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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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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7 23:28: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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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懋到了用晚飯的時候才再次踏入玉瀾堂的大門,但這之前的一小段時間裡已經足夠讓紫扇把她打聽的消息告訴阿霧了。
  
  「王爺的內書房在園子裡東南角的冰雪林,冰雪林後頭有一大片的默林,王妃看到默林就知道怎麼走了。」
  
  「王爺多在園子裡的許閒堂會客。」
  
  「王爺習慣早晚都打一套拳,就在清籟亭邊上。」
  
  紫扇的每一句話都離不開祈王楚懋。由不得阿霧不多看了她一眼,紫扇懂事早,被阿霧這一看,臉就紅了。她倒不是有什麼想法,只是見著那般清俊如仙的人,石頭做的心也得跳上一跳。
  
  不過紫扇不是個嬌柔脾氣,急急解釋道,「奴婢是想著在這府裡姑娘最大的依靠還得是王爺,所以就想著先打聽清楚王爺的喜好,也免得姑娘犯了王爺的忌諱,以後可就難了。」說實話,紫扇還是習慣稱呼阿霧為姑娘。
  
  紫扇說完就被桑媽媽瞪了一眼,她脖子一縮,「奴婢一時情急,險些忘了,媽媽別罰我。」
  
  「我也覺得叫姑娘聽著順耳些。」阿霧護著紫扇道。這麼多年的主僕,阿霧並不以為紫扇有點兒小心思就會背叛自己。何況,阿霧覺得這樣很好,如果紫扇心甘情願地幫自己籠絡住楚懋,總好過讓別人得了去,又可全紫扇一片心意,何樂而不為。
  
  只是如今她可做不得楚懋的主,所以阿霧也不敢打包票,便不能說出不能踐諾的話。
  
  紫扇見阿霧神色平靜,對她並無什麼責備之心,就繼續大著膽子道:「姑娘,你說怎麼好好一個書房,要取名叫冰雪林,聽著怪冷的,而且明明是屋子,為啥要取個林?」
  
  紫扇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當年阿霧叫她和紫硯認字讀書的時候,她認得幾百個字後就再靜不下了,是以文化水平真不算高。
  
  冰雪林,這三個字讓阿霧想起一首詩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前頭的清傲,後頭的野心,都在冰雪林三個字了,而楚懋目前的艱難處境也當得冰雪林三字。但這些意思自然不能告訴紫扇,阿霧因道:「叫你多讀點兒書,你偏不,現在又來難我,我懶得搭理你。」
  
  一時楚懋進門,阿霧身邊的人就散了去。阿霧起身對楚懋問了安,他自去淨房換了衣裳再出來。也就到時候擺晚飯了。
  
  晚飯擺在西次間,四菜一湯,酸甜乳瓜、砂鍋煨鹿筋、奶汁魚片、山珍蕨菜、龍井竹蓀湯。菜色雖然不多,但做得極精緻,盛在粉底彩繪綠葉仙桃的碗碟裡,看著還算整潔。不過以阿霧的苛刻眼光,雖然桌上都用一系的碗碟看著整齊,實則沒有與菜色搭配起來,無法增人食慾。
  
  不管四皇子楚懋表面演得多清閒,多無爭,實際上阿霧知道他是個大忙人,滿腦子的籌謀,雖然品味上佳,但也沒有時間可以閒暇到連杯碟碗筷的搭配也要過問。
  
  阿霧嘴角翹了翹,也許這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待王府身份最高的主人入座後,阿霧這才緩緩坐下,梅影和梅夢一人一邊站在楚懋和阿霧的身邊,給兩人都遞上了一杯清口茶水。茶味極淡,噙在口裡轉一轉轉頭吐入丫頭捧來的口盂裡,這才開始用飯。
  
  阿霧看了看被擠到一旁的紫墜,抽空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你這個沒出息的」,紫墜拿眼看了看梅夢那翹臀,意思是「姑娘你不知道她那屁、股多厲害,一扭一頂,就把我擠開了」。
  
  「用飯吧。」楚懋對著阿霧道,率先下筷。
  
  阿霧打量了一下桌上筷碟的擺放,見梅影、梅夢手邊各擺了一雙公筷,就知道楚懋定然是不喜歡別人把沾了口水的筷子伸到菜裡去的,只能用公筷。
  
  阿霧也不是不知趣的人,於是眼睛掃向自己準備嘗一嘗看起來清爽開胃的酸甜乳瓜,等了三息也不見梅夢有動靜,這是不著痕跡的給下馬威吶,阿霧心想。倒也聰明,還可以借口不知阿霧的喜好而脫罪。但是憑借梅夢能躋身楚懋身邊大丫頭的能力,這種小事可不該難得住她。
  
  阿霧心頭明白,卻也不點明,自己動了筷子,哪知筷子才剛舉起一點兒,梅夢就拿起擱在旁邊的一雙公筷替阿霧夾到了碟子裡。
  
  「王妃喜歡什麼菜,同奴婢說就是了,不敢勞王妃動手。」梅夢輕聲道。
  
  阿霧不怒反笑,對著楚懋道:「妾平日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自己動手的機會不多,吃飯的時候舉舉筷子也算是能動一動,免得今後手都荒廢了。妾還是喜歡自己動手。」阿霧夾槍帶棍地道,也是讓楚懋不要四體不勤。這又不是婆婆刁難兒媳婦,吃個便飯而已,用得著這麼大陣仗嗎。
  
  梅夢瞅準時間而來,難道阿霧就瞅不準時間,她明天還得回門吶,楚懋總不能讓她一回家就告狀吧,榮三老爺可是他老師吶,就算貴為皇子,尊師重道也是必須的。
  
  楚懋看著阿霧,唇角翹了翹,覺著有點兒意思。要知道就是傲得跟孔雀似的何佩真和陶思瑤入府的時候,被梅影梅夢這般擠兌,也沒這樣當面回擊過。
  
  阿霧瞬間就讀懂了楚懋的意思。娶妻娶賢,為的是什麼,自然是管好闔府上下,不讓男人在外面打拼的時候還要為後院操心。如果一個當家主母輕易就被個丫頭擠兌了,那她定然是個不合格的主母,也絕不會是合格的王妃和未來母儀天下的中宮。
  
  阿霧拿梅影梅夢開刀那是必然的,殺雞,也得殺最大的兩隻老母雞。阿霧想到這一點,心裡就極不厚道地嘻嘻一笑,老母雞。
  
  但梅影梅夢在阿霧進門的第二天就要跟她對著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是爭地盤的大問題。她們若不在這個時候壓住了阿霧,叫她知道了她們的厲害,憑阿霧這樣的樣貌,一旦同王爺日久生情,今後她們可就翻不了身了。
  
  但如今不同,新王妃阿霧才進府兩天,昨夜也沒有與王爺行房,可見王爺對她也沒多上心,而她們姐妹可不同,跟在楚懋身邊八年了,便是養條狗也有感情了。如今當著楚懋的面兒,暗地裡同阿霧較勁,楚懋會偏向兩個美婢是可想而知的。至少這個理論在側妃何氏和陶氏那裡都得到了證明,是行得通的。
  
  何況如今梅影和梅夢要是壓制住了阿霧,以她二人對楚懋的瞭解,定然知道楚懋不會喜歡這樣一位怯弱的主母的。也好叫闔府的人看看,這府裡究竟是王妃厲害,還是她們姐妹厲害,別以為進了個新主子,就上趕著去巴結。
  
  若放在一般人家,梅影梅夢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跟主母作對,但在祈王府那就不一樣。因為這裡頭派系太多了,不提那後邊的人,光是何氏和陶氏就夠這位阿霧主母喝一壺了,是以梅影梅夢料想就算是得罪了阿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後這位主母要想壓倒那兩個側妃,指不定還要低聲下氣來籠絡她們這兩個貼身伺候王爺的丫頭吶。
  
  而且梅影梅夢在府裡做慣了大姐大,那就是個彎不下腰的性子,對著王妃也彎不下腰,這是性格問題。
  
  這兩人的算盤打得極精,梅夢在楚懋還沒開口的情況下,接著阿霧的話就道:「王妃,王爺不喜歡人拿用過的筷子取菜。」
  
  梅影垂首不動,兀自照料著為楚懋夾菜。
  
  阿霧心裡把兩個人的性子大約摸著了一點兒。也不搭理梅夢,一個賤丫頭,可不值當她這個王妃去同她鬥嘴。
  
  於是阿霧轉頭看了看紫墜,「紫墜你先下去吧,人太多我吃不下飯。」
  
  紫墜迅速退了出去。阿霧這才側頭掃了一眼梅夢,「你也下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然後梅夢就見著阿霧自己拿起了公筷,夾了一塊軟糯的煨鹿筋擱到碟子裡,再換了自己的筷子吃起來。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優雅好看,絲毫看不出轉換筷子之間的不習慣,彷彿她一輩子都在這樣換著用筷子一樣。
  
  梅夢自然不甘心,看著楚懋不動,她是王爺的丫頭,可不是王妃的丫頭。
  
  阿霧看一眼梅夢,又看一眼楚懋,輕輕蹙了蹙眉毛,將一股欲語還休的委屈表達得淋漓精緻,她一個王妃居然指揮不動一個丫頭。
  
  事實上,美貌用好了也是一個強大的武器,而阿霧的武器若以劍論,至少是寶劍裡的莫邪、幹將之類。
  
  然而不管楚懋是為了阿霧那蹙著的美人眉,還是為了阿霧背後那當他老師的爹,反正楚懋開口了,「你先下去吧。」
  
  梅夢看了一眼梅影,見梅影並沒幫她說話,只好怏怏地退到了門邊,在外頭守著。
  
  本來阿霧與梅影梅夢的初次較量到這兒也該結束了,這叫見好就收,不過顯然梅影也料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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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7 23:28:5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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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皆擅長得寸進尺,以女人為最。
  
  阿霧既然試探了楚懋,而且還沒有觸碰到他的底線,所以她覺得做人不該半途而廢,斬「梅」必須除根。況且,在大事為成之前,阿霧不以為楚懋會「寵妾滅妻」,等他大封後宮的時候再展現憐香惜玉之心也不遲。
  
  阿霧拿起公筷,為楚懋夾了三絲蕨菜放入他的碟中。
  
  梅影詫異地抬頭看了阿霧一眼,眼裡寒光四射,但她比梅夢聰明些,並不說話,只轉頭含著委屈地看著楚懋。
  
  不過實在是抱歉了,這種含屈帶淚的嬌憐眼神有阿霧的珠玉在前,梅影的樣子就不夠看了,並且還被反襯出了一絲東施效顰之意來。
  
  阿霧則微笑地看著楚懋,「伺候王爺是妾的本分,還是由妾來替王爺布菜吧?」
  
  楚懋見阿霧笑得眉眼彎彎,從她的肩膀看過去,甚至彷彿能看到她翹起來的得意洋洋的尾巴,只是還分不清是貓尾巴還是狐狸尾巴而已。
  
  楚懋還沒出聲,梅影卻再忍不住道:「王妃剛入府,還不知王爺的喜好,還是由奴婢來吧。伺候王爺和王妃是奴的本分,不敢偷懶。」
  
  「知道你是個勤快的,既這般,那你去將東次間的物件擦拭一遍吧,等會兒吃了飯王爺可能還要在那兒坐會兒吶。」阿霧接得極為順口,梅影不是說每天要擦拭三次嗎,第三次由梅影去擦就最好不過了。
  
  梅影不動,她可不是擦灰塵的小丫頭。
  
  「我剛入府確實不知道王爺的喜好,怕哪裡伺候得不好,梅影你在王爺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由你去看看,我才放得下心,我的丫頭有什麼不對的,還望你指點指點,若有那不聽話的,你直接來回我,攆了出去就是了。」阿霧把話說到這兒,梅影還不動就太不識抬舉了。
  
  因此梅影看了看楚懋,楚懋點了點頭,「照王妃說的做吧。」
  
  梅影悻悻地轉身出去,嘴角卻翹起了一絲笑意,暗忖道,這位王妃看來也不過是半罐水,不懂裝懂,剛進府來連王爺用餐的習慣都不知道,居然就上趕著去布菜,就等著看她怎麼惹王爺的厭了。
  
  不過阿霧敢這樣冒進,實在是她胸有成竹,有作弊利器在手。當年她陪著楚懋在深宮裡吃了無數次飯,雖然都是她吞著唾沫在一邊兒看楚懋吃。但楚懋喜歡吃什麼,吃飯的習慣她都一清二楚。
  
  飯前先喝一碗湯,再一口肉,一口菜,桌上的每種菜輪著來就是了,很有規律,很簡單。
  
  一頓飯下來,連楚懋都不得不對阿霧另眼相看,她不僅將她自己吃飯弄得順順當當,還同時也將楚懋伺候得妥妥帖帖的,絲毫不需楚懋動手。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美人的動作優雅萬分,絲毫不見急促,彷彿於鬧市區閒庭信步般愜意。
  
  飯後,梅夢和紫墜各自端了茶水和口盂供二人漱口,阿霧還多了一塊薄荷茶香餅,用來清香口氣的。
  
  此後,二人移步到東次間的榻上坐定,紫扇這一次就聰明多了,見紫墜去奉漱口茶時,就沏好了碧螺春,等二人坐定,她緊接著就上前奉了茶。
  
  楚懋只喝洞庭山產的碧螺春,一芽一葉。
  
  紫扇奉好茶後,梅影后腳就跟了進來,手裡也端著一杯茶。不過她在看到楚懋已經端起了前一杯茶後,抿了抿嘴,躬身退了下去。
  
  至此,今晚阿霧簡直就是大獲全勝。
  
  不過阿霧卻開始反思了。雖然在主母的屋子裡,都該是主母的丫頭伺候,但楚懋習慣用他的丫頭伺候,阿霧其實並不介意。可梅影等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開始就和阿霧鳴鑼敲鼓地對著幹。
  
  阿霧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得你片甲不留的原則。可這樣的原則下,很容易逼狗跳牆。
  
  梅影、梅夢等人雖然「貴」為楚懋的貼身丫頭,但伺候他的機會也並不多,出了這玉瀾堂,楚懋身邊跟著的就是李延廣了,沒有這些梅花什麼事兒。
  
  而如今玉瀾堂成了阿霧的天下,梅花們也就只有在楚懋在淨房時伺候伺候了,這一點兒時間哪裡夠啊。
  
  阿霧在想,之後也不知道這二梅會同哪方勢力合作,自己會不會太激進了?也許應該用挑撥離間計,讓她們狗咬狗,自己坐收漁人之利。
  
  不過這天下聰明人多的是,都等著當漁人吶。而阿霧又坐在祈王妃的位置上,大大的一個靶子。這府裡都是有理想、有追求,不甘屈於人下的妖精,阿霧又覺著,今日即使不這樣收拾二梅,她們也斷然不會投到自己帳下,看自己好欺,指不定還要變本加厲吶。
  
