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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蘭黛.嬌意絲]在醜聞之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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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48: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在醜聞之後 作者:白蘭黛.嬌意絲

施安妮還是個小女孩就深深愛上了黎安子爵桑里昂。在一個激情的夜裡,這位公爵的繼承人引誘了她,爆發了喧騰一時的倫敦醜聞。他娶了她,但在新婚夜便拋棄了她。如今四年過去了,他再次回到威弗利宅邸......

安妮永遠無法原諒桑里昂無情的拋棄,不管他是否想要重新開始。她決心要抗拒他到底,不敢再冒險失落她的心,但背叛及陰謀橫亙在他們之間,再加上有人想傷害她的事實,另一椿醜聞正在醞釀爆發。她能再一次地信任她謎般的丈夫,再一次愛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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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48:39 |只看該作者
  序幕
  
  一八五二年  英國 艾塞斯
  
  這絕對是她一生中最悲慘的一天了。安妮試著不去聽她表姐菲麗興奮的吱吱喳喳。菲麗正在為她的訂婚舞會著裝。雖然她和黎安子爵的訂婚今晚才會宣佈,但整個艾塞斯鄉下及半個倫敦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安妮真希望她不知道,而且不在她表姐的臥室裡。她要求回到她的房間——天知道她有多麼痛恨她那狹小、黑暗的房間——但她的姨媽拒絕了,堅持她必須留下來為菲麗準備她生命中第二重要的夜晚。
  
  但她們事實上並不需要安妮的幫忙。愛娜姨媽的法國女僕把一切都打點得很好。安妮看著菲麗的腰至少被勒得得瘦了兩寸。過去她從不曾嫉妒菲麗,但此刻看著表姐豐滿的雙峰及渾圓的臀部,幾乎要恨起她如此地女性化,而且美麗。以前安妮就覺得自己太過瘦小、平庸,肌膚也不白皙,今天更覺得可怕地孤單、醜陋、沒有人愛。
  
  安妮緊閉上眼睛。菲麗難道不知道她每一句快樂的話都像是利刃在她身上凌遲嗎?安妮愛桑里昂已經如此地久。她從不曾試圖掩藏自己的感情。但她的姨媽一家人只把她的癡心妄想當作笑話——妄想里昂不但有一天會注意到她,而且會娶她。但就算她像菲麗那樣故意摔下馬,跌在他腳下,里昂也不會注意到她,安妮痛苦地想著。
  
  安妮的心痛得像要碎掉。菲麗就不能停止叨念著桑里昂有多麼英俊富有嗎?
  
  「噢,媽媽,」菲麗第一百次歎著氣道。「我實在太高興、太快樂了!」
  
  「你應該的,你真是逮到金龜婿了!」愛娜直言無諱地道。「感謝天,公爵及侯爵召他回家,並命令他結婚!想想,再過個一天,你可能就被何利德爵爺困住了!」
  
  菲麗是愛娜五個孩子裡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兒。她在四年前進入社交界後,至少接到了上打的求婚,但她全都拒絕了。安妮聽過家人無數次討論菲麗應該選擇的對象,一致同意她必須在今年內結婚。大家決定她應該接受何爵爺的求婚——一位非常富有、但年紀稍大的男爵。而後里昂出現求婚,相較之下何爵爺登時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安妮用力吞嚥。她並沒有進入社交界,不只因為她只有十七歲,也不只因為她的姨父、姨媽絕對不肯把錢花在她舞會上,而是因為安妮太愛里昂得不可能想和其他人結婚。
  
  她會當個老處女度過餘生。
  
  老天,她會一輩子愛著里昂,即使他已經成了她的表姐夫嗎?安妮迅速地拭去淚水,不讓愛娜或菲麗注意到。
  
  法國女僕拋給安妮一個小小、同情的眼神。
  
  但愛娜沒有注意到,全心在她的女兒身上。「你只要好好地當他的妻子,就可以享盡一輩子榮華富貴。容忍他的一切作風,不管是好是壞。」她警告道。
  
  但金髮藍眸、美麗的菲麗笑了。「我瞭解桑里昂的名聲,媽媽。我知道他擁有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還有他熱愛賽馬勝過女人。你認為我是個傻子嗎?我知道怎樣當一名子爵夫人,但我不會容許在我們的新婚夜後就去找他的情婦!我也不會容許他喜愛他的賽馬勝過我!」
  
  愛娜發出像是讚許的聲音。「但如果他一定要養他的情婦,或是他偏好他的賽馬,你也由他去。」
  
  「我打算馴服最難以捉摸、鐵石心腸的黎安子爵,」菲麗笑道,藍眸閃著亮光。「我更絕對不會忘記終有一天,我會成為威弗利侯爵,而後是洛斯福公爵夫人!」
  
  安妮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在心裡看著金髮燦爛的里昂對菲麗溫暖地微笑,右頰浮現個深深的酒窩。她跳了起來,衝過淡藍色的波斯地毯,奔到橡木門前。
  
  「安妮,你想跑去哪裡!」愛娜高聲喊叫。「立刻給我回來,女孩!」
  
  但生平第一次,安妮不理睬她嚴厲的姨媽,跑離開房間,緊抓著她殘存的驕傲。
  
  安妮一個人站在威弗利宅邸的舞廳牆邊。這裡是里昂的父親威弗利侯爵桑偉利最主要的住處。她的視線越過整個舞廳,看著桑家人和她姨父、姨母、表姐立在門口處。她的目光不由自已地停在桑里昂身上。
  
  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的他是如此地英挺帥氣,雪白襯衫上的藍寶石領針捕捉了頭頂水晶吊燈的光輝,漾出美麗的色彩。他是她所曾見過最美麗的男人了。五官的輪廓強健有力到幾近完美,但最吸引人的還是他那桑家人的髮色。金色的肌膚、黃玉般的眸子、濃密的金棕色頭髮。然而最吸引安妮的還是他的眼睛。金色的眸子裡像個蘊藏著無盡的秘密及承諾,催眠了她,像是要令人溺斃其中——那也是一對寂寞男人的眼睛。
  
  菲麗立在里昂旁邊,一身淡藍色的禮服充分強調出她傲視群倫的雙峰及豐滿肉感的身材。客人川流不息地來到他們面前道賀。菲麗談笑風生,長袖善舞,但里昂只是點點頭,禮貌地微笑。但話說回來,他一向就不是喜歡社交的人。
  
  菲麗卻不斷地笑著,緊攀在他身上。安妮從不曾看過表姐表現得如此放浪。里昂表現得禮貌慇勤,然而那對金眸裡卻有厭煩之色。
  
  他們的視線突然隔著長長的舞廳相遇。里昂迅速地別開目光,但安妮沒有。
  
  這不是今夜他們的視線第一次猝然相遇。今晚他終於注意到她,然而她想不出為什麼。她的面頰蒼白,神情黯然無光,雙眼紅腫,鼻尖也紅通通。而且她穿著件平庸、孩子氣的禮服——菲麗不穿給她的。這件禮服是深藍色的,但安妮只希望它是黑色的。
  
  他再次轉回頭,視線越過了牧師夫婦,越過了整個舞廳,迎上晏妮的。
  安妮沒有別開視線,她抬起下顎。里昂分開兩人視線的接觸,伸臂環住菲麗,一面和牧師說話。
  
  安妮仍然直視前方。剛剛是個奇妙的時刻,但毫無意義。訂婚已經宣佈了,里昂將一個鑲滿碎鑽的八克拉藍寶石戒指套在菲麗的手指上。賓客大聲鼓掌,而當里昂親吻她的面頰時,大家也歡呼鼓掌。
  
  里昂微低下頭,聽菲麗在他耳邊低語些什麼。菲麗半裸的雙峰貼在他的手臂。里昂並未試著挪開手,他的另一臂仍然環著她的腰。他們是燦爛的一對。安妮突兀地轉過身——撞上了一位高大的男子。
  
  「噢,」洛斯福公爵伸手穩住了她。洛斯福家的紅寶石紋章戒指在他的右手上閃亮。「嗨,安妮。你為什麼沒有和你的家人及我們在一起接待客人?」
  
  安妮仰望著公爵。公爵一直對她非常親切,但他也總是令她望而生畏。洛斯福老公爵桑亞力是全國最高貴、富有及最有權勢的男人。
  
  「我......」她忙亂地想著藉口。「我覺得不舒服。」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他的金眸親切。
  
  安妮的視線飄回向里昂及菲麗所在之處。里昂沉默不語,菲麗則和一位當地的仕紳聊得愉快得很。「不。」
  
  公爵追隨著她的目光。「他們是出色耀眼的一對。太遺憾他們並不合適。」
  安妮眨了眨眼,她一定是聽錯了。「你——你不贊成?」
  
  「我已經很慶幸我孫子終於要結婚了。再說,正如他指出的,柯家的家世良好,他們的血也許比我們的還要藍,而且他們也不像其他許多貴族般的一貧如洗。我怎麼能夠反對?里昂十分地固執。我告訴過他她不能使他幸福時,他根本不聽。」
  
  安妮打量著公爵。他是如此地敏銳!「但……她是如此地美麗。」
  
  「美麗存在於看的人心中,親愛的。安妮,你的臉色太蒼白了。也許你需要一些新鮮空氣?」這是一句溫和的命令。
  
  「是的,」安妮感激地接口道。「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告退了,閣下。」她轉身離開。
  
  安妮越過舞廳,避開了客人。她感覺到里昂的目光凝住她的背。但她告訴自己那是幻想。
  
  安妮抵達通往陽台及花園的落地窗時,一名女僕跑向她,將一張紙條塞到她掌心,隨即轉身跑開。
  
  安妮走到陽台上,好奇打開它。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里昂寫的字條。他要她在花園和他碰面。
  
  安妮震驚不信。這是某個玩笑嗎?
  
  夜色溫和燥熱。也許稍後會下雨,但此刻黑天鵝絨的夜空點綴著萬點繁星與一彎新月。安妮出了陽台,越過白色大理石噴泉,很快地將宅邸拋在後面。她停在花園中央,沉浸在梔子花、茉莉花的香氣裡。她的週遭是一片燦爛的花海。里昂為什麼約她出來?他已經和菲麗訂婚了,為什麼他想要和她在花園裡碰面?
  
  安妮的手按在雙峰上,似乎可以藉此紓解心裡的痛苦;但是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動也不動地站在橡樹下多久,深刻地感受到和她父親去世那天同樣的茫然失落,溫暖的夏夜和風輕撫著她的雙頰。安妮幾乎要因心痛而窒息了。
  
  倏然間她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看。
  
  安妮緩緩地轉過身。里昂背著滿屋璀璨的燈光,形成陽台上一道黑色的剪影。「裡——里昂?」
  
  他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安妮的心狂跳,語氣裡滿是無法置信。這不是個玩笑。「裡——里昂?」
  一個白色的小東西自他手上飄落——也許是手帕。他大步走向她。
  
  安妮無法移動。他停在她面前,表情扭曲、熱切——毫無笑容。安妮的身軀似乎微傾向他。
  
  他的視線是如此地銳利,彷彿可以看透她的靈魂。「安妮。」
  
  他從不曾稱呼過她的名字。安妮說不出話來。她的身軀在顫抖,不知道他的意圖為何。
  
  「哪裡不對了,安妮?」他問。
  
  「我……我只是想躲起來。」
  
  他的下顎抽動。「這是個舞會,」他的視線凝在她臉上。「舞會應該是愉快的。」
  她咬著下唇。「這一個不。」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唇上。「不?我猜對你是如此。」
  
  安妮凍住了。他知道了嗎?他猜出她的想法,並且知道她愛著他?不可能。「我……想要致上我的恭喜。」她沙嗄地道。
  
  他再次望進她的眼裡。「是嗎?」
  
  「是——是的。」
  
  他突然間雙手插入口袋。月光捕捉了他的藍寶石領針璀璨的光榮。「你太過高貴了。」
  
  安妮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她真希望自己不要結巴。但她是如此地緊張——而且他又在盯著她的唇。
  
  「你多大了,安妮?」他突兀地問。
  
  她潤了潤唇。「十八歲。」她撒謊道,語音沙嗄。
  
  「你看起來更年輕許多。」他轉過頭,她只能看見黑暗中他完美的側面。
  安妮脫口而出。「我十七歲了。」她坦白道。
  
  他猛轉回頭,金色的眸子銳利。「你只是個孩子。」
  
  「不——不!」安妮結巴道。「我不——不是!我已經快十八歲了,真的!」
  「今夜,」他嚴厲地道。「你是十七歲,不是十八歲——一個孩子,」突然間,他的表情軟化了。「它會過去的,安妮,我向你保證。」
  
  安妮望進他催眠般的眸子。「不,它永遠不會過去。」
  
  他的身軀僵住了。他的目光定在她的紅唇,但隨即別開。「我得帶你進去了。不然人們會注意到我們一起不見了。」
  
  「你愛她嗎?」安妮聽見自己問。她想要重重地踢自己一腳,但她也迫切地想要知道。
  
  「不。」他抬高手,懸宕在空中片刻,而後極其溫柔地捧住了她的面頰。
  安妮凍住了。
  
  過去他從不曾碰觸她。而他在她面頰上的觸感是安妮所曾感受過最美好的感覺。她合上了眼睛,已經無法自已。她微偏過頭,偎向他溫暖帶繭的大手。
  
  「不,」里昂沙嗄地道。「我不愛她,」他的手突然緊握成拳。安妮睜開了眼睛,迎上他的目光。她的氣息梗住;他的眸子裡閃耀著她從不曾看過的光亮。他的指關節拂過她的下顎。「愛情從來就不是重點。」
  
  他的指關節隨之拂過她溫潤、微啟的唇。
  
  安妮低喚出他的名字。
  
  「你曾經被吻過嗎,安妮?」他粗嗄地問,抵著她唇邊的手顫抖。
  
  安妮無言地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她,他的手來到她的頸項。「那麼我有這個榮幸——」他低語道,俯身向她。「成為第一個。」
  
  安妮等待著,無法微笑,只能顫抖、期待。
  
  他的唇像羽毛般輕拂過她的。安妮失望極了。他的唇再次在她的唇邊低語,輕輕刷過。安妮的手攀著他的肩膀。他的身軀一僵,面頰貼著她的。
  
  然而他張開雙唇,攫住她的。安妮低喊出聲。
  
  他用力地將她擁在懷中。他的唇分開她的,施壓、輕扯、吸吮著她的唇。安妮停止了思考。她將自己更加偎向他懷中,盡可能地緊緊攀著他的背,汲取他每一分的吻、他所給予的一切。突然間他的唇碰觸她的,並同樣突然地後撤。
  
  安妮驚喘出聲。
  
  他將唇扯離她,喘息道「我必須帶你回屋裡。」他嚴厲地喊道,試著要推開她。
  
  「不!」安妮踮起腳尖,她的唇狂亂地捕捉了他的。
  
  他凍住了,但只有一秒鐘的時間。她笨拙地親吻他,急切狂亂。他的手環住了她的腰間,緊緊箍住她。而後他分開唇,灼熱、溫潤地吞噬了她......兩個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數分鐘後,安妮的呻吟聲隨著夜風飄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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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4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五六年
  威弗利宅邸
  
  
  這是個完美的夏日,陽光普照,天空萬里無雲。只除了一點:這是威弗利侯爵的出葬日。
  
  侯爵的死是如此地突然,出乎意外。他才五十歲,而且看起來一向也很健康。他的父親在七十四歲高齡仍矍鑠無比。沒想到突然之間,侯爵染上風寒病倒,不出幾天,他就去世了。
  
  由於侯爵是在鄉下入葬,只有一百多名的悼喪者圍在墓地旁邊。當地的仕紳、地主、佃農和倫敦來的公爵、伯爵擦肩而過。幾乎全多頓的村民都來了——但並不是出於對已故侯爵的情感。桑偉利是個遺世獨立的學者,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國外旅行。村民出席葬禮是為了責任——及對侯爵父親洛斯福公爵的敬意。連女王都派人送來悼文。
  
  但所有人都喃喃討論著侯爵生前奇怪的遺言。桑偉利指定要葬在威弗利的鄉下,而不是在洛斯福宅邸的墓室,和他聲名顯赫的祖先地一起。
  
  安妮竭力地安慰著公爵。過去四年來,公爵一直是最支持她的人。公爵為他死去的獨子哭泣時,她以臂環住了他。雖然安妮和已故的侯爵並不親近,甚至談不上喜歡,但她卻深愛著老公爵。他的悲傷也成了她的悲傷。
  
  抬柩人抬著靈柩出現了。安妮的眼前變成了一片模糊。
  
  她只參加過一次葬禮——她父親的。雖然當時她才十歲,她清楚地記得那份痛楚與悲傷。但那次的葬禮一點也不像這一次。她父親一直是個流浪者,沒有根的夢想家。而當時的她是如此地孤單,沒有安慰她的家人,只有數名談不上熟識的鄰居參加了她父親簡短的葬禮。除了牧師外,沒有人走到墓地旁致意。葬禮後她就離開了波士頓,再也沒有回去過。
  
  安妮握緊公爵的手,偷偷瞧了他憔悴的面容一眼。她多麼想為他分擔痛苦。四年以來,公爵已經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威弗利侯爵的孀妻將一朵白色康乃馨丟到墓地裡。桑蕾莎的面龐蒼白如象牙,藍色的眸子裡盛滿了淚水,但她依舊站得筆直。沒有人走近她去安慰她——沒有人敢,包括安妮。儘管她們之間的岐異,安妮深深地同情她已成為未亡人的婆婆。
  
  泥土開始灑到了棺木上。
  
  觀禮的群眾似乎起了一陣騷動。但安妮不在乎。一整天,她刻意忽視所有人——正如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忽視她。然而因為她站在公爵的旁邊,要視若無睹是不可能的。過去四年來嘲笑、指責她的村人,說她的閒話、也從不曾造訪的仕紳,她從不曾去過倫敦、因此無由認識的貴族們——他們輪流上前握她的手,喃喃致上悼意。安妮冷眼瞧他們一轉向公爵,表情就變了。村人及仕紳變得緊張、尊敬。同階層的貴族則是在尊敬中有著關心。數名公爵的好友溫暖地擁抱了他。安妮的心裡湧上另一層哀傷。
  
  群眾間的騷動似乎更加擴大。竊竊私語漸漸擴大起來。安妮察覺到許多人轉頭看向某個地方,她也望了過去。
  
  有那麼一刻,她感覺到週遭的世界像是瓦解了。
  
  在墓地上方的陵線上,安妮看見了那輛有著銀製黎安子爵徽章的黑漆馬車。四匹雄駿的黑馬整齊地停下了步伐。兩名穿著黑、銀色制服的車伕馭著韁繩,另外還有兩名僕侍肅立在車尾的踏板上。門打了開來。
  
  安妮完全定住,彷彿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桑里昂由車上下來。她頓了一下,黑色的剪影背襯著藍色的天空。
  
  安妮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他燦爛的金髮映著陽光。他的肩似乎寬闊得不可思議,他的腿比安妮記憶中的都長。他距離太遠,安妮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毋須目睹,安妮已清楚地烙印下他的面容。她永遠無法忘記——無論她有多麼想要遺忘。
  
  她是如此地恨他。
  
  因為他,過去四年她受夠了苦。沒有人接受她,所有人譴責她是一名投機者。因為他,她被摒棄在社交門外,惡名滿身。
  
  但他並沒有分擔她羞辱。
  
  她無法動、無法呼吸。他回來了。她並不確定他會回來——即使是為了參加他父親的葬禮。
  
  她的呼吸變得淺而急促。她原以為他已經無法影響她,但她錯了;他仍然深深地影響她,一如以往。
  
  安妮告訴自己必須堅強,特別是在參加威弗利侯爵的葬禮的群眾面前。在這些指責她是狡詐的女投機者的人面前,如果她表現得沮喪或震憾,每個人會認為她仍然愛著他——也許他也會這麼想的。安妮辛苦地學會了堅強——只有堅強才能活下去。
  
  許多人轉頭看向她,視線來回看著里昂及她。安妮的內心苦澀。四年前他們一起鬧出了醜聞,但他並沒有受苦。被排擠、臆測、責難的人是她——只有她一個人。她被殘忍地拋棄、背叛。而現在他居然還有膽子回來。
  
  安妮不接受。
  
  ☆☆☆☆
  
  桑里昂凝視著圍在下方墓地旁邊,穿著黑衣、形容肅穆的人群。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他身後的馬匹揚首噴氣,馬背上沾著汗水及泥巴。他父親生病時,里昂人在巴黎。兩天前他才得到這個消息。他立刻離開法國,不眠不休地趕了兩日兩夜的路。
  
  但信使沒有說出他父親可能會去世。
  
  他感覺眩暈,無法相信。再看一眼穿著黑衣服的紳士淑女、立在墓地前的牧師。老天,他父親去世了。
  
  里昂幾乎立足不穩。 「爵爺?」他的貼身僕役來到他身後,輕聲問道。
  
  「讓我一個人清靜一下。」里昂沙嗄地道。
  
  利克回到了馬車上,一臉的擔憂。
  
  里昂已經四年不曾回家了。突然間淚水盈滿了他的眼眶。他一向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這一刻他責備自己不該一直遠離威弗利——他應該留在家裡,多親近他的父親。
  
  他甚至無法宣稱愛他的父親。他一直由保母及家庭教師教養長大。每天只有在晚餐前的十分鐘見到他的父親。考察他的功課做得怎樣,那也只有當偉利在威弗利宅邸時。桑偉利是個古代學者,熱愛旅遊。他一年裡大半的時間幾乎都在國外。
  
  里昂十二歲時被送去了伊頓。之後他回家的次數幾乎和他父親一樣稀少。或許就在去伊頓的前後,他變得對父親無動於衷,就像偉利對他一樣。
  
  他們是父子,但是並沒有所謂父子間的親情。
  
  他揉了揉青滲滲的下顎,感覺難過得想吐,但幸運地,他自昨夜後就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怎麼可能發生?偉利怎麼可能死去?他才五十歲,身體一向很好,從沒有生過什麼大病,即使他經常旅行到疾病叢生的地方,像是印度的孟賣。
  
  里昂辛苦地移動雙腳,往下走向那群悼喪的人。現在他永遠無法親近他的父親了。
  里昂想起他們父子最後一次的會面——在他的婚禮上。里昂一向嚴格禁止自己想起那一天,但今天例外。
  
  他和他的父親、祖父一起站在小教堂的台階上,歡迎婚禮的客人。事實上,來的只有二十多名親戚——都是遠親。他們早已嫉妒里昂所擁有的。那一天,里昂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他們議論紛紛的對象。他早已決定假裝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假裝毫不在乎他所引起的醜聞——而且是在威弗利宅邸,他和柯菲麗的訂婚舞會上。
  
  「也許你可以微笑一下,里昂。」偉利在他們招呼客人時,低聲道。
  
  「我有什麼好微笑的?」
  
  「是你自己造成這種情況的,」偉利平靜地道,毫不隱藏語氣裡的指責。「也許你應該有良心一點,里昂。」
  
  里昂的額頭青筋浮動。他已經夠輕視自己了。「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我確實是有良心的。」
  
  偉利冷笑。「也許你該早一點聽從它——至少在和菲麗的訂婚舞會上。」
  
  他深吸了口氣,表情變得陰鬱。「真感人。」他們一直刻意避免提到那一夜——自從他和施安妮在非常不名譽的情況下被發現後。
  
  「當然,你有良心與否對我並不重要。你會照你高興的去做——你一向是如此。不過我確實希望有一天,當我去世之後,你會表現得比較適合你的地位。」
  
  「我不知道你這麼關心我的行為。」里昂簡潔地道。
  
  「我並不,」偉利道。「但事實是你是我 繼承人,你所做的一切會反映到我身上。」
  
  里昂沉默了。他在自己的婚禮上預期著什麼呢?一個衷心的擁抱,一點父親的表示——或關心?「這項做父親的建議不是來得遲了點嗎,父親?」
  
  「無疑地是。」偉利的語氣平板。
  
  下方穿黑衣服的悼喪者突然充滿了他的視線,將他自過去喚了回來。里昂試著控制自己的顫抖。他最後一次見到他父親、和他談話時,偉利談到了自己的死。多麼諷刺那竟成了事實。
  
  里昂試著不去想和他父親的最後一番談話,但罪惡感依然存在,而且更加深。而他的罪惡感——及悔恨——早就深得足夠他承受一輩子了。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回復平靜。他的視線瀏覽過熟悉的威弗利鄉間。這是個晴朗的夏日,天空藍得耀眼,草地青翠碧綠,百花盛開。放眼望去,整個鄉間是一片起伏的緩坡,遠處的威弗利宅邸隱約可見。宅邸後數里處便是英倫海峽,北邊是陡峭的山坡地,放牧著牛羊。
  
