冷欲秋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但他就是進來了,而且來得悄無聲息。

    “出現了兩個意料之外的幫手,讓任務提前完成了,所以我早到了半天。”蒙面人如是回道。

    “幫手?”冷欲秋聞言,面露一絲疑色。

    “放心,這兩人一定可靠。”蒙面人道。

    “居然能從你口中聽到‘一定可靠’這四個字……”冷欲秋念道,“莫非……他們是……”

    “對。”蒙面人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直接打斷道。

    “原來如此。”冷欲秋點點頭,“那麼……計畫照舊?”

    “那是自然,不過……”蒙面人說著,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兩具屍體,“你也真是會給人惹麻煩,你知道這兩人是誰吧?”

    “知道啊。”冷欲秋淡定地回道,“不就是謝家的少爺和管家麼……”他頓了頓,“明日一過……整個武林都將與我們為敵,我有必要特意去顧忌是否會多幾個姓謝的嗎?”

    “唉……”蒙面人嘆了口氣,“也罷……你說的也是事實。”

    嘆息未止,他已邁步上前,拾起了謝無花身旁的佩劍。

    “這丁香劍就交給我吧,可能會有用處。”蒙面人拿起劍來,轉頭對冷欲秋說道。

    “嗯,若你能把屍首一塊兒處理掉,那就更好了。”性格內向的冷欲秋在這人面前卻顯得很是放鬆(而且他這會兒並沒有想殺人),竟然在用玩笑的語氣和對方講話。

    “少做夢了,你自己想辦法去,要不然你就讓他們陪你一塊兒睡。”道完這句,蒙面人就從屋裡消失了,和他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無影無形……

    …………

    同一時刻,客棧一樓,冷欲秋的房間正下方的那間客房。

    “呃……這是血吧……”

    【狂蹤劍影】抬頭望著天花板,看著一絲絲從木板縫隙中滲下來的血滴,用一種鬱悶的表情念道。

    這會兒他本來是想吃一點劇本裡的食物來補充體力的,沒想到剛準備動筷子,食物上就被淋上了一些免費的“醬汁”。

    “看來樓上出事兒了啊。”同樣坐在飯桌旁的【才不怕呢】也看了眼天花板,順勢接道。

    “不如……咱上去看看?”劍少想了想,言道。

    “反正這飯也吃不成了,那就上去看看唄。”別看劍少是“江湖”的管理層,但在這支兩人隊裡,不怕妹子才是“領導”,具體怎麼行動還得聽她指示。

    “好。”既然領導發話了,劍少也沒二話,起身就走。

    不怕妹子也和他一起出了房門,兩人轉了個彎就從樓梯上了二樓。

    狂蹤劍影可不是謝無花,他可不講究什麼江湖中的“禮貌”,一來到冷欲秋的門前,他就是“乓乓乓”一陣兒砸門。

    “有人嗎?”劍少不但拍門,還要叫門,前半句說完,他還覺得不夠妥當,所以立刻又接了句,“有活人嗎?”

    屋裡的冷欲秋也是愣了,心道:“這是什麼路數?鎮上的江湖中人應該都知道我住這間屋,他們也不可能這樣來叫我的門,但他的聲音和態度也不像是店裡的夥計;難道……是個不懂規矩的官差?”

    他一邊推測著,一邊已走向了門口。

    由於感覺不到屋外的人身上有內力,冷欲秋對“愣頭青官差”這個結論還是頗有把握的,雖然這種人對他構不成什麼威脅,但閉門不出這種法子對於這路人卻是不管用。

    幾秒後,冷欲秋打開了房門。

    一對青年男女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而且,他們儼然是江湖人物的打扮(和絕大多數武俠世界觀的劇本一樣,系統對npc眼中的玩家形象進行了調整)。

    冷欲秋的毛病犯了,開門後,他只是默默盯著兩名玩家,嘴裡卻是半個字都沒蹦出來。

    劍少和不怕則是立即發現了房中的屍體,隨即又對視了一眼。

    按理說,這種時刻,應該是屋裡的人先說話,但冷欲秋就是不開口,於是乎……場面陷入了僵局,氣氛也略有些尷尬。

    “剛殺的?”大約十秒的沉默後,狂蹤劍影忍不住了,他沒話找話般問了冷欲秋一句。

    冷欲秋心裡也在犯嘀咕,這兩人好像並不認識自己,而且對屋裡有屍體這件事情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和恐懼。

    “嗯……”冷欲秋思索了一秒,點了點頭。

    “哦……”劍少也點點頭,“那什麼……屍體的血滲到樓下來了,我們就上來看看。”

    “哦。”冷欲秋應了一聲,沒有更多的表示。

    “哦什麼哦啊。”這時,一旁的不怕看不下去了,“咱們的飯菜都滴上血了,房間的地板上也有,你‘哦’一聲就完啦?”

    冷欲秋還真沒想到對方非但不害怕,會擺出了這種強硬的態度,他暗忖道:“這兩個……八成是初出江湖的雛兒,所以他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識得地上的死者是謝無花和劉西來……”

    念及此處,他忽然覺得這兩人有點好笑了。

    “那按照姑娘你的意思……”一息之後,冷欲秋開口回道,“又當如何呢?”

    “廢話,賠錢啊!”不怕理直氣壯地說道。

    冷欲秋淡定地應道:“哦……那你們要多少?”

    “這可說不好。”不怕道,“講道理……賠的錢得足夠我們去換間房的吧。”

    冷欲秋點點頭:“這話好像有點道理。”說是這麼說,可他卻站在那兒沒動,隔了五秒後,又一次開口,“但我想知道,若是我不賠,你們又能如何?”