  想到這兒,阿霧也就反思完畢了。
  
  楚懋在阿霧沉浸於反思的時候,側頭打量著她秀美的輪廓,也不知在沉思什麼,夫妻倆一個比一個愛靜,屋子裡落根針兒都能聽見。
  
  「回王爺、王妃,魯媽媽來了。」紫扇得了外頭守著的小丫頭的訊。
  
  阿霧看了看楚懋,見他沒說話,便道:「請魯媽媽進來吧。」今日陪著認親是魯媽媽,這當口魯媽媽又來,看來是府裡很得用的管事媽媽。
  
  魯媽媽進門先問了安,由阿霧賜了座,這才將三分之一個屁、股放在繡墩上道:「老奴是來送王妃明日回門的禮單的,請王爺和王妃過目,看是否增減。」
  
  楚懋「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阿霧卻是一份心思要掰成九份來看的人,遇事總愛多想一層。這回門禮顯然不是楚懋定的,這王府內院裡另有人全盤打理,只是不知道是誰在替楚懋管內宅之事,聽著可不像何、陶兩位側妃,否則魯媽媽就該先報自己是由誰派來的云云,而不該這樣模糊說事。
  
  以紫扇那樣的能耐,一時都沒打探到是誰在管家。
  
  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纏這個時候,等明日回了門,自然會有人給自己交代的。阿霧從楚懋手裡接過他已經看過的回門禮單,掃了一眼,既隆重又不顯過分,很符合王府的身份,對榮府也很實用。
  
  「極好。」阿霧道,轉手又把禮單遞回給魯媽媽,「就照著這個準備吧。」
  
  「是,老奴告退。」魯媽媽起身道。
  
  魯媽媽一走,屋裡又恢復了落針可聞的安靜,靜得滲人,讓一旁站著的紫扇和紫墜都覺得背後一陣冷風。
  
  阿霧少不得打疊起精神看向正在看書的楚懋,問道:「王爺在看什麼書?」
  
  楚懋將書遞給阿霧,轉身走入了淨房。阿霧趕緊給紫扇遞了個眼色,讓她去叫梅花們進去伺候。紫扇出去後,桑媽媽從外頭進來,以恨鐵不成鋼地眼神看著阿霧,這麼好的機會都不懂抓住,去叫那些狐媚子做什麼。
  
  阿霧也不知怎麼的,看到桑媽媽就覺得心虛,笑道:「奶娘怎麼來了,你早些去休息吧,我讓奶娘跟我來王府可是為了讓你享福來的。」
  
  「姐兒若能早日抱上大胖小子,奶娘這心裡頭才能像蜜一樣甜。不是奶娘說你,這年輕夫妻……」桑媽媽又要開始說教。
  
  阿霧趕緊搶了話頭,「是,奶娘說的是,我會籠絡住王爺好讓他給我撐腰的。奶娘你過慮了,不說別的,你瞧我這模樣,王爺難道還能輕了我去?」為了應付桑媽媽的唐僧經,阿霧連「厚顏無恥」這一招都用上了。
  
  桑媽媽看了看阿霧,「話雖如此,可老奴瞧著王爺也不是普通人。」
  
  「正是,所以要徐徐圖之,我其實比奶娘還急吶。」阿霧笑道,「奶娘還是早些歇著吧,我讓紫扇送你回去。紫扇,紫扇……」阿霧提高了嗓門。
  
  阿霧送走了這尊「老菩薩」,又迎了一位「男菩薩」出來,一個二個都要自己去哄著、讓著。
  
  這回楚懋出來,倒沒像昨晚那般「盛裝打扮」,著了雪白的松江棉布裁的睡衣,逕直躺到了床上。
  
  阿霧坐在妝奩前,偷偷從鏡子裡的瞧著床上楚懋的動靜。不得不說,這可是阿霧今天的創舉,打從認親回來,她就在搗鼓這鏡子的事情,屋裡穿衣鏡和她妝奩之間的反射角度,剛好能夠讓她可以在不打草驚蛇地情況下,看到床上人的動靜。
  
  楚懋這會兒正靠在床頭看書,阿霧則在鏡子裡看著自己,思考今夜自己是否安全。昨晚上楚懋或許是喝多了,也或許是累了,沒有與她洞房,但今晚……他這樣早早上床,又遲遲不睡,阿霧覺得有點兒凶險。
  
  阿霧磨磨蹭蹭地卸了首飾,這才走入淨房,又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頭髮還有些濕潤,她悠悠地走到床畔對裡頭的人道:「王爺,妾的頭髮還未乾,想在外頭再看會兒書再睡。」
  
  帳子裡頭的人,抬了抬頭,「秋涼了,小心著涼。」
  
  如果阿霧和楚懋之間沒有前一世的恩怨,估計她會為這位夫君的體貼而感動,不過現在她有一種楚懋在收買人心的感覺。
  
  最後阿霧一直熬到自己脖子都因為打瞌睡而快低斷了,才摸回內室,楚懋已經睡了,阿霧鬆了口氣,斂聲屏氣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躺倒床上。
  
  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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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到天明那是夢想。
  
  阿霧正睡得香甜,忽然耳邊響起了一串鈴聲,眼前亮起一道白光,阿霧順著光走過去,只覺得鈴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刺耳,直到她完全醒過來。
  
  阿霧揉了揉眼睛,已經知道究竟是誰跟她這麼大的仇,大清早的招魂似地搖鈴,比昨天可大聲多了。
  
  連續兩天早晨這樣早就被人叫起來,阿霧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何況梅影的鈴聲裡充滿了挑釁,一大早就開戰,阿霧覺得梅影這個舉動幼稚可笑極了。
  
  「好了,別搖了!」阿霧口氣不好地坐直身子,見楚懋已經坐了起來,她也不縮腿讓地方,掀開簾子朝外頭道:「三更半夜的搖鈴,叫魂吶!」
  
  梅夢低著頭沖梅影笑了笑,有一絲報復的快意。「回王妃,梅影姐姐剛才叫了王妃好幾聲,王妃都沒醒,又不敢碰觸王妃的玉體,這才不得不搖鈴。」
  
  阿霧被梅夢的話將了一局,不怒反笑,向楚懋看了看,「哦,你們叫王爺起床也是這樣搖鈴?」
  
  梅夢又快嘴地道:「王爺無需我們叫起床,王爺起臥皆有定時。」
  
  阿霧簡直被梅夢氣笑了,自己掀了簾子,起身下床,口裡道:「真是沒見過主子說兩句,就敢頂兩句的丫頭。」阿霧側眼看了看梅夢,「念在你是初犯,我也不罰你什麼,你就去屋外頭跪一個時辰吧,下一回再犯,我就讓你去院子外頭跪著。」
  
  梅影和梅夢大約是得意忘形地忘了一件事。她們再得寵那也是丫頭,阿霧就算再有不是,那也是主子。梅夢這樣明火執仗地跟阿霧對著來,完全就是把把柄送到阿霧的手上,若是她來陰的,阿霧還不一定能怎麼著她,比如梅影這種,佔著理字,哪怕阿霧心裡惱透了梅影,也就只能嘴上刺兩句而已。
  
  梅夢吃驚地抬起頭,沒想到這位主子如此不講理,動不動就要罰人。
  
  也是梅夢被這府裡的主子和下人寵壞了,平日裡誰不巴著寵著,便是兩個側妃,雖然心裡對她們有所不滿,可明面上都要假裝親熱,啞巴吃黃連有苦也難言,不僅難言,而且也不敢言。
  
  拿梅影梅夢的話來說,阿霧那就是破落戶出身,一點兒不講理,斯文掃地。只不過阿霧這樣國公府出來的姑娘,她們也看不上,也不知道她們的出身是如何個高貴法兒。
  
  梅夢自然是不肯去跪的,哪怕是跪在屋子外頭,也把她王爺跟前大丫頭的臉面下得差不多了。所以梅夢抬眼倔強地看著楚懋。
  
  梅影「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眼淚一滴一滴地垂下,「求王爺饒了梅夢這一回,她也是一時心急為奴婢打抱不平而已,王妃若要罰,就罰我好了。」
  
  阿霧這一大早的就被這一出拙劣的戲給樂笑了,求寬恕就找王爺,求責罰就找王妃,還打抱不平呢,要不要除暴安良啊?
  
  「哦,原來是我欺負了梅影,所以梅夢是打抱不平啊。」阿霧轉向楚懋道:「倒底是王爺身邊的人,就連一句重話也說不得,說了,那就是欺負人。」
  
  美人宜嗔宜喜,無論怎樣都風情萬端。
  
  楚懋下了床也不看梅影,只對梅夢說了一句,「去跪著吧,你說得過了,王妃也是你們的主子。」楚懋轉身進了淨房,梅影只好起身跟著進去伺候,也顧不得梅夢了。
  
  梅夢咬著唇,默默地走了出去。
  
  阿霧拉了拉床頭垂著的掛著紫色流蘇的拉線,外頭響起了鈴聲,桑媽媽帶著紫扇等幾個這才走了進來伺候。床榻邊楚懋的兩個丫頭正在更換被單和整理床鋪,桑媽媽伸長了脖子想瞧,卻也看不出個啥。
  
  阿霧這邊也不梳頭,只讓彤管給她披了件妃色的袍子,靠坐在鋪著大紅滿地繡金玉堂富貴坐墊的美人榻上,慢慢地以紫墜送來的鹽水潤口,心裡卻想著楚懋的話。他雖然同意了自己罰梅夢,但實際上還是護著這兩個丫頭的,否則也不會拿話去點醒她們。
  
  阿霧撅了撅嘴,看來不能徹底收拾乾淨這兩個丫頭了,真是遺憾。
  
  阿霧發愣的時候,桑媽媽正仔細地打量她。桑媽媽畢竟是過來人,她見阿霧的神色,毫無新娘子的嬌羞,嫩如細瓷的肌膚上也不見任何痕跡,心下著急,前天的洞房花燭夜桑媽媽就有所懷疑,昨晚又是這樣,桑媽媽看著阿霧,又不敢說,怕刺著她的傷心處。
  
  阿霧見狀,對桑媽媽道:「今日回門,我帶紫墜和彤文回去,奶娘和紫扇留下來替我看著這院子也打聽打聽情況,別讓我在府裡兩眼一抹黑。」
  
  桑媽媽還想說什麼,阿霧卻笑著對她道:「這屋子裡的都是小丫頭,沒經過事兒,我不放心,還請奶娘一定幫我看著些。」
  
  話說到這個地步,桑媽媽也就無話可說了,只是歎息不能回府把這邊的情況告訴太太,讓她勸勸姑娘,也讓老爺在王爺跟前提一提,哪有才新婚就冷落正妻的。
  
  楚懋出門練拳後,阿霧看著那被整理得一絲褶皺也沒有的床絲毫不遲疑地就重新躺了上去,小小的補一眠也好,「讓紫墜別給我準備早飯了,我不吃,讓我多睡會兒,到時候再叫我。」
  
  桑媽媽又要說話,可看著阿霧眼底的烏青,也就閉了嘴。
  
  到天明時,阿霧迷迷瞪瞪地被紫扇和紫墜扶到淨房,沐浴梳洗,再梳頭換衣裳,直到走出門,她才真正地睜開了眼睛。
  
  到榮府後,榮三老爺和崔氏早就在門口等著了,榮玠和榮珢都在,榮玠是因為秋闈就在這幾日,又恰逢阿霧大婚,所以也從白鶴院回來了。
  
  楚懋在見過了岳父、岳母后,就被榮三老爺迎到了外院,崔氏則領了阿霧進了二門。
  
  崔氏拉著阿霧的手不放,像看不夠似地打量著阿霧。大紅色短裾,露出雪白的中衣立領,下頭穿的是暗繡梅花的白色雪光緞,頭戴金累絲嵌紅寶石五股鸞鳳釵,耳垂明珠,腰繫玉環,真正的是王妃的派頭了。
  
  「你在王府還習慣吧?祈王對你好不好?」崔氏有無數的問題,最先問出的是這兩個。
  
  阿霧笑道:「還有些認床,過一段時間自然就好了,王爺待我極好。」兩句話都半真半假,但因為阿霧坦言自己不習慣王府,這就讓崔氏心裡生出阿霧沒有敷衍騙她的印象,對於後一句話,也就信了進去。
  
  實際上,楚懋對阿霧也不能說不好,至少在阿霧讓他選擇的時候,他都照顧了阿霧的顏面。
  
  回府時,楚懋依然同阿霧共乘馬車,阿霧見他臉色有些泛紅,呼吸間略有酒氣,想來喝了不少。「王爺喝一碗解酒湯吧。」
  
  阿霧從寶藍繡一枝黃梅的夾棉布套套著的茶壺裡倒出一碗解酒湯遞到楚懋的手邊。這解酒湯她是吩咐紫墜備下的,以備不時之需,而今日果然被他料中了。岳父、女婿見面總要喝酒,哪怕楚懋貴為皇子也得給他的老師這個面子,只是逃脫了被灌醉的命運而已。
  
  「還是王妃想得周到。」楚懋不吝於讚揚對他有用的人。
  
  阿霧淺淺一笑,刷好感嘛,她做了充分準備的。出嫁前,她就私底下分別向榮三老爺、榮玠和榮珢都請教過,什麼樣的女子能討男人喜歡這個問題,當然問的人問得很委婉,答的人卻不吝惜,都知道阿霧將面臨的境況很複雜。
  
  阿霧把三個男人的話總結了一下,可以概括為八字方針,「體貼、溫柔、解語、美麗。」
  
  這八個字的排序很有講究,絲毫不能錯位。
  
  女子首要的是體貼,譬如阿霧現在的舉動,就是在體貼楚懋醉酒後的難受。有了體貼二字,哪怕你不夠溫柔也可以被包容,譬如唐音之於榮珢。
  
  但是溫柔也很重要,舉止要文雅柔和,言語要細聲細氣,不能亂發脾氣,哪怕生氣也要溫柔的生氣。三位老師都承認,適當的楚楚可憐的女子更容易讓人心軟、心憐。
  
  解語,那是高要求,高標準,一般的人都達不到,崔氏只佔了前頭四個字,就已經把榮三老爺變成了繞指柔。若她再深諳解語一道,那就根本不可能有王姨娘的出現了。解語要求,男人無論說什麼,你不僅能懂,還能說出道道來,能勸解男人於固執,能勉力男人於低迷。
  
  其中榮玠說得最透徹,女子不僅要紅袖添香,還要見識不凡,言之有物。榮珢說得最露骨,這解語二字於閨房之中也用得著。其實榮珢想說的是閨房之樂,不過他不敢對阿霧明言而已。榮三老爺因為沒有體會過解語就已經滿足了,因此沒有什麼特殊的點評。
  
  至於美麗麼,這是基本要求,阿霧這叫超額完成任務,可以為前三項額外加分。
  
  不管怎樣,阿霧如今已是四居其三,解語二字麼,她覺得需要循序漸進。
  
  回府後,楚懋去了許閒堂,直到臨睡前才回玉瀾堂,待楚懋從淨房出來後,見阿霧已經躺到了床的內側,勾唇笑了笑。
  
  阿霧涎皮賴臉地笑道:「還請王爺原諒則個,妾早晨實在有些起不來。」本來阿霧就還在長身體的時候,雖然已經嫁為人媳,但並沒有長成果實,還在花苞階段,貪睡些是自然的。
  
  何況在國公府時,阿霧一般不去老太太那兒請安,崔氏都是緊著她睡的,到了江南,她更是想睡到何時就何時,分家後也如此。嫁入王府後,阿霧也以為改變不會太大。
  
  嫁給楚懋千不好萬不好,但還是有一點兒好處是明顯的,府裡頭沒有婆婆,宮裡雖然有一個田皇后,但她畢竟鞭長莫及又不是親媽,也管不著阿霧。沒有婆母,就不用早起請安伺候,阿霧以為自己就算不能睡到自然醒,但也決不至於寅時就起床啊?
  