  里昂的視線回到了墓地上。突然間感覺到它像是個黑色、潮濕的大洞,威脅著要吞噬人。「敬愛的天父,保佑我的父親,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阿門。」他低語道。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了。他憤怒地眨去淚水,看向墓旁,立刻尋到了他的祖父。洛斯福公爵比其他人都高上一個頭。他低著頭,白髮蒼蒼,肩膀抖動,用手帕捂著唇,明顯地在哭泣。
  
  里昂用力吞嚥。對他來說,他的祖父比他的父親更像是個父親。
  
  靈柩已經下到了墓地裡。棺槨用的是上好的桃花心木,擦得光澤富麗,上面覆著白色康乃馨花圈。里昂的心糾痛。他母親確定了展示出來的靈柩是最完美的。她從不在眾人面前犯錯,永遠是高貴優雅、完美的淑女。他無法瞭解她怎麼能夠一直保持這種假象,特別是現在。但他瞭解那對她有多麼重要。桑蕾莎是個牧師的女兒,但看著現在的她,沒有人猜得出來的。
  
  如果偉利還活著,終有一天,蕾莎會成為一個優雅的公爵夫人。里昂試著要看出母親是否在哭泣,但蕾莎戴著面紗,無法看出來。他不認為她會在眾人面前哭泣。他甚至不確定她是否感到哀傷;她和偉利已經分居多年了。
  
  里昂看著靈柩逐漸覆上泥土。已經太遲了。他後悔自己靈魂的空虛——後悔他沒有像個兒子一樣愛著他的父親。他後悔過去的一切——但已經太遲了。
  
  如果她能夠有片刻忘記那個悶熱的夏夜,在威弗利宅邸花園那份爆炸性的熱情就好了。
  但她無法,到死都不能夠。那是她最美麗的夢想成真、最狂野的幻想。那一夜,安妮認為他愛她就像她愛他一樣。
  
  結果是在兩個星期後發現自己錯得多麼離譜——及自己有多麼天真。
  
  安妮瞭解到她一直在盯著里昂——同時其他人都在看著她。
  
  安妮緊緊閉上眼睛。她告訴自己里昂不會在威弗利待上太久——她不會允許。
  
  ☆☆☆☆
  
  但是當她睜開眼睛後,忍不住望向了到達墓地後,她一直避免去看的人。菲麗穿著一身鴿灰色的衣服,襯托得她更加美麗。她是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幅畫。相較之下,安妮覺得自己益發矮小、黝黑,並且像四年前一樣地孩子氣。
  
  安妮抬起下顎,高抬著頭。她已經二十一歲,不再是個孩子——拜里昂之賜。她沒有必要焦急,或害怕菲麗。菲麗也許很快就回倫敦了。她很少來鄉下。安妮希望她和里昂都能盡快離開。
  
  菲麗也看見了里昂,並正公然望著他。她的眼裡流露著赤裸裸的感情。安妮的心一沉。過去以千鈞之力襲來。菲麗仍然渴望里昂,安妮告訴自己那不重要——她不在乎。
  
  她的身軀在顫抖,感覺暈眩。她多希望她現在不在這裡——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好。如果里昂沒有回來就好了,但她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事實上她已經等里昂回來好一段時間了。她已經等了四年——等她有能力報復。
  
  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安妮仍然挽著公爵的手臂,所以知道公爵什麼時候看見他惡名昭彰的孫子。公爵的身軀一僵。那一刻,安妮明白了里昂穿著一件斜紋獵裝外套、騎馬褲及海斯馬靴。她睜大了眼睛。他永遠學不會尊敬嗎——即使是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
  
  「他需要被馴服,安妮。」公爵指出,似乎在指示她負起馴服他孫子這件不可能的任務。
  
  安妮感覺臉頰燒紅。 「他需要被鞭打一頓,」 她悻悻地道。更糟的是,她的身軀似乎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怎麼能穿那種衣服來這裡?或者他計劃在葬禮後去獵狐?」
  
  公爵握住她的手,給予支持。
  「我們的馬廊裡有的是鞭子,隨你選一支。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幫你。」 但他的語氣裡卻流露著對他唯一孫子的感情。
  
  安妮沒有笑,儘管想像像鞭打壞小孩一樣地鞭打里昂給了她一種野蠻的快感。安妮驀地明白到她正雙臂抱胸,擁著自己。
  
  他回來了。但他不可能想要留下來吧?
  
  畢竟,四年前他連一聲再見也沒有就離開,如此地殘忍、漫不經心。這些年來,他從不曾想過要回來。甚至連一封信、一句最簡短的道歉也沒有。
  
  如果他打算留下來,安妮知道她會有一場仗要打。
  
  安妮陰鬱地瞧了菲麗一眼——震驚地發覺表姐在看著她。菲麗立刻別開了目光,但安妮已經看到了她眼裡的興奮及計算。
  
  安妮激動不已。里昂回來已經夠糟了,明顯地菲麗想和里昂重拾四年前的關係。安妮的呼吸變得粗重,看著最後一鏟泥土覆在棺木上。人群逐漸地散去,紳士淑女回到等待的馬車上,數名男士留下來和公爵說話。安妮等不及了。她看向山坡頂,里昂的黑色馬車已經不見了。她快步走向她的輕便馬車,拿起韁繩,催馬疾馳。
  
  威弗利宅邸很快地出現在她面前。這是棟雄偉的喬治亞式建築,周圍橡樹圍繞。宅邸前的圓形車道停了一些馬車,但她沒有看見里昂的黑色馬車。
  
  一名小廝迎上前來,接過韁繩。
  
  安妮跳下車,急忙奔上台階,不睬其他客人驚訝的目光。她走進寬廣的玄關時,管家迎了上來。
  
  「班奈,」她喊道。「里昂回來了。不要讓他進這個屋子!」
  
  班奈的臉龐變得蒼白如紙。「抱歉?夫人?」
  
  安妮的臉龐憤怒得脹紅,她仔細地重說一遍,強調每一個字。「不要讓『黎安子爵』進這個屋子。禁止『桑里昂』進入。『新威弗利侯爵』不准踏進屋裡一步。明白嗎?」
  
  管家點了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汗水滴下了眉間。
  
  安妮大步走過走廊,手握成拳,怒氣未熄。里昂最好不要試著嘗試,她陰鬱地想著。他在這個屋子不被歡迎。
  
  在他所做的一切後不。
  
  而且安妮該死地不在乎他們是夫妻。
  
  威弗利宅邸就在他面前,和他記憶中沒有兩樣。三層樓的喬治亞式宅邸莊嚴氣派,聳立參天的橡木環繞著宅邸週遭。車道前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屋子的東邊是一大片園林,林木間散佈著騎馬的小徑。往西邊是滿植大麥及燕麥的肥沃農地,青綠色的山坡地上點綴著牛羊。
  
  屋子裡週遭的花園百花盛開。里昂的馬車輾過了圓形的鵝卵石車道,但他的眼裡並沒有看見宅邸的美麗,或是感到任何的溫馨。
  
  他在這裡成長的回憶並不愉快,但回憶可以被遺忘,創造新的回憶。現在威弗利宅邸屬於他的,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因為他父親的英年早逝。
  
  里昂強推要這方面的思緒。他必須招呼客人,不能感情用事。他下了馬車,看見宅邸前已經停滿了馬車。他停頓了一下,在心裡做好準備後,走過去敲門。
  
  應門的是管家。他將門打開三寸寬的隙縫。「爵爺。」
  
  里昂怔了一下。通常應門的是僕人,不是管家,但里昂還是綻開個笑容。老管家在他出生前就待在威弗利了。「嗨,班奈。」
  
  班奈沒有回以笑容,他也沒有將門完全打開。里昂可以由打開的門縫處望進屋裡的大理石玄關,也聽見屋內客人隱隱的談話聲,他納悶他們是否真的在哀掉已故的侯爵。他父親有什麼真正的朋友嗎?他不認為。這項認知令他感傷不已。
  
  桑偉利一直是個孤單的人,里昂不安地明白到。他納悶自己死的時候是否也會像他父親一樣——沒有任何朋友、沒有愛他的人,輕易地被遺忘。
  
  班奈仍沒有打開門。里昂不耐地問:「班奈?」
  
  「爵爺,我......」班奈的聲音逸去,顯然沮喪不已。
  
  「這是招呼我的方式嗎?」
  
  「爵爺,我很高興看到你,真的,」班奈匆忙道。「請容我向您父親的仙逝致上哀掉之意。那真是遺憾,爵爺,真的。」班奈的眼裡突然盛滿了淚水,但他仍無意拉開門讓里昂進去。事實上,他似乎正巧妙地用他龐大的身軀擋住里昂進屋的路。
  
  里昂愣住了。 「你在阻攔我進屋嗎?」 他無法置信地問。
  
  班奈的臉龐脹得通紅。 「侯爵夫人指示我這麼做的!」
  
  一開始里昂困惑了。但隨即明白到並不是他母親命令禁止進屋。蕾莎現在是侯爵未亡人,他的妻子才是現任的威弗利侯爵夫人。
  
  他的妻子。安妮。
  
  里昂的身軀緊繃。他並不想要被提醒想起她。他花費了四年的時間避免去想到她。但她是他的妻子,而且他無疑地很快就會看到她。他怎麼可能不去想她?
  
  折磨著他四年之久的罪惡感熟悉地捲了上來,吞噬了他,還有那份憤怒。儘管他娶了她,給了她他的姓及頭銜,提供她錦衣足食的生活,也消解不了那份罪惡感。過去已無法改變:他在自己的訂婚舞會上昏了頭,讓慾望主宰了他,引誘了一位尚未出校門的小女孩。
  
  直到今天,里昂仍無法瞭解自己的行為。他一向以他的自制能力為傲,但安妮卻輕易地穿透了他的防衛。里昂仍然可以看見當時他父母震驚的臉龐,還有柯家人的。他還記得菲麗歇斯底里的啜泣,及她母親驚天動地的叫喊,聽見安妮輕柔、幾不可聞的啜泣。他永遠忘不了那個聲音。
  
  「她在哪裡?」 里昂僵硬地道,他說不出『妻子』兩個字。
  
  「夫人和客人在金色會客室裡。」班奈回答道。
  
  里昂想像她穿著一件古板的高領禮服,兩條辨子盤在頭上。他的手在顫抖。他雙手插到獵裝口袋裡。
  「班奈,你犯了個錯誤。夫人絕對不會想把我擋在屋子外。請打開門。」
  
  班奈更加沮喪了。 「夫人的指示非常明確,爵爺。我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讓你進門。」
  
  里昂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安妮變了嗎?不可能。 「你當然可以。你只需要手抓住門把往後拉,」 他的語氣變得深富威脅性。 「我是侯爵。我很高興看到你忠於侯爵夫人,但我是她的丈夫及主人。我是你的爵爺及主人,班奈。」
  
  班奈的臉色蒼白。 「我很抱歉,爵爺。」他沙嗄地道,汗水涔涔而下。
  里昂努力地控制住脾氣。那絕對不容易。 「班奈,你想要被解雇嗎?」那只是句空言恫嚇。里昂絕對不會解雇老管家。
  
  「不。」班奈低語。
  
  「那麼就打開門。」里昂走向前——但班奈仍擋住路。
  
  在里昂能夠消化這個驚人的事實前,安妮突然出現在班奈身後。他們的視線立刻鎖住。
  
  有那麼一刻,里昂定住不動。他忘了堅持要進屋的事。
  
  他看著他的妻子,各種影像浮現在他腦海。安妮欲語還休地對他微笑、她崇拜愛慕的眼神;安妮在草地上熱情地婉轉呻吟,他懸宕在她身上......
  
  他凍住了,但安妮沒有。她猛地越過班奈,藍眸燃著熾熱的光亮,當著他的面用力甩上房門。
  
  下一刻,他聽到門閂的聲音。
  
  里昂愣住了,無法置信。繼之而起的是狂怒。他抓住門把用力搖動。 「安妮?」
  
  「你在這裡不被歡迎。」安妮的聲音自厚重的橡木門後傳來。
  
  他停頓了一下,試著理解他剛剛所看見的安妮——她變得令人驚艷,而且她不再穿著女學生的衣服、梳著女學生的辨子。最令人無法置信的是,她膽敢將他鎖在他的屋子外。安妮變了。她長大了,她已經不再是十七歲的小女孩了。但是將他鎖在屋外?那是個非常幼稚的遊戲。他的語氣變得陰暗無比。 「打開門。」里昂道。
  
  「不。」
  
  「安妮,這是我的家。打開門,」
  門後面沒有回答。他低沉、威脅地道:「我是威弗利侯爵。」
  
  「回到你倫敦的屋子,」她道,語音重濁哽咽。 「回到你情婦身邊。」
  
  里昂瞪著那扇厚重的橡木門,有一晌無法相信她剛說的話——他一定是聽錯了。
  
  妻子不會這樣子說話,她們也不會把她們的丈夫鎖在門外。
  
  他野蠻地詛咒了一聲,拉著門把。但很快就放棄了,門由裡面閂上了,而只要安妮還站在門口,班奈就不敢開門。
  
  他轉身大步走下台階,繞到屋側。他剛剛走到一扇敞開的窗子前,安妮也由屋裡趕到了。他的腳步停了一下,無法將視線離開她。老天,安妮改變了如此地多!但她的腳步沒有停下來。她用力關上窗子,瞪著他看。
  
  ☆☆☆☆
  
  里昂很快地回復過來。但他到達隔壁扇窗子時,安妮也同時把窗子關上。她拋給他的目光再清楚不過了,她的眼神叫他下地獄去,不要回來!
  
  他們的視線鎖住。里昂這時反而不急了。他甚至開始歡迎起這場戰役——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贏。她不可能把他鎖在屋外——或阻止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
  
  他的視線瀏覽過她全身,徹底打量著她。她仍然是個苗條的女人,但過去小女孩的身材已經發展出美麗的曲線。一對靈活生動的大眼睛鑲在一張古典的臉孔上。四年前他就知道她會成為個迷人的女子。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他的視線似乎無法離開那對燃燒著藍色火焰的眸子。她非常的氣他。但他只是注視著她,她的臉龐逐漸脹紅了。在那一刻,里昂知道她並未對他的男性氣概免疫。但當然地,這一次不論她做了什麼,他都不會靠近她十尺之內。
  
  安妮緊握拳頭,隔窗做出嘴形。「走開。」
  
  里昂雙手插臀,隔窗面對著安妮。他的笑容毫不愉快。 「打開窗子,安妮。」他柔聲道。儘管隔著窗子聽不到聲音,他知道安妮絕對明瞭他的意思。
  
  她搖搖頭道:「不。」
  
  他笑了,笑容危險。安妮睜大了眼睛,迅速地後退幾步。里昂移向敞開的落地窗,但安妮的動作比他快,比他更堅決。她搶在他面前關上門。里昂不急。他隔窗悠閒地打量著她,滿足地看見她臉上漸增的恐懼。她終於明白了他要贏這場遊戲的決心。里昂冷冷地笑了,舉高穿著厚皮靴的右足。
  
  安妮凍住了——里昂踢破了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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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49: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玻璃碎屑灑在地板及里昂的長褲上。安妮驚呼出聲。里昂踢掉窗框邊殘存的玻璃屑,右手迅速地伸出,抓住了安妮的手腕,將她拉向窗框,兩人眼對眼、鼻對鼻地站著。
  
  安妮沒有掙扎,只瞪著他。
  
  「你無法贏的,安妮——對我不能。」他喃喃地道,突然間放開了她。他不想要碰觸她、擁著她,即使只有片刻。他不信任自己,特別是現在。他決心要和她保持距離。
  
  「瞧你做的好事!」她喊道。
  
  「的確。」里昂冷冷地道,但他的身軀一點也不覺得冷。他的心在狂跳,他仍可以感覺到她的雙峰抵著他的胸膛。他陰鬱地探手到裡面打開鎖,用腳踢開門。他走進他的屋子。安妮全身僵硬,大大的眼睛事實上在他身上。
  
  突然間,里昂察覺到週遭的寂靜,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晨室裡。四年的光陰流逝了,他的心跳急促得疼痛,那一刻他震驚地明白到他拋下她四年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不是罪惡感,或是憤怒。那和他的家人無關,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及他自己。因為害怕。
  
  他害怕自己對這名小女人的反應。
  
  他將手插入口袋裡,輕描淡寫地道:「嗨,安妮。」
  
  她的雙峰急劇地起伏,藍眸熾熱。 「嗨,里昂。」
  
  里昂想要為他對她做的一切道歉——但他不敢。 「你的氣色不錯,」他最後道,遲疑了一下。「近來可好?」
  
  她的下顎挑釁地抬高。「我很好,謝了,」她的語氣和他一樣禮貌平靜。 「謝謝你來訪,里昂。」
  
  她已經不再像過去一樣在他面前結巴了,他明白到。 「你一定預期著我回來。」
  
  「不,我並沒有預期你回來。只要和你有關,我什麼都不敢預期。」她道。
  他感覺自己臉紅了,他瞭解她話裡的刺。雖不能怪她,但他還是生氣了。 「我絕不會錯過我父親的葬禮。」
  
  她打量著他的馬靴。 「真的?你確定你不是在去賽馬場的路上順路拜訪?」
  
  「我毋須以黑衣服來表示對我父親的悼念,安妮。我得到他臥病的消息時人在巴黎,我盡可能快地趕回來了。」
  
  「我希望你覺得這一趟值得。」安妮譏誚道。
  
  里昂納悶她是否知道他的新情婦是法國人。他希望不。 「你似乎很生氣,安妮。」
  
  「我不生氣,」安妮很快地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瞇起了眼睛。「你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我提供你錦衣玉食的生活,現在僕人也全都聽從你了。你沒有什麼好生氣的。」
  
  「當然沒有,」安妮喊道,雙用抱胸。「畢竟,每個女人都渴望被她的夢中情人誘惑後,拋棄在一旁。」
  
  「我娶了你。終有一天,你會成為公爵夫人。」
  
  安妮強嚥回憤怒的笑聲。 「我是多麼幸運呀!」
  
  「我很抱歉四年前傷害了你。那不是我的意圖。」
  
  「你四年前的意圖是什麼,里昂?」
  
  她在挑釁,而他早已感覺夠糟了。「我的意圖是娶菲麗,那也是我的家庭所希望的,你的意圖呢?」
  
  她的臉龐脹紅。她轉過身就要離開。
  
  里昂伸手將她帶了回來,但幾乎是立刻就放開手。 「不過你不必擔心。」 他道。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懷戒意。
  
  「我不會留下來,我不會干涉你的生活,一切都不會改變。」
  
  「很好,」安妮道,再次轉身背對著他。 「因為我並無意允許你干涉我的生活。」 她大步離開房間。
  
  里昂目送著她離去。
  
  悼喪的人聚集在會客室裡。里昂走過來時,所有的人都轉頭望向他。他的視線立刻尋著了安妮。她立在房間的另一端,和她的表哥柯柏特一起。他不由得注意到她和金髮白膚的柏特在一起有多麼相配。里昂別開了視線。
  
  他的母親被客人包圍住。即使她注意到他的穿著,也沒有表現出來。里昂遲疑了一下。他想要先走向母親,但又不願打斷她和客人的談話。
  
  里昂點點頭,清楚地察覺到牧師已經醉了,他的鼻頭紅紅的。僕人在會客室裡來回穿梭,送上餐前的雪莉酒。 「謝謝你,古先生。」
  
  「你會留下來嗎?你應該留下來管理這一片產業!當然,並不是你的妻子管得不好——」
  
  「我不會留下來。」里昂平板地道。他確信古牧師已經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安妮不可能插手管理威弗利的產業。他的視線再次越過人群,停留在安妮身上。她正在看著他,但兩人的視線一接觸,她就別了開去。柏特依舊留在她身邊。
  
  他太過緊繃了。里昂吐出一口長氣。
  
  「里昂,你好嗎?」一名女性嬌聲道。
  
  他的身軀一僵,面對著菲麗。她一如既往地美麗,也一如往常地緊貼著他站立,豐滿的雙峰挨擦著他的手臂。他挪動了一下身子,避免和她碰觸。「我不知道你來到鄉下,菲麗。」他道。
  
  她的笑容嬌美無比。 「我怎麼可能錯過你父親的葬禮,里昂?」她的手搭在他的臂上,拇指拂過他的袖子。 「我是如此地難過,里昂。」
  
  自從菲麗的丈夫兩年前去世後,她就養成了到處黏著他的習慣。幸運地,他們碰面的場合併不多。里昂一直技巧地擋開她的攻勢,不願表現太過粗魯。但今天她在他的屋子裡表現得太過大膽——而且是在一屋子的客人及他的妻子面前。人們已經離開看向他們。里昂的視線再次尋著了安妮的。她也在看著他們。她的臉色似乎蒼白得異常。
  
  他抑回一句低咒,甩開菲麗搭在他臂上的手。他不想要成為另一椿醜聞的主角。 「我感謝你大老遠地來到這裡表達你的哀掉。」他喃喃地道。
  
  她垂下睫毛。 「你知道那算不了什麼的,里昂。你應該知道我會做你想要的一切——你想什麼呢?」
  
  里昂氣惱了。 「我的希望很少。」他迴避道,轉過身——和他的母親打了個照面。
  
  蕾莎的藍眸裡盛著憂慮。金髮白膚、苗條嬌小的蕾莎依舊是名美麗的女子,五官完美無瑕。蕾莎看著他身後,但菲麗已經退入人群中。蕾莎的臉上浮現釋然。里昂低頭親吻她的面頰,但沒有觸及肌膚。
  
  「母親,」他遲疑了一下。「你還好吧?」
  
  她的唇角輕顫。 「我怎麼可能好得起來?偉利死了。」
  
  「我很難過。」
  
  「真的嗎?」她打量著他,絞扭著手帕。 「也許你是。你不能怪我顯得驚訝,你和你的父親並不親近。」
  
  「我自己也很驚訝。」里昂陰鬱地道。
  
  「她為什麼在這裡?」蕾莎的視線停在菲麗身上。
  
  里昂也看了過去。 「明顯地她是來致上哀掉之意。」
  
  「她是來惹麻煩的,」蕾莎不安地道。 「我不希望又在這裡鬧出事來。我們的醜聞還不夠嗎?」
  
  「是的。」里昂簡潔地道。他引誘了安妮——及繼之的婚禮在四年前掀起了喧然大波。他察覺到自己臉紅了。
  
  「你打算怎樣,里昂?」
  
  他遲疑了一下,心裡充滿安妮的形象——也許還有遺憾。 「我明天就離開。」
  
  他的話明顯地困擾了她。她望向安妮。「我認為你應該延遲幾天作決定,」她柔聲道。「也許你最好停留一陣子,里昂。」她強擠出個笑容,輕觸他的面頰後,轉身離開。
  
  里昂知道他不能留下來。他直視著前方,想要安慰他的母親——現在他知道偉利的猝死對蕾莎的打擊多大。但他要怎麼做?他和母親的熱識程度就像和他的父親一樣——亦即他們幾乎是陌生人。
  
  安妮的臉龐脹紅了。不論柏特說什麼都無法使她平靜下來。
  
  「他才剛剛回來,」柏特嚴苛地道。 「已經使你困擾成這個樣子。」
  
  安妮並沒有更正柏特的話,但里昂的所做的不只是令她困擾。她辛苦地維持了平衡已久的世界即將分崩離析。安妮感覺像是要自世界的邊緣墜落。
  
  她閉上眼睛,清楚地察覺到他站在房間的另一端,僵硬地接受客人致上哀掉之意。房間裡的客人不斷地轉頭看他,還有安妮。鄉下人愛死了有可以談論的話題。
  
  「我感覺會客室裡的人都在談論里昂及我,而不是偉利。」安妮簡潔地道。
  
  柏利揉弄她的手。他是她的表哥,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也許。他已經數年不曾回來了,而瞧瞧他回家後所做的。老天,他真是個野蠻人——那樣子踢破玻璃進來!」
  
