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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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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甲魚不是龜 】大潑猴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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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21:30: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當石猴站到靈臺方寸山的時候,他已是滿面塵土,帶著千瘡百孔的心。

與十年前的他相比,他長高了許多,足有一米六的樣子。如果是以人的標準他這樣的身高算矮,但作為一只猴子,已是龐然大物。

沒有多余的言語,高高的山,長長的石階,石猴三拜九叩,一步一步地登上去。

直到山頂,看到那建在洞穴中的道觀。

“東勝神州花果山石猴,求見須菩提祖師!愿拜入門下,求得仙術!”他高聲大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許久,石猴悄悄抬起頭。

四周鳥雀爭鳴,蟲蟬啼叫,卻不見半點動靜,那高高的朱紅色大門依舊緊緊地關著。

“東勝神州花果山石猴,求見須菩提祖師!愿拜入門下,求得仙術!”他再次大喊,重重地磕頭,額頭上的血深深地印入粗糙的石面上,好似雪地里的一朵梅花。

依舊沒有動靜。

“莫不是沒聽到?”石猴想,隱約中有一點擔憂。

道觀里,一個道童手持拂塵,疾步沿著長長的山道入了洞穴,又九轉而入內室。

“師尊,有一只猴子……”

“為師已知曉,你且退下。”白發老人坐在蒲團上閉目修行,只一句之后,又沒半點聲息。

道童悻悻退出室外。

烈日當空,一只麻雀停到地上,啄了啄縫隙中長出的小草,抬頭看了一眼石猴,又很快飛走。

“這是怎么回事?”石猴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汗:“難道我真來早了?”

額頭的血已經凝固了,可是高大的紅門卻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莫不是考驗已經開始了?”石猴想。

一個布袍男子從山下爬了上來,跪在他身旁:“鄙人李青,西牛賀洲洛瓊人士,為求大道而至此,望拜入須菩提祖師門下,甘為一道奴,日日拂經!”

他連頭都沒磕。

不多時,一個長著一張圓臉,面目清秀的灰衣女童推開紅門從道觀里出來,對男子拱手道:“師尊有請。”

“有勞道長引路了。”男子爬了起來拱手行禮。

石猴也想站起來,卻聽那女童冷冷道:“師尊沒有請你。”

“呃?”石猴楞了一下,只得看著兩人入門,那門轟然關閉,再不見男子出來。

足足三天,石猴只感覺自己雙眼朦朧,就快要餓暈了,那紅門才緩緩開出一條縫隙。

又是那圓臉女童,她從里面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我乃須菩提祖師坐下童子。”

“師姐好!”石猴想起來行禮,卻一下栽倒在地。

三天的時間,他的腳早就失去了知覺。

一路走來,十年了,他從未睡過一天好覺,以為上了山可以好好休息幾天,沒想到噩夢還沒結束……

女童來到石猴身邊,俯下身子在石猴耳邊低聲道:“師尊問,餓嗎?”

“餓。”石猴說。

“餓就回去吧。”

“回……回去?”石猴張大了嘴巴。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我……我從東勝神州花果山來……”

“那就回東勝神州花果山去。”女童說罷轉身便走,絲毫不留情面。

石猴的嘴猛地抽搐。

“這須菩提祖師……有沒有搞錯!你這老不死的東西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啊!我從花果山到這里十萬八千里!媽的!你連面都不見讓我回去?你知道這十萬八千里我是怎么走過的嗎?”他在心里咒罵了起來。

正要從門縫溜進去的女童猛地直起腰桿,點頭連連稱是。

這一幕看得石猴一愣一愣的。

“莫非那門后還有人站著?”

女童轉身來到石猴面前蹲下,目光中帶著絲絲嘲諷:“師尊說,圣人無道,修成了仙,便不會有同情心,所以你還是回去吧。”

“啥?他能看透我的心思?”

“區區讀心術,如何難得住師尊。”女童一臉的驕傲,說罷便要轉身。

石猴連忙伸出一只手,一把捉住女童的腳腕。

“師姐,師姐,別走。”

“你干什么?死開!師尊何時說要收你了,師姐豈是你叫得?”那女童揚起拂塵敲打石猴的腦袋,抬腳踩中石猴的手掌,無情地碾壓。

到底是修道之人,一腳下去,比成人的力道更甚。

可無論她如何用力,石猴就是不放,只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當看到鮮血從石猴的手掌滲出的時候,女童一驚,連忙縮開腳去。

“你……你想干什么?”女童眼淚都要掉出來了,畢竟是十來歲的孩子,也還沒怎么見過血。

“師尊,為何不收我?”石猴忍著劇痛問。

“師尊不收,我怎知為何?你還是走吧,也省的我多事!”

“回何處?”石猴目光茫然,微微松了手。

女童連忙借機將腳收回去,小跑了幾步才回過頭來喊道:“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石猴苦笑著低聲呢喃,用手抹了一把臉,狂笑了起來。

血污染得滿臉,那猙獰的模樣嚇得女童一陣哆嗦:“這猴子莫不是瘋了?”

說罷轉頭就跑,紅色巨門再度轟然關閉。

“回不去啦,回不去啦。”石猴做夢也沒想到會在距離成仙得道一步之遙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止步不前。

“回去?哼。怎么回去?就這么回去,我拿什么去接雀兒……”

不能放棄,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因為已經沒有回去的路。

不成仙,他便永遠是一只猴,一只普通山野中的猴子。

艱難地挪動身子,跪好,他低頭沉默著。

日升,日落,轉眼又是三天過去了。

聽說人可以十幾天不吃飯,卻只能七天不喝水。石猴在烈日下暴曬,已經七天七夜沒喝過一口水,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十年的磨練,他早已不是當初剛出海的石猴了,想必可以挺得更久。只是這次還有之前那么好運嗎?

“為什么不收呢?不是應該考驗下我嗎?難道這也是考驗?那為什么別人就能直接進去,我卻不可以?因為我來早了?還是神仙也嫌棄我這只猴子?”

“也許,也許只要我暈了,他就會出門來救我。當我醒來的時候,就會在門內。”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海上朦朧中看見的那條金色鯉魚,石猴抬起眼皮,用已經有些紅透了的眼睛望著巨大的門。

一門之隔,卻是天壤之別。

想著,石猴不由得苦笑起來,自己竟如此卑賤,要跪在門口用性命換一條出路。

不過這十年來,他不一直是如此么?

“沒有什么能阻止我!沒有!”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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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21:30: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轟……”那朱紅色巨門又開出了一條縫!

石猴猛地睜大了眼睛,目光中滿是期待。

又是那圓臉女童,她從門縫里探出頭來看了石猴兩眼,半響,才跨出了門檻,整了整衣冠走到石猴面前,蹲下來。

“還不走?”

“師尊何時見我?”石猴問。

“師尊不會見你的,你還是走吧。”

“師尊為何不見我?”

女童咬了咬嘴唇,半響,開口道:“師尊為何不收,我不知。只是師尊從不曾驅趕求道之人,這次卻不收你,怕是你跪得再久,也進不去。”

女童看石猴的目光中,有些許不忍。

“若求得道法,我自會走。若求不到,寧愿死在這門口。”

“那你就等著死在這門口吧!孺子不可教!”女童無奈嘆了口氣,轉身便回了去。

半響,那女童又折回,手中托著清水蔬果。

“是師尊讓送的?”石猴急忙端起壇子,將里面的水一飲而盡。

“是我不想你死在這,污了門檐,自作主張送的。說不準回去還要挨師尊的責罵呢!”

顧不得那么多了,石猴狼吞虎咽了起來。

女童坐到石猴身旁,看著石猴手腳并用的樣子無奈地笑,問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石猴不吭聲,只是繼續將食物往嘴里塞。

“吃完了,便回去?”

聞聲,石猴當即停下,將沒吃完的東西收攏,放回托盤上。

“得得得,我不趕你了!”女童連忙搖頭擺手。

石猴這才又是狼吞虎咽了起來。

“哎……上次的傷還痛嗎?”女童瞄著石猴已經結疤的手問。

石猴搖搖頭。

“不痛了就好……其實我是第一次趕人,下手不好把控。不過,你也真倔得可以了。”

石猴將最后一顆蘋果連帶蘋果訫一起塞進了嘴里,隨便咀嚼兩口,咽了下去。

“啊……”發出一聲滿足的感嘆,抹了把嘴,他望向女童:“貴姓?”

那女童有著一雙奇異的天藍色瞳孔,好像湖水一般清澈見底,令人驚嘆。

“叫我風鈴吧。你叫什么?”

“石猴。”

“石猴?為什么叫石猴?”

“我是石頭里蹦出來的。”

“石頭里蹦出來的?哇!”風鈴張大了嘴巴:“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嗯。花果山的石猴。書里面說是吸收天地靈氣孕育的我。”

“書里面說?莫不是書里面還記載了你是怎么來的?哪本書?”風鈴笑了出來。

“西游記。”石猴說。

“西游記?好奇怪的名字。”

“其實不奇怪。講的是大概一千年之后,一個和尚帶著一只猴子和一頭豬、一只河妖、一條龍去西天找如來佛祖拿經書,一路打怪升級的故事。我就是里面那只猴子。”

“一千年以后的事情?這不只書名奇怪了,連故事也奇怪……你還有別的名字嗎?”