  楚懋不置可否,但也沒有讓阿霧重新睡到外側來。阿霧心頭竊喜,這一關就算過了。所以事事還是要靠人去爭取,你連試都不試一下,如何就知道辦不成。當然阿霧也選擇了一個極好的切入方式,那就是說真話。
  
  以阿霧對楚懋的長年觀察,只要你說真話,哪怕錯得再離譜,他也不會重責你。並且阿霧也是這麼做主子的,下頭的人對她只能說真話,但允許選擇隱瞞,可說出口的話必須是真的,如此行事哪怕是犯了事那也好說,相反,說假話哪怕沒錯,那也是大錯。
  
  阿霧躺在床上,雙眼骨溜溜地轉著,不得不承認,心裡有些小興奮,明早就要見到府裡的側妃和侍妾了哩。
  
  最後阿霧的唇角含著笑入睡。
  
  一側的楚懋卻側頭看了看阿霧,有些奇怪,一個夫君連洞房花燭夜也不與她行房的女人,居然一句話不問,還睡得這樣香甜,含笑入眠,這難道不應該奇怪?
  
  楚懋是萬萬料不到,阿霧那是投鼠忌器的烏龜心態,怕自己一問,反而引出了楚懋的遐思。阿霧想著拖一天算一天,覺得也許自己不問,這件事就這樣心照不宣下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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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在祈王府的第三個晚上,總算是睡了一場好覺,醒過來時,神清氣爽。最體貼的是,楚懋起身的種種響動居然一點兒也沒影響到她的睡眠,阿霧甚至不知道楚懋是何時起身離開的。
  
  阿霧從推開的窗戶向外望去,今日秋高氣爽,過一會兒一定是艷陽高照,院子裡有新黃的落葉隨著微風打著轉地落下。阿霧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黃葉的飄落,零落成泥。
  
  「姑娘,幾位侍妾已在外候著了。」紫扇進來回稟。
  
  阿霧點點頭,站起身,待彤文上前為她整理了一下褶子,阿霧這才走到堂屋裡,三位侍妾先在門廊處候著,這會兒才低著頭列成一行走進來。
  
  阿霧見著這三人時,有一些小小的失望,搭著紫扇的手踏上腳踏,在正中的紫檀雕螭虎靈芝紋的榻上坐下。
  
  「都坐吧。」阿霧道。
  
  三個人這才拘謹地就著繡墩的邊緣坐下來,也不敢抬頭。
  
  阿霧簡直沒心思打量著三個存在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侍妾。
  
  不過阿霧身為祈王府的王妃,三個侍妾對她卻是極好奇的。荀眉低著頭只看得見這位主母的衣裳。暗滿地大桃花酡顏紅立領對襟寬袖裌襖,領口和衣襟用雙魚戲蓮金紐扣鈕系,袖口鑲兩指寬遍地金桃花邊,下頭是鵝黃暗如意雲紋百褶裙,底部繡菜色花鳥紋裙襴,講究極了。
  
  阿霧啜了一口茶,深諳不說話對人的威懾之勢,直到這三人都不由再一次挪了挪臀後,這才開口道:「兩位側妃呢?」
  
  這時候站在另一側的兩個丫頭齊齊上前,一人道:「回王妃,我家側妃今日起床時傷了風,怕將病氣傳給王妃,所以不敢來請安。」
  
  另一人接著道:「回王妃,我家主子今日早晨喝了一碗燕窩粥後,吐了一回,這會兒還臥床躺著,大夫素日說我家主子體弱,讓她多休息。」
  
  阿霧抬了抬眉頭,她才剛進門,這兩人就都病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的命格衝撞了這兩人哩,不過好在她身份高些,也就不存在衝撞一說了。
  
  「看過大夫了嗎?自然是身子要緊。」阿霧就是裝也得裝出賢惠樣兒。正妻嘛,又不是給男人逗樂的玩意,要緊的就是一個賢惠,總不能像這兩個妾室一般不知所謂的任性。
  
  問過兩位側妃後,阿霧就轉向了三位侍妾,笑道:「都抬起頭吧,只看著我的紐扣,以後要是遇著我認不出我可就鬧笑話了。」
  
  阿霧的態度既親切又和藹,還帶著一分風趣,讓低著頭的三個人心裡都鬆了口氣,應聲地抬起了頭。
  
  五個人,其中包括那兩個丫頭都瞬間睜大了眼睛,眼裡滿滿的吃驚。有一點不得不說,至今為止除了那兩朵梅花外,祈王府的侍妾和丫頭都是極有規矩的,主子不說話,是不敢抬頭直視的。
  
  所以直到這個時候,五個人才算看清了阿霧的模樣。
  
  三個侍妾裡為首的荀眉看見阿霧後,一陣失神,眸子裡蓄滿了落寞。直到旁邊的公孫蘭推了推她,她才回過神來,從彤管手裡接過茶,上前跪到墊子上,雙手舉茶過頭道:「婢妾荀氏給王妃奉茶。」
  
  這位荀氏是楚懋身邊的老人了,據說是打小就伺候楚懋的宮女,年紀比楚懋還大兩歲,二十出頭的女人,容貌正是盛麗的時候,身子更是彷彿成熟的果子誘著人採摘,以阿霧看,她算是這幾人裡頭長得最好的,何佩真阿霧也見過,不如荀氏,只是不知道那陶氏是個什麼模樣。
  
  阿霧絲毫沒有為難荀氏,很快就接過了茶,抿了一口,紫扇奉上托盤,裡頭是一對四兩重的金鐲子並兩支玉簪。荀氏又磕頭謝了,這才起身坐下。
  
  其後的公孫蘭和歐陽芷兩人是有一年隆慶帝得了下頭進貢的二十名舞姬時,在向貴妃的枕頭風威力下,分賜給皇子和大臣的侍妾。容顏俏麗,最妙的是那身段,香肩如削,細腰如柳。
  
  兩人上了茶,照樣是一對金鐲子和兩支玉簪,無分彼此。
  
  此時三人的心裡都感歎於阿霧的慷慨,也琢磨出了這位王妃的嫁妝只怕也不薄,至少看起來不薄。
  
  阿霧隨意地問了她們幾句,就打發了。看這三人一臉謹小慎微,阿霧就知道她們在祈王府的境況很不好,楚懋連她們的門都不踏一步的,實在沒有看頭。
  
  沒等來兩個側妃對戰一場,讓阿霧有些落寞,一時靠在東次間的引枕上,尋思在她等的那個人來之前,如何打發時間。
  
  不過阿霧並沒有等上多久,就見紫扇一臉嚴陣以待的模樣道,「姑娘,郝嬤嬤求見。」
  
  阿霧拿眼看了看紫扇,示意她繼續,結果紫扇說不出一個字來,那是沒打聽到郝嬤嬤的來歷。不過紫扇從阿霧處聽過,只有那些身份尊貴,無需靠金裝來襯托的人才會往樸素了打扮。
  
  而紫扇這幾日縱觀闔府的嬤嬤和媽媽們,就屬這位郝嬤嬤穿得最樸素。再者觀其氣,紫扇以為,這府裡的丫頭對這位郝嬤嬤十分敬重,甚至比在王妃跟前還來得勤慎些。
  
  阿霧在腦子裡搜了一遍,即便是前世,也對這位郝嬤嬤沒什麼印象。
  
  郝嬤嬤身邊只帶了一個伶俐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小丫頭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手肘上了台階進了玉瀾堂。
  
  既然打聽不出郝嬤嬤的身份,阿霧也就托大一回,坐在南窗榻上並不起身相迎。如果這位郝嬤嬤不是阿霧要等的人,那她的身份也就不配阿霧起身相迎,若她正是阿霧等的人,看她將內宅料理得潑水不進,自己初入府,她就向自己示威似地顯示了她對祈王府後宅的絕對主宰,這讓阿霧頗為膩味。
  
  「請王妃安。」郝嬤嬤拖著病體,有些艱難地福身。
  
  阿霧趕緊上前虛扶一把,「嬤嬤請坐。」對付一個病秧子,實在是勝之不武。
  
  阿霧見這位郝嬤嬤臉色蠟黃,只一雙眼睛還算精神,穿著乾淨整潔但已經洗得有些發白的牙色裌襖,下著藍灰色的馬面裙,瞧著十分樸素。唯有戴在額頭上的抹額正中那塊珍貴無比的藏蜂琥珀洩露了她的身份。
  
  阿霧已經知道這位郝嬤嬤是誰了,正是後來楚懋登基後封的「祁蓮夫人」——楚懋的乳母。不過這位後來的祁蓮夫人身體不好,享福沒幾年就去世了,在阿霧飄蕩到楚懋的身邊時,這位祁蓮夫人已經去世了,所以她沒有見過。
  
  但楚懋十分敬重這位乳母,每逢這位乳母的祭日,皇家寺院大佛寺都要做法事,而楚懋也會去上香。楚懋一出生就沒了母親,是這位乳母一直照顧大的,其感情堪比親生母子。
  
  想到這兒,阿霧已經面帶微笑,熱情而又不突兀地請郝嬤嬤坐到了她的對面,「嬤嬤喝什麼茶?」
  
  「都好,王妃客氣了。」郝嬤嬤輕咳了一聲。
  
  「我這兒有一種秋梨膏,潤肺止咳頗有效,嬤嬤試試可好?」阿霧關切地道。
  
  郝嬤嬤點了點頭,「擾了王妃了。」
  
  「嬤嬤快別這樣說,其實該我去看你的,你身子不舒服還來看我,實在讓我汗顏。」
  
  郝嬤嬤看了一眼阿霧,沒想到這位王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不知是她太聰慧還是太能耐。
  
  「王妃是主子,老奴不敢倚老賣老。今日來拜見王妃,是老奴的本分。王妃沒進府的時候,老奴腆顏,替王爺暫且打理這內院,如今王妃進了府,老奴托王妃的福,也可以享個清閒了。」
  
  郝嬤嬤身邊的小丫頭佩蘭將捧在懷裡的匣子擱到了小几上,郝嬤嬤打開匣子,裡面是對牌和一串鑰匙,她將匣子推到阿霧的面前。
  
  阿霧只覺得這東西就跟燙手山芋一般,如果管家的權利在何氏或者陶氏的手中,她是必定要奪回來的,但是在郝嬤嬤的手中,阿霧就有些不確定了。
  
  阿霧設身處地地站在楚懋的角度去想,既然他要敬重這位乳母,那讓乳母掌著內宅大權,那就是最大的敬重了,這樣闔府上下也都得敬重著她。如果一旦阿霧主持了內宅,郝嬤嬤雖然是楚懋的乳母,但受到的尊重就少了,而且郝嬤嬤畢竟不是阿霧的乳母,山無二虎,如果阿霧不樂意,那郝嬤嬤那邊也就難免受到輕忽。況且,楚懋是要舉大事的人,內院不能起火,郝嬤嬤將內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牢似鐵桶,與其去指望一個才十五歲的姑娘把內宅管好,還不如繼續任用郝嬤嬤。
  
  阿霧看著那匣子就跟燙手山芋一般,相接肯定是不妙的,可不接,郝嬤嬤這樣的病體,阿霧自己也不好意思煩她。而且阿霧自認聰慧,卻也看不出郝嬤嬤的真實意圖,究竟是真心交權還是以退為進。
  
  這個可不好說,要知道權利的滋味就好比最上等的春、藥,讓人欲、罷不能,這話是榮三老爺閒話時偶然脫口而出的,當然並不是當著阿霧的面說的,但是阿霧很認可這句話。
  
  當年的福惠長公主如果不是戀棧權勢,也不至於想去扶植五皇子那樣的阿斗,最後也不至於不容於楚懋。
  
  「紫扇,你去請王爺回來一趟。」阿霧沒有接過那匣子,轉而吩咐紫扇道。
  
  待紫扇出門後,阿霧才又對郝嬤嬤笑著道:「我知道嬤嬤身子不好,本不該再煩擾嬤嬤,可我年歲小,又沒見過世面,根本不懂怎麼打理這偌大一個王府,還請嬤嬤再替王爺辛勞一陣子,也讓我慢慢學一學。」
  
  同樣的,郝嬤嬤也看不出阿霧是真情還是假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年輕的王妃絕不是個蠢的。郝嬤嬤在心頭歎息了一聲,不知悲喜。
  
  阿霧又同郝嬤嬤說了一會兒話,問她都在吃什麼藥,看哪位大夫,有些什麼症候云云。不經意間又問道郝嬤嬤可還有什麼親人沒有。
  
  郝嬤嬤愣了愣,道:「都沒了,得王爺厚待,讓我收了個義女,待我百年後也有人盡孝。」
  
  「咦,怎麼沒把妹妹帶來讓我見見?」阿霧狀似無心地道。這位義女想來也該是義妹,指不定還是小菩薩一尊。
  
  「也不是什麼貴重的人,不敢來擾王妃。王妃既要見,改日我就讓她來給王妃請安。」郝嬤嬤也狀似那義女不重要似地隨意解了扣。
  
  說話間,打簾子的丫頭已經提高了嗓門道:「王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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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楚懋回來了,郝嬤嬤不顧病體硬是咬著牙手撐在小几上借力站了起來,當然也少不了佩蘭的支撐。
  