  安妮驚喘出聲。「你——你說什麼?」
  
  「一名客人看見他踢破陽台的落地窗進來。」
  
  「是我把他鎖在屋外。」安妮勉強道。她不知道有人看見了那一幕。
  
  「我猜也是,」柏特咧開個笑容。「那似乎不是最好的做法。」
  
  「不是,」安妮道。「那樣做非常愚蠢。」 但她是如此地憤怒,乃至於失去了理智。將里昂鎖在屋外實在是太瘋狂了。她所做的一切只更激怒他,及鬧出另一椿人們的閒話材料。她的視線再次越過房間尋到了他。這一次他嚴厲地望著她好一晌。
  
  安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別開目光。她不知道他目光的涵義,但它非常地男性、直接。而她不想知道。
  
  「他愈早離開愈好。」柏特咕嚕道。
  
  「是的,」安妮屏息地同意,不睬柏特話裡嫉妒的語氣。過去四年來,柏特是她唯一能談話的朋友,安妮也知道柏特對她的感情有一陣子了。
  
  「你看見他和我妹妹說話了嗎?」
  
  「整個房間的人都看到她和他調情。」
  
  「她愛著他,安妮。」
  
  安妮雙臂抱胸。「如果我記得沒錯,她在里昂求婚前已經有上打的人先求過婚,而且她正要接受其中之一。」
  
  「我不記得了。」柏特道。
  
  安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戴著枚簡單的金戒指。柏特不記得,但安妮記得很清楚。菲麗並不愛里昂。她要他——現在依然——但更重要的,她想要有一天成為洛斯福公爵夫人。
  
  「他提起過回威弗利後打算怎麼做嗎?」柏特問。
  
  「沒有,」安妮抬手將一卷髮絲拂到耳後。她的手微微顫抖。「他打算怎麼做並不重要。我不會讓他留下來。」
  
  柏特寵愛地看著她。「親愛的,他是威弗利的主人。」
  
  安妮望過去。「他不是。」
  
  「你說什麼?」
  
  安妮的語音沙啞,但是堅定。「他不是,」她了無笑意地微笑道。「威弗利已經被贈給了我。」
  
  賓客終於離去後,安妮坐倒在沙發上,她無意離開會客室。里昂不久前離開了,但臨走前再次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晌。但安妮累壞了,拒絕去理解他那個目光的涵義。里昂愈快離開愈好。
  
  「這會引起另一椿醜聞。」蕾莎的聲音響起。
  
  安妮抬頭看向她的婆婆。「什麼?」
  
  「等到這次信託的事傳出去,又會是另一椿醜聞。」蕾莎指控地道。她站在門口。手上的紅寶石戒指熠熠閃亮。她的波斯貓在裙邊挨擦著。
  
  「我無法控制人們的閒話。」安妮緩緩地道。
  
  「你不在乎閒話。我從沒有看過像你一樣剛硬的女人,安妮。從你結婚後,我沒有看到你掉一滴淚。」
  
  「那樣說不公平。」安妮簡潔地道,她絕不會告訴蕾莎她在私底下為了里昂及她破碎的夢想掉了多少淚。但蕾莎一定知道。新婚後那幾個月,里昂遲遲沒有回來時,安妮整個心都碎了,藏也藏不住。
  
  「不公平的是你嫁給了我的兒子。」蕾莎悻悻然道。
  
  安妮站了起來。她知道蕾莎不喜歡她——結婚後就知道了。「但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是嗎?」
  
  「什麼樣的代價?」蕾莎問。「讓我想想——成為侯爵夫人?擁有連公主都會羨慕的年金?成為威弗利宅邸的主人?」
  
  「我在這個屋子裡四年,沒有人來看我——除了公爵之外。我甚至到村子裡都會被人在背後譏笑。我的生活並不容易。」安妮道。
  
  「你又期望著什麼呢?」
  
  安妮強嚥回一句反駁。她從沒有告訴過蕾莎她對這椿婚姻的期望——里昂的愛。
  
  「我恐懼著我們即將再次面對的醜聞,」蕾莎苦澀地道。「我一輩子都在努力過著正直的生活,但是有什麼用處?」她的眼眶充滿淚水。「這都是你的錯!」
  
  「你太過誇張了,」安妮道。「這項信託只是九牛一毛。里昂仍然會繼承所有的土地,洛斯福有十八處產業,沒有人會對這棟房子的所有權眨眨眼,而且里昂仍然擁有土地。」
  
  「里昂是在這個屋子裡出生。威弗利已經屬於桑家三百年了,偉利和我就在這裡結婚,這間屋子應該是里昂的。」
  
  安妮遲疑了一下。公爵在昨夜宣佈了這項信託,批示她是威弗利宅邸唯一的受益人時,安妮震驚不已——直到現在依然。信託裡還包括一筆優渥無比的年金。但里昂仍擁有威弗利附屬的土地。安妮實在猜不出公爵為什麼這麼做。「我能夠怎麼做?這不是我要求的。」
  
  「不是?我認為是你。」
  
  安妮的身軀一僵。「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蕾莎。」
  
  「我的意思是偉利死了,公爵被你迷得昏頭轉向,我現在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侯爵未亡人,而你擁有這棟屋子、優渥的年金——而且里昂也不會再來煩你。你真是太聰明了,安妮。太過聰明、狡詐、精明了。」
  
  安妮驚愕不已。「你是在暗示我和這一切有關,蕾莎?」
  
  「你計劃了一切!你已經計劃很久了,自從你引誘我兒子,迫使里昂娶你,一直到現在——現在你不只是威弗利侯爵夫人,還是威弗利唯一合法的女繼承人!」
  
  「不!」安妮搖搖頭,驚恐不已。「這些指控太可怕了。你錯了,我沒有計劃任何事。公爵把這棟屋子給我並沒有什麼不對的。」
  
  「你否認你一直巴結逢迎公爵,討得他的歡心?並使得他設下這項可怕的信託!」
  
  「我們是朋友!」
  
  「朋友?」蕾莎憤怒地嗤之,淚水流下了面頰。「你知道怎麼當個善體人意的孫媳婦,而且扮演得如此地好!陪他每天早上騎馬,和他討論倫敦的報紙,視察農場,賣下那個昂貴的機器,而且真的知道怎麼使用它!不過我得說真正最成功的一擊還是找出帳簿上的漏洞,逮到那名私吞帳款的管理人可真是天才之作,安妮——而且還當場解雇了他!現在還沒有管理人了,你全權管理全英國最富有的產業之一。多麼狡猾聰明呀!」
  
  「偉利始終不在家,那名土地管理人是個盜賊,總要有人來管理這一片產業,里昂從來就沒有回來過。我只是做我必須做的事!」安妮道。
  
  「是的,你做你必須做的事。」蕾莎反駁。
  
  安妮為之氣結,說不出話來。
  
  蕾莎的視線冰冷指控。 「你從引誘里昂的那一刻就計劃了這一切。」
  「我沒有引誘里昂。」安妮沙嗄地道。
  
  「你引誘了我的兒子!你不過是一名身無分文的美國孤兒,要不然他再過一千年都不會娶你!」
  
  安妮的心頭一陣劇痛。蕾莎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事實。 「而你一直無法原諒我,不是嗎?你無法原諒那椿醜聞、無法原諒我身無分文,而且有一半的美國血統,無法原諒我嫁給了里昂。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和你兒子的婚姻!」
  
  「是的,我無法原諒你任何事——是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和我兒子的婚姻!」
  
  「我很遺憾你有這樣的感覺,」安妮最後道,想要結束這番談話。「今天對每個人都不好過。你現在心情好亂,明天就又感覺不一樣了。」
  
  「自從你嫁給了我的兒子,我就一直感覺這樣了。明天我的感覺也不會不同。而且不只是我這樣認為,安妮。」
  
  安妮用力吞嚥。「我很清楚社交界的想法。」
  
  蕾莎笑了。 「不只是社交界,全國的人都知道事實!」
  
  「事實是我和里昂結婚時深愛著他。」安妮低語。
  
  「事實是你是個狡詐無情的美國獵財者!」
  
  安妮說不出話來。然而這正是四年來她一直被指控的——只不過之前從沒有人當著她的面說出來。每個人都知道她的美國父親施法蘭沒有留半毛錢給她。她在十一歲那年成為孤兒,由她的姨媽收養。社交界似乎刻意遺忘了她的母親,愛娜的么妹珊那。珊娜在生安妮時難產去世,但她和愛娜一樣是史家人。而那是個古老、聲名顯赫、血統高貴的姓氏。
  
  ☆☆☆☆
  
  在人們的眼中,施安妮只是個貧窮的美國孤兒,一名狡詐成性的小騷貨,在她可憐的表姐的訂婚舞會上引誘她的未婚夫,偷走了英國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安妮猜測愛娜姨媽及菲麗竭力傳播出這個可怕的謊言。自從她婚禮那天起,她的表姐及姨媽就不會再和她說過話——包括整個社交界。
  
  「你迷惑了公爵,就像你迷惑了家裡的僕人——就像你那一夜在花園裡迷惑了里昂。」
  
  「不。」安妮軟弱無力地道。
  
  「你愚弄不了我,安妮,你從來就愚弄不了我,」蕾莎的雙峰起伏。「你表現得非常端莊嫻淑——但那只是表象,表象而已。」
  
  「那麼我和你說任何話都只是白費口舌了?」
  
  「是的。」
  
  「那我就不再嘗試了。」安妮努力維持著平靜。蕾莎的話已將她鞭得遍體鱗傷。
  
  「我納悶里昂是否知道。」蕾莎沉思道。
  
  「什——什麼?」
  
  蕾莎看著她。「我納悶里昂是否知道你的真面目。」
  
  「你——在威脅我?」
  
  蕾莎平平地道: 「我想我是。」
  
  安妮沮喪不已——儘管她並不應該。現在里昂對她的看法已經不重要了。發生了太多事,他們已經離異了。但萬一里昂相信他的母親呢?萬一他已經聽到了傳言——而且那正是他這些年來一直避開她的原因?
  
  「你為什麼這麼做?」安妮道。 「你想要擴大我及里昂之間早已經存在的鴻溝?」
  
  「我想要看見里昂擁有這棟屋子——那是他應得的,而你將被掃地出門。」蕾莎憤怒地道。
  
  「里昂不會把我身無分文地趕出門去。」
  
  「他不會嗎?他只是還沒有找到那麼做的理由。」
  
  安妮不由得害怕起來。這是她的家。她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更絕對不會回到柯家人那裡。儘管法律上她是威弗利的女繼承人,她毫不懷疑如果里昂想要,他可以想辦法趕走她。他是個非常有權勢的男人。 「我並不想要被指定為威弗利的繼承人,」安妮終於道,語氣軟弱無力。「公爵在偉利死後宣佈這項信託時,我和每個人一樣驚訝。」安妮遲疑了一下。「我和里昂結婚時,我是深愛著他的。你必須相信這一點。」
  
  蕾莎冷笑。「你只是想要成為公爵夫人。老天,看樣子終有一天,你會實現你最大的野心了!」
  
  「不。」安妮搖搖頭。她想要的是被愛——如此而已。
  
  蕾莎嗤之。 「你計劃了一切,安妮。接下來你要說你沒有寫給里昂那張字條,要他到花園和你會面。」
  
  安妮看著蕾莎。根本沒有字條。 「我沒有用字條引誘他到花園裡。」
  
  蕾莎不睬她——也或者根本就沒有聽見。「里昂計劃在明天離開。」
  安妮的心跳像是停止了。「明天?」
  
  「是的,明天。四年前你趕走了他,現在你又要成功地再來一次!天知道,該離開的人是你!」蕾莎瞇起眼睛。「你現在一定樂壞了。」
  
  這是安妮想要的,她渴望的。但安妮感覺暈眩。「我確實希望他離開。如果他想要留下......和我生活,一切會很尷尬。」
  
  「這是他的家——儘管那項可怕的信託,也許我會說服里昂留下。」
  
  安妮睜大了眼睛,心跳急促。 「不!我不允許!」
  
  「你真的以為你可以指使我兒子怎麼做?」
  
  安妮遲疑了。她的嘴唇乾澀,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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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5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次和蕾莎的對峙令安妮深深震憾不已,她知道蕾莎不喜歡自己,但從不知道她的敵意有這麼深。安妮忍不住為蕾莎感到難過。她瞭解偉利的死對蕾莎造成的打擊,她應該同情她的。
  
  里昂會在明天離開——除非蕾莎勸他改變了心意。安妮比以往都更加堅決要里昂離開,並不只是為了剛才和蕾莎的對峙。里昂沒有權利待在她的屋子裡——對安妮來說,他在四年前就喪失了這項權利。
  
  無論如何,威弗利的產業仍然是屬於里昂的。她雖然被指定為信託基金的受益人,那只意味著未來有一天,她真的可以擁有這棟屋子。威弗利的產業永遠屬於里昂及他的繼承人——如果他決定哪一天收養他的私生子,讓他成為合法的繼承人。但安妮已經管理威弗利的產業如此地久。偉利幾乎不曾待在威弗利,安妮希望里昂也像他的父親,但她無法確定。里昂會雇個管理人嗎?安妮希望不。
  
  但更重要的是,安妮已經等了四年的時間,要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主臥室的套房在西翼的一樓。過去它屬於偉利,現在它們是里昂的。安妮的身軀繃得緊緊的,她迅速地越過走廊,害怕自己會改變主意,跑回自己的房間、鎖上房門。
  
  安妮在那扇閃亮的桃花心木門口停了下來。她的脈搏狂跳,全身發熱。闖入虎穴捋虎鬚實在是太過愚蠢了。
  
  他明天就要離開了。
  
  而她的心裡燃燒著問題。
  
  安妮還是遲疑了,她的嘴唇變得乾澀無比。但在她能夠決定要敲門或轉身離開前,門突兀地打開來。里昂站在門口,琥珀色的眸子銳利無比。
  
  安妮無法移動。
  
  他的視線來到她的唇,再向上到了她的眼睛。「我聽見你走近,」他道。 「你有話想和我說嗎?」
  
  安妮點點頭。 「你的母親說你明天要離開。如果是,我們之間有些要討論的。」
  
  他挑了挑眉。 「真的?我還以為你唯一想討論的是我打算多快離開。」
  她挺了挺肩膀。 「是的,我確實想要知道你什麼時候離開。」
  
  他讓到一旁。 「進來吧,安妮。」
  
  安妮用力吞嚥,越過他身邊,清楚地察覺到她的裙擺拂過他的腿部。她的心跳更加快了。她從沒有進過主臥室。但話說回來,它原屬於偉利,現在則屬於里昂。
  
  安妮也從沒有待在男人的房間過。
  
  她停在沙龍中央,雙臂抱胸,刻意不看向右方。敞開的房門後可以看見里昂部份的臥室。她改而打量著房間。地板上覆著金色地毯,淡紫色的天花板飾以金色浮雕。牆上貼著紅、金、棕色條紋,飾以綠色的爬籐葉。傢俱鑲著富麗的織錦布面,壁爐也是亮麗的紅褐色。
  
  一面牆是落地窗,將窗外的美景盡收眼底。窗底下是繁花盛開的花園。碧油油的草坪延伸至遠方的林園,林園的中心可看到一方波光滏艷的小湖,湖中的小島有一座諾曼人要塞的遺跡。窗外的天空已暮色深沉,點點星光在天際閃耀。
  
  「要來一杯嗎?」
  
  里昂的氣息騷動著她的頸項。安妮嚇了一跳,猛轉過頭來。他站得如此地近,她的肌膚觸及他的。
  
  「不——不。是的。」
  
  他綻開個會意的笑容,轉過身去。安妮試著不去留意他的長褲如何完美地裹住他強健有力的腿肌。他端回來一杯雪莉酒給她,自己啜著威士忌。他自杯緣上打量著她。
  
  安妮知道自己的臉紅透了。她迅速地在一張紅色座椅坐下,灌了一大口雪莉酒。 「我剛剛和你母親談過話,」她開口——隨即又打住,想到里昂可能還不知道公爵為她設立的信託。儘管安妮想要報復,她不會愚蠢到想要親口告訴他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無法預料他會怎樣反應。
  
  里昂坐在沙發扶手上,啜了另一口酒。 「你為什麼臉這麼紅?」
  
  「我沒有臉紅!」
  
  他笑了。 「你是我的妻子——至少在名義上。你待在我的房間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安妮猛地站起來,雪莉潑到了她的手上。她的不自在表現得這麼明顯嗎?來他的房間找他是個錯誤。它太過親暱、不安了,它痛苦地提醒了過去那個愚蠢的安妮,癡心夢想和他在一起……
  
  「我只是來和你討論產業的管理。」她平板地道。
  
  「真的?有什麼好討論的?」
  
  「我們並沒有管理人。魏先生一直在盜用我們的錢,他在一年前被解雇——經由你父親的允許。」
  
  他看著她。 「如果我們一整年都沒有管理人,這些產業是由誰管理的?由著它自生自滅?」
  
  安妮的臉紅了。她知道處理帳務、管理產業被視為不淑女的事。村子裡的人就經常很不以為然地談論它。 「它沒有自生自滅,」她反駁。「我代理你的父親管理了一年。」
  
  里昂甚至沒有眨眨眼。 「真的?」
  
  她的臉更紅了。 「你的祖父知道。當然,公爵幫了我很大的忙。偉利並不在乎,我想他還高興終於能夠擺脫他的責任。」
  
  里昂坐了下來。 「這很有趣。看來牧師並不像我以為的醉了。」
  
  安妮不明白他的話——以及他眼裡的亮光。「你——你打算怎樣?」
  
  他凝視著她。「我打算親吻你。」
  
  安妮睜大了眼睛。
  
  他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向前,安妮嚇了一大跳。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離開你四年之久,」他喃喃。「我究竟哪裡不對勁了?」
  
  安妮無法置信地凍住了——心中充滿狂野的期盼。
  
  他將她帶得更靠近,突然間他的膝蓋碰觸到她的,她的雙峰拂過他的胸膛。「我對自己許下承諾,」他了無笑意地道,眼神熾熱。「但我無法遵守它。我是瘋了才會想遵守它。」
  
  「不,」安妮終於找到聲音,回想起過去,及他的背叛。「你在做什麼?」她的語氣裡充滿了驚慌。「你不能這麼做!」
  
  「我當然能,」他平板地道。 「我是你的丈夫。」他的手臂環住了她,在安妮能夠抗議之前,她被按抵在他的胸膛,他的唇覆住了她。
  
  安妮的脈搏狂跳,她的心尖叫著抗議。她不信任這個男人,永遠也不會再信任。但安妮已經如此久不曾被人擁抱親吻。
  
  而里昂是如此溫暖、強壯、有力的男性。他分開了她的唇,用舌頭探索。安妮的手尋著了他的肩膀,她的心智變得一片茫然。他們的大腿相接,雙唇貼合。
  
  里昂探入她的唇,讓她的身體往後仰。他堅硬有力的大腿插入了她的雙腿間,她被他結實男性的身軀貼著她的親暱感覺震驚、催眠了。安妮無法呼吸。慾望急劇攀升,吞噬了她。她貼著他狂暴、飢渴的唇呻吟出聲。過去似乎被遺忘了。
  
  里昂將唇扯離開她,震驚的金眸看著她。 「上帝!」而後他的視線轉向他的臥室門口。
  
  安妮喘息不已,身軀顫抖。但她看見了他看的方向——並明白他所想的。更糟的是,她也在想著同樣的事。
  
  「安妮。」里昂沙嗄地道。
  
  有一晌,安妮無法移動,她的脈搏狂跳,她的身軀想要回應他。她想要投入他的懷中,狂野地和他做愛。但這個男人曾經拋棄她。回憶清晰地襲了上來。安妮掙脫了他。「不!」
  
  他的身軀一震。
  
  她抬高雙手。 「不要再碰我!」
  而且她是認真的。
  
  他望著她好一晌。他的眼神逐漸地冷卻了下來,安妮也回復了鎮靜。「你是我的妻子 ,」他聳聳肩道。 「我們睡在一起不會是世界末日。」
  
  「那會是我的世界末日,」她喊道。「而且我還不算是你的妻子!」
  
  他的笑容嘲弄。「安妮,你是威弗利侯爵夫人,不是嗎?那使你成了我的妻子。」
  
  「你該死!」安妮嚴厲地道。
  
  里昂吃了一驚。他瞇起眼睛,眼神變得更冷了。「你真的這麼恨我嗎?」他緩緩地問。
  
  安妮抿起唇。她真的恨他嗎?她無法迴避他銳利的金眸。她真的恨他嗎?她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安妮?」
  
  「我不喜歡你。」
  
  「我明白了,」里昂拿回他的酒杯,喝了一大口後,再次看向她。「一分鐘前你並非不喜歡我。」
  
  安妮咬牙切齒地道:「你錯了。」
  
  「噢,夫人,我知道女人什麼時候心甘情願。」
  
  如果安妮還拿著她的酒杯,一定早就潑過去了。 「你根本沒有對我認真。」她憤怒地道。「從來就沒有。」
  
  「你錯了,」里昂平靜地道。「我對你是非常、非常認真的——遠超過你所知道的。」
  
  他們互視著彼此好一晌。
  
  「那是什麼意思?」
  
  里昂聳聳肩,別開視線。
  
  但安妮必須知道,那是她來找他的真正原因。「告訴我為什麼,」她追問,走向前,拉著他的袖子。 「里昂——那一晚你為什麼在花園裡和我做愛?」
  
  他了無笑意地笑了。「那是我所曾聽過最愚蠢的問題,」他的視線像刀刃般銳利。「當時我昏了頭,安妮——徹底地。」
  
  她凝進他的眸子,但他的眼神深不可測。
  「你使我成了笑柄,」最後她低語道,掩不住語氣中的傷害。 「而我是如此地深愛著你。」
  
  「我很抱歉。」
  
  「我不相信你。」
  
  他碰觸她的下顎,安妮沒有退縮。 「你已經不再是笑柄了,安妮。你是個美麗、真誠的女人,一位溫柔、高雅的女士。」
  
  「不。他們今天在笑我,特別是在你和菲麗調情時。」
  
  「我沒有和她調情。」
  
  安妮別過頭,再留下來也沒有意義。但里昂扳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轉過身。「你為什麼不問你來這裡真正想知道的?」
  
  她遲疑了一下。她的心怦怦直跳。這個問題已經懸宕在她心裡四年之久了。 「因為我害怕你的回答。」
  
  他沒有回答。她的手握成拳,捶在他的胸前,他甚至沒有畏縮一下。她再次捶他。「該死的你!該死!為什麼?你為什麼拋棄我?」
  
  他的眼裡盛著後悔,還有他的語氣裡。 「因為我是個傻瓜。」
  
  她幾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就脫口而出。「你怎麼能夠做出這種事?你怎麼能夠拋棄我?就在婚禮後的次日?你怎麼能?」
  
  「我很抱歉。」他低語。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她喊道,眼眶流出了淚水,她憤怒地眨去它們。「我一直地等待、等待——整整四年!你該死,桑里昂!」
  
  「我很抱歉,安妮,比你所想像的都更抱歉。」
  
  「已經太遲了。」安妮喊道。
  
  他轉過身,走向窗邊,凝視窗外的夜色。 「是的,」里昂附和道。「已經該死地太遲了。」
  
  安妮凝視著里昂的背影。在他背後的窗外夜色已深,星光閃爍。
  
  她的心裡充滿了悔恨。 「你明天離開的話最好,」她終於道。 「在你父親的遺囑宣讀之後。」 這些話是如此地傷人。
  
  他沒有轉過身,或是回答。
  
  「你明天要離開吧?」她追問。
  
  他的身軀一僵,轉身面對她。他的表情扭曲。 「如果我說我改變了主意,安妮,你會怎麼做?」
  
  安妮睜大了眼睛。「你在說什麼?」
  
  「也許我不想要離開。」
  
  她說不出話來,但驚慌在她胸口爆發。他們無法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住在一起,假裝是夫妻。那行不通的。
  
  里昂是個世故的男人,他一向和最美麗的女人交往。就算安妮勉強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目睹他的軼事只會毀了她。
  
  安妮終於找到了聲音。「我想要你離開。你不能留下來。」
  
  他的目光冷硬直接。 「是的,你已經表明得非常清楚,但也許我想要的改變了。」
  
  「你想要什麼並不重要!」她喊道,聽出語氣中的歇斯底里,並竭力克制。 「你立刻離開對我們兩個都好。」
  
  他的笑容令她身軀一僵。「你究竟在怕什麼,安妮?」
  
  「我不怕你——如果那是你想暗示的!」
  
  他雙臂抱胸,帶著深思、容忍的目光打量著她。「我要留下來——至少暫時。」
  
  「這是你母親造成的嗎?」
  
  「不,」他端詳著她。「明顯地這裡有許多要做的事,包括僱用一位新的管理人——以及重建我母親在這個屋子裡的權威。」他的臉上帶著笑意。
  
  「不,」安妮道,身軀顫抖。「你在這裡不受歡迎。」
  
  「需要我提醒你這個屋子是我的嗎?你無法命令我離開,安妮。而且——」 他的笑容是誘惑的。「你也是屬於我的——在法律上,不管你是否認為你是我的妻子。」
  
  「不,」她道,心跳得更急了。「不。」
  
  「不?」他的語氣是嘲弄、無法置信的。「你的中指上沒套著枚結婚戒指嗎?」
  
  「那不是我要否認的。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儘管我們結婚四年來從沒有見過面。」
  
  「那不是我的意圖。」
  
  「那麼你在嘗試告訴我什麼?」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棟屋子不是你的,里昂。」
  
  他絲毫不為所動。「什麼?」
  
  她用力吞嚥。她不希望是告訴他這件事的人,特別是以這種方式。「屋子是我的。」
  
  他怔了一下。「你說什麼?」
  
  安妮的身軀僵硬。「那是事實。」
  
  「你在告訴我我被剝奪了繼承權?」他無法置信。
  
  安妮搓著雙手。「不!只有屋子。你瞧,有一個信託——而我被指定為唯一的受益人。」
  
  他的臉上寫滿不信。 「我從沒有聽過這種事。這太荒謬了!威弗利宅邸屬於我的父親。誰會弄出這種信託,給你——我的妻子——這棟屋子?我不相信你!」
  
  「是公爵。」安妮沙嗄地道。
  
  他的眼裡突然燃起了火焰,矗立在她面前。「我的祖父!」
  
  安妮後退一步。 「是的。」
  
  他的表情變了。明顯地他正在試著理解她告訴他的這番話——而他看著她的樣子彷彿認為她要為公爵設立的這項信託負責——彷彿他想掐死她!
  