    冷欲秋有錢。

    就算他沒錢,躺在地上的那兩具屍體身上,也有足夠多的錢。

    而且冷欲秋從來不是一個愛錢的人,對他這種人來說,錢能產生的驅動力已經接近於無。

    因此,他的這種反應,絕不是因為他捨不得賠錢。

    此時此刻,冷欲秋只是出於興趣在行動。

    當然了,他並沒有打算殺人,他覺得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這兩人都還沒有死的必要。

    冷欲秋只是想要給這對“初出江湖”的男女一點教訓,告訴他們江湖並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想“幫助”眼前的二人:讓一個人早點瞭解到這個世界的不公以及力量的重要性,的確算是一種善舉。

    沒有領教過無恥的人根本不會理解真正的高尚,脫離實際的道德也只是另類的愚蠢。

    本來……確是這麼個事兒。

    然,冷欲秋遇上的並不是什麼不諳世事的江湖菜鳥,而是兇殘的異界旅客……

    “哈?”見對方的態度這麼囂張,狂蹤劍影當時就有點不爽了。

    沒錯,他不認識冷欲秋。

    如果他認識……在此他很可能就會選擇冷靜,從而觸發一條與冷欲秋合作的劇情線。

    但沒有那種“如果”……

    江湖這二位收集情報的能力是比較一般,但論剛正面的能力,那可是絕不含糊。

    狂蹤劍影一聽對方問出那種問題,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那我就來教教你賠字怎麼寫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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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2章 劍神一笑(八)

  狂蹤劍影的反應在冷欲秋的預料之中,但他的實力……卻遠在對方的估計之外。

  冷欲秋本沒有打算對眼前這兩人拔劍的,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

  然而,當劍少的手搭到劍柄上的剎那,當他的戰意和劍意從眼神中迸發的瞬間,冷欲秋的神色……變了。

  一種本能讓冷欲秋退後了一步,當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手,也已握住了劍。

  「怎麼可能?」那一刻,冷欲秋腦海中閃過的是疑惑和震驚。

  但他還不及細思,狂蹤劍影便已出手。

  乒——

  劍鋒,在空氣中急速碰撞。

  但凡能看清這次交鋒的人,定然都會驚嘆於雙方力量和速度。

  然而,這一擊發出的聲響……既不響亮,也不厚重。

  那聲音就像是兩個玻璃杯輕輕相碰,輕盈而溫和。

  這一劍過後,劍少和冷欲秋,皆是神情陡變,且各自又後退了幾分。

  「原來如此……」冷欲秋當即心道,「查探不到內力並不是因為他的內功弱……而是因為他的功法獨特、無法查探。」

  「有沒有搞錯……這傢伙居然這麼強?還是說這個劇本世界中的NPC平均水平就這樣兒?」劍少心中也是驚疑不定。

  「還未請教……」冷欲秋很少會主動請教別人的姓名,但這次顯然是個例外。

  「皇甫明康。」劍少一字不差地報出了自己的真名,他的本名在這個武俠世界中聽起來倒是絲毫不違和。

  「好。」冷欲秋沒有報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去問對方究竟認不認識自己,他只是道了聲「好」,隨後便收劍入鞘,還順手從懷裡取出了一張銀票,「我賠錢。」

  說著,他就伸手將銀票遞了過來。

  不過,劍少卻沒有去接。

  「不必了。」狂蹤劍影冷冷言道,「錢我們有。」

  這言下之意就是——這件事,咱們講的是道理,只要你有賠償的意願就行,至於這錢……給不給都無所謂。

  「但我覺得還是賠給你比較好。」冷欲秋的手並未收回,「你就當幫我個忙。」

  他的意思則是——對我來說,這錢給了,事情才算完,否則我會覺得虧欠了別人些什麼。

  「那好吧。」劍少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同時他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當自己決定拔劍的時候,便已錯失了和這個NPC合作的機會,現在他只能接下錢,結束這個事件,並接受對方將和自己繼續保持「中立」關係的局面。

  於是,江湖這二位玩家收下了錢,離開了二樓,並立即到掌櫃那邊換了間房。

  在與客棧掌櫃交涉的過程中,他們方才知道冷欲秋是何人,以及他在這次事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但這會兒他們再去感嘆自己和NPC打交道的能力差,也是為時晚矣。

  …………

  另一方面,王窮的宅邸中。

  穀物的香氣、棉絮的味道、稻草和柴禾的氣味、以及一絲焦味,混雜在一起,飄散在屋內。

  王窮愜意地坐在炕上,吃著糕點、喝著熱茶。

  第一眼瞧見他的人,多半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農家漢子,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會是個富可敵國的活財神。

  「莊主。」門外,傳來了程威的聲音。

  他站在門口,腰杆兒挺得筆直,即使周圍根本沒人在看,他在說「莊主」二字時,也保持著一臉的肅然和恭敬。

  「進來吧。」王窮隨口應了一聲,說話時嘴裡的東西都還沒吃乾淨。

  「是。」程威諾了一聲,方才挑開門簾入了屋。

  「穩婆那邊怎麼講的?」王窮知道對方前來稟報何事,所以直接就問了。

  「回莊主,是處子無誤。」程威也是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

  「嗯……」王窮點點頭,沉默了幾秒,又問道,「程威,你怎麼看?」

  程威愣了一下:「您是指……」他的確不知道這個問題具體是在問哪個方面。

  「為了這個女人,我用了多少銀子、時間和人脈……你都是知道的。」王窮接道,「你就一點兒也不好奇,我是為了什麼嗎?」

  程威低頭應道:「莊主,我們做下人的,不該問的,就不……」

  「哎~」王窮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不是你問我,是我問你。」他微頓半秒,「怎麼想的……你就直說。」

  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雖然程威一直在王窮身邊鞍前馬後,但關於這個女人的事,他確是知之甚少。

  「依屬下愚見……」斟酌片刻後,程威回道,「莊主可是打算迎娶這位姑娘?」

  這個推測,乍聽之下雖有些膚淺,但實際上是很靠譜的。

  的確,王窮不缺女人,但「情人」和「夫人」是兩碼事。

  王窮年過四十,從未正式娶妻,他也從來沒有為一個女人費過那麼大的功夫;再加上,他還特意安排好了穩婆來驗明正身……

  根據這種種跡象,程威才得出了這個結論。

  「呵呵……」王窮笑了,「在理……」他頓了頓,「但不對。」

  「那……」程威又提出了另一個假設,「是為了贈與他人?」

  王窮笑著搖頭:「你猜對了一半。」

  「屬下愚鈍,還請莊主明示。」程威不猜了,一個精明的部下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停止發問,即使一開始就是主人讓他問的。

