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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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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11:27:2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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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沒坐多久,就見顧惜惠挺了個大肚子走了進來。
  
  阿霧衝她一笑,顧惜惠淡淡地點了個頭,向阿霧福了福身子。
  
  阿霧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顧惜惠,心頭想著莫不是成親前同唐秀瑾的事兒叫她知道了吧,說實話,在這件事上,阿霧自問是問心無愧的,她和唐秀瑾之間根本就沒什麼事兒。只是顧惜惠終究是唐秀瑾的枕邊人,若是猜出點兒什麼也不奇怪。
  
  也不是阿霧自戀。求之不得,夢繞魂牽的道理,她還是明白幾分的。何況當日在虛白齋驟然遇到時,唐秀瑾的神色早就洩露了他不成放下的心思。
  
  「孩子幾個月大了,」阿霧的笑容依舊不變。
  
  「六個多月了。」顧惜惠挺了挺肚子,有一種將為人母的驕傲。
  
  阿霧這種本該很受衝擊的還未有孕的新媳婦,此刻卻平靜得很,倒叫一旁看熱鬧的人掃了興。話題開了,可接下來怎麼說,阿霧就有點兒扯不開了,關於生孩子這事兒她真是半點兒不熟悉,只曉得大概前三個月裡容易害口,可顧惜惠這都六個月了,她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便笑著道:「都說肚子尖的準是個兒子,我瞧著你的肚子便挺尖的。」
  
  這話自然說到了顧惜惠的心坎上,她如今就盼著這一胎是個兒子,好站住腳,哪怕唐秀瑾的心裡還有別人,至少她還有兒子可以依靠。
  
  「借王妃的吉言。」顧惜惠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一時人來得多了,顧惜惠也幫著福惠長公主和大奶奶郭氏招呼客人。顧府的大奶奶是阿霧前世的熟人,她大哥顧廷容的妻子,這輩子這一對兒依然沒變,多少讓阿霧感覺到了一點兒欣慰。
  
  對長公主多少有點兒冷待阿霧這位四皇子妃的事情,郭氏看在眼裡,卻並不記在心底,反而格外地照顧阿霧,看戲時也特地坐在阿霧的身邊,不時同她聊上幾句。
  
  阿霧格外感激郭氏,並不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熱情,而是因為她彌補了長公主的不足。說起來長公主並不怎麼喜歡這位大兒媳婦,因為郭氏有時候總逆著她的意思辦事,比如現如今對阿霧的熱情就是一例。
  
  可在阿霧眼裡,福惠長公主雖然是她的母親,她也不得不說,長公主傲氣得很,她看不慣的人也就不怎麼照顧別人的面子,後來落得那個地步,何嘗又沒有她自身的原因,當然這個原因,也是阿霧在飄蕩了那麼些年,又重生這麼些年才看明白的,或者說才願意看明白的。
  
  郭氏無疑是在幫長公主彌補人情上的不足。
  
  說實話,阿霧對這位上輩子也不太熟悉的長嫂十分好奇,受長公主冷眼的人不止阿霧一個,但是郭氏偏生對自己另眼相待,阿霧不以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了郭氏,那麼她到是很想看看郭氏的謎底。
  
  「王妃,可是不喜歡聽戲?」郭氏見阿霧的心思並不在台上,也不如其他人一般看得如癡如醉的。雖說今日府裡請的不是昆玉班,但也是這幾年聲名鵲起的「和春班」。和春班的台柱子畬天秀一曲「楊妃醉酒」唱得人驚艷不絕,三月不知肉味。
  
  阿霧點了點頭,「太熱鬧了些,我有些受不住。」阿霧大概是前輩子就養成了習慣,只愛清淨。
  
  郭氏笑了笑,露出一絲感同身受之意,讓阿霧對她的好感驟升。「我公公喜歡聽曲兒,年前才讓人去江南一帶買了幾個小丫頭,一口清甜的嗓音,曲子也好,有時候安安靜靜地聽一聽也挺好。」
  
  阿霧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老爹來,衛國公顧世彥。阿霧也愛聽江南小曲,其中受衛國公的影響就不小。
  
  「我也喜歡。」阿霧從善如流地道。並同郭氏就此交換了不少的意見,彼此都明瞭了對方的交好之心,用「交談甚歡」、「相見恨晚」來形容一點兒也不誇張。
  
  「王妃若是喜歡,下回我們府上再派人去江南採買小丫頭的時候,我叫人也給王妃挑兩個。」郭氏笑道。若是如今就眼巴巴地送人過去,只怕要被人說衛國公巴結四皇子的,郭氏也會被長公主責備。可下一次替祈王府採買唱曲的小丫頭,不過是順手幫個忙,那巴結的意思就輕多了,卻也算是向四皇子示好了。
  
  「好,到時候你讓人到我府上同我說一聲就是了,可不許你幫我出銀子。」阿霧回道,彼此相視一笑,都明瞭了對方的心意。
  
  阿霧很高興,她先時都忘了雖說顧老爹在府裡不如長公主管事,但是兩個人的意見一向是相左的,長公主屬意五皇子,而顧老爹卻不一定。
  
  女大避父,阿霧同顧老爹並不親近,上輩子也沒過問過政事,如今想起來,能拉衛國公府一把,也就是拉了長公主。她可真是蠢,怎麼早就沒想到這一點兒。
  
  郭氏為阿霧破開了難題,叫她好生感激,「郭姐姐得空時,也常來我們府上坐坐吧,咱們一塊兒說說話也好。」
  
  郭氏點了點頭。
  
  阿霧回到祈王府的時候,十分高興,結交了郭氏,也算是打入了衛國公府的內部,何況,她那條明顯走入了死胡同的路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如何叫她不高興。
  
  這幾天阿霧連軸轉地去各府做客,不過給了她最大「驚喜」的自然還是安國公府。
  
  身在局內的時候,阿霧雖然質疑過老太太的智慧,但是還並不是很嚴重,畢竟當時對阿霧來說,老太太算是她的頂頭上司,仰望上頭,難免會覺得老太太的心思難測了一點兒。
  
  但如今阿霧跳出了安國公府,可就著實看明白了,安國公府的衰敗不是毫無原因的,根子就爛在老太太這兒。至於安國公,阿霧只能將他歸在四肢發達的武夫範疇內,他好似完全沒有瞭解到內院對一個家庭的重要性。他以為只要男人在外頭會拚搏,這個家就能立起來。卻不明白,也許那樣一時能立起來,可地基不穩,立起來也是危房。
  
  「六丫頭也別說我老婆子偏心,我給你五姐姐屋裡準備了兩個伺候的人,給你也準備了兩個。待會兒你回去的時候就帶回去吧。」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還算好,沒有當著一眾客人的面說這話,只單獨叫了榮四、榮五和阿霧到一邊說話。
  
  阿霧看了看榮五的表情,顯然稱不上高興。榮五懷著身孕,老太太送了她兩個水靈靈的美貌丫頭,想來絕不是伺候她的,不過轉念一想,也許老太太這是為她好,畢竟她此時也伺候不了六皇子,所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好歹這兩個丫頭的身契還在老太太這兒,而老太太又是榮五的親祖母。
  
  至於老太太送給阿霧的兩個丫頭,小手白嫩嫩的,絕不是伺候人出身的,身段太過妖嬈,容貌太過艷麗,簡直對阿霧就構不成任何威脅。阿霧心底暗歎一聲,就算要送美妾,好歹也要投其所好,而祈王殿下喜好的顯然不是這一類妖嬈的類型,阿霧自己也犯過這樣的錯,不過她很快就糾正了過來,早挑好了兩根嫩蔥似的長得乾乾淨淨的,出身也乾乾淨淨的女子,只是一時沒有機會捧出來而已。
  
  儘管阿霧和老太太都有同樣的打算,她卻不準備讓老太太再踩在她臉上,這老虔婆,真是不給她顏色,她都要開染坊。
  
  阿霧不明白的是,上一次明明在那麼多人面前她也算是打了老太太的臉了,為何老太太還如此的冥頑不靈,以為她對自己來說,還是那高高在上的老太太。
  
  阿霧以己推人,當然是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的。而老太太上一回被阿霧當眾頂撞回來後,一時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她庶子出的孫女兒敢對她說的話,她想來想去,只覺得阿霧一定是當時那麼多人面前下不來台,才一時口不擇言的。
  
  所以頤指氣使慣了的老太太,決定相信,若是她私底下這樣給阿霧一說,想來她就一定會答應的。想當初,她叫阿霧給四丫頭磕頭謝罪,那丫頭不是連屁也不敢放一個麼。
  
  其實也怪不得老太太如此想,她在府裡是居高位慣了,出去了,別人一般也不跟她計較。何況府裡頭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還要在她收下討生活,自然是怎麼讓她順心怎麼來,老太太被阿霧氣得半死回府,大太太和二太太先是將阿霧罵得一文不值,再就是提當年的老太太之勇和阿霧之弱。然後再勸道,如今阿霧畢竟是皇子妃了,自然要顧面子些,若是私底下想來就不會如此了
  
  這一番話正迎合了老太太願意相信的東西,因此才又有了今日這麼一出。可誰也沒想到,老太太會順道帶上榮五。
  
  這下大太太可就不高興了,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但是這幾個丫頭,都是老太太私底下吩咐老大榮吉盛去辦的,一來她覺得男人之間的喜好可能更一致些,二來五丫頭畢竟是大太太的親閨女,當親媽的不一定願意。
  
  但是老太太自有老太太的道理,她認為榮五嫁了出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她心裡未必肯將娘家放在第一位。老太太習慣把所有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手裡才好,而送美貌丫頭是老太太玩慣了的把戲。
  
  阿霧想著,老太太居然在送王姨娘給自己老爹這件事上都沒能吃一塹長一智,實在是讓人堪憂。但阿霧卻不知道,老太太也許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曾經很成功的運用過這些美貌丫頭,只是阿霧不知道而已。所以老太太只當,王姨娘那不過是一時失手的害群之馬而已。
  
  當然老太太送丫頭給四皇子和六皇子,絕不是單純只為噁心自己的孫女兒,她覺得她這是在為安國公府的將來打算,而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們安國公府更有前途的國公府了,也再沒有人比她更有能耐,可以堂而皇之的給每個皇子府上都送兩個探子進去了。在這裡老太太是絕沒有把七皇子那個傻子算進去的。
  
  先說五皇子,五皇子是田皇后的兒子,田皇后是老太太大嫂的侄女兒。所以五皇子上台對安國公府是很不錯的。再說,六皇子,榮琬又是六皇子的側妃,所以六皇子上台,對安國公府也不錯。如果最後實在不濟,四皇子登極了,阿霧作為她的孫女兒,就算不提攜安國公府,但也絕不敢踩壓安國公府,除非她不要孝順的名聲了。
  
  所以,老太太決心當個來個姜太公釣魚,可惜又沒那個「定心丹」可吃,便想著能隨時掌握一點兒皇子府的風向也是很不錯的。因此便有了這六個美貌的丫頭。
  
  很可惜的是,一向好色的五皇子今日居然沒來,其實五皇子壓根兒也就沒來過安國公府,只有老太太以為她的孫女兒都嫁得不錯,五皇子很應該給她這個面子來一來。老太太雖然不著調,也知道若是直接把美人送給五皇子妃,肯定是行不通的,便想起了榮四。
  
  向著由榮四的夫婿給五皇子進兩個美人也是不錯的,這樣榮四的夫婿討了五皇子的歡心,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榮四自然是很肯配合的,反正又不是送美人給她相公。
  
  而榮五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但眼瞧著當面兒是不會下老太太的面子的,至於回府後,那兩個丫頭是個什麼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阿霧恨極了老太太,可沒想過要給她面子。她輕輕一笑,心裡頭已經想到了將來治老太太的法子了,只盼著老太太能長命百歲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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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的規矩嚴,各院的丫頭都是有定數的,我也不敢自專,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了。」阿霧拒絕得還算委婉,將楚懋拖出來當擋箭牌,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好過些。
  
