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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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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11:22:5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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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一張臉羞得簡直可以滴下櫻桃紅了,咬了咬粉唇道,「沒,沒踢到哪兒。」然後趕緊又此地無銀地補上一句,「殿下踢在被子上了。」
  
  楚懋沒說話,阿霧就烏龜地只當他信了,然後哧溜溜地迅速爬到了自己的被窩裡,將自己捲成一團面朝裡,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不過此時她身後卻有了響動,是楚懋掀被子下床的動靜兒。
  
  阿霧轉過身見楚懋正往桌邊走,從茶壺裡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
  
  「殿下,別喝涼茶,那茶桶裡有溫著的茶水。叫外頭守夜的詠梅、憶梅進來伺候便是。」阿霧關切道。
  
  楚懋的背微微有些僵硬,並不轉頭回去看她,只是口氣略顯生硬地道:「你先睡吧,不必管我。」
  
  若是阿霧對男人這種事稍微有個一絲半點的瞭解,此時也就能順從他的意思,繼續裝睡了,但她偏偏從沒把楚懋往那個方向想過。
  
  實際上,這也怪不得阿霧。楚懋生就一張具有欺騙性的臉,說好聽點兒那就是清雋出塵,甚至有道骨仙風之氣,任誰也不會把吃喝拉撒「做」同他聯想在一塊兒。
  
  即使祈王殿下龍根健全甚至可能還很傲人,但在阿霧眼裡,他也就跟那太監似的,絕不會有情、欲之想。而在今後正元帝清心寡慾的帝王生涯裡,偶爾的幾次行那「傳宗接代」之事,阿霧也是很有羞恥心的絕不會飄去看。
  
  不過阿霧觀正元帝陛下一般一刻鐘就從寵幸嬪妃的西翼回來,也就只當他是去透了口氣而已。並不曾往那淫、處想。更何況,到太子出生後,楚懋的餘生裡再未臨幸過妃嬪,阿霧就更不會覺得他會有需求了。
  
  其實,阿霧在「生孩子」和男人的需求這件事上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她知道生孩子就要和男人行房,而行房的具體的動作和發生的地點她也知道。地點前文已說過,就不再贅述,而動作麼,崔氏羞羞捏捏地說,阿霧只要躺著就行了。這些事,崔氏都是一句帶過的,但是有一點,她特別重點提出過。
  
  那就是,千萬不能慣著男人。「你年紀還小,要愛惜自己的身子骨,你們又是新婚,他可能行得多點兒,你可千萬別他一要,就順著他,這種事兒,你提著吊著,指不定他還更來勁兒些。但也不能太拿捏他,否則他轉過身就去找別人,你就無處可哭訴了。總之這個分寸,你要自己拿捏好。」這是崔氏的原話。
  
  阿霧自認還算是個有分寸也能拿捏分寸的人,所以不擔心。而關於楚懋的需求的問題,或許一開始阿霧還會有懷疑,但是經過這麼幾個月後,她已經徹底地信任了楚懋的高潔。
  
  所以只覺得崔氏的話扭扭捏捏,言不盡實,當然阿霧也不至於懷疑崔氏會害自己,但是她難免會覺得崔氏頭腦簡單,讀書不多,遇事從不多想,所以她的經驗總結,也就姑且聽之便可,且不可當真。
  
  嘮嘮叨叨這麼多,還是言歸正傳,阿霧從不以為楚懋會有男人的需要,或者說在她潛意識裡楚懋就是高潔端方,不染塵埃的,至於榮三老爺、榮珢之流,那都是世間俗男子,不可語之。
  
  當此刻楚懋下床自己倒茶時,阿霧覺得她是真心關心他,怕他大冬天喝了涼茶傷胃。而楚懋不叫人進來伺候,大抵是他衣衫不整之故。
  
  阿霧今日賢惠地煮了面,又難得地得了楚懋的讚賞,一時對「賢惠」有了些癡迷,自己也趕緊掀了被子下床來,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好在地上鋪了墨色繡金八寶如意地氈,也不覺得多涼。
  
  阿霧快速走過去,從旁邊的茶桶裡取了熱茶倒了一杯遞給楚懋,「殿下還是喝熱茶的好。」
  
  楚懋身子不動,只側了側頭看了阿霧一眼,並在她胸口上掃了一眼,這才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要說這時候阿霧真是聰明。若是換了別人,心虛著這會兒指不定就含胸駝背了,恨不能胸前兩團能往回了凹。但阿霧不,她故作鎮定,反而還特地挺了挺胸脯。
  
  少女獨特的芳香在這樣近的距離裡輕易就縈繞上了楚懋的鼻尖。柔軟的立領內衣下雖然根本不露絲毫,但也足夠讓人去臆想那乳鴿一般的一對兒玉團了。
  
  偏偏阿霧還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脯。這樣天真無辜地又充滿著誘惑的舉動,叫老天見了都為祈王殿下叫屈。
  
  「你先去睡吧,我還睡不著。」楚懋說罷,旋即就轉身去了南窗榻邊,從小几上取了一卷書,以手拿著擱在大腿處,看著一動不動的阿霧。
  
  阿霧見楚懋耳根有些發紅,嗓子略帶嘶啞,心裡懷疑他是不是也著了涼,可是聽楚懋的口氣,有些心浮氣躁,也不知是為何事。但是今日事情太多,隆慶帝的冷漠,生母的忌日,自己的生辰,都足以讓他心緒不穩。
  
  這種事情,旁人是勸不來的,只能讓他自己靜靜地待一會兒,自個兒想通了才好。所以阿霧當下也並不再跟過去。只有些嬌怯地微微低頭立在原地不動。
  
  這也是極討巧的心思。阿霧以自己為例,如果她心煩意亂,不喜人呱噪的關心,攆人時,那人若毫不遲疑地轉頭走了,她反而又會怨怪,人就是這麼奇怪。所以,她少不得得留在原地糾結一番,讓楚懋感受到自己的誠意,然後才能移步。
  
  涼意這會兒終於傳到了腳底,阿霧不經意地拿右腳蓋在左腳背上,桃花瓣似的腳趾頭蜷了蜷。
  
  「不是著涼了嗎,趕緊去睡吧,我這兒不用伺候。」楚懋的聲音提高了一度地道。
  
  阿霧越發聽出他的不耐,只好原地福了福身,「殿下也顧惜些身體。」說罷,她自上床去了。雖說生著地龍,可畢竟是隆冬,穿一套內衣立著,還是稍嫌涼。
  
  燈光裡,楚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不乾脆到次間去坐,或者去冰雪林、雙鑒樓也好,偏偏就選擇在內室的榻上坐下。靜謐的屋子裡滿滿都是女主人的味道。
  
  片刻後,楚懋吹熄了燈,重新上床。
  
  黑暗裡阿霧聽得楚懋道:「向貴妃說得不錯,我是該有個孩子了。」
  
  阿霧的背一僵,如果楚懋不是對著她說這句話,而是直接讓別的女人懷孕了的話,阿霧會很高興的,但是在今日的氛圍下,阿霧只能裝睡,呼吸都收緊了,四肢更是僵硬著。
  
  儘管阿霧理智地覺得楚懋能說出這句話是對她這麼多日來的用心良苦的最大回報,但是她聽了依然覺得毛骨悚然,壓根兒不敢往那個方向想一下。
  
  崔氏雖然也一心盼著阿霧能為楚懋生下嫡子,可到底還是自家女兒重要,所以上回回娘家時,崔氏特地拉了阿霧說話,說她年紀小,別太早要孩子,否則生育那一關實在是危險。當初她生榮玠的時候,可是九死一生的。
  
  阿霧也點頭稱是,一來她自珍自己的小命,二來也從沒真正地想過要去行夫妻之事。
  
  但今晚楚懋的話著實驚住阿霧了。她原本猜測,楚懋之所以那麼遲才有孩子,完全是因為他怕功敗垂成後,牽連無辜孩童,所以要待大事定下後再延血脈。然而如今看來,又不像是那麼回事。
  
  阿霧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好了,以至於楚懋非要用這種方式來「打賞」自己。
  
  阿霧思前想後,覺著如果楚懋非要拉自己行事,她還真不能拒絕,否則她今後的打算便再無法進行,更別說幫長公主和大哥、二哥求情了。
  
  阿霧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地轉過身怯怯地對著楚懋低聲道:「我年紀還小,嬤嬤說太早有孕,便是順利生產,也會傷身子。」至於不能順利生產那就更慘了。阿霧不知道這樣的「實話」會給楚懋一個什麼樣的印象,她焦灼地望著楚懋。
  
  夜色裡,楚懋的眼睛彷彿黑色的寶石般,亮得讓人打心底發涼,只道了句,「說的也是,是我思慮不周了。」
  
  阿霧頹喪地踢了踢腳下的被子,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面,又被自己給破壞了,不過也實在該怪楚懋,沒事兒提什麼生孩子。除了行房,以及接下來的生孩子的事兒,便是讓她為了楚懋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是願意的。
  
  只可惜楚懋不給她一個證明的機會。
  
  阿霧伸了伸自己雪白的脖子,有一種洗白白待宰的英勇,「若是殿下需要嫡子,我也是願意的。」阿霧的心裡默默流淚。
  
  「我不會拿你的命去賭的。」
  
  楚懋一句話頓時解了阿霧的煩憂,她分辨得出他語氣裡沒有敷衍和生氣,他只是這樣輕輕一說,就有一種讓阿霧相信他的力量。
  
  「謝謝你,殿下。」阿霧真誠地低聲道謝,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只覺得有了楚懋這句話,她的清白就可以保住了。放鬆下來後,阿霧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睡吧。」楚懋為阿霧掖了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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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11:24:5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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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阿霧做了個很驚悚的夢,她夢見楚懋恨她雀占鳩巢,又不肯為他生下嫡子,就將她綁到一葉小舟上,在暴風雨的夜裡,將她放到河上。
  
  阿霧只覺得船上下顛簸得厲害,她又驚又怕,連眼睛也睜不開,而楚懋就站在岸邊打著油紙傘,看著她笑。
  
  阿霧只覺得暴風雨無窮無盡似的,眼看著自己就要被洪水淹沒了,尖叫了一聲坐了起來,她睜開眼,只見外頭天還黑著,身邊的位置卻是空的。
  
  「怎麼了?」簾子外楚懋的聲音傳了過來,「做噩夢了?」
  
  楚懋正從外頭掀開簾子看著還在驚愕之中的阿霧,又問了句:「夢見什麼了?」
  
  「夢到我在一條船上,顛簸得厲害,我怕得緊……」阿霧儘管驚魂未定,但也知道不能說是楚懋綁她的。
  
  哪知阿霧一說完,楚懋的臉色就變得很奇怪,片刻後才道:「大概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阿霧想了想,點了點頭,大概是她情緒波動太大,對著楚懋又忐忑不安,這才有此一夢的。阿霧姑娘又哪裡聽得懂楚懋這種隱晦得不能再隱晦的惡趣暗示。
  
  但是有一點卻沒逃過阿霧的眼睛,雖然楚懋穿著同色褲子,但是上頭的暗花明明換了紋樣,阿霧不解楚懋為何半夜起來又是換褲子,又是喝水的。以前沒見他有這麼多怪毛病的。
  
  「殿下可是身子不適?」阿霧睜著澄澈的大眼,柔聲問道,眼神從楚懋的腿根處往上抬。
  
  楚懋刷地一下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沒有,這屋子地龍生得太旺,明天讓她們降小點兒。」
  
  阿霧點點頭,便信了楚懋大約是熱著出了汗才換了衣裳。若換做是她,夏日半夜醒來覺得渾身黏膩,重新洗澡換衣也是有的事兒。
  
  楚懋重新躺回床上後,阿霧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但總不及一眠至天亮的好,所以醒來時,有些頭疼,覺得暈暈乎乎的。身邊的人早已經起了,連被褥都涼了。
  
  提及被褥,阿霧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仔細想了想才發現,楚懋昨晚蓋的被褥不見了。雖然他的被褥每天都換,但是丫頭們都要在阿霧起床後才會來收拾。
  
  阿霧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太往心頭去,她哪懂這些個細節,一心只想著今日回榮府的事兒。大夏朝出嫁女正月裡通常在初二、初三興回娘家一趟。
  
  阿霧是自己急不可待,所以早早兒地就定在了初二,至於楚懋,阿霧是沒想過他會陪自己回去的。果不其然,阿霧讓人去同楚懋說的時候,他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大抵因為楚懋沒去,榮三老爺和崔氏都顯得輕鬆了許多。
  