  楚懋一進來,見郝嬤嬤如此,就道,「姑姑你快坐下,快入冬了,你的腿又疼得厲害了吧,」
  
  阿霧抬眼看了看楚懋,這位爺平日言簡意賅,可還沒聽他說過這麼長一句話的。
  
  在楚懋親自扶了郝嬤嬤坐下後,阿霧乖巧地站起身讓了座,自己反而坐到了楚懋下首的一張玫瑰椅上。郝嬤嬤又想起身給阿霧讓座,嘴裡說著老奴不敢越矩之類的話。
  
  「姑姑,你就坐吧,她是晚輩,敬著你是應該的。」楚懋為郝嬤嬤和阿霧的相處定下了基調。
  
  阿霧心裡冷笑一聲,雖然知道這一聲「姑姑」,是對宮女子的稱呼,楚懋從小叫慣了,哪怕郝姑姑已經成了郝嬤嬤。可阿霧還是覺得心裡難受,按說楚懋的親姑姑只有一個,那就是福惠長公主。可這兩位同為長輩的姑姑之間的待遇可是千差萬別吶。
  
  雖然阿霧也知道自己是強詞奪理,長公主和楚懋之間的恩怨多了,可人心本就是偏的,沒有道理可言。
  
  楚懋的眼睛往小几上的匣子處掃了一眼,阿霧立即又乖覺地站了起來,「先頭我同嬤嬤正說這個事,我年紀輕沒經歷過事兒,哪裡管得了偌大的王府,還想請嬤嬤再辛苦幾年,也讓我好跟著學一學。可又憂心嬤嬤的身子骨,所以還請王爺示下。」
  
  楚懋的唇角勾起了三分弧度,這算是對阿霧的識趣表示了高度的讚揚。要知道四皇子嘴角的那一分弧度是天生端著的,如果勾起兩分,那或許是嘲諷也或許是謔笑,但三分弧度那就是真誠讚美了。就這麼個細微表情,阿霧研究了許多年。
  
  「姑姑把匣子收回去吧,王妃說的也有道理,今後還請你多指點她。」楚懋果然還是希望郝嬤嬤管家的。
  
  阿霧笑著坐了回去。舉止得宜地聽著楚懋和郝嬤嬤寒暄,並能適時加入一兩句很合宜的話,今天的會面算得上賓主俱歡,只不過阿霧才是賓而已。
  
  最後楚懋親自扶著郝嬤嬤上了停在玉瀾堂內的竹轎,還親手為郝嬤嬤的膝蓋搭上了虎皮毯子。
  
  阿霧自然也在旁邊,腦子裡想的卻是,原來楚懋絲毫不忌諱與郝嬤嬤有接觸的,他的潔癖呢,或者說潔癖其實是怪癖?
  
  到了郝嬤嬤住的紅藥山房,佩蘭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下來,一邊走一邊再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話倒了出來,「嬤嬤,王妃剛才說的真話還是假話啊?」
  
  郝嬤嬤的腳步停了停,「不管真話假話,你今後都要敬著這位王妃,拿得起放得下,是真正的聰明人。」
  
  佩蘭「哦」了一聲,小聲地道:「王妃長得可真美啊。」
  
  郝嬤嬤歎息了一聲,「是啊,百年難出的美人,就連當年的……」郝嬤嬤沒有繼續說下去。這樣的美人,這樣靈透的心思,不為利動,不為名搖。自己要把府裡的對牌和鑰匙交給她時,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的波瀾,恐怕當時她就不想接這個活兒,但又怕自己身體支撐不住,擔心殿下怪罪,這才讓人去請殿下回來。
  
  而殿下不過是一個眼神,就叫她看穿了態度,立馬就推拒了這管家的權利,並且把開始說的讓自己再管些時日,變成了再管幾年。
  
  真是看透了事情的明白人。自己一個乳母能做什麼,又無親人,也就無那所謂的私心,累死累活管個家,還不是為主子盡心盡勞。她不擔責,日子過得更輕鬆。
  
  但是郝嬤嬤也知道管家這是楚懋對她的看重和敬待,她不能不識好歹的拒絕。對於名不正言不順的人來說,再也沒有比掌握實權更好的體面了。
  
  而這廂楚懋將匣子又給了郝嬤嬤後,回頭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阿霧。
  
  阿霧心裡冷哼,只覺得楚懋多疑得可惡,以為誰都惦記你那點兒家底啊?
  
  其實換了是誰都得覺得奇怪,一府的主母上無婆母,還拿不到管家權,她能是真正的心甘情願嗎,會不會暗地使絆子?
  
  儘管阿霧覺得楚懋拿齷蹉懷疑傷了自己的光風霽月,可人在屋簷下,她不得不低頭。必須得藉機表明真心才好,否則她害怕今後郝嬤嬤那邊有什麼蛾子哩,就算郝嬤嬤沒有,但是那位義妹就不好說了。
  
  因為這位義妹,阿霧已經回憶起她的身份了。
  
  待兩人重新入座後,阿霧有意陳一陳情,表一表真心,例如,王爺的乳母就是妾的乳母,妾是由衷地高興郝嬤嬤能管家,妾也會跟著她好好學的,定然不會讓王爺為後宅的事情分心云云。若是能說得楚懋略微內疚,那能再討要一點兒好處就更好了。
  
  阿霧深諳言語的妙處,有時候做得好,未必趕得上說得好。
  
  不過阿霧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楚懋問道:「王妃可有小字?」
  
  「呃。」阿霧完全沒料到楚懋會是這個開場白,愣了愣才道:「妾的小字是勿憂,家裡人都叫我阿勿。」
  
  「阿勿。」楚懋重複了一次,「很少聽女兒家用這個勿字單稱的。」
  
  問得這樣仔細,彷彿他真的很關心似的,阿霧心裡腹誹,嘴上絲毫不慢地道:「是,所以妾更喜歡山幽雲霧多的霧。」
  
  楚懋心裡一稟,霧氣輕薄,遇日則散,不是長壽之名,而且,自己的字是「勤煦」,顧野王的《玉篇》說,昫,日光也。
  
  不過楚懋雖然頓了頓,還是又重複了一次,唇角略翹地道:「阿霧,霧凝璇篚,風清金懸,好字。」
  
  阿霧的唇角也笑了笑,她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
  
  「阿霧,你是我的王妃,這內院本該交到你手裡,剛才委屈你了。」
  
  阿霧趕緊站起來,誠惶誠恐,「王爺,我是……」本來大好的時機述衷情,但是奈何楚懋擺了擺手,打斷了阿霧的表演。
  
  「我自然知道你是真心實意的。這種事情可沒幾個人會拿來做人情。」楚懋打趣道,「你是為我著想,敬著姑姑,可我卻不能把你的體貼視作理所當然,阿霧。」
  
  阿霧聽了這番話,心裡比寒冬手捧暖爐還舒服,若非有前仇舊怨,阿霧指不定就被楚懋的「禮賢下士」給籠絡了去。
  
  「我這個四皇子雖然處境不算好,可畢竟是聖上親封的祈王,也有封邑和幾處田莊,明日我讓李延廣把賬冊和鑰匙送來與你,今後就請王妃幫我打理。」
  
  楚懋說得輕描淡寫,可實際上他賦予阿霧的權利非常不小,尋常的皇子,這封邑和田莊就是他所有的生息處了,相當於整個家底兒都交給了阿霧,內院的支出都是每月到外院來關,而外院的銀錢從哪裡來,就從這封邑和田莊來。
  
  阿霧相當於扼住了內院的咽喉。
  
  不過,很可惜的是,楚懋家大業大,據阿霧所知,這位祈王殿下暗地裡操控了不少巨商,甚至那些巨商可能本身就只是他的一個掌櫃而已,他可不缺錢。
  
  而外院也絕不僅僅只有封邑和田莊的收入。而外院的管事權也自然就不在阿霧手裡了,她管的東西不過是王府的九牛一毛。
  
  不過,平心而論,如果阿霧不知道這些,那她或許真的會被楚懋的慷慨大方而感動投誠。
  
  「我怕我管不好。」阿霧不再稱妾,因為祈王殿下從她的小字入手,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而阿霧也打蛇隨棍上,不想再自稱妾。
  
  「外院的吳翰永精通庶務,你若是有不懂的,向他請教就是。」
  
  「是。」阿霧不再推拒,免得給楚懋一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印象。不過她心裡想的卻是,祈王殿下的心未免也太寬了些。阿霧自問,自己的容色還算過得去(當然這是她極度自謙而實則極度自戀的說法),這位殿下居然一點兒也不介意自己和外男接觸,雖然那人是個管事。
  
  同時,楚懋用的是「請教」二字,顯然他對外院的管事很看重,也不許自己的王妃自以為地位高而不敬重他們。
  
  阿霧忽然有些瞭解,為何當初楚懋會成功了。也許自己應當向他學一學。
  
  便是對阿霧自己,楚懋也算是煞費苦心地籠絡了,儘管他不願意用最簡單最親密的一招——行房。但就阿霧這個特殊的個案來說,楚懋處理得極成功。首先,不行房就已經籠絡了阿霧。其次,來上今日這麼一招,將阿霧劃為了自己人,或者說,他試圖讓阿霧覺得她成了他的自己人。
  
  但無論怎樣,迄今為止,阿霧對楚懋的惡感沒有繼續加深,甚至有略微緩解的可能,這已經算得上是祈王殿下的成功了,如果他知道的話,相信他會感到驕傲的。
  
  不過出乎阿霧意料的是,祈王殿下因為先前阿霧孔融讓梨的表現和後來爽快的接受他的示好,並表示為了祈王府的銀錢收益,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所以他決定小小地犧牲一點兒他的時間,陪同他的王妃共進晚餐。
  
  阿霧則在她心底的小黑本裡偷偷地為楚懋添了一筆,惡行記錄。
  
  如果阿霧能讀出楚懋的心聲的話,她將永永遠遠地為自己今日的「如花解語」而後悔。
  
  飯後雖然楚懋又去了冰雪林,但是在月亮還沒有掛上樹梢的時候,他踏著霜色月華,又回到了玉瀾堂。其實,按照他本來的打算,從今晚開始,他就該睡在冰雪林了。
  
  但是面對阿霧,楚懋實在開不得口,因為他的這位王妃不僅是他老師的女兒,同時,她實在是太善解人意。面對在新婚夜也不願意同她行房的夫君,居然毫無怨言怨色,楚懋能感覺出阿霧在這件事上的真誠。這無疑讓楚懋大鬆了一口氣,因為這事著實是他有愧。
  
  有丈夫而居活寡,對女人來說實在太殘忍,甚至意味著她將來可能也不會有孩子。但是楚懋暗自承諾,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一個子嗣,他會首先考慮阿霧的。
  
  當然這不足以讓阿霧脫穎而出,能與祈王殿下繼續共枕而眠。阿霧今日的聰慧和乖巧也起了作用,但最重要的是,她不會讓楚懋感到反感。各方面都很有規矩,愛潔,和他一樣不喜碰觸人或被碰觸。
  
  以上種種優點,無疑讓阿霧榮登了「祈王殿下最滿意女子」的寶座。
  
  楚懋進屋的時候,阿霧已經洗漱好了,穿著一件月藍綾袍,趿拉著粉地繡月藍色牡丹鞋面灰白底子的軟緞鞋,一隻腳正擱在蹲在地上的紫扇的腿上,由她塗抹香膏。這種香膏是宮廷秘方,可以將腳上的細絨毛粘掉,讓肌膚看起來如細瓷般無暇。
  
  阿霧沒有聽見任何通報聲,所以在楚懋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汗毛都豎起來了,那是面對敵人的反應,不過她的神情很快就和軟了下來,優雅地站起身,優雅地攏了攏衣裙,遮住了剛才露出來的修長潔白的腿,以及晶瑩若雪,小巧可愛如花瓣的腳丫子。
  
  「王爺?」阿霧的尾音略略轉高,這是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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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楚懋告訴阿霧,從今往後他不住玉瀾堂而住冰雪林的話,阿霧絲毫不會覺得驚奇,因為她早就料到了,何況楚懋的衣物等個人用品全都不在玉瀾堂。
  
  而阿霧也估摸著,楚懋會在今日回門後告知自己這件事。
  
  所以這個時候楚懋居然回了玉瀾堂,多少讓阿霧覺得有一絲驚奇。她在行過禮後,飛快地走到屏風後,套上了外袍這才再次走出來。
  
  楚懋的眼睛往阿霧的腳上掃了一眼,接著就走進了淨房。
  
  等楚懋掀開簾子上床的時候,阿霧已經裹得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厚厚的鋪蓋卷裡了。被子捲得很高,只露出小小一張臉來,越發顯出絢麗的精緻來。
  
  只不過那微微顫抖的睫毛洩露了她裝睡的真相,楚懋的唇角勾了兩分,熄燈上了床。
  
  黑暗裡,阿霧睜開眼睛,只覺得懊惱,快喘不過氣來了。其實她睡覺的姿勢並不規矩,前兩日那是繃著精神地在裝,可天知道她睡著以後是個什麼模樣啊,會不會碰到楚懋?再則,阿霧也懊惱,大約以後她的飲食必須多注意些了,少吃些產氣的東西,什麼芋頭、紅薯、板栗還是豆腐之類的都不能沾了。
  
  阿霧側過頭去看了看楚懋,見他側著身子,背對自己,手搭在腿上,呼吸勻淨。不知道他這樣的神仙人物,會不會有自己這種很私人的煩惱呢?阿霧想著想著也就睡著了。
  
  到了夜半,楚懋明顯地感覺有手在自己背後撓。只見他熟門熟路地將自己蓋的兩床被子中的一床捲成一條「楚河漢界」擱在兩人中間,將阿霧連著被子一起往裡推了推,阿霧「嚶、嚀」一聲,翻了個身朝裡睡了。
  
  第二日阿霧醒過來的時候,楚懋已經出了門,她見自己依然規規矩矩地處在內側,心裡十分滿意,覺得自己臨出閣時的自我特訓還是挺有成效的。
  
  阿霧用了早飯不久,就有丫頭來請示,說外院的吳管事帶著賬房上的段二在二門外頭請見。
  
  阿霧沒想到楚懋昨晚才說的事情,今天就吩咐了下去,行事如此雷厲風行。
  
  「請他們在前頭花廳等我,小心伺候。」阿霧吩咐紫扇道。這位吳管事大約就是楚懋口中的吳翰永了,阿霧怕小丫頭不懂事怠慢了他們,亦或者被有心人在中間挑撥生事,所以直接吩咐了紫扇去招呼,也算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了。
  