  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托辭,哪家的主母連添兩個丫頭的權利都沒有,
  
  「呵,都說長者賜不敢拒,六姑娘自從當了王妃後,難道連老太太也不看在眼裡了,」二太太幫腔道。
  
  阿霧掃了一眼二太太,轉頭對老太太道,「二嬸嬸,我正是為了老太太著想才拒絕的。有哪家的祖母會在孫女兒嫁過去不到半年就急著塞通房丫頭的。傳出去,怕影響了祖母的清譽,外頭不知情的,還道祖母的手伸得那麼長,連出嫁的孫女兒的房裡事都要管,果然不是自己的親孫女兒就真是不心疼。」
  
  阿霧看老太太脖子都氣粗了,又接著道:「何況,便是宮裡頭的田母后也沒催著殿下子嗣的事兒,祖母又何必這樣著急。」
  
  阿霧這樣捏腔拿調地說話,在座的人也都看明白了,這位祈王妃的眼裡怕是根本就沒有老太太的,也沒有安國公府的。
  
  「好你個六丫頭,不過是當了個皇子妃,便不孝不悌,連祖父、祖母也敢頂撞了,那若叫你再進一步,豈不是連公婆也不放在在眼裡了?」大太太出聲道,一出聲就將阿霧,並連同四皇子都定了不孝之罪。這話要是傳出去,祈王殿下恐怕就更不得聖心了。
  
  這樣的罪名,阿霧可擔不起。「大嬸嬸此話怎講?我何時頂撞祖父了,對祖母也是畢恭畢敬,逢年過節,祖母的壽辰,哪一回不是孝敬在前頭的。便是聖上,也將個納諫,今兒我也是為了祖母的聲譽著想。更何況,我也是為了安國公府的安危著想。」
  
  阿霧是不吝於點明老太太那點子鬼蜮心思的。「如今祖母借了孫女兒由頭,往三個皇子的府上都塞了人,咱們自己人倒是知道,祖母是為了孫女兒好,怕孫女兒們落個嫉妒不賢的名聲,可外頭人會怎麼看?」阿霧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既然大嬸嬸說我還頂撞了祖父,想來送丫頭的事兒也是祖父的意思?」
  
  安國公再糊塗,想來也不不至於敢明目張膽地這樣做。阿霧此話一出,老太太的臉色果然變了變。
  
  「罷了罷了,你既然不識好歹,嫉刻成性,我老婆子也攔不住你,只你今後也別指望我老婆子再能幫你,別以為當了皇子妃,就一步登天了。」老太太作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阿霧哪裡還敢再回來麻煩祖母和嬸嬸們。」阿霧強硬地道。
  
  「六妹妹,你何苦說出這樣的氣話,咱們同樣是新媳婦,我知道你心頭的苦,只是祖母也是為了我們好,便是沒有這兩個丫頭,難道這些個玩意兒還能少得了。」榮五滿含鄙夷地看了看那兩個俏婢,「可咱們府上出去的,總比外頭人送的好,你說是不是?」
  
  「是啊,不過是多個玩物,六妹妹。趕緊給老太太陪個不是吧,嫡親的祖孫,怎麼就鬧成這樣了?」榮四也勸道。
  
  這下紅白臉都登場了,阿霧笑看著榮五道:「還是五姐姐賢惠大方,我是及不上的。」阿霧又走上前,沖老太太福了福身,「老太太別氣著身子骨了,若是非要讓孫女兒把那兩丫頭領回去,孫女兒從命就是了,便是身邊安不下,指去院子裡做灑掃丫頭,想來殿下也是不太管的。」
  
  這話氣得老太太當時就倒在了雷媽媽的身上,引得闔屋的人都手忙腳亂地上前,口裡一個勁兒地喊「老太太,老太太。」
  
  阿霧見老太太臉色明明還紅潤得很,顯然是裝暈,可她也擔不起氣暈祖母的罪名,少不得還得繼續演戲,那手絹裝模作樣地按了按眼角,扯著哭腔道:「老太太,老太太,您可別嚇孫女兒,老太太非要讓孫女兒把她二人帶回去伺候殿下,孫女兒從命就是了,老太太可顧惜著身子才好。」
  
  一邊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看了直翻白眼,早這樣不就對了,惹得一屋子人陪著她演戲,真是累死個人了。
  
  說到底,這一局老太太和阿霧算是打了個平手,老太太自己不講究,什麼下三濫的招數都敢使,阿霧身為晚輩總是吃虧的。當然老太太也被阿霧氣了個半死,想來下一回出昏招的時候,總得掂量掂量了。
  
  阿霧將老太太給的兩個俏婢帶回府上,直接扔給了郝嬤嬤,直言是安國公老太太送來伺候殿下的,由郝嬤嬤自行安排。
  
  那兩個俏婢一路忐忑不安,剛才在角落裡看了那麼一齣戲後,就知道她們到了祈王府,定然是舉步維艱的,奈何她們家人都捏在老太太手裡,也不敢反抗。
  
  只是沒想到,原來祈王府說的是真的,這府上的規矩非常嚴苛,連主母也不能隨意安排丫頭,反而交給了管事嬤嬤。
  
  第二天,楚懋就從河北趕了回來,阿霧冷眼瞧去,只見他衣飾依然整潔,毫無風塵僕僕之像,但眉宇間的確有一絲憔悴。賑濟雪災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兒。天寒地凍的,若不是楚懋自己有武功傍身,只怕也是要受寒的。
  
  跟著楚懋去河北的李延廣就被凍了個夠嗆,腳趾頭都凍成紅蘿蔔了,當然這話是伺候他洗腳的小太監傳出來的,阿霧很體貼地送了他一瓶余福生的凍瘡膏。
  
  等楚懋洗漱後換了一套乾淨袍子出來,阿霧十分狗腿地親自捧了茶盅遞給楚懋,十分賢惠地道:「這還是從別院裡帶回來的雪芽茶,不過用的是清涼山的山泉泡的,殿下試試。」
  
  楚懋端起有「雨過天清雲破處」之譽的耀州窯月白瓷茶盞,啜了一口茶,頗有深意地掃了阿霧一眼,便放下了茶盞。
  
  這樣清香的茶水,不過略微啜了一口就放下,想來是心情不好,阿霧暗忖,所以她決心先發制人。
  
  「殿下,這幾日有件事兒,我每日思之就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阿霧首先表示了,自己也是知錯的。
  
  「哦,只是難以成眠而已?」楚懋挑挑眉。
  
  「殿下都知道了?!」阿霧「驚詫」地問道。實際上,圓春是楚懋派來的人,阿霧不以為她的第一忠誠對像會是自己。
  
  楚懋沒回答,只是含笑看著阿霧,嘴角扯出一分笑意,顯然就是譏諷了。
  
  阿霧果斷地收斂了所有演技,低聲道:「我當時是氣瘋了,若是被他……」阿霧抬頭求助地看著楚懋。
  
  楚懋端起了茶,又喝了一口,這無疑讓阿霧提著的心又放了一點點。
  
  「聽圓春的意思,你早就看出了曾氏的不對勁兒?」楚懋問道。
  
  阿霧乖乖地點了點頭,沒想明白楚懋問這話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了曾氏不對勁,還敢大著膽子往前衝,你所倚仗的是什麼?」楚懋又問。
  
  阿霧的臉白了白,求饒地看了楚懋一眼。
  
  阿霧的眼睛實在是太會說話了。求助的時候,委屈忐忑又天真可愛,求饒的時候,惶恐可憐又討好諂媚。
  
  楚懋側了側身子,又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但是即便這樣,阿霧也沒等來楚懋的絲毫憐惜之情,便只好低頭道:「我所倚仗的是殿下給我的圓春。」
  
  楚懋冷笑一聲,「你倒也誠實。」
  
  阿霧的雙眼眼底已經蓄起了薄薄的一層水色。
  
  「所以你明知道前頭是陷阱,也毫不考慮地跳了,然後借圓春的手狠狠懲治了老五,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定會給你善後,也不得不給你善後,所以你才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做這種事情?」
  
  阿霧是很想否認的,可是攝於楚懋此時的嚴威,居然沒想出來辯解之辭。
  
  「而且,我想,以祈王妃你的聰明,恐怕是早就料到了前頭的陷阱是什麼吧?」楚懋微笑著道,雙眼死死盯著阿霧的臉,彷彿是不會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一般。
  
  在這樣的眼神下,阿霧實在是懷疑自己的小心思是否真能瞞過楚懋,哪怕是臉上不由自主的一絲絲的洩密,也會功虧一簣。
  
  而且,楚懋問出這樣的話,實在是驚嚇到阿霧了。連她都沒想到,原來她是早料到了五皇子會做什麼。
  
  然而如今回想一下,阿霧實在否認不了,潛意識裡她是知道的。五皇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阿霧是很清楚的,而他在阿霧兩次去宮中朝賀時,都很湊巧地出現在阿霧的面前過,那樣肆無忌憚讓人噁心至極的眼神,早就讓阿霧生出了一股要狠狠治治他的心。
  
  只是一直沒有好機會而已。可是這回在五皇子府,阿霧身邊又有圓春,她就動心了,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治住五皇子,所以她毅然決然地好奇了。
  
  「殿下……」阿霧張嘴語言,卻不知該說什麼。儘管阿霧以為自己對楚懋知之甚深,可是她也從沒有和楚懋正面相對過,更沒料到,這個人的洞察力是如此的讓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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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她沒有將五皇子看在眼裡,但楚懋未必沒將五皇子看在眼裡。而他將圓春在這種時候送給自己的意思,雖說有護著自己的意思,但他肯定也沒料到自己出手會這樣重。
  
  何況阿霧知道未來的事情,但是楚懋卻不可能預見。或者說,阿霧過高地估計了楚懋的戰鬥值,畢竟他現在還在韜光養晦階段,而不是後來說一不二的正元帝。
  
  說到底,如果阿霧的後台換成了長公主,她行事就不會這樣欠考慮,因為她會顧忌長公主的安慰,可如今換作楚懋,阿霧卻絲毫沒有為他考慮的意思,可以說是不在乎,也可以說是認為他就該能者多勞。
  
  阿霧雖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卻不知道自己在未來會不會有所改變,因為她會不自主地在面對她和楚懋的共同利益有衝突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損他利己。而顯然,這一次她觸怒了楚懋。
  
  「殿下,這件事是我太衝動和糊塗了,對不起殿下對我的愛護。」阿霧低頭認錯,「也讓殿下為難了,若有轉圜餘地,但憑殿下吩咐。」
  
  阿霧的道歉不可謂不徹底了,這都「但憑吩咐了。」
  
  然而楚懋關注的重點並不在此,「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居然有勇氣敢將一個皇子廢成公公的?」這一點在通常人眼裡,絕對是匪夷所思的,若是事發,將並不僅僅只是阿霧一個人掉腦袋的問題。
  
  阿霧抬眼看著楚懋,滿眼都是「你就是我的勇氣啊」的意思,看得楚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上御極這麼多年,雖然沒有開疆拓土之舉,卻也是守成之明君。五皇子雖然是田後之子,可素來行為荒誕,不堪為儲君之選,他定然入不了皇上之眼。若有朝一日……」阿霧頓了頓,見楚懋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繼續道︰「若有朝一日變天,皇子頃刻成庶人也不是不可能。與其留著五皇子再禍害其他女子,我就,我就忍不住……」這的確也是阿霧的心思。在她心底冰清玉潔的女子的確不該被這樣的污濁男子禍害。
  
  楚懋有些驚訝地看著阿霧,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說實在的,皇上在立儲之事上,一直遮遮掩掩,常有神來之筆,搞得一朝大臣,成日人心惶惶,胡猜亂想。就拿這回賑濟雪災之事來說,雖然苦了些,但明擺著做好了會為皇子廣邀民心,事前誰也沒料到這樁差使會落在楚懋的頭上,包括楚懋自己也沒料到。
  
  此事一出,叫那些一直不看好楚懋的人,大跌眼鏡,心底也打起了鼓。而五皇子雖然素性有差,但隆慶帝對他也有偏愛之處,所以如今在太子人選上,誰也不看打包票。
  
  但阿霧卻一語道明,五皇子楚懃絕不可能成為大位之選。楚懋也拿不準,是不是有時候人想得簡單些,反而更能看透人心。
  
  「殿下?」阿霧眼汪汪地看著楚懋,就指望他能有一句明話,是就此饒過,還是別有懲罰,好歹給個明話,也叫她心裡提著的一桶水能落地兒。
  
  哪知道楚懋壓根兒就不再提這事,轉而起身,走到床邊,道了一聲「乏了」,便站著不動,只拿眼看著阿霧。
  
  阿霧自然是聞絃歌而知雅意的,趕緊走上前替楚懋解腰帶和襻扣。大概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還是她第一回這麼樂意幹這事兒。
  