“現在沒有,如果里面那老頭肯開門了,就有了。他會給我取個新名字,叫孫悟空。他會說:‘你像個猢猻,便姓孫,有道是打破冥頑需悟空,便叫孫悟空吧。’”

道觀深處,正盤腿打坐的須菩提祖師耳朵動了動,剛入口的茶噴得滿地。

“呃?這倒很像師尊的口吻,也是書里說的?”風鈴感嘆道。

“當然。”石猴重重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是那死老頭說的嘛。”

“你這猴子說話真有意思。”風鈴捂著嘴笑了起來。

望著一地的茶跡,須菩提沉默了半響,才緩緩嘆道:“這猴子倒是心胸寬敞,可惜啊……”

日復一日,轉眼已是一個春秋。

須菩提只字不提收石猴為徒的事,只是每日打坐,講經,修行。

風鈴每日給石猴送去清水食物,一日不斷,對此,須菩提也是半句不問。

而石猴,也是依舊跪在門口,無論風吹雨打,大雪滂沱,一步也不曾挪過。好在那身子骨無比健朗,若是換了旁人,恐怕也沒幾個撐得住。

一日,須菩提于閣樓打坐,風鈴來到座前,叩首道:“師尊,弟子有話。”

“有話便講。”

“師尊常教導我們:修道之人,受益于天地,則當反哺于天地。若見了虛心求道之人,既當傾囊相授。如今那猴頭已經山門外跪了整整一個春秋,誠心可見,為何師尊不收?”

須菩提沉默了許久,輕捋長須,惋惜道:“石猴本為天地孕化,超脫六道五常天地十類之外,非天數可盡算。加之十年磨練,如今已是性情堅韌,要么不修,修,則必大成。”

風鈴聽得云里霧里,又道:“徒兒不解。師尊既知其修,必大成,又為何不收?”

須菩提無奈苦笑,仰天長嘆:“此猴心高,若有了神通,只怕這天地間便再不得安寧。”

風鈴深深叩拜,不再多話。

又是日復一日。

進出道觀的弟子川流不息,有新上山拜師的,有學成離去的,更多的是庸庸碌碌數十年無所成,最終只得悻悻而歸的。

石猴依舊好似一尊雕塑一樣跪著。

“這猴子倔得像塊石頭,師尊說了不收,他還死賴著不走。”

“聽說他就是從石頭里面蹦出來的,哈哈哈哈。”

“天地孕育又如何?師尊不收,肯定是因為沒有仙骨!”

“一只野猴子,也想成仙,真是異想天開!”

“師尊也真是的,收下來任個劈材的差事也好,廚房正缺人呢。”

聞言,眾弟子紛紛大笑,看石猴的目光中漸漸多了一份嘲諷的味道。

他們竊竊私語,石猴卻不為所動,只將自己封閉起來,時時刻刻望著紅門。

風鈴每日送了食物之后,又免不了和石猴叨上幾句。

“為什么你那么決意修仙呢?”風鈴托著腮幫子問。

“你不想修仙?”

“想,可是師父說,修仙的真諦,是明大道。人的快樂取決于心的寬度,就是當了天上的神仙,也不會多出一分……有時候我想,既然修仙不能更快樂,那為什么還要修仙呢?”風鈴凝視地上的小草,有些迷茫,許久,才轉過臉來問道:“你呢?你又是為了什么想修仙呢?”

石猴放下手中的水果,沉默了半響,問:“你被老虎追過嗎?”

風鈴搖頭。

“我的心都快從胸口蹦出來了。我知道它真的想吃了我,就像吃掉一只野雞或者一只兔子,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團肉,一頓午餐,或者晚餐。”

風鈴沉默了。

“后來,我殺了它。今生今世,我都不要再做別人的盤中餐。如果有人敢覬覦我,不管他是神,是人,還是佛,我都會殺了他!只要我有這個能力!”

石猴攥緊了拳頭,抬頭注視天邊的流云,緩緩道:“后來我出海了,很累,很苦。我唯一的朋友死在了路上,人類要吃我,妖怪要趕我,仙人不收我……就因為我只是一只猴子。”

“我咬著牙一路過來,沒路,我便劈開一條路。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一定不要再做別人的盤中餐。不要當一只普通的猴子。”

“不要當,一只猴子!我要……”石猴的聲音愕然而止,凝視著水果,入了神。

沉默,許久的沉默。

這種感覺讓風鈴有些透不過氣來,她還太小,不懂得“殺”的概念,不懂得執著的掙扎,更不懂石猴這一路究竟經歷了什么。

明媚的陽光透過云層,照在石猴的身上。

神色中洋溢的執著,有種不堪重負的艱辛。

石猴低頭啃起了水果,嘴里嘟囔著:“我要活下去,活得更好。所以我要多吃點,這樣才能堅持得更久……堅持到,那個門打開。只要那門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真了不起。”風鈴忽然有種心酸的感覺。

門外的這個石猴,他的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強大。

十年的苦難沒能打消他的念頭,反而讓他更加堅強。

執著地活著,活得更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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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21:32: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哈哈哈哈,猴子說,不要當猴子?”一個爽朗的笑聲從遠處傳來。

“金蟬子師叔。”女童當即起身行禮。

“金蟬子?玄奘?”石猴身形一僵,手中的水果滑落。

遠遠的,一個人影騰云而來。

近了身,石猴才看清了來人。

是一個和尚,英俊,消瘦,一襲灰色袈裟隨意地披著,手持一串一百零八子佛珠,看起來放蕩不羈。

“師叔這是……”看清了來者的模樣,風鈴明顯有些啞然,似乎因為什么事情而震驚。

“你是說我的佛光吧?”

風鈴重重地點了點頭。

金蟬子長嘆了口氣:“昨日靈山辯法,佛光已失。”

“已失?!”風鈴張大了小嘴。

這佛光一失,便意味著不再是佛!

金蟬子好像不以為意般笑了笑,看了看石猴,問道:“你真想修仙?”

石猴咬緊了牙,不吭聲。

金蟬子,后來的玄奘,這個日后自己的師傅,竟然以這種方式和自己見面。

這個世界似乎在用特殊的方式在向自己隱約透露著另一段的命運,那段不堪的命運。

不過,無論如何,石猴都不會讓自己拜到他門下,是的,無論如何!

見石猴咬牙怒視自己的模樣,金蟬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我認識?”

石猴依舊不說話。

“貧僧有一種預感,你我有緣。”

“最好是沒有!”石猴冷冷道。

金蟬子噗次一下笑了出來:“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如何是最好沒有呢?”

石猴撇過頭去,不看他。

“也罷,你想求仙,貧僧便遂了你的這個愿。”金蟬子抬起頭望著道觀問道:“你師尊可在?”

風鈴恭敬地鞠躬行禮:“回金蟬子師叔的話,師尊在潛心殿修行。”

“行,我去去就來。”

說罷,金蟬子拂袖,道道云霧在腳下凝成,轉眼便已經飛越了圍墻。

金蟬子走后,風鈴卷起拂塵輕輕敲了敲石猴的腦袋:“你這石猴好不知趣!你可知金蟬子師叔是何人?”

“知道,他就是西游記里那個不開化的和尚!”

要是落到他手上,無論能不能取到真經,結果如何都不重要了。因為那本身就是個悲劇。

風鈴將石猴九不搭八的回答直接忽略掉,叱道:“金蟬子乃是西天如來佛祖坐下二弟子,你怎可如此與他說話!”

“切!”石猴扭過頭去看看,半響,又猛地轉過頭來滿臉驚訝:“你說金蟬子是西天如來佛祖坐下二弟子,你叫他師叔,那……那須菩提祖師不就是……”

“你執意拜入師尊門下,卻連師尊的身份都不知?”風鈴鄙夷地瞪了石猴一眼。

“如來佛祖是須菩提祖師同門師兄弟?!”石猴驚呼了出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整個西游,不就是被這幫人設計的咯?

風鈴揚起拂塵,又是敲了石猴的腦袋:“胡說八道!如來佛祖如何是師尊同門師兄弟?”

“那你為何又叫金蟬子師叔?”

“師尊與那如來佛祖法出同系,論輩分,我等稱呼金蟬子為師叔!”

“哦?”石猴松了口氣,又問道:“這法出同系從何說起?這里是道觀,如來佛祖修的卻是佛法。”

“這你便有所不知了。”風鈴清了清嗓子,娓娓道:“師尊先修的道法,道法有成,爾后隨太上西出函谷關,化胡為佛,又修了佛法。可惜佛法未有大成,故而此地只授道法。”

說罷,又壓低聲音道:“此事休要多提,免得師尊不開心。”

“哦。”石猴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目光在天空中飄忽。

“先修了道法,道法有成?這,既然道法有成了,為何還要修佛法呢?按照這老頭的品級,如何都不比西方一個佛陀差吧,沒理由啊。”想著,石猴瞥了風鈴兩眼,卻沒開口問。

潛心殿中,須菩提與金蟬子四目交對。

金蟬子輕輕地粘起黑棋,往棋盤上一放。

“啪嗒。”

“請。”說罷,金蟬子的手緩緩移開,掠過棋盤上密布的白子。

“金蟬子,你這……又是何意呢?”注視著棋盤上,空白處孤零零的黑子,須菩提捋了捋長須,一臉的驚異。

“本是一局死棋,自當置諸死地而后生。”金蟬子直視須菩提雙眼緩緩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須菩提不禁嘖嘖苦笑:“數年前,我與你一盤殘局。實不想你會有此一著。只是……”

“只是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著,卻是貧僧。是么?”金蟬子的笑容緩緩淡去。

“這一著,極險。”須菩提指著黑子道。

“貧僧心中有數。”

“你可想好了,若不成……”須菩提微微一頓,殿內一下子安靜了幾分。

許久,須菩提才說出了那最后的幾個字:“萬劫不復!”