  崔氏瞧著阿霧那還像姑娘似的身段兒和臉蛋,抱怨道:「怎麼也沒養胖點兒,女人啊還是胖些才好。」
  
  阿霧笑了笑沒說話。
  
  「祈王殿下對你還好吧,有沒有信兒了?」崔氏關切地問道,其實她第一句就想問的,只是怕給阿霧壓力。
  
  「太太不是說我年紀小,不急著要孩子麼,殿下也體貼我,說是這兩年不急吶。」阿霧很擅於把實話換個角度說出來,聽在崔氏的耳裡,這就是她們夫妻很和睦的意思。
  
  「祈王殿下今日怎麼沒跟你一塊兒回來?」崔氏難免還是擔心阿霧報喜不報憂。
  
  「他一來,爹和太太動不動就又要行禮又要跪,咱們見面也不自在,他這是體貼女兒,也體貼你們吶。」阿霧把楚懋沒空來的行為解釋得很完美。
  
  崔氏聽了也連連點頭。這廂母女間敘了話,榮三老爺那邊就派人來請了阿霧過去。
  
  阿霧一進去,榮三老爺就開門見山地道:「你將何氏送去莊子上,是四皇子的意思嗎?」
  
  阿霧心想,她爹這頭狐狸還真是敏感,「不是。我先頭也是不愛管府裡的事兒,但殿下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我說府裡沒規矩。那何佩真卻是囂張跋扈,我做主把她送出去,殿下那邊也是知道的,他也沒阻止,事後也沒有要接人回來的意思。」
  
  榮三老爺捋了捋他那一把美髯,點了點頭,又道:「依你看,四皇子對……」榮三老爺拿手指指了指天上,因為是同自己女兒說話,所以直白了許多,「有意思?」
  
  那簡直不是有意思,而是太有意思了,不過人家走的是自力更生的路線而已。不過這樣大膽的話,阿霧也不知道說與榮三老爺聽是對還是錯,萬一走漏風聲,遭殃的會是他們自己。「殿下不曾同我說過這些,不過依女兒看,他不是沒成算的人。爹爹以為殿下有那個意思,就能成嗎?」阿霧想知道榮三老爺的看法。
  
  榮三老爺搖了搖頭,「難說。依我看四皇子彷彿並不在意那位置,否則平日也不至於那般行事,只是我觀他英睿不凡,實在是可惜。」
  
  榮三老爺畢竟是楚懋的老師,兩人平日也有談聖人言,榮吉昌覺得楚懋每每有點睛之論,且眼界開闊,看事高瞻遠矚,實乃明君之兆。
  
  阿霧見榮三老爺如此惋惜的樣子,便試探著道:「可是這兩次進宮,我見聖上對殿下的確是極不上心的。」阿霧說得很委婉,但榮三老爺如何能不知道隆慶帝的態度。阿霧謹慎地看了看外頭,將書房的窗戶全部打開,以便可以看到外頭的情況防止偷聽,這才繼續道:「想來將來的詔書上頭那名字也不會是殿下,爹爹以為如果殿下果然有什麼想法,該當如何?」
  
  阿霧這話問得極大膽,聽得榮吉昌心頭一跳,其實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不止一次升起過,但他實在拿不準楚懋的態度,所以並不敢提這樣大逆不道的建議。
  
  但是從龍之功的誘惑實在是太大,而榮吉昌現在又是鐵板釘釘的四皇子黨,將來若是其他皇子上位,他恐怕不會有好果子吃,能保住命已經是萬幸。這顯然不是榮吉昌十年寒窗苦讀想追求的結局,他們讀聖人言並非為了忠孝,實則只是為「建功立業,豐功耀祖」八字而已。
  
  這種念頭,便是對自己的女兒,榮吉昌也不敢直說,轉而道:「你大哥的婚事定在五月裡,珢哥兒的定在九月,我打算若你大哥今科能中,求皇上將他外放,就不考庶吉士了。」
  
  阿霧點點頭,榮玠外放,哀帝登基之初想來手還不會伸得太遠,必先安頓京內,才會整頓地方。
  
  「珢哥兒愛武,等他成親後,咱們分了家,為父打算讓他也外放參軍。」
  
  亂世裡什麼也不如手頭有一支軍隊來得有保障,到這兒,阿霧不得不佩服榮三老爺的高瞻遠矚了,什麼都被他算盡了。
  
  「我以為甚妥。」父女倆相視一笑,像是什麼也沒說,卻又心照不宣了。
  
  這廂剛用過午飯,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是祈王府派了人來接阿霧。
  
  阿霧愕然,還以為是不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兒,否則怎麼會突然有人來接她。崔氏和榮吉昌也不敢多留阿霧,催著她趕緊回去。
  
  待阿霧上了馬車,看到楚懋時,愈發驚愕了起來,「殿下!」
  
  阿霧怎麼也沒想到楚懋會親自來接自己,「殿下,可是府裡有什麼事兒?」
  
  楚懋沒回答,只是盯著阿霧目不轉睛。今日阿霧穿了一襲醬色纏枝牡丹菊海棠紋織金緞立領裌襖,領口出鋒,是黑褐色的羊羔毛。深色將她一張雪白的小臉襯得越發瑩白,粉唇櫻櫻,越顯鮮嫩。而下頭是一條鵝黃地蝙蝠葡萄紋裙,這裙子有些古怪,裁得像鍾形一般,將阿霧的細腰越發凸顯出來。
  
  這等裝束奇異地好看。這樣的鍾形裙楚懋還是第一回見,他自然不知道這本該是幾年後才會出現的樣式。
  
  阿霧穿衣服,喜歡略微貼身些,她人本高挑,穿起來尤為好看,只是落在男人眼裡,那就是身段妖嬈了。
  
  楚懋沒回答阿霧的話,反而將馬車座位上阿霧慣常用來搭腳的白狐毛斗篷擱到了腿上。
  
  「殿下可是病了?」阿霧見楚懋神色有異,仿似在極力壓抑什麼,又見他懼寒,自然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要知道這位主兒可是大冬天,雪地裡穿一身夾袍便可的人。
  
  楚懋右手握拳,豎在唇邊輕咳一聲道:「無妨。」
  
  這在阿霧眼裡,就是默認了患病的意思。
  
  「殿下既然病著,出門受風做什麼,有事派人來叫我便是。」阿霧真是賢惠到家了。
  
  楚懋見阿霧那上下翻合的櫻粉唇瓣,感到一絲心慌氣躁,「呱噪。」
  
  阿霧立馬噤聲,想起榮三老爺也是不喜崔氏呱噪的,便在心底對自己說,以後在楚懋跟前別說話太多。
  
  馬車裡靜靜的,阿霧鼻尖聞著的是楚懋身上的冷梅香,而楚懋鼻尖充縈著的卻是阿霧的異香。阿霧微微低著頭,仿似地上鋪的毛氈花色極為吸引她一般。她甚至不敢抬頭,只覺得額頭被兩道強光照著,連求證的勇氣都沒有。
  
  阿霧自以為還是頗為瞭解楚懋的,哪知真正的近身相處後,才知道所謂的帝心難測是個什麼意思,果然是天生的皇帝料。
  
  當馬車駛過琉璃大街時,楚懋拉了拉右手邊的繩子,馬車便停了下來,這下阿霧不想抬頭也不行了,她拿眼詢問楚懋,楚懋道:「去虛白齋看看。」
  
  虛白齋在上京頗負盛名,經常有書畫真跡、佳品或者古書出售,而且他們印的「梅花喜神箋」也很有名。
  
  楚懋提起虛白齋,阿霧也很有興趣。
  
  阿霧和楚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入虛白齋,她興致盎然地打量著虛白齋的擺設,陳設古雅,熏香淡然,迎客的談吐頗雅,的確不愧盛名。
  
  不過當阿霧看到從二樓下來的人時,那興致就全無了,臉上閃過一絲愕然,進而略顯心虛地避開了唐秀瑾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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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秀瑾在看到阿霧的時候,眼裡也閃過了一絲錯愕,腳步愣住不前,直到他意識到四皇子楚懋就在不遠的地方。
  
  唐秀瑾趕緊「咚咚」地走下樓,朝楚懋行了禮,「四皇子。」
  
  「秀瑾也在,正好,虛白齋可有什麼新到的寶貝,」楚懋道。阿霧聽他的口吻,像是同唐秀瑾頗為熟稔。
  
  唐秀瑾笑道,「有,倒是有,不過還是讓主人給你親自介紹吧。」
  
  楚懋顯得有些驚訝,「蘇茂回京了,」
  
  「是,一聽殿下登門,這這不就把我攆出來了,正在上頭烹茶以待殿下。」唐秀瑾有些委屈地擺了擺手。
  
  楚懋點了點頭。
  
  阿霧想來,這位虛白齋的主人蘇茂先生同楚懋該是熟人了,否則也不會如此清楚他的怪癖,等閒地方他是絕不會輕易入座的,因而連唐秀瑾都攆了,上頭應該正在打掃、熏香。
  
  唐秀瑾向楚懋告辭而出,除了最先的失態外,他後來再沒看過阿霧一眼。
  
  楚懋拾階而上,阿霧自然要跟上,她對虛白齋的主人久仰多時,只是一直無緣得見,這位也是神龍現首不現尾的高士。
  
  而先才下頭迎客的掌櫃則恭恭敬敬地立在梯邊,恭送兩位上樓。
  
  虛白齋的二樓裝飾清雅、精緻,一應擺設都是百年以上的古件,饒是阿霧一雙富貴眼,也頗為驚訝於這位蘇茂先生的豐富收藏,而且這樣貴重的東西就這般大大方方地擺在人前,這等氣度就非常人可及。
  
  然而當蘇茂從裡間轉出來迎客時,阿霧的愕然比看到唐秀瑾時還甚,差點兒失儀,眼睛眨巴了三下這才平靜下來。
  
  眼前的蘇茂雖著男裝打扮,可一看就是位美嬌娘。容貌嫵媚大氣,男裝打扮別有一番風情韻味。年歲不大,約十八、九的樣子。她見了楚懋與阿霧也不行女子蹲福之禮,反而抱拳作揖。
  
  「殿下。」繼而蘇茂轉頭看著阿霧笑道:「這位想來該是祈王妃吧。」蘇茂虛做了個甩水袖的動作,躬身道:「小生這廂有禮了。」
  
  阿霧「噗嗤」就笑了出來,這位蘇姑娘,還算有趣。
  
  蘇茂延了他二人入內室,阿霧心中「咦」了一聲,這屋裡滿是冷梅熏香,正是楚懋最喜歡的香氣。只是這冷梅香最怪,調香是極難調出這梅香的,想來該是以臘梅熏成,也不知費了多少臘梅,又費了多少時日才能有如此香氣。
  
  阿霧側頭看了看楚懋,不禁想,看來這位殿下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前途灰暗,但是也有不少女子對他上心嘛。
  
  「你這回出遊,可尋了什麼好東西回來?」楚懋入座,連啜了兩口梅上雪烹的茶。
  
  阿霧也在舌尖、喉頭細細品嚐、回味了這道茶,餘香雋永,茶好、水好、技術也好。
  
  「你這兒的『三好茶』越發進益了。」楚懋讚道。
  
  阿霧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起來,她不管怎麼努力也不過得一句楚懋「不錯」的讚賞,這「三好茶」雖好,也不至於就讓他這樣喜歡吧?
  
  「多謝殿下讚賞。這回還真是帶了一捲好東西回來,打從十年前我就看上了一幅畫,但是那家的老頭子說是家傳之寶,死活不賣。說來也是令人唏噓,這回我到杭州,剛好遇到他家落難,我竭盡心力相助,那位老丈最後才將這幅畫轉賣於我。」蘇茂有些興奮地說道。
  
  「來之不易,倒讓我想開開眼界了。」楚懋啟唇笑道。
  
  蘇茂站起身,朝二人頷首告罪,退回更裡頭一間。須臾有侍女抬了幾條長几出來,在屋中一字排開,又將屋內的茶盞收走。蘇茂再次轉出時,手中則捧了一軸畫捲出來。
  
  阿霧見她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擱在左首長几上,緩緩展開來,到右端約有五米長。
  
  楚懋和阿霧都有些心急地走到畫前,饕餮視之。
  
  看畫風和佈局,阿霧心頭一震,這幅畫該不會就是失傳已久,傳說中張端的《游春圖》吧?張端其人,是三百年前南朝的宮廷畫師,《游春圖》是其奉命而作,據說畫成那日,瑞光千條,乃是絕世佳作誕生之兆。古往今來,有幸觀之者無不驚艷膜拜。世上流傳的仿品也多,難辨真偽。
  
  「殿下,以為如何?」蘇茂嘴角噙笑。這幅畫,唐秀瑾看了也目瞪口呆,斷為真品,不過蘇茂如何也不肯割愛。
  
  楚懋緩緩在畫前挪步,並不言語,蘇茂也不催他,轉而到阿霧的身邊:「想來,王妃於畫道也頗為精通。」蘇茂見阿霧目不轉睛地盯著游春圖,因此有這一說。
  
  阿霧謙虛地笑了笑,「略懂。」
  
  此時阿霧正站在題跋處,以阿霧看來,這幅畫無論從絹質、墨色、筆法來看,都無疑是南朝之風,與張端的其他傳世之作相比,畫風也很相近。畫風宏偉、佈局嚴謹,五米之絹上,人物多達數百,實在是「工程浩瀚」。再看畫上題跋,有不少名人的收藏印,都鑒定此畫為真。
  