  安妮可以感覺到他的怒氣在築起。「我……我和你一樣驚訝!」安妮脫口而出。「公爵昨晚才告訴我。里昂!不要那樣子看我!你駭著我了!」
  
  但他的目光冷硬無情。
  
  他非常地憤怒。
  
  這不可能是真的。
  
  ☆☆☆☆
  
  他是他父親唯一的繼承人。威弗利宅邸是偉利唯一留給他的遺產。儘管他在子爵的名下已經有數處的產業,而且其中之一甚至比威弗利更大,獲利也更豐富,但財富不是問題所在。威弗利是他繼承自他父親的遺產。
  
  里昂大步走向圖書室,知道祖父在那兒。圖書室的門半開,但他並沒有直接推門進去。他在門口停了一下。
  
  他對圖書室並沒有好的回憶。里昂彷彿回到了當年八、九歲的那個小男孩。他不是個用功的學生,經常答不出他父親的問題,而偉利也從來不曾掩飾對兒子的失望。憤怒受傷的里昂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地忽視他的功課。
  
  但偉利從來不曾處罰他。
  
  里昂硬生生龍活虎推開這些思緒,開門走進去。
  
  他的祖父坐在書桌後面的大皮椅上。看著祖父微微佝僂的背影,突然間覺得祖父老了許多。他的眼睛紅腫。里昂瞭解失去獨子的打擊對他祖父有多麼大,他也感到同樣深沉的失落。
  
  公爵站了起來,雖然已經七十四高齡,但他一直是個高大矍鑠的男人。他一度燦爛如朝日的桑家金髮已經轉為花白,但濃密如昔。他的視線迎上了里昂的。
  
  「祖父。」里昂道。
  
  公爵看起來像是想擁抱他,但他只是舉杯向他致意。他的手微微顫抖。「過來,喝下。」
  
  里昂走過去,一飲而盡。他歡迎冷冽的酒液燒過他喉嚨的感覺。 「祖父,你還好吧?」
  
  「不好。」公爵道,坐回皮椅裡,以手覆臉。里昂納悶他是否又像在墓地旁時哭泣了。
  
  桑家的男人感情一向不形於外,但現在里昂只想安慰他的祖父。他遲疑了一下後走向前,跪在祖父旁邊。他甚至不敢碰觸他。 「我很難過。」他低語。
  
  公爵對他揮揮手,但沒有抬起頭。「我一下子就好了。」
  
  桑家的男人一向以自制力為傲。里昂起身,為兩人各倒了杯酒,讓他的祖父回復鎮靜。他再次面對祖父時,公爵已在椅中坐得筆直,除了雙眼的紅絲外,神色顯得平靜如昔。
  
  里昂走過去,遞給他一杯酒。 「我無法相信他真的去世了。」
  
  「有時候死亡會突然地來臨,」公爵沙嗄地道。 「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我人在巴黎。我盡可能快地趕回來了。」
  
  「老天!我希望你是在不同的情況下返家,里昂。」
  
  「我也是。」
  
  「你離開太久了,里昂。」公爵道。
  
  里昂的下顎抽動。 「我非常地忙碌,要管理四個產業。不像其他人,我不會把責任推給管理人及律師。」
  
  公爵嗤之。「你還是可以偶爾回來,像其他人一樣,你沒有藉口遠離威弗利及你的雙親這麼多年,」他的視線瞇緊。「還有安妮。」
  
  里昂的身軀一僵。「 不要干涉我的婚姻,」他警告。「不過如果安妮說的沒錯,你早已經干涉了。」
  
  公爵緩緩地站了起來。「什麼婚姻?你沒有婚姻!但我現在會干涉。也該是時候了,而且我的年歲已高!你對待安妮的方式簡直是犯罪!」
  
  里昂努力控制著怒氣。「和我結婚後,她成為子爵夫人。現在她是侯爵夫人了,終有一天,她會成為公爵夫人。現在她是侯爵夫人——她和我結婚根本沒有受苦!」
  
  「噢,她受了太多苦了!」公爵吼道,他的臉龐脹紅。「她嫁給你時是那麼地深愛著你,而且你該死地知道得很!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就愛上你了,而那時你只不過是個長得不錯,但仍是狂野、沒有禮貌的小壞蛋!你該死地為什麼離開了這麼久?」
  
  「你知道我去打仗。」里昂簡潔地道。
  
  「鬼話!你等了六個月才加入徵召,你退役已經將近一年了。事實是,如果不是偉利病了,你根本不會回來,對不對?」
  
  里昂的脾氣被挑起來了,但他強抑著怒氣。「是的。」
  
  公爵望著他許久。 「你知道,里昂,有時候我認為我完全瞭解你,現在我明白到我根本不瞭解你。」
  
  里昂苦笑。 「有時候我也不瞭解我自己。」
  
  「我知道你不急著結婚,但你同意是時候時選擇了菲麗,我也不反對。但你卻染指了安妮。你的確做了你該做的事娶了她——我很高興你娶了個好女人。你為什麼離開?」
  
  「有理由的。」
  
  「給我一個。」
  
  里昂遲疑了一下。 「也許我無法忍受自己所做的事。」
  
  「你有四年的時間懺悔你的罪。你為什麼沒有留在安妮身邊,對待她以她應得的敬意——及感情。」
  
  里昂低頭看著酒杯。「她要我離開,她現在輕視我。」
  
  公爵嗤之。 「她愛著你。」
  
  里昂一怔。 「你錯了,祖父。」他說道。「那是真的嗎?你安排了個信託,把這棟房子給安妮?」
  
  公爵嚴肅地看著他。「是的。當我死後,安妮會得到這棟屋子及一份年金。土地仍然是你的。」
  
  「我無法相信。」
  
  「是嗎?我確定了它完全合法。在你和安妮結婚前,我的律師擬定了一份財產分開的協議書。你父親簽了它,還有我。」
  
  里昂愣住了。在他和安妮結婚前? 「該死地什麼財產分開的協議?」
  
  「你父親死後,安妮會成為威弗利宅邸的信託受益人。因為你沒有繼承人,嘉西法庭監管這項信託,但安妮只需向信託管理人提出申請,便可以取得她的房子及錢,」公爵持住里昂的目光。 「我是信託管理人。」
  
  里昂的心跳在耳邊有若雷鳴。「你怎麼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他吼道。「這棟屋子應該是我的。如果你想要干涉我的婚姻,讓安妮獨立——天知道她也許早就獨立了——給她別的產業,但不要這棟屋子!這是我父親的家,及我出生的地方!」
  
  公爵不開口,但臉上流露著笑意。
  
  「你覺得這好笑嗎?」 里昂喊道。 「老天,你究竟有什麼陰謀?」
  
  「我並不覺得你對待安妮的方式好笑,里昂,」公爵道。 「是什麼使得你認為我有陰謀?」
  
  「因為我瞭解你,祖父——除非你太過愛安妮到昏了頭。」
  
  「我確實愛安妮。她就像我沒有機會擁有的女兒,也是我多年來看過最好的女人。她溫柔、聰慧過人、意志堅定。你離開了四年,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但總要有人來告訴你。」
  
  「 我認為我有能力判斷一個女人,無須你的干涉。」氣惱、挫折之下,里昂走過去再為自己倒杯白蘭地。但他只啜了一小口,他需要保持頭腦清醒。「你想要我怎樣,祖父?」
  
  「我想要你好好地對待安妮,那是她應得的。」
  
  里昂轉過身看著他。「而你認為藉由讓她更加獨立,藉由把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產贈給她,我會對待她像個丈夫一樣?」他苦澀地笑了。 「你最好多想一下。」
  
  「我想過安妮已經比其他女人吃過了太多的苦——因為你無情的對待。我認為她應該得到自己的財產及收入,代替一個丈夫。那樣才公平不是嗎?」
  
  里昂瞪著他,面紅耳赤。 「我開始明白了。」他最後道。
  
  「你是嗎?」他的語氣放柔和了。 「生命不只是記帳、管理產業、付帳單及賽馬,孩子。你帶上床的那些美麗女人無法取代妻子。有時候我認為你是故意讓自己寂寞,里昂。」
  
  里昂的身軀一僵,語氣嚴厲。「我並不寂寞。」
  
  「如果你相信那名法國女演員的陪伴可以溫暖你的靈魂,那你是個徹底的傻瓜。」公爵簡潔地道。
  
  「我不必留在這裡聽這些話。」
  
  「不,你必須。你必須聽我的——如果你想得回威弗利宅邸。」
  
  里昂握緊了拳頭。 「我們終於談到重點了。我要得回這棟屋子,我會給安妮另一棟屋子——如果她想要,我可以給她比這裡大上十倍的產業。」
  
  公爵只是面露笑容。
  
  「怎樣,我要怎樣得回這棟屋子?」里昂追問。
  
  公爵露出個詭異的笑容。里昂感覺冷汗涔涔而下。 「對一個像你這樣的男人,得回威弗利宅邸應該很容易做到。」
  
  里昂沒有開口,他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我想要在死前抱得曾孫,」公爵陰鬱地道,臉上不再有笑容。「而時不我予。」
  
  里昂看著祖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且我指的不是你的私生子。讓你的妻子懷孕,生下個繼承人,」公爵道。 「信託就會再次移轉到你名下,威弗利宅邸會再次屬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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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50: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安妮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她不斷地回想著里昂震驚、憤怒的臉龐,直至最後她再也受不了。她悄然出到屋外,決定到花園裡走走,讓自己平靜下來。
  
  但她無法。她感覺在情感上精疲力竭——和蕾莎及里昂的對峙令她千瘡百孔。里昂的憤怒地離開去找他的祖母,他現在平靜下來嗎?
  
  安妮不認為。
  
  里昂必須離開。她不要他擾亂她平靜的生活,更絕對不要他再吻她——不,她不能想到那個吻。她對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四年前她深愛著他,但四年的時間教會了她許多。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愛作白日夢的小女孩。她不會再重蹈覆轍——她只要里昂離開。
  
  現在他知道了他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他會改變主意離開嗎?
  
  一名男子突然自樹後出現。 「安妮?」
  
  她嚇了一大跳。「柏特,你嚇壞我了!」
  
  柯柏特走過來,執起她的手。 「我很抱歉。」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以為你和其他客人離開了。」
  
  「我擔心你。我不喜歡你和他同處一屋。安妮——你還好吧?」
  
  安妮對菲麗的哥哥強擠出個笑容。「 我不認為。」
  
  他的手臂環住了她。「他做了什麼?」
  
  「沒什麼。」
  
  「我們走走。」
  
  安妮點頭同意。屋子的西側有一處迷宮。他們朝那兒走去,柏特的手仍搭在她肩上。安妮開始感到不安了。她清楚柏特對她的情意。過去數年來,他一直在她身邊默默支持著她——但僅此而已。
  
  他們走進迷宮。這裡彷彿與世隔絕。柏特轉向安妮,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信託的事嗎?」
  
  安妮點點頭。「他憤怒如雷。」
  
  柏特的臉上閃現一抹無法瞭解的神情。「他從來不曾遭遇挫折,一向隨心所欲。這對他一定是一大震撼。」
  
  「你的語氣似乎很高興。」
  
  「我並不高興,我只是陳述事實。他打算怎麼做,他會離開嗎?」
  
  「我不知道,」安妮道。「他暗示過他改變主意,他會留下——但那是在我告訴他信託的事之前。」
  
  「我感覺他不會溫馴地接受,」柏特喃喃地道。「我擔心你,安妮。」
  
  安妮抬頭看著柏特英俊的面容,看見他眼裡的關心。柏特將她擁入懷中,試著提供她安慰。「不要讓他碰你,安妮。」
  
  安妮的身軀緊繃。她試著要掙脫,但柏特拒絕放手。
  
  「他利用過你,」柏特警告。「他會再利用你。我看見他在會客室裡看你的眼神了。他的意圖並非榮譽的。」
  
  安妮掙脫他。「柏特,你逾矩了。」
  
  「安妮......」
  
  「我是個成年女子,我有能力處理自己的事——應付我的婚姻。」
  
  「真的?」柏特撇了撇唇。「我認為你高估自己了。截至現在,對你的婚姻並沒有應付得多好。婚禮後你是那麼地寂寞,婚禮後那數個月是誰安慰你、幫你度過的?」
  
  安妮苦笑。「我知道你是位摯友。你幫我捱過那段痛苦的時候。」但柏特的幫助並不大;沒有人能夠安慰得了她的心碎。
  
  「不要把我拒在門外,」柏特道。「你對抗不了桑里昂那種男人,他毫無道德可言,他會再利用你——如果你任他予取予求。」
  
  安妮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會任他予取予求。你這樣說不是對里昂有些不公平嗎?我以為你是他的朋友。」
  
  「我們曾經是好朋友,」柏特苦笑。「我們童年時一起在威弗利度過許多時光,後來又一起上伊頓及劍橋。但在大學裡,我們分道揚鑣了。現在,我們幾乎碰不上面。但我還是將里昂視為朋友。」
  
  「那麼也許你不應該這麼嚴厲地譴責他。」
  
  「他有情婦!」柏特吼道。「你一定早知道了。」
  
  安妮畏縮了一下。她確實知道,最近他和一名美艷絕倫的法國女演員打得火熱。安妮試著不去想它。「許多男人都有情婦。」
  
  「許多男人沒有。」
  
  「如果我們的婚姻不是這樣,它也許會有差別,但現在它不。」安妮說謊。
  
  「我很抱歉,安妮。」柏特讓步,知道自己贏了。
  
  安妮歎了口氣。「我們為什麼在爭論這個?我為什麼要為他辯護?」
  
  「 我不知道,安妮。」柏特道。
  
  安妮動搖了。「我也很抱歉,柏特。我珍視我們的友誼。」
  
  「謝謝你。」柏特嚴肅地道。
  
  安妮擠出笑容。「那麼我們回去吧?」
  
  「安妮,」柏特沒有動。「在我們回去之前,我必須再次提醒你多加小心,記得四年前他對你做的事。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安妮用力吞嚥。柏特說的是真心話。「我並無法忘記過去,柏特。更重要的是,我無法原諒。」
  
  ☆☆☆☆
  
  他祖父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他宣稱要補償過去安妮吃的苦,但事實上他要的是一個繼承人。他要一個曾孫,而且不擇手段。
  
  里昂苦笑。失去威弗利宅邸會很痛苦,但他不打算屈服於祖父的威脅;他的個性不允許。
  他瞭解祖父的心態,如果祖父好言相勸,而不是採取這種高壓手段,他也許會同意。更何況帶安妮上床絕對不是苦差事。
  
  里昂並不擔心繼承人的問題。必要時,他總可以收養他的私生子,讓他成為合法的繼承人。他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受到妥善的照顧。他也經常去看他們。
  
  「里昂?」
  
  他母親的聲音打斷里昂的思緒。蕾莎出現在陽台門口,腳下跟著她心愛的貓。
  
  「母親,你找我?」
  
  「是的,」她遲疑了一下。「之前客人太多了,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談談。」
  
  里昂走近她。「我可以幫助你做些什麼嗎,母親?」
  
  蕾莎眉頭微蹙。「我是如此地擔心,里昂。」
  
  里昂真心想安慰他的母親。「擔心什麼?」
  
  「擔心一切,」蕾莎簡潔地道。「我擔心自己,還有你。」
  
  里昂一怔。「你不必擔心我——你更絕對不必擔心你自己。」
  
  「你知道公爵那個荒謬的信託吧?」
  
  里昂的身軀一僵。「是的。」
  
  「威弗利應該屬於你。」蕾莎喊道。
  
  「是的,它應該屬於我,但現在它是安妮的。」
  
  「你的祖父太過份了。他昏了頭!」
  
  「是的,他太過份了,但他的心智仍然清楚得很,他知道他想要什麼。」
  
  「一如安妮。」蕾莎恨聲道。
  
  里昂的身軀一震。「什麼意思?」
  
  蕾莎直視著兒子。「過去數年來,她一直在巴結逢迎公爵,里昂。她現在是侯爵夫人了,並且掌控全英國最富有的產業之一。你不會認為信託的事真是出自公爵的主意吧?」
  
  「我認為是。」里昂看著母親。評估她的話。「母親,你在嘗試說什麼?」
  
  蕾莎憤怒地脹紅了臉龐。「你的妻子是個狡詐成性的小騷貨!我很難過是我告訴你這個事實,但她非常地聰明、能幹,里昂。你離開了許久不知道,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公爵身上做工夫。現在公爵愛死她了!他認為她走過的土地是神聖的,他甚至把屬於你的威弗利宅邸給了她,他簡直是被她玩弄於掌上!」
  
  里昂看著母親。蕾莎和社交界的人一樣,認為安妮是誘惑他的投機分子。但他瞭解安妮,更重要的是,儘管他拚命想要忘記那一夜花園裡的熱情,但它已經深深銘刻在他的回憶裡。那一夜的安妮是純真、愛戀的,他則是無法自制的花花公子。
  
  「我不認為安妮會這麼狡詐無情,母親。」
  
  「她狡詐得在你和菲麗的訂婚舞會上引誘你——而瞧她得到的好處!」
  
  里昂的身軀一僵。「事實上該怪罪的我自己。我不應該回應她的字條。而且我在花園應該表現得像個紳士。」
  
  「我不怪你當時回應那個騷貨——畢竟,自古以來,男人總是抗拒不了狡詐的女妖精的投懷送抱。」
  
  里昂潤了潤唇。「母親,安妮是我的妻子。」
  
  「你為她辯護?她不但強迫你結婚——現在又得到這棟屋子及足以媲美公主的津貼。」
  
  「那是祖父的決定。」
  
  「你不瞭解你的妻子,」蕾莎喊道。「她在這裡宛若女王。她管理整個產業,早在公爵宣佈這項信託以前,安妮就已經全權掌控了威弗利宅邸。現在她有了這項信託後,她擁有的已經比大部份女人多,但她可能還覺得不夠。」
  
  里昂怔住。
  
  「你知道她為什麼解雇那名管理人嗎?」蕾莎道。「為的是她可以大權在握地管理威弗利產業!」
  
  「她解雇魏喬治?」里昂嚇了一跳。「應該是父親解雇他的吧?」
  
  「不,安妮解雇他。你父親根本不在意,很快地贊成了她的決定。」
  
  「我很驚訝她真的全權管理這片產業。這是件艱巨的工作,許多男人都還應付不來。」
  
  「你的語氣像是讚賞!」
  
  「也許我是。」里昂沉思。「母親,我很難相信安妮會這麼狡詐無情。那一夜她是純真的,是我引誘了她。我盡了責任娶她,但最後我所做的只是傷害她。她現在輕視我是有理由的。」
  
  「你錯了!你不瞭解她!里昂,你不能現在離開!」
  
  「為什麼?」
  
  「這裡的情況只會更加惡化。儘管那項信託,如果你留下來,你還可以控制情況。安妮不喜歡我,」蕾莎拭去眼角的眼淚。「萬一安妮決定受夠我了,我能去哪裡呢?我能怎麼做?」
  
  「母親,安妮不會要求你離開這棟屋子,我不會允許。」里昂伸臂環住了母親。蕾莎纖細的身軀繃得緊緊的。他過一晌後放開她。「也許你會寧可住在其他地方。我的每一處產業都歡迎你。」
  
  「這是我的家,我喜歡這裡,我不想到別的地方。」
  
  「那麼你會留在這裡。」
  
  蕾莎深吸了口氣。「拜託留下來,至少一陣子,直到事情定下來。安妮必須被提醒你是她的主人,里昂,」她遲疑了一下。「如果有人要離開,那應該是她。」
  
  「不!」里昂突兀地道。「現在這兒也是她的家了。你對她並不友善,你沒有想過你們事實上有著共同點嗎?你們都愛威弗利。你是我的母親,她是我的妻子。為什麼你們兩人不能好好地相處?我會很感激,如果你能幫助安妮認識當地的仕紳,幫助她交到朋友。」
  
  「你在想什麼?」蕾莎驚喘。
  
  「我會照原定計劃,明天離開。但我一直不明白安妮一個人在這裡是多麼地困難,我想要補償。」
  
  「我……」蕾莎的臉龐蒼白。
  
  「母親,你應該不會拒絕我這麼簡單的懇求吧?」里昂的語氣是欺騙性的柔和。他已經習慣了其他人立刻的服從。
  
  蕾莎沒有開口,她轉身要離開。
  
  里昂攔住了她。「母親,我很感激你來找我談話。」
  
  她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我不是個好母親,里昂,我很抱歉。」
  
  「你很好的,」他的語音變得沙嗄,他強擠出個笑容。「我感覺我們終於瞭解彼此,」他的笑容逝去。 「我一直不瞭解我的父親,現在已經太遲了。」
  
  蕾莎潤了潤唇,開口時雙唇顫抖。「你出生後,我並不想把你交給奶媽,但你父親及公爵堅持。後來我想要照顧你,但他們又命令保母照管你的一切,」蕾莎眨去淚水。「我試著要為你做一些小事情。像是為你洗澡、梳頭髮,但你父親堅持讓保母負責這些事。他堅持說我每天只能和你在一起一個小時——而且是由他指定的時間。他說:『那樣已經夠多了。』」
  
  「不,」里昂反對。「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蕾莎搖搖頭。「他們說那樣會貶低我。但那是個謊言,那一點也不會。公爵只是不想要我碰你,因為他始終沒有原諒我和偉利私奔。」
  
  「老天,」里昂憤怒地道。他清楚地記得小時候他有多麼渴望他的母親。但即使在他跌下馬、扭到足踝時,在他身邊安慰照顧他的始終只有他的保母及管家。
  
  「你的祖父是個暴君。」蕾莎憤怒地道。
  
  里昂想著信託的事。「他是的。」
  
  「你在想什麼?」蕾莎問,審視著兒子。
  
  「我在想著信託的事。你知道信託的條件嗎?」
  
  「什麼條件?」
  
  {祖父想要曾孫。如果我讓安妮懷孕,為我生個男孩,威弗利宅邸就又是我的。}里昂平靜地道。
  
  蕾莎的臉龐發白。「他瘋了!這太荒謬了!」
  
  「是的,這太荒謬了。」
  
  「你會照做嗎?」蕾莎尖聲問。
  
  「如果我決定和我的妻子睡覺,那會是因為較私人的理由,和信託無關。」里昂平板地道。
  
  「你已經有了個漂亮的小男孩,你無法違反自己的心意,做你不想做的事。」蕾莎泫然欲泣。「這不公平!他為什麼硬把你和那個女人湊在一起?他究竟想幹什麼?」
  
  「他認為我對待安妮不公平。」
  
  「錯的是她!如果她不在就好了!」蕾莎喊道。「她最好像母親一樣地跑掉!」
  
  里昂歎了口氣。「如果她跑掉了,我勢必得追回她。」
  
  「你不應該娶她的。」蕾莎道。
  
  「現在後悔太遲了一點。」
  
  「是的。離婚會毀了我們全部人,」她親吻他的面頰。「我要進屋子了。明天你離開之前,記得和我道再見。」
  
  里昂點點頭。他看著母親越過陽台,進入屋裡。和母親的這番長談仍令他心情激盪不已。這也許是他們母子所曾有過最長的對話。
  
  里昂在心裡歎氣。他要拿安妮怎麼辦?有四年之久。他假裝自己沒有妻子。現在他回到家了,卻發現自己無法再假裝。安妮是他的妻子,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她曾經深深愛著他,但現在對他的感覺只有輕視——而他發現自己比以前更加被她吸引。成為她真正的丈夫會有那麼糟嗎?
  