那一剎那,晴天驚雷,閃光透過窗檐照在金蟬子的臉上,俊秀,不起漣漪。

他面色淡然,雙手合什道:“為普渡,貧僧愿化作這一棋子,解開佛法百世之惑。”

望著目光堅定的金蟬子,須菩提駭然,許久,問:“心意已決?”

“貧僧已請正法明看顧那最后一世,若蒼天存德,便讓我行普渡之法。若不成……”金蟬子起身叩拜:“此行便是道別,再見無期。還請道兄保重!”

驚雷已過,天空一如往昔。

柔和的光線絲絲,透過窗上的白紗落到金蟬子的身上,在古樸的地板上刻下深深的影子。

須菩提緩緩睜大了眼睛,一言不發。

許久,朱紅色的大門轟然打開,金蟬子抬腳,拖著裙擺邁出高高的門檻。

在石猴的注視下,一步步走下階梯,與他擦肩而過,道:“那求道的門,貧僧已幫你打開。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了。”

微風拂過他的衣袖,飛揚的身姿,一步步邁向遠方。

那背影融入了天邊的流云,融入了林間的綠葉,與天地渾然一體。

莫回頭。

觀內觀外,一眾師兄弟靜靜地注視著。

門后,長長的石階上,須菩提迎風而立,久久嘆息:“后生可畏啊……”

石猴掙扎著站了起來,驅使著幾乎失去知覺的腳,一瘸一拐地邁向大門。

須菩提緩緩閉上眼睛,直到金蟬子消失在遠方,才睜開眼睛,注視著攀爬階梯的石猴。

這是他與石猴第一次的對視。

一個春秋的堅守,一墻之隔,也終是到了這一步。

石猴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須菩提,這是揪心的等待。

許久,須菩提忽然笑道:“你這猴頭實在頑固……也罷,且,隨我入內室!”

說罷,仰天長笑,轉身便走。

石猴的臉上凝固的表情緩緩綻開笑顏,一瘸一拐地跨過門檻,像一只興高采烈的猴子。

“入內室……師尊這是要……”

“入室弟子!”天邊一抹殘云蕩盡,風鈴手持拂塵,一步步穿過人群:“往后,怕是我們都要尊稱他一聲,師叔了。”

那觀內觀外的一眾師兄弟無不大驚!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千年之后,天書記載,這一日,發生了三件大事。

其首,當數東方天庭第一戰將真君楊戩劈山救母,因其母之死與玉帝反目,攜梅山七圣聚眾擁兵灌江口,三尖兩刃刀直指天庭。

天庭急招楊戩之師玉鼎,玉鼎閉門不出,稱不能勝。

其二,西方如來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蟬子生惑,靈山辯法直戰如來佛祖,破了道心,失了佛陀金身。

爾后發宏愿受十世苦修,甘心墮入輪回,從此化作蒼茫大地上一介行僧,西方再無金蟬子。

而那其三,便是西方上古大仙須菩提不顧因果業力,收了一只石猴為徒,取名,孫悟空。

這最后一事件,足足提前了三百年。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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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陽光從窗外斜射而入,一陣檀香從爐鼎里飄出,緩緩擴散開來。

房間里的兩個人對坐著靜默已許久,愣是沒有說一句話。

須菩提就只是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得石猴頭皮發麻。

那目光銳利得似乎想穿透石猴的心一樣,臉上的神情時不時略略變化。

“這老頭會讀心術,他想讀什么?”

關于須菩提會讀心術這個問題石猴早就知道,也早就想開了,要不然跪在門口的時候石猴怎么什么都敢從嘴里往外蹦——反正你不說他也會知道,不如照直說了。

但是這樣被人面對面地讀心,感覺還是極不舒服。

不過,好歹是進來了,跪在蒲團上被讀怎么都好過跪在外面的石板上被讀。

整整一年,膝蓋都已經跪到長了厚厚的一層繭。

直到日落西山,明月掛起,風鈴偷偷溜進來掌上燈,又給香爐添了香料,須菩提才伸了伸懶腰,收了收神。

“‘你像個猢猻,便姓孫,有道是打破冥頑需悟空,便叫孫悟空吧。’這話,可是你說的?”說罷,須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明明就是你想說的。”石猴心想。

“也罷,便當做我說的。往后,你便叫孫悟空。”

“謝師傅賜名!”孫猴子識趣賣乖地叩首。

和一個能洞察對方心事的人交流,那種痛苦是無以言表的。猴子索性不去想了,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反正走一步是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

那須菩提捋了捋長須,笑道:“你這猴頭,可知為師為何不肯收你?”

“弟子不知,請師傅明示。”猴子恭恭敬敬地答。

“修道者,窺視天地之數,行越界之法,修成,可推演天命,翻手為云,覆手化雨,此為大能。若是遇著好勇斗狠之徒,必會為禍眾生。故,為師有三不收。”

“哦?”

“性格偏執,桀驁不羈者,不收。高傲跋扈,對上天不懷敬畏之心者,不收。這其三……”須菩提伸出三個手指,數到“三”的時候特意頓了頓,面帶笑容地注視著孫猴子。

“嗯?這‘三’是……”

“來歷不明者,不收!”頓了頓,須菩提接著說道:“此三者,你若是只占其一二也就罷了,偏偏你這猴頭‘三不收’占了個全。普天之下恐也再難找出另一個了。”

“什么?”孫猴子瞪大了眼睛,心里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就成來歷不明的了?”

須菩提抖了抖拂塵,饒有興致地注視著猴子,緩緩道:“那你倒說說,你從哪里來?”

“我從東勝神州花果山來!”猴子脫口而出。

不過馬上他就發現不對了,因為一聽他這句話,須菩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那目光盯得猴子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若你真從東勝神州來,此時便不應在此!你可知,你足足來早了三百年啊。”

猴子的臉猛地一陣抽搐。

和這種人交談,隨時都會虛脫。

“師傅,莫說這不相干的,何時教徒兒道法?”

又默默注視了猴子許久,須菩提緩緩轉過頭去遙望窗外一輪明月,淡淡道:“不說也罷,你且下去安頓好,明日早起,為師自會安排你修仙求道之事。”

退出了門外的時候猴子感覺自己的背上涼颼颼的。

很快,守在門外的風鈴便領著猴子離開,又在這建在山洞中的道觀里轉悠了半天才到了給猴子安排的房間。

這是一個單獨的房間,旁邊便是廚房,并沒有與其他道徒的房間挨在一起,還是單間,似乎預示著須菩提對猴子的特殊對待。

幫猴子在房間里點亮了一盞油燈,風鈴又將一套灰色道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桌子上,笑問:“師傅可是為師叔取名了?”

“嗯。”猴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房間,這是一個二十平見方的樸素小木屋,因為依山而建,只有一面有窗戶。房間里放置著漸漸單單的一副臥榻,臥榻上一張矮桌。

這是這個時代的標準配置,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寒磣。

“可是‘孫悟空’?”風鈴坐到臥榻上,將桌子上早已經備好的水果推到猴子面前。

也沒客氣,猴子伸手抓起一個梨就啃了起來。

囔囔道:“自然是孫悟空了,這還能有錯。”

“那我以后得稱孫師叔了?”風鈴小心翼翼地問。

“別。”猴子擺了擺手:“你還是叫我猴子吧,聽著習慣。孫師叔……這聽著怪別扭的。”

這一說,風鈴的表情頓時釋然,笑嘻嘻湊過來問道:“猴子,師尊讓你選了道脈了?”

“道脈?什么道脈?”

“我道家有二脈,一脈曰‘行者’,以行證道。另一脈曰‘悟者’,以悟證道。觀內弟子都選的悟者道,此乃任意入門徒弟必選之事。怎么?師尊沒提起?”

“沒提。”猴子搖了搖頭。

“沒提?”風鈴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們足足談了五個時辰,怎么……莫非連我也不愿告知了?”

“老頭子就是一直看著我,看得我頭皮發麻。話倒是沒個三兩句。”

風鈴略略想了下,點頭道:“這以前倒也有過,師尊喜好讀心,新徒弟入門必會好好讀上一讀,只是如此之久倒是頭一遭。你且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再來找你。”

“嗯。”

風鈴走了,剩下石猴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硬邦邦的席子上。

“剛剛那是什么意思呢?”猴子想。

那談話的內容與語氣,明顯是內藏玄機的架勢。

“三不收?”