  甚至有前朝大儒黃永、定真的題跋,也難怪蘇茂敢如此篤定此畫的真偽。
  
  待楚懋意猶未盡地欣賞完全畫,轉過頭看著阿霧道:「你以為此畫如何?」
  
  阿霧此刻已經坐在椅上休息了一小會兒了,她看了看蘇茂,有些歉意道:「我以為此畫是偽作。」
  
  蘇茂濃麗的眉毛一挑,當場就有發作之相,冷笑道:「哦,敬聽王妃高見。」
  
  阿霧也不以為意,她理解蘇茂,若是自己有一幅得意之畫,突然有人跳出來說那是假的,她也不會有好臉色。
  
  楚懋的眉毛也微微挑挑了,唇角微翹,彷彿在說,「看你怎麼圓話?」
  
  阿霧走到畫邊,「那好,我先說說我的意見,請殿下和蘇姑娘一評。」
  
  阿霧從題跋處走起,「這些題跋不假,而黃先生、定真大師也皆以為此畫為真,只是他們鑒畫時都忽略一個細小的地方。」
  
  阿霧走到畫中央一處鬧市區,「你們瞧,這店中小二手比『六』字,口裡也說著『六』字。」
  
  楚懋和蘇茂順著阿霧的手指看去,都點了點頭,那小二的口型的確是個「六」。
  
  「這有什麼不對嗎?」蘇茂問道。
  
  「這畫放在當今自然沒什麼不對勁,可在南朝,他們卻不像咱們一般說『六『,而說『陸』。」
  
  楚懋與蘇茂聽了皆若有所思。
  
  阿霧又道:「這幅畫上三、四百個人物,服飾、表情、動作皆刻畫細膩,毫無重複,張端沒道理會在這裡犯下這樣的錯誤。所以我說,這幅畫是偽作。」
  
  阿霧與楚懋對視,見到他眼中笑意,知道他是認同了自己的意思。
  
  而蘇茂則對阿霧深深地抱拳鞠了一躬道:「謝王妃教我。」
  
  阿霧忙道:「不敢當,不敢當。」實則心裡為能壓下這虛白齋主人一頭而頗為自得,這種虛榮是自認才女的她不能戰勝的小小缺點之一。
  
  但是直到重新坐回馬車上,楚懋也沒對阿霧作出過任何讚美的表示。
  
  阿霧數次偷偷看了看楚懋,可也不見他有話對自己說,但是阿霧心底卻癢癢得厲害,需要人替她撓一撓,但是又因為才女的自矜或者文酸,自己不好開口,只能頻頻暗示。
  
  「蘇姑娘真是奇女子,年紀輕輕就能掌管虛白齋這樣的鋪子,殿下與蘇姑娘好像很熟呢?」阿霧向楚懋那邊傾了傾身子,一臉的好奇。
  
  楚懋側了側身子,離得阿霧遠了些。
  
  阿霧一陣懊惱,她怎麼就忘記楚懋不喜人靠近的怪癖了,大概是最近楚懋給了她不少誤導,阿霧至今沒想明白正旦夜楚懋向她伸手的奇怪事情,也只能歸咎於孝貞後的忌日了。
  
  而現在,阿霧只是一時太好奇了,所以才忍不住探了探身子,阿霧覺得蘇茂身後一定有一個很傳奇的故事,所以她才會女扮男裝,經營虛白齋,而且聽起來,彷彿還可以四處周遊。這樣的灑脫生活,是阿霧所不可能擁有的,她雖然不一定嚮往,但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會特別的好奇。
  
  但偏偏此時,馬車也跟他二人作對,阿霧收回身子的一剎那,聽得一聲馬的嘶鳴,馬車忽然一個急停,她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撲,她慌忙間隨手一抓,想借點兒力撐住自己。
  
  阿霧抓著的是楚懋膝蓋上的白狐斗篷,剎那間她本以為肯定糟了,這斗篷哪裡承受得了她的重量,這下她肯定要摔倒了,真是丟人。
  
  哪知楚懋的手快如閃電地抓住了斗篷的另一端,阿霧這才逃掉了摔倒的厄運。她的視線從楚懋的胯間往上抬,想感謝楚懋一句,若非他眼疾手快,她就丟臉了。
  
  哪知阿霧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楚懋厲聲喝道:「眼睛往哪兒看吶!」
  
  阿霧既驚且愕,不知道此言何出,她無辜地看著楚懋,沒覺得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了啊。其實這實在是楚懋抬舉阿霧了,她人雖然機靈聰明,但在這樣手忙腳亂的時候除了關注自己不要摔倒之外,根本無暇他顧。
  
  楚懋看著阿霧眼裡無聲的委屈和無辜的表情,也明白過來,是自己反應過激了。
  
  這時外頭傳來李延廣尖細的聲音在斥責馬伕,「你不要命啦,停得這樣急,驚著主子怎麼辦?」
  
  楚懋別開眼不看阿霧,朝外頭的李延廣道:「出什麼事了?」
  
  「回殿下,沒什麼大事,一個小孩兒沒看路,從馬車前頭竄過去,驚著馬了。」面對楚懋時,李延廣又恢復了和聲細氣。
  
  「沒事,就趕緊走吧。」楚懋不耐地道。
  
  阿霧則還糾結在「錯看到什麼了」的謎語裡,一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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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馬車回了祈王府,阿霧見先頭楚懋明顯有些不豫,以為他定然會轉身去冰雪林,哪知卻居然跟著自己回了玉瀾堂。
  
  阿霧轉進內室,換了身日常穿的衣裳這才走出來。只見得楚懋正立在多寶閣邊,正把玩那只她素日最喜撫弄的玉貔貅。
  
  「殿下。」阿霧出聲喚道,她極不喜人碰觸她素日把弄的東西,只覺得被他人碰了就不乾淨了似的,所以阿霧徑直走到楚懋身邊,向他伸出了手。
  
  楚懋回頭,見阿霧著一襲半舊的鵝黃軟綢襦裙,挽一條湖水碧披帛,頭上只斜插了一支蝶戀花白玉簪,如此簡單的衣裳、飾品,穿到她身上,就儼然別添了雅致昳麗,仿似女子就該如她這般簡雅打扮,如出水芙蓉般不加雕飾。
  
  楚懋只覺得眼前就像是走出了一幅春景一般,一支嫩黃的迎春花橫斜在剛剛破冰的春水之上,柔嫩得只要一絲寒風襲來,就會飄落在他手心,輕輕一掐,就是一道水跡。
  
  阿霧本等著楚懋知情識趣地將玉貔貅還她,哪知他的確是將玉貔貅放入了自己的掌心,可卻就勢一握,將她的手連同那玲瓏的玉貔貅都包入了掌心。
  
  阿霧便是再無知、再遲鈍也知道有些事情在她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比如楚懋的潔癖?阿霧的心猶如雷擊,手慌忙地往外一抽,也是她真真乃是膚如凝脂,竟然真叫她滑出了手,但玉貔貅卻在她的慌忙中,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摔了個粉碎。
  
  「殿下,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呢。」阿霧嬌嗔道,其實這玉貔貅也只是勝在玲瓏小巧,顏色頗潤,正適合她的小手把玩,要說最喜歡還真稱不上。阿霧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發脾氣的借口。
  
  外頭伺候的彤文聽得裡頭有東西摔碎的聲音,趕緊走了進來,也不敢抬頭,蹲在一旁輕手輕腳地把碎玉掃走。
  
  阿霧立在一旁,瞪著楚懋,深有一股「你不把事兒了了,我跟你沒完」的橫勁兒。
  
  「改日我賠你一個可好?」楚懋溫聲道。
  
  阿霧撅了撅嘴,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意思是不滿還是留著的,但暫且也只能這般了。這等小事,發火也發不出個名堂來,反而顯得小肚雞腸的。
  
  阿霧隨楚懋走到榻邊坐下,心裡卻想著如今時候不早不晚的,離晚飯還有段兒距離,可真要做什麼事兒,彷彿又不太富餘,若要叫她同楚懋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坐著,她現在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的書房佈置好了嗎?」楚懋問道。
  
  阿霧眼睛一亮,覺得楚懋倒是個會找話說的,她點了點頭,「年前,郝嬤嬤就讓人來量了尺寸,搬了傢俱過來,已經佈置好了,殿下要不要移步瞧瞧?」
  
  「甚好。」楚懋起身道。
  
  阿霧也忙不迭地起身就想出門,卻聽楚懋道:「披件斗篷才好,雖說不過幾步路,但你不是還有些著涼嗎?」
  
  阿霧臉一紅,沒想到楚懋心細如此,那頭的彤文聽了楚懋的話,早轉進去給阿霧取了件孔雀綠緞面灰鼠裡的斗篷過來,她正要給阿霧披上,卻被楚懋的手勢給阻止了。
  
  阿霧愣愣地看著楚懋從彤文手裡接過斗篷,親自替自己披上。彤文的臉上早掛起了笑意,等著待會兒就給桑嬤嬤說去,省得她老人家擔心。
  
  但阿霧這邊心卻焦灼得快成灰了,楚懋的意思她大約讀懂了,卻想裝作不懂,什麼夫妻之義,陰陽之合,阿霧但願自己統統不要懂才好。
  
  「走吧,愣什麼神。」楚懋笑道。
  
  「噢。」阿霧往前快走了兩步,讓楚懋本來搭在她肩頭的手不得不滑下去。
  
  阿霧的書房設在玉瀾堂的東廂,進去後額匾寫著「風不寧齋」四字。
  
  楚懋的眉頭皺了皺,「怎麼取這麼個名字?」樹欲靜而風不寧,子欲養而親不在。阿霧雙親皆在,此齋名實在有些不吉。楚懋卻哪裡知道阿霧的心結。
  
  「是取居安思危之意。」阿霧不願解釋真正的原因。
  
  阿霧的風不寧精緻穠麗,不同於楚懋的冰雪林疏淡雅致,齋中置榻,上有白狐毛坐氈,並四色繡纏枝牡丹靠枕,是她慣常坐臥之處。
  
  阿霧還沒來得及延請楚懋坐下,就見他行到那張黑漆大畫案前,抬頭看著她掛在牆上的「數鴨圖」。冬日,閨閣女兒掛九九消寒圖,多為梅瓣,一日填一瓣,九九八十一日後冬去。但阿霧的消寒圖別有意趣,她是一日畫一隻鴨子,只只不同,鴨鴨相異。或嬌憨、或頑劣、或傲然,也虧得她心裡頭有無數只鴨子。
  
  「你倒是真喜歡鴨子。」楚懋想起阿霧送自己的那些繡件,不由笑道。
  
  阿霧也知道楚懋這是笑話自己,她送的那些東西,可沒見他戴過一樣,苦得她一雙手不知泡了多少牛乳才緩過勁兒來。
  
  此時阿霧手中正端著茶盞,重重地擱在畫案上,新仇舊恨相加,一時忍不住冒出酸話道:「我這兒可沒有什麼三好茶,殿下還請海涵。」她辛苦縫製的荷包、汗巾就壓了箱底,那不知所謂的三好茶卻叫「進益」,她辨出那游春圖偽作,也沒得個好字,這人卻還厚顏來拉自己的手,想叫自己同他生娃娃。
  
  楚懋唇畔的笑意加深,說道:「我識蘇茂於微末之中。」
  
  「嗯?」阿霧一時不解,但即可就領悟到楚懋這是以為自己吃醋了,那真正是冤枉。但楚懋話中之意,卻叫阿霧驚訝。如果她沒理解錯,那麼這蘇茂大抵就該是楚懋的人,而虛白齋的幕後主人也是他,如此也就解釋得通為何蘇茂出身不顯,卻能在上京經營偌大一家虛白齋。
  
  蘇茂是楚懋的人,這件事兒並不太讓阿霧驚訝,楚懋有鴻鵠之志,還在阿霧小的時候,她就已經為楚懋的鋪設之大、隱藏之深而震撼過了。對虛白齋,說實話阿霧也是早就有懷疑的。
  
  而今日讓阿霧驚訝的事情在於,楚懋居然這樣明白地對自己說出了「蘇茂是他的人」這件事,阿霧不知道楚懋是真對自己打開了心防,還是只是以防自己「醋海生波」,壞了他的大事。
  
  阿霧愣神的時候,楚懋已經走到她的書櫥了,待她回過神來時,見楚懋正翻著一本書,她走過去一看,「殿下也喜歡西梅麼?」想來西梅乃絕色女子,名字中又有一個梅字,能入楚懋的眼也不為奇怪。
  
  阿霧見楚懋將手中西梅的《南雪齋小記》放回書櫥裡,側過頭來滿含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雖然阿霧沒讀懂那深意是什麼,但顯然那深意裡還帶著一絲涼悠之氣,而這位祈王殿下對阿霧書齋的興趣彷彿一下就消失了,略略站了站就轉回了玉瀾堂。
  
  兩人用罷晚飯,楚懋便去了冰雪林,阿霧沐浴梳洗後愜意地歪在床上看書,見楚懋進來,衝他笑了笑,又低頭看回了手上那本新出的話本。
  
  按慣例,這時楚懋就該去淨房了,但阿霧遲遲沒聽到有腳步聲挪動,抬頭看了看,卻見楚懋正立在床畔看著她。
  
  阿霧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了,忙扔了手中的話本急急下床,「殿下可要喚問梅她們進來伺候?」
  