  阿霧重新換了一套見客的首飾,這才起身帶著彤管等人去了前頭花廳,一路想著今日倒得抽點兒空來整肅整肅這玉瀾堂的人,自己雖然帶了不少丫頭過來,但總沒有連灑掃的婆子和粗使丫頭也陪嫁過來的道理。
  
  阿霧到的時候,吳翰永和段二已經喝上茶了,段二正瞇著眼欣賞紫扇那漂亮的臉蛋兒,吳翰永正背著手欣賞牆上掛的一幅山水畫。
  
  沒想到這位吳管事還是個喜好風雅之人,阿霧如是想,她一進去,吳、段二人都趕緊躬身行禮。
  
  「吳管事和段賬房無須多禮,請坐吧。」阿霧輕輕笑道。
  
  這聲音激得段二身子一顫,一股酥麻從腳底往上盤旋,真個叫聲如玉珠落冰盤,色如麗日耀寒江。段二本來一向自認為別看這京城的爺啊、哥兒的尊貴,可要論起誰睡過的女人漂亮,他段二可不輸給他們。
  
  段二是個歡場浪子,如今二十五、六的人了,都還沒成家,憑他在祈王府賬房裡的第二把交椅的位置,想嫁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段二都看不上,常日裡往那花街柳巷去,包著好幾個粉頭,那才叫色如春花,身如浪鶯,有滋有味的女人,而且這京城裡的只要是掛了牌出來賣的花、魁,十之七、八他都享用過的,比那些貴婦人可好看多了,也有意思多了。這是唯一讓段二覺得他不輸給那些天潢貴胄的地方。他們囿於規矩和長輩,還沒自己來得瀟灑。
  
  只今日,段二瞧了一眼這位祈王妃後,煞時就覺得自己以前就是那井底的青蛙。
  
  本來先才段二還在想,怎麼王妃身邊的得力丫頭長得如此漂亮,也不怕爬了主子的床,如今他才知道,人家王妃根本不用擔心這一點兒。
  
  比起段二的失態,吳翰永看見阿霧時就淡定多了,只不過略微愣了幾息而已。
  
  「想來是王爺叫兩位來的吧?」阿霧道。
  
  「正是,王爺叫在下把封邑和田莊的這些年的產息交給王妃打理,因要得急,只帶了近三年的賬本過來,前頭的明日就送來。」吳翰永道,「這些賬務主要是這位賬房上的段二爺在打理,所以在下也將他請了來。」
  
  「不敢,不敢,王妃和吳管事叫小的段二就是了,哪裡敢稱什麼爺。」段二惶恐地躬身。
  
  阿霧示意彤管和她身邊的丫頭翠黛將賬本捧到一邊的桌子上,打算盤對賬。
  
  既然楚懋行事雷厲風行,阿霧也不能落了個拖拉的印象,「還請兩位不要介意,既然王爺讓我接手管這事兒,交接清楚後,也省得今後打麻煩。並非我不信任兩位。」
  
  兩人點頭稱是,對阿霧這番做派絲毫不反感,兩人本來就是來交接的,賬務上的事情也複雜,兩個人又都是大忙人,本還想著若王妃是個慢郎中亦或一竅不通之人,指不定要花多少時間精力在這上頭,沒想到這位王妃比他們還爽利,這就已經擺開交接的陣仗了。
  
  段二的眼尾餘光往翠彤那邊掃去,看她打算盤那手勢,飛龍走鳳的,就知道是熟手,沒想到這位王妃身邊還有這樣的人才。人長得也好看,雖然不如前頭那位紫扇姑娘,但也算是俏麗有餘了。
  
  這般伴著算盤的碰珠聲,阿霧向吳翰永問道:「還請吳管事給我大致說一下王爺封邑和田莊的情況。」
  
  「王爺的封邑在古北口附近,三個田莊都在山東。」吳翰永言簡意賅地道。
  
  古北口,那可是大夏朝和北蠻之間的門戶之地,常年不靖,自己前世的舅舅居然將楚懋的封邑劃在那兒,也真是夠偏心的了,那裡能有什麼產息。
  
  阿霧想了想,「那封邑都有些什麼生息之物?」
  
  「田賦以及一些商賦。」
  
  阿霧覺得這位楚懋口裡讓自己請教的精通庶務的吳管事明顯是在敷衍自己,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楚懋的意思。不過不管怎樣,至少自己有借口「請教」。
  
  「哦,都有些什麼商賦,依我想,那裡地貧人稀,但產戰馬,卻不知想得對不對?」
  
  吳翰永沒想到阿霧這樣的敏銳,於是也打疊起精神,正經來應酬阿霧了,「是的,雖然北蠻多有騷擾我朝邊境,但休戰時兩方也時有,嗯,互市,多少有些商賦。」不唯大夏朝與北蠻有互市之約,前朝也有,但通常都是簽了毀,毀了簽,全看北蠻人高興。
  
  「那怎麼經營馬場了麼?」阿霧問得很露骨。
  
  吳翰永心一稟,「王妃如何這般問?」
  
  阿霧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覺得商賦的收益不穩定,還不如經營馬場來得產息多,我知道王爺的封邑偏遠,田莊恐怕也是薄瘠之地,產息不多,支撐這偌大王府自然不易,所以才問問,如是未曾開設馬場,今後咱們倒可以試一試。」
  
  吳翰永也僵硬地笑了笑,「是有一兩個馬場,能敷衍開支而已。」
  
  阿霧心想,看來果真是開設了馬場,如果有機會,能找人去看一看就好了。當然阿霧面上絲毫不顯,繼續道:「以前,內院每月的支出都是由郝嬤嬤到吳管事這兒總關麼?」
  
  「是。」吳翰永點頭,也不待阿霧多問,就繼續道:「內院一年的支出大約是五千兩銀子,平日的人情往來都是從外院直接走賬。」
  
  阿霧在心裡算了算,那內院的支出就不算少了,當然也不算多,只能說合適吧。
  
  接下來阿霧又打聽了一下田莊的事情,這般彤管帶著翠黛就將三年的賬本對好了,彤管沖阿霧使了個手勢,那是賬目乾淨的意思。
  
  阿霧接過彤管手裡的賬本,有目的的瀏覽了一下,並沒有看到類似馬場之類的收入,她笑著把賬本又推到了段二的跟前,道:「丫頭都算過了,段賬房的賬目十分清楚,吳管事,還請你這就同我身邊的彤管交接吧。」
  
  吳管事站起身,在胸口摸了摸,「在下失職,請王妃恕罪,因為出來得急,印章忘記帶在身上了,還請容在下回去取。」
  
  阿霧也站起身道:「無妨,明日過來也可。」
  
  在吳翰永帶著段二走後,紫扇走到阿霧的身邊撇嘴道:「這個吳管事架子還真是大,一個管事而已,居然在下在下的自稱。」
  
  阿霧道:「你呀,就是一張嘴利,今後對這位吳管事敬著點兒,我瞧著他可不像是賣身在府裡的,恐怕還是王爺手下的得力幹將。」至於是幹什麼的,總是和銀錢有關就是了。阿霧因為經營璀記和四季錦後,十分瞭解一個擅長管庶務和賬務,又有經商頭腦的人才是多麼的重要。
  
  紫扇「哦」了一聲,繼續評品今日看到的人,「那個什麼段賬房,也實在是太下作了,見了姑娘居然那樣失態,一定要把這事告訴王爺。」
  
  「好了好了,就沒有一個你看得慣的,那個段二的確那什麼了些。」阿霧不願意說出那個字眼,只能含混,「但賬目還是乾淨的,說明他本性不差,人長得還算整齊,自然難免那什麼了些。你呀先別下評論,再看看吧。」
  
  阿霧對段二的失態自然也是不高興的,可把這種事告訴楚懋,阿霧還真怕自己被他歸為「不乾不淨」的那個類別去。古有被人看了臂膀就自卸一手的貞烈婦人,若她遇到段二,豈不是只能砍頭毀面這才算貞潔了。阿霧拿不準楚懋對這種事情的看法,便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何況,段二看她的眼神是那種悸動的欣賞,並不是想扒了人衣裳的褻、瀆,衝著這一點,阿霧就忍了他。
  
  見完了這兩人,阿霧回玉瀾堂用了午飯,剛歇了歇午覺,就聽得紫扇來說,紅藥山房那邊來人了。
  
  當阿霧見到來人正是魯媽媽時,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虧她還以為別人會投靠自己這個王妃,卻原來別人早有了更好的靠山了。
  
  魯媽媽給阿霧行了禮,道明瞭來意,「郝嬤嬤讓我將玉瀾堂裡丫頭、婆子的身契給王妃送過來,還有這個月的月錢,我也一總兒帶來了,府裡通常是在月底發月錢,這玉瀾堂的月錢怎麼發,還請王妃支配。」
  
  阿霧對於自己拉攏不了的人通常都是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並不過分地裝親切,因而淡淡地道:「哦,不知按例我這玉瀾堂的人該怎麼算,我身邊該配幾個一等丫頭,幾個二等丫頭?」
  
  阿霧看著那總額既定,卻讓自己看著辦的月銀,她自然要問一問前例,免得在不知曉的情況下就得罪了人。「不知,魯媽媽帶了玉瀾堂的人名冊子沒有?不瞞你說,我至今對玉瀾堂的人都認不全。」
  
  魯媽媽這才從袖扣裡拿出了兩頁紙來。
  
  「回王妃,也不知別的府裡王妃身邊的人怎麼排,每個定例,總是富餘些的丫頭就多些,節儉些的用的人就少些。只是前頭兩個側妃房裡,都是兩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粗使丫頭並四個粗使婆子。」
  
  阿霧點點頭。
  
  「王爺身邊是四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郝嬤嬤也是照這個例給玉瀾堂送的月銀,粗使丫頭如今玉瀾堂是八個,粗使婆子還是四個。」
  
  阿霧很滿意,又道:「那梅影她們幾個算玉瀾堂的還是……」
  
  魯媽媽心想,這怎麼可能,面上卻笑道:「她們算冰雪林的人。」
  
  阿霧讓紫扇接過玉瀾堂的人名冊子,「拿去給宮嬤嬤。」素來阿霧院子裡的下人都歸宮嬤嬤管教。
  
  「啊,不知這位宮嬤嬤是……」魯媽媽彷彿很驚奇的樣子。
  
  阿霧實在想給她個白眼,就目前這個境況來看,只怕這玉瀾堂的一隻螞蟻,紅藥山房都是記錄在案的,何況宮嬤嬤這麼個大活人,「宮嬤嬤是我的教養嬤嬤,我身邊還有一個桑嬤嬤,是我的乳娘。」
  
  阿霧決定,一會兒就讓下頭人全部改口喊桑媽媽為桑嬤嬤,楚懋的一個乳母是嬤嬤,她的桑嬤嬤也得是嬤嬤。
  
  當然待遇還是有的,郝嬤嬤管著整個王府,桑嬤嬤卻連月錢也沒有。阿霧倒不是缺這麼點兒銀子,只是覺得這樣的手筆不該是出自郝嬤嬤之手,看她這麼大方的將玉瀾堂的人的身契都送了過來,又何必給自己添這麼一點兒堵。
  
  「哦,哦,這個……」魯媽媽有些坐不住了。
  
  阿霧卻很大方地笑了笑,「兩位嬤嬤都是打小照顧我的,本就該由我供養,以前她們的月錢也都是在我這兒支的。」
  
  魯媽媽越發笑得尷尬,連阿霧留她喝茶,她都不肯。
  
  不過魯媽媽在回紅藥山房的路上,卻將阿霧罵了個夠,「真是個笑面虎,笑裡藏刀。出身也不怎麼樣,架子可夠大的,人卻小氣得很,不就是兩個人的月錢嘛,至於麼……」魯媽媽根本看不起走的時候紫扇塞給她的那才裝了二兩銀子的荷包。
  
  魯媽媽一路進了紅藥山房,早有丫頭、婆子上來巴結著,嘴裡甜甜地說著「魯媽媽回來啦」、「魯媽媽回來啦」。一聲兒接一聲兒的,解氣。
  
  可魯媽媽卻不想想,她一個普通的管事媽媽,難道還要讓一府的王妃上趕著來奉承她?真是被慣壞了。
  
  這邊的阿霧卻來了興致,「走,咱們去紅藥山房串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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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為何要王妃去看她啊,那多沒面子,」紫扇這會兒都還在為自家姑娘這個正兒八經的聖上賜婚的王妃居然沒能掌管內院而不平。
  
  阿霧笑道,「哪裡沒面子了,我這是尊敬長輩。」阿霧沖紫扇擠了擠眼睛,「何況,我早就教過你,本身就有面子的人才不會在乎那什麼面子,只有那些本沒有面子的人才會一心想裝個面子。」
  
  阿霧貴為祈王妃,此去紅藥山房,那是屈尊降貴地探慰長輩,如是別的人去,那就是上趕著去巴結管家的郝嬤嬤了。前者麼,倍兒有面子,後者麼,就難說了。
  
  當然阿霧去紅藥山房的借口也是很充分的,她讓紫扇抱了一罐秋梨膏,帶著她和赤錦二人去了紅藥山房。
  
  紅藥山房在相思園,也就是祈王府花園,的東面,離冰雪林不遠,因春日這裡遍開各種芍葯而得名,據聞天下的芍葯品種在這裡都能找到。不如如今已入仲秋,黃葉遍地,春、色藏冬,難得是紅藥山房裡依然有暖房裡育出的芍葯可賞。
  
  走進紅藥山房,迎面以太湖石堆疊成假山屏障,阿霧駐足欣賞了一會兒這稜層剔透,嵌空玲瓏的奇石,難怪人評這相思園乃上京四大名園之一,這樣的奇石,已足以讓人駐足一日賞鑒不輟了。
  
  紅藥山房修得精緻雅麗,房有三進,自成一個院落。阿霧登上台階,回頭看院內香樟、銀杏,古木參天,兩側以芍葯堆疊成花山,有一種錯季之感。紅藥山房面闊三間,南北皆置落地長窗,嵌彩色玻璃,髹飾豪奢,便是玉瀾堂也未必及得上。
  
  阿霧一邊「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遊廊上的葵花式欄杆,一邊等著那個已經進去通報了一炷香功夫的小丫頭出來回話。阿霧暗忖,「一山難容二虎,古誠不欺我也。」她自問實在是難有此等雅量,在自己府中,倒像個客居之人似的。
  