猴子越想越不對,只是現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無論有什么內里乾坤,還是要先把道法學到手再說。

“無論如何,總算進來了。”猴子開心地笑,從衣兜里摸出了一根桔黃色的羽毛,握在手中看了許久,看得入了神:“你說對不對?雀兒。”

許久之后,他才好像寶貝一樣將它收了起來。

一夜輾轉反側未能入眠,次日,當天灰蒙蒙亮的時候,猴子已經爬起來開始洗漱。

若是放著以前跪在門口邋遢就邋遢無所謂,現在畢竟是正式入了門,總不能還那樣。

就不說須菩提,其他師兄弟面前留個好印象也還是必要的。

身上穿著的這件不合身的布衣還是臨時為了體面從山腳下的人家討來的,穿在身上這一年洗都沒洗過,現在破爛就不說了,靠近了聞更是一股濃濃的酸臭味。

想想終于要活出個“人”樣,猴子心中總算有些寬慰。

隔壁的廚房已經亮起了燈火,從門縫望進去可以看到一青一少衣著樸素的兩個道徒圍著圍裙在里面忙碌了起來,屋頂的炊煙裊裊升起。

饒過廚房,猴子徑直來到屋外的水井邊打水,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脫衣露天洗了起來。

按理說露天洗澡本是不成體統的事,但好在他是一只猴子,一身的猴毛權當遮羞。

洗到一半的時候廚房里年少的道徒拖著水桶推開門,一看見猴子便又立馬驚恐地縮了回去,隱隱約約中猴子聽到廚房里的兩人正在談論自己。

被人區別對待這種事情猴子早已習慣,也懶得去說什么,只是自顧自地洗刷,倒是歡暢。

此時,遠處閣樓廊上一位長須中年道士負手而立,遠遠地注視著猴子。

此人身著青色道袍,長發漆黑,卻兩鬢斑白,眼角上是深深的的魚尾紋,袖口處繡有一金色“云”字,氣宇之間可看出在此觀中地位極高。

在他的身旁,一位年輕的道士躬身道:“師傅,那便是師尊昨日收的徒弟。”

“這猴頭跪在門外已有整整一個春秋,為師倒也見過幾次,只是……”長須中年道士目光微微瞇起,半響,猛的睜大,才嘆道:“連為師的讀心術都無效,又信口胡言。在門外跪了整整一個春秋都不見離開,可見此猴執念極深。如此心性……師傅為何破格收他為徒,還是入室弟子,實在讓人費解啊。”

年輕道士低頭輕聲笑道:“依我看,不過是師尊一時心血來潮,待……”

中年道士側目一瞪,年輕道士猛然閉了嘴。

那中年道士緩緩仰頭道:“為師作為師兄,就算說那猴頭幾句也是無可厚非。倒是你,胡亂評論師叔師尊,若是讓旁人聽著了,可休怪為師責罰你!”

“謹遵師傅教誨!謹遵師傅教誨!”年輕道士連忙低頭拱手。

中年道士轉身緩緩走入內室,隨口問道:“那猴頭可有姓名?”

年輕道士趕忙跟了進去:“回師傅的話,姓孫,名悟空。風鈴昨夜便來掛了牌,稱是師尊所起。”

“哦?那今日可是要隨堂聽講?”

“未曾提及。”

“不來也罷,老夫樂得清靜。”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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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道觀的時候,風鈴端著食物推開了猴子房間的門,只見猴子已經著裝整齊端坐在榻上。

“倒是起得挺早,也不好好休息一下?”說著,風鈴隨手將蔬果清水放到矮桌上。

“睡不著。”猴子隨口答了一句,看了看水果,問道:“這里早上都吃這些?”

“當然不是,今天的早餐是饅頭和包子。”說著,風鈴將小壇子里的清水倒了一些到杯子里,又將裝有水果的托盤推到猴子面前:“你是猴子,吃食自然與我等不同。”

“以后我還是與你們吃一樣的吧,省得你麻煩。”說著,猴子吃了起來,又邊吃邊問:“今天如何安排?”

風鈴托著腮幫子注視著猴子,說道:“吃完了我們便去給師尊早請,然后去后山打坐。”

想了想,又補充道:“這是師尊昨夜交代的,他說你戾氣太重,若直接修道,恐入了魔障。故而與其他弟子不同,需打坐靜思。”

“打坐……”猴子拿著蘋果心想:“那何時可以開始修七十二變和筋斗云呢?莫不是也要等個七年……也罷,反正修道這檔子事我也沒干過,就聽老頭子的吧。”

狼吞虎咽完,兩人便出了門。

一路上風鈴領著猴子不斷介紹:“你住的這個地方叫凌燕里,那里的廚房負責本觀上下一概吃食。再沿著回廊往上便是麒麟角,乃是本觀種植靈藥之地,同時也收藏著本觀各種煉藥材料。往回走則是飛云閣,那是青云師叔的住地。”

“青云師叔?”

風鈴所指的閣樓,便是今晨中年道士所在的閣樓。

“青云師叔便是你的五師兄,師尊總共有十位入室弟子,你便是那第十位。如今還在觀內的也只有你和青云師叔了。現在主持日常講經的也是他。”

猴子點了點頭:“那你師傅是……”

“風鈴的師傅乃是清風子,師尊首徒。早達化神入虛之境,得道成仙,只是未到天庭去入仙籍罷了。在師尊門下,亦是修為最高的一個。如今正在北州游歷,也是不在觀內。”

“嗯。”

須菩提的其他弟子,好像《西游記》里從未提過啊,有機會倒是應該好好了解下才是。

隨著風鈴,猴子一路參觀道觀。

這斜月三星洞,道觀依山而建,走廊遍及,層層疊疊,便說是宮殿群規模也不為過,晨間更是云霧繚繞看起來仙氣勃發。

從觀內往下望,樓宇隱現,群山環抱,那景色如詩如畫,堪稱人間仙境。

也難怪須菩提這位不出世的上古大仙會選擇在這里開山立派。

“咦?那一座是?”

云霧中,猴子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座高聳的塔式建筑。

“本觀重地——藏經閣。那里日夜有人把守,若沒有師尊的手令,除了我師傅清風子之外是任何人不得入內。”

“哦?看來老頭子藏起來的把式還不少啊。”猴子摸著下巴開始琢磨著里面除了七十二變和筋斗云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高深道法。

若是有,一并學了去,他日就是有個行差踏錯,也不至于那么慘。

那風鈴卻說:“豈能說是藏?守門的不過是幾個平凡弟子,便是我也能輕易過關。要知道道法無邊,需得循序漸進,稍有越界,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性命不保。師尊不過是為我們好。我師傅清風子之所以能隨意出入,那是因為藏經閣內早已沒有他不能看的書。”

“哦?”

不多時,遠處傳來陣陣誦讀聲。

“這是晨起必修的經文誦讀,每日由青云師叔主持。這觀內觀外的弟子無論品級大多算得上他半個徒弟。青云師叔未修道前乃一官府執事,最是重視倫常道理、長幼之序。你若見了他,可得多敬著些。”

走過宏偉的道場時,透過門窗的縫隙猴子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數十名弟子整整齊齊席地盤腿而坐,身前一概擺放著一本經書,齊聲誦讀。

而在那臺階上一位中年道人也與他們一齊打坐誦經。

遠遠地青云子似乎也注意到了猴子,不過僅僅是瞟了一眼便又閉上眼睛佯裝看不見。

又跟著風鈴七轉八轉才到了須菩提的潛心殿。

“今天開始,你便到后山打坐修行。”這是須菩提見到猴子的第一句話。

“那,師傅,徒兒要打坐打多久呢?”猴子問。

“打坐修的是心,修仙修道先修心,若是心未修,便修仙,到頭來不過一禍害耳。什么時候心修好了,為師再教你想學的。”說罷,須菩提便擺手示意猴子退下,繼續半臥在榻上琢磨自己手中的經文。

“謹記師傅教誨。”猴子叩首拜謝。

出了潛心殿,猴子小心翼翼地問風鈴:“師傅說打坐修心,是怎么個修法?”

“這……這我也不知。師尊只交代我將你帶到后山自省石,讓你在那打坐,其余再未曾交代過。”

“你沒修過心?”

“嗯……確切地說,這觀里從未聽過哪個弟子要修心。”

這一說,猴子的心頓時咯噔一下。

“那……是我真的情況特殊,還是老頭子在打什么算盤呢?”稍稍往后斜了一眼,猴子透過門縫看到須菩提依舊半臥著津津有味研究書籍經文,眉宇之間毫無神色變化,似乎并未使用讀心術讀到猴子這段心理活動。

算了,姑且去試試吧。

隨風鈴又是繞了半天才到了后山,見到了所謂的“自省石”。

那是一塊放在低崖邊上的巨石,高三丈、寬而丈、上窄下寬的構造,坐在上面倒也不擔心巨石會翻滾下山。

崖邊便是一個深潭,瀑布從山頂上傾瀉而下,轟鳴聲震耳欲聾。

除了鳥語花香的自然景觀之外,這里是一個說話都費勁的地方,與那水簾洞倒是有些相似。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頭,猴子看著風鈴。

“嗯,去吧。”風鈴點頭道。

爬上自省石的時候,猴子其實是抱著“這塊石頭是某種神器”之類的想法。然而直到風鈴轉身離開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腦子里除了問號什么都沒有。

“就這么坐著?”猴子忽然覺得蛋疼菊花緊。

在門外跪了一年,在那一年里猴子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進入門內。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在門外的時候是跪在石板上,入了門則變成坐在石頭上。

“似乎,區別不大啊。不會的!肯定內有玄機。”猴子想。

閉上眼睛,他開始細細地感受。

首先嘗試的是腦海中空無一物,當然,對于正常人……或者正常猴來說這種情況不可能維持多久。

實在不行了,猴子開始嘗試盯著某個東西看……

不過很可惜,直到他肚子咕咕叫的時候都沒感受到任何東西。

斜月三星洞這個地方是沒有午飯吃的,自然風鈴也不會送飯來,于是他抽空下去摘了幾個野果子吃,完了又爬回石頭上繼續“冥想”。

當日落西山的時候風鈴終于提著籃子沿著山道緩緩走來。

“怎么樣?今天。”

“額……就坐著咯。”猴子邊吃著東西邊扭頭看自省石,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說,師傅會不會耍我?”

“不可能!師尊怎么可能做這種事情!”風鈴卷起拂塵敲猴子的腦袋:“叫你亂想!”

“那你說,我怎么什么感覺都沒有呢?修心?怎么個修法?”