  楚懋沒答話,看著阿霧,抬了抬雙臂。
  
  這個動作阿霧也經常做,通常是在紫扇她們伺候自己更衣時。阿霧一時懵了,不解何意。
  
  「玉瀾堂的丫頭太多些了,你看著年紀,將她們放出去吧。」楚懋道。
  
  玉瀾堂的丫頭確實多了些,但多的就是那剩下的八個梅,一個個年紀也不小了,不過因著她們身份敏感,阿霧也不好出手打發,如今聽楚懋這般說,她便問:「若論年紀,殿下、身邊的詠梅、憶梅她們都該配人了,只是殿下、身邊也需要用慣的人伺候,你看……」
  
  楚懋道:「留兩個就是了。」他又抬了抬雙臂。
  
  這回阿霧可真是看懂了,只留兩個丫頭,那今後伺候楚懋的事兒就大半要擔在她的肩頭了,阿霧想起她剛嫁進來時,楚懋那進個淨房都要跟八個丫頭的場面,只覺得彷彿隔了許久許久似的。
  
  阿霧硬著頭皮上前,為他卸了腰帶和飾物,又將手伸到楚懋的頸畔,為他解開衣扣,幸虧這段時日相處得多了些,沒有起初的緊張,阿霧的手指還算平穩。
  
  只是楚懋的呼吸吐在她的臉畔,有些熱濡,阿霧略略往後退了退,總算是將楚懋的外裳脫了下來。「我喚問梅她們進來伺候殿下沐浴吧。」阿霧也不管楚懋答應不答應,轉頭就出了內室。
  
  待楚懋出來的時候,見他頭髮有些濕潤,阿霧又迎了上去,主動要為楚懋絞發,才一靠近,她就連咳了三聲。
  
  楚懋淡淡地掃了阿霧一眼,令得她心驚膽顫的,但阿霧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的。
  
  「吃藥了嗎,怎麼見著病像是重了些?」
  
  阿霧大鬆一口氣,道:「吃著呢,也不知怎麼的,大概是今天晚上太冷了些。殿下在這兒歇著吧,我去碧紗櫥裡住一晚,免得把病氣過給殿下。」
  
  阿霧見楚懋一雙耀若星辰的眼睛牢牢看著自己,被他看得心慌意亂起來,低垂著頭不敢抬,兩手在衣襟下絞著手絹。
  
  「去吧。」
  
  楚懋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阿霧幾乎是從他跟前逃離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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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阿霧的腳才走到隔扇邊時,就聽得楚懋道,「明日去別院住兩日吧。」
  
  阿霧吃驚地轉回身,不知道為何楚懋忽然提起要去別院。
  
  「槿溪有溫泉,那邊暖和些,有利於你養病。」
  
  楚懋的聲音低沉而溫和,阿霧從中聽不出有任何不滿,但總覺得楚懋這是在諷刺自己,只得低聲道,「我這就讓人去同郝嬤嬤說。」
  
  第二日阿霧還真是被楚懋那個「烏鴉嘴」給料中了,她昨晚輾轉難眠,起床時明顯覺得頭重腳輕,臉也微微泛紅。她強忍著不適,登上了馬車。一時裡只覺得家裡有郝嬤嬤管著,她還真是省事不少,至少不用因為祈王殿下的一時興起,還要帶病安排事情。
  
  這一趟到槿溪別院,因為安排得倉促,只有楚懋和阿霧成行,郝嬤嬤留在了府中,因是正月裡有不少親朋好友要上門拜賀,還有如雪片一般飛來的宴請帖子。
  
  槿溪別院在京郊的清涼山下,那一片都是皇家的避暑別院,福惠長公主在那邊也有一處別院,只是沒有溫泉。
  
  馬車才駛入別院的大門,阿霧就聞到了梅花的幽香,果然不出她所料,槿溪別院的梅樹幾乎可用雲蒸霞蔚來形容了。
  
  只是如雪似海的美景阿霧已經沒有精神欣賞了,她無力地由紫扇和紫墜扶著下了馬車,風一吹就開始掉眼淚。
  
  阿霧雖然病得難受,但心頭也竊喜這病來得正是時候,至少洗刷了她昨晚裝病的嫌疑。
  
  甫一到別院,楚懋就和門下清客去了仙籟館,只留下李延廣來帶了阿霧去「蔚雪敲雲」住下。蔚雪敲雲,處在槿溪別院的香雪海中心,四下俱靜,唯有此齋。
  
  阿霧因是第一次來槿溪別院,便向問梅問道:「殿下平日來時可是住在這裡?」只因這兒的陳設同冰雪林相類,但齋後有一處涼棚,裡頭是冒著白煙的溫泉池子。
  
  外面冰天雪地,有梅香縈繞,裡頭溫熱蒸騰,有雲霧繚繞,真是賽神仙的居處。
  
  阿霧點點頭,想著溫泉的療效,不由動了念頭,那問梅卻阻道:「這處梅湯,殿下不許人泡的,王妃若想泡溫泉,可去前頭不遠的蘭湯。」
  
  阿霧根本不想再動,若非這梅湯近在咫尺,她也不會動念頭,因而道:「不了,我去歇一會兒,殿下回來了,你們再叫我。」
  
  阿霧睡得迷迷糊糊間,只覺得有人在拿手碰自己的額頭,她惱怒地一推,誰允許她們碰自己的,哪知那手的力量極大,阿霧根本推不開,這才強撐起眼皮,卻見楚懋正坐在床頭看著自己。
  
  「怎麼病得這般厲害,大夫來了嗎?」楚懋問一旁站著的紫扇。
  
  「回王爺,已經請鄒大夫去了,但今天下大雪,車伕回來說,路上有民屋倒了,車過不去,鄒大夫也不知何時能請來。」紫扇道,「不過彤文懂一點兒岐黃之道,好在王妃身子沒發燙,只是人綿軟了些,前日鄒大夫開的藥,已經煎了給王妃服下了。」
  
  阿霧這時候已經徹底醒了過來,坐起身子道:「殿下,我沒事兒。」話才出口,就連打了兩個噴嚏,有鼻涕流出來,阿霧簡直羞得不知所以,忙拿手絹掩了臉,幾乎帶著哭聲道:「殿下還是出去吧,若是把病氣傳給了殿下,我……」
  
  阿霧都不敢抬頭看楚懋的臉色,就怕看到嫌惡的表情。
  
  「怎麼不去池子裡泡一會兒,你這是外感風寒,不算太厲害,泡一會兒溫泉,就能緩解。」楚懋轉頭吩咐道:「給你家主子更衣,去梅湯裡泡一會兒。」
  
  阿霧抬頭看了看楚懋,又瞥見一旁伺候的問梅一臉驚訝,便知她先頭並沒騙自己,「我去蘭湯吧,今日大雪,殿下也該泡一泡。」
  
  楚懋道:「無妨,蘭湯在香雪林外頭,你本就病著,再走一會兒指不定更嚴重。」
  
  阿霧也知道這時不是推讓的時候,她若這時候不防著,指不定小病變大病,她先頭也不過是試探楚懋,就怕他後頭想起這事兒來,怨怪自己用了他的梅湯。
  
  當下聽楚懋這樣說,阿霧便點了點頭。
  
  阿霧在內室換了一件絲袍,外頭裹了厚厚的貂毛大氅,走到梅湯時,才想起來這梅湯露天而敞,若四下沒人也罷,可這會兒楚懋就在屋裡,阿霧有些遲疑,轉過頭低聲在紫扇耳邊道:「你去看看,殿下在做什麼。」
  
  紫扇很快就回來覆命道:「殿下在次間看書。」
  
  阿霧點點頭,知道楚懋看書是極用心的,而這梅湯又是在內室之外,次間是沒有窗戶可看到這兒的。至於梅湯的另外三面,兩側是密植的梅樹,北面則是楚懋的書齋,此時書齋不亮燈火,也是無人的。
  
  阿霧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讓人抬了扇屏風來,這才繞到後頭,退了絲袍,渾身上下只裹了件雪白的小衣。
  
  一入水,阿霧就舒服得呻、吟了一聲,看著週遭飛舞嚎旋的雪片,以及夾在雪中的梅瓣,只覺得那就像是另一個冰雪世界一般,而她所在的世界,卻溫暖如春。
  
  阿霧把身子沉下去沒過脖子,熱氣熏得她有些阻塞的鼻子也通了氣兒,聞得那週遭的梅香,只覺得這日子神仙也過得。
  
  「你們去吧,讓我在這兒靜一會兒。」阿霧啜了一口紫扇擱在池畔的溫水,將頭枕在岸邊的玉枕上頭,閉上了眼睛。
  
  「別泡太久了,當心起來時頭暈。」
  
  這聲音彷彿炸雷一般響在阿霧的耳畔,她猛地往水裡一縮,哪知因為心慌意亂,嗆了兩口水,又忙忙地直起身子。
  
  楚懋見狀,輕輕地拍打起阿霧的背,她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但眼中還有嗆出的水光,惱羞地瞪向楚懋,「殿下……」怎麼走路也不出個聲兒?
  
  楚懋的神情有些恍惚,只覺得身體裡有一根一直繃著的弦忽然就斷了,有猛獸洶湧而出。
  
  眼前的人輕嗔薄怒,眼裡還帶著水光,雙頰泛著誘人的粉色珠光,只一眼就把人的魂魄都吸了進去。鏤月為骨,冰雪做肌,晶瑩如玉的人兒在霧氣裡,彷彿一眨眼就會隨著這霧氣一般消散似的,或許她本就是霧氣化作的妖精?
  
  這一刻楚懋只覺得,哪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得拿鎖鎖住這霧氣化作的妖精。
  
  而阿霧才說了「殿下」兩個字,就斷然閉口,楚懋的眼神太過灼熱,叫她心慌意亂,她從沒見過有人的眼睛能如此亮,如此熱,就像有火在裡頭燒一般。阿霧直覺地回身就往梅湯的另一頭游去,幸虧梅湯夠大,她覺得如果游到了另一邊,也就無礙了。
  
  不過阿霧的反應哪裡敵得過常年習武的楚懋,她才一反身,腳踝就被後頭的人一把捉住。
  
  阿霧驚恐地轉過頭,拿手擋著胸口,呼道:「殿下。」
  
  濕透的中衣下,顫巍巍地挺立著兩粒小小的紅蕊,叫人恨不能咬碎了吞入腹中。阿霧年歲還小,身子才剛剛開始成熟,遠沒有楚懋曾經瞧見過的女人的胴、體來得嫵媚妖嬈,但偏偏此時此刻,他就覺得這是他見過的最澄澈乾淨,最曼妙動人,最叫人魂縈夢牽的身子。
  
  「殿下!」阿霧再次驚恐地喚道,她扭動著身子,激動地踢著腳,想要擺脫楚懋的鉗制。她哪裡懂得對方順著她踢動的腿,恰好可以看到那一線若隱若現的嫣粉色。
  
  「王爺、王妃,鄒大夫到了。」紫扇的聲音在屏風後頭響起。
  
  如果可以,阿霧簡直想抱著紫扇香一口,這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阿霧停止了一切扭動,只輕輕地想把腳從楚懋手裡抽出來,她認為她和楚懋都會有這個共識。
  
  哪知那隻手穩重如山,紋絲不動,阿霧幾乎是求饒地低泣道:「殿下。」然後在驚懼中眼睜睜地看著楚懋將自己的腳拉高,而他則俯身,虔誠地在她的腳背上印下一吻,這才鬆了手起身離開。
  
  楚懋離開後,阿霧慌忙地爬上池子,抖著手裹了大氅,匆匆回了內室,她像受驚的小兔似的,四處看了看,沒見到楚懋的身影這才放心地讓紫扇她們伺候她換了見人的衣裳。
  
  「讓鄒大夫等會兒吧,反正今晚下雪,他也回不去的,奴婢先替你把頭髮絞乾。」彤文道。
  
  阿霧點點頭,由著兩個丫頭伺候,絞了頭髮,紫扇將阿霧的頭髮鋪開在自己的手臂上,彤文則拿了小小的熏爐在阿霧的頭髮下來回地燻熱。
  
  忙活了好一通,阿霧走出去時也沒見楚懋,只有鄒大夫正坐在椅上,拘謹地飲茶。
  
  「鄒老,叫你久等了。」阿霧歉意地道。
  
  鄒銘善趕緊搖頭,也不多言,取了脈枕就替阿霧診脈。「王妃這是風寒濕邪入侵,衛表不和,肺氣失宣,比前日嚴重了些,這兩日要注意別敞了風。我先開兩劑藥,為王妃散散寒,再做調理。」
  
  阿霧點點頭,卻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身上也不綿軟了,也不知是溫泉有效,還是剛才楚懋對她的驚嚇起了效。
  
  到鄒銘善起身離開,阿霧才恢復過心神來問:「殿下去哪兒了,可說了今晚回不回來?」
  
  紫扇搖了搖頭,「王爺走得極為匆忙,一句話也沒留。」
  
  阿霧沉思了片刻,像是鼓了極大的勇氣做了個決定似地,「霍」地站起身,吩咐道:「殿下大約是不會回來了,去落鎖吧。」
  
  紫扇愣了愣,「那萬一王爺晚上回來……」卻進不了蔚雪敲雲,那可就麻煩了。
  
  阿霧咬了咬唇,「沒聽見我說的了嗎,殿下今夜不會回來的。」便是回來,也絕不能讓他進來,阿霧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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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溫泉的功效,阿霧一夜酣睡,連夢也沒做一個就到了大天亮,「紫扇,什麼時辰了,」
  