  「我要她幫我去殺人。」王窮接道。

  程威目光微動,念道:「她的武功很高?」

  「不高。」王窮道,「用江湖上的說法……三流而已。」

  程威道:「可您花在她身上的銀子,至少能請十個一流高手為您賣命了。」

  王窮道:「呵……但我想讓她殺的人,就算是請上二十個一流高手來,也同樣是有去無回。」

  程威沉默了。

  按理說,他此刻應該問一句「誰?」

  但他沒問,他不敢問,也不想知道。

  可王窮卻想讓他知道:「你怎麼不問那是誰?」

  程威道:「屬下……不敢。」

  王窮道:「呵……那表明你已經猜到一二了。」

  程威也不能否認:「是的。」

  王窮道:「但我想讓你知道十成,而不是一二。」

  程威道:「謝莊主信任。」他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王窮道:「我要殺的是當今天子。」

  縱然已隱隱察覺到了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但在聽到時,程威腦中還是嗡然作鳴,巨大的壓力瞬時讓他的胃中翻江倒海:「敢問莊主……為何?」

  王窮道:「因為他要殺我。」

  程威點點頭,他沒有問「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很清楚,王窮自會有辦法去知道……

  所以,王窮說皇帝要殺他,那皇帝就是要殺他。

  「他為什麼還沒動手?」程威問道。

  這確是個問題……皇帝要殺人,難不成還要等?

  王窮冷哼一聲:「哼……他已經動手了。」他右手握拳,有些憤然地言道,「而且……比我快了一步。」

  程威聞言,神色一變:「您是說……他的刺客已經出動了?」

  王窮道:「何止是出動了,都已經來到我面前了。」

  「莊主!」程威聽到這兒,臉都白了,他噗一下就給跪到了地上,「莫非是懷疑屬下我……」

  「哎~不是說你……」王窮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別過頭道,「別一驚一乍的,起來說話。」

  程威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重新站了起來,稍稍冷靜一些後,他略一思忖,接道:「那您是指……那個『張三』?」

  「他和刺客確是一伙的,不過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王窮說著,又往嘴裡塞了塊糕點。

  程威這就有些不懂了:「莊主……那刺客究竟是誰?」

  王窮聳肩:「就是那個女人咯。」

  在他說出這句之前,程威不懂,而他說完之後,程威就更是一頭霧水了。

  「不明白是吧?」王窮道,「我跟你說說,你就明白了。」

  程威抱拳拱手:「莊主請講。」

  王窮用茶水沖下口中剩餘的糕點,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緒,言道:「首先,我問問你……可知道『鏡花水月』?」

  「屬下不知。」程威搖頭回道。

  雖然他也曾是江湖中人,但跟了王窮那麼多年,程威和江湖的關係早已很淡了,那些比較隱秘的消息,除非王窮有指示,否則他也不會刻意去打探和了解。

  「那是四個殺手。」略微停頓後,王窮便接道,「四個鮮有人知、卻從不失手的殺手。」

  這話,是一種很高的評價。

  就一個殺手而言,「鮮有人知」,要比「從不失手」更加可怕。

  「傳說,這四人各有一項本領,天下無雙。」王窮道,「而那四項本領分別就是……『鏡』的易容術,『花』的美貌,『水』的內功,和『月』的輕功。」

  「易容術?」程威的反應挺快,「難道那『張三』就是……」

  「對,他就是『鏡』。」王窮接道,「他送來的那個女人,則是『花』。」

  他撇了撇嘴,好像是在回味自己剛才吃的點心,短暫的沉默後,復又開口:「而『花』,也是那四人之中唯一一個有機會殺死皇帝的人。」

  聽到這兒,程威漸漸跟上了王窮的思路:「這就是莊主不惜重金將其抓來的原因?」

  「對。」王窮點頭道,「想殺皇帝,就得找到『花』……『鏡花水月』這四人都很不好找,但半個月前,我卻因一件異事,意外地掌握到了『花』的行蹤。」他抬眼看向了程威,「那件事……你應該也知道的。」

  「半個月前……」程威喃喃念道,「您可是指……羽王『獵狐遇仙』一事?」

  他說的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因為這不算是「江湖事」,也算不上什麼「朝野事」,非要劃分一下,大概算是一個風花雪月的故事……

  大體情節也不復雜,就是一位頗有勢力的王爺,在一次外出打獵時,在某個湖邊「偶然」地遇到了一位貌美如花、傾國傾城的「仙子」,隨後他就把那位美女「請」回了府上,並以禮相待,奉為上賓,希望有朝一日能打動美人芳心。

  當然了,這個故事中的邏輯問題是很多的,最主要的有兩個:其一,就算羽王色迷心竅,他身邊的人也應該明白……這個女人出現得很蹊蹺,而且來路不明,怎會讓他帶回王府?其二,就算大家都接受了那種設定,他一個王爺要霸佔一個民女會有多難?怎麼地都不能進入這種備胎追女神一般的節奏吧?

  總之,不合理的部份相當突出,這也使得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大打折扣;只是……那個年代,通訊基本靠吼,口口相傳、以訛傳訛,最後傳得面目全非的故事比比皆是,比這還離譜的也有,所以這個本就沒有多少人知道的故事,也沒有太多人去質疑。

  直到……這個故事傳入了王窮的耳中。

  王窮的情報網,遍佈江湖、朝野、民間……

  因此,他能知曉許多別人一輩子都不知道的事,也能做出很多別人絕對想不到的推測。

  雖然王窮也不是百分之百地確定,但他至少有五成把握——正在羽王府上做客的那位「仙子」,就是鏡花水月中的「花」,而羽王則是她的目標。

  推理到了這一步,王窮便立即動用自己的關係,準備執行一個「從羽王府裡劫一個女人出來」的任務。

  王窮明白,羽王一死,那個女人便會不知所蹤;像她那樣的殺手,一定會在任務完成後的第一時間消失。所以他要快,以最快的速度把那個女人找來,否則他很可能會錯失掉這難得的、也是唯一的機會。

  於是,他找上了「榆嶺四絕」;那四人或許不是最佳的人選,但確是在那個時間點上最合適的選擇了。

  然而,從那四人出發算起,近十天過去了,最終將「花」帶到王窮面前的人,卻不是榆嶺四絕,而是「鏡」。

  「屬下……還是不明白。」程威思索了片刻,又道,「依莊主所言,鏡和花都是來殺您的?」

  「是。」王窮道。

  「可『花』是您主動派人去帶回來的。」程威道,「而且……她的目標不是羽王嗎?」

  「她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我。」王窮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接道。