  楚懋伸開雙手,阿霧就很自然地替他寬了外袍,只是倒底不是熟手,過程裡難免會踫觸到楚懋的身子,這會兒阿霧卻顧不上害羞什麼的,自己也沒覺得不舒服,心裡只一個勁兒地想著怎麼討好了楚懋,得他一句明白話才好。
  
  阿霧轉身將楚懋的衣裳放好,又問道︰「殿下可要看書,我替你取來。」
  
  楚懋道︰「不用。」
  
  阿霧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戀戀不捨地往淨房走去,只盼望楚懋在她出來之前可千萬別睡著了,那這個晚上,阿霧就別想睡安穩了。
  
  只是阿霧這樣毫無綺思的眼神,在夜晚的燭光下,在夫妻小別後,卻看起來格外添了一絲曖、昧之意,像是欲語卻羞的暗示,偏阿霧又生得一雙水波靈動的眼楮,那裡頭波光蕩漾,倒映著醉人的星星,實在叫人心癢。
  
  阿霧見楚懋被她看得乾脆翻了個身朝內睡了,心內一沉,鬱鬱寡歡地去了淨房。沐浴完畢,還有一套保養肌膚的香膏要塗抹,雖有阿霧不停吹促,但也費時不少,待阿霧趿拉著拖鞋出來,內室裡已經只留了一盞牆角小燈而已。
  
  床帳還未放下,楚懋面朝床內,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這也在阿霧的意料之中。
  
  阿霧揮了揮手,紫扇和紫宜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她自己走上床前腳踏,輕手輕腳地從金鉤上放下了帳子,這才從床的最尾端上了床。自打上回不小心被楚懋踢了後,阿霧上床時就恨不能貼著欄杆爬才好。
  
  阿霧剛躺下,正準備數一數羊,看能不能睡著,就聽見楚懋出聲道,帶著一絲輕笑︰「你倒是狠絕,一出手就讓老五從此成了內務府大臣,你也知道淨身成太監是怎麼回事麼?」
  
  阿霧一聽也忍不住笑了,原來楚懋也這樣促狹。大夏朝的內務府大臣素來是由宗室子弟擔任,比如現如今就是楚懋的皇叔平郡王領著。可提起內務府就難免讓人想到內侍,五皇子如今孽根盡毀,正適合去管理內務。
  
  阿霧也聽出了楚懋的語氣裡有所鬆動,神經便不那麼緊繃了,一時順著楚懋的話想開來,她覺得她大概是知道太監淨身是怎麼回事的。出嫁前,崔氏給她準備的小冊子上,有一頁畫得明明白白,那樣醜陋的東西,阿霧覺得毀了倒還乾淨。
  
  只是聽說那兒也是男子小解的地方,阿霧一時又想,也不知道五皇子現如今是從哪裡小解,人生四件事,吃喝拉撒,這是重中之重,想到這兒,阿霧倒是覺得自己可能真是狠了點兒。
  
  其實這個問題埋在阿霧的心底已經很多年了。她跟著長公主的時候,打小就沒少見太監,小孩子不懂事自然也好奇,這些人男不男女不女,究竟是怎麼回事。長公主哪能給阿霧解釋這個,便是阿霧身邊的奶娘也不敢跟她說這個,只都說,那就是沒有根的男人。
  
  現如今,阿霧嫁了人,也知道根是什麼了,這才更加好奇,沒有根的男人是如何小解的。當然其實楚懋不提這個問題,阿霧是甚少甚少去思考這種無聊又讓人害羞的問題的。
  
  「你知道麼?」楚懋又問道。
  
  阿霧本想來個假裝沒聽見,可見楚懋又繼續追問,便結結巴巴地道︰「自然,自然知道,他們就是……」阿霧的聲音越說越低,「就是去了根的人。」尤其是那個「根」字,她簡直就沒發出音來。
  
  「去了什麼?」楚懋沒聽清楚。
  
  阿霧這下簡直手都不知往哪兒放了,面紅耳赤地忽然反應過來,楚懋像是在和她開玩笑,又像是在暗示什麼。
  
  「去了什麼?」楚懋往阿霧這邊挪近了一點兒,鼻息幾乎都噴在她臉上了。阿霧眼睜睜看著楚懋抬起手,像是要撫上她的頭髮。
  
  阿霧想也沒想地一把捉住楚懋的手,強制地將他的手又擱回他的身側,等阿霧反應過來時,她已經這樣做了,她只能又結巴著趕緊憋出一句話來,好轉移楚懋的注意力。
  
  然而蹦入阿霧腦海裡的那句話,並不是什麼好話,可她倉皇之間,顧不得思考就脫口而出了,「那那些太監是怎麼小解啊?」
  
  阿霧此話一出,便是心頭有些微不悅的楚懋也愣了愣,真還被阿霧把注意力轉移了。
  
  此時,阿霧正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
  
  楚懋愣了幾息才明白過來,原來阿霧是根本不懂這些的,當然他很快就理解了,阿霧不懂這些才是正常的。
  
  「阿霧,太監淨身並不是去根,而是……」楚懋低笑道。
  
  「你快別說了。」阿霧忽然用雙手摀住臉,帶著哭音地求道。話到這兒,楚懋先才根本就是聽清了她說的是什麼,可卻一直追問她,明顯就是,明顯就是要讓她說出口,阿霧再傻,這會兒大概也明白楚懋是怎麼個意思了。
  
  但楚懋還在說什麼,阿霧不想聽,也沒聽清楚,她乾脆摀住耳朵,連頭都裹入被子裡,叫道︰「別說了,別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阿霧的腦海裡不知為何就浮現出了那晚,她躲在王氏的牆角下,聽她和榮三爺……這是阿霧一輩子的噩夢,她只要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發抖,為了這件事,她病了很長的時間。阿霧之所以反應這樣劇烈,一來是因為事出突然,她壓根兒沒預料到會是那樣,二來,當事人又是她老爹,阿霧自然受不了。到現在,這一關她也沒過得了。
  
  楚懋掀開阿霧的被子時,就見她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著,沒有他預料中的害羞的酡顏,而像是驚懼。
  
  而讓阿霧驚懼的倒不是楚懋說的那些關於太監的話,而是她察覺到了楚懋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
  
  「阿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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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多恐懼和無助,直將楚懋澆了個透心涼,她應聲地抬眼看著楚懋,手指不自覺地緊抓住被子。
  
  「睡吧,明天還有得你辛苦。」楚懋往後躺了躺,隔了阿霧至少有一臂的距離。
  
  阿霧心下鬆了口氣,直到楚懋轉過身去,她才緩緩地鬆開了抓住被子的手指,只覺得抓久了有點兒酸疼。
  
  阿霧盯著楚懋的背,似有若無地歎息了一聲,只覺得未來的日子恐怕有得難捱了,哪裡料得到清華高潔的祈王殿下居然也有尋常男子的欲、求。阿霧失望歸失望,可他們畢竟是正頭夫妻,躲也不是長久之道。阿霧這會兒異想天開地期盼也有個人膽大包天若她,把楚懋給廢了也就好了。
  
  阿霧還以為自己今夜肯定無眠,結果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楚懋都已經打了拳回來了。阿霧想起今日府上宴客的事情,趕緊披了袍子起身,正待要喚紫扇她們進來伺候,卻見楚懋坐在榻上道︰「過來,替我束髮。」
  
  阿霧轉過頭去,見楚懋正坐在榻上,手握書卷,幾上一杯清茶,好不愜意的樣子。阿霧想著昨晚才拒絕了楚懋的親近,難得他不計前嫌,這會兒她當然是要順他的意的。
  
  阿霧雖然沒替男子束過發,可也見過幾個梅伺候楚懋梳頭的手法,並不太難,便去淨房裡洗了洗手出來,拿了檀香木梳,站到楚懋的身側。
  
  楚懋的頭髮一入手,阿霧才發現其柔軟順滑的程度完全不下於自己,摸起來十分舒服。阿霧又是有心討好,學著紫扇給自己梳頭的樣子,先給楚懋從頭頂往下梳了一百下,以舒筋活絡,開竅寧神。
  
  屏風外頭,紫扇正等得焦急,今個兒府裡宴客,昨天主子就交代下來,讓她們記得喊她,哪知道到這個鐘點還不見裡頭叫起,便偷偷轉到屏風外頭,想看一看,才一探頭,就見阿霧玉立在祈王的身後幫他梳頭,便趕緊退了回去。
  
  一旁的紫宜正等她的意思,去見紫扇拿食指擱在唇中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忙和她一起退到了次間,「怎麼了?」
  
  紫扇神秘兮兮地一笑,「不著急,已經起來了。」
  
  而這廂內室裡,楚懋卻開口道︰「你的丫頭太不講究,連主子在內室也敢偷覷。」
  
  阿霧的手頓了頓,不知楚懋緣何忽然這樣說,她背對門兒,自然沒看到紫扇的動作,不過也猜出了兩分,大概是紫扇著急了,阿霧停下的手又梳了起來,「殿下,待會兒我會說說她們的。」
  
  阿霧這會兒正全神貫注地給楚懋梳頭,當事情上了手,她才知道,看著簡單的事兒其實並不那麼簡單,好比她已經替楚懋束了兩次發了,都覺得後腦勺梳得不光潔,以祈王殿下的脾性,肯定是要嫌棄的。
  
  在阿霧失敗了第三次後,她懊惱地叫了一聲。
  
  「去喚丫頭進來吧,你今後多練練。」楚懋放下手裡的書卷道。
  
  阿霧如蒙大赦一般喚了今天當值的畫梅、簪梅進來伺候楚懋梳頭,她自轉去淨房,梳洗了出來,卻見那頭,畫梅、簪梅兩個丫頭正伺候楚懋穿衣。
  
  見阿霧出來,楚懋的眼光一掃過去,畫梅和簪梅就捧著漆盤,退到了一邊。阿霧看著那漆盤上剩下的青地黃竹荷包並玉珮,很自覺地走上去拿起來,低頭替楚懋繫在腰帶上。
  
  「這穿玉珮的絡子舊了。」楚懋低頭道。
  
  阿霧只覺得脖子上一股熱息,有些癢人,瑟縮了一下肩膀道︰「我重新替殿下編一根兒可好?」
  
  「可會太麻煩?」楚懋彷彿不好意思地道。
  
  阿霧盯楚懋腰間那個明顯荷包,又想起了自己給他做的卻被他鎖在箱底的荷包,口裡道︰「不會。」
  
  待阿霧梳妝完畢,兩人用了早飯,見還有些時間,便去了次間用茶。
  
  「殿下,五皇子那邊……」阿霧的心始終還是放不下楚懃那邊的事兒。
  
  楚懋道︰「這事兒你做得太魯莽。老五那樣的人,這幾日是在忙著延醫問藥才隱了下來,若是無果,他就算一步登天也沒有滋味,指不定要和你拼一個魚死網破。田後雖然無寵,可她只要在皇后的位置上,要整治你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前因後果阿霧也想到了,因而才一直盼著楚懋回來,也好有個人商量。
  
  「那我該怎麼辦?」阿霧問道。
  
  「難道不是我該怎麼辦?」楚懋反問道。
  
  阿霧一時訕訕,只差沒磕頭認錯了,卻也再套不出楚懋的話來。
  
  一時,客人陸續到了,楚懋在錦江漪的得月樓招待男賓,而阿霧帶著陶思瑤在花萼池旁的雙輝樓接待女眷。
  
  這還是上京最負盛名的園子相思園在事隔多年後再次開園廣延賓客,前些年因為沒有女主人,祈王府在正月也不曾舉辦宴席。
  
  一時,花萼池的秀美和雙輝樓的古雅堂皇,皆叫一眾女眷看迷了眼。阿霧自然要略盡地主之誼地領著一眾女客,在花萼池附近走一走,看一看,「這園子也只有四皇兄和你這樣的神仙人物才配得。」殷雪霞讚道。
  