  他轉身望著陽台外,想著他父母沒有愛的婚姻,及他孤單的童年。許久前他就發誓不讓自己需要任何人。他知道自己應該對待安妮好一點——但他害怕自己可能會愛上她。
  
  最好還是現在就離開威弗利莊園。
  
  然而如果他真的像偉利,那麼他無法愛人。他也沒有什麼好害怕了。此外,他尚未準備好離開莊園。
  
  ☆☆☆☆
  
  草坪上的霧氣濃厚。半個小時前,他看見安妮離開屋子,但沒有看見她回來。她去了哪裡?
  
  如果不是他瞭解安妮,他可能會以為她和戀人私會去了。這種天氣冷濕得絕對不適合散步。
  
  突然間里昂越過欄杆,躍到外面的草坪上。他快步越過鵝卵石車道。
  
  他先是聽到了聲音,輕柔、低沉、親暱的交談聲。他們由迷宮走出來。一開始他沒有認出柏特。他只看到那個男人的手臂環住了安妮的肩膀。安妮輕鬆自在在靠著他,彷彿他們是相識已久的戀人。
  
  他震驚不已,脈搏狂跳。顯然這四年來,安妮並沒有癡癡地等著他。
  
  然後他認出了他的童年好友,柯柏特。
  
  里昂看著柏特,回想起安妮和柏特在會客室裡一直坐在一起。
  安妮和柏特?里昂震驚、憤怒不已。
  
  柏特的手離開了安妮肩上。安妮由里昂看向柏特。她的表情緊繃。「嗨,里昂。你在找我嗎?」
  
  里昂沒有回答。他強迫自己保持理性,試著提醒自己安妮算不上是他的妻子,但理智並沒有佔上風。「享受和我『妻子』的散步嗎?」他對著柏特冷笑道。
  
  柏特的身軀一僵。「坦白說,是的。」
  
  「很好,」里昂回答,語音輕柔如絲。「因為那會是你最後一次和我的妻子散步——或是做任何事。」
  
  安妮驚喘出聲。
  
  柏特冷靜地回望著他。「這是個威脅嗎?」
  
  「不,它是事實。」
  
  「你瘋了,」柏特道。「安妮不只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表妹。沒有人能禁止我們一起散步。」
  
  「我絕對能。」
  
  「住口!」安妮喊道。「里昂,你哪裡不對勁了?老天,我十一歲到柯家就認識柏特了。我們當然可以一起散步!」
  
  「不行,安妮。從現在起,你不行。」里昂冷冷地道。
  
  「你在指控我們什麼?」安妮熱辣辣地道。
  
  里昂沒有看她,注視著柏特。「你該死地知道我在指控你什麼,柏特。」
  
  「你不認為你這丈夫的態度表現得太遲了點嗎?」柏特反駁。「如果過去幾年你在家,也許安妮不會這麼渴切地需要我的友誼。」
  
  里昂逼向前一步,插入柏特及安妮之間。他想要痛揍柏特,但他硬是將手在腰際緊握成拳。 「她有多麼渴切需要你的『友誼』?」他冷冷地問。「你又有多麼渴切提供它?」
  
  「里昂,你太過份了!」安妮的臉頰燒紅。「這段對話實在是無禮至極!柏特是我的表哥,如此而已!」
  
  里昂轉向她,眼裡燃著火焰。「安靜,不要插手,這是我和柏特之間的事。我稍後再應付你。」
  
  安妮睜大了眼睛。
  
  里昂面對著柏特。「我以為你是我的朋友。」
  
  柏特靜靜地道:「我是你的朋友,但安妮也是我的朋友。」
  
  「多麼明顯呀!」
  
  「你拋棄了她,里昂。她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我們不是在討論過去,我們討論的是現在——以及未來,」里昂持住他的目光,他的下顎肌肉抽動。「我救過你的命,柏特。你忘了嗎?」
  
  「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冒著生命的危險救過我?」柏特緊繃地道。
  
  「里昂救過你的命?」安妮驚訝地問柏特。「你從沒有告訴過我。」
  
  兩名男子都沒有回應她。「既然你欠缺感激之情,」里昂道。「我也無法回以待客之道。我認為你應該離開。」
  
  柏特的臉終於有些紅了。
  
  「里昂,」安妮很快地道。「不要這麼做。我們全部是朋友。不要下你以後會後悔的最後通牒。」
  
  里昂終於看向了她。「為什麼不?在已經充滿後悔的人生中再多一椿並沒有什麼不同。」
  
  好一晌,安妮變得完全地靜寂,她的視線鎖住他的。那一刻,里昂望向她,感覺到兩人之間某種奇妙的聯繫。那份感覺和他的憤怒及嫉妒一樣地困擾了他。
  
  安妮首先別開了視線。「也許你應該先離開,柏特。我相信明天大家都會理智些。這是個漫長、艱困的一天——對我們每一個都是。」
  
  柏特遲疑了一下。
  
  里昂毫不隱藏他的怒氣。「我相信我的妻子也已經要求你離開了。再見,柏特。」
  
  但顯然柏特決定來一記回馬槍。「我當然會離開,我無法拒絕『安妮』,特別是威弗利宅邸現在已屬於她。」
  
  里昂回以一個危險的笑容。「讓我提醒你一件事,柏特。安妮也許擁有宅邸,但別忘了我是威弗利侯爵。」
  
  柏特轉身離開。
  
  安妮匆忙追上去。「它會過去的,」她安慰他道。「我會向里昂解釋。」她回頭憤怒地瞪了她丈夫一眼。
  
  柏特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我明天來看你。」
  
  安妮點點頭。里昂感覺她似乎緊握著柏特的手不放。
  
  「想都別想!」里昂吼道。
  
  柏特不睬他,大步走開。安妮和里昂一起看著他消逝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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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5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好一晌,兩人都沒有開口。
  
  里昂打破了兩人窒息般的沉默。「我記得你想向我解釋?」他嘲弄地道。
  安妮轉過身。「你欠柏特一個道歉。」
  
  里昂爆出大笑。「我欠他一個道歉?我想是你們兩人欠我」」
  
  「事實上,」她不睬他。「你也欠我一個道歉。」
  
  里昂譏誚地笑了。「是嗎?」
  
  安妮的臉頰灼燙,雙峰急劇地起伏;她從沒有這麼憤怒過。「你離開了整整四年,隨你高興在外面花天酒地。現在你回家了——只為了你父親的葬禮。不必否認,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回來的唯一理由。你突然間出現在這裡,認為你能告訴我可以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你膽敢管我和誰見面?膽敢稱呼我是你的妻子?」
  
  里昂雙臂抱胸,笑容冰冷。「是的,」他瞇起了眼睛。「吾妻。」
  
  安妮深深吸了口氣。「我們的婚姻是齣鬧劇。」
  
  「真的?」
  
  她的身體緊繃。直覺警告她不要作答。
  
  「你全權管理威弗利的產業,安妮。我的祖父安排你擁有這棟宅邸。你現在是侯爵夫人,未來有一天會成為洛斯福公爵夫人。你會成為全英國最富有、最有權勢的女人——也許僅次於女王。而你告訴我這椿婚姻是齣鬧劇?我不認為,安妮。我認為你由這椿婚姻裡獲利良多。」
  
  「我不在乎頭銜,」安妮勉強道,被他的怒氣駭著了。「我不在乎財富。」
  
  「但你在乎威弗利宅邸。」里昂譏誚地道。
  
  安妮毫不遲疑。「是的。我管理了它四年,威弗利現在也是我的家。」
  
  他的笑容苦澀譏誚。「但是因為你和我結婚,安妮——相信你不會忘了我的功勞。」
  
  安妮同樣譏誚地回答。「我怎麼可能忘?」
  
  「我納悶你有多麼在乎威弗利宅邸?」里昂陰暗地沉思。
  
  「你想說些什麼?」
  
  他冷冷地笑了。「也許你太過在乎得慫恿我的祖父設立這項信託?」
  
  安妮往後退。「你和你母親談過話了?」
  
  里昂一怔。
  
  「她不喜歡我,」安妮脫口而出。「她從結婚的那一天就不喜歡我。那太過可笑了,認為我可以操縱你的祖父——全英國最精明、最有權勢的人!」
  
  「但你不可能不高興這種情形。」
  
  「我並沒有向公爵要任何事——或是向你,」她別開目光,不讓他看見到她有多麼努力維持鎮靜。「我不會拒絕這樣的禮物。」
  
  他的目光毫不容情。「那就這樣吧。我已經決定接受我祖父的安排。」
  
  他的話令她吃了一驚。
  
  「這棟屋子是你的。」他笑了,但笑意並未到達眼裡。
  
  安妮知道最好不要開口道謝。她一點也不信任他,他別有所圖,他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當然,」里昂柔聲道。「我預期你慷慨地善待我的母親,不然我會對付你。」
  
  「我並無意反對你的母親。」安妮發怒了。
  
  里昂冷冷地看著她,似乎在衡量著她的話——及她的人格。
  
  安妮必須要知道。她必須知道他是否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她是名投機份子。 「自從我們結婚後,人們一直說我的不是。我希望你沒有聽進這些齷齪的謠言,它們不是真的。」
  
  「如果你是指你是美國投機份子的那個謠言,不,我一直全力忽視它們。」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大大鬆了口氣。「但是你聽過。」
  
  他的笑容十分怕人。「我有許多朋友,安妮。他們大部份人是那麼努力地試著不要提起我們結婚的情況及你的先例,那幾乎是可怕的。我不需要多少想像力就可以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他們不公平。在花園的那一夜,我沒有計劃它!我從不曾夢想……」她的聲音逸去,臉紅透了。「我甚至不知道。」她低語。
  
  他挑了挑眉。
  
  「你一定清楚地記得那一夜在花園裡發生的事。」安妮急切地低語。
  
  他們的視線鎖住。安妮開始後悔提到那個永難忘懷的夜晚——然而她無法收回,也不真的想。最後里昂開口了,他的目光大膽,語音卻無比輕柔。「我記得。」
  
  安妮用力吞嚥,說不出話來。
  
  「現在……關於柏特。」
  
  「你犯了個錯誤。」安妮很快地道,但很高興他改變了話題。她再也不會觸及如此親暱的話題了。
  
  「真的?」
  
  「柏特是我的表哥及朋友,不是我的……愛人。」
  
  里昂的笑容僵硬,充滿了威脅性。 「安妮,我是個相當理智的人。我可以瞭解,甚至接受你過去四年向另一個男人尋求『友誼』。當然,錯在於我。但現在我無法接受那樣的『友誼』繼續。」
  
  「我們沒有你暗示的那種友誼!」安妮氣沖沖地道。 「你怎麼敢懷疑我的人格!你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人!」
  
  「難道你是在嫉妒起我的淑女朋友?」里昂閒閒地問。
  
  「絕不!」安妮喊道。 「我在許久以前就停止在乎你做什麼了!」
  
  他笑了。 「我認為你在撒謊,安妮。但我讚賞你的驕傲,」他的視線降低。「——以及其他。」
  
  安妮脹紅了臉龐。她轉身要離開。太過憤怒得無法再待下去,她可能會摑他一巴掌。
  
  但里昂抓住了她的手臂,強迫她轉身面對他。「已經結束了,安妮。遠離柏特。」
  
  「我們之間是清白的,」安妮喘息道。 「放開我。」
  
  他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加收緊。他望進她的眼裡。他們站得如此地近,他的大腿拂到了她的裙子及腿。事實上,如果他倚身向前,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拂在她面頰上。「放開我。」她屏息地道。
  
  但里昂沒有放開她。她看見他眼裡的怒氣變了,某種灼熱的感覺襲遍她全身。她的身軀顫抖。 「你弄痛我了。」
  
  「如果要有人當你的朋友,」里昂粗嗄地道。「那也只有我。」
  
  安妮的心狂跳。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了嗎?」他低語。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的脈搏狂跳。她似乎無法思考、無法呼吸。她應該感到震驚,但她沒有。他們之間仍存在某種無法解釋的聯繫,它像灼熱的鐵絲般緊緊纏住兩人,而在里昂氤氳的目光注視下愈來愈收緊。她清楚地感覺到那份吸引力,不論她怎樣抗拒。
  
  夜似乎變得詭異地岑寂。安妮清楚地感覺到身邊的男人。霧緋徊在她的裙角、他們的臉龐。他的眼裡燃燒著危險的光芒。
  
  安妮的身軀緊繃。他的臉龐是如此地靠近,他美麗的嘴唇微微分開。 他就要吻她了,而她無法推開他。
  
  似乎讀出了她的心思,他手上的掌握收緊,眼神深黝。
  
  但她並不真的想掙開。
  
  「安妮,」里昂低語,語音熾熱。 「我要你,安妮,如此地強烈。我再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要你了。」
  
  安妮長吐出一口氣。她無法回答。
  
  「我知道你也想要我,」他低語。「無論你怎樣假裝。」
  
  那是事實,安妮明白到,並且震恐不已。她還沒有由過去學到教訓嗎? 「不,」她撒謊。 「不。」
  
  他不睬她,他的唇覆住了她的。
  
  他的擁抱是絕對的男性,想要逃離他是不可能的。這一次,他的吻是野蠻的。安妮驚喘出聲。他的唇分開她的,他的舌頭探入。她拒絕回應,但她的感覺卻在升騰、爆發。他的唇堅定、需索,他的手急切地撫弄著她的背,將她擁向他。他緊貼的身軀堅硬如鐵,但又充滿了如此的生氣、溫暖、男性。
  
  安妮清楚地察覺到他的慾望、悸動,但又被他強自克制住。要不然,她現在已經被壓倒在地上,承受他的男性。
  
  安妮再也無法忍受了。她低喊出聲,掙離開他的唇。她的全身似乎被火焰灼燒過,特別是她的雙腿之間。安妮明白到里昂一腳抵在她的雙腿間,迫使她騎著他。
  
  里昂的臉龐埋在她的頸項,喘息不已。他的手臂緊緊地環住,顯然無意放開她。
  
  安妮努力恢復神智——在她不可自拔地回應他的吻之前。她不能被慾望主宰——在他將她壓倒在地上,和她做愛之前。她不能夠讓他利用她——柏特警告過她的,而他確實有先見之明。
  
  四年前的那一夜,熱情沖昏了他們,令他們嘗盡了苦果。安妮提醒自己這個男人拋棄了她四年。如果她屈服於他,她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會再次離開。
  
  安妮終於找到力氣,推開了他。里昂放開她,她躍離開他的臂彎。「不。」
  
  他望著她。安妮一手捂著胸口,試著平息狂亂的心跳。她似乎無法別開目光不看他。
  
  他首先抬起頭,望著夜空,長吁出一口氣。他的手搔過一頭金髮時微微顫抖。他直視著她。「安妮,你是我的妻子。我得到的結論是我不喜歡我們先前的安排。」
  
  安妮凍住了。她一定是誤會他的意思了! 「抱歉?」
  
  他的目光灼熱。 「我不會離開,安妮。許多原因促使我改變了我的主意,包括我父親的死。我要留下來和你在一起。」
  
  安妮愣住了,驚恐不已。 「不!」
  
  他沒有移動,金眸燦爛如朝日。他繼續說道,彷彿她從沒有說過話。「我們會重新開始,安妮,我們必須。」
  
  漫長的四年來,她一直夢想著聽到這些話。但現在它們已經來得太遲了。
  
  「不!」她低語,用力搖頭。「我不能!」
  
  「你別無選擇,」他粗嗄地道,眼神凌厲。 「因為我不是在尋求你的允許或贊同,我只是在陳述我的意圖。」
  
  進到屋子後,安妮搶在里昂面前,快步登上樓梯,想要回到她的臥室,鎮定自己。她可以感覺到里昂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背。她的腳步更加快了。
  
  他不走了。
  
  安妮仍然為他的話震驚不已。震驚、憤怒......及害怕。
  
  前方圖書室的門打開來,公爵走了出來。「安妮?」
  
  安妮停下腳步,手扶著黃銅欄杆。
  
  公爵走向她。 「你還好吧?」
  
  安妮可以想像自己的臉有多紅,她努力要忘記里昂的那個吻。「我很好。」
  
  「我想和你談談。」公爵道,視線飄向她身後。
  
  安妮回過頭。里昂自玄關處看著他們。他雙臂抱胸,狀甚輕鬆地半倚著牆,但他的眼神裡有著戒意。安妮點點頭,跟著公爵走進圖書室。
  
  「你們兩個有和解的可能嗎?」公爵問。
  
  安妮遲疑了一下。公爵的問題相當突兀、直接。 「不,沒有可能。」她不會接受里昂的提議。他們的婚姻在四年前就結束了。
  
  「即使說我要求你給他一個機會?」
  
  「拜託不要,」安妮真誠地道。「你知道我不願拒絕你任何事。」
  
  「我最渴望的是——」公爵輕柔地道。「能夠在死前看到你們快樂幸福地在一起。」
  
  安妮走向他。「你不會死的,拜託不要那麼說。你會長命百歲。」
  
  公爵微微笑。「安妮,我已經七十四歲了。過去數個月,我變得很容易疲累及不舒服。終有一天我必須去見造物主。而如果我能接受,你一定也能。不提這個了。里昂對你說了些什麼?」
  
  安妮遲疑了一下。「他打算留下來,即使我已經表明了他不受歡迎。」
  
  「我很驚訝,安妮,」公爵苛責道。「這是里昂的家。」
  
  她握緊雙拳。「我不會給里昂第二次機會,他沒有權利。」
  
  「也許。但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慷慨大方的女人——也是最理智的,安妮,」公爵的語氣輕柔,但那是一句命令。「你有什麼好輸掉的?」
  
  「我的心。」安妮簡單地回答。
  
  「但萬一你贏了呢?」公爵問。
  
  安妮深吸了口氣。公爵的意思很明白。萬一她沒有輸掉自己的心,反而贏得了里昂的心呢?
  
  他們的談話在數分鐘後結束,安妮沒有許下任何承諾。可笑的是,她因此感到罪惡感,她真的很喜歡公爵。
  
  她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間,慶幸沒有遇到任何人。這是個漫長累人的一日。她不想換裝下樓用晚餐。她已經無力再應付任何人——特別是桑里昂。
  
  她鎖上她從不曾上鎖的房間。
  
  四年前,她也是在這個房間裡。她的新婚夜。她的房間並沒有上鎖,等待著她的丈夫。
  
  安妮的額頭抽痛。她並不想要去回想,但回憶已經似潮水般湧了上來。
  
  安妮等待著。
  她坐在床上,一頭黑髮披在肩上,穿著一襲來自巴黎的白色蕾絲睡縷。這件睡縷並不暴露,有著心型的領口,長長的蕾絲衣袖及裙擺,但安妮祈禱里昂會喜歡——祈禱他會覺得她美麗。
  她倚在枕頭,閉上眼睛,回想婚宴上的里昂是多麼地英俊。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燕尾服及雪白的襯衫,始終禮貌慇勤地留在她身邊。她拒絕去回想他的笑容有多麼地稀少,而且扭曲。他不像平常般地瀟灑自如。
  但那也是可以瞭解的。因為醜聞的關係,婚禮只是場小小、私人的儀式。
  壁爐的鍾敲了一下。
  安妮的身軀一震。午夜一點了,她已經等里昂等了兩個小時了?她坐起身,突然間憂心忡忡。里昂人呢?
  她想到他可能仍在樓下和親戚慶祝今晚的婚禮。
  她微微放鬆下來,下了床,漫步越過房間,走到窗邊。這是個溫暖的夏夜。安妮看向窗外。
  但樓下的窗戶並沒有半絲燈光透出來。除了蟋蟀的唧鳴外,她也沒有聽到任何笑鬧的聲音。婚宴明顯地結束了。客人已離開,屋裡的人都就寢了。
  安妮的身軀僵住,不安地望向窗外。一彎新月高掛在黑色天鵝絨夜空。
  這一點道理也沒有。里昂人呢?
  突然間她湧出一陣不好的預感,冷到了骨子裡。安妮雙臂抱胸。婚宴一定剛剛結束,里昂隨時會進來。
  安妮緩緩地越過房間,爬到四柱床上。床邊几上的蠟燭已燒得剩下三分之一了。
  等待似乎無窮無盡。
  她繼續等待,直至床邊的蠟燭燒盡,天空呈現魚肚白。隨著每一刻的過去,她的心愈來愈冷,身軀愈來愈僵硬。
  里昂沒有來。
  許久後她聽到馬車聲,衝向窗口。鑲著黎安子爵銀色紋章的黑色馬車,迎著朝日駛離了威弗利宅邸。
  安妮痛哭出聲。
  
  安妮僵硬地坐在床上。沒有必要沉溺在過去,那只是提醒她里昂對待她有多麼差勁,他怎樣拋棄了她。現在他才告訴她他要她,他想重新開始。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一個非常愚蠢、天真的女人會接受這樣的提議。
  
  他告訴她要留下來。她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強迫他離開威弗利宅邸,但只要她能夠堅強,不斷地拒絕他的求愛,很快地他就會厭倦這個新遊戲離開了。
  
  是的,這對他只是個遊戲。里昂不可能是認真的,他對她的興趣太過突然了。她肯定他別有所圖。
  
  安妮雙臂抱胸,感覺被困住了。她知道她絕對不能允許他任何的親暱,但桑里昂是誘惑的專家,而且是如此瀟灑迷人的男子。她能夠抗拒得了嗎?
  
  她必須抗拒,必須堅強——她輸不起。
  
  一會兒後,安妮拉鈴叫來女僕貝兒幫她寬衣。她剛剛脫下衣服及撐箍,就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安妮?」里昂敲門後問。
  
  安妮匆忙衝向衣櫃,找出了件睡衣套上後,點頭示意貝兒開門。 「你想要什麼?」她問。
  
  里昂對她微笑。
  
  安妮沒有回以笑容。「你想要什麼?」她再次追問。「你為什麼沒有在樓下和你母親及祖父用餐?現在是用餐時間!」
  
  「身為你的丈夫,我認為我們應該一起用餐,特別說這是數年後我們第一次相聚,」他終於看向貝兒。「你可以下去了。」
  
  在安妮能夠抗議之前,貝兒已經退開了。
  
  里昂對她微笑。
  
  她的心跳急促。安妮衝向門口,想將他關在門外,但他輕輕地以膝蓋推開門,漫步走進來。
  
  「你為什麼這麼頑固?」里昂柔聲問。「我有話想和你說。」
  
  「不!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她睜大了眼睛,恐懼取代了憤怒。他不可能是想行使四年前他放棄的丈夫的權利!
  