  聽到這句話,程威的思緒又被打亂了,他順著莊主的意思重新將事情理了一遍,終於,整整三分鐘後,他恍然大悟:「那羽王『獵狐遇仙』的事……是皇帝的安排?」

  「你總算是想到了。」王窮點點頭,「我說了,皇帝要殺我;但想殺我王窮……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他很清楚,一但我察覺了他的殺心,就會立即採取行動,先下手為強。

  「想透了這點,他便佈下了這個局……」

  「也只有皇帝,才能讓一個王爺替他演戲。」

  「這齣戲就是為了給我看的,因為只有我才能從那齣戲裡看出『花要行刺羽王』這件事。」

  「而我……也確實中計了。」

  程威這回緊跟上了王窮的思路,接道;「而那個『鏡』……應該是一種『保障』,如果沒有意外,他便不必出手,但很顯然……意外發生了。 」

  「嗯……」王窮應道,「傳說……『花』可迷盡天下的男人,只要看她一眼,男人就會被她徹底迷住,甚至有人會心甘情願地被她殺死。所以,她僅憑三流武功,也從未失過手……」他頓了頓,「雖然我事先叮囑過榆嶺四絕,不可由男人去確認『貨』的面貌,途中也不可以看她;但我想……他們八成是沒做到。」

  他的推理很準確……從王府把花劫出時,四絕之首「鄒亭」……即那位「大哥」……真的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貨」;四絕中武功最高的他,是負責斷後的,「貨」則由另外三人火速帶離。

  問題就出在他們那個老三的身上,此人平日裡就頗為好色,煙花柳巷沒少去;但偏偏就是這種人,還覺得自己定力特別好。彷彿他那見到庸脂俗粉後也跟狗一樣的德行到了真正的絕色佳人面前就會變成坐懷不亂的狀態。

  事情就這樣起了變化,當老三看到「花」的容貌後,由「鏡」假冒的老二朱誠就知道,這人是留不得了,否則鐵定壞事。於是,在鄒亭與他們會合之前,他就殺了老三。

  對此,四妹也沒什麼好多說的,老三的確是自己作死。

  至於鄒亭趕到彌兕客棧之後的事,便如前文所寫的那樣……老三的死,讓他也產生了好奇;鄒亭和老三的區別就是——老三以為自己是個定力很強的人,而鄒亭真的是個定力很強的人。

  可惜,在看到「花」之後,鄒亭的心,也亂了。

  他開始思考自己的任務……

  王窮自然不會告訴他「我要讓這個女人去殺皇帝」這種逆天的事情,他用了一個更簡單的理由——我要和這個女人上床。

  很簡單,也很有說服力,但在鄒亭看到那個女人後,這種理由、這種目的,就成了一種極為不安定的因素。

  「花」的美貌,已足夠讓一個像鄒亭這樣的男人放棄巨額的報酬,並給予她自由……而其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在她的心中佔有哪怕寸許之地。

  當這個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決絕時,鄒亭也喪命了。

  事已至此,鏡也沒必要再裝下去……殺死老三還算順理成章,但殺死鄒亭……真正的朱誠可沒有那麼高的武功。

  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榆嶺四絕殺了個乾淨,將這幾人與客棧裡的無辜者們一同付之一炬,再親自把「花」送到了王窮的面前。

  「莊主……」程威想通了整件事後,順勢來了一記馬屁,「……神機妙算,屬下佩服……」

  「呵……」王窮笑道,「若真是神機妙算,在和鏡說話的時候,我就該把事情想明白了。」他單手托腮,又抓起一塊糕點,「但實際上呢… …當你把她『還是處女』這件事告訴我時,我才堪堪把思緒理清楚。」

  「呃……」程威又有些不懂了,「對了,屬下卻是不知……那女人是否是處子,有何關係?」

  王窮道:「關於鏡花水月的事,我還知道幾件,比如……他們四個是親生兄妹……」

  他說到這兒,程威心裡的另一個疑問——「為什麼鏡沒有對花動心」也被解開了。

  「比如……花從來沒有讓任何一個男人得到過她……」王窮還在說著,「又比如……鏡除了聲音相貌之外,還可以模仿別人的武功招式、乃至內功都一模一樣…… 」他隨便舉了幾個例子,沒有說盡,便將話題帶了回來,「總之,考慮到羽王的為人……關於『花』的身份,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了。」

  他這一提醒,程威也反應過來了……那羽王好色可是出了名的,人稱色中的惡鬼、花裡的魔王;稍有幾分姿色的女子,被他瞅見了,基本都不會放過。從他府上擄出來的女人還是清白之身,本身就很反常。

  「嗯……」程威沉吟道,「這下……屬下就全都明白了。」他微頓半秒,接道,「既然莊主已洞悉了對方是來殺您的,倒也好辦……屬下這就安排一批硬手……當然,全部都是女子……立即去把那『花』斬草除……」

  「等等。」王窮打斷了她,「誰說要殺她了?」

  程威又愣了一下:「這……您的意思是……先關起來?」

  王窮端起茶杯,喝上一大口茶,用茶水漱了漱口,然後順勢就從炕上下來了:「不用,我先去和她聊聊。」

  「什麼?」程威差點兒就把這兩個字喊出來了,但他終究是忍住了。

  「莊主……」程威道,「您方才不是還說……男人只要見了『花』的樣貌……」

  「呵……」王窮笑了,「不是我說,是『傳說』。」他背起雙手,「那種鬼話……反正我是不信的。」

  「但……」程威面露擔憂之色,「榆嶺四絕……」

  「哈哈哈……」王窮大笑出聲,「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就認定那傳說是假的,而且現在就要去一探究竟。」

  程威道:「那萬一……」

  王窮含笑搖了搖頭,轉過身去,邊朝屋外走邊道:「萬一是真的,那我便是死在這傳說之下,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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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3-22 01:15:53
第1253章 劍神一笑(九)

  夜幕,悄然降臨。

  荒原之上,一隊騎行的人影向著長城的方向疾行而來。

  當他們的身影出現在月色下模糊的地平線時,這一行三十餘人便紛紛下了馬,將馬朝著反方向放了回去。

  接著,他們就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厚布,裹在腳上,在白雪覆蓋的原野上中徐徐趟行起來。