  紫扇見阿霧醒了,打起簾子,先端了一杯溫水遞給她,這才道,「巳時了。」
  
  阿霧吃驚道,「這麼晚了,怎麼不叫我,」
  
  「王爺不讓叫的,說是鄒大夫囑咐你得好好休息。」紫扇將軟緞拖鞋擺到阿霧的腳下。
  
  「殿下何時來過,他昨晚……」關於昨晚下鑰的事情,阿霧還是有一絲心虛的。
  
  「奴婢打聽了,昨晚王爺歇在仙籟館的,他早晨過來,見你還在睡,也不讓奴婢們叫主子,只在你床頭坐了會兒,又囑咐紫墜這兩人小心照料主子的吃食。」紫扇嘻嘻笑道:「沒想到王爺還是這麼個體貼的人。」
  
  紫扇從屏風的縫隙裡偷看到楚懋替阿霧掖被子的情形,心裡頭比六月吃西瓜還舒爽。她不像紫墜她們,是個早就懂事兒的。阿霧的床鋪日日都乾乾淨淨,紫扇心裡也暗自擔心,但身份不同,她不能像桑嬤嬤那樣直言,只自己在心裡著急。如今見楚懋這般,紫扇自然替阿霧高興。
  
  「就這麼點事兒,你就說他體貼了,倒是好收買。」阿霧嗔道,「快拿飯來我吃吧,我都快餓死了。」昨天一整天她就沒正經兒吃下東西。
  
  午後,阿霧因不能經風,所以在屋子裡看了一會兒書,偶爾到窗邊站一站,只見得舉眼望去全是梅樹,如雪堆雲,冷香陣陣。而蔚雪敲雲,獨立默林之中,有隱世之感。
  
  到晚上,仙籟館那邊有人來傳說,說是楚懋不回來用晚飯了,阿霧鬆了口氣,用過飯,早早地去床上歇了。卻不料,夜半醒來,再睡不著,大約是白日睡多了。
  
  阿霧也不喚外頭守夜的紫扇、紫墜,只想靜靜地踏雪尋梅,因是自己穿了衣裳,披了件大紅鶴羽紗面的白狐斗篷,從內室通往後頭梅湯的門出去。
  
  阿霧連眼睛都不敢瞧梅湯一眼,就怕想起昨晚那羞煞人的一幕,她雖不知楚懋那樣的人為何會低頭親她的腳背,但直覺讓她趨利避害,只覺得還是遠離楚懋一些比較好。
  
  阿霧深深嗅了一口晚上冷冽中別顯幽悠的梅香,舉步往後頭那書齋去,想尋兩本書來看。她手裡提著羊角燈,進了書屋,點亮了裡頭的燭火,剛走到書架處,卻見窗戶外頭有銀光閃過,還有利器破風之聲。
  
  阿霧一時好奇,移步到窗戶旁,只見得楚懋正在書齋後頭的默林裡舞劍。
  
  夤夜舞劍,阿霧不是第一次見楚懋如此,只是他手頭那柄「色空劍」,名不見經傳,但每回一出鞘,就逼得阿霧當時的魂魄不得不離開十丈遠,才能自保。
  
  所以,今次也可說阿霧是第一次見楚懋舞劍。
  
  默林密植,阿霧不懂,楚懋怎麼不選個空曠的地方練劍,但她靜立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發現了緣由,只因他騰挪閃躲,如龍騰大海,默林於他即是曠野。
  
  阿霧雖然不懂劍,不知楚懋舞的這套劍法威力如何,卻只覺得其步行雲流水,其姿回風轉雪,瀟灑外流,力量內蘊,灑脫恣意。銀光間點,流彩逐光,如一曲「天河引」,看得阿霧如癡如醉。
  
  一時手指頭癢得難受,腦子裡有曲子傾瀉,阿霧已經許久沒有譜曲的靈感了,當是夜,她回頭一看,見書齋的牆上掛著一柄古琴,阿霧想也不想地取了下來,什麼沐手熏香,在此刻都是累瑣,她眼裡頭只有那一曲「天河引」。
  
  阿霧的手指心隨意動,目不轉睛地看著舞劍的楚懋,五指翻飛,琴聲自指下傾瀉而出,或登高山而觀月,或瀉孤峰而玉碎,快時金戈鐵馬踏雪,慢時春回大地融冰,她也不知下一刻琴音流向何處,到末時,也不知是劍影引導琴音,還是琴音搖曳劍影了。
  
  一曲醉人,終了,阿霧自己也迷迷濛濛,不知可還會有機會回憶起這一曲「天河引」。
  
  等阿霧回過神來時,只見楚懋正倚在窗邊,朝自己笑,笑容清醇如茶,更襯得他容顏清雋絕倫,如月灑寒江、日耀雪峰。
  
  「沒想到世間還能聽得如此琴音。」楚懋看著阿霧道。
  
  阿霧的臉微微一紅,沒想到楚懋會如此盛讚。
  
  「你如何知我下一招要舞向何處?」楚懋一個縱躍,從窗戶跳了進來。
  
  阿霧輕聲道:「我也不知,只是直覺就該那麼彈。」
  
  琴聲行雲,劍影流水,彼此心意相通,自然指向一處。
  
  屋子裡忽然靜了下來,楚懋不說話,阿霧也無言,她只覺得楚懋看她的眼神灼熱難擋,微微側了側身子以避。楚懋往她走來,阿霧就侷促地往後退了三步。
  
  夜色裡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歎。
  
  楚懋將劍掛到牆上,問道:「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又出來敞風,可是嫌病得不夠?」
  
  「白日裡睡多了,方才醒了睡不著,這才想過來尋兩本書看的。」阿霧解釋道。
  
  「瞧著精神不錯,臉色也好看些了,泡溫泉看來挺有效,這兩日你多久久小說網。」楚懋又道。
  
  阿霧聽得「溫泉」兩個字,簡直連耳根都紅透了。楚懋自己也輕咳了一聲才道:「昨晚,我,唐突了。」
  
  哪裡有做丈夫的因親近自己妻子而道歉說「唐突」的,阿霧趕緊道:「沒有,我……」可她自己說著都覺得有些不對,彷彿是在鼓勵楚懋一般,又趕緊改口,「我不是,我是說……」
  
  「這兩日我都住書齋,白日也多在仙籟館那邊,這梅湯你多久久小說網,過兩日就得回去了。」楚懋笑容溫潤地道。
  
  阿霧聽了,心下著實鬆了口氣,楚懋這般明確的告訴他,不會和她同宿一屋,無疑緩解了阿霧對行房的緊張。
  
  「那殿下歇著吧,可要我叫問梅她們來伺候?」
  
  「不用,有李延廣就行了。這會兒回去就睡得著了?」楚懋笑出聲道。
  
  阿霧簡直連頭都不敢抬了,只因楚懋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瞧,她都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花了,看得她莫名地懼怕起楚懋來。她暗罵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不怕他,現在怎麼看見楚懋,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阿霧沒回答,福了福身,就略顯無禮地轉身出去了。
  
  第二日早晨,阿霧醒來時,就見紫扇對著她擠眉弄眼地做眼色,她低聲問道:「怎麼了?」
  
  紫扇不敢開口,只拿眼往外頭看。
  
  阿霧做了口型道:「殿下在外頭?」
  
  紫扇連連點頭。
  
  阿霧難免又想起那日自己晚起,楚懋責備自己沒規矩的事兒了,這兩日她身子不適,心神又不定,一時沒想起這茬兒來,眼下只能忐忑著一顆心,叫紫扇簡單挽了個髮髻,就轉了出去。
  
  「殿下,可用早飯了?」阿霧走到正坐在榻上看書的楚懋身邊。
  
  楚懋擱下書,笑道:「一個人用飯豈不無趣,等阿霧你呢。」
  
  阿霧只覺得楚懋的態度溫和得不像話,他平素雖然總盡力作出平易近人之態,但實則總難免流露出疏淡難近之意。像今日這般和藹說笑,那還真是第一回。
  
  阿霧低頭喝著燕窩粥,又夾了一塊翡翠米糕,細細地嚼著,可是越嚼越不是滋味,楚懋那雙眼睛實在是討厭。阿霧又瞥到,他到現在為止筷子幾乎沒怎麼動過,因而抬頭問道:「殿下,怎麼不用,可是紫墜做的不好?」
  
  「你這兒的紫墜做的飯菜,可比上京的百香樓大廚還厲害,只是卻還是敵不過阿霧你的秀色可餐。」楚懋一本正經地道。
  
  阿霧的臉「唰」地就紅了,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擺了,她萬萬沒想到楚懋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說他輕佻吧,可他又一本正經,彷彿說的是再嚴肅不過的真話似的。
  
  阿霧實在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上輩子是沒有登徒子敢輕薄於她,而這輩子她還沒遇到大膽的登徒子,是以,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楚懋。阿霧又羞又惱,啟唇難言,但又知道這是楚懋對她的示好,一時不知該不該潑他一盆冷水才好。
  
  那頭楚懋卻見阿霧臉上的表情實在豐富,害羞、惱怒、遲疑,「好了,吃吧。」
  
  楚懋夾了一絲醋溜白菜到阿霧的碟子裡。
  
  阿霧驚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祈王殿下親自給她夾菜其實也不是多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可偏偏他用的不是公筷,而是他自己的筷子,這就叫阿霧不得不驚歎了。
  
  阿霧心裡怨怪,楚懋他自己不吃人的口水,卻不懂避嫌,居然用他的筷子給自己夾菜,這叫阿霧想接受他的好意都難了。
  
  因而阿霧拿手絹拭了拭唇角,道:「我吃好了,殿下慢用吧。」
  
  阿霧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楚懋的冷臉了,哪知道他渾然未覺似地笑道:「你陪我坐會兒。」
  
  阿霧不知道楚懋是那根兒筋搭錯了,只得耐著性子陪他,替他布菜,只是以往阿霧是一味地迎合楚懋的口味,今次卻處處與他作對,專挑他不喜歡的甜、酸兩味菜給他。
  
  醋溜白菜、蜜汁桂花藕、翡翠米糕,都是阿霧喜歡的菜色。
  
  阿霧見楚懋均眉頭都不皺一下地吃了下去,她心底越發沒底了。要知道這些菜色,平日楚懋根本是碰都不會碰一下的,他於吃食上雖說算不得太挑剔,但絕不會碰他不喜的東西。
  
  「阿霧夾的菜格外好吃。」吃完,這位主子居然還來上這麼一句,倒叫阿霧好生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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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送走楚懋後,想著他要回來吃午飯的話,不由皺了皺眉頭,轉頭對紫扇道,「去仙籟館看著殿下,若是殿下回來,你繞近路回來通報。」
  
  紫扇點點頭。
  
  阿霧這才往後頭梅池去了,她一年四季難得泡一回溫泉,自然喜歡。雖說阿霧怕水面,但這梅池以白玉砌成,徑長約一丈,比她的浴盆也大不了太多,水深只及大腿處,淹不死人,她略微克服克服,也並不怎麼怕。
  
  而這梅池唯一令阿霧覺得可怕之處,大約就是神出鬼沒的祈王殿下了。所以阿霧讓紫扇去守著,她也就能放心而為了。
  
  阿霧叫紫墜拿了一壺百果釀,放在竹盤上,以碧玉蓮葉杯裝了乳白色的果釀浮於水上,睡眼朦朧間潤一口,簡直是神仙也不換。
  
  臨近中午,紫扇回來時,阿霧才爬起來,穿了一襲粉地綠梅織金錦襦裙,披了同色點金梅披帛,脖子上圍了一圈褐狐毛領。
  
  楚懋見她時,只覺得阿霧就像一隻吸滿了水的蜜桃,粉嫩透亮,晶瑩欲滴,真是要命的乾淨、澄澈。
  
  只是阿霧見楚懋時,卻只覺得毛骨悚然。
  
  「藥吃了嗎?」
  
  「沒。」阿霧搖搖頭,雖然楚懋的聲音溫和,但她聽了總覺得多了一分刻意,就仿似黃鼠狼給雞拜年似的。
  
  見楚懋唇角的笑意逝去,阿霧趕緊補充道:「飯後半個時辰再喝,否則傷胃。」
  
  「那就擺飯吧。」楚懋往次間行去,同阿霧擦身而過時,聞道一絲果釀香,抬了抬眉頭笑道:「你飲酒了?」
  
  阿霧心說,祈王殿下的鼻子簡直比狗還靈,只是她一大清早就飲酒也實屬不妥,因而嬌聲道:「飲酒驅寒嘛。」
  
  楚懋說:「那晚上陪我喝幾杯可好?」
  
  阿霧酒量不好,便是百果釀這種甜酒也只能飲幾杯而已,她是見識過楚懋的酒量的,心道這可不妙,況且諸如「酒是色之媒」這類的話,阿霧也是聽過的,因而只當沒聽見。
  
  楚懋也不繼續追問。
  
  用飯時,阿霧依然盡職盡責地替楚懋布菜,楚懋偶爾也替阿霧夾菜,但沒再用他的筷子,而是改了公筷,阿霧自然也就笑納了。
  
  一頓飯下來,楚懋再沒說那些叫阿霧面紅耳赤的話,兩個人氣氛融洽卻又不會太親近,阿霧深以為好。
  
  午飯後,楚懋連喝一杯茶的功夫也沒有,就又匆匆去了仙籟館,正合阿霧的心意。
  
  阿霧歇了會兒午覺,自覺精神好了許多,鼻息通泰,渾身也有了力氣,便叫紫墜去香雪林摘了些金線梅回來熏茶。
  
  如此忙活了一下午,到楚懋回來用晚飯時,阿霧才剛剛將屜籠弄好,其熏茶之繁瑣實難為外人道也。
  
  「你鼻子倒尖,連我這默林裡有金線梅也聞得見。」楚懋立於阿霧的身後道。偌大的香雪林也不過三株金線梅,且離蔚雪敲雲還有一定的距離。
  
  阿霧被楚懋嚇了一跳,回頭道:「殿下走路怎麼不出聲兒的。」
  
  楚懋避而不答,「看來你不僅鼻子尖,心眼兒也多,還知道雪芽茶需用金線梅來熏。」
  
  阿霧愣了愣,好奇地道:「殿下也知道雪芽茶和金線梅?」
  
  雪芽茶本不出名,茶香寡淡,不為時人所喜,少有人知道它有一大特點,那就是聚香,尤其與金線梅之香是為絕配。茶襯梅香,梅引茶味,實乃天作之合。
  
  話至此,兩人相視一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阿霧難得遇到個知音,也來了興致,「若今夜下雪,明日早晨我讓彤文去收一甕梅上雪來煮茶,還請殿下賞光。」
  