“肯定是你不夠靜心!說了是修心了,你肯定是胡思亂想了。”風鈴信誓旦旦地說。

返回了住處,猴子躺在席子上左思右想。

“我不夠靜心?這……說的好像也沒錯。在那里沒事干,我總是不自覺地胡思亂想。要做到腦海一片空白嗎?修心,究竟是怎么個修法呢?這老頭子居然也不給點提示……”

想著,猴子從床榻上跳了起來,七手八腳地穿好衣服套上鞋襪,星夜出了門摸黑去后山。

這一路正巧要路過青云子的飛云閣。

若是換了旁人,恐怕還難以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看清臺階上鬼鬼祟祟的一只猴子,不過青云子可是須菩提的入室弟子,憑他的修為這點感知力簡直就是小兒科。

只見站在閣樓上的他默默地回頭,低聲對身后的年輕道士說道:“虛度,去看看那猴頭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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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黑漆漆的夜,猴子摸黑來到自省石旁。

遠看是石頭,近看還是石頭,白天是如此,夜里也沒啥變化。

“這是普通石頭?那老頭子為什么要指定這里修心呢?”想著,猴子躡手躡腳地爬上了自省石,繼續用各種方法打坐。

而此時,遠處草叢里,兩個年輕的道士已經看得極不耐煩了。

“虛度,你說這猴子是想干嘛?大半夜跑這里來打坐?瘋了不成?”

旁邊的虛度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畜生的想法我們怎么能理解?師傅讓我們來,我們好好跟著便是。原以為想去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沒想到直接繞這里來了。虛進,你說,會不會是他發現我們跟蹤了?”

“有可能。”虛進點了點頭,在草叢里趴得更低了。

這一夜,微風撫弄綠葉,樹林里蟲雀鳴叫,身旁的瀑布萬古不變地奔騰,兩個道士在草叢里被蚊子叮得渾身疙瘩。

猴子在石頭上嘗試了各種方式,依舊一無所獲。

“難道修心……就是單純地讓心境平和?”

直到黎明時分猴子才失望地回去,留下草叢里兩個昏昏欲睡的道士。

回了房間,吃完風鈴送過來的早飯,猴子又照著昨天的行程先去給須菩提早請。

這一次,須菩提干脆背對著猴子躺臥,依舊是津津有味的研究著經文。

“昨日修行,可見進展啊?”須菩提懶洋洋地問。

“弟子愚鈍,未有進展。”猴子深深叩拜下去,緩緩抬頭瞄了一眼須菩提,那老頭子依舊是背對著似乎事不關己似的。

“修行之事,需得長年累月,徒兒切勿懈怠。”

“謹遵師傅教誨。”

“下去吧。”須菩提擺了擺手。

“是。”

猴子站起來轉身剛走幾步,又忍不住回頭跪了下去:“師傅,徒兒有惑。”

“但說無妨。”

鼓起勇氣,猴子張口說道:“師傅讓徒兒修心,可徒兒尚且不知何為修心,何為進展。莫非只是在后山打坐了事?徒兒需得修到何種境界方可修行法術?還請師傅明示。”

說完,猴子叩拜下去一動不動。

須菩提緩緩回頭,起身笑道:“你這猴頭就如此急切想學術法?修行之路長路漫漫,動輒數百年方能有所成,這才一日,你便忍受不了?”

“徒兒不是受不了修行的苦,也不是怕修行漫長……只是,徒兒迷茫!”

“為師曾說過,你這猴頭‘三不收’全犯了個齊,即便不論第三,那一二又豈可視而不見?如此心性,將來修仙縱然有所成,也必闖下大禍。讓你去修心,為的是平復心境。后山不過是一僻靜之處耳。哪日若是入了定,心中無物,為師便教你通天之法!”

“徒兒明白。”

“既然明白,便去吧。”須菩提扭頭又是繼續翻閱典籍。

猴子頭也沒抬,只是躬著身子緩緩站起,退出門外。

這修心,搞了半天竟然修心養性的意思!

“你怎么啦?臉色這么難看?”看到猴子的時候風鈴呆了一下:“師尊訓你了?”

猴子咬牙切齒地答道:“老頭子……居然是要我修心養性……”

這一說,風鈴頓時笑了。

“我當是什么呢,修仙不修心養性,你還想著窮奢極欲不成?”想了想,風鈴又說:“不過……這修心養性大多講的都是平日里,極少是要專門去打坐修行的。”

猴子黑著臉直接往后山去了:“我覺得老頭子就是在耍我,他就是要我到后山去蹲個三五年的意思。”

風鈴連忙追上去,用拂塵敲猴子的背:“猴子,休要亂說。你還想去門外跪著啊?”

又是一天,黃昏的時候猴子返回了住所,而在飛云閣里,三個人正竊竊私語。

“那猴子昨夜只是去了后山打坐?”青云子輕捋長須,甚是不可思議。

虛度低聲道:“昨晚徒兒與虛進覺得不可思議,今天特去打探,聽風鈴說師尊讓他從昨日起便到后山打坐修心,也難怪沒來隨堂聽講。想那猴子心性不定,必是昨日無所成,昨夜才……”

“打坐修心?”青云子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讓新入門的弟子打坐修心,這倒是從未聽說過。雖然也可如此,只是依那猴子的心性,恐十年八載也難有所成……日子久了怕是要生出事端。你等往后必要多注意點,若那猴頭有何妄動,業不可輕舉,只需知會為師便可。”

說罷,青云子從衣袖中掏出一塊竹簡放到虛度手中:“此為簡乃為師偶然所得之寶,名喚‘連牘’,你我各執一片,若有急事,只需用手指在竹簡上寫出,為師便會知曉。”

“謹遵師命!”

那一夜,猴子又偷偷溜了去后山自省石,虛度虛進兩師兄弟自然便也跟了去。

如此一月過去,猴子修心依舊毫無寸進,甚是煩躁,須菩提又愛理不理。倒是虛度虛進兩師兄弟先熬不住害了病,只得換成輪流跟蹤。

風鈴知道猴子心情惡劣,每日依舊送飯食,不再提起修心之事,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猴子,這兩日觀里可熱鬧了。昨日二郎神楊戩遣人送了些瑪瑙寶玉來,說是與師尊祝壽。”

猴子咬著饅頭問:“師傅昨日壽辰?”

“這便不知了,我等都不知師尊壽辰幾何,那楊戩也不知道從哪里打探到的,興許只是個名目。”

“瑪瑙寶玉?”猴子略略想了下,笑道:“師傅要那些做甚?想那楊戩與天庭關系緊張,師尊必是退了回去,免惹麻煩。”

“那你便猜錯了。”風鈴搖頭晃腦笑嘻嘻地說:“師尊照單全收了,只是臨行叮囑來人,往后莫要如此破費。”

“哦。”猴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二郎神的人前腳剛走,今天天庭玉帝特使便到了,送的瓊漿蟠桃,也說是與師尊祝壽。師尊也是照單全收。”

“兩邊通吃啊!”猴子忍不住喊了出來。

“那你便不懂了。”風鈴搖頭晃腦故作深沉道:“聽聞天庭玉帝正召集大軍準備征討楊戩,可惜天庭諸將自知實力不濟,皆避戰不出,只有天蓬元帥一人請戰。雖有兵,卻無將。征討楊戩之事怕是難有建樹。”

“天蓬元帥請戰?”猴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戰楊戩,那豬八戒有這本事嗎?

“那楊戩出身闡教,又是三代首席大弟子,太上想是料定有此事早早閉關不出,此時天上諸將不是同門便是手下敗將,又如何有人敢惹他楊戩。想我師尊乃是上古大仙,楊戩必是怕玉帝走投無路請師尊出山才送的禮投石問路。玉帝又怕這邊被楊戩捷足先登……俗話說‘不怕神仙貪,就怕神仙不收禮。’這兩邊若是都收還好,若是不收,怕是要被哪家惦記上。”

猴子笑道:“玉帝可以請如來佛祖去啊。”

風鈴咯咯笑了起來,道:“這等舅舅打外甥的事,佛祖如何肯管?”

又是沉默了許久,猴子忽然問道:“風鈴,那楊戩似乎懂得七十二變?”

“嗯。”風鈴點了點頭,道:“七十二變屬行者道,乃是高深道法。那楊戩修的便是行者道,如今破了殺劫,加之天賦極高,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界,天上地下無人可望其項背。”

“哦?”猴子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地說:“風鈴,記得你曾提起‘行者道’、‘悟者道’,這兩者有何區別?”

“修‘悟者道’者,窺天地之奧秘,習煉丹、卜卦、冶器之法,需百年方可有所成,故而心性極為重要。修‘行者道’者,掘自身之潛能,通曉變化之數,善征討,數年可成,只是別有兇險。師尊至今未與你說起,又讓你修心,必是已為你選了‘悟者道’。”

猴子猛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如此!”

那一夜,猴子沒有再摸黑去后山而是踏踏實實地躺在久違的臥榻上。只是可憐了虛度在外面守了一夜不敢離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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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猴子快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什么?”猴子睡眼朦朧地朝四處張望。

深夜,這是一處荒郊野地,龜裂的地面,枯萎的樹林,自己雙腳正踏在軟綿綿的枯葉堆上。

“快跑!他追來了!”

猛地回頭,猴子看到一個消瘦的男子正在遠處搭弓。

那是一張消瘦的臉,卻沒有眼睛。

無邊的恐懼在猴子的心中蔓延。

他撒腿就跑,慌忙中利用樹木躲避來襲的弓箭。

身后的男子三箭未中,收起長弓,轉而抽出匕首快步跟了上來。

“快跑!猴子!快跑!”

一路狂奔,猴子的心都快蹦出來了。

風在他的身后流轉,跌跌撞撞地穿越了整個樹林,直到再也聽不到后面的腳步聲他才躲到一顆巖石后面。

石猴疲憊地笑:“呵……呵……哈哈哈哈……雀兒,逃掉了,我又撿了一條命。哈哈哈。雀兒——雀兒你在哪里?”驚慌失措地四周環顧,卻沒有看見那意料之中小小的身影。

忽然間,手心一濕。

低頭看去,竟是身前被劃了一道長長口子奄奄一息的雀兒!