  漸沉的夜色給了他們很好的掩護,這一隊精悍的壯士就這麼悄然來到了長城腳下。

  他們,是帶著使命來的……

  這三十七人,皆是來自大金(此處指後金)的、最傑出的勇士;他們奉了可汗的直接命令,要進入中原,執行一項秘密的任務。

  這項任務可能會花很長的時間,長到可以用他們剩餘的人生來計算。

  這項任務也非常得危險,危險到一但敗露他們就會立刻喪命。

  但是,他們並不在乎,他們早已下定了決心,要為這使命奉獻自己的一切。

  因為他們的成功,可能會改變整個大金的命運。

  當然了,在這項計劃中,大明自然是扮演著反派和犧牲品的角色……

  「巴爺,看過了,附近的烽火臺上確實沒人。」

  說這話的中年漢子,穿著件很常見的襖子,打扮得和中原人別無二致。

  而接受他匯報的「巴爺」,也是差不多的年紀和打扮。

  很顯然,這些人是打算在中原「長期潛伏」的,在出發之前,他們都已經過了嚴格的訓練。不但可以講非常流利的漢語,對於自己的身世、來歷……他們也都能做出一番周詳的解釋,而且基本沒有什麼破綻。

  「嗯……」巴爺沉吟了一聲,接道,「納坦,你帶頭先上,確認上面沒有異常後,給我們信號。」

  「是。」納坦得到命令後,當即行動,他退到離城牆數米遠的地方,腳下一踏(此時他們已將腳上的布解去),便飛躍而起。

  隨後,他又在半空中藉城牆蹭了幾腳,就這麼一路遊牆而上,頗為輕鬆地來到了長城之上。

  不多時,底下的同伴們就看到他探出頭來,打了個「跟上」的手勢。

  於是,剩下那三十餘人,也都在巴爺的率領下,用類似的方式攀上了城牆;對於他們這樣的高手來說,躍上城牆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好……一個不差。」待最後一人翻過城垛時,一直都默默記著數的巴爺壓著嗓子言道。

  下一秒,他便準備下令跳牆「入關」了。

  不料,忽然……

  「諸位,暫且留步。」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僅僅這一句話,就讓在場的三十七人渾身一震,他們幾乎在同時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做出了戒備的反應。

  「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緊接著,那男人又說了一句話。

  同時,一個黑咕隆咚的物體便從烽火臺上被扔了下來。

  憑著月光、以及頗為出色的眼功,那些後金勇士們在東西尚未落地時便已看出——那是一個人頭。

  人頭落地,剛好滾落在了納坦的腳邊,雖然那頭顱的長髮已散亂地抖開、遮住了其一半的面目,但納坦一眼就看出,這就是他事先買通的那個「總旗」,正是此人……撤走了今夜本該在這個烽火臺上站崗的士兵。

  「巴爺,這是……」納坦即刻轉頭,想要提醒巴爺一聲。

  不過巴爺似乎不需要他的提醒,只是抬起一手,示意對方不用說下去了。

  「來者……何人?」一息之後,巴爺抬頭望著烽火臺,一字一頓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他沒打算再去掩飾任何事,因為當他看到人頭的那一刻,就已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必是一場廝殺。

  「呵呵……」聽到這個問題後,那烽火臺上的人也是輕笑一聲,並順勢提高了聲音,朗聲吟道,「萬里長城第一關……」

  這第一句話說完,他的身影已出現在了烽火臺的邊緣。

  「千年風雨鑄蕭殘……」

  第二句話音落地,森冷的月光恰好照在了那人手中的武器上……那是一桿長槍。

  「百萬雄兵今不在……」

  第三句出口,此人便持槍縱身一躍,在空中翻卷半周后,下了烽火臺。

  「孤槍一膽……倦夢還!」

  待那最後三個字出口,倦夢還已是挺槍一杵,傲然而立。

  雖然他這詩算不上多工整,但言辭間那份霸氣可是貨真價實。

  眾勇士定睛一看,只見一白面(相對那時的大多數男人而言,大部份玩家都顯得白凈清秀)青年,身著一襲造型奇詭的黑甲,持槍肅立。

  雖然今夜的月色不算明亮,但他的盔甲還是散發著明晰的光暈,他手中的長槍也在透出陣陣難以名狀的寒意。

  「哼……」巴爺見得此人,先是冷哼一聲,隨即又贊道,「好!」他頓了頓,「好一個『孤槍一膽』!」

  說到這兒,他乾脆提高了嗓門兒,對身後的同伴們喝道:「弟兄們!這小子也算條好漢……給他個痛快!」

  他這一聲令下,那幾十名後金勇士幾乎在同一瞬衝了出去。

  城牆上的空間很窄,那麼多人要去攻擊同一個目標,理應是很困難的……

  但,這些後金勇士們卻可以做到。

  他們的配合非常默契,默契到無需言語……亦可天衣無縫。

  不到一秒,那三十六人已整齊地散開,分為了正中、空中、兩翼……並齊齊向倦夢還殺來;這無疑是他們第一次在長城上作戰,但他們的表現得卻像是在做一件已經演練了無數次的事。

  這是倦夢還的第一感覺。

  即使作為一個身體素質早已突破了人類極限的玩家,他也不禁對眼前這些敵人的速度暗暗心驚。

  但,最可怕的並不是速度,而是這些人的行動模式……

  他們不是一個人,卻勝似一個人。

  這群後金勇士就好像是一個由三十六個身體組成的整體,其中每一個部份都在為這個整體而服務,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安危和生死……

  他們的攻勢如怒濤一般層層推進、洶湧連綿,即便衝在最前的人被槍刺穿、掃斷、乃至被能量震成肉醬……後面的人也不會有任何的遲疑——他們會繼續進攻,直到達到目的為止。

  面對這樣一支隊伍,若沒有足夠的決心、或是借助弓箭等遠程手段,即使派十倍於他們的人數去迎戰,也很難說誰勝誰負……

  而眼下,倦夢還可是「孤槍一膽」,名副其實的「一夫當關」……

  在旁人看來,這簡直就是絕死之境。

  然,倦夢還……卻是面沉似水,提槍連舞。

  霎時間,血花綻現。

  點點寒芒催命,重重槍影奪魂。

  不消片刻,三十六名精銳高手,竟已被他殺的片甲不留,無一幸免。

  而那第三十七人……最後的一人,正瞪著充血的雙眼,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的確無法相信,自己那些生死相依的兄弟……那些在部族中以一敵十的強者,竟會被這區區一個中原人,在頃刻間就殺得一個不留,而且……毫無還擊之力。