  楚懋笑道:「一言為定。」
  
  阿霧大概天生就是個文藝女青年,她夜裡想起明晨就能煮一杯金線梅熏過的雪芽茶,便興奮得有些睡不著覺。天還沒亮就醒了,督促著彤文帶了小丫頭趕緊去收雪,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戴了觀音兜,還蒙了好幾層面紗,去默林裡挑了幾株開得正盛的玉蝶梅,拿竹夾採了,回頭吩咐紫墜裹了麵粉,過油酥了,備了紫墜特製的梅子醬、橘子醬並玫瑰醬佐茶。
  
  到天才半亮,楚懋剛打了一套拳回來時,阿霧已經讓人在溫泉池畔佈置好了桌椅,她心底的饞蟲實在忍不住了,若非為了等楚懋,只怕她半夜就要鬧著起來煮茶了。
  
  「殿下請坐吧。」阿霧坐在火爐邊,藍紅的火苗在藏藍的天色裡融出了一絲醉人的溫暖來。阿霧從爐上提起銅銚子,將她那套珍愛的走到哪兒都必須帶著的薄透如紙,溫潤如玉的粉青瓷套杯澆熱。
  
  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雪芽茶倒入蓋碗裡,撞了撞,微微掀開一點兒縫隙,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覺得清幽冷雋之氣灌頂,好生愜意。
  
  楚懋似也著急地從她手裡接過了茶碗,嗅了一口,緩緩回味半晌才道:「今日真是三生有幸,托了阿霧的福氣,這才品到了雪芽鑲金。」
  
  阿霧微微吃驚地道:「殿下的香雪林既有金線梅,也有雪芽茶,怎的卻說沒品過雪芽鑲金?」
  
  楚懋狀似無奈地聳聳肩道:「此前我雖二者兼得,但卻偏偏少了一位懂得熏茶的知音。」
  
  知音二字讓阿霧頗為受用,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這倒也是。」不是阿霧自誇,這雪芽茶和金線梅如非到了她手上,落在那裡只能是暴殄天物。
  
  「殿下可不知這熏茶的繁瑣,金線梅多一點兒則掩蓋了茶香,少一點兒又誘不出雪芽之本味兒……」阿霧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她的茶經。
  
  人都有缺點,阿霧的缺點也不少,遇到她喜愛的事情,又難得是個知音,她便忍不住要細說細說,品談品談,加之楚懋還時不時點評一下,頗為中肯,直叫阿霧意興盎然,說到日頭高昇還有些意猶未盡。
  
  等阿霧回過神來,只見得眼前那碟子玉蝶梅酥已經酥去碟空,阿霧後知後覺地想著,這本是給她自己佐茶的茶點,配的都是酸甜之醬,沒想到居然被楚懋給吃光了。
  
  「阿霧的茶點別出心裁。」楚懋讚道。
  
  阿霧笑了笑,忽然由今日楚懋的不吝讚賞想起了當日讓楚懋盛讚的蘇茂蘇姑娘的三好茶。
  
  「也不知是我這茶和茶點好呢,還是蘇姑娘的三好茶更佳呢?」阿霧酸酸地問道。阿霧姑娘此刻真心不是吃醋,只是她性子裡頭有格外執拗的地方,做一件事兒就必須做得盡善盡美,恨不能天下第一。絲毫受不了別的人在她所喜好並擅長的地方勝過她。
  
  譬如畫技、琴藝以及如今的茶道。實則還有容貌,儘管阿霧如今當得了「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之譽,但對別有風格的美麗女子,多少還是有些攀比之意,而蘇茂自然稱得上是一位別有風情的女子。而至於何佩真、相思之流的女子,於阿霧眼裡不過是蠹蟲小人而已,不值一提。
  
  楚懋啟唇微微一笑,道:「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阿霧第一回在心裡罵了髒話,只覺得楚懋是不是腦子被門擠了,那什麼三好茶,能比得上萬金難求的雪芽鑲金?
  
  阿霧覺得如果自己有鬍子的話,一定要被氣歪了。
  
  楚懋伸手欲飲盡最後一杯雪芽鑲金,卻被阿霧眼疾手快地蓋在了杯沿上。五指纖纖如玉筍,淡粉如櫻的指甲晶瑩透亮,這隻手能煮出天下一絕的茶,也能彈出天下一絕的琴,只是不知若落到人的身上,又能……楚懋一時簡直挪不開眼睛。
  
  在楚懋傾慕於這隻手時,卻見那手毫不留情地將那雪芽鑲金凌空潑去。楚懋既心疼於這難得的好茶,卻又感歎於,原來這隻手還潑得一手好茶,真真是絕妙。想將來「賭書潑茶」,豈非人間一大樂事?
  
  阿霧只覺得給楚懋這種人喝雪芽鑲金,真是對牛彈琴,潑罷茶,便收拾了套杯,翩然而去,連個背影都懶怠留給他看。
  
  先時阿霧還想著,楚懋此人,頗可論雅,若他能守禮守節,今世又能大度地放過長公主,她與他做一對神仙夫婦,今生也算是求仁得仁。她自然是一千個對他好,也可助他良多,但想起他先才的評語,阿霧覺得還是讓他自生自滅的好,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銀樣鑞槍頭!
  
  後一句話不知怎麼的就蹦到了阿霧的腦海裡,她雖然博聞強識,但是讀書頗多,好些個還是上輩子讀的,因此一時記不起來也不奇怪。何況那等j□j,她也不過幼時好奇時翻過一、二,見說的是yin女子與薄男子那不知羞恥的事兒,翻了幾頁也就丟開了。只今日用來罵楚懋,還真是順嘴。
  
  用過早飯,阿霧便去了書齋,她那日在書齋瞥到了好幾本她感興趣的書,只是當時還沒來得及翻閱就被楚懋練劍的響動給分散了心神。
  
  今日難得有空,加之明日初六就得趕回祈王府去,所以便想來尋兩本,向楚懋借閱一觀。她取了書,腳下頓了頓,又挪到了窗邊,望向那晚楚懋雪夜舞劍的地方。
  
  人對於自己得不到的事物總會格外羨慕和用心,阿霧前世一生囿於病痛,今生雖然體健身康,但要做到楚懋這般騰挪如意,劍走游龍,卻也不可能。她立在窗邊,不由幻想了一出自己雪夜舞劍的景象,只覺得美甚。
  
  恍然間,阿霧忽然覺出一絲不對勁來,她定睛一看,只見滿園梅花堆雪,楚懋練劍處的梅樹,花繁如雲,絲毫未受練劍的影響。以阿霧的常識看來,哪怕只是小孩子搖動樹枝,那梅花也會簌簌下落,絕不會這般繁盛,那麼她唯一想到的解釋便是,楚懋練劍時,是特意護住了這些梅樹的。
  
  劍走游龍,於密林之中,還能片花不落,阿霧實在驚訝於楚懋的自控和隱忍。
  
  所謂觀字見人,而觀人之舞劍,只怕也是如人的。
  
  阿霧不由得懷疑起來,這兩日來楚懋的明顯示好,究竟是所為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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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阿霧大概也琢磨出了一點兒意思,只是她絕不願意往那個方向去想。不過她自問長得還算可以,人才也不差,加之她的父親又是他的老師,堅定的四皇子黨,於情於理,楚懋都該同她親近。換做阿霧自己,只怕她也會如此。
  
  可正是因為這件事是如此的合情合理,阿霧才覺得煩惱。
  
  「王妃,王爺那邊的呂公公來傳話說,王爺有急事先走了,讓奴婢們收拾行裝,下午就回府。」紫扇在書齋裡尋到阿霧。
  
  阿霧「嗯」了一聲,心下鬆了口氣,「可知道王爺有什麼事兒?」
  
  紫扇搖了搖頭,這個她可打聽不來,祈王身邊的人個個嘴巴就跟糊了漿糊似的,牢得緊。
  
  阿霧也沒指望紫扇能打聽出什麼,「你去把秀宜叫過來。」
  
  秀宜到時,阿霧屏退了所有人,有些事兒她早就該辦了的,只是這兩人病著,頭發暈,加之楚懋又古里古怪的,她才一時沒顧上。
  
  秀宜進來,向阿霧福了福,就靜立在一邊,她的容貌非常美艷,可配上她沉靜的心態,收斂了不少艷光,靜靜而立時也並不打眼。
  
  阿霧也默默觀察了她幾日,雖說這幾日她稍微冷落了她,可她寵辱不驚,毫無怨言怨色,叫阿霧更為滿意。
  
  「你說你無意去伺候殿下,那可願到我身邊伺候?」阿霧問道。
  
  秀宜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跪到阿霧的跟前,道:「奴婢願意。」
  
  「我替你改一個名字如何?」
  
  秀宜道:「請主子賜名。」
  
  阿霧實在是滿意秀宜的知情識趣,不是王妃,而是主子。
  
  「就喚作紫宜吧。」
  
  秀宜微微一驚,名字嵌「紫」的只有從小伺候這位主子的紫硯、紫扇二人,便是彤管和彤文都沒這個殊榮,她自然欣喜,「紫宜謝過主子。」
  
  「你起來吧,咱們這樣的半路主僕,有些話還是說開了好,你在我這兒,可有所求?」要說情義,阿霧自問和秀宜之間是不多的,既然不能動之以情,那就只能許之以利了。
  
  「奴婢別無所求,但求主子能像信任紫硯姐姐和紫扇一般信任奴婢,奴婢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你知道紫硯?」阿霧笑了笑,越發佩服起紫宜來。紫硯不過才來了一回王府,就叫紫宜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可真是不得了。
  
  「求主子恕罪。」紫宜有一些惶恐。而阿霧心底也確實有些不喜,試問哪個做主子的喜歡下頭的人把自己身邊的事情處心積慮地打聽得清清楚楚。
  
  「下不為例。不過,紫宜,從此你我便是主僕,你不負我,我也定不會負你。」阿霧沉聲道。
  
  「紫宜知道。」
  
  話既然說明,阿霧也不再繞圈子,站起身踱到窗邊,緩聲道:「你善於見微知著,又頗懂與人交通,可有什麼法子能打聽清楚殿下、身邊的事?」
  
  紫宜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位主子野心如此之大,「奴婢盡力而為。」
  
  「好,待你出府之日,我也替你準備一個紫硯那樣的位置可好?」阿霧也明瞭紫宜這樣能耐的人,絕不是甘於嫁一個好男人就了事的人。所以許出了這樣的諾言。
  
  紫宜有一絲激動,沒想到阿霧居然如此看重於她,「紫宜謝過主子。」
  
  這一番談話絕對稱得上主僕盡歡,紫宜下去後,阿霧便宣告了紫宜更名之事,又同宮嬤嬤說了,將她提做一等丫頭,月銀從自己的嫁妝裡出。
  
  若論嫁妝的豐厚,這上京城裡只怕公主的嫁妝就未必趕得上阿霧,她自然不會吝惜錢財。
  
  阿霧回到祈王府也沒見到楚懋的人,她也沒放在心上,只當他又外出「訪僧探儒」去了。郝嬤嬤那頭派人給阿霧送帖子過來,才順道說了原來是隆慶帝臨時派了楚懋去冀州賑災。
  
  阿霧看著這些日子郝嬤嬤替她收的帖子,五皇子的晉王府的宴席定在正月初七,六皇子的魏王府是定在正月初八,衛國公府的定在正月初九,這些都是阿霧得去的,至於阿霧祖父母所在的安國公府也送了帖子來,定在正月十二。
  