溫熱的血從她的身上流出,染紅了猴子的手心。

“雀兒……雀兒!你別死啊!我們要一起修仙的!別死啊!”

猴子拼命地用手捂住傷口,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噴涌的鮮血滲透石猴的指縫,滴到地上,憑空激起漣漪,整個大地都變成了紅色。

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旁邊的巖石化作一張猙獰的臉,森林在風中狂笑,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嘲弄。

一雙雙的手從泥地里、從巖石中、從樹干上伸了出來,像是掙脫的惡靈,它們伸向被猴子護在掌心的雀兒!

“你們要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不要啊!”

猴子驚慌失措奪路而逃。

掌心處,雀兒斷斷續續地說著什么,可是他卻連聽的功夫都沒有,他到處躲,卻無處可躲。

一雙從樹根上伸出的手將他絆倒,慌亂中,雀兒滾出了幾米外,留下長長的血跡。

頭頂上原本空蕩蕩的枝椏頃刻間好像爆炸一般長出了無數的紅色葉子,那是血一樣的顏色。

猴子想站起來,可是他的身體被四處伸出的手緊緊捉住,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那些葉子匯聚成人臉,一張沒有眼睛的臉,張大了嘴巴朝著雀兒呼嘯而去!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猴子猛地睜開了眼睛,瞪得好像銅鈴一般大。

屋外半睡半醒的虛度被嚇得掏出“連牘”。

月光從窗外透入,黑漆漆的屋里安靜得讓人心慌,只剩下破舊的窗戶在風中嘰嘰作響。

猴子驚恐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又做噩夢了……咳咳……”猴子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喉嚨,低頭摸了摸自己腹部留下的傷疤,抬頭朝屋外望去,天空中月明星稀。

許久,待到呼吸漸漸平復,他又躺在臥榻上靜靜地思索著什么。

“‘七十二變’是行者道,卻讓我修悟者道……三不收……行者道數年可成,悟者道卻需要上百年……”他囔囔地念叨著,似乎夢囈一般,只有自己知道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雀兒……”掏出那根桔黃色的羽毛放在手心,月光下,歷盡光陰洗禮的羽翅已經漸漸失去了往昔的光澤。

“我不想再等了。”

次日,他一如往昔地去給須菩提早請,只是不同于往常,半句多余的話也沒說。

臨走的時候須菩提特地起身望了他一眼,兩人相顧無言。

對視許久,猴子忽然又是拜了下去,道:“師傅,弟子讓您失望了。”

須菩提只是笑,笑道:“去吧。”

緩緩退出門外,猴子依然好似往常一樣前往后山打坐。

風鈴只覺得他似乎話少了,吃的又多了,其他倒也一概如常,興許是修心有所進。

入了夜,猴子早早熄了燈躺在床上,卻沒有入睡,似乎在聆聽著什么。

屋外,“輪值”的虛進已經困得打哈欠。

待到下半夜,蹲在屋外青巖后的虛進已進入夢鄉,猴子才從床上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脫掉寬厚的道袍,悄悄從窗戶爬了出去。

出了屋,他遠遠地眺望飛云閣,沒有走廊道,而是朝著一旁的巖壁飛奔而去。

月將冰涼的白色撒下大地,撒在猴子暗金色的絨毛上,一如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咬著牙,用手拽著巖壁垂下的藤蔓,青筋在他的臂膀迸發。

一步步地攀爬,堅硬的石壁上留下他的抓痕。

攀上石壁,躍過懸崖,潛過園林,他飛快奔騰,繞過飛云閣,直奔目的地——藏經閣!

十年的遠行,早已將野性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中,這是磨練,更是天性。

這些午夜潛行,反追蹤的伎倆猴子更是早已無師自通。

逃過把守門徒的眼睛,猴子直接從石柱攀爬到了二樓。

正在內室閉目打坐修行的須菩提猛地睜開眼睛,轉頭朝藏經閣的方向望去。

許久,內室靜默,唯有燭光風中搖曳。

長長一嘆,須菩提卻又緩緩閉上眼睛,若無其事繼續修行。

借著窗外投入的月光,猴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層層疊疊的書架,上面陳列著一卷卷的竹簡以及皮質卷軸、紙質書籍。

隨手抓過一卷竹簡,在月光下拉開,上面遍布密密麻麻的文字。

“鳥篆?!”

又抓過一卷卷軸,拉開。

“蟲……蟲書……”

握著竹簡,他的手絲絲顫抖,這些文字他一個也看不懂!

“你不教!我便自己學!”冷漠的夜色中,猴子咬牙攥緊了手中的竹簡低吼道。

階梯隱約傳來腳步聲,慌忙中猴子隨手拿起幾卷塞到自己的衣服里,一躍出了二樓的窗戶,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次日,猴子裝做若無其事地隨風鈴給須菩提早請,卻看見須菩提房門緊閉,一年輕道徒立于門外。

那道徒行禮道:“師尊交代,若孫師叔來了,便告知一聲:‘往后若無他事,無需特地過來早請。一切以修行為重,俗禮可免。’”

此話一出,風鈴懵懵懂懂,猴子卻已經心如明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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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身處自省石旁的風鈴張大了小嘴,目瞪口呆地盯著猴子手中所握之物。

“這是……這是……”

“幫我看看。”猴子將竹簡攤在地上:“我不認識字,你幫我看看這上面寫了什么。”

“猴子!你偷東西了!”風鈴驚慌地喊道。

“噓……”猴子連忙捂住風鈴的嘴:“不是偷!不是偷!是借!”

“嗚——嗚……”風鈴奮力掙脫了猴子,將地上的竹簡撿起:“你去了藏經閣?這上面有師尊的印鑒!這是藏經閣的藏書!”

猴子尷尬地撓頭,笑了起來。

怒目瞪向猴子,風鈴氣沖沖地喊:“我要告訴師尊!”

說罷拿著竹簡轉身就要走,猴子連忙攔住:“你不說他也知道。”

“什么?”

猴子笑嘻嘻地抿了抿嘴,注視著風鈴緩緩說道:“你以為,這道觀里的事,哪一件能盲得過師傅的眼睛?”

風鈴將信將疑地瞇眼看著猴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竹簡,若有所思。

猴子接著說:“你以為,今天早上師傅為何要通知我讓我以后不用去早請了?”

風鈴思索著,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這樣是不對!師尊不怪責,你也不能……”風鈴依舊不依不饒地喊:“你若是真需要看,師尊肯定會直接拿給你看!偷盜之事,怎是修道之人可為?”

猴子借機將落到風鈴手中的竹簡搶過來,塞到自己的衣袖里,一下蹦上了自省石:“那就不知道他怎么想了,興許是怕將來我闖了禍事說出他是我師傅。若真如此,他也可推脫是我私入藏經閣偷學來的,與他無干。”

“胡說!師尊才不會如此!”風鈴大喝道。

“那可難說了。若非如此,他為何明知我想學七十二變筋斗云,卻只想著讓我修那修心養性百年方有所成的悟者道,而不讓我選善征討數年可成的行者道?”

“那……那不過是我的猜測!師尊又不曾提起只授你悟者道!”

“是嗎?哈哈哈哈。”猴子站在巖石上將手中的卷軸攤開:“怕是我照著他的法子在這里打坐個十年修心,也指不定能修出個什么來。是與否,皆已無所謂。你只需知道,昨日我站在他眼前動了心思,他卻也不斥責,今日盜了書,他也不教訓。這便是默認。既然師傅默認,你教我讀,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這……這……”風鈴頓時啞口無言。

她覺得猴子說得有道理,卻又不敢背著師尊成為猴子的幫兇。

在她的意識中,偷入藏經閣,盜書,這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樣如何?”猴子趴在石頭上,將竹簡垂到風鈴面前,道:“我只問你一句,這上面的字你可都認得?”

“風鈴自幼隨師尊修習,這些字如何能不認得。”

“認得便行。”猴子將竹簡又卷了起來,一躍跳回地面:“我將這字字抄出來,你教我習字便是。即便要訓,師傅總不至于訓你教我讀書習字吧?”

“可……”

“這盜書的事你便不用管了,那守藏經閣的道徒況且無恙,又如何輪得到你?”猴子桀桀笑了起來。

風鈴是肯定拗不過猴子的,到頭來只能答應,可憐她接下來日日不得安寢,無論做什么都覺得有人盯著自己,像失了魂一般。

到底不過是十歲的孩子罷了。

而與此同時,天庭與楊戩的緊張關系也還在持續。

外界傳聞,天庭有兵無將拿楊戩沒辦法,雖然有天蓬元帥積極請纓,但萬一戰敗丟的可是玉帝的臉。

鑒于天蓬元帥眾所周知的實力,玉帝顯然是丟不起這個臉。一來二回,開戰之事一拖再拖。

但戰打不了,玉帝也不能毫無表示。于是他給四海龍王下達了命令:灌江口居民對楊戩這反天者敬愛有加,故而給灌江口判了個洪澇不斷的災。

接了玉帝的令,四海龍王自然是不敢怠慢,也不知道西海龍王是腦子給哪個門夾了,居然派自己的女兒去,結果西海三公主直接給楊戩扣下不放。

那西海龍王得到消息當天便奔上云霄殿哭哭啼啼,說奉了玉帝的旨降水卻被扣,要天庭出兵營救。

玉帝礙于顏面只得應了下來,卻也只能下旨勒令楊戩立即放人。

想那楊戩何許人也,怎是玉帝一句話說得動的,錦繡圣旨直接就被拿去當了抹布。到頭來不過徒增笑話耳。

這事就這么撂到了一旁。

不過問題還沒結束,數月后梅山七圣放出風來,楊戩大婚在即,對象便是那西海三公主!