  阿霧笑了笑,心思卻全部轉到了紫宜剛才回的話上頭,說是五皇子今日也到了。阿霧本還以為楚懃肯定不會露面。
  
  且聽紫宜的意思,五皇子對楚懋不僅毫無芥蒂不說,還格外的熱情,這越發叫阿霧摸不著頭腦。
  
  「聽說,相思園裡住了位相思姑娘?」阿霧的耳畔忽然有人低聲道,她轉過頭去,卻見榮五正扶著腰站在自己身旁。
  
  阿霧抬眼看了看榮五,沒有接話。
  
  榮五遠眺對面的得月樓,長歎一聲道︰「咱們做女人的都難。我家殿下雖看重我,可畢竟上頭還有一位王妃壓著,你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的。沒成想,你雖是王妃,卻也……」
  
  阿霧見榮五一臉憐惜地看著自己,明顯話中有話,便低低地喚了聲,「五姐姐。」這一聲似愁還怨,便叫榮五有了說下去的由頭。
  
  「聽說,祈王殿下最是敬重他的乳母,為著夫妻和順,你也別太往心裡頭去。」顯然榮五這是知道祈王府的管家權並不在阿霧手裡了。
  
  阿霧衝著榮五無奈地笑了笑。
  
  「前日在老太太那兒,你可別怪我,老太太就是那樣的性子,你何況當面頂撞她,落個不好的名聲,不過是兩個玩意,帶回府來還不是由你安排。」榮五忽然換了話頭,這是要拉近姐妹之情了。阿霧想著,果然是嫁了人便不同了,以往榮五對自己還頗為傲慢,這會兒怎麼忽然轉了性要做知音姐姐了。
  
  「我明白的。」阿霧歎息一聲。
  
  「咱們做女人的,只能大度些。只是聽說你們府上那相思,人生得天仙似的,又是祈王殿下乳母的義女,你多少也得防著點兒。她可不同別人。」榮五又道。
  
  阿霧不明白為何榮五一個勁兒地在自己面前提相思,像是要往自己眼裡揉沙子似的。但是單憑一個妾身不明的相思,能翻出什麼浪花來,了不起進門也就是個妾氏,難道還能壓過自己這個王妃,阿霧覺得榮五不該是這樣膚淺的人。
  
  「說來,也不怕五姐姐笑話,雖然我才是王妃,可府裡頭大小事都是紅藥山房做主,殿下的乳母郝嬤嬤身子不好,其實泰半的事情都是這位相思姑娘在安排。」
  
  「真是難為你了,若是叫三嬸嬸知道了,還不知怎麼心疼你呢。只是你也莫急,你生得如此顏色,祈王殿下遲早會知道你的好的。」榮五一臉的心疼,不知道的,還只當她二人打小就姐妹情深吶。
  
  可這話聽在阿霧的耳朵裡,越發覺得不對勁兒來,便酸不溜丟地道了一聲,「我哪有這樣的福氣,你是不知道,他……」阿霧說得又羞又氣。
  
  榮五長歎一聲,表面上是憐惜不已,可神情裡卻透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來。
  
  「你若是能早些有個孩子,恐怕就好了。」榮五歎道,「我先頭也是一直懷不上,是看了長陽大街的蔡明城,吃了幾服藥之後,才有的,你若是有需要,我可以薦他來給你把把脈。」
  
  阿霧越發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測,卻聽有人來報,說是衛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到了。阿霧對榮五說了聲「再說吧」,就去迎郭氏了。
  
  榮五也不再繼續,免得顯得太急切,而讓人生疑。
  
  阿霧見郭氏一人來,便知道長公主肯定是不會來了,五、六兩位皇子的邀宴她都去了,卻獨獨不來祈王府,難免又讓人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不過好在衛國公卻來了,這多少讓阿霧安慰了些,只是上京的圈子裡,誰都知道,衛國公打小就是個紈褲,份量實在是不重,阿霧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也不會將主意打到她上輩子的老爹身上。
  
  不過這一日阿霧腦子裡的事情實在太多,只盼著送走客人,能找楚懋好生問一問。
  
  哪知到晚上,前頭呂若興卻來傳話道︰「殿下酒喝得有些多了,便在冰雪林歇下了,叫奴婢來給王妃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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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急性子。她在屋裡踱了會兒步,在萬分確定自己今夜肯定睡不著之後,立即叫紫墜煮了一碗醒酒湯端上,「去冰雪林。」
  
  冰雪林外的小溪中鋪灑著今夜月光碎成的玉片,阿霧卻顧不得欣賞這處美景,逕直提了裙子走上台階,低聲問守門的內侍:「殿下睡了嗎?」
  
  「殿下剛歇下,李公公還在裡頭,奴婢替王妃進去通傳一聲。」說罷,內侍就轉了進去。
  
  一小會兒後,阿霧就聽見裡頭有腳步聲傳出來,「王妃這麼晚怎麼來了?」李延廣從裡頭走出來,衣帶系得不夠整齊,想來也是歇下了,聽阿霧來了,才匆匆出來的。
  
  「我給殿下送醒酒湯來,殿下可睡著了?」
  
  其實李延廣也不知道祈王殿下睡著沒有,但他離開的時候至少知道祈王殿下上床歇著了,還是李延廣親自放的帳子。
  
  「奴婢領王妃去看看吧。」李延廣往後退了退,讓了阿霧進門。
  
  一旁的小內侍簡直看呆了,素來嚴命他們殿下歇下後不許去打擾,甚至連走路都要學貓的人難道不是李公公?說殿下如過被吵醒了,晚上就難以入眠的人難道不是李公公?
  
  李延廣瞪了一眼旁邊沒眼色的小內侍,領了阿霧去楚懋的寢間,到了門口,他自己倒不進去,只低著頭等阿霧自己進去。
  
  阿霧心頭「嘎崩」一下,該不是楚懋已經睡了,李延廣自己不敢去打擾,又不好拒自己的面子,這才讓自己來闖「龍潭虎穴」的吧?
  
  可是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阿霧也不能認了慫就此退回去,但心底卻把個李延廣罵得半死。
  
  若是叫李延廣知道了阿霧的心思,定然要大喊委屈,難道他是那種敢隨隨便便讓人進冰雪林,還能進殿下寢間的人?區區一個王妃的名頭還嚇不著他李延廣。
  
  其實阿霧也知道楚懋的習慣,一旦睡著了被人吵醒就再不能入睡,通常這時候他都會有點兒脾氣,誰挨著誰倒霉。阿霧琢磨著要不要出聲,把李延廣去推出去試一試,可旋即又想得罪了李延廣總沒有好處,萬一下回還來冰雪林,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於是,阿霧繞過屏風,對著紋絲不動的床帳低聲喚道:「殿下,你睡了嗎?」
  
  床裡頭沒有動勁兒,阿霧正準備縮回腳,就聽見裡頭楚懋以低沉獨特而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怎麼來了?」阿霧甚至可以勾勒出他微微皺著的眉頭。
  
  阿霧的心都落到井底了,這正是楚懋標準的從睡夢裡甦醒的聲音。再看李延廣,他的脖子明顯比剛才低得多了三分。
  
  「聽說殿下今日多喝了幾杯,我給殿下送醒酒湯來。」阿霧柔聲道,聲音裡有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婉媚。
  
  聽見床裡頭有動靜兒,李延廣迅速而麻利地竄了過去,幫楚懋掛起了帳子。
  
  屋裡頭靜得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李延廣甚至屏住了呼吸,阿霧還好,只是盡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呼吸得太大聲,只有楚懋這會兒已經靠坐在床上,正拿手指捏自己的眉心。
  
  隨後就見楚懋抬頭看了一眼李延廣,李延廣就無聲地退了下去。
  
  「拿過來吧。」
  
  「啊?」阿霧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是說給我送醒酒湯嗎?」楚懋重複了一邊,但聲音裡明顯帶上了一絲不耐。
  
  阿霧趕緊從食盒裡將裝醒酒湯的青花瓷盅取了出來,倒了一碗遞過去給楚懋。楚懋接過後一仰而盡,又將碗遞回給阿霧。
  
  阿霧愣愣地接過來,還沒找著北,又聽楚懋不耐道:「還有事?」
  
  「睡不著,想和殿下說說話,可好?」阿霧放下碗,輕聲道,既然今晚已經惹到了楚懋,沒道理啥也不說就回去的。
  
  楚懋轉頭看了看阿霧,眼神陰測測的,彷彿有寒風襲來。
  
  「我頭有些同,你過來給我揉揉。」楚懋繼而躺下,給阿霧留了一點兒坐的位置。
  
  阿霧略微愣了愣,權衡一二後,還是走上去坐在了床沿上,伸出中指,小心而輕柔地在楚懋的太陽穴上揉起來。
  
  楚懋舒服地「嗯」了一聲,「說吧。」
  
  「聽說五皇子今日也來了,他可有什麼異樣?」阿霧小心地措辭道。
  
  楚懋唇角扯出一絲笑容道:「你覺得他能有什麼異樣?」
  
  阿霧忍不住撅嘴道:「我知道自己這回魯莽了些,殿下便給我一句准話吧,否則我肯定睡不著覺。」
  
  「嗯,再抓一抓頭頂。」楚懋進一步要求道。
  
  阿霧此刻恨不能抓花楚懋的臉,卻也只能乖乖地在楚懋的頭頂上,以五指**,揉按揉按。
  
  「圓春當時沒下死手,我替他介紹了個大夫,不出半月,他就能好轉。」楚懋淡淡地道。實際上哪裡用得了三月,只要圓春出手,立時就解了,但任誰做夫君的,都絕不可能輕饒了輕薄自己妻子的人。
  
  阿霧手下一頓,那她先前的事兒豈不是白做了,極沒有讓楚懃得到教訓,又平白落了把柄。
  
  楚懋此刻正閉著眼享受阿霧的按摩,感覺她聽了下來,睜開眼道:「你放心,總不會讓你白白受氣的,今後我必定十倍、百倍地替你找回來。將他放到你腳下,任由你處置可好?」
  
  這樣的話,這樣的氣勢,阿霧詫異地看了楚懋一眼,他怎麼不再在自己跟前掩飾他的野心了?阿霧本想再試探上一句,可又覺得面對楚懋這樣敏銳的人,切不可再自作聰明。
  
  「好啊,我可記著殿下說的話了。」阿霧又繼續替楚懋抓起頭頂來。
  
  「殿下,今日我五姐姐跟我說了些極奇怪的話。」阿霧想了想,又繼續對楚懋說道。
  
  「哦。」楚懋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她先是提了府裡的相思姑娘,言語裡頗有深意,又叫我安心等著,殿下遲早會看出我的好來,我琢磨著,六皇子是不是知道了五皇子的事情了。」阿霧擔憂地道。
  
  阿霧先才在玉瀾堂時,越想越覺得六皇子定然是察覺出自己還是完璧之身,這才通過榮五來挑撥她們夫妻的關係,而此前是不曾有過的。而當初阿霧之所以對五皇子的話那麼憤怒,也是因為五皇子暗示了他知道阿霧和楚懋還沒有行房的事情。
  
  阿霧雖然不知道五皇子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是明顯他是知道了,而今天六皇子也知道了,讓阿霧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五皇子說給六皇子聽的。
  
  只是也說不通,若說五、六兩位皇子同楚懋還有所來往的話,那他們二人之間簡直可以用水火不兼容來形容,都覺得對方才是自己登極的最大競爭對手。五皇子更是沒來由把這些話說給六皇子聽。
  
  「不稀奇,老六在老五的身邊放了人。」楚懋一點兒也不驚訝。但轉眼阿霧就見楚懋坐了起來,「相思也不小了。以前府裡一直沒有女主人,郝嬤嬤又不好出去應酬,這才耽誤到現在。你既然進了府,便替她相看相看吧,不要委屈了她,今後出門做客,將她也帶上吧。」
  
  「咦。」這下阿霧更詫異了,她如果沒記錯的話,相思今後難道不是楚懋的貴妃麼。不過既然楚懋此時無心,阿霧也就更不介意把相思弄出去了,「是,我會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的。」
  
  阿霧靜了一會兒想著,又問道:「那六皇子知道了這件事,後頭可有什麼麻煩?」阿霧自問,如果她是楚愈的話,肯定要拿這件事做文章。那麼楚懋之所以會給五皇子介紹大夫,不知有沒有料到這一層在裡頭。
  