  「咱們府上的宴席設在何時?」阿霧問道。上京的習俗裡過了初三,各府就開始邀宴以共樂,祈王府自然不能例外。
  
  「郝嬤嬤同王爺商量過,定在了正月十四,那時候王爺指不定也能趕回來。郝嬤嬤讓老奴來請示王妃,可要將何側妃接回來,否則十四那日,鎮國公夫人過來,只怕面子上不好過。」魯媽媽道。
  
  「何側妃抄寫的女戒可有送過來?」阿霧問道。
  
  一旁的紫扇答道:「不曾。」
  
  「魯媽媽也聽到了,何側妃並無悔過之心,就這樣接回來,今後府裡的規矩豈不形同虛設。」阿霧淡淡地道。
  
  「郝嬤嬤也只是擔心……」魯媽媽訕訕地想解釋。
  
  郝嬤嬤不是那個被冒犯的人,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也能出來做好人。阿霧心頭本就不高興,也就對魯媽媽沒了好臉色。
  
  紫扇倒忙活起來,開始同彤文一起替阿霧張羅初七要穿的衣裳和戴的首飾,阿霧毫無興致,她對這一應的應酬都沒什麼興趣,何況她一想起五皇子的嘴臉就噁心,這位五皇子真真是無恥到了毫無顧忌的地步了。
  
  阿霧正煩著五皇子,卻聽見外頭有呂若興的聲音,暗忖「他怎麼來了?」
  
  那頭紫扇已經打了簾子進來,「王妃,呂公公帶了個丫頭來,說是王爺讓他給送來伺候王妃的。」
  
  「叫他們進來吧。」阿霧心中也奇怪這事兒。
  
  只見呂若興進來,身邊跟了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身材嬌小,皮膚略顯黝黑,臉蛋圓圓的紅彤彤的,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正好奇地打量著阿霧,不像是經受過訓練來伺候人的,反而像是大山裡頭出來的。
  
  「呂公公,她是……」阿霧道。
  
  「回王妃,她叫做圓春,是王爺吩咐叫來伺候王妃的,具體的,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王爺從外頭帶回來的。」
  
  阿霧點點頭,「那你去吧。」
  
  阿霧看著圓春,「你叫圓春?」
  
  「正是。」圓春笑著上前一步,看著阿霧道:「王妃,你長得可真美。」
  
  阿霧被圓春直愣愣的一聲讚美給弄得愣了愣,她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丫頭,「你打哪兒來,殿下叫你來伺候我,可跟你說過什麼?」
  
  「我從至經山來,王爺只叫我保護王妃。」圓春回答得言簡意賅。
  
  不過阿霧卻聽明白了,「哦,這麼說你武藝應該很不錯咯?」阿霧不知道楚懋怎麼忽然想起給自己安排這麼個丫頭過來,但想來也是一番好心。她觀圓春,雙眼明亮,質樸純真,還像是個大孩子。
  
  「這個可不敢說。」圓春笑了笑,她很愛笑,笑起來唇角兩個酒窩。
  
  「我這兒也有個丫頭,略會些武功,你們不妨切磋切磋可好?」赤錦可是阿霧好不容易尋來的懂武的丫頭,若是圓春打不過她,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不管如何,阿霧並不想在身邊留楚懋的人。
  
  圓春雖然質樸,卻是個機靈性子,聽阿霧這般一說,就知道她的意思,爽快地點頭道:「好啊。」
  
  阿霧十分看重赤錦,她一個人,兩、三個男子都不是她對手,就這樣的人,偏偏在圓春的手底下,連一招都沒走過。
  
  在場的誰也沒想到赤錦會輸給看起來小小一個的圓春,倒是赤錦自己心寬,反過來求著要拜圓春為師。
  
  阿霧雖然不懂武功,可也看出來,圓春的武功是十分出色的。她越發看不懂楚懋的舉動了。
  
  到初七那日,阿霧去了晉王府,一進和春堂,殷雪霞就笑著起身相迎,「四嫂來了,快請坐。」五皇子妃殷雪霞是個賢德女子,容貌雖只能算做普通,但儀態大方從容,阿霧同她接觸不多,卻頗喜歡她,只可惜嫁給了五皇子那樣一個人。
  
  阿霧一進門,就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些在宮內朝賀時見過阿霧的貴婦人,還略微好些,別的人都眼愣愣地看著她,好半晌才回過神,在一旁竊竊私語,眼睛時常在她身上打轉。
  
  「祈王妃一來,將咱們可都襯成了老樹桿子了。」此話一出,簡直替阿霧招了不少仇恨。
  
  阿霧往說話之人看去,正是五皇子的側妃,兩淮鹽政曾家的女兒曾秀芝,人長得秀麗婉柔,可說話就不怎麼中聽了。
  
  曾秀芝見阿霧看她,直了直脖子,看了回去,眼裡頗具挑釁。阿霧只覺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哪裡惹到這位曾側妃了。
  
  殷雪霞瞪了曾秀芝一眼,趕緊出來打圓場,「曾側妃年幼不會說話,四嫂可別介意。」
  
  阿霧自然不介意,介意的該是那些老樹桿子。
  
  「曾側妃說得哪裡有錯,也只有四嫂嫂這樣的美人,才能讓四皇子這樣上心,連何姐姐都打發了。」一旁的六皇子妃和蕊冷笑道。
  
  雖然何佩真的祖母,鎮國公夫人這會兒並不在和春堂,而去了戲台那邊,但何佩真的母親鎮國公世子夫人卻是在座,聞言朝阿霧看來,眼裡厲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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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側妃是身子不適,莊子那邊氣候好些,殿下才送她過去住一段時日的,前兩日殿下還說,若是何夫人有空,去莊子上陪一陪何側妃,指不定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些。」阿霧沒理會和蕊,轉頭向鎮國公世子夫人道。
  
  至於何佩真去莊子上的真實因由,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但面子上總不能過不去,阿霧既然遞了梯子過去,何夫人也就順著梯子下了,「過兩日我也正想去看看她。」
  
  等著看笑話的一群人見並沒有激出什麼事兒來,笑一笑也就過了。
  
  不過阿霧對和蕊恨之頗深,上輩子就是攤上了和蕊這麼個不著調兒的,她二哥顧廷易才鬱鬱了一生,便是和蕊不來惹阿霧,阿霧有機會也是要招惹她的。
  
  「六弟妹,今兒怎麼沒見我五姐姐來,她身子也沒太顯,正該多出來走走才好。」阿霧年前才派人去魏王府看過榮琬。
  
  一說起這個,和蕊臉色就十分不好看,她素性善妒,並不討六皇子的歡心,倒是榮琬,手段頗為了得,將個六皇子籠絡得只偏心她一人。便是榮琬有了身孕,他也時常去榮琬的院子住,氣得和蕊十分夠嗆。
  
  偏偏,榮琬不僅得六皇子的歡心,連宮裡的向貴妃也頗喜歡她。
  
  和蕊看著阿霧的臉幾乎有些扭曲,這姐妹兩個都生就一張狐媚子臉,她恨不能拿指甲把她們的臉都劃花了。
  
  「榮側妃來了的,適才她身子有些不適,六皇子陪她去前頭園子裡散步去了。」有人替和蕊開口道,但聽起來同和蕊也是是敵非友。阿霧側頭看了看,卻是胡雅和。
  
  胡雅和嫁給了華亭伯向家的嫡長孫,也是向貴妃一系,本該和和蕊一條戰線,這會兒去胳膊肘外拐,阿霧實在不得不佩服和蕊得罪人的本事。
  
  「雅和姐姐。」阿霧高興地同胡雅和寒暄道,以前兩人本是好友,只是如今嫁了人,受夫家身份的制約,便不大來往了。
  
  阿霧正同胡雅和說得開心,聽到人說建寧侯夫人並世子夫人到了,側頭一看,便見這位老太太的娘家嫂嫂帶著兒媳婦和兩個孫兒媳婦進來,那次孫媳婦正是阿霧的四堂姐,榮四。
  
  榮四滿頭珠翠,將建寧侯世子的長媳都給壓了過去。不過她面色紅潤,看著過得還不錯。
  
  榮四的目光也落在了阿霧的身上。見她穿了襲淺紫地百蝶穿花織金錦宮裙,繫著一枚和田玉雙魚佩。榮四如今見識廣多了,不再是受二太太欺壓的庶女,只一眼就瞧出了那雙魚佩的罕見來,雕工精良必是出自名家且不提,光是那玉質,通透靈秀,瞧著便是十分罕見的佳品。光是那一枚玉珮,就壓過了她一身的珠翠。
  
  「四姐姐。」阿霧喚道。
  
  榮四心頭有潮水在翻湧,她本以為自己嫁給了建寧侯府的嫡次孫已是高嫁,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從小被她就壓了一頭的六姑娘,如今居然成了四皇子妃。
  
  榮四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霧頭上的金累絲嵌紅寶石五鳳朝陽掛珠釵,這是她不能戴的。
  
  「四姐姐。」阿霧又喚了一聲。
  
  榮四這才回過神來,福身道:「見過祈王妃。」
  
  對於榮四的不冷不熱,阿霧也不介意,她也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總不能成了王妃,便不認親戚了。
  
  建寧侯夫人前腳來,後頭安國公夫人,也就是阿霧的祖母便到了。這一檔子人,阿霧想了想,她還真是許久沒見過了。
  
  老夫人瞧著精神十分矍鑠,看到阿霧的瞬間,抬了抬下巴,冷哼了一聲,就調過了頭去,自恃是阿霧的祖母,便是無禮些,她也不敢怎樣。
  
  倒是阿霧,像是絲毫也不介意似的,上前甜甜道了一聲,「老太太安好。」
  
  這時候,安國公夫人便是再不樂意搭理阿霧,也「嗯」了一聲道:「你也嫁給四皇子小半年了,怎麼還不見有動靜兒?」
  
  哪家的祖母會在這種場合當著眾人的面揭自己孫女的短,也只有老太太做得出。阿霧害羞地嬌嗔道:「老太太。」
  
  這一聲「老太太」叫在別的祖母耳裡,只怕心瞬時就軟了,偏安國公夫人繼續道:「這家裡頭子嗣為大,你嫁給四皇子也不知幫他解憂,偏偏還拈酸吃醋。」老太太別有深意地往何夫人看去,又繼續道:「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
  
  阿霧是個好面子的人,同老太太應酬也不過是裝樣,偏老太太是個拎不清的,當眾就這樣說教,可她偏偏又說在了點子上,四皇子膝下的確無子,而何側妃又剛好去了莊子上,當下阿霧還真有些怨怪楚懋了,他怎麼就沒個兒子呢?
  
  前頭老太太說阿霧,阿霧臉色還能自如,但是老太太牽扯上了崔氏,阿霧立時就沉下臉來道:「老太太此話差矣,難道只有先生出庶長子來,這做主母的才叫不拈酸吃醋?亦或是,要像祖父一般,到老來身邊一個姨娘沒有,才顯得出老太太不拈酸吃醋的賢惠來?」
  
  老太太臉一沉,眼睛恨恨瞪著阿霧,簡直恨不能吃了她似的。
  
  阿霧本就不是那忍氣吞聲的賢惠主兒,她打小受長公主寵著沒學過隱忍,到這輩子雖然前頭的日子受了些磋磨,可後來也是一言萬頂的主,哪裡受得了老太太這樣說話。她也算是看清楚了,要同老太太這樣的人講理,那真是自討苦吃,她也就懶怠賺那個賢惠名聲了,免得到時候還得為賢惠所累。
  
  阿霧說完,旁邊就有人笑出聲來。她也懶怠再理會老太太,身份高也有身份高的好處,自同別人說起話來。
  
  老太太那邊也有建寧侯夫人馬氏勸走了,也不知那馬氏說了什麼,讓老太太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到用了午飯,阿霧本要告辭,偏偏那殷雪霞留得慇勤,說是今日請到了昆玉班的梅長生來唱戲。聽見梅長生的名字,阿霧心頭一動,想起了當初在梅長生的住處看到楚懋的情景。
  
  何況,阿霧身邊的圓春,一聽梅長生的名字,眼睛都亮了。
  
  晉王府的戲台搭在花園的北角,阿霧不愛聽戲,但也不得不承認,梅長生唱腔婉轉華麗,一出《長生殿》,他一個人獨白就扛起了整齣戲,將那明皇的悔、羞、蒼涼、自責演繹得淋漓盡致,阿霧都看入了戲。
  
  「呀。」阿霧正看得入迷,忽然腿上一熱,是旁邊倒茶水的小丫頭也聽入了迷,茶杯滿了也忘記停手。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小丫頭見闖了禍,誠惶誠恐地跪地求饒。
  