  在阿霧看不見的門內,剛剛午休起來的郝嬤嬤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的義女。
  
  「嬤嬤,王妃一準兒是來告狀的。」魯媽媽不屑地撇了撇嘴。
  
  「閉嘴,你這狗殺才。」郝嬤嬤怒斥魯媽媽道。
  
  「姑姑,不怪魯媽媽,都是我忘了。」
  
  「是真忘了嗎,相思?」郝嬤嬤頓了頓,「我知道你不是為這麼點兒小錢斤斤計較的人。」
  
  一個清脆的女聲道:「姑姑,我這都是按著規矩來的,王妃那邊已經是比照王爺身邊的丫頭、婆子發放的月錢了,總不能因為她是王妃,就壞了規矩啊。」
  
  「哦,是麼,那桑嬤嬤是王妃的乳娘,我是王爺的乳娘,你說該怎麼比照?」
  
  「這怎麼一樣,姑姑你……」相思以「姑姑」稱呼她的義母,只因當初郝嬤嬤救下她這個孤女時,曾說過,她長得有點兒像她哥哥的女兒,只不過郝嬤嬤的親人都在一場洪災裡去世了。而楚懋也稱郝嬤嬤為姑姑,所以,相思也就跟著這樣叫了,但是此姑姑非彼姑姑而已。
  
  「沒什麼不一樣的,這都是王爺的恩義,可我們不能因為王爺對我們的恩義,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相思的眼裡閃過一絲受傷,「我知道了,姑姑,今日是我錯了。」
  
  郝嬤嬤見相思認錯,又愛憐地為她理了理鬢髮,「相思啊,姑姑能為你做的都會盡力去做,王爺那邊因著我的關係,定然不會薄待你,哪怕就是我去了,他也不會薄待你。可這府裡的女主人畢竟還是王妃,有些東西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不是我們的也不要去想。」
  
  相思垂著淚,點了點頭。她知道她缺的是一個出身,不過她聽聞這位王妃,以前也不過是安國公府一個庶子的女兒,只是她爹太爭氣而已。
  
  小丫頭進去通報的時候,守門的丫頭將她攔在了遊廊外,裡頭主子們在敘話,除非是王爺來了,否則誰也別想打擾。
  
  所以阿霧一直在紅藥山房外的遊廊欄杆上靠著柱子坐了兩盞茶的功夫,才見有人迎出來。
  
  這期間,紫扇險些將她自己的鞋底子都跺穿了,「都是些什麼東西,狗眼看人低的。姑娘,你瞧瞧,已經有好幾個丫頭、婆子鬼鬼祟祟地在那邊張望了好幾趟了。她們怎麼就敢這樣踩姑娘的臉,姑娘!」紫扇看阿霧一臉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勾著笑,簡直氣得快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張望好啊,就怕沒人張望呢。」阿霧淡淡地笑道,「待會兒進去,你可不許擺臉色,你要記住,郝嬤嬤是王爺的乳母,從小把他奶大的,養恩大於生恩,你可得把你那尖牙利嘴收起來。」
  
  紅藥山房迎出來的人是魯媽媽,這多少令阿霧有點兒驚訝,這裡頭名不正言不順的兩母女架子也真夠可以的了,把自己晾了半天在外頭,這會兒也就出來個魯媽媽。
  
  「魯媽媽,郝嬤嬤可好?」阿霧臉上依然帶笑,儘管她覺得她這一日下來,臉都快笑僵硬了。
  
  「請王妃恕罪。嬤嬤剛才午歇起來的時候發了一陣咳嗽,痰裡都帶血絲兒了,急得相思姑娘直掉眼淚,小丫頭見狀也不敢報,這才怠慢了王妃。」魯媽媽賠笑道。
  
  「是我的不是了,沒挑對時候來,倒擾了郝嬤嬤,可我既然來了,總得進去問候問候嬤嬤才是,對了,既然痰裡帶了血,可請大夫了,別耽誤了病情,否則王爺怪罪下來,咱們都脫不了身。」阿霧半諷刺半認真地道。
  
  進了正房,只見郝嬤嬤正靠躺在榻上,由她的義女相思餵著湯藥。二人見阿霧進來,都作勢要起身,阿霧連忙道:「嬤嬤快躺下。我是來看看嬤嬤的身子可好些了沒有,剛才在外頭聽魯媽媽講,彷彿又嚴重了些。我帶了一罐秋梨膏來,嬤嬤試一試,若瞧著好,再告訴我,我再讓人送來。」
  
  「王妃快請坐。」相思趕緊站了起來。
  
  阿霧在郝嬤嬤右手的搭著芍葯紋彈墨椅搭的玫瑰椅上坐了下來,「姑娘別多禮,嬤嬤的身子要緊,繼續伺候嬤嬤喝藥吧。」
  
  相思也不推讓,又坐下來仔細地伺候郝嬤嬤喝了湯藥,漱了口,拿手絹為郝嬤嬤拭了拭嘴角,這才算完事。
  
  「這位想必就是嬤嬤的義女了吧?」阿霧開口道。
  
  「正是,小名叫相思。」郝嬤嬤道。
  
  這邊的相思又站了起來,對阿霧福了福身,「相思請王妃安。」
  
  「名字真好聽,同咱們的園子一個名兒。」阿霧讚道。
  
  相思一臉的平靜,關於她名字的事兒,前頭兩個側妃都挑過刺了,也沒見能怎麼著。
  
  阿霧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對郝嬤嬤道:「其實今日來,我是有一事想請嬤嬤幫個忙。」
  
  「王妃請說,但凡老身能做到的,必不敢辭。」郝嬤嬤一臉的誠意。
  
  「我想在玉瀾堂設一個小廚房,不知合不合規矩?」阿霧問道,其實心裡早有了答案,不合也得合,她剛才進紅藥山房後,可是發現這裡是有小廚房的。
  
  「自然合規矩,這是老身考慮不周了,明日我就吩咐下頭去準備。」
  
  「給嬤嬤添麻煩了。嬤嬤的病需要休息,那我就先走了。」阿霧達成了心願,也就懶怠再待下去了。
  
  相思將阿霧送到紅藥山房的門口這才轉身回去。腦子裡還滿是阿霧的身影。紫色暗如意雲紋的琵琶襟褙子,那上頭的盤扣是蜂戲牡丹,光這盤扣只怕就要費繡娘好些時日的功夫,更別說那褙子下緣繡的那朵碗口大小的粉色牡丹。
  
  相思自然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一眼就看出那牡丹是崔繡,隨著阿霧的行動,那花瓣就跟真的似的,緩緩綻放。可別瞧這位王妃打扮素淨,頭上不過簪了三枚小小的扇頭釵,釵頭嵌著小指甲大小的粉碧璽,連同她身上這件褙子,瞧著低調,實則豪奢得很。
  
  相思想著,自己倒也不是沒有這樣的衣裳,宮裡但凡有什麼賞賜,或下頭進上來的好東西都是由著紅藥山房先揀選的,只是沒那個身份穿戴。
  
  不過這位正妃娘娘也真是如魯媽媽說的那樣,眼高於頂,連正眼都沒瞧過自己。這還是相思第一次被忽略得如此徹底。便是那兩位側妃,誰見了她不是咬牙切齒地嫉恨的,偏這位會裝。都說這位王妃美,如今瞧來,也不過如此嘛,相思如是想。
  
  郝嬤嬤看相思一臉的不屑,心裡暗歎,瞧這做派,相思只怕是趕不上王妃的了。今日之事也是她們無禮,但願王爺知道了,不要往心裡去才好。
  
  而阿霧雖沒將相思看在眼裡,但紫扇可將那「狐媚子」看在了眼裡,「這位相思姑娘瞧著倒是個好生養的,怎麼還不嫁人?」
  
  阿霧沒忍住,笑出聲來,「你哪兒學的什麼生養不生養的,你個沒嫁人的丫頭,羞也不羞?」
  
  「聽桑媽媽說的,她說姑娘挑的那『四大美人』都是好生養的。」四大美人就是阿霧挑來打算開臉給楚懋做姨娘的那四個丫頭。
  
  「其實,紫扇你比那四大美人都美。」阿霧笑道。
  
  「姑娘!」紫扇撅撅嘴,「奴婢那是一時糊塗,王爺長得那般好看,誰看了不都得糊塗,可後來奴婢都想明白了,他那樣的人物,可不是我該想的,何況,奴婢也扛不住。」扛不住他那愛潔成癖的性子。紫扇沒敢說出口。
  
  阿霧收斂了笑容,沒想到紫扇這丫頭還真是個聰明的,本來還想讓她幫著拉攏楚懋呢,看來真的只能指望「四大美人」了。
  
  「姑娘,那相思姑娘老大年紀了怎麼還不嫁,就賴在這府裡了?」紫扇好奇地道。
  
  這位相思姑娘,可曾經傳過她乃是京城最美的女子,那會兒她的年紀還不大,不過過了這麼些年,只怕也有二十來歲了。這樣大的年紀還不嫁,看來的確是賴定了楚懋了。只是阿霧也不知楚懋怎麼想的,既然都這樣了,怎麼不乾脆納了算了。
  
  「我也不知道,你不是包打聽麼,你倒是去打聽打聽呀。」阿霧回道,「你覺得她長得怎樣?」阿霧也不由自主地關心這個問題。
  
  「一臉苦相,沒啥好的。」紫扇一語中的。
  
  阿霧倒不是嫉妒相思,不過也覺得她長得一副福薄之相,名為「相思」,不得才相思,聽著好聽,寓意卻不算佳。而且前一世,這位相思姑娘最終雖然成了楚懋的貴妃,在兩任皇后死後,則由她統領後宮,但楚懋唯一的兒子的媽可不是她。最奇怪的是,阿霧飄在楚懋身邊那麼久,也不見這位皇帝睡過她。
  
  哦,罪過罪過,阿霧覺得自己變粗俗了,居然連「睡過」二字都想出來了。
  
  這廂回了玉瀾堂,阿霧正胡思亂想,楚懋就踏進了門。
  
  阿霧又詫異了,她原以為楚懋就算要回來睡,恐怕也不會回來吃晚飯,沒想到居然又要伺候他大爺用飯。阿霧摸了摸自己這兩日飽受虐待的胃,笑著起身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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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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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飯後,兩人照例到東次間略作休息,阿霧側身坐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腿上,以可以入畫的優美儀態,彷彿含羞地低頭看著楚懋的胸口。唔,這身衣裳的簇花紋樣真漂亮,領口的金葉盤扣也精緻。
  
  阿霧處於對服飾的愛好而險險地走了神,但很快就拉了回來,她如今應該想的是如何打破與楚懋之間的沉默。兩夫妻對坐,無話可說,可不是好現象。
  
  阿霧覺得應該從彼此共有的愛好入手,談論天氣之類的實在是太普通了,不能給人深刻的好印象。阿霧在腦子裡轉了轉楚懋的愛好,第一個閃入的念頭是「佛理」。阿霧隨即就將這一條從腦子裡彈出去。阿霧這個自命的才女,自問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但惟獨於佛理這一項,的確不太擅長。而且她也沒有同楚懋談佛辯經的打算,那實在太費腦子。
  
  琴藝倒是自己如今最擅長的,只不過也不知楚懋的水準如何,阿霧不敢莽撞行事,免得一會兒萬一打擊到祈王殿下,就不美妙了。
  
  詩詞歌賦,這時候講來,又太刻意了,而且眼下也沒有詩意。討論書,那就更不用提了,上回祈王殿下就是直接把他看的書遞給了自己,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但是阿霧深諳一個道理,那就是向對方提出要求比你幫助對方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離,阿霧就是這麼對郝嬤嬤的,還可以減小對方的戒心。對楚懋,阿霧決定如法炮製一番看看效果。
  
  「王爺,這府中可有藏書的地方,我想尋幾本書打發打發時間。」阿霧話一出口,就暗自喊糟,這豈非是在抱怨,自己這個王妃成日裡閒得無聊了。
  
  「園子裡的雙鑒樓就是,不過需要我的令牌才能進去。」楚懋的眼睛短暫地離開了他手中的書卷,往阿霧看去。
  
  阿霧等著他的下文。等了大約十息,才敢確認,的確是沒有下文了,真是吝嗇得夠可以的了,阿霧憤憤地想,不過也能理解,譬如自己的書也不喜歡借給別人翻閱的。
  
  「不知雙鑒樓因何得名啊?」如果阿霧願意,她就會是個找話題的高手。
  
  但是楚懋其人,真心是個冷場高手。楚懋淡掃阿霧一眼,繼續看書,兩片薄唇絲毫沒有要開啟的象徵。阿霧表示可以理解,身居高位的人總是以沉默來加強氣場,否則說錯了難免顯得無知,說多了又怕被人敲出端倪,歷代帝王都深諳「金口玉牙」的道理。
  
  阿霧先將自己放在楚懋的位置體會了體會,然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覺得除了臉皮再厚一點兒,實在別無他法打破沉默了。所以阿霧就不得不自問自答地道:「可是以人為鑒,以古為鑒之意?」其實通俗的說法是以人為鏡,不過你若想要對方出聲,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對方糾錯了。
  
  這次,楚懋的眼睛總算又重新回到了阿霧身上,阿霧趕緊再接再厲地沖楚懋笑道:「王爺,可是雙鑒樓裡收藏有珍版《通鑒》?」若問阿霧為何聽見雙鑒樓就往這套書想,也是事出有因的,楚懋既然有志於天下,雙鑒樓中的鑒,難免就會讓人想到「鑒於往事,有資於治道」的《通鑒》。
  
  楚懋的唇角終於勾起了三分,拿起小几上的茶,啜了一口,這是開口並可以長談的暗示,阿霧以為。
  
  「雙鑒樓裡藏了兩套《通鑒》,一套是百衲本。一套是……」楚懋說得淡然,但是眉間依然有得意之色,想來是被阿霧的話撓到了癢處,「元版。」
  
  阿霧心裡也暗自得意,可算是被她拿下了。不過當她聽到滯後的「元版」二字時,幾乎呆滯了,「王爺說的元版,是那個元版的意思嗎?」阿霧激動得說話開始顛三倒四了。
  
  楚懋的唇角又翹了翹,視線落回他手裡的書卷上,很隨意地「嗯」了一聲。真真是極致的顯擺和炫耀。
  
  其實阿霧對史書並不怎麼偏愛,她喜歡的是偶感、雜感、小記、日記、筆記之類的書,但因前世的事情,阿霧這輩子對朝野之事非常關心,因而對史書也翻閱頗多。且愛書的人對古本、孤本自然都是極喜愛的,那種喜愛就好比癡迷於酒的人對百年陳釀茅台的那種喜愛一般激動,更何況這還是絕本的元版。
  
  是以,阿霧也抹下了臉面,厚顏道:「不知我能不能……」看一看?
  