西海龍王更是收到西海三公主的親筆信,說是心甘情愿。

這下好,四海龍王一并上了天,蹲在凌霄殿又哭又鬧,說是楊戩用卑鄙的手段污了西海三公主的清白要玉帝做主。

無奈,征討楊戩之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不過,這是后話了。

這時期對天庭來說可是憂患不斷,第一個反天者還沒解決,第二個反天者已在襁褓中。

也正是因為有了楊戩的存在,天上地下沒有誰再去搭理那石猴是不是早了三百年拜師,早了三百年學藝,甚至沒人想起有這么一只猴子來。

猴子自從偷了藏經閣,人生頓時又充滿了希望,從此之后他除了須菩提又多了個師傅——風鈴。

即使當年在高考前夕他也從未如此拼搏過,短短三天時間,便把拿到手的三卷卷軸看出了個大概。

第一卷講的是某種草藥煉丹的藥理。

第二卷講的是飛劍煉制過程中的一門提精手藝。

第三卷講得玄之又玄,什么靈氣啊,靈力啊,業力破劫什么的,毫無修仙基礎的猴子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看來這修道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便是把七十二變和筋斗云的口訣放到猴子面前,以他現在的基礎也未必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不過猴子別的沒有,就是一股倔勁,不懂,咱就學到懂!

轉眼三個月過去,猴子已經偷偷往返藏經閣數十次,每本書到手都是先抄錄一份,便又趕緊送了回去。

這三個月下來,也不知道是石猴的大腦皮層比一般人大還是怎么著,猴子已經能把這個時代混雜的文字看個遍,除了個別生字,基本不需求助風鈴。

不過偷偷把整個藏經閣上下七層翻了個遍,卻沒有發現任何帶有“七十二變”或者“筋斗云”字樣的書籍。

“莫不是那老頭子藏起來了?”猴子想。

不過想歸想,他也沒放棄。

自己什么情況自己知道,這一段時間來抄出來的書是不少,但有用的卻極少。想來現在關鍵的不是找七十二變和筋斗云,而是先惡補一下基礎知識。

基礎知識這種東西,沒須菩提的指點確實很難,但好歹有個半入門的風鈴肯幫忙,也算無大礙。

首先是關于最基礎的“行者道”和“悟者道”,說穿了就是武將和文官的區別。

一個善打斗、通變化,卻不懂煉丹、冶器。

一個司煉丹、冶器、卜卦,卻不善打斗。

兩者其實是專業方向不同。

悟者道講究學識的淵博,沒個千年修為想弄出個擺得上臺面的法寶,那是想都別想。而且修仙之路漫漫,心性不適者多半半途而廢。

行者道就簡單得多,不講求心性,時間又短,只要資質適合,幾年便能有所成。當然,萬事有利有弊,行者道貪業力,積戾氣,需破殺劫。

這生死一線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若是放到封神亂世還好,若是放到如今這太平盛世……

總的來說,悟者道只要肯堅持就能有所獲,前提是有蟠桃吃,有瓊漿喝,命夠長。

而行者道有風險,風險還不小,過量吸收天地靈氣積累大量戾氣,若是無處釋放便會修為停滯不前,若是釋放,又后患無窮。

加上一個無影無形的殺劫,沒準殺劫沒破成自己先一命嗚呼了。

所以在封神之前修行者道的不少,但封神之后,除了個別心性實在不行的妖精,修行者道的可謂寥寥可數。

對于這個問題,猴子倒還想得清楚。

依他的心性和對未來的掌握,若是選了悟者道恐怕反而是九死一生。再說,悟者道無論如何都修不出行者道的堅韌身體,行者道卻能和悟者道一樣吃仙丹,用法寶。

畢竟他只是沒法做,可不是不能用,實在不行,搶便是。

這不一直都是正牌孫悟空干的事嗎?

況且依他所知,自己這副資質修行者道也算有點論據,若修悟者道,那完全就是水中撈月。

可是既然這樣,須菩提為何還讓自己修悟者道呢?

莫非真是逼自己偷學行者道,往后若真出了事可以推得一干二凈?

猴子實在想不明白。

日子又是一天天過,半年之后的一天夜里,猴子又摸黑進了藏經閣。

正當他偷偷摸摸搜索著自己所需要的書籍時,一個身影悄悄從窗外飄入,落到地上,一聲不響。

猴子猛地一驚,順勢翻滾入暗處,屏住呼吸。

微風吹開窗上的輕紗,月光灑在來人的身上,一襲青色道袍,仙風道骨,長發飄飄,卻看不清面容。

那人一動不動地站著。

“出來吧,別逼老夫動手。”

青云子!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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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9 19:46: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出來吧,別逼老夫動手。”

是青云子!

猴子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覺地微微縮了縮。

來者不善啊……

這個自己的五師兄,從自己拜入須菩提門下至今幾乎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好幾次猴子試圖跟他建立和睦關系,可每次打招呼他都只是點點頭便走,半句多余的話也不說。

那張臉就好像一塊鐵板一樣。

聽風鈴說,須菩提平時不管事,觀內大大小小的事務幾乎都是他打理的,是個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目的人。

聽說修道之前是官府執事,只因性格過于耿直,萬事秉公辦理,到頭來別說升官,便連日夜操勞的本職都被革了去,這才入了道觀。

而每天夜里監視自己的兩個人是青云子的徒弟,猴子也早就知道,一直也都是低調處理詳裝不知,沒想到他本尊卻跟來了!

“莫不是真要逼老夫動手不成?”青云子伸出一只手,指尖處一團白色霧氣旋轉。

無奈,猴子只能從黑暗中走出來,悠然的月色中,與青云子四目交對。

“哼!”青云子收起了指尖處的白色霧氣,對著猴子怒喝道:“早知道你這猴頭不會安分!只是不曾想你竟能瞞過虛度虛進,倒是有些心機。”

猴子咧開嘴笑了起來:“五師兄說什么哪?”

“少給我裝傻,老夫倒是問你!沒有師傅的手令,為何你深夜在此!”

“這……我是看到五師兄進來跟進來的!五師兄,你有師傅手令嗎?”

“你!”青云子頓時急火攻心,就差噴血:“牙尖嘴利!好!好!好得很!隨我見了師傅你再慢慢辯解吧!”

只見他一甩衣袖,一道白色的靈力朝著猴子卷了過去。

猴子心中一緊,迅速挪動腳步,輕松閃過。

看到這一幕,青云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能感覺到靈力?在后山打坐半年修心,心沒修好倒是修出了凝神境!看來,偷入藏經閣的時日不短啊!”

凝神境又稱凝神聚氣境,乃是修仙者入門的第一重境界。

進入這一重境界的修仙者可以感覺到天地之間漂浮的靈氣,并吸收為己用,化作流淌在血脈中的靈力,淬煉身體。

而所有的仙術神通,都是必須基于靈力驅使。

“師兄,您想多了。師弟我今天不過是第一次進來而已。”猴子緩緩地后退,隨時準備落跑。

“休要多言!是否第一次,師傅自會分辨!”

青云子朝著猴子伸出五指,頓時,一股怪風將猴子團團卷住,無處可閃。

掙扎中,竟雙腳離了地凌空飛起!

青云子輕輕一躍踏在窗沿上,飛出窗外,連帶的還有被怪風卷著的猴子。

那卷著猴子的怪風無影無形,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

不多時,猴子已經被青云子挾持到了須菩提門前,重重地摔在石板上。

守在門前的道徒連忙迎了上來,伸手阻攔,恭敬道:“青云師叔,師尊已經歇息,有事還請明日……”

“滾!”沒等道徒說完,青云子已經一個箭步將他推開,大喝道:“老夫找師傅有要事相商,今夜必要見到師傅!看誰敢阻攔!”

說完,正要伸手推開房門,那房門卻自己開了!

古樸的房間內,兩盞清燈火光搖曳,須菩提斜靠在臥榻上品著茗,看青云子的目光甚是淡然。

見到這一幕,青云子反而驚了一驚,半響才緩過神來,抬腿跨入門內,跪倒在地,喊道:“師傅!這畜生……”

話音未落,卻聽須菩提淡淡道:“悟空,你且在屋外跪著。”

“是,師傅。”猴子老實地跪好。

那房門刷地憑空閉上,刺耳的聲音讓青云子隱隱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此時屋內,只剩下須菩提與青云子二人。

“師傅!這畜生他……”

須菩提將杯蓋重重一扣,頓時,瓷器碰撞的刺耳聲在內室回蕩,青云子的聲音愕然而止。

“你說誰是畜生?”須菩提冷冷問道。

那往昔的慈眉善目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頓時,青云子涼透了脊背,連忙叩首道:“師傅贖罪,徒兒妄語!”

將茶杯輕輕擺放到一旁的茶幾上,須菩提緩緩地問:“這么晚了,不在館內歇息,究竟是何要事?”

隱隱地,青云子覺得須菩提其實什么都知道,但該說的他還是要說!