  「你不是已經預見到有好戲上場了麼?」楚懋笑道,「放心,不會牽扯到你的。」
  
  阿霧聽楚懋這樣說,這才徹底放了心,「是,多謝殿下替我解憂。我就不擾殿下休息,先回去了。」
  
  阿霧剛走下床前的腳踏,便聽見後頭有聲音傳來,「罷了,被你一擾我早就睡不著了,這會兒還是陪你一同回玉瀾堂吧。」
  
  「我去叫李延廣。」阿霧作勢就要出去。
  
  「不用。他明日不見我,自然知道去玉瀾堂。」楚懋起身穿了鞋,順手將外袍遞給了阿霧。
  
  阿霧只得伺候起楚懋穿衣服來,兩個人距離近得,她都能聞到楚懋身上男子的特殊氣息,不難聞,冷梅香裡帶著一絲獨特的說不上味道的清爽氣息。
  
  等在冰雪林外頭的紫扇和赤錦,沒想到會看到兩個人出來,趕緊上前對楚懋行了禮。
  
  回到玉瀾堂時,自然又是阿霧伺候楚懋寬衣上、床,這樁事兒她真是越做越嫻熟了,才短短一天的時間,她就險些忘記這些事都是該丫頭們伺候的。
  
  阿霧因沒了心事,很快就沉入了夢鄉,這回又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當皇后在坤寧宮升座的時候,忽然地崩天裂,寶座開始搖曳,偏又遇上了宮殿著火,熱得人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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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醒過來的時候,楚懋已經不見蹤影,而她也絲毫不以為奇,若是楚懋還在,她才反而會覺得肯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阿霧撐起身子,覺得骨頭有些酸疼,想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有時候睡覺的姿勢不對,就會有這種感覺,並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
  
  阿霧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看起來依然乾乾淨淨,但拇指和食指合攏搓一搓,便覺得有些阻滯感,阿霧忍不住把手指放在鼻尖嗅了嗅,但立即就挪開了,什麼怪味兒?阿霧想像不出來,既不是自己的味道,也不是楚懋身上的氣味,怪哉怪哉。
  
  如果各位看官以為阿霧會因為想不出味道的來歷而就此放過此等小事時,那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在這元宵節當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在討論、嚮往這年最後一日上街看爭奇鬥艷的花燈,吃百味爭奇的小吃的時候,阿霧卻一整日都在被這奇怪的味道所困擾。
  
  她甚至懷疑會不會是楚懋走後,有老鼠爬到過她的床上,一想到這兒,阿霧就險些尖叫出來,渾身立時起了厚厚的一層雞皮疙瘩,略有些神經質地對著紫扇叫道:「玉瀾堂是不是來過老鼠?」
  
  「絕沒有。」紫扇好歹也是伺候過阿霧這麼些年的人,顯然知道如是不這樣回答,這玉瀾堂的地兒只怕都得被這位主子翻過來,扒地三尺地找耗子窩。
  
  阿霧也相信了紫扇的話,若是她們居然大意得敢讓耗子溜進來,也不會被她用這麼多年了。
  
  但阿霧倒底還是不放心,「把彤管、彤文叫上,你們五個一寸一寸地把這屋子找一下,可有什麼缺口是能讓老鼠鑽進來的,另外,去外頭尋一隻貓進來,放到屋裡轉一轉。」
  
  阿霧喜潔,對長毛的動物都沒什麼好感,只覺得到處都飄著它們脫落的毛髮,可今日疑心病作用下,居然連貓也不懼了。畢竟那些毛髮可沒飛到自己手指上來過。
  
  此一番折騰,便將元宵節的白日盡數耗盡,直到掌燈十分楚懋回屋用晚飯。
  
  「怎麼魂不守舍的?」用飯中間,楚懋破天荒地打破了食不言的規矩。
  
  「啊?」阿霧愣了愣,看向楚懋,但眼中並無焦點。
  
  「你不是不喜歡吃辣麼?」
  
  阿霧順著楚懋的視線,看向自己碗裡的一塊兒辣子雞丁。阿霧是不食辛辣的,一是傷胃不利養身,二是對皮膚不好。但楚懋偶爾會用一點兒辣味的東西,除了甜食,他幾乎什麼口味的食物都用一點兒,連苦菜都能吃。
  
  相比而言,阿霧就嬌貴多了。她連忙地將辣子雞丁夾到了碟子裡,吃了一口米飯,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奇怪,嘴裡的飯想吐又不好意思吐。
  
  最後,阿霧還是選擇優雅、緩慢地整吞下去,然後伸手想盛湯。
  
  家裡的規矩,正式用飯的時候,通常手邊是不備水的,一邊吃飯,一邊喝水並不利於胃,連飯前飯後也是不用茶的,只做清嘴之用。至於湯水,那總是第一個端上桌的,每個人先用一碗湯,再舉筷下箸。
  
  而今天阿霧顯然打破了這個規矩。
  
  一旁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擋了擋阿霧的動作,「吃口菜吧,湯不解辣。」
  
  若非教養使然,阿霧這會兒只怕已經張嘴大口散熱了,恨不能拿手扇一扇才好。見楚懋舀來一勺百合蒸南瓜,一想,這是甜的,必然解辣,也就顧不得許多,接過來就送入了嘴裡。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楚懋低頭看阿霧,只見她眼裡包著淺淺的一層水霧,兩頰鮮紅,嘴唇由嫩粉變成了櫻紅,顏色比塗抹了口脂更為鮮亮。美人之美,令人驚歎的地方在於,別人做出來會略顯狼狽的表情,在她的臉上卻會顯出一種別樣的美態來,叫人心驚。
  
  「晚上出去看花燈嗎?」楚懋問道,口吻十分輕鬆,姿態十分閒適,彷彿他們這對夫妻經常在用飯時閒聊,又經常一起出遊似的。
  
  「不去。」阿霧想也不想就搖頭,壓根兒沒覺得這句話是一種邀請,還以為楚懋只是詢問而已。阿霧現如今對花燈節有種莫名的恐懼,她出去了兩次,就遇到了兩次人拐子,一次比一次驚險,第二次險些被人糟蹋了去。阿霧至今還能回想起那船艙裡的腥臭,以至於她連魚都不怎麼吃。
  
  但由花燈節遇險而想開去,阿霧忽然發現,她兩次遇險,居然都是楚懋救了她,而她如今又嫁了楚懋,還真是有緣分。
  
  然而楚懋顯然沒料到會被拒絕,不過臉色絲毫沒變,「吃飯吧,吃完我帶你出去走走。」
  
  阿霧想了想,這才道:「帶上圓春?」自打楚懋回來後,就把圓春調離了阿霧的身邊。
  
  「好。」楚懋看了阿霧一眼道。
  
  用了飯,阿霧回屋換外出的衣裳,卻見問梅捧了一襲男子的衣裳過來,阿霧的眉毛一挑,看出那是一套嶄新的衣裳,「殿下叫你送來的,要叫我穿這個?」
  
  女扮男裝的事兒,阿霧只在戲檯子上看過,壓根兒沒想過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她一點兒也不想拒絕。由著紫扇伺候著穿了衣裳,高高地束起頭髮,帶了碧玉冠,她自己在西洋鏡前甩了甩袖子,自以為這就成了翩翩俗世佳公子。
  
  「你說這身扮相,是殿下好看些,還是我更好看些?」阿霧深以為,當年衛玠的擲果盈車,也不過就是她這模樣了。「今晚也不知我要拾到多少手帕啊?」阿霧歎道。
  
  紫扇和紫宜兩個都覺得不能昧著良心說話,便沉默不語。
  
  阿霧也沒放在心上,又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這衣裳挺合身的,像是給我量過身似的。」
  
  「王妃還是快點兒出去吧,再等會兒花燈節上的棗泥盒子就得賣完了。」紫扇催道,也只有她才敢這麼跟阿霧說話。
  
  阿霧這才依依不捨地走出內室,外頭正坐在榻上看書的楚懋一見她出來,手上的書就擱下了。
  
  「這位兄台,在下這廂有禮了。」阿霧來了興致,學著男子向楚懋作了個揖,又學著男子一般走路。
  
  楚懋看得有些呆了。本來讓阿霧扮作男子,只是為方便行事,哪知阿霧這容貌,男裝不僅沒讓她雌雄莫辯不說,反而越發顯得嫵媚裊娜,容色逼人,儼然就是玉作的人兒,水注的魂兒,清風皎月、明珠仙露也不足喻其態。
  
  更別添一段風流媚態,再叫她這樣做作一番,簡直要將人的命都勾了去。
  
  楚懋待要讓阿霧回去換一身,卻又想,換來換去,人還是這個,也就罷了這個念頭。
  
  「我們不坐馬車嗎?」阿霧簡直想皺眉頭了,當然她良好的修養再次幫助她克制住了皺眉頭的**。
  
  「穿過門口這條街就能看到花燈了。」楚懋側頭看了看阿霧,「冷嗎?」
  
  阿霧搖搖頭。
  
  祈王府門外的大街上依然一如既往的冷清,這條街等閒老百姓是不能隨便停留的,阿霧默默地跟在楚懋身邊,又想起了手指上殘留的那股味兒。今日她洗了很多次手,可總覺得鼻尖還有那股味兒似的。倒不是說多難聞,這是覺得奇怪。
  
  楚懋見了阿霧這舉動,問道:「手怎麼了?」
  
  「早晨起床的時候聞著股味兒,挺奇怪的。」阿霧彈了彈手指,「殿下半睡的時候可聞著了?」
  
  「沒有。」楚懋回答得趕緊利落,然後就撇過了頭。
  
  阿霧也沒再糾纏在這等小事之上。因為比起手指上那早就沒了的味道,花燈節的味兒更讓阿霧受不了。
  
  說實話,除了小時候第一次的好奇,和第二次在榮三老爺鼓勵下的不信邪之外,阿霧對花燈節真沒有太大的興趣。
  
  滿街熱熱鬧鬧的聲音只讓她覺得耳朵疼,鼻子間那種脂粉味兒、汗水味兒、飯菜味兒混合在一起的神奇味道,實在讓阿霧恨不能把鼻子給閉起來。
  
  反觀楚懋也明顯有些皺起的眉頭,似乎也很不喜歡花燈節的熱鬧,阿霧真不知道他二人為何要出來走一遭。
  
  「前頭有座橋,去那邊走走吧吧。」楚懋指了指前頭的橋。今日十五,民間有走百病的說法,走橋渡厄,所以遇橋總要走一走。
  
  今夜阿霧不僅走了橋,還由楚懋陪著登了南城門,俯視一城燈火,阿霧覺得,這還稍微有那麼點兒意思,如果城門上人不是這麼多的話。
  
  從城門上下來,阿霧的腳已經有些酸疼了,幸好這時是在往回走了,阿霧只覺得今夜十分無趣,既沒有她左等右等也不見的人拐子,也沒有上前調、戲的登徒子,甚至連個熟人也沒見著。
  
  若是此時阿霧和楚懋也能從南城門往下看的話,他們就會發現,這花燈節上大概就他二人最古怪了,一臉痛苦的表情,後頭跟著的僕從,也是一臉痛苦的表情。再沒有眼力勁兒的人拐子和登徒子也不會上前來撩虎鬚。
  
  見著祈王府的大門後,阿霧忍不住鬆了口氣,連腳步都輕快了些。
  
  唯獨楚懋靜在原地,皺著眉頭,忽然道:「等等,我再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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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22:52:3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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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
  
  還要去一個地方?
  