  他打量著她,令她清楚地察覺到自己只穿著睡衣。她一手抓著領口,脈搏狂跳。但里昂卻開始打量起她的房間,來回踱步。安妮的焦慮更甚。她潤了潤唇。「這樣不對。」
  
  他望向她。「我不認為屋裡有人反對我在這裡。」
  
  「我反對。」
  
  他挑了挑眉。「是嗎?」
  
  他在她房間裡顯得多麼悠遊自得呀!但話說回來,他一定待過無數女子的閨房,但安妮從沒有讓男人到過她的房間。「是的,」她抬起下顎。「我反對。」
  
  他的視線持住她。「你的反對無效。」
  
  「但這是我的屋子。」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刃。「不要挑釁我,安妮。」
  
  她立刻讓步了。「當然。我樂意和你分享。」
  
  他打量著她許久,明顯地懷疑她的誠意。最後他看向房間週遭道:「你的東西很少。」
  
  「我是個樸素的女人,我的需要很少。」
  
  里昂對她微微笑,嘴角揚著笑紋。安妮的心狂跳。「大部份的女人並不然。」他再看向週遭。除了幾件簡單的傢俱外,房間裡裝飾著由花園中剪下來的玫瑰與百合。他的眼裡滿是欣賞地看回向她。
  
  「聽你的話,顯然你熟識許多女人。」安妮聽見自己道。
  
  他笑了。「我們又回到這個煩人的話題了?安妮,你似乎過度關心我的私生活了。」
  
  她的臉龐脹紅了。「不,我絕對沒有。」深深後悔自己衝動的話語。
  
  他依舊笑容滿面。「要我吩咐班奈把晚餐送上來嗎?」
  
  「不!」她驚駭地道。
  
  「我似乎早就預感到你會拒絕,」他的笑容逝去。「我稍早是認真的,安妮。」
  
  她不喜歡他嚴肅的語氣。「我也是。」
  
  「噢?但女人總是可以改變心意,」他緩步走向她。安妮想要往後退,卻無法移動雙腳。他來到她前方停住。「我要留在威弗利,而且我想要重新開始,」他的手覆住她緊抓著領口的手。他的笑容是如此地誘人。「這似乎是個重新開始的好時候。」
  
  「也許對你是,」安妮找到聲音道。「但對我不。請你離開,我要上床睡覺了。」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里昂望向她身後的四柱大床,金色的眸子裡光芒閃動。「這個提議比我們在這裡用餐更好上許多。」他微笑道。
  
  「我要一個人上床睡覺。」
  
  他的回答是將她的手拉離領口,露出其下潔白的肌膚。他將她的手拉向他的唇,逐一親吻她的手指。
  
  安妮低喊一聲,奔離開他。她的雙腿間已變得灼熱。「已經結束了,里昂,結束了。我不要你,也不要這個。」
  
  「它並沒有結束,安妮,而且你和我一樣地清楚。」
  
  她搖搖頭。「你為什麼這麼做?你想要什麼?」她追問。「你為什麼留下?」
  
  他看著她。「過去我忘了我們有多合適,但現在我回來了,它變得非常地明顯。」
  
  「我們不合適,一點也不。」
  
  「要我證明你錯了嗎?」
  
  她後退一步。「我已經改變了。我現在是個成熟世故的女子——對你想要喚起的那種感覺太過世故了。」
  
  他的表情一黯。「不要提醒我你有多麼世故,安妮。」
  
  「你再一次地誤解我了,柏特不是我的愛人。我是指你已經摧毀了我的純真。你毀了我童年的最後一個美夢。是你逼我長大的,里昂。」
  
  他冷冷地看著她,雙手插臀。「你知道,如果我記得沒錯,我並未真的摧毀你的純真。」
  
  安妮過了一晌才明白他話裡的涵義。她的臉紅了。「我是指廣義的意思。」
  
  他打量著她。「 我已經為了傷害你的事,向你道歉兩次了,安妮。我同意你的看法——我是個混帳。我不應該離開四年。但你的基督精神呢?你不覺得你應該原諒我了嗎?」
  
  安妮睜大了眼睛。
  
  「如果我雙膝跪地,向你懇求呢?」
  
  安妮吃了一驚。「你不會的。」
  
  「我不會,我的自尊心太強了。」
  
  安妮鬆了口氣。她無法原諒他——不能原諒。
  
  「你是個迷人的女人,安妮。我被徹底地迷惑了,」他微微一笑。「我承認我不在乎過去柏特對你的興趣。但既然我已經回來了,無疑地他必須將注意力轉向其他人。」
  
  「這一切是因為柏特?」安妮無法置信地道。
  
  里昂沒有回答。他走向她,停在她面前。安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背脊僵硬,手握成拳。「我認為你對我仍懷有很深的感情,安妮。」
  
  她無法呼吸。 「不。」
  
  「是的,」他綻開個誘惑、迷人的笑容。「需要我測試一下我的理論嗎?」
  
  安妮搖搖頭,但已經太遲了。他俯低頭,將她困在牆上,雙手定在她的頭兩側。「我認為你要我,安妮。我要另一個吻。」
  
  安妮的脈搏狂跳。 「不。」
  
  他們的視線鎖住。他的唇降了下來,但是安妮在最後關頭別開了臉龐。他的唇落在她的面頰上。
  
  「停下來!現在就停下來!」她沙嗄地道,試著推開他的手。他的大腿隔著衣料觸及她的。她知道自己像站在懸崖的邊緣,隨時會屈服、墮落,萬劫不復。「我不能!」
  
  里昂抬起頭,但仍抓著她的手臂,陰鬱地望著她。「我必須怎麼做,安妮?我已經道過歉,我也回來了。我想要你成為我真正的妻子,我不會是個差勁的丈夫,我是個負責的男人。我必須怎麼做?」
  
  「你怎麼做都無能為力。一度我渴望你甚過一切,但現在我已經長大,變聰明了。」令她驚恐地,淚水滑出了眼眶。
  
  「我明白了。不論我怎麼做、怎麼承諾,你都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
  
  安妮只是看著他。她在心裡無言地哭泣,但就是無法擠出個『不』字。
  
  「你知道,安妮,」他過了一晌後道。「我們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肉體吸引力。如果你任它順其自然,它可以是個很好的開始。」
  
  他的話更加激怒了她。「我不是你那些『順其自然』的妓女。」
  
  「的確,」他同意道,眼神陰暗。「你表現得比較像是個害怕、無知的小處女。」
  
  安妮知道他是在侮辱她。她挺了挺肩膀,希望她冰冷的目光可以殺死他。「你可以走了。」
  
  里昂放開雙手,站直身軀。「好吧,我在軍隊學到什麼時候應該撤退,」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冰冷。「我不會在不受歡迎的時候自討沒趣。」
  
  「那真是太好了。」安妮反唇相稽。
  
  「但也只有傻子才會等待永遠不會來的邀請。」他舉步越過房間。
  
  「或是一名紳士。而你當然不是。」
  
  里昂在門口處停下來。「你想要和我開戰,不是嗎?」
  
  「是的!」她喊道。「出去!」
  
  「我會離開。但你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柏特是你的愛人嗎?」
  
  安妮想要拿東西砸他,但她強自按捺住。「不。」
  
  他的表情一變。「安妮,你不會還是個處女吧?」
  
  安妮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抗拒著那強烈的衝動——但是失敗了。她拿起一旁的藍白色花瓶,用盡全力朝他砸了過去。
  
  里昂輕巧地閃過。花瓶砸在牆上,裂成碎片,水和花朵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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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50: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安妮無法相信她真的拿花瓶砸里昂。里昂睜大了眼睛,顯然也無法相信。
  
  里昂抿起下顎。「我只是問了你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只需說一聲。」
  
  安妮看著里昂。「是的,里昂,我仍然是處女。」
  
  里昂的身軀一震。
  
  她的頭抬得高高的。「瞧,儘管你一直對我不忠,我並未紅杏出牆。」
  
  他的臉龐發白。「睢你說得那樣子。」
  
  「它確實是那樣子。也許你應該回倫敦麥美姬那裡。」
  
  里昂怔了一下。他瞇起眼睛,雙臂抱胸。「麥美姬。」
  
  「那位著名的法國女演員。」
  
  「我知道她是誰。問題是,你該死地怎麼知道她?」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過去兩個星期來,你們一直形影不離。」
  
  「但你並不在倫敦,」他的眼裡光芒太熾。「告訴我,安妮,你消息怎麼這樣靈通?你僱用了偵探監視我?」
  
  「我根本沒有那個必要!你們的事全國皆知。」
  
  「我明白了。你是個愛聽閒話的女人。」
  
  「那不公平!」
  
  「也許是你先不公平的!」
  
  他們的目光鎖住。
  
  「你否認和她的關係嗎?」
  
  里昂低咒一聲。「一度我覺得你這麼關心我的私事很有趣,但現在我發現它滿惱人的。」
  
  「那麼你或許不應該那樣大肆張揚。」
  
  「你的嫉妒已經很明顯了,安妮。」
  
  「我才不會去嫉妒一個......一個......」
  
  「一名女演員?」里昂笑著接口。
  
  「一名妓女!」安妮幾乎是用喊的。「你否認她是你的情婦?」
  
  他的笑容逝去。「這對你不只是危險的領域,安妮,也不恰當。」
  
  「對你也是——儘管因為你有一天會成為公爵,社交界會容忍你任何事,包括招搖炫耀麥美姬那種女人。」
  
  他的眼神變得冰冷。 「你知道的,安妮,當你決定成為我『真正』的妻子,你就會有權利問這些問題——但現在不。」
  
  「那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安妮道。「而且我不需要問這些問題,因為我早已知道答案。」
  
  「再說下去,」他的語音變得低沉沙嗄。「我會認為你不只是嫉妒了,安妮。你聽起來就像一名棄婦——一個戀愛中的女人。」
  
  「絕不,」安妮尖聲抗議。「我才不嫉妒你的女人,我不是戀愛中的女人。我輕視你!」
  
  他露出那個邪氣的笑容。「我們親吻時,你似乎並不輕視我。」
  
  「那是因為你對親吻太有經驗了。」她喘氣道。
  
  他抿起下顎。「也許我會決定和你做愛來獲得更多的經驗。」
  
  她往後退。「把你——你的吻——保留給你的情婦。」
  
  「也許我會。如果你繼續拒絕我。」
  
  她凍住了。最後她有些僵硬地聳了聳肩。「你可以隨你高興去找誰——或是吻誰。」
  
  他雙臂抱胸,背倚著牆。「你是如此地慷慨,安妮,允許我隨心所欲地過我的私生活。」
  
  「其他的妻子可能沒有這麼開通。」安妮簡潔地道。
  
  「其他的妻子不會拒絕我做丈夫的權利。」他反駁。
  
  「那就是你今晚來這裡的原因?」她感覺眩暈。
  
  「如果是呢?」但他的語氣是嘲弄的。
  
  安妮凍住了。她無法開口。
  
  他生氣了。「放輕鬆,安妮。我不是那種色鬼,在離開四年後這樣闖進你的臥室。記得,我是來和你用晚餐,我是來跟你和解。」
  
  安妮嗤之。「你來這裡誘惑我。」
  
  他的眼神變得氳氤。「隨你怎麼想。但如果我的意圖是引誘,你就不會現在還站在房間的另一端,」他的視線移向床上。「如果我的意圖是引誘,我們都知道你現在會在哪裡,而且熱情如火,安妮。我會使你燃燒。」
  
  安妮驚喘出聲,臉龐脹得通紅。「出去!」
  
  他的下顎抽動。「樂意之至,」但他並沒有移動。「我想你應該記得我是個健康的男人。你持續的拒絕只會迫使我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他轉身走向門口,但在門口處又停下來,轉身面對她。「安妮,下定決心你想要什麼。因為如果你仍然要我,你現在有機會了。」
  
  安妮沮喪地看著他。
  
  里昂大力甩上房門。
  
  ☆☆☆☆☆☆☆☆☆☆☆☆☆☆☆☆☆☆☆☆☆☆☆☆☆☆☆☆☆
  
  東西燒焦的辛辣氣味刺激著她的鼻端,將她由深沉的睡眠中逐漸喚醒。
  一開始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上床後一直輾轉難眠,回想著和里昂的會面。許久後終於睡著了,卻被刺鼻的煙味喚醒。她緩緩睜開眼睛。
  火焰吞噬著她床几上的蕾絲,燒著了木頭,離她的床只有寸許。安妮一下子完全清醒了。她跳下床,抓著枕頭,開始扑打火焰。
  
  煤油燈被她撞倒在地上,破裂成碎片。安妮繼續扑打,床邊幾用力撞上牆。她的書及花瓶撞落在地上。花瓶破碎,瓶中的白玫瑰灑了一地。
  
  「安妮!」里昂喊道,撞開她的房門。
  
  火焰終於被撲滅了。安妮站直身軀,氣喘吁吁,直看著地上的一團混亂。
  
  里昂衝到她身邊。 「該死地發生了什麼事?」他問道,點燃衣櫃上的煤油燈。「該死了,」他低咒著,看見了一切。「一定是蠟燭燒完了。」
  
  安妮望著地板上被燒燬的書本。一度在她床邊嬌艷欲滴的白玫瑰已被燒成了焦炭。如果她再晚一點醒來,她床上的毛毯也會著火——她無法想像到時候自己會怎樣。
  
  「安妮。」里昂放下煤油燈來到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她只是盯著那朵燒焦的白玫瑰。
  
  「安妮。」里昂沙嗄地道,捧住了她的面頰。
  
  她似乎終於察覺到他的存在,知道她已經安全地在他有力的懷中。她抬起頭,看見那對金眸裡的關心。
  
  「你差點受傷了。」他將她抱得更緊。「感謝天你安然無恙。」
  
  安妮強抑回哭泣的衝動。沒有必要為她的白玫瑰,或是這場小小火災哭泣。她將面頰埋在里昂赤裸的胸膛上,汲取安慰。
  
  「沒事了,」里昂道,他的大手撫弄著她的髮辮。「只是一場小意外。你受到了驚嚇。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在這裡。」
  
  他溫柔的撫觸及安慰的話語令安妮感動不已。她的面頰貼著他平滑如天鵝絨的肌膚,突然間省及他只穿了一件酒色的絲料睡袍,衣衫不整。
  
  突然間她納悶為什麼起火時他正好在她門外。她抬起頭,他顯然也看出了她眼中的疑問。 「我正在樓下看書,」里昂道。「圖書室就在你的臥室下方。你弄出很大的聲響,安妮。老天,我以為你的臥室裡闖進了刺客!」
  
  「不。」安妮軟弱無力地道。她很高興他在這裡,在她身邊,儘管她的心裡正警告她要豎起防衛。
  
  里昂抱著她坐在床上。 「噓,沒事了,甜心。」
  
  甜心。 這句暱稱令安妮的心怦怦狂跳。「里昂,我認為你應該離開了。」她沙啞地低語,但她的手卻抵在他平坦緊繃的小腹上——隔著他的絲料睡袍。
  
  他的腹部繃得更緊了。
  
  她偷偷地往上看。他的睡袍前襟敞開,裸露出結實有力的胸肌及部份的小腹。安妮閉上眼睛,震驚於自己雙腿間湧起的熱流。
  
  「你真的想要我離開?」里昂低語,微側起她的頭。
  
  安妮睜開眼睛。她的心狂跳不已,突然間她只想要一直留在他的懷裡,那感覺是如此舒適,被擁在里昂的懷裡是如此地美好。往事雲消霧散,彷彿不曾存在過般。
  
  他的大手流連在她的髮辮上。 「安妮?」 他的視線鎖住她的。
  
  安妮瞭解他眼中的詢問,並感覺全身酥軟無力。她是如此渴切地需要他,怎麼可能要求他離開?
  
  夜已深沉。里昂解開她的髮辮,但她並沒有開口阻止他。
  
  夜間充滿了魔力——屬於情人的夜晚。
  
  「安妮?」里昂重濁地低語,手插入她如雲的秀髮中。「你有如此美麗的頭髮。」那對金色的眸子裡燃著熊熊烈焰。
  
  安妮無法別開目光。
  
  里昂再次捧起她的面頰,他們的目光鎖住。安妮沒有移動,靜靜等著他低下頭,他的唇吻住她時,她輕喟一聲。
  
  一會兒後,她躺在床上,里昂覆在她身上,灼熱有力的吻探索著她。內心一個遙遠的角落警告她會後悔這一夜,但她拒絕聽從;這一刻不。
  
  安妮歡迎他,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背。里昂呻吟出聲,他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安妮屈起膝蓋。里昂佔有慾地覆住了她的雙峰,揉掐她的乳峰。安妮低呼出聲。她的身軀似乎再也不屬於自己了。它變得放蕩無恥——急切貪婪地渴望著這個男人。
  
  里昂的唇來到她的雙峰,牙齒隔著絲料睡衣輕咬。安妮驚喘出聲,急切地拱向他。里昂將她的睡衣拉過頭,裸露出她的乳峰。安妮放浪地擺動身軀,她的手尋著了他的頭,插入他的金髮中。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乳峰,含住吸吮。安妮用力地擁住他的頭。里昂沙嗄地呻吟出聲。
  
  安妮聽見自己發出小小、屏息的聲音。
  
  里昂的手滑下她的臀部,再往下到達她的腿間。安妮的身軀一震。里昂不睬她,繼續吸吮著她的乳峰,他的手撫弄她的雙腿間。安妮開始喘息出聲。他的手掌一再地拂過她的女性核心,跟著他的手指灼熱地探入。
  
  一陣璀璨的爆炸撼動了安妮。她的身軀拱離床上,呻吟出聲。
  
  她酥軟無力的身軀再次落回床上,察覺到里昂躺在她身邊。他輕輕撫弄著她的臀部及腹部,但他的眼裡卻燃著火焰。他的身軀緊繃,睡袍敞開至腰際,露出他結實有力的小腹,上面沾滿了汗水。安妮的視線迎上了他的。
  
  她開始省及自己所做的事。
  
  之後里昂移動了,在她能夠開口前,他俯在她身上,他的唇攫住她的,封住了安妮抗議的話語。
  
  「安妮。」他呻吟道,他的手捧住她的臉龐,堅定的目光定住她。明顯地他已經深深地被喚起。他巨大的男性抵著她的小腹——安妮被迫往下瞧。當他碰觸她時,她的身軀似在著火。
  
  安妮閉上眼睛,拱身向他。
  
  他再次覆上她的唇,飢渴地吻著她。安妮可以感覺到他竭力克制著爆發。他龐大有力的身軀在她身上抖動,他的男性末端抵著她的女性核心。
  
  他無止盡地親吻她,他的手嫻熟地在她身上移動。他撫著她的喉嚨、手臂、雙峰、小腹、臀部及腫脹的女性。安妮婉轉呻吟,無法停止。他的掌心托住她。
  
  「安妮。」里昂命令道。
  
  她驚喘出聲,勉強睜開眼睛看著他。
  
  「我要你。」
  
  她嚶嚀出聲。
  
  「我現在要佔有你。」他嚴苛地道。
  
  安妮無法回答。
  
  他的膝蓋頂開她的雙腿,他的男性輕車熟路地滑入。安妮睜開眼睛,迎上他的目光。
  
  「只會痛一下子。」他的笑容扭曲,試著給她安慰,然後長驅直入。
  
  安妮喊叫出聲,抓住他的肩膀。那一陣短暫的刺痛結束了。里昂停了下來,他的全身緊繃,胸膛及肩膀肌肉賁起。他開始移動。
  
  「安妮,」他喊道。「安妮。」開始穩定地推進。汗水滴下他的額,落在她的肩上。他停下來尋到她的唇、她的喉嚨。他的身軀劇顫。他發出飢渴、需要的聲音,加快了衝刺的步調。
  
  安妮緊緊地攀著他,慾望在她體內勃然萌發,一再地糾緊她。安妮喊叫出聲,知道自己正在墜落的邊緣。
  
  里昂驚喘出聲,在她體內停了下來。
  
  安妮睜開眼睛——他們的目光相遇。他的金眸裡滿盛著慾望及同樣野蠻的克制。他的臉龐扭曲——也許是因為痛苦。他頸部及肩膀的肌肉糾結賁起。他試著對她綻開抹安慰的笑話,但笑話扭曲。
  
  里昂慢慢地自她的體內抽了出來。
  
  安妮驚喘出聲。他再次緩緩地進入。他低下頭,舌頭一再地舔吮她的乳峰,再次開始不疾不徐地進出。
  
  不多久,安妮已無法忍受這緩慢的折磨。她的身軀顫抖。
  
  同時里昂抓住了她的臀部,開始迅速堅定地衝入。安妮震驚於他的力量,他的暴力。他不再試圖克制自己。她睜開眼睛,彷彿被他扭曲僵硬的臉龐催眠了。她像是被捲入狂暴的旋風裡,無力制止。而後他睜開眼睛,驚喘出她的名字。在那一刻裡,過去不復存在,唯一重要的是那淹沒一切的需要。
  
  里昂在她身上顫抖,爆發、在她的體內釋放。
  
  他倒在她身上,喘息不已。安妮緊擁著他的背,她的心智開始運作。她害怕去聽她心裡的聲音,但是卻沒有辦法逃避。
  
  老天,她做了什麼?
  
  里昂終於移動了。他歎了口氣,像頭慵懶的大貓般伸展身軀,翻身背躺。安妮沒有動,她甚至害怕去呼吸。
  
  他的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襯著面頰。他的呼吸變得悠長,睡意逐漸攫住了他,但在入睡之前,他伸出手,覆住她的。
  
  安妮想要抽開手,但她沒有——她需要他手上傳來的安慰。
  
  好一晌後,她終於抽回手,拉好睡衣,下了床,站在床邊看著他。
  
  月光透窗而入,照在他的臉龐、身軀,他酒色的絲料睡袍凌亂。安妮的心一陣抽痛。他是如此耀眼的男人。即使在這麼多年後,他英俊的面容仍能奪走她的呼吸,他的身軀俊美結實如希臘雕像。他是個令人無法抗拒的男人。
  
  安妮轉身,走到房間的另一端,蜷縮在一張躺椅上。淚水刺痛眼眶。她究竟做了什麼?
  
  也許他們之間的結合是不可避免。但現在呢?
  