  阿霧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楚懋乾脆利落、斬釘截鐵地道:「不能。」阿霧偷偷地在心底又為楚懋的小黑本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話說到如此地步,阿霧再也沒有要和楚懋說話套近乎的心情了,不就是比誰更矯情麼,這個阿霧王妃可不會遜於任何人。
  
  然而世間萬物相協相調,彼進我退,彼退我進,阿霧不說話了,楚懋倒開口了,「下午你去紅藥山房了?」
  
  阿霧心情不好地吱了一聲,「唔。」
  
  「姑姑的病可好些了?」楚懋又道。
  
  阿霧心裡暗啐一聲,你既然曉得我去了紅藥山房,難道還不知道你那姑姑病情如何啊,騙鬼去吧。不過既然楚懋這樣問,阿霧也就一下找回了自己的位置,「瞧著似乎又加重了,我已經催相思姑娘和魯媽媽去請大夫了。」實在那病情如何,阿霧可不清楚,大約該是兩人讓自己等了那麼久,怕說不過去而演的一出「病重」戲而已。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是誰也不能揭穿而已,否則就太難堪了。
  
  「姑姑的身子不好,你就多擔待些。」
  
  阿霧聽了,覺得楚懋這話大約是說來安撫自己的,可是擔待你個鬼啊,把她一個堂堂王妃晾在外頭那麼久,這還有規矩沒有啊?阿霧雖說不跟那個相思一般見識,但是聽楚懋這樣一偏袒,氣就不打一處來。
  
  不過楚懋剛說完這話,就放下了書卷,起身去了淨房,沐浴更衣,這是留宿的意思。
  
  阿霧才後知後覺地想著,該不會今日祈王殿下專程回來陪她一同用晚飯,還作出留宿的表示,就是在安撫自己吧?
  
  阿霧在心緒平靜後,想到,楚懋說郝嬤嬤身子不好,讓自己多擔待些,不知道他是真心覺得王妃必須擔待一個乳娘,還是說他知道郝嬤嬤命不久矣,全是為了一片孝心,才對紅藥山房如此寬容,反過來還讓自己擔待?
  
  阿霧努力地想回憶起祁蓮夫人是什麼時候死的,但是很遺憾,康寧郡主,怎麼可能去關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乳娘是什麼時候死的。她甚至不知道這位祁蓮夫人是在楚懋登基後死的還是之前就死了,死後才追封的夫人,年生太久,她的記憶開始混淆了。
  
  不過這樣一想,阿霧秉著「死者為大」的敬意,對紅藥山房的惱怒也就淡了。
  
  是夜,阿霧因著秋越來越深,天氣越來越涼,夜裡本能地趨向溫暖處,連厚厚的兩床被子捲成的鋪蓋筒子都阻擋不了她往楚懋那側滾過去,但是今晚略有不同的是,楚懋沒再把阿霧往裡推,反而是揭了自己的一床被子,蓋在阿霧身上。十幾斤棉花壓得阿霧動彈不得,頻頻冒汗。而楚懋自己則往外側又挪了挪。
  
  一早,阿霧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黏黏膩膩,連小衣都有些濕潤,還只覺得奇怪,其實也莫怪她,這般年紀的小姑娘,正是睡眠香的時候,夏日打炸雷都驚不醒她的,崔氏知道後,連連說她有福氣,能睡就是福氣。
  
  紫扇笑盈盈地上前伺候阿霧,嘴裡道:「其實王爺還是關心姑娘的,一大早出門的時候吩咐了,玉瀾堂從今日起開始燒地龍。比往年可早上了十幾天吶,而且今年天氣還不算冷。」
  
  不同於紫扇的喜氣洋洋,桑媽媽一臉陰沉得簡直可以滴水了。等阿霧梳洗穿戴好之後,桑媽媽遣退了一眾丫頭,單獨留下來和阿霧敘話。
  
  「姐兒啊,你跟奶娘說實話,你和王爺倒底是咋回事兒,你們到底有沒有圓房?」其實瞧著這幾日乾乾淨淨的床鋪,桑媽媽早就知道答案了,但還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希望阿霧能反駁她。
  
  阿霧臉一紅,沒想到桑媽媽問得如此直接,連她的房中事也要插嘴,阿霧先是臉紅,繼而皺了皺眉道:「奶娘——」
  
  桑媽媽也知道阿霧的怪癖,最煩人說這檔子事,連她出嫁前的那天晚上,太太跟她說房裡的事,她也是極不樂意聽的。「姐兒啊,奶娘知道你不喜歡,但這生兒育女可都在這上頭啊,你和王爺要是不圓房,如何生得出兒子,可怎麼在王府裡站住腳啊。不說別的,就說那兩個側妃,還有那個相思姑娘,你要是不趕緊生個哥兒傍身,還不得被她們踩到頭上啊?」
  
  阿霧不說話了,她也知道自己應該生個兒子,但是就算是她願意,而楚懋不願意,她總不能強拉著他圓房吧,這羞也羞死了。而且據崔氏那含含混混的說詞裡,彷彿圓房就是男人把他尿尿的地方放進女子的身體裡,一想到這兒,阿霧就想吐,乾嘔了兩聲,弄得桑媽媽也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了。
  
  「姐兒啊,姐兒啊!」桑媽媽只能原地跳腳。
  
  「奶娘,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想生個兒子,可這件事只能順其自然,急不得的,你且耐心些。」阿霧趕緊安慰桑媽媽,怕她急出什麼毛病來。
  
  生兒子這個事情,阿霧曾經理想化的想過讓別人生個兒子她來養,可她也知道不是親生的要養熟是極難的事情,若有那麼一日兩宮太后並列,她即便是正宮皇太后,那也是討不了啥好的,也是在別人母子手下討生活。當然最好的是,那生兒子的妾氏難產死了,而前世楚懋那兒子的親娘也的確難產死了,但這輩子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生兒子就需要把男人尿尿的地方放在自己身體裡,這筆買賣阿霧怎麼算也算不通,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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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媽媽見阿霧油鹽不進,氣得嘴唇都在抖,卻還是沒法子,甚至撂下了狠話,說以後有阿霧後悔的日子。
  
  阿霧倒是沒對桑媽媽的口不擇言生氣,她其實也是同意桑媽媽的話的,只是自己要做起來,就困難重重了。這就是所謂的知易行難。
  
  阿霧還沒有自我反思完畢,就見紫扇墊手墊腳,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走了進來。阿霧瞧見紫扇那誇張的作怪樣就想笑,「是不是陶側妃來了,」
  
  「姑娘真神人也。」紫扇笑著上前,「姑娘怎麼猜到的,」
  
  阿霧做了個掐指而算的動作,「當然是算出來的。」實則是,據阿霧所知,楚懋對這兩位側妃彷彿並無偏愛,都只在她們進府的那天晚上才去她們房裡待了一整夜,之後去得也少。當然園子裡頭的偶遇就不能算進去了。
  
  「走吧,既然陶側妃這樣有誠意,我們也不能怠慢了。」阿霧扶了扶頭上的簪子。
  
  紫扇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太陽都要曬到屁股了才來請安,也真夠有誠意的。
  
  這廂陶思瑤見阿霧出來,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阿霧略略福了福身子,「王妃大安。」
  
  阿霧朝陶思瑤笑了笑,順帶打量了一下這位,倒也是位美人,杏眼桃腮、瓊鼻貝齒,天生一股風流弱質,若再捧一捧心,那就是浣紗西施在世了。這會兒阿霧倒能理解為何陶思瑤一個總督嫡出的千金,卻只能做個側妃了,這身子,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阿霧心裡突然一稟,壞了,自己居然跟著紫扇學歪了。
  
  阿霧剛落座,一旁侍立的紫墜就在她跟前放了個蒲團,紫扇的手裡則已經端了個紅木托盤,上頭擱著一盞熱茶。
  
  陶思瑤的臉色微變,但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從托盤上端起熱茶,規規矩矩地跪下舉到眉間,口裡道:「王妃請用茶。」
  
  阿霧將茶接過抿了一口,又趨前一步,虛扶起陶思瑤。
  
  待兩人重新入座後,這才開始敘話。照例是一番或問天氣或問身子骨的寒暄開頭,「瞧側妃這樣,可是胎裡帶來的症候?」
  
  陶思瑤說一句喘半句地自嘲道:「習慣了,打小就把藥當水喝似的。」
  
  「既這般,你倒不必日日來請安,該當多歇著才好。」當然阿霧也知道人家就根本沒想過要日日來請安,雖然名分上也算是妾氏,可畢竟是上了玉碟,有封誥的人。
  
  「是。」陶思瑤打量起座上的阿霧,忍不住連咳了好幾聲,一聲比一聲急促,還嗆出了眼淚,她身後的丫頭趕緊給她拍背捋胸。
  
  待陶思瑤平靜下來,她這才紅著眼圈道:「王妃姐姐美玉奇質,實非妾此等蒲柳能比,難怪王爺如此愛重姐姐。」
  
  阿霧含在嘴裡的一口茶差點兒沒噴出來,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陶思瑤是這副樣子,美人兒燈似的一吹就滅。
  
  阿霧其實很想安慰陶思瑤,她比之自己優勢可絲毫不差,父親是東三省總督,將來楚懋要興兵京城,可是和陶應時南北夾擊,讓哀帝腹背受敵而大潰敗的。就衝著這點兒,楚懋也該愛重她。
  
  只是阿霧也猜得到楚懋的心思,這陶思瑤動不動就咳得肺都要出來了,以他們這等愛潔之人,如何受得了。不過阿霧怕實話直說,這位美人燈受不了,所以便道:「王爺在我院子裡多留了幾晚,也是因著我新入府,總得照顧照顧我這個正妃的臉面。」其實這種話,阿霧本可不必向陶思瑤說的,只是見她那要哭不哭的樣子,阿霧實在頂不住。
  
  「妾不是那個意思,姐姐與王爺夫妻和睦,是闔府上下的福氣,妾只有高興的份兒。」陶思瑤彷彿被冤枉了似地急得又紅了眼圈。「妾就盼著姐姐能早點兒入府主持內院,可沒想到……」
  
  「唔,郝嬤嬤將內院管得極好,我的年紀又小,王爺的意思還是請郝嬤嬤繼續管理內務。」阿霧直接忽略了陶思瑤話裡的那一絲挑撥,主要是怕自己想多了。
  
  「王妃有所不知,郝嬤嬤的身子骨一陣兒好一陣兒不好的,其實平日裡都是她那個義女相思在管咱們這內院的事情,那些個奴才見了她比見了咱們這些正經主子還恭敬巴結。平日夜裡,我口淡,想吃點兒宵夜什麼的,也要受那起子廚上婆子的刁難,不拿錢去打賞她們根本就懶怠理你。」陶思瑤的眼圈又紅了。
  
  阿霧越發頂受不住,她本來想的是要來個傲蠻母老虎似的人物,沒想到卻來了個動不動就抹淚的病西施,一副要讓她這個王妃主持公道的模樣。真是,好棘手啊。
  
  阿霧是那種遇強則強,遇弱則更弱的人。何況她前世受病痛折磨,最瞭解此等人的脆弱無助,因而她明知道陶思瑤是慫恿她去和紅藥山房鬥,卻也由得她繼續往下說。
  
  「聽說王妃的玉瀾堂要設小廚房,可否請姐姐給我的瓊芷院也設一處。」陶思瑤鋪墊得合情合理,既然玉瀾堂設了,她的瓊芷院跟著設一個也無妨。
  
  但壞就壞在阿霧最是個心眼子多的人,玉瀾堂設小廚房的事,她昨日下午才去同郝嬤嬤說的,今日紅藥山房還沒來人辦這事,陶思瑤卻已經知道了。以郝嬤嬤把內院管得個鐵桶似的能耐,阿霧不得不想,要麼是陶思瑤在自己的玉瀾堂安插了人手,要麼就是紅藥山房有人故意放出這個消息。
  
  但是玉瀾堂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是阿霧帶過來的,她不以為如此短的時間內,陶思瑤就能策反她們,所以後者的可能性居大。
  
  阿霧理了理紅藥山房在此事裡頭的好處。自己這個王妃明面上已經答應了讓郝嬤嬤繼續掌管內院,而祈王殿下也已經補償了她,讓她打理封邑和田莊的產息,可如今她卻要藉著陶思瑤的事情,干涉紅藥山房對內院的管理。雖然設小廚房說來也不是大事,可是以前是沒有的,但阿霧進府後,不僅給自己要了小廚房,還要幫著陶側妃,或者還有將來的何側妃,向紅藥山房派事情。
  
  做王妃的給側妃要一個小廚房當然是一句話的事情,但這實際上就是在越權管理內院。
  
  儘管阿霧對陶思瑤頗存憐惜之意,可也沒糊塗到要搭上一個自己。
  
  阿霧蹙了蹙眉頭,學著陶思瑤那般,那手絹撫了撫眉頭,「郝嬤嬤管理內院,這還需同她商量商量。」
  
  「王妃是這闔府的主母,難道設個小廚房還需同郝嬤嬤商量?」陶思瑤一臉單純地看著阿霧。
  
  阿霧可不受她這樣膚淺的挑撥的影響,「話並不能這樣說,既然王爺讓郝嬤嬤管理內院,我們便都得遵照著她的規矩辦事,否則郝嬤嬤便難以令行禁止,這是大忌,我這裡設小廚房,也是商量了郝嬤嬤的。你是皇上賜婚的側妃,也是這府裡正經的主子,你若有需要,直接去與郝嬤嬤商量就是了,她不是那等嚴苛之人,不過……」
  
  「不過什麼?」陶思瑤聽阿霧這樣一說,本來已經有些無趣,但聽她這樣一轉折,就又來了興致,所以追問。
  
  「你倒可以去同王爺說一說,保準能辦成。」阿霧笑道。
  
  陶思瑤的眼圈又紅了。這回阿霧可有些猜不到怎麼又刺著她了。
  
  「王妃姐姐何苦說這些話來剜我的心,王爺不來我屋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愛重姐姐,姐姐又是王妃,姐姐提的要求郝嬤嬤自然無不應允的道理,可我們要行個事,卻是千難萬難,郝嬤嬤倒是沒什麼,只那個相思姑娘,王妃姐姐可小心著些。」陶思瑤的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她瞅瞅了阿霧,等著這位王妃追問。
  
  哪知道阿霧根本不接這個茬兒。對於相思的未來她可比陶思瑤清楚多了。如無必要,她是不想主動和相思對立的,畢竟她以後有事求著楚懋,可不希望相思在楚懋的枕頭邊吹什麼不好的耳邊風。
  