  如果阿霧此刻是男子,而且還打得贏楚懋的話,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往他鼻子上招呼一拳。來回走了一個多時辰,她的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人也餓得有些前胸貼後背了。
  
  晚飯為了養身,阿霧一向進得少,平日裡用過晚飯就沒什麼活動,所以也不覺得餓。今日忽然走這許多路,那半碗粥根本就不頂餓。
  
  回來的一路上,冒著白煙,飄著甜香的小攤子實在不少,阿霧對他們的氣味已經由嫌棄轉變成了略可入鼻,眼睛更是數次不由自主地就往街邊人們排著隊圍著的攤子飄去。
  
  白糖糕、大刀面、胡辣湯、羊肉泡饃、粉蒸牛肉、粉湯羊血、黃桂柿子餅……
  
  阿霧每看一種小吃,就瞄祈王殿下一眼,祈王殿下均兩眼直視前方,絲毫不受這些街邊攤影響。到後來阿霧瞄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祈王殿下也施捨了那賣粉蒸牛肉的兩眼。
  
  竹葉包裹的新鮮出爐的粉蒸牛肉,粉嫩的牛肉、碧綠的竹葉、青綠的芫荽,看起來清爽又可口。然後阿霧順著祈王殿下的目光就看到了老闆娘繫在身前的那油膩膩的圍裙,以及她順便在上頭揩了一把的指甲縫裡帶著黑垢的手。
  
  祈王殿下皺了皺眉頭,這會兒就是送給阿霧吃,她也不肯下嘴的,只能忍著餓,想著一回府就要來上一碗燕窩粥,最好就著醬肉酥餅吃,再伴一碟三絲春卷,上頭澆上厚厚的滷汁。
  
  可當下,祈王府的大門都看見了,阿霧沉重的步伐也輕快了,祈王殿下居然說還要去一地兒!
  
  「會不會太晚了?」阿霧婉轉地回絕。但無奈她姿態優雅、教養絕佳,連笑容都還帶著三分甜,以至於很容易讓人將她的拒絕誤會成體貼。
  
  「不會,那兒是不夜天,現在去剛剛好。」楚懋答道,然後又問阿霧道:「會騎馬嗎?」
  
  這可真是問著了。阿霧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詩詞歌賦般般都妙,唯獨就是不會騎馬。像她這樣要強的人,最是討厭別人問她不會的東西。
  
  「不會。」阿霧回答得相當的生硬。
  
  楚懋大約也聽出點兒意思了,回頭吩咐李延廣道:「去租兩頂轎子來。」
  
  不用府上的車馬椅轎,卻去外頭租,這才讓阿霧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探究。青呢小轎來的時候,她還是沒能抵禦自己的好奇心,躬身坐進了轎子。
  
  轎子在胡同裡彎七拐八地走了許久,且不說大晚上的阿霧根本就不認路,便是白日來她也得被繞糊塗了。
  
  最後轎子停在胡同深處的一扇黑漆門前,楚懋親自替阿霧打起簾子,虛扶她出來。
  
  「殿下?」阿霧有些疑惑,這條胡同黑漆漆的不見人影,兩邊皆是青牆,只有這兒開了一扇小門,像是哪家的後門。院內伸出一支紅梅來,迎風而展。
  
  「叫我澤泉吧,你除了小字阿霧,可還有別的字?」楚懋問道。如今的女才子為了風雅,於後院方寸之地也給自己取字取號,以自娛。阿霧前生就有「養鴨客」的號,這是她在畫上的鈐印,這輩子卻沒有這等閒情逸致。
  
  所以,阿霧搖了搖頭。
  
  楚懋低頭認真地在阿霧臉上看了片刻,「你生得這樣玉雪可人,不如就叫玉生吧?」
  
  阿霧臉一紅,一時沒顧得上反駁楚懋給她隨便取的字。
  
  而劉向已經得了楚懋的顏色,上前叩響了小門上銅環,只聽得裡頭一把嬌滴滴圓溜溜的聲音似不耐地道:「來啦,來啦,莫再敲啦。」
  
  只見門一開,出來個十七、八歲的紅衫女子,啐了一聲道:「作死啊,也不知道輕點兒聲,今晚客滿啦,好走不送。」啐完,就要關門,哪知不過是隨便地抬頭一看,兩隻眼便鎖在了楚懋的身上,頓時滿臉的不耐化作了滿眼的欣喜,「呀,林公子,快快請,快快請。」
  
  阿霧瞧著那女子煙行媚視,舉止輕浮,心頭升起了一絲疑惑。
  
  然而當那女子的眼光從楚懋身上好不容易挪到阿霧身上時,頓時欣喜化作了驚奇,「這……」
  
  「這是我玉生賢弟。眉娘可在?」楚懋問道。
  
  「在。」那女子回答得心不在焉,眼光還在阿霧的臉上梭巡,極為無禮。
  
  「去叫她,帶上琵琶。」楚懋跨前一步,擋住了那女子的視線。
  
  那女子這才應聲在前頭帶路。阿霧這才發現這門後頭是一個頗大的園子,江南特色、精巧雅致。那女子領他們進入一間花廳,隨即就有小丫頭來上茶,並進上果子點心。阿霧瞧她們進退有據,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此時阿霧早已是一頭霧水,此地似煙花之所,又似大家後宅,瞧不出個名堂來。
  
  少許,一個青衫翠裙的二十五、六的女子抱著一把琵琶走了進來,沖座上的阿霧和楚懋福了福身,便坐到了下首,想來就是楚懋口裡的眉娘了。螓首低垂,手指試弦,態度頗為倨傲。
  
  「不知林公子想聽什麼曲子?」調弄好琴弦,眉娘才微微抬了抬眼,似怨含嗔地看了一眼楚懋,一湖秋波這才落在阿霧的身上,愕然後又低下了頭。
  
  楚懋看了一眼阿霧,道:「揀你拿手的唱吧。」
  
  眉娘波動琴弦,曼聲唱道:「綠葉陰濃,遍池塘閣,遍趁涼多。海榴初綻,妖艷噴香羅。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珍珠亂糝,打遍新荷。」
  
  「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一夢初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尊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待唱到「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時,眉娘喉頭一酸,又重複了一遍。
  
  一曲下來,聽得阿霧如癡如醉,眉娘聲音曼妙,不似少女的清脆如如燕初啼,也不似少婦的柔靡如鶯歌春林。乃是獨特的清曠,前半闕的得意、靡艷,夢碎、驚覺,後半闕的悵惘、悲悶,認命、放逐,都在她的舌尖娓娓而出,唱得人的心緒隨之而起伏、搖曳,最終沉寂,也恨不能杜康解憂,一飲入喉。
  
  先頭,阿霧隱約猜到了眉娘的身份,本是蔑視的,可如今聽了她的曲子,又惋歎佳人零落。
  
  一曲唱罷,餘音繞樑。
  
  阿霧還在回味,卻聽見外頭有人高聲道:「不是說眉娘今天嗓子不舒服,不開唱嗎,怎麼這兒又唱上了?」
  
  「五爺,今晚阿秀陪你還不夠啊?」
  
  「不夠,就你那小身板還不夠爺一頓操吶,叫上眉娘,人老也有人老的妙嘛。」外頭被喚作五爺的人一陣淫、笑,「你說是不是,老六?」
  
  屋裡的眉娘聽到這兒,抱了琵琶站起身,推開門就往外走。也不看來人,直衝沖就走了。
  
  這下屋外頭和屋裡頭的人卻對了面。
  
  「喲!」那被喚作五爺的眼睛一亮道:「原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阿霧此刻也認出那「五爺」了,可不就是五皇子楚懃。他身邊站著的老六,正是六皇子楚愈。
  
  「原來是四哥來了,怪不得眉娘推了我的場子還敢出來唱。」楚懃對楚懋笑道,那眼睛卻淬了毒似地往阿霧瞪來。
  
  楚懋沒理會楚懃,側身為阿霧擋了擋,問道:「可要走了?」
  
  阿霧點點頭,被人當場逮到女扮男裝來這種地方,實在是叫她汗顏。
  
  「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楚懋向楚懃和楚愈點點頭,便攜了阿霧離開。
  
  「呵,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四居然把她帶到這兒來了。」楚懃看著阿霧的背影道,再側頭看楚愈,只見他一雙眼睛癡癡送著阿霧。
  
  「別看了,那可是老四的寶貝疙瘩。」楚懃譏諷道。
  
  楚愈回頭笑了笑,宛如溫玉,頓時叫一旁的阿秀看迷了眼。「五哥想哪裡去了?」
  
  楚懃冷笑一聲,「咱們一塊兒長大,你撅撅屁股,我還不知道你要幹啥。散了吧,沒勁,這騷、娘們兒整晚就看你一個人,還說什麼請哥哥我開心。」楚懃拂袖而去。
  
  只留下阿秀一個人在風裡可憐兮兮地看著楚愈,「爺。」
  
  「下去吧,今晚你做得不錯。」楚愈溫聲道。
  
  那阿秀咬了咬嘴唇,退了下去,可倒底還是不甘,回頭換了身兒衣裳,趕在楚愈離開前喚住了他,「爺——」
  
  燈火下,暮然回首,阿秀一身男裝,咬著唇,斜靠在欄杆上,緊接著就是一聲驚叫,已經被來人按在柱頭上,幹幹澀澀就被人入了進來。
  
  那頭阿霧隨著楚懋出了門,外頭的轎夫見門開了,立刻抬了轎子過來。
  
  阿霧回到玉瀾堂,不解地看著楚懋道:「殿下,帶我去那種地方做什麼?」一回來,阿霧就叫人把今兒穿的衣裳扔了,上上下下洗了個乾乾淨淨,恨不能搓破皮來,這才出了淨房。
  
  「那眉娘是原禮部侍郎姜亮厚在江南時納的一房姨娘,琵琶清曲,餘音繞樑,名動江南,千金難請。後來姜亮厚一曲《喜春來》抱得美人歸,哪知道他去後,大婦容不下眉娘,她這才抱琴出走,借住在南苑。為人孤高,賣藝不賣身的,很受追捧,不然她哪裡敢這樣下老五的面子。」楚懋走到床畔向阿霧道:「要不要用點兒宵夜再睡?」
  
  阿霧這才想起自己的肚子來。
  
  外頭的小几上,紫墜已經替阿霧備好了菜,一碗清粥,一碟銀絲豆芽,一碟香油拌豆腐絲兒。
  
  「怎麼連絲肉味兒也沒有?」阿霧埋怨道。
  
  「上了的,我讓她拿下去的,臨睡了吃得油膩不易克化。」楚懋坐在阿霧的對面,一點兒沒有動筷的意思,只看著阿霧細嚼慢咽地用飯。
  
  「眉娘的曲子唱得如何?」楚懋問。
  
  阿霧頭也不抬地答道:「很是不俗。可充作肉味兒佐粥了,怨不得仙侶老人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1。」
  
  楚懋清淺一笑,「甚好。」
  
  用過飯,阿霧背著楚懋打了個哈欠,走到床邊,脫了鞋就欲躺下,卻聽楚懋道:「剛吃了飯,別躺下,你若困,我同你說會兒話吧。」
  
  阿霧想想也是,便點了點頭。手探到被子裡的腳邊,捏了捏,實在是走得痛了。
  
  「腳疼?」楚懋吹了燈上、床。
  
  「有點兒。」阿霧忍不住嬌聲道,這也是種變相的埋怨,「唔——」
  
  阿霧的腳來不及往回縮,就被楚懋探入被子的手給捉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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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22:54:5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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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給你揉揉。」一雙玉足,骨肉勻亭,膚如膏脂,便是不看,光是掌心的觸覺,已叫人神思蕩漾。
  
  阿霧的臉瞬間就漲紅了,又羞又急,她哪裡料得到楚懋會突然出手捉她的腳。只怪楚懋生得一副好容顏,清雋冷峻,眉眼間哪怕對著你笑,也自帶三分疏淡。而且他大多數時間都自矜自持,兩人便是偶然有肌膚相觸,那也是事出有因,以至於阿霧哪能料到他還會出其不意地捉人腳。
  
  「哎——」阿霧被楚懋的中指在掌心湧泉穴處狠狠一壓,忍不住叫出來,卻也不得不承認,還蠻舒服的,又疼又舒服。
  
  儘管如此,阿霧還是驚慌地抱住小腿,一個勁兒地往外抽,「殿下,我自己來就成。」女人的腳如何能隨便被人摸,何況阿霧更是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快要被火燒起來了。
  