  「你們……也是好漢。」倦夢還回槍斜舉、槍尖朝下,讓槍上的血液緩緩滴落,「所以,我也給你們一個痛快。」

  巴爺咬著牙關,憤恨地站在原地發抖。

  他此刻的心情,只有他一個人能明白。

  巴爺和他這些異姓兄弟,已經決定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這個任務;死、或是失敗,他們都可以接受。

  但現在這樣的結局,他接受不了。

  「你把我也殺了吧。」巴爺並沒有思索太久,便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已無顏回去面對可汗,更不想捨棄我的兄弟們……獨自茍活於世。」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既然任務已無望,抵抗亦是徒勞,不如就讓對方成全了他。

  「不,還沒到你死的時候。」不料,倦夢還卻是拒絕了。

  「什麼?」巴爺顯得很意外,也有些激動,「你這是什麼意思?侮辱我嗎!」

  倦夢還搖了搖頭:「我不殺你,是因為……死之前,你還有一件事必須去完成。」

  巴爺冷哼:「哼……難道你覺得我會背叛……」

  「錯。」倦夢還沒等他把錯誤的推測說出來,就直接打斷道,「我只是想讓你回去,回到你們那位可汗的身邊,把今夜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你……」巴爺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略一思忖後,他卻是冷笑起來,「我明白了,你覺得……可汗聽了今夜之事,就會害怕,就會放棄……」

  「他愛怎麼想怎麼想。」倦夢還又沒讓對方把話說完,「如果他真的怕了,那就表明你所尊崇之人的器量不過如此……」

  「放肆!」巴爺的漢語好得很,各種成語也是張口就來,「成王敗寇,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辱我大金之主!」他頓了頓,又哼一聲,「哼……你以為,殺了我們這隊人馬……我大金就無人了嗎?我告訴你……比我們強出十倍、百倍的勇士……在可汗身邊多如過江之鯽。」

  「哦……是嗎。」面對這句連巴爺自己都不信的話,倦夢還的反應自是相當平淡,「我們這邊的高手,怕是沒你們那兒多了……」他用平靜的語氣接道,「和我實力差不多的、以及比我略差一點兒的角色,也就百來個吧……」

  他這話沒挑兒,整個裡,戰鬥力接近他這個級別的玩家,一百個肯定是有的,這劇本人數沒上限,誰知道來了幾個;再者……他還沒把這個劇本裡的NPC勢力算進去。

  「至於比我還強的……」倦夢還停頓兩秒後,又補充道,「啊……十來個吧……可能更多一些,畢竟我也沒有沒有機會和那麼多怪物一一交手……」

  其話音落時,巴爺的世界觀已經崩壞了。

  恐懼和震驚擊碎了他認知,他很想告訴自己剛才聽到的話不是真的;可惜,倦夢還是個糟糕的騙子,他的話是真是假,像巴爺這樣的人……絕不可能聽不出來。

  「你好像明白了。」倦夢還說著,隨手甩起槍頭,帥氣地將長槍扛到肩上,「如果我是你的話……像這樣的消息,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帶回去讓自己的主子知道一下的……嗯……言盡於此。」

  他不像封不覺那麼能說會道,他只是個倔強的、要強的、卻又不失自知之明的人。

  但今天,他出現在這裡,可能比任何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都要更合適。

  雲開,月明,夜未盡。

  巴爺已經回去了,他有辦法來,自然也有辦法回去。

  城牆上,倦夢還將武器收回了行囊,長舒了一口氣。

  槍不是他唯一的武器,如今的他有一戟、一槍、一棍……三種兵刃。

  只是今夜,在此地,他想用槍。

  所以他用了。

  「謔,厲害啊……」此時,倦夢還的身後,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說話聲,「不但完成了支線阻止後金精銳勇士潛入關內,連隱藏任務改變本世界未來的帝王更迭歷史都搞定了。」

  這說話之人,不是旁人,正是S2時「廢柴聯盟隊」的畀老師。

  「我還以為咱們得火速奔赴首都幹掉這個世界的皇帝才行呢……」畀老師一邊翻上城牆,一邊念道,「沒想到只需在這個支線任務裡留一手就能順便完成了。」

  「呵……刺殺皇帝,的確也是一種可行的方案吧。」完成了任務的倦夢還也鬆了口氣,笑道,「我也只是想試試,才放他走的,沒想到真的成功了……」他聳聳肩,「現在想來……那兩個任務同時刷出來,其實已是一種頗為明顯的提示了吧。」

  畀老師點點頭:「那……這會兒,咱差不多該進鎮了吧?」

  倦夢還想了想:「嗯……我覺得可以再等等。」

  「哈?」畀老師道,「咱這一天下來,支線都清了好幾個了,還不進去?」

  「放心吧。」倦夢還卻是頗有自信地回道,「和我們一樣遲遲沒進鎮的玩家肯定不止一組……不可能只有我們兩個注意到了『秩序』那二位在鎮口盯梢的事。」他若有所思地念道,「不要被劇情簡介迷惑了,主線任務可沒說一定要『進入臨閭鎮』才行,換一種思路去想……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劍舞草記』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那在其出現之前,離事件的核心地點遠些,反而是種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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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3-22 01:16:15
第1254章 劍神一笑(十)

    嚴冬的夜,是很漫長的。

    長到足以去完成很多事。

    比如說,殺人。

    今夜的臨閭鎮,無疑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因為誰也說不清在這兒被殺的人究竟是為何而死。

    他們有可能會被仇家所殺,也有可能會被其他欲奪“劍舞草記”的人所殺,還有可能……他們想殺別人,但最終自己卻成了死人。

    就算有“目擊證人”也沒用,在這樣一個環境中……誰又能保證那些作證的人說的是實話呢?他們完全有理由為了自身的某種目的而撒謊,像這種“說說話”就能借刀殺人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所以,在這個夜晚,殺戮,是相對自由的。