  阿霧不想再同陶思瑤聊下去,否則還不知道她又要述什麼苦,所以端起了茶杯,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但陶思瑤偏偏像看不懂似地,有些害羞,又有些難以啟齒地道:「王妃姐姐,咱們這府裡,王爺如今也有六房妻妾了,以前姐姐不在,也就沒興什麼規矩,如今姐姐進了府,可要把咱們這些人管起來,今後說不得還會有新人入府,可不能讓後頭的那些狐媚子壞了王爺的身子骨,少不得得興出規矩來。」
  
  阿霧邊聽邊點頭,這話就說在點子上了,這妻妾之事的確只有阿霧能管,郝嬤嬤都不好插手,但是興什麼規矩,這可就費思量了。出嫁前,阿霧也曾就這方面的事情專研過。想當初公主娘親對她的父親衛國公是採取的放養之態,在她生下兩個嫡子後,衛國公都是想去哪房就去哪房的。崔氏麼,沒有借鑒意義。其他府的事情,阿霧倒是瞭解過,有些人家是給侍妾排日子的,也有些人家是隨男主人的意思的。
  
  至於在這祈王府,阿霧可從來沒想過要興規矩,因為帝王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替他安排事情,儘管楚懋如今還不是帝王,可阿霧不得不考慮將來,總不能讓楚懋給她記上一筆。
  
  而且阿霧也不以為,自己安排楚懋哪天去睡哪個,他就會去。
  
  通常家裡有這些規矩的,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孝子們自當尊崇,可沒聽說過做妻子的興起的規矩,做丈夫的會遵循的,想來都是夫為妻綱,而不是妻為夫綱。便是宮裡頭皇帝每日翻的綠頭牌,那也是祖上興的規矩。阿霧以為,她總不能現在就給楚懋準備一盤綠頭牌吧,那可是越矩,要掉腦袋的。
  
  「這事須得同王爺商量商量。」阿霧淡淡地道。
  
  於是,阿霧這位王妃在陶思瑤的心裡留下的就是個「毫無擔當,膽小如鼠」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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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思瑤走後,紫扇扇了扇鼻子,「好濃的香粉味兒,奴婢可是費了老鼻子的勁兒才忍住噴嚏的。」
  
  阿霧喃喃地道,「她那是為了遮住渾身的藥味兒。」當初自己彷彿也幹過這事兒。
  
  「陶側妃明明年紀比姑娘大了兩歲,卻還一口一個姐姐地喊著,她也不嫌臊。」紫扇繼續挑刺兒,她實在看不慣陶思瑤那三句話一抹淚的嬌怯樣子,做給誰看啊。
  
  阿霧好笑地道,「因為我是主母嘛——」主僕兩個對視一笑,不再談陶思瑤。「今日晴光上好,咱們去園子裡走走吧,我還沒正經逛過這上京著名的相思園哩。」
  
  相思園的入口處以太湖石堆疊成「九獅山」,層巒疊嶂、古籐虯繞、奇花錯繡,群獅或蹲伏、或跳躍,儘管阿霧見識過了江南園林之精妙,也得承認這一座「九獅山」造得妙趣橫生。
  
  繼續前行,湖石越發細潤,有白苔間生,細聽有水滴跌落的回聲,叮咚處猶如琴音,人彷彿置身深山大壑之中,此處名曰「八音澗」,再前行,晴光初顯,豁然開朗處令人心曠神怡,舉目望去,澗水潺潺,蜿蜒而行。
  
  阿霧忽然間心緒開始低迷,她本該想到的,相思園背臨鴻池,引水入園,園中半山半水,頗多隙地,於他人那是絕佳的營造,而於阿霧那就是「舉步維艱」,她討厭水面。
  
  不過既然來遊園子,總不能才進來就打道回府,阿霧只好硬著頭皮前行,好在此處的水面還不算開闊,阿霧勉強能應付。向東而行,順水而折,過踏月橋,不走繁香塢,反而回頭向南,登天光亭。
  
  天光亭建在沿牆蜿蜒而來的九獅山山脈的山脊之上,登亭而望,相思園之高台曲榭、長廊復屋、美石嘉樹、廣池清潭,歷歷在掌。
  
  而冰雪林所在的東南片,景色全然不同。廳、堂、樓、榭,均以山木修竹為之,不加創削,頂上覆之以草,攀之以籐,四圍編竹籬,籬下植菊種蔬,完全是水村野居的情調。阿霧的心中也曾暢想過有這樣一片地方,以享桑農之趣。當然這是由於阿霧自己從沒種過桑下過田,才會有這種文人之思。
  
  天光亭下便是默林,僕人也多以冰雪林稱之。雖才晚秋,但已有早梅綻放,暗香浮動,只可惜還未蔚然成雪。
  
  阿霧立於亭畔,見林中隱約有人影閃動和衣服快速摩擦的簌簌聲,阿霧剛想往柱子後移一步,就聽得林下有人朗聲道:「原來王妃也在。」
  
  因為出聲的是楚懋,所以阿霧就是想裝傻也不行,只能沿著石梯往下,走入默林中。
  
  林中兩人只見一隻廣袖輕輕拂開空中紛飛的白梅花瓣,袖落,一張令趙粉含羞,姚黃妒煞的麗顏呈現人眼前。
  
  白梅樹下,阿霧一襲素錦月白襦裙,外罩白狐腋毛出鋒的櫻花粉雪光緞廣袖衫,腰上束著三丈寬粉底暗銀牡丹紋束腰,繫著流月黃絲絛。肩上披著出門前紫扇逼著她著的白狐毛滾邊大紅卍字不斷頭絨面昭君兜。整個人顯得彷彿不像個真人,而像梅花精亦或是玉觀音一般。
  
  何佩真杏目圓瞪地看著阿霧,阿霧則回以她一笑,先對楚懋福了福,這才回頭對何佩真道:「何側妃的身子可大安了,早起時你的丫頭還來玉瀾堂說你身子不適不能來給我請安。」
  
  何佩真的臉一紅一白的煞是好看,她正恨阿霧在她好容易「偶遇」祈王時來搗亂,又聽她如此一說,險些破功大罵,幸虧是忌憚楚懋就在身側,她這才忍住了。
  
  「胸口發悶,所以才出來走一走,不想接連偶遇王爺和王妃。」何佩真說完,又斜嗔了一眼楚懋,彷彿在責怪他的不解風情。
  
  阿霧也驚訝於何佩真的「厚顏」,索性也學著她的樣子斜嗔了楚懋一眼,道:「我可不是偶遇王爺,我是專程在這兒等王爺的。」期間阿霧的眼波流轉,叫一旁伺候的李延廣看得都身子差點兒一酥。好傢伙,李延廣可不曾想,萬歲爺居然給殿下指了這麼一位傾城傾國的王妃。
  
  何佩真被阿霧的話一刺,臉色越發難堪。不過阿霧也懶怠理她,兩個人打小都不對盤,如今自己更像是搶了何佩真盤中肉一般,已成死敵,也就沒必要虛以委蛇了。
  
  「哦,王妃等我何事?」楚懋倒也配合。
  
  不過阿霧慣常不是一個讓人白佔便宜的人,楚懋他自己應付不了何佩真,卻把她推出來當擋箭牌,阿霧也得收取點兒利息。
  
  「我欲往雙鑒樓一遊,不知可否請王爺為我行個方便。」阿霧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
  
  楚懋忽地燦然一笑,令得一旁的李延廣和何佩真都有點兒沒回過神來,這一笑真可謂是「忽如一夜春風來」,萬紫千紅開遍。只是其中內裡,卻只得阿霧和楚懋兩人知道。
  
  「可。」楚懋彷彿還生怕何佩真和阿霧之間的矛盾不夠深似的,居然走到阿霧身側,虛扶她的手肘,引著她前行,往隔溪相對的雙鑒樓去。何佩真自然而然就被兩人遺忘了。
  
  不對,僅僅是被阿霧給刻意遺忘了而已,因為楚懋在行到跨虹橋上時,緩緩地轉過身對僵立在原地的何佩真道:「雖然王妃好性子,可你等側妃也必須遵規矩請安。若實在病得起不了身,可去莊子上休養。」
  
  何佩真的臉色,阿霧簡直不忍再睹。對於一個癡心戀慕於他的女子,他都可以這般毫不動容,阿霧也只能感歎祈王殿下極具「慧根」,可證大道是也。
  
  在楚懋訓完了何佩真,又轉頭開始訓阿霧,「這兩位側妃和三個小妾的規矩,王妃也得管起來,這些事郝嬤嬤不好置喙,你既進了府,就該興起規矩來。」
  
  「是。」阿霧口裡應道,心裡卻想,三個小妾的規矩是極好的,只是這兩個側妃癡戀於楚懋,成日裡相思成疾,無所事事,可不就蛾子多麼。若然雨露均沾,也就斷不至於此。
  
  說起這雨露均沾,阿霧的思維又開始發散地想到,崔氏教她的,但凡行房後,拿一個軟枕置於腰下,頭低腳高地將雙腿擱到床架上,歇息那麼一會兒,受孕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阿霧趕緊搖了搖頭,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就想到這兒了,其實她要想的是,如果這兩人都有孕生子,也就沒那麼多閒工夫來癡纏祈王殿下你了。
  
  而且阿霧也不想當出頭椽子,成為眾矢之的,就算楚懋想推她出來「草船借箭」,也得看她願不願意當那個稻草人。是以,阿霧斟酌後故作嚴肅地開口道:「實則妾也不好興此規矩。聖人言『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這家和也需理順陰陽。」
  
  阿霧能說出此番話,實在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的,要知道她自己可是一點兒也不想什麼陰陽調和的,而且這種話,即使如此措辭,也讓她覺得羞懺難當。
  
  但是阿霧的此話不可謂不委婉,她其實是隱約猜到了楚懋於房事大約是極淡的,但阿霧可以沒有兒子,可楚懋卻必須有子嗣,否則她將來的「兒子」打哪兒來?鑒於楚懋今世的正妃已經變了人,阿霧自然也擔心上輩子為楚懋生兒子那個女人還能不能進府再生出兒子。
  
  所以此時,阿霧甚至認真地思考起陶思瑤的提議來,或者的確該督促楚懋雨露均沾。
  
  然後楚懋在聽了阿霧的話後,嘴角翹起兩分嘲諷之笑,「哦,王妃這是在抱怨我……」
  
  「不,不……」阿霧可不想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妾的意思是,這天下事,不患貧患不均也。三位姨娘和兩位側妃都先於妾入府,素日伺候王爺也盡心盡力,而今王爺厚我而薄彼,令妾惶然。且,王爺膝下尚且無子,開枝散葉乃是盡孝,也是盡忠。」鑒於楚懋的爹就是皇上,阿霧以為他盡孝也就是盡忠了,「妾年幼體弱,如今恐不易受孕……」
  
  阿霧見楚懋老盯著自己看,眼神如炙,一時心慌意亂,口不擇言地道:「妾聽說婦人二十有餘最宜子嗣,王爺……」
  
  阿霧越說越艱難,艱難到最後,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而楚懋那邊卻朗然大笑起來。
  
  楚懋看阿霧緊張得一個勁兒地絞手絹,而臉色因又羞又急,泛出了酡顏粉暈,一雙秋波耀星眼,因為想要加強她話語的力度而睜得大大的,睫毛眨得飛快,緊張得微喘著氣,實在是忍不住笑起來,他不知道阿霧哪裡來的自信,可以說出「厚我而薄彼」這樣的話。
  
  「王爺!」阿霧惱羞成怒地道,她自以為說的是宏篇偉言,可楚懋卻一點兒也不當一回事兒,「王爺不必嘲笑妾,妾說的是實話,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爺自知人事開始,已多少年,而膝下猶空,難道不怕有心人造謠言而污蔑……」
  
  楚懋見阿霧嚴肅得可愛,問道:「你如何知道那會是污蔑?」
  
  「我當然知道啦。」可惜阿霧不能這樣回答,總之上輩子楚懋是有過兒子的,那就當然是污蔑了。「王爺龍鳳之姿,天日之表,豈會是那等人。但人言可畏,不得不防。」阿霧如今就著「莫須有」的蔑言規勸楚懋。
  
  「哦,那王妃以為該當如何?」
  
  「唔。」阿霧開始支吾起來,「王爺或可去各院多走動走動,約略排個日子,剛才王爺也說過,希望妾入府後能興起規矩來。」
  
  「可就是貴為中宮也沒有指手畫腳,給丈夫排日子的道理。」楚懋說得極嚴肅。
  
  阿霧內心一稟,懺愧懺愧,剛才她見楚懋笑容頗多,以為他心情頗為舒暢,所以大著膽子,得寸進尺,不想馬失前蹄,嗚呼哀哉。果然是喜怒無常,聖心難測。今日便已如此,翌日繼登大位後還不知會如何呢。
  
  阿霧立即閉口不言,這才發現,她和楚懋已經繞著雙鑒樓走了一圈了。
  
  「王爺……」阿霧站在雙鑒樓的門口,駐足不前,拿眼示意楚懋喚人開樓。
  
  楚懋淡淡道:「本王已經領著王妃游了一圈雙鑒樓了,許閒堂我還有客人,王妃自便吧。」
  
  阿霧不敢置信地看著楚懋,他居然曲解自己的意思,在文字上玩心眼,不由得惱怒道:「你……」
  
  「哦,對了,因為樓中還藏有《伯遠帖》和《蜀素帖》,以及《洛神賦圖》和《游春圖》,實屬珍貴,所以……」
  
  阿霧聽楚懋說一個藏品,就暗自在心裡激動地念一個人名,「王珣」、「米癲」、「顧三絕」、「展子虔」,全都是令人傾倒膜拜的大家。
  
  不過在楚懋「所以」地瀟灑而去,留給她一個決然的背影后,阿霧就只剩下茶飯不思的相思了。
  
  其實元刊《通鑒》對阿霧的吸引力也並沒有那麼大,她只是氣不過楚懋推她出來擋劍,而他又不同意自己去看雙鑒樓的收藏,所以才藉機拿捏他帶自己去雙鑒樓的。哪知道,楚懋是個奸詐小人,不僅戲耍了她,還在她的眼前放了個吃不到嘴邊卻饞死個人的誘餌。
  
  阿霧前世作畫乃一絕,於歷代大師裡獨崇顧、展,而今生苦練書法,王珣、米巔俱是她崇欽之人。想當然耳,如今的雙鑒樓在阿霧的心裡,已經稱得上是聖地了。
  
  如不能去朝拜一番,阿霧覺得她約略會為「之消得衣帶寬」的。
  
  可恨的楚懋,阿霧刷刷地為楚懋又新添一筆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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