  但是楚懋就跟沒聽見這話似的,低著頭,已經將阿霧的腳從被子裡捧了出來,雙手一上一下揉捏著,神情專注,並沒有絲毫的輕佻之態。
  
  阿霧又叫了一聲,也不知他按了哪裡,只覺得腰身一麻,說不來是個什麼滋味,兩眼看著自己的腳在楚懋的手裡,越發顯得嬌小和白皙。
  
  「怎麼能讓殿下給我,我叫紫扇進來好了。」阿霧垂死掙扎。她不喜人碰觸自己,便是平日有個勞累,也是讓紫扇用美人錘敲一敲便好,這會兒也是被楚懋逼急了才說叫人的。
  
  「你就不好奇老五、老六今日怎麼會一起去南苑?」楚懋看了阿霧一眼。
  
  如何能不好奇,只是一時沒顧上而已。五、六兩位素來是互不搭理的,只有在隆慶帝面前才扮一扮兄友弟恭的樣子。
  
  阿霧的眼睛一睜,「六皇子該不是在試探五皇子吧?」
  
  楚懋換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靠著,將阿霧的腿擱到自己腿上,並掩上被子,換了只腳給她揉捏,聞言笑道:「看來真是被你猜中了。」
  
  「可是你不是說五皇子要半個月才好嗎,那今晚他……」阿霧的腦子現在迷迷瞪瞪的,被楚懋全部打亂了。
  
  「嗯,本來就是要讓老六起疑才好。」楚懋隨意道。
  
  阿霧聞言,驚奇地看了看楚懋,不知家裡這位祈王殿下什麼時候和楚懃那種人混到一起了,「殿下,你和五皇子……」
  
  「老五提前退出競爭,對我們並沒有好處。」楚懋道。
  
  這個阿霧自然是明白的,兩虎相爭的時候,他才好渾水摸魚,所以楚懋會主動去給楚懃尋大夫,阿霧是很能理解的。
  
  只是阿霧覺得楚懋話裡的「我們」二字,很有點兒意思,她忍不住向楚懋靠了靠,俏生生地道:「殿下,我們是想要什麼好處呢?」
  
  楚懋忍不住捏了捏阿霧的鼻子,「你想要什麼好處?」
  
  阿霧剛退了一點兒紅的臉又浮上了玫瑰胭脂色,自己揉了揉鼻子,帶著點兒不滿地道:「殿下,你的手才摸了我的腳。」
  
  「你自己的腳也嫌棄?」楚懋好笑地道。
  
  阿霧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她當然是不能嫌棄自己腳的,可也不能摸了腳又來摸鼻子。
  
  楚懋此刻卻將阿霧的腳舉到了眼前,透著燈光看了看,晶瑩剔透處更甚美玉,「我瞧著挺美的。」
  
  阿霧火速地收回腳,縮回被子裡,「殿下,還是早些睡吧。」阿霧轉過身,有些不敢看楚懋的眼睛,那裡頭有一團火,像是會燒人。這會兒阿霧也顧不上談剛才的什麼好處不好處了,本來是個很好地試出楚懋真心話的機會,真是可惜了。
  
  阿霧閉著眼,縮著腳趾頭,就聽楚懋道:「我今日瞧你,是不是挺想吃外頭那粉蒸牛肉的?」
  
  「嗯?」阿霧不解,楚懋緣何問起了這個。
  
  「你若喜歡,明日叫紫墜給你做就是了,若是覺得不對味兒,就把那攤主叫進來,在府上給你做一回。若是喜歡,多叫幾次也無妨。」
  
  阿霧忍不住抱怨道:「我也沒多喜歡,剛才只是餓了。」
  
  楚懋靜了片刻才道:「是我考慮不周。」
  
  阿霧轉過身看著楚懋道:「殿下今日怎麼想起帶我去南苑的?」如果阿霧沒猜錯,按楚懋原本的意思本來應該只是隨便逛逛花燈節而已,「我瞧著,那南苑也不像話本子裡頭那些不規矩的地方。」
  
  「只是想帶你去聽一聽眉娘的曲兒而已。」楚懋顯然也發現了,阿霧對所謂的花燈節彷彿並無興趣,以前兩次花燈節偶遇,讓他錯以為阿霧是十分喜歡逛燈節的了。「南苑麼,是江南大鹽商阮樂在京城的園子,裡頭住著他的幾房小妾,還算風雅,京裡頭有身份的不敢去青樓楚館,便喜歡去坐這種地方坐。」
  
  阿霧心想她果然所料不差,想來祈王殿下蓄養歌妓的園子也大抵如此。「殿下若是喜歡眉娘的曲子,將她收進園子就是。」何苦費這許多周折,後一句話是阿霧沒敢直說的。實際上,阿霧也並不以為楚懋的心思實在眉娘身上,他去南苑,想來還是為了老五和老六,一如當初他去景園,為的也不是梅長生的戲。
  
  當然無論如何,阿霧是絕不會往自己身上想的,在她的腦子裡,從來都沒想過楚懋這樣的人,所言所行僅僅只是為了討一個女人的歡喜而已。
  
  楚懋閉目不言。這倒難為了阿霧,她本想不管楚懋說什麼,她都能繞到一邊兒去,老話重提,哪知楚懋根本不接茬。
  
  「殿下,是愛聽曲兒些,還是愛聽戲一些?」阿霧又問。
  
  楚懋這才懶懶地啟唇,依然不睜眼睛,「怎麼說?」
  
  「都說梅長生的青衣是一絕,殿下可喜歡聽他的戲?」阿霧狀似不經意地問。
  
  楚懋睜開眼睛,眼底冷光一轉,「你想說什麼?」
  
  阿霧垂下了眼瞼道:「不知殿下可還記得上一回咱們見面的花燈節?」阿霧抬頭看看楚懋,「那回我陪唐音去找梅長生,在他屋裡看到殿下了。」
  
  阿霧厭倦了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楚懋,而今夜楚懋的親近讓阿霧忽然覺得是一個機會,她顯然並不願意就這樣輕易放棄,這才決定兵行險著。
  
  「哦?」楚懋的神情冷淡了不少,但還算留有餘地。
  
  「那回我和唐音遇險,正是殿下救了我。如果不是殿下,只怕我早就成了水下亡魂。」阿霧睜著一雙真誠的大眼睛看著楚懋,眼裡的感激並不虛假。
  
  「哦?」楚懋挑了挑眉毛。
  
  阿霧也不氣餒,「我只是想告訴殿下,我也早就說過,殿下無論做什麼,阿霧這一生都會不離不棄地陪在殿□邊。」
  
  楚懋的臉此刻只能用陰沉的白來形容,心就像被人握著,狠狠地擰了一把似的。他的好王妃,是在以這世上最最婉轉的一種方式拒絕他,卻還要表現出一副對他感恩戴德,誓死追隨的樣子。
  
  「你先睡吧。」楚懋掀開被子下床。
  
  阿霧看著楚懋的背影,肩膀十分僵硬,像是在強壓下什麼一般,而阿霧看不見的袖底,楚懋的手正握緊了拳頭。
  
  「殿下?」阿霧不解楚懋緣何會有這等大的反應。她這樣說話,難道不是讓兩人今後相處得更自然些麼,彼此也不用再費許多心神,他們本就是最牢固的利益共同體。
  
  「你先睡吧,我去冰雪林。」楚懋穿上衣服,很快就出了門。
  
  連阿霧想要提醒他,他的玉珮忘了系的話都還在嘴邊,他就已經出了門了。
  
  阿霧看著楚懋的背影,既擔心,又著實鬆了口氣,緩緩躺下,一夜安眠。
  
  到清晨,阿霧醒過來,還特地吩咐了紫墜揀了一碟她做的楚懋愛吃的千層酥油餅和一碟芝麻蘿蔔酥,並另外兩樣清爽小菜,一同送去冰雪林。
  
  而至於為何大晚上的,楚懋突然去了冰雪林,玉瀾堂上上下下都沒人吱一聲兒。
  
  過了正月二十,楚懋又開始忙得不見人影,好些時日都沒回過玉瀾堂了。阿霧琢磨不透楚懋這麼大的氣性是打哪兒來的,但遇到這樣的事兒,總是要她先放低姿態和軟地勸一勸才能好。
  
  所以阿霧整個下午坐在榻上的小几邊,咬著筆桿兒擬了張單子,晚飯前打聽楚懋回了冰雪林,這才匆匆趕了去。
  
  楚懋坐在桌案後,不冷不熱地看了阿霧一眼,也不叫坐,就將她晾到了一邊。
  
  阿霧倒是不怵楚懋,依舊笑盈盈地道:「殿下這隻玉獅子真可愛。」阿霧從桌上拿起楚懋的「愛寵」。
  
  一旁伺候的李延廣大冬天地都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一臉哀怨。這幾日冰雪林上上下下的日子都不好過,做主子的陰沉著臉,下頭的人哪敢有個喜色,凡事都要打疊起平時三倍的精神來伺候,否則一個不好挨板子都算小的。
  
  唯獨這位惹了主子不高興的主兒,卻全然不怕,居然還敢動桌上的玉獅子,真正是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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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22:54:5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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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書桌上的玉獅子平時是誰也不許碰的,但凡被人摸過,那玉獅子和摸過的人就一塊兒扔了。而李延廣又要辛辛苦苦地重新尋上好的玉獅子回來。
  
  這可不是件易事。玉好的,雕工不一定好,雕工好的,玉又不一定好。有名的玉匠要麼在宮裡,要麼就要去蘇、揚一帶尋,這兩地兒,一地兒費人費情,一地兒費功夫,都不好弄。所以李延廣是恨死了碰這玉獅子的人。
  
  好在這麼些年也就出過那麼一次。
  
  而如今桌上擺著的是已經去了的崔七郎的遺作,玉獅子雕得玉雪可愛,卻又不失獅王之氣勢,腳下還滾著一隻繡球,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堪稱難得的精品。可叫李延廣再上哪兒去尋一隻回來。
  
  李延廣只覺得阿霧是在同他故意作對。說實話,上回這位王妃來冰雪林,他的確存了點兒私心。一來,他和梅影、梅夢處了這麼些年也算有點兒交情,就這樣輕易就被王妃攆走了,多少有點兒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那晚阿霧要尋楚懋,李延廣也由著她進去,只盼望她在裡頭碰了釘子,以後也就不用再來冰雪林麻煩他們。畢竟,一個是王爺,一個是王妃,他們下面的人實在為難。
  
  哪知這位沒碰到釘子,今兒又來難為他們了。
  
  阿霧自然是不知道李延廣心頭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她摸了摸玉獅子道:「殿下打碎了我的玉貔貅,不是說要賠我一個的麼?」
  
  楚懋沒答話,從阿霧的手裡抽走那玉獅子,放入了匣子裡,擱到桌上。
  
  而外頭聽了「玉貔貅」三個字的李延廣卻又向裡頭多看了兩眼。
  
  阿霧本就是沒話找話說,見楚懋抽走玉獅子,明顯有點兒嫌棄自己的意思,多少還是有些尷尬,「殿下年前交代我的事,這幾日得了空,我擬了張單子,還請殿下過過目。」阿霧將單子擱到楚懋的書案上,那鎮紙壓了。
  
  楚懋掃了一眼那紙上寫著的一溜人名,皺了皺眉頭道:「家世都不錯,怎麼都是京外的?」
  
  「天子腳下人人的眼睛都長在頭頂,看不見人,只看得人的出身。倒是這幾家,以前來往時,聽說家中太太都是為人和善的,而且挑媳婦也只要家世清白就行,看重的是女方的品貌。譬如這第一家的白夫人,她的大兒媳婦,就只是當地一個秀才的姑娘。」阿霧細細說道。
  
  「相思不能遠嫁,姑姑這些年都依賴她,便是出嫁了,想來也希望她時常能回來看看,何況,她若嫁得遠了,萬一受點兒委屈,我們也是鞭長莫及,只恐傷了姑姑的心。」楚懋將單子遞回給阿霧,這就是不考慮的意思了。
  
  阿霧的一片苦心白費,心下也惱火。說實在的,這些人都是她再三斟酌,真心將相思擱在自己夫妹的位置上為她考慮的人選,半分沒有欺弄之意。偏偏楚懋不識好人心,拒絕得這樣乾脆。
  
  「殿下倒是心疼相思。」阿霧酸不溜丟地道,這酸意也不是男女之間的酸澀,只是阿霧性子裡的霸道習慣而已,譬如當初長公主,阿霧便只許她疼自己一人,便是她兩個哥哥也不能分走幾分,至於那兩個嫂嫂,歷來都只能看她的臉色。
  