  「還不把她拖出去。」曾秀芝厲聲道,「祈王妃見諒,若是不嫌棄,請先去前頭換件衣裳。」
  
  阿霧點了點頭,她們出門,都有丫頭拿著衣包,就是以防萬一出個紕漏的。主人家也會準備客房給貴客做更衣之用。
  
  按說小丫頭聽梅長生唱曲入迷一時失手也情有可原,但阿霧見曾秀芝出聲,就忍不住想多了一層,先時她譏諷於自己,這會兒倒第一時間出聲,實在是有些可疑。
  
  阿霧看了看圓春和赤錦,安下幾分心來,便忍不住好奇後頭究竟有何事等著她。只低頭小聲在兩個丫頭耳邊吩咐了一句,叫她們留心。
  
  曾秀芝在前頭領路,繞過戲台,領了阿霧往東南方的那一處院落去。
  
  阿霧甫一進院子,就聽得背後門響,有上閂之聲,幸虧圓春和赤錦先得了阿霧的話,一路警惕,看著關門,一個閃身就躍了進去。
  
  「好嫂嫂,你可真叫弟弟我好等。」
  
  阿霧一回頭,就見五皇子楚懃(qin)一臉癡迷地向自己抱來,饒是阿霧再有心理準備,也沒想過楚懃居然無恥大膽到了這個地步。
  
  那楚懃雖然愚頑不堪,但也知道肖想自己的嫂嫂定然不對,但偏偏他從第一眼見到阿霧起,就入了魔怔,日思夜想,難以成寐,可又苦於沒有法子親近,今日這才想了這麼個法子。
  
  當然也多虧他的枕邊人曾秀芝給他出的這個主意。曾秀芝早就察覺到五皇子對阿霧的癡念,心下憤恨,便想著若是叫他得了手,也好省了五皇子的癡念,又叫阿霧有把柄落到她手頭,今後還不得受她擺佈。
  
  兩個人私下一合計,狼狽為奸,當即就定下此計。為了一定能成事,楚懃身邊還特地帶了四個粗使婆子。
  
  阿霧見楚懃撲來,想也不想地往後一躲,圓春往她跟前一擋,將個被酒色掏空了的楚懃推出好遠。
  
  楚懃臉色一沉,對幾個婆子使了使眼色,她們就上前拉扯圓春,還不得近身,就被圓春打了個落花流水。
  
  便是這樣,楚懃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喊道:「好嫂嫂,好嫂嫂,你就順了弟弟我這次吧,我那哥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否則也不會讓你獨守空閨這許久。還是叫弟弟我來疼你吧。」
  
  阿霧聽了心中大驚,她如今還是女兒身的事情,便是崔氏也不知道。都說婦人同姑娘家看走路就能看出來,但那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眼力勁兒的。況且,誰也不曾懷疑過阿霧這樣的美色當前,四皇子居然能做得了柳下惠。
  
  可眼前這五皇子御女無數,早對各種女人知之甚細,他一見阿霧就知道她還是完璧一塊,怎不叫他心癢難耐,寧可犯下如此大錯,也要將她弄上手。
  
  「叫他閉嘴。」阿霧又驚又怒,旋即轉過身,看著被赤錦捉住的曾秀芝和她的丫頭道:「還有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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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春的手腳乾淨利落,在五皇子脖子上劈了一個手刀,他就徹底安靜了。
  
  至於倒在地上的四個粗使婆子,這會兒也正安安靜靜地暈著。
  
  赤錦依葫蘆畫瓢地對付了曾秀芝和她的丫頭,
  
  阿霧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要冷靜,要冷靜,她記起自己來這院子是做什麼的了,叫圓春去開了門,放了正在外頭急得跳腳的紫扇和紫宜進來。
  
  「伺候我換衣裳。」阿霧冷冷地道。
  
  紫扇和紫宜看著腳下躺著的人,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地隨阿霧進了屋,伺候她更衣。
  
  阿霧皺著眉頭想著外頭的那兩個人,這口氣要叫她就這樣忍下來,她是如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今日若非是圓春在,叫他二人得手,阿霧氣得牙齒咬得直哆嗦,她只要想一想,就想吐。
  
  阿霧將圓春喚道身邊,低聲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叫五皇子一輩子當個公公?」
  
  太監,阿霧是知道的,沒有根的男人,就可以進宮伺候女主子,儘管阿霧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沒根的,但只要達到目的就可以了。
  
  圓春抬頭看了看阿霧,沒想到這位主子人瞧著貌若天仙,下手可真是狠,不過她絲毫也不同情五皇子就是了,圓春最瞧不得這種欺負女人的男人。
  
  阿霧見圓春點了點頭,便吩咐她去做。倒是紫扇在一旁遲疑道:「王妃,這樣做行不行啊,他畢竟是五皇子。」
  
  阿霧打心底就沒把五皇子放在眼裡過,別說他在隆慶帝手下就沒好果子吃,今後到了楚懋的手底下,那就更沒好果子吃了。今日如是不下狠手,阿霧的名聲可就保不住了。就算兩人什麼也沒發生過,但若是五皇子出去一嚷嚷,阿霧這輩子就毀了。
  
  阿霧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法子既可以出氣,又能叫五皇子忍氣吞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阿霧冷冷地道。
  
  「那曾氏怎麼辦?」紫宜問道。
  
  阿霧漂亮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戾氣,咬牙切齒地道:「她不是想壞我的清白麼,那也叫她自己嘗嘗滋味。叫圓春把她脫光了送去外院男賓休息的地方,這麼愛替主子分憂,叫她去替主子伺候賓客,好好分一分憂。」
  
  這話一出,紫扇還好些,一旁的紫宜、圓春和赤錦,這才知道這位表面上看起來天仙似的主子,心比任何人都狠。
  
  「等她伺候完,紫宜,你去替我說一說,好叫她知道有什麼話是不能亂說的。」阿霧相信紫宜一定能讓她滿意。
  
  五皇子很快就在劇痛中醒來,倉皇地看著阿霧,抽著氣兒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阿霧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比我應該更清楚。」
  
  五皇子的臉煞白煞白的,「賤人,你敢!」
  
  「五皇子還是自己想想吧,是叫皇上知道今日的事,也知道五皇子今後不能人道了好,還是咱們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阿霧柔柔地笑道,看在五皇子眼裡,簡直比羅剎女還可怖。
  
  五皇子楚懃,再沒腦子,也知道若是叫隆慶帝知道了他成了公公的事兒,那他就再無問鼎大位的希望了。儘管他從此當不成男人,可他還有兩個兒子,也不是無嗣,權衡輕重,五皇子不得不咬牙切齒道:「賤人,本王不會放過你的。」
  
  阿霧一聽,便知道五皇子是同意了,也不搭理他,回頭對赤錦道:「把五皇子從後頭窗戶上送出去。」
  
  說來也是五皇子命不好,平日裡走哪裡不是前呼後擁,身邊自然有人護著,偏偏今日色迷心竅,想著阿霧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帶了幾個粗使婆子難道還制不服,他哪裡肯讓這等美色被他身邊的粗人給看了,這才落了單,結果便鑄成了大錯,悔之晚矣。
  
  五皇子前腳被扔出去,阿霧就讓紫扇開了門,從從容容地走了出去。才繞過牆頭,隔著木籬,就見到對面一對俊男美人正在樹下賞梅。
  
  「六妹妹。」那美人一見阿霧,便叫道,卻不是榮五,又是誰。
  
  阿霧欣欣然走上去。
  
  榮五身邊的男子也道了一聲,「四嫂。」
  
  這還是阿霧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六皇子。六皇子容貌像極了向貴妃,形容俊美,風度翩然,衣飾簡樸,唇角一絲輕笑,若是不知他身份的,指不定還當他是哪家清貴公子。
  
  阿霧不知道這兩人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巧合,但她是保持懷疑態度的,口裡笑道:「五姐姐,好興致。」
  
  「剛才用飯時有些害口,殿下陪我出來散一散吶,裡頭的胭脂味兒太濃了。」榮五嬌氣地皺了皺鼻子,引來六皇子楚愈一聲愛憐的輕笑。
  
  這還是阿霧第一回見到榮五露出這樣嬌嬌的女兒態,可見她適應得極好。對於她二人的恩愛,阿霧是樂見其成的,與其叫和蕊舒暢,她倒寧願榮五上位,兩人雖有過節,但畢竟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兒,無傷根本。
  
  「六妹妹,你怎麼打哪兒來?」榮五問道。
  
  阿霧無奈地笑了笑,「剛才聽戲時,小丫頭入了迷,把茶水澆我身上了,我過來換身衣裳。」說罷頓了頓,「我就不打擾兩位賞梅的興致了。」
  
  阿霧去後,楚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美人於他自然沒有江山來得吸引人,不過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美人的確值得老五暈頭轉向。只是他明明見著老五也進了那院子,可這位四嫂卻安然無恙地出來了,實在是叫楚愈佩服,對於他那位五哥,楚愈還是知之頗深的,本以為可以看一齣好戲,逮一對鴛鴦,哪知道卻叫人跑了。
  
  「殿下。」榮五在楚愈身邊柔柔地喚了一聲。
  
  楚愈轉過頭就聽榮五嬌嗔道:「殿下莫非也看迷了眼?」
  
  楚愈捏了捏榮五的鼻子,「淘氣。」但眼裡跳過她,卻看見了另一張臉,千斛明珠難喻其眸,萬堆牡丹難奪其艷。同樣是一府的姐妹,相比而言,他的眼前人就要遜色良多了。
  
  阿霧兀自回座,也有人問她,怎麼不見曾側妃。阿霧只搖搖頭說,曾秀芝將她領過去就走了,旁人也就不再追問。
  
  戲還沒散,紫宜和圓春就回來了,阿霧起身告辭,回了祈王府。
  
  「奴婢把曾氏送過去的時候,見那頭建寧侯府的二公子正藉著酒意對一個丫頭動手動腳的,奴婢就把曾氏往他歇著的屋裡送了過去。」紫宜低聲道。
  
  阿霧擰了擰眉頭,才想起來紫宜口裡的這位二公子,不正是榮四的夫君黃仲彥。阿霧歎了口氣,這線繞得真複雜。
  
  「曾氏如何了?」阿霧問道。
  
  「她如今貞潔有虧,那黃二公子又認出了她來,兩個人嚇得都不敢多言。」紫宜紅了紅臉道:「她二人……我和圓春就站在屏風外頭,等完了事兒,我們故意弄出了聲響,驚了他二人。曾氏見了圓春,都嚇傻了,想來她是不敢去外頭胡言亂語的。」
  
  阿霧「唔」了一聲,靜下來時才覺得,自己的膽子也著實太大了些,若是不知道後來的事,她還敢不敢這樣把一個皇子給廢了?這時候阿霧特別地期盼祈王殿下能在她身邊,讓她像倒豆子似的把這些事兒給倒出來,後頭的事兒也就不用她費心了。做大事的人,總是要格外操心嘛。
  
  初八,阿霧去六皇子府上時,五皇子沒到,但是殷雪霞看著像是個沒事兒人一般地照舊同阿霧寒暄說笑,阿霧便知道那事兒算是暫時掩下了。
  
  初九這日,阿霧早早起來打扮得當,就盼著出門的時刻。只是這出門做客也得講規矩,去得不能太早,主人家沒準備好,也不能去得太晚,那就是拿架子了。阿霧決心當一個恭敬的晚輩,所以去得稍稍早了些。
  
  「主子這是怎麼回事兒,一大早起就魂不守舍的?」紫宜好奇地問紫扇,就是前兒發生那麼大的事兒,也沒見她這樣在屋子裡踱過步。
  
  「不知道。」紫扇搖了搖頭,可心底卻巨浪滔天,想著自家王妃該不會是真同那位顧二爺有什麼吧。對於阿霧去鋪子上私會顧廷易的事兒,阿霧也沒瞞過紫扇,但具體談話紫扇是不清楚的,也難免往那方面去想。
  
  現如今阿霧嫁了楚懋,紫扇又見顧廷易離了上京,一顆晃悠地心才落了地兒,可今日見阿霧如此模樣,紫扇的一顆心就又吊了起來,真個是叫操心死了。
  
  阿霧到衛國公府的時候,下頭三家的皇子妃都沒來,連顧惜惠都還沒到,她到得著實有點兒早了。
  
  「姑母。」阿霧沖福惠長公主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福惠長公主點了點頭,說實話雖然她不喜歡四皇子楚懋,也很不喜歡這位美艷得有些過分的四皇子妃,但她對自己的禮節上是毫無瑕疵的,更別提那一臉的濡慕之情,饒是長公主再討厭她,也不得不點頭應酬。心道,老四的這位王妃比老四瞧著還是要順眼一些的。
  
  但是長公主還是對阿霧喜歡不起來,只要她一想到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在私下求自己要娶她,最後還為了她去了邊關,她就怎麼也看不順眼阿霧。
  
  而且阿霧對她的過分慇勤,也叫長公主好生生疑。她自己的大兒媳婦在她生辰的時候都沒送件貼心的東西,倒是她這位侄兒媳婦,也不知打哪兒知道她過小生的,送了件精緻無比的崔繡九龍團菊的插屏過來,這會兒還擺在她炕頭的小几上。
  
  福惠長公主咳嗽了一聲,阿霧便不自主地起身想給她端茶。長公主從她身邊丫頭的手上接過茶盅,看了一眼正尷尬著坐回去的阿霧,心裡頭不由猜想,該不是老四改變了主意,要從自己這邊走門路了吧。想到這兒,長公主不由冷笑了一聲。
  
  阿霧心裡一歎,也知道長公主是誤會了。她一日身份在長公主之下,她就一日要懷疑自己對她是蓄意討好別有所求,只有當有朝一日她在上位俯瞰她時,她大約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阿霧的心裡此時比吃了黃連還苦,她和長公主早沒了血緣之情,她看自己不過是陌生人,她卻始終忘不了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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