  一切都沒有改變。她仍然無法信任她的丈夫。她無法將她心再次托付給他——她能付出的只有她的身軀。
  
  ☆☆☆☆☆☆
  
  里昂走進早餐室時,公爵正在喝茶看倫敦時報。燦爛的陽光照進這個明亮的房間,窗邊可以聽到小鳥啁啾。但里昂的心情並不明亮。昨夜他衝進安妮的房間時,誘惑並不是他的意圖,但雖然昨夜帶來難以言喻的美妙歡愉,他感覺像個沒有心肝的禽獸。
  
  他一坐下來,公爵也放下了報紙。 「早安,里昂。昨晚睡得好嗎?」
  
  「太過好了!」里昂幾乎是用吼的回答。
  
  公爵端詳著他好一晌。里昂開始攻擊僕人送上來的早餐。雖然他不喜歡祖父採用的手段,但他一直深愛著他的祖父。不像他冷漠的父親,公爵關心他。小時候在他身邊給予鼓勵,在他做錯事時懲罰他的也是祖父,不是他行蹤縹緲的父親。
  
  「安妮睡得好嗎?」公爵問。
  
  里昂放下了刀叉。「這棟屋子裡沒有秘密可言嗎?」
  
  「我想是有一些的。」公爵微笑道。
  
  「安妮還在睡。」里昂平板地道,想起了昨夜那場火。幸好它在造成嚴重的損害之前被撲滅了。稍早他一個人醒來,看見安妮睡在躺椅上。她表現的姿態再明顯不過了;她仍然打算抗拒他,她並不高興昨天發生的事。看到她一個人睡在躺椅上令他心情大壞——而且不只是因為他醒來時正想著和她做愛。
  
  「我很高興看到你們兩個和好了。」公爵道。
  
  「別太過興奮了。我們離你所謂的『和好』還遠得很呢!」
  
  他繼續攻擊他的早餐。為什麼他感覺這麼惡劣?昨晚的做愛是安妮心甘情願的。也許他生氣是因為它是如此該死地好。因為他知道安妮依然要反抗他。 「天殺的!」 里昂低咒一聲,拋開了餐布。
  
  但公爵已經埋首報紙中了。
  
  里昂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外。他試著不去想安妮,但整個腦子裡卻充滿了她,及想要對她做的事。原本他留下來跟她和解的決定是衝動的,因為他為過去四年來對待她的方式內疚。
  
  現在她很可能懷孕了。他並非不高興這種可能。但如果她真的給他一個繼承人,威弗利宅邸會成為他的。
  
  「你為什麼不直接要求我孕育繼承人?」里昂終於問。「卻用勒索的?」
  
  公爵笑了。「那樣你會聽嗎?」
  
  「也許會。」
  
  公爵嗤之。「你會告訴我下地獄去。我們都知道你回來只因為你父親生病了,根本無意在這裡久待。」
  
  「如果你有一點耐心,這一切就都沒有必要。終有一天我會孕育繼承人的。」
  
  「老人一向沒有什麼耐心。」
  
  里昂譏誚地哼了一聲。
  
  但公爵很得意。「那麼這一切意味著你會留下來,和你的妻子在一起一陣子?」
  
  「是的。」里昂道。
  
  「你父親的律師要求今天早上和我們會面。他應該很快就來了。」
  
  「偉利的遺囑還不就是那些。我們早知道的。」
  
  「那只是種程序。」公爵淡淡地道。
  
  「我不在的期間究竟發生什麼事?」里昂改而問道。「為什麼安妮和我的母親處不來?」
  
  「安妮和每個人都處得來,是你的母親咄咄逼人,難以相處。」
  
  「我母親是前侯爵夫人,應該得到她應得的尊敬,」里昂頓了一下。「昨天她告訴我你從不曾接受她。」
  
  公爵怔了一下。過了一晌他才回答。「偉利結婚時並沒有得到我的許可。我不贊同他們私奔。」
  
  里昂可以想像當年他祖父的憤怒。「這麼多年後,你仍然不贊同?」
  
  「是的,但不是為了你想像的理由,」公爵翻動報紙。「蕾莎並不重要,里昂。重要的是你和安妮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里昂澀澀地道。「重要的是我帶我的妻子上床。」
  
  「我有權下最後通牒。」公爵微笑道。
  
  「你們在談些什麼?」安妮自門口問。她的臉龐佈滿紅暈。
  
  里昂站了起來。「早安,安妮。」
  
  她看著他,但一點也不是愛人的眼神,而後她冷冷地轉向公爵。「我剛剛一定是聽錯了。」
  
  公爵也站了起來。「你剛剛聽到什麼?沒有理由這麼困擾,安妮。」他的語氣溫和。
  
  她大步走進餐室,眼裡光芒閃動。「我太過困窘——憤怒得無法重複剛剛聽到的話!」她喊道。「但——但,」她結巴地道。 「我和里昂的私事與你無關!」
  
  里昂皺起眉頭。安妮並不知道公爵關於信託的過分條件,他也不希望她知道——在昨夜之後不。
  
  但公爵只道:「你錯了,安妮。」
  
  「錯!」她瞪向里昂的目光像是可以殺人。
  
  「里昂是我的繼承人,而我已是個老人了。我當然會關心你們兩個是否同床,」公爵道。「你有責任的,安妮。你對這個家的責任是為里昂生一個繼承人。」
  
  安妮的臉龐憤怒得脹紅。「你可以隨你高興怎麼想,但你得等上許久、許久——甚至永遠!」她憤怒地轉身背對他們。
  
  里昂和公爵交換了個目光,他來到安妮身邊,手搭在她的肩上。公爵識相地離開。
  
  「安妮,」里昂安撫道。「你沒有必要這麼激動。」
  
  「沒有?」她拍開他的手。「你們兩個算計我的私生活,我氣壞了!」
  
  「他是洛斯福公爵,有權利關心爵位的未來。」
  
  「而你只因為他想要,就跟著他的曲調起舞?」
  
  里昂的眼神變得冷硬。「我從來不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
  
  「真的?那真是愉快的巧合,不是嗎?你帶我上床,正好順遂了你祖父的心願?」
  
  里昂的笑容逝去了。「安妮。」
  
  「不!」她喊道。「你昨晚引誘我是為了取悅他。你並不要我——你要的是一個繼承人。」
  
  「那不是事實。」里昂握住她的手臂。
  
  「那是事實!」她喊道。「好吧。讓我們談談,談談你有多麼冷血無情。」
  
  「是那場火,你情緒激動。它只是就那麼發生了。」
  
  「它不是就那麼發生了。」
  
  「有時候兩個被吸引的人之間會就這麼發生了。」里昂堅定地道。
  
  她的面頰燒紅。「我們並沒有被彼此吸引。你引誘了我,里昂。你去我的房間也許是因為火災,但你趁我心情激動的時候佔了我的便宜。」
  
  里昂無法否認他引誘了她,但他並沒有佔她的便宜。「那又有什麼區別了?」他平靜地問。「我的祖父說得對。我們兩個有責任要擔負,那超過我們兩個人的慾望,安妮。」
  
  「我是個美國人,記得嗎?而我該死地不在乎繼承人和爵位,」安妮憤怒道。「而且我不會和你重新開始——在你對我證明了你自己之前——」
  
  「我明白了。看來我們又回到了原點。」
  
  「是的。」
  
  「儘管昨天你和我一樣地熱情、投入?」
  
  她的臉龐燒紅。「我......無法自己。」
  
  他笑了。「說得好,」他的手指封住了她要抗議的話。「我們同樣無法自己,安妮。為什麼要拒絕我們共同找到的美好歡愉?」
  
  她憤怒地看著他。「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共同的——什麼都沒有!你沒心沒肺,主宰你的只有激情及自我的利益!但我有一顆心,桑里昂!」
  
  「你害怕再次愛上我。」
  
  「不。」
  
  「那麼你在害怕什麼?我保證會是個負責的丈夫。」
  
  「負責的丈夫。」她苦澀地道。「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不信任你,我不原諒你,我不要你,」她的眼裡燃著熊熊火焰。「回城裡去,里昂,回她身邊。」
  
  他睜大了眼睛,無法置信地道:「我們又回到我的情婦的話題了?」
  
  她沒有回答。
  
  「安妮——如果我告訴你美姬,及過去的其他女人呢?如果我說我會忠於你呢?」
  
  她凍住了,臉龐發白。
  
  里昂潤了潤唇。「怎樣?」
  
  她深吸了口氣。「那不會有差別。」
  
  他失望透了,但很快地推開這種感覺。「我明白了。」
  
  「是嗎?你真的明白?」安妮突兀地轉身離開。
  
  里昂目送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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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51: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桑家人全部聚集在圖書室。偉利的律師甘馬汀是一名瘦高的中年人。他和男士們握了手,向女士們致意,等待每個人就座後,清了清喉嚨。
  
  「這會耗上一陣子。我可以開始了嗎?」
  
  公爵自書桌後點點頭。里昂看著安妮,但安妮一直避開他的目光。蕾莎則顯得緊繃。
  
  甘律師開始念遺囑。「我,桑偉利,威弗利侯爵,坎頓及海格羅伯爵,偉斯東男爵,及洛斯福公爵繼承人,在心智與身體均健全的情況下,將我名下全部的財產總數約八萬英鎊,留贈給我摯愛的朋友費麥修。我也將我在倫敦的威弗利寓所,及屋內的一切留贈給他。」
  
  「至於我心愛、忠貞的妻子,我什麼也不留給她。
  「至於我的獨子,我把我的日記留給他。
  「一八五二年九月十五日,桑偉利及見證人藍查理爵士簽名。」甘律師放下了遺囑。
  
  圖書室裡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蕾莎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如紙。但她一言不發。
  
  里昂也一樣愣住了。他沒有料到他父親的遺囑會是這樣。「該死的這位費麥修是誰?」
  
  甘律師望向里昂。「正如遺囑中所說,他是你父親最好的朋友。」
  
  里昂怔住了,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蕾莎依舊一言不發。
  
  安妮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
  
  逐漸地,驚訝過後,里昂感到的是憤怒及傷害。老天!他父親將一切留給了他的朋友——卻沒有留給他的妻子及兒子半毛錢!這項認知令他立足不穩,跌坐回椅子上。
  
  蕾莎高抬著頭,背對著每個人,走到窗邊,靜靜望著窗外。
  
  里昂只是看著他的母親。反而是安妮站起來,走到蕾莎身邊。「蕾莎,我幫你端杯熱茶。」
  
  「不要。」蕾莎平板地道。
  
  里昂非常地氣他父親。偉利沒有留給蕾莎半毛錢。他早知他們不和——但是把他全部的錢及倫敦的威弗利寓所留給他的朋友?這真是最大的侮辱!但里昂發誓不會讓家裡以外的人知道這件事。他不會讓社交界譏笑他的母親!他站了起來。「甘律師,我要你對這個遺囑的內容保密。」
  
  「當然。」甘律師很快地道。
  
  「不然你就得面對我。」里昂嚴厲地附加道。
  
  公爵來到他身邊。「我相信甘律師會對遺囑的內容保密。」公爵的語氣同樣嚴厲。
  
  里昂幾乎沒有聽見。他想要吼叫、詈罵的是他的父親,不是甘律師。他再次看向母親僵硬的背影。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窗邊。偉利怎麼能夠這樣對她?他是想由墳墓裡懲罰她嗎?但是為什麼?
  
  他們曾經深愛彼此到私奔結婚。難道偉利去世時他們已經深恨著彼此?里昂從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惡劣到這個地步。
  
  蕾莎終於轉過身。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彷彿一具美麗的蠟像。「那不重要。」
  
  里昂搖搖頭。「它重要的,」他粗嗄地道。他越過房間,伸臂環住了她。「母親,我不希望你擔心,我會為你做好安排的,你的一切都不會改變。」
  
  蕾莎望進他的眼裡。「謝謝你,里昂。」
  
  公爵歎了口氣。「甘律師,你真的令我們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甘律師困窘地脹紅了臉。「我試著勸過故世的爵爺,但他非常地堅決。」
  
  「他是個傻瓜,」公爵道。「一直是。」
  
  「侯爵大人。」甘律師轉向里昂,將一隻牛皮紙袋交給他
  
  「那是什麼?」里昂問,儘管心裡早已知道。
  
  「正如遺囑裡說的,你父親留給你一本日記。現在它是你的。」甘律師對他微笑。
  
  里昂看著那個牛皮紙袋,但沒有伸手去接。袋裡顯然是厚厚的一本書。他父親的日記?他從不知道偉利有寫日記的習慣。
  
  甘律師將紙袋放在茶几上,看了一下手上的表。「我真的走了。我很抱歉帶來這樣驚人的一份遺囑。」
  
  里昂沒有看他和祖父握手,向女士們喃喃告退。他仍在看著裝有他父親日記的那個紙袋。他很好奇。
  
  但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事情不對勁。
  
  甘律師已經來到他面前。里昂和他握了手,但並沒有送他出去。他祖父、母親及律師都離開了。
  
  但安妮仍留在圖書室,儘管他只想要獨處。
  
  「你還好吧,里昂?」她輕聲問。
  
  「是的,我很好。」
  
  「那只是一本日記。」
  
  他從不知道安妮如此地敏銳。他強擠出個笑容。「我期望讀它。」他澀澀地道,想起遺囑的內容。
  
  「我最好走了。你的母親一定很震驚。」
  
  「一定。」里昂陰鬱地道,對父親的怒氣再次燃起。
  
  安妮在門口處停下來。「里昂,你確定你還好吧?」
  
  他看著她。「你要我坦白嗎,安妮?不,我一點也不好。我去世的父親對我的母親——及我施予了殘酷的一擊。我一點也不瞭解我父親,他就像是個陌生人。我知道他不愛我,但我也不認為他喜歡我。而現在他把他的日記留給我。為什麼?」
  
  好一晌他們只是望著彼此。最後安妮道:「我相信他愛你,里昂......」
  
  他揮揮手,示意她離開。「你錯了,」他拿起日記。「不管怎樣,我很快就會知道了,不是嗎?」
  
  安妮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只是點點頭離開。
  
  里昂仍在看著手上的日記。偉利想告訴他什麼?無論是什麼,他都沒有選擇。儘管那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日記是他去世的父親自泉下對他的召喚,而他必須回應。
  
  蕾莎站在圖書室外的牆旁。她仍無法相信剛剛發生的事。她該死地不在乎那八萬鎊,但偉利留給了里昂一本日記!
  
  老天,偉利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在日記裡寫了些什麼?那個傻瓜!公爵又究竟在想些什麼?竟然允許甘律師把那本日記交給里昂。他是老人癡呆了嗎?萬一他寫在日記裡呢?
  
  不,里昂不能讀那本日記。沒有人能夠讀它!
  
  蕾莎突然撩起裙擺,退到一旁的會客室裡。她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她的兒子走過走廊——帶著偉利的那本日記。她沮喪得想昏倒。
  
  她看著兒子走上樓。無疑地他要把日記帶到他的房間。她必須想辦法拿回日記——在里昂讀它之前。
  
  她停在門邊,再次等待了彷彿永久的時間。里昂在做什麼?他不會開始讀日記了吧?該死的偉利!
  
  一會兒後,看見里昂下樓時,她鬆了一大口氣。她等待他經過門邊,聽見他走向玄關,他和班奈喃喃說了些什麼,之後前門打開、關上。里昂出去了。
  
  蕾莎再等了一會兒後打開門,撩起裙擺,奔上樓梯。突然間省及被僕人看到她這樣還得了,於是她放慢了步伐,從容地走上樓梯。
  
  她若無其事地走進里昂的房間。他的貼身僕役不在。她很快地鎖上房門,開始尋找。
  
  她輕易地找到了偉利的日記,打開門鎖,溜離她兒子的房間。回到她自己的臥房後,她的心臟仍狂跳不已,手上緊緊地抓著那個牛皮紙袋。
  
  偉利究竟在日記裡寫些什麼?他知道真相,並寫在日記裡?她不認為他知道。但他留下那個奇怪的遺囑......
  
  她會先讀過偉利的日記,再燒掉它——因為如果事實揭露出來,它會毀了整個家庭,而且沒有人能夠捱過這個醜聞。
  
  ☆☆☆☆
  
  里昂在他父親的遺囑宣讀後就不見了。安妮看見他騎馬離開威弗利宅邸,往遠處的山林騎去。安妮知道他的心情非常紊亂。
  
  她也為蕾莎難過。偉利的遺囑對她絕對是個莫大的羞辱。然而偉利的遺囑並不真的令安妮驚訝,她早就看出偉利和蕾莎之間的暗流洶湧。
  
  但她並不想為里昂難過。當然,她無法不同情里昂的喪父之痛,及遺囑所造成的打擊。儘管在這種情況下要和他保持距離並不容易,但她下定了決心。
  
  安妮將自己關在管理人的辦公室裡記帳——一年前她就接管了這裡——但她似乎就是無法專注在那些數字上。
  
  里昂想要和她上床,生下繼承人!他實在是太卑鄙了!安妮才不管法律他有權利孕育繼承人,及她做妻子的責任是給他一個兒子。
  
  昨晚她怎能可能那樣子卸下她的防衛?讓里昂上她的床是她四年來所曾做過最愚蠢的事!她不信任他——而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安妮雙手覆住臉。
  
  她過了好一晌才恢復平靜。如果不是那場火,昨夜她也不會屈服於里昂的魅力。安妮實在不明白蠟燭怎麼會翻倒起火。除非是她在睡夢中翻身撞倒的,因為她一向緊閉門窗。
  
  她將這件意外推離心頭。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她的記帳工作已經嚴重落後了。
  
  她再次強迫自己將思緒專注在帳本上,也再次地失敗。當敲門聲打斷她時,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
  
  「進來。」她道,以為是里昂。
  
  推門進來的是菲麗。
  
  安妮全身緊繃。她的表姐是她最沒有預料的人。菲麗在整個葬禮期間並沒有和她說半句話。事實上,安妮已經四年不曾和她的表姐說過話——自從她和里昂在曖昧的情況下在花園裡被發現的那一夜起。
  
  但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後來安妮和里昂結婚,被拋棄、被迫長大。菲麗也嫁給了何子爵,並在最近成為寡婦。安妮的心裡突然充滿了希望。菲麗是來找她和解、盡釋前嫌嗎?她們可以再次回復童年時的友誼?
  
  「嗨,安妮。」菲麗道。
  
  一聽見菲麗的語調,看見她的表情,安妮就知道是她自作多情了。「嗨,菲麗。這真是驚訝。」
  
  「我想也是。」菲麗道。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禮服,依舊美麗耀眼,也依舊讓安妮自覺得像只黑色的醜小鴨。
  
  「事實是,我是來看里昂的。你知道他在哪裡吧?」菲麗問,語氣高傲。
  
  安妮緩緩地站了起來。「你找我丈夫做什麼?」她聽見自己道,臉龐脹紅了。
  
  菲麗聳了聳肩。「我們是老朋友了。我也許只是想敘個舊。」
  
  警鈴在安妮的腦海裡大作。菲麗和里昂根本不是老朋友。他們曾經訂過婚——而菲麗現在是一名美麗的寡婦。她並沒有錯過菲麗眼裡的亮光。
  
  「里昂出去了。」她道。
  
  「是嗎?你這麼快就把他趕出門了?」
  
  「那樣說太刻薄了,表姐。」
  
  菲麗冷冷地笑了。「是嗎?噢,讓我來回想看看。四年前你在我的訂婚舞會上,將里昂引誘到花園裡就不刻薄了?」
  
  「菲麗,我說過我很抱歉。我很樂意再說一遍。」
  
  菲麗已不再試圖微笑。「但你一點也不抱歉,安妮。你現在是威弗利侯爵夫人,坎頓及海格羅伯爵夫人、偉斯東男爵,及黎安子爵夫人。有一天你會成為洛斯福公爵夫人,而且——」她抬高音調。「你還成功地把里昂趕出這個屋子,威弗利宅邸現在是你的了。別告訴我你很抱歉!」
  
  安妮怔了一下。一定上是柏特告訴他妹妹信託的事。她真希望他沒有,但她忘了要柏特允諾保密了。她抬高下顎。「你說得對,菲麗。現在,我有許多帳務要處理。能夠請你離開嗎?」
  
  但菲麗似乎無意離開。「你一向令我驚訝,安妮。先是和里昂扮演騷貨,現在又扮演男人。無怪乎他這麼快對你失去興趣。」
  
  安妮的身軀一僵,菲麗的話深深刺痛了她。安妮知道她一點也不是時下流行的女性美麗的典範。像菲麗那樣藍發金眸、身材豐滿才受歡迎,特別說還要會調情及濃妝艷抹。安妮早就知道她對書本及馬匹的興趣一點也不淑女,一如她對管理產業的興趣及能力。然而她太過享受這種挑戰,不可能放棄。但菲麗說得對。她不只是嬌小、黑髮、平庸,而且非常地不淑女。也許那就是里昂四年前離開的原因。
  
  現在他留下也只是為了得到繼承人。
  
  安妮低下頭,不讓菲麗看見她受到多大的傷害。但她不會沉浸在自憐中。她有個很好的生活,即使沒有她曾經愛過的男人。
  
  但菲麗笑了。「你一點也沒有變,安妮。你仍然是個古怪、笨拙的女孩。」
  
  安妮被激怒了,但她開口時始終保持著語氣平穩。「你倒是變了,菲麗。」
  
  「是的。我現在是個富有的寡婦,而且被視為社交界的第一美女。」
  
  安妮相信菲麗說的是事實。「我知道你始終沒有原諒那一夜在花園的事,及我和里昂結婚。我也知道你的度量小到永遠不可能原諒我,即使你的生活非常地富裕——正如你對我指出的。但我確實希望我們之間能夠停戰。
  
  菲麗的眉毛挑起。「原諒你!算了,我怎麼可能原諒你,親愛的安妮?我嫁給了個富有的男人。而你雖然嫁給一名公爵的繼承人,但他在新婚夜就拋棄了你,向全世界表明他和你結婚只因為他別無選擇!每個人都知道你引誘他到花園去,為的是強迫他娶你,安妮。每個人都認為你是名狡詐算計的女投機者,但我知道你深愛著他——你還是個孩子時就可憐兮兮地愛著他了。我知道他選了我,而不是你時,你的心都碎了!我也知道他在新婚夜拋棄你時,你有多麼心碎!我納悶如果不是偉利去世了,他會回來嗎?」菲麗甩頭一笑。「我對你的感覺只有憐憫,安妮。你瞧,實在沒有什麼好原諒的。」
  
  菲麗並沒有改變,依舊那麼殘忍。安妮幾乎要說出同樣刻薄的話來反擊,但硬生生剋制住了。沒有必要和她表姐鬥嘴。此外,如果她能夠捱過里昂殘忍的拋棄,她也可以忍受得了菲麗殘忍帶刺的話語。
  
  安妮深吸了口氣,平靜自己。「菲麗,你該走了。」
  
  菲麗聳聳肩。「我要留下來等里昂。」
  
  「他出去騎馬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菲麗笑了。「我不介意等待,安妮。我已經向里昂致上我的悼念之意,但我還沒『安慰』過他。他已經等了非常久了。」
  
  安妮看著她一身俗麗紅衣服的表姐。最後她終於離開辦公室。安妮跌坐在椅子上,緊緊抓住桌子邊緣。菲麗已經表明得很清楚;她現在是名寡婦,而她的目標是里昂。
  
  顯然她迫不及待地要上里昂的床。安妮毫不懷疑她會成功。她清楚地記得里昂的威脅。他坦白地告訴她如果繼續拒絕他,他將會找其他女人。
  
  安妮沮喪極了。她一向秩序井然的人生現在全瓦解了。
  
  更糟的是,她也清楚地記得菲麗許下的威脅——四年前。
  
  前一刻安妮還處在純然的狂喜中,下一刻卻困惑不已。
  里昂由她身上跳了起來。安妮躺在草地上,一點也不明白。接著她聽見了接近的人聲,其中之一是她姨媽尖銳、憤怒的聲音。
  「安妮,快點起來!有人看見了我們!」里昂急切地道,抱她起來,拉下她的裙擺。他匆忙地將襯衫塞回長褲裡,扣好長褲的鈕扣。
  安妮茫然地看著他,動也不動。她的身軀像被下藥般慵懶沉重。
  他低咒一聲,拉好她的胸衣,但它已經被扯破了,無法固定住。「拉著你的衣服。」他急忙道。
  安妮照做了。同時柯愛娜、桑偉利及洛斯福公爵一同闖進了花園。愛娜立刻打住了腳步,突兀得令公爵父子撞上了她。體型龐大的她動也不動地看著安妮,眼睛睜得大大的。
  安妮拉好衣服,驚恐得後退一步。里昂搶在她面前,姿態僵硬。他沒有開口。
  安妮開始顫抖。苦澀的膽汁湧到了喉間。
  「老天!」愛娜驚恐地喊道。
  偉利沒有開口。他無法置信地看著里昂及安妮。
  「里昂!」公爵吼道。他大步走向前,抓住里昂的手臂,用力搖晃。「該死的發生了什麼事?」
  里昂過了好一晌才回答,他的語氣冰冷。「明顯地,我剛剛做了無法原諒的事。」
  愛娜喊叫出聲。她越過里昂,用力拉住了安妮的手腕,弄痛了她。「你這個賤貨!婊子!你就是這樣子回報我多年來對你的照顧!」愛娜喊道。
  安妮瞭解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菲麗已經和里昂訂婚了,無論她有多麼深愛著里昂,她不應該任他為所欲為——而且還是在他和她表姐的訂婚舞會上。安妮感覺想吐,羞愧的淚水盈滿了眼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搜索的目光看向里昂。他也正在看著她,表情僵硬,金眸深不可測。
  而後她聽見菲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跟在她後面的還有柏特、蕾莎及納森姨丈。「媽媽,發生了什麼事?老天!」她喊道,停下了腳步,看著安妮及里昂。
  納森姨丈伸臂環住了他的女兒。菲麗將頭埋在她父親胸前,大聲哭泣。
  「我......我很抱歉。」安妮破碎地低語,淚水滑下了面頰。
  「賤貨!婊子!」愛娜喊道,高舉起拳頭。
  「不。」里昂警告道,他的下顎肌肉抽動。
  愛娜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她的眼裡只有安妮。
  安妮開始無聲、痛苦地哭泣。
  「你今晚已經做夠多了。跟我來,」公爵的語氣顯然不容辯駁。他冰冷、權威地看著愛娜。「錯並不在你的甥女。我的孫子要為他所做的負起全責。明天早上他會去拜訪。我建議你離開,不要踏進這棟屋子。」他微俯頭,轉身走向燈火明亮的主屋,一直握著里昂的手臂。偉利及蕾莎跟在後面。
  安妮看著里昂被他祖父拖離開,往前追出一步。里昂回頭看了她最後一眼,他們的視線持住。安妮不想要里昂離開。她舉步就要追過去,但愛娜拉住了她。「狡詐的小婊子!」她喊道,重重摑了她一巴掌。
  安妮喊叫出聲,但愛娜的手再次重重地摑了下來。安妮被摑倒在地。但愛娜俯低身子,第三次出手。安妮並沒有試圖閃躲,知道這是她應得的懲罰。也沒有人幫她。
  愛娜姨媽終於摑累了,停下了手,喘息不已。「去叫馬車,柏特,我們回家。」她冰冷的眼神轉向安妮。「我就知道,知道你就像你的母親。」她怒啐道,轉身離開,留下她和菲麗獨處。
  安妮懇求的目光轉向菲麗。「菲麗。」她自瘀傷的雙唇間道。「我很抱歉。但你知道我深愛著里昂。」
  「我恨你,」菲麗猙獰地道。「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和你扯平的。」
  安妮深吸了口氣。
  「你會為今晚後悔的,安妮,」菲麗喊道。「非常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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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14:51: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里昂已經騎了數里外,一路躍過籬笆、石牆及小溪。他騎的是馬廊裡最好的馬匹,並得以放馬疾馳。他一直騎到人馬都已疲乏,才掉轉馬頭,往威弗利宅邸騎回去。
  