“那猴……那悟空師弟!他未經師傅允許,私入藏經閣!而且……而且,徒兒猜測必不是第一次!請師傅即刻下令,搜他的住所,必有所獲!”興許是急火攻心的關系,這些話青云子幾乎是喊出來的。

可須菩提卻是不緊不慢,緩緩支起身子,捋著長須,問道:“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此猴野性難馴,如今又偷入藏經閣盜取經書,依我看,應當逐!出!師!門!”青云子一字一頓道。

此時,那眼中的神情已是凌厲至極,似乎只等著須菩提一句話,他便要讓猴子從這觀中徹底消失一般。

“哦?”須菩提依舊是不緊不慢,道:“當初是為師定下的入藏經閣需經為師準許。”

“額?”青云子忽然懵了。

只見須菩提略略思索了下,道:“可為師當初并未明令偷入藏經閣要如何處罰,這如今臨時添加,豈不是有失公允?”

“啊?”青云子頓時目瞪口呆。

“況且,求知之心人皆有之,這悟空也不過是過于心切罷了。若因此重罰,豈不枉哉?”

青云子徹底傻眼了,徹底傻眼了。

那須菩提卻視若無睹,接著嘆道:“也罷,你就此回去歇息吧。為師定會斥責他一番。”

青云子瞪大了眼睛,緊緊咬著的牙,顫抖著嘴唇,好不容易才蹦出幾個字:“斥……斥責……一番?!”

青云子怒了,徹底怒了!

修道五百三十一載,他是所有入室弟子當中最安分的,從未違逆過師傅的意思。

但他徹底怒了!

接下來的一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

只見他用手奮力錘擊地面,直濺出鮮血,痛心疾首道:“師傅——!師傅!你如此護短,將來這猴子若是闖下大禍,必會連累師門,屆時全觀上下!全觀上下恐有大禍啊!師傅!”

這些話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出來的,眼淚鼻涕齊下,就仿佛現在不處置了孫悟空,這斜月三星洞就要遭人滅門了似的。

興許在他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面對如此盛況,須菩提卻是沉默不語。

“師傅!這猴子執念極深,心性甚野,罔顧法紀,若是將來無所成也就罷了,若是得了真傳還不天上地下鬧個遍!此為禍眾生之事啊!師傅!您怎能如此啊?”

一邊痛斥猴子,一邊用衣袖拭淚,語字連珠,那情景,若是遇著不知情的人想必還以為孫悟空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

待到痛哭流涕的青云子緩過氣來,須菩提才斜靠在枕邊,注視著青云子道:“你又不是眾生,你又知道對眾生如何是好?況且我看這悟空心性雖野,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他日便是闖了大禍,那也是他私入藏經閣偷學來的,與我斜月三星洞何干?”

此話音輕語微,落到請云子耳中卻是如雷貫耳!

一陣微風從窗外吹入,吹斜了燭火。

整個室內靜悄悄地。

須菩提斜臥著,看著青云子,面色淡然,寸步不退。

青云子跪著,仰頭錚錚地望著須菩提,面色驚恐,唇齒微張,寸進不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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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9 19:4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幽暗的內室中,只有青燈搖曳。

須菩提,青云子。這對師徒四目交對,許久許久,靜默。

直到青云子不解,失望,絕望,低頭,須菩提才緩緩道:“退下吧。”

說什么都是多余,再沒有辯駁的余地了。

房門轟然打開,屋外,猴子依然跪著,驚異地看著青云子。

他聽得到青云子的嘶吼,卻聽不到須菩提的低聲細語。

青云子緩緩站了起來,彎腰:“徒兒……告退。”

“去吧。”

緩緩轉身,青云子披頭散發,仿佛大戰之后的頹喪,一步步離開,再也沒看石猴一眼。

那背影就好似一個落魄的老人,讓猴子十分不解。

“針對我不成,用得著這樣嗎?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猴子想。

直到青云子走遠,須菩提才面帶笑意,震了震衣袖站起來,走到猴子面前,笑道:“你這猴頭,盡給我惹事。往后,必不可再如此!”

看到須菩提的笑容,猴子頓時釋然,玩笑道:“往后必不如此!往后必不如此!往后若是再去藏經閣,必不再讓師兄捉住!”

“你這猴頭!”一聲大喝,須菩提舉手佯裝要打,卻沒落下,噗嗤一下笑了。

這下子猴子心里更有底了,趁著須菩提心情不錯,干脆說道:“師傅若是準我入藏經閣,不如給我發個手令,往后也不會再生事端。”

“為師何時準了?”須菩提笑問。

“這……”

“若是為師準了你,那修為高于你的一眾門徒,又當如何?你以為你那青云師兄今夜捉你是何緣由?”說著,須菩提彎腰,雙手撐著膝蓋,與猴子對視,又轉頭指著遠處藏經閣,意味深長地說道:“那藏經閣就在那里,不移不動。每夜巡視按理兩次,一次戌時一刻,一次卯時三刻。若你能進,便進,若你不能進,也休要多言。手令之事以后莫要再提。”

說罷,直起身子轉身走入室內,背對猴子道:“往后,為師每日著人清點經文,若是少了三本,定為你是問!”

那房門轟然關閉。

“少了三本?”猴子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那就是說,每次只準‘借’兩本,抄完了還回去才能再‘借’咯?”

直起身子猴子又靜默想了半天:“這老頭子,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須菩提怕是有幾千歲了吧,要猜測一個幾千歲神仙的心思,那純粹是自尋煩惱。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猴子只能干脆不想。

今晚好在是有驚無險,只是對須菩提的態度越發困惑了。

返回住所的路上沿途都是注目猴子的道徒,這個時間段本來都該在歇息,想是剛才的事鬧大,把全觀上下都驚醒了。

“他今晚偷入藏經閣了!”

“在門外跪了整整一年死賴著不走,結果一進來就……”

“畜生到底還是畜生,那畜生今夜偷入藏經閣,被青云師叔逮個正著,師尊竟也不處罰,真是老糊涂!”

“噓!別亂說。”

“當初師尊收他便是個錯誤,如此蠻夷,便該在門口跪化了事!”

“從石頭里蹦出來,便跪化了石去!嘻嘻嘻嘻。師尊不管,師叔如何肯就此罷休,往后怕是有他苦頭吃了。”

他們低聲私語,看見猴子走過來卻又避讓走開。

入門將近一年,本來他們已經習慣了猴子的存在,如今似乎又好似以前一樣避瘟疫一般地避。

這情形猴子看在眼里,卻沒有記在心底。

石猴本身就是獨一無二,即便是花果山的猴子猴孫們也頂多算得上遠親。

在沒有實力之前遭受排擠,似乎是一種必然,就算遇到算得上遠親的妖怪也是如此,何況這些自視甚高的萬物之靈——人呢?

對此,猴子早已習慣。

回了凌燕里,推開房門,卻見到驚慌失措的風鈴。

“你……你怎么……回來了?”

“我怎么就不能回來?你在這里干嘛……我的書呢!”猴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那臥榻底下半年來抄下的經書如今一本都沒有了!

經這么一吼,風鈴的淚花一滴滴掉下來:“我……我怕……我怕師尊趕你出去,聽他們說你被捉住……嗚嗚……我膽小……不敢去看,只得趕緊過來……過來幫你把書藏起來,我怕師叔帶人來搜……嗚嗚……”

一轉眼,風鈴已經哭成了淚人。這是攢了九個月的眼淚,終究是一次全倒了出來。

天知道這九個月來她是怎樣的擔驚受怕。

看著梨花帶雨的風鈴,猴子的心也是酸了一酸。

走到風鈴面前,蹲下,用手拭去他的淚漬,猴子嘆道:“沒事了,師傅沒有處罰我。呵呵,青云子氣得臉都綠了。”

“真……真的?”

“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這么?我說了,師傅默許的。”

風鈴猛地撲到猴子懷里,緊緊抱住猴子:“猴子,以后別去藏經閣了行嗎?別去了。我怕他們把你趕走……”

猴子沉默了,半響,才撫著風鈴的背說道:“往后若還有這種事,你便不要管了。若他們問起,你便佯裝一概不知。今晚若真有事,你在這里不是讓他們逮個正著嗎?”

“那你怎么辦?若是他們搜到了書,罪責必定加重。”

“我怎么辦?我不用怎么辦。老子可是齊天大圣孫悟空!”

風鈴頓時破涕為笑:“齊天大圣?”

用拂塵輕輕捅了捅石猴的腦袋,嗔道:“讓你又胡說。”

“胡說?哼!”猴子站了起來,拿著一旁斜靠著的掃帚擺起了姿勢:“等我出師了,我就在山頭掛上齊天大圣的旗號,到時候若有人敢惹惹風鈴流淚,老子我就把他打成肉醬!哈哈哈哈。”

“若是你惹的怎么辦?”

“若是我惹的……若是我惹的便先記下,往后再算。”

“盡會胡說,若是真在山頭掛上齊天大圣的名號,怕是天庭的大軍早早壓境,你先被打成肉醬了!齊天,哪里是能胡亂說的。”

小小的木屋中,兩人嬉笑怒罵,不知為何,恍惚中,猴子又想起了雀兒。

一種莫名心悸油然而生。

還要多久,還要多久,才能回到那個小山坡上,接回雀兒……

潛心殿后,內室之中,須菩提與一老者席地對弈。

此老者穿著一副寬厚黑色道袍,頭插黑玉朱雀簪,鶴發童顏,面目祥和,一副高仙姿態,袖口繡一金色“風”字。

此人便是風鈴口中尚在北洲云游的須菩提首徒——清風子!

見須菩提眉頭緊鎖,清風子緩緩將一枚黑子放置于棋線之上,開口問道:“師傅可是覺得,今夜與五師弟所言,過了些許?”

須菩提聞言,緩緩搖頭,目光卻從未離開棋盤,伸手粘起一枚白字,放到棋盤上道:“你可知為何為師先前門下入室弟子九人,皆有所成,卻獨獨留你那五師弟青云子在觀中?”

“徒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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