    平日里被壓抑的殺機,已在人們的心中蠢蠢欲動……

    那些精通暗器和夜行功夫的人;那些積怨已久、但迫於對方勢力不敢報仇的人;那些謀算著要將同門取而代之的人……對這些人來說,今夜的機會是絕不容錯過的。

    而對於身處這個劇本世界中的玩家們來說,這種“亂相”,也為他們提供了“以弱勝強”和“減少對手”的有利條件。

    “等了一天,只掌握了三個人的行蹤,總覺得……稍微有點失策了呢。”月下,生魚片站在一棟建築的屋頂上,俯視著眼前的小鎮,如是念道。

    “你說……他們有沒有可能瞞過你的偵測進鎮呢?”夢驚禪就站在他的身旁,看起來還是那副懶散的樣子,左手還提溜著一個酒瓶子。

    “散在全鎮的'音貝'都運轉正常,我的探測是毫無死角的。”生魚片很有自信地回道,“不管他們是從鎮後的山里繞進來,還是從天上跳進來、從地底下打洞爬進來,只要是進了臨閭鎮的範圍,我肯定能知道……”

    “呵……”夢驚禪笑了笑,“那就有兩種可能,其一,我們的對手只有劍少、不怕和絮懷殤;其二,還有未知數量的敵對玩家,在我們查探到他們之前,反偵測到了我們……隨即就選擇了不進鎮。”

    “我寧願相信後者。”生魚片道,“至少……絮懷殤應該還有一個隊友留在鎮外不是嗎?”

    “那個啊……”夢驚禪喝了口酒,“嗯……我看未必吧。”

    “未必?”生魚片疑道,“喂喂……你該不會是還沒搞清楚這'組合亂鬥'模式的規則吧?必須是兩個人組隊才能……”

    “我知道。”夢驚禪打斷了對方,並接道,“我的意思是,她的隊友八成已經退出劇本了。”

    “哈?”生魚片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啊?你這推測有什麼根據嗎?”

    “這個嘛……”夢驚禪想了想,“告訴你也無妨……”他撇了撇嘴,接道,“據我所知,絮懷殤和紅櫻的合約馬上就要到期了,而在續約的事情上,雙方並沒有談攏。”他頓了頓,進一步解釋道,“由於絮懷殤的合約中明確了其遊戲賬號歸其個人所有,這就意味著,如果她最終離開了紅櫻,那這個由紅櫻培養起來的遊戲角色會跟著她一起離開……即便合同約束她在之後的幾個月內不能加入其它的工作室,但她仍可以作為個人職業玩家去參加各種比賽的……因此,現階段,紅櫻那邊已經停止對她提供各種資源,同時還利用合同中的條款,禁止她和其他的玩家組隊遊戲。不過,合同的權責是相對的,她自然也有她的權利,紅櫻也不能過分刁難她了……比如用條款迫使她無法參與某些特定模式的劇本,這是不行的。”

    “哦……”生魚片也是老資格的職業玩家了,諸如此類的事情他也不是沒見過,聽到這兒,他已大致懂了,“於是他們就隨便找個號和她雙排,進了劇本之後立刻就退,接下來讓她一個人玩兒去……這樣便不算是'禁止她正常遊戲'了。”

    夢驚禪點點頭:“今天看到她獨自進鎮時,我立刻就想到了這事兒……瞧這意思,她和紅櫻解約基本是板兒上釘釘啊。”

    “且慢……”生魚片道,“那這些解約之類的消息……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呢?”

    “我和管理層熟啊。”禪哥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回道,“他們最近已經在籌劃著要簽絮懷殤的事兒了,甚至開出了在她受'競業禁止協議'影響期間照發工資的條件;當然了,我也就知道那麼多了,其他不平等條約以及'簽約款'具體給她開了多少我是不知道的,反正肯定比咱們幾個來的時候高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就是了……”

    “瞧你那副不平衡的樣子……”生魚片虛著眼,面無表情地吐槽道,“你咋不說八個'很多'呢?”

    “我沒有不平衡啊,就事論事……真的很多嘛。”夢驚禪回道,“不過……講道理,我覺得人家也的確值這個價兒,從粉絲經濟的角度來說,絮懷殤的身價爆我們十倍八倍我也可以理解……”

    “謝謝誇獎。”下一秒,一個女人的聲音忽然響起,回了禪哥一句。

    那一瞬,夢驚禪的瞳孔收縮,其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彷彿被寒流所浸。

    他微微轉頭,看向了生魚片。

    卻恰好看到生魚片的人頭……從脖子上滑了下來。

    當那整齊的刀口映入禪哥的眼簾時,生魚片也開始化為白光。

    直到那一刻,屍體都還站著、沒有倒下。

    這一刀太快了,快到生魚片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砍,就已被判定死亡。

    “呼……”兩秒後,禪哥緩緩轉過身,吁了口氣,“大意了啊……”

    夢驚禪單獨行動時,是很少會疏忽的,他這次的大意,源自他對隊友的信任。

    即便如此,這也不能算是什麼失誤;因為他的隊友是生魚片,是整個驚悚樂園中偵查能力最強的玩家……沒有之一。

    然而,很多時候,“最強”的地方,反而就是突破口之所在。

    從方才的對話不難看出,生魚片對自己的能力有著絕對的自信,他那句“我的探測是毫無死角的”也不絕非是在說大話。

    可一旦有人從這種探測中找到了“死角”,那對施術者來說,便將是致命的。

    “這算不上大意……我可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適應了那些'音貝'的探測頻率。”絮懷殤說這句話時,其身影已出現在了夢驚禪身後的屋脊之上。

    此刻,她已不再像白天那樣遮蔽面目。

    月色下,她那修長的身影,似一道無瑕的利刃;那明亮的雙眸,則透出森冷的殺意。

    “明白了……”夢驚禪望著對方,接道,“用能量完全覆蓋住身體表面,形成一層動態的'盔甲' ,然後讓這個能量層保持與音貝一致的振動頻率,這樣……就能在生魚片的探測網中'隱形'了……”

    “不愧是夢驚禪,只聽我說一句話,就能推測出我的手法。”絮懷殤回道。

    “呵呵……”禪哥笑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包煙,抽出一支給自己點上,“呋——”他吐了口煙,悠然言道, “你太高估我了,我可不是那種稍微看看就能識破各種複雜技巧的天才,我也沒有封不覺那種彷彿一秒鐘能想一百件事的頭腦……”他頓了頓,“能立刻猜到你的手法,是因為……在今天以前,我就思考過——如何才能避過生魚片的探測。”