  威弗利宅邸的宏偉建築遠遠就映入了眼廉。他的心一陣糾痛,想起了回家後一天所發生的事情。他放慢馬速,正要下馬,就看見了一身紅衣的菲麗朝他快步走來。里昂心中惱怒。他現在沒有心情應付菲麗。
  
  菲麗對他微笑。「早安,里昂。我一直就希望能在離開前遇到你。」
  
  「早安。」
  
  里昂下了馬匹,將韁繩交給小廝,指示他帶馬匹走上個十分鐘,再為它擦拭全身。他和菲麗一齊走回宅邸,菲麗手挽著他的臂彎。「我剛剛拜訪了安妮。」她道。
  
  里昂看著她。「我不知道你和安妮仍然是朋友。」
  
  菲麗笑了。她的裙擺不斷地拂過他的小腿。「我們當然是朋友。我們是表姐妹,記得嗎?你不會認為這麼多年後,我還對她心存不滿吧?」
  
  他的視線直接。「事實上,我是的。」
  
  菲麗睜大了眼睛。「你不是紳士。」她嗲聲抱怨。
  
  「我也不想是。」里昂平靜地道。
  
  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我知道,每個人都知道。你公然地蔑視禮教實在是太刺激了,里昂。」
  
  他笑了。「算了,菲麗。一個只會專注在管理產業及賽馬上,沒什麼時間參加舞會的人沒有好刺激的。」
  
  「我想看看你的賽馬。」她幾乎整個人掛在他的手臂上。
  
  他笑笑問:「真的?」
  
  「真的。我聽說過你優秀的馬廊,」她持住了他的目光。「你會帶我來一趟『特別』的參觀嗎?」
  
  他的唇角抿了起來。他知道菲麗想在他的馬廊裡做什麼,而那絕對不是參觀他的賽馬。但就算他不是想和他的妻子修好,他仍會拒絕她。菲麗對他從來就沒有吸引力——即使是在四年前他決定娶她時。那時吸引他的是可以讓他的馬匹和柯家優秀的種馬配種。
  
  「我要把我的馬匹遷來這裡。」這是他今天早上決定的。
  
  「你的馬匹什麼時候會到?」
  
  「過幾天吧!」
  
  她對他綻開個嬌笑。「那麼我可以來這裡參觀嘍。」
  
  「你一定會失望的。」
  
  「你不可能讓我失望的。」她媚語如絲。
  
  里昂正要回答,他的妻子已經由管理人的辦公室走出來。她站在門廊上,看著他們走近。她雙臂抱胸,胸上毫無笑容。
  
  「嗨,安妮,」菲麗愉快地喊道。「我和里昂剛剛在閒聊。」
  
  「的確。」安妮僵硬地道。
  
  「菲麗突然對我的馬匹感興趣起來。」里昂道,視線與她膠著。
  
  「我明白了。」
  
  「里昂想要把馬廊遷到這裡。他的馬匹到達後,他會帶我參觀。」菲麗熱中地道。
  
  「是嗎?」安妮道。
  
  「我今天要離開,」里昂不安地道。「但我會盡快回來。」
  
  安妮聳聳肩,似乎根本不在乎。
  
  「安妮忙著搞她的帳本,」菲麗笑道。「不是嗎,安妮?」
  
  安妮沒有開口。她的唇緊緊抿成一條薄線。她轉身背對著他,大步走回辦公室。里昂預期她會大力甩上房門。但她沒有。
  
  里昂低咒一聲,自菲麗八爪魚般的掌握中抽回手。
  
  「真是的,里昂,你怎麼能夠忍受得了那樣的妻子?她真像個男人婆。淑女是不會管理產業的。」
  
  他的身軀一僵。「安妮不是男人婆,不過我知道她把產業管理得很好。」
  
  「你贊成?」
  
  「我並不反對。」那是事實。他相當以她的能力為傲,即使那有些離經叛道。但他自己就從來不是乖乖牌。
  
  「但你一定不高興你祖父的安排吧?威弗利是你父親的遺產,如果我是你,我會非常地氣憤安妮!」
  
  里昂突兀地收住腳步。「你怎麼知道信託的事?」他發怒了。一旦信託的事傳了出去,他會成為社交界的笑柄。
  
  「我很抱歉,里昂。我哥哥告訴我的。」
  
  「柏特!」里昂的怒氣更加勃發。他該死地知道是誰告訴柏特的。安妮想要他成為個大笑話嗎?
  
  就算安妮和柏特的關係還沒有結束,也快了。里昂不會忍受一個不忠的妻子。
  
  「我哥哥迷戀你的妻子。」菲麗道。
  
  「那是很明顯的。」里昂冷冷地道。
  
  「我想安妮也迷戀他。」菲麗嬌滴滴地道。
  
  他的下顎緊繃。「菲麗,我的妻子不關你的事。」
  
  「過去四年來,柏特一直待在鄉下,」菲麗輕描淡寫地道。「一名單身漢在鄉下住這麼久做什麼?我認識的單身漢中沒有人會這麼做的。他們至少會去城裡過社交季,但柏特不。」
  
  「他們是朋友,如此而已。」里昂危險地道。
  
  菲麗睜大了眼睛。「里昂,你真的相信?」
  
  它聽起來的確難以置信——但里昂昨夜才和安妮上床,而她是個處女。當然,他不會告訴菲麗這一點。但他納悶安妮現在是否渴望柏特——就像他渴望她一樣。「我的妻子是名淑女,」里昂緊繃地道。「你不應該含沙射影。」
  
  「我只是以為你可能不知道發生的事。」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里昂陰鬱地道。如果菲麗這麼想,那麼其他人也會。「也許你應該多擔心你自己的行為,而不是安妮的,菲麗。」
  
  她驚喘出聲。
  
  里昂的笑容嘲弄。「你不可能認為你可以誣蔑我的妻子,並要我馴服地接受吧?」
  
  她不再攀著他的手臂。「我不知道你這麼關心你的妻子。」她喊道。「畢竟,你把她拋在鄉下四年。」
  
  「那麼你錯了。」里昂道。
  
  菲麗的臉龐脹紅了。「里昂,我很抱歉。我只是想當你的朋友。」
  
  他的視線迎上菲麗的。「我不認為,夫人,現在請容我告退。我還有一些私事要和安妮討論。」
  
  菲麗望著他,沮喪不已。
  
  里昂轉過頭,隔著辦公室的玻璃窗迎上妻子的目光。安妮的臉龐蒼白,姿態僵硬,但那對藍眸裡燃著火焰。
  
  沒有人注意到菲麗的眼裡也燃著火焰。
  
  安妮走回桌子後面坐下,開始研究帳目,她清楚地察覺到里昂走進辦公室,停在門口。好一晌,她一直不睬他。最後她抬起了視線。「你在找我?」她淡淡地問,但心裡一直盤旋著菲麗攀在他身上的景象。
  
  「是的。我在找你。」
  
  她繼續冷冷地瞟著他。
  
  「我決定去倫敦把我的馬匹運來。」他悠閒地道。
  
  「噢?你真的要留下了?」她的語氣嘲弄。
  
  他的眼神一黯。他非常輕柔地道:「我相信我已經對這一點表明得很清楚了。昨夜。」
  
  她突兀地站了起來,臉龐脹紅了。「你留在這裡只是白費時間。」
  
  他挑了挑眉。「真的?昨夜我可不是浪費時間。」
  
  安妮握緊拳頭。「我不會再一次和你上床,里昂。」
  
  他只是看著她。
  
  安妮聚集起勇氣。「我希望我們有一椿文明的婚姻,權宜的婚姻,」他只是看著她,依舊不開口。她附加道:「一椿只是名義上的婚姻。」
  
  他保持沉默,但金眸瞇成了一條細縫。
  
  「很——很多對夫婦都有這種安排,而且我——我相信你知道得比我清楚,」她往後退開一步。他在微笑——笑容威脅駭人。「你——你不說些什麼嗎?」
  
  「不。」
  
  她深吸了口氣。
  
  「我表明得夠清楚了嗎?」里昂緊繃地道。
  
  「你無法強迫我和你睡覺!」安妮喊道。
  
  他笑了。「我無意強迫你做任何事,淑女夫人。但我絕對有意和你睡覺。」
  
  「但我不要你!」安妮喊道。
  
  「你想要說服誰?」里昂柔聲問。
  
  「出去。」
  
  他開始走向她,筆直地來走桌前。安妮的身軀緊繃。他倚向前,手按在桌面上。他們眼對眼、鼻對鼻。
  
  「你要我就像我要你一樣。」
  
  「不。你只是跟著公爵的曲調起舞。」
  
  「我不跟任何人的調子起舞,」里昂警告道。「我要你。而且我認為昨晚已經證實了。」
  
  安妮突兀地轉身背對他。但里昂在一眨眼的時間內已來到了桌後,轉過她的身子。「我現在就要你,安妮。」
  
  安妮睜大了眼睛。「別可笑了。」
  
  「我並不可笑。」他突然將她帶入他懷中,貼著他堅硬的身軀。安妮驚喘出聲。她沒有穿撐箍,他堅挺的男性抵著她的小腹。她睜大了眼睛,無法呼吸。
  
  「這樣就對了,」他的語音非常地輕柔。「我要你,現在。非常地想。」
  
  「放……開我。」
  
  他放開了她。
  
  安妮後退離開他。她盯著他看,背貼著牆。她努力將視線定在他臉上——因為它們非常想漫遊到他的腰部以下。「你要怎樣才會離開?」
  
  「抱歉?」
  
  「你要怎樣才會離開威弗利宅邸?」安妮急迫地喊道。
  
  他看著她,沒有回答。
  
  「一定有什麼你想要的!」
  
  他撇了撇唇,金眸變得冷硬無比。「一個星期。」
  
  「什麼?」她沙啞地道。
  
  「一個星期。和我離開一個星期。這期間,你不能拒絕我任何事。」
  
  輪到安妮愣住了。「我想的是其他事。」她低語。
  
  「而我想的是你的身軀。」
  
  安妮搖了搖頭。「我絕對不會同意這樣荒謬的計劃。」
  
  「為什麼?你害怕了?」他嘲弄道。
  
  「是的!不!如果你的慾望這麼巨大,你必須去找你的其他女人,」她喊道,這次看向他的胯間,他的喚起抵著衣料。安妮臉龐脹紅了。「我相信菲麗樂意配合你。」
  
  「但我並不要菲麗,」他危險地道。「我要你。」
  
  安妮強擠出話來。「但我並不要你。」
  
  「說謊,」他的笑容並不愉快。「過去四年來,你隨時可以註銷婚姻,但你沒有。承認事實吧,安妮,承認你沒有註銷婚姻的原因。」
  
  安妮握緊雙手,無法回答,即使是對她自己。
  
  「告訴我。」他挑釁道。
  
  她潤了潤唇。「我知道你所想的,但你錯了。」
  
  「是嗎?我不認為,」他再次走向前,將她困在桌子與牆之間。「我認為你愛我,即使在我拋棄你之後——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等我回來。」
  
  「不。」
  
  「那麼只有另外一種可能。」里昂陰鬱地道。
  
  安妮定住了,恐懼在她體內滋長。
  
  「那就是你是傳言中狡詐的投機獵財者。」
  
  安妮幾乎立足不穩。「不。」
  
  「那麼是哪一個?」他的唇角了無笑意地揚起,眼中光芒閃動。「你是由你的心主宰,或是你由利益?」
  
  安妮被困住了。「出去,現在。」
  
  「安妮......」
  
  「出去!」她喊道。「拜託!」
  
  他站直身軀。「好吧!我要去倫敦,但我會在幾天內回來。這期間,想想我的提議。」
  
  「我已經想過了。」他不睬她。「一個星期,安妮。如果一個星期後,你仍然不喜歡我們的婚姻,我會照你所要求的,讓你一個人清靜。」
  
  ☆☆☆☆
  
  洛斯福公爵聽到了屋外的馬車聲,走向窗邊。他微微一笑,看見里昂跨騎在一匹漂亮的灰色駿馬上,另一名紳士騎在他身邊一匹同樣雄駿的馬匹上。公爵認出他是賀伯爵的次子雷克。跟在兩匹馬匹後的是威弗利馬車,拉車的是六匹同色的駿馬,兩名穿制服的車伕坐在駕駛座上,車門邊另外立著兩名腳夫。馬車後還有兩輛貨車跟著,加上無數的僕役,及數匹最優秀的純種馬。
  
  里昂離開了三天,而公爵非常高興看到他回來。畢竟,他有點擔心里昂會就此留在倫敦。但他猜測里昂回來是因為他對安妮有興趣,而不是因為他的信託條款。
  
  桑亞力笑了。
  
  他已經是個老人了,蒙主恩召之日已不遠。但他還有個心願,在他看到里昂的繼承人之前絕不會撒手人寰。
  
  公爵是個浪漫主義者,但又非常地實際。他深愛著他的孫子,他一直無法原諒偉利拒絕給予男孩渴望的父愛。即使他瞭解偉利為什麼冷淡、自我中心,他仍無法原諒。
  
  也許如果偉利的母親莎娜不是那麼早去世,他可能會長成不同的男人。莎娜因熱病去世時才三十一歲。而他一直自私地不曾再婚。莎娜死後,他就不想再結婚了;他是個一輩子只愛一次的男人。
  
  安妮是莎娜的外甥女。安妮的母親珊娜是史家姐妹中最小的,比長女莎娜足足小發十二歲。在莎娜的堅持下,公爵贊助了珊娜進社交界的舞會。公爵安排了一場全英國最盛大的舞會。那一夜,芳齡十七歲的珊娜是如此地美麗純潔,充滿了幻想。次年她就跑到了美國。
  
  安妮和她母親是如此地相像。珊娜嫁給了施法蘭,一名來自費城的冒險家。有六年之久,他們一起旅行,越過美洲大陸。公爵一直沒有辦法通知珊娜她姐姐的死迅。許多年後,她由波士頓寫信給他。她和丈夫終於定居在那裡,以出租房子維生。他們沒有孩子,珊娜流產了三次。公爵可以看出她不快樂,即使她一再在信裡強調波士頓有多好。他氣極了她成為房東太太、氣極了她的丈夫使她淪落至此。這是珊娜唯一寫給他的信。下一封由美國寄出來的信是施法蘭寫的,珊娜難產死後,她在生下她一直想要的孩子去世。那是個名叫安妮的女孩。
  
  十一年後安妮出現在柯家,一名身無分文、瘦小沉默的孤兒。公爵試著忽略她的存在。他不想要見她、認識她,或甚至喜歡她。他認為她和施法蘭一樣要為珊娜的死負責。
  
  但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終究促使他去看她。只瞧了那名悲傷的小女孩一眼,他整個心就被吸引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關懷她的成長,看著她逐漸長大成人,完全是她母親的翻版——不只是外表,還有靈魂,她善良、誠懇、慷慨、溫暖。
  
  許多年前,他就決定了里昂和安妮彼此相屬。那不只是因為他們合適,以及安妮深愛里昂,也是為了他自私、深深守護著的感情。
  
  公爵在心裡發誓。他會盡一切能力所及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而他是全英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在他撒手西歸之前,他一定要讓里昂和安妮和解。這是他虧欠珊娜的。
  
  里昂回來了。她戴回眼鏡,手在顫抖。他回來了。她原本不確定他會。
  
  她可以對自己假裝她沮喪不已,但那只是部份的事實。
  
  安妮再也無法專注在佃農的訴願上,視線不斷地飄向窗子。她的心跳變得不穩。雖然她看不到里昂,但她可以隱隱聽到他和另一名紳士交談聲。安妮決定忽略這些干擾。
  
  里昂的笑聲響了起來,溫暖醇厚——而且沙啞誘惑。
  
  那一夜他們分享的激情浮上了腦海。
  
  安妮站了起來,撫了撫頭髮。里昂回來了,帶著他的賽馬回到這裡。他真的打算留下來,不在畜欄旁邊,一匹漂亮的黑馬在畜欄裡繞著圈子。安妮判斷它大概三歲大。它高昂著馬首,尾巴揚得高高的,恍若一面旗幟。而後它嘶鳴一聲,放開四蹄疾馳。安妮知道這匹馬在炫耀自己。
  
  「如果它的背上有人時,它也能這麼溫馴就好了。」里昂澀澀地道。
  
  「幸運地,你找到了一名能夠駕馭它的騎師。」里昂的朋友回答。
  
  「是的。現在它應該開始贏得馬賽了。」
  
  安妮聽見他們的談話,忍不住讚賞起那匹駿馬。它看起來精力充沛,十足的冠軍相。
  
  但里昂已經轉過身。「嗨,安妮。」他喃喃地道,視線掃過她身軀每一寸。
  
  安妮也轉向她的丈夫。「里昂。」她以禮貌疏遠的語氣道。但她忍不住用手撫了撫裙擺,在他的注視下微微臉紅。他的心緒太過清楚了,他也想起了那一夜。
  
  「我來介紹我的朋友,賀雷克爵爺,他是賀伯爵的次子。」里昂道。
  
  安妮溫暖地對雷克微笑,對里昂則不。
  
  雷克執起她的手,眼裡滿盛著溫暖的讚賞。「我一直期望著認識你,桑夫人。里昂一直對他的妻子守口如瓶——以及他急著要趕回威弗利宅邸的決心——告訴我家裡一定有位美麗可人的女士等著他。」
  
  「謝謝你,」安妮道。賀雷克明顯地是一名花花公子,瞧他隨口說出的恭維話。他是位英俊的男人,黑髮藍眸,笑起來時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並且總是笑話滿面。雖然他的恭維話口不由心,但他渾身散發出不可抗拒的魅力。安妮知道她會喜歡丈夫的這個朋友。「你太過親切了,雷克爵爺。」
  
  「叫我雷克就好,」他眨了眨眼。「我的朋友對我聲名顯赫的賀家祖先一向不存敬意。」
  
  安妮笑了。「那就雷克吧!」
  
  「夠了,雷克,」里昂咆哮道。「把你的酒窩保留給其他女人。」
  
  雷克咧開個大大的笑容。「老天,你不會是嫉妒起我和你的老婆說話吧,老頭子?」
  
  「才不!」里昂嗤之。他熾熱的目光回到安妮身上。「我很抱歉花費了比預期多一天的時間回來。」
  
  「是嗎?我沒有注意到。」安妮聳了聳肩,彷彿他離開的每個晚上,她並沒有整夜不眠,想著他去了哪裡——及他是否會回來。
  
  「我已經邀請雷克留下來住幾天,」里昂道。「他來幫助訓練『樂吉』。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安妮道,視線回到那匹駿馬上。「它似乎很優秀。」
  
  「我親自培育出它的,」里昂道。「它是我所看過跑得最快的馬匹。」
  
  「但?」安妮詢問。
  
  「截至現在,它非常難以駕馭,但我相信它可以成為優秀的冠軍馬。」
  
  「我想也是。」安妮道。
  
  「你對馬匹知道得很多嗎,安妮?」里昂看著她。
  
  她持住他的目光。「是的。」
  
  一會兒過去,他們只是癡望著彼此。安妮的心狂跳。
  
  突然間雷克看向安妮身後,吹了聲口哨。「那是誰?」
  
  安妮和里昂一齊轉過身。安妮勉強保持著面無表情。里昂狀似平靜地回答雷克。「那是安妮的表姐。你從不曾見過何柯菲麗?」
  
  「何洛德的寡婦?不,我不曾有那個榮幸,」雷克咧開個笑容。「不過我聽說過她,而她正如傳言中美麗。她也像他們說的一樣冰冷?」
  
  安妮和里昂互相交換了個目光。他轉身對雷克微笑。「我相信合適的紳士可以使她溫暖起來,雷克。來,我會正式為你們介紹,」他拍了拍雷克的肩膀。「事實上,我會邀請菲麗來用晚餐,這樣你就不會一直追著我的妻子。」
  
  安妮看著他們走向菲麗。里昂不在時,菲麗從不曾出現在威弗利宅邸。安妮知道她的表姐為何現在出現。她不想感到憤怒、或威脅感,但她無法不。
  
  安妮看著菲麗對雷克微笑——跟著將全副注意力轉向里昂。安妮突兀地轉過身,倚著畜欄,看著那匹黑色駿馬。它也抬起一對充滿戒意的棕色眸子看她。
  
  「嗨,馬兒,」她柔聲道。「你是如此地美麗。但聽說你也是個大惡棍?」
  
  馬兒豎起耳朵傾聽。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美麗?」
  
  『樂吉『噴了噴鼻子,耳朵往後貼。
  
  安妮同時感覺到里昂的存在。她的身軀一僵。
  
  「我希望你是在和我的馬匹討論我的提議?」里昂柔聲道,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頸項。
  
  安妮轉過身——那是個錯誤。他站得如此貼近,她的裙子拂過了他的靴子。但她已經背後抵著欄杆,無法再往後退。「你的提議?」她聳聳肩,似乎不大記得他大膽的提議。
  
  但她記得的。
  
  記得太清楚了。
  
  一個星期。這期間,她會和他在一起,做他想要的任何事。而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怎樣?」里昂催促。
  
  「我還沒有想過。」安妮撒謊。他離開後,她所能想的就只有他的提議。
  
  「那麼現在開始認真地想一想。」里昂道,目光嚴肅銳利。
  
  ☆☆☆☆☆☆
  
  蕾莎在宅邸地南翼有自己的套房。她和偉利曾經共用了二十九年的主臥房,但她很高興現在有自己的套房。
  
  她自房間走出來,手上抓著偉利的日記,心臟狂跳。
  
  她停在圖書室門外。圖書室的門敞開著,洛斯福公爵背對著她,凝望著窗外。她的心跳更快了。她知道里昂剛剛回來。「閣下。」她冷冷地道。
  
  他轉過身,但是並沒有露出友善的笑容。話說回來,他們也不是朋友。「我可以和你談嗎?」蕾莎問
  
  「進來。」他點點頭,看向她手中的日記。「那是什麼,蕾莎?」
  
  「偉利的日記。」她回答,眼神明亮。
  
  「里昂拿給你看的?」公爵的金眸犀利。
  
  「不,我自己借來的。」蕾莎直視著他道。
  
  「我明白了。你沒有得到他的允許,擅自拿走。」
  
  「是的!明顯地,他甚至不知道它不見了——他走得如此匆忙。你在乎嗎?」她指控地問。
  
  他的臉龐僵硬。他越過房間,關上房門。「你知道我很在乎里昂。」
  
  「那不是我的意思!」她舉高日記。「你不在乎他寫些什麼,不是嗎?」
  
  「我當然在乎。」
  
  「偉利知道。」
  
  公爵甚至不曾畏縮。
  
  「他沒有明白說出來,但留下暗示——他知道,而且他恨這個家。」
  
  「我一直清楚得很。」
  
  蕾莎驚喘出聲。「你知道他最恨的是你嗎?」
  
  公爵的臉上閃現了痛苦。「是的,我也知道。把日記還給里昂。」
  
  「老天,你瘋了!你想要他知道!」
  
  「也許是。」
  
  「不,」蕾莎搖頭。「我要燒了它。你是個傻瓜。」
  
  公爵遲疑了一下。也許最好是讓真相永遠沉埋,但他已經是個老人,有過太多的遺憾。如果他在里昂知道真相前死去,他知道蕾莎絕對不會告訴她兒子。
  
  「我認為這是偉利的報復,」蕾莎激烈地道。「這是他對我們所有人的報復——對你、對我、對里昂。他是個苦澀、充滿恨意的男人。我單是想到他那種自制的能力就害怕,他從不曾透露出他知情!怪不得他那麼經常旅行,他恨威弗利宅邸,就像他恨我們全部人!」
  
  公爵的下顎繃得緊緊的。「把日記還給里昂,蕾莎。」
  
  蕾莎將日記抱在胸前。「它必須被摧毀。」
  
  「為什麼?因為你會失去比任何人都多?」他瞇起眼睛。「把日記還給里昂。」話畢他越過蕾莎,離開了圖書室。
  
  蕾莎望著他的背影,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她是如此地恨他!但他是全英國最有權勢的男人,而不管她多麼想要,她也不敢反抗他。
  
  但她發誓有一天會輪到她報復的。她已經等待了二十九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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