    “這麼說來……這個方法,是你早已想到了的?”絮懷殤問道。

    “那是啊……”夢驚禪撣了撣煙灰,回道,“別看我現在這樣兒……其實我也是挺要強的一個人,即便是同一個工作室的隊友,我也會研究研究怎麼才能打敗對方的。”他微頓半秒,再道,“當然了……很多事情,想得到,不代表就能做得到。我說了,我不是天才,要比喻的話……天才面對十個問題能給出十二個答案,而我只能給出一個。”

    “所以你覺得……我是天才?”絮懷殤又道。

    “你當然是。”夢驚禪攤開雙手,“你、鬼驍、濕婆、枉嘆之、似雨若離、無刀客、七殺、廢柴叔、織田愛……大概就這幾位吧。”他邊想邊說,數出了這麼九個人來,“在戰鬥這方面,你們這九人的才能是我所知所見的人當中最出色的……不過,'才能'最高,並不代表實力也最強嘛。”

    “你好像忘了把封不覺算進去。”絮懷殤聽完後,第一反應卻是這個。

    “他啊……”夢驚禪聳聳肩,“我無法評價一個已經超出了我評斷能力的人。”

    “這麼說來,你對我的實力,還是挺了解的?”絮懷殤道。

    “呵……彼此彼此吧。”夢驚禪道,“你剛才那次偷襲,為什麼只出了一刀,你我心裡都有數……”

    他這句話,可不是虛張聲勢。

    絮懷殤方才的那一擊,之所以只攻擊了生魚片一人、卻沒有對僅在一米開外的夢驚禪出手,自是有原因的。

    並不是她不想那樣做,而是她沒有把握……

    想偷襲生魚片,並不算難,因為生魚片對於自己的探測能力有著絕對的自信,這種自信和“依賴”是成正比的。

    當他所依賴的最強能力被人找到了破綻,虛無的自信便讓他成了個毫無防備的靶子。

    但夢驚禪不同,即使他基於對隊友的信任,沒有對周遭的環境進行戒備,但是……論武者的本能,他可比生魚片強太多了。剎那間的殺氣,已足以激起他的反應。

    倘若絮懷殤同時對兩個人出手,或是改為只對夢驚禪出手的話,那她的偷襲就未必會成功。

    雖然其成功率還是很高的,或許有八成、九成……但絕不會像方才偷襲生魚片時那樣,有“十成”的把握。

    這樣一考慮,她自然會選擇百分之百會成功的那一種方案。

    畢竟……她沒有隊友。

    一旦偷襲失敗,哪怕能重創其中一人,她還是得以一敵二;在秩序的兩大高手面前,就是單挑她也不敢托大,何況是旁邊再多一個隨時可能恢復傷勢並參戰的人。

    “既然大家都清楚對方的實力……”兩秒後,絮懷殤應道,“那閒聊就到此為止吧……”

    她這言下之意,就是——話說得差不多了,咱們該動手了。

    對於這個建議,夢驚禪也十分贊同;兩人若是一直這麼僵持下去,對他們雙方來說都是很不利的。

    因為對峙這個事情……比戰鬥還要耗費心力。

    別看兩人站那兒沒動,但這番對話的過程中……每一秒,他們都在尋找著出手的機會,同時又要提防對手的動向,這對集中力是很大的考驗。

    若是在這兒耗得太傷,就算打贏了,也可能對之後面對其他玩家的戰鬥造成負面影響。

    “好。”夢驚禪回話時,順手丟掉了煙頭(酒瓶子他在掏煙之前就已經收起來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他已出劍。

    他沒有把自己算進“天才”的行列,不是在謙虛,也不是想扮豬吃虎。

    正如夢驚禪對天才的那番比喻……

    他的確是回答不了“十個問題”,就算花時間冥思苦想,也最多答得出六七個來。

    通常情況下,他只能答出“一個問題”。

    而那個問題,永遠是關於“劍”的。

    說時遲,那時快!

    但見,虹光一閃,身影已錯。

    簌簌風聲,姍姍來遲。

    這一劍,劍比聲快,人比劍疾。

    可怕的是……一劍過後,夜空中,並未響起金鐵交加之聲。

    那僅有的破風聲,似乎在宣告著攻擊的落空。

    但實際上……並未落空。

    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刀和劍切切實實地碰撞了,只是……其中的一方,在一種“無聲”的狀態下便被另一方所斬斷。

    就好似你用一把快刀猛然切開了一塊懸在半空的豆腐,那自然是不會出什麼聲響的。

    “好劍法。”絮懷殤站在原地,目視前方,用略有些疲憊的語氣說道。

    她沒有低頭去看自己的雙刀,因為她知道……自己手中的【落花】和【飛絮】都已斷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肋下已被斬出了一道猙獰的傷口。

    “呵……”夢驚禪,此時已出現在了絮懷殤的身後、背對著對方。

    他苦笑了一聲,並再次從口袋裡掏出了煙,叼了一根在嘴裡:“論劍法,我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任何人。”他吃力地用同一隻手掏出打火機,為自己點燃了煙,“可惜啊……”

    就在他那個“惜”字出口時,他持劍的那條胳膊,竟從肩膀處齊齊斷落,就像是方才生魚片那滑落的頭顱一樣……

    “呋——”接著,夢驚禪舒暢地吐了口煙。在他呼氣的同時,其軀幹上赫然迸出了三道很短、但極深的傷口;那三道傷口也像是“吐煙”一般,齊齊地噴出了鮮血,在空中匯成一片血霧,“所以說啊……”他轉過頭,還是那一臉的頹廢,“我討厭和你們這幫'天才'交手……”

    這話說完,他也恰好化為白光消失。

    直到這一秒,絮懷殤才稍稍鬆懈下來,單膝跪地,趕緊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傷口。

    她沒有急著使用物品或技能為自己治療,而是將視線投向了屋簷下的一片陰影,冷冷言道:“你不必再躲,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在那裡……”她目光如炬,語氣堅定,絲毫不像一個受了重傷的人,“既然你可以跟他們合作,那不妨也跟我談談吧。”

    言畢,一息之後,一個已經被嚇得臉色慘白的男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還未請教……女俠尊姓大名……”即使是方盡這樣的人,這會兒講話都是戰戰兢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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