  於崔氏,阿霧也是要霸佔她所有的關心的,有時候連榮三老爺的醋她也要喝上一壺。
  
  如今到了祈王府,由於身份不同,腳下也艱難,阿霧才收斂了這性子裡的缺點,但如今卻不知不覺裡被楚懋給養回了不止一絲半點。
  
  雖說家裡郝嬤嬤掌著內宅,但也是要處處顧忌阿霧,對玉瀾堂的吩咐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哪怕是有個齟齬,但多數也是出自為楚懋好的思量。因此說來,阿霧並未受什麼磋磨。
  
  至於楚懋這邊,打她一進府,對她就是十分尊重的,到後來越發地嬌捧起來。便是阿霧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她那樣恣意地打壓何佩真,若沒有楚懋支持,她也是不敢的,再到後來打發梅影、梅夢這種楚懋身邊得力的大丫頭,他也是一聲兒不吭,便是她對五皇子下了狠手,他也只是口頭上說了她幾句,又急急描補。
  
  阿霧何等人也,早就意識到了楚懋的心思,只是她不願回應,所以裝傻耍癡,自以為聰明地玩了一手拒絕,既避免了楚懋的過度親近,又不影響彼此之間的「情誼」。
  
  但阿霧心底被楚懋漸漸養回來的驕縱氣卻收不回去了,只覺得無論如何,楚懋或多或少都會讓著她的。這是顯而易見的恃寵生嬌,只是阿霧自己不願深想。
  
  楚懋抬眼看著阿霧,嘴角忽然翹出一絲笑容來,「真沒想到榮先生這樣的人居然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兒。」
  
  阿霧一時沒聽明白楚懋的意思,但肯定是砭非褒就是了。
  
  「殿下是何意?」阿霧不解,臉上的笑容卻再也掛不住。
  
  楚懋雖在笑著,但眼睛裡射出的光卻比冰渣還硌人。
  
  阿霧只見楚懋緩緩站起身,走到自己眼前,兩人之間不過兩拳的距離,阿霧硬著頭皮沒往後退。楚懋的拇指和食指輕佻地捏住阿霧的下巴,逼她抬起頭看著自己。
  
  阿霧為楚懋眼底的冰涼而心驚,一顆心一個勁兒地往下沉,卻還是碰不到底。
  
  「只是多了張錦繡容顏,心還是一樣的腌臢。」楚懋說完就放開了阿霧,好像再沒興趣看她一眼,「你下去吧,別再來冰雪林。」
  
  阿霧的手在袖底氣得直哆嗦,臉上依然同上京的無數貴婦人一樣,保持著呆板的無動於衷,她腦子裡混亂一團,不知是哪裡觸怒了楚懋,那日離開時的怒意,同今日的冷漠相比,簡直算不得什麼情緒。
  
  阿霧長這麼大,還從沒這樣尷尬難堪過,老太太當初逼她的時候,那也不過是她愚昧的偏見所使,而今日楚懋的冷漠,卻儼然是阿霧自身的不足而致。她還從沒被人用腌臢來形容過。
  
  「殿下,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阿霧萬般想不通,只能歸結到是有人在這中間挑撥離間了,而她居然一點兒沒察覺到。
  
  「李延廣,把王妃請到紅藥山房去。」楚懋連掃一眼阿霧都懶得。
  
  阿霧吸了口氣,隨李延廣出門,卻在轉身的時候,聽楚懋道:「把玉獅子也拿走。至於玉貔貅,你上街去隨便選,記王府的賬上就是。」
  
  阿霧挺直了背,轉過身拿起楚懋桌上裝玉獅子的匣子。
  
  「看在榮先生的份上,我不同你計較。你若安安分分地做你的祈王妃,你要的榮華富貴自然有,如若不然,換一位王妃也不是難事。」楚懋沉聲道。
  
  阿霧轉過身,走出了門。
  
  紅藥山房側邊的院子已經支起了長凳,上頭趴著個年輕男子,嘴巴裡堵著布巾,正瑟瑟發抖。上首坐著郝嬤嬤,見阿霧來了也不起身,只微微點了點頭,她身邊站著相思,沖阿霧福了福。
  
  「打吧。」郝嬤嬤冷聲道。
  
  阿霧沒想到楚懋叫自己到紅藥山房來,卻是來看人挨打。
  
  阿霧聽著那辟辟啪啪的聲音,又見那趴著的人雪白的臀上只見紅,不見傷,頓時知道這人是活不了了,這是要打死人的打法。若是打個皮爛血流,那才是主子開恩,給個教訓而已。
  
  阿霧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別說殺人了,連殺雞她都不敢看,她轉過身就想走,卻聽郝嬤嬤道:「王妃請留步,還不去請王妃坐下。」
  
  「你敢。」阿霧瞪向郝嬤嬤。
  
  郝嬤嬤依然是面無表情,但阿霧身邊的紫扇和紫宜,早被紅藥山房的僕婦制住,紫宜的臉色更是難看。
  
  「圓春,去請王妃坐下。」郝嬤嬤又道。
  
  阿霧這才看清楚,郝嬤嬤身邊站著的人正是圓春。
  
  到了這個地步,阿霧如何不知,若她執意要走,難堪的只有她自己,僵著一張臉正對著挨打的人坐下。手腳冰涼,但背一直挺得直直的。
  
  不過四十杖下去,那人就嚥了氣。阿霧的耳裡、眼裡都是那人的慘叫和死不瞑目的樣子。
  
  阿霧回到玉瀾堂的時候,後背的冷汗此刻已經冰涼,她心知不好,卻也先顧不上這個,留下紫宜問道:「那個人你認識?」
  
  紫宜猛地跪到地上,「那人是冰雪林的一個小內侍康海。都怪奴婢不夠謹慎。上回自打主子吩咐後,我就留意了冰雪林的人,那康海因同奴婢是同鄉,所以走得近了些。平日裡王妃打聽王爺的行蹤,全靠他透露一絲半點。」
  
  其實康海也覺得冤,以他的身份根本接近不了祈王,所知也不過細枝末節,就這樣也沒同紫宜多說什麼,只是偶爾透露一點兒祈王在不在冰雪林而已。就這樣,被發現後,經李延廣一通審問,他也就明白自己肯定是難逃一死了。主子的消息,哪怕是一絲半點兒,也決不許人洩露。他這是犯了大忌。
  
  因而臨到頭,即使阿霧去觀他挨罰,他也半點兒沒求,只因為早就認了命。
  
  阿霧一聽紫宜說言,就知道這會禍闖大了。可惜每個人都有僥倖心理,事情沒發生之前,她總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探楚懋的消息,可事情一旦捅破,其後果偏又難以承受。
  
  更何況,這件事好巧不巧地偏在這等要命的時候捅破了。阿霧甚至不敢想,這件事倒底是楚懋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捂著,借這個時候發作,還是真是湊巧這幾日捅破的。
  
  不過阿霧經由這件事,也讀出了楚懋的意思,今兒他不惜當著郝嬤嬤和相思的面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叫她威信掃地,就是要讓她明白,這府裡誰才是真正的主子。若是不能順著他的意,那就只能自食惡果。
  
  前些時日楚懋的溫情,甚而屈尊降貴地陪她去看花燈節還替她揉腳的事,簡直就像是夢裡發生的一般,而現實是這樣的殘酷冰冷。
  
  所謂的溫情,也不過是主子的一時喜惡而已。阿霧自己也是做主子的,如何能不知道主子喜惡的易變。
  
  阿霧這會兒就像是沉在湖裡的人一般,自身難保,眼前一片黑暗,再無一絲光明。
  
  「王妃,王妃……」隨著紫扇和紫宜的驚叫,阿霧迷迷瞪瞪地發現,自己怎麼就倒在紫扇的懷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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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22:55:2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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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強撐著精神想直起身,這種時候她的自尊決不許她這樣懦弱地倒下去,只可惜偏偏事與願違,她只覺得渾身好像被繩子捆住似的,掙脫不開,而且腦子一陣尖銳的疼痛,其後就再沒任何感覺了。
  
  紫扇和紫宜被阿霧嚇得措手不及,口裡一個勁兒地呼喊著「王妃,主子」,外頭聽到喊聲的彤文、彤管也趕了進來,合著力將阿霧抬上了床。
  
  「快去請大夫呀,愣著幹什麼。」這時候最穩重的還屬平日裡最文靜的彤文。
  
  紫宜聽了,摸了摸臉上的淚,轉身往外跑,到門口還被門檻絆了一觔斗,爬起來又繼續跑。郝嬤嬤那頭聽得王妃一回去就暈了,雖沒為難紫宜,還吩咐人趕緊去請鄒大夫,但是紅藥山房的人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絲鄙薄。
  
  這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裝瘋賣傻,要死要活的把戲她們可是聽多了。
  
  紫宜自己闖了大禍,這當口哪裡還顧得上看她們是一副什麼嘴臉,焦急地去二門等鄒銘善過來。鄒銘善一到,就被紫宜風似地捲著往玉瀾堂去。他一路小跑,嘴裡道:「姑娘莫急,姑娘莫急,老朽這胳膊腿可要散架了。」
  
  「鄒大夫,王妃等著你救命吶。」紫宜急得跺腳,一路跟鄒銘善說阿霧的症狀。
  
  鄒銘善道:「莫慌,莫慌,大概是受了驚,又風寒入體,這才暈厥的。老朽前幾日才來替王妃把過平安脈,她身子底子可好著勒。」
  
  紫宜卻也不管,剛才阿霧倒下那樣子,可是把她和紫扇嚇壞了。
  
  鄒銘善被紫宜一路拖著走,心裡怨怪年輕人就是沒經過事兒,等他入了玉瀾堂,只在床邊瞅了瞅阿霧的氣色,臉色就頓時一變。
  
  好容易安下心,告訴自己別著急,千萬別自己嚇自己,這王妃的身子一直是他在調養,絕對的康健,鄒銘善深吸一口氣,將脈枕放在床邊。紫扇抬了阿霧的手到脈枕上,口裡急道:「鄒老,我家王妃可有大礙?」
  
  鄒銘善的手指才一搭上阿霧的手腕,臉上就已經沒了人色,「快去請太醫來,這個病老朽實在,實在……」
  
  紫扇和紫宜一聽,頓時臉就灰白了,一旁的桑嬤嬤也得了消息,趕過來一聽鄒銘善這樣說,就撲了過來哭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姐兒今天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那頭彤文見也指望不上這屋裡的人了,自己趕緊跑了出去。
  
  「要請太醫?」郝嬤嬤愣了愣,回頭吩咐魯媽媽拿了對牌,去請今日不當值的太醫來。
  
  彤文走後,相思扶著郝嬤嬤去榻上躺著,又拿了藥酒來替她揉膝蓋,「姑姑,王妃這是鬧什麼呀,那邊兒的人呀真是一個比一個會鬧騰。」相思別有所指地望了望楚懋妻妾住的方向,又繼續道:「殿下本已厭了她,她鬧上這一出兒不是更惹人嫌麼?」
  
  郝嬤嬤看了看相思,眼裡有一絲憂色,「這可不是王妃的性子。」
  
  相思諷刺地笑道:「她這也是急昏了頭吧。」
  
  郝嬤嬤垂了垂眼皮子思考了一下,「等會兒,太醫來了,我們也去玉瀾堂看看。」
  
  「姑姑,這兩天天冷,你的膝蓋又疼,何必去替她湊熱鬧,我不許你去,你也太不愛惜你這身子了。」相思撒嬌道。
  
  郝嬤嬤見相思如此,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實在捨不得她走錯了路,一直不點醒她是怕她傷心,但是一時的傷心總比今後絕望好。郝嬤嬤將手覆到相思手背上道:「我知道你是心裡怪她張羅著要給你說親。」
  
  「姑姑。」相思羞惱地叫了一聲,她從沒向郝嬤嬤說過她的心思,但是她的心思太過明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也知道,但矜持使然,總不肯撕破最後一層紙。她也知道,郝嬤嬤也是捨不得她嫁出去的。
  
  「相思,王妃她就是再糊塗,也不會自己想著給你張羅親事的。」郝嬤嬤語重心長地道。
  
  相思的臉一白,其實她早猜到了,只是不肯承認而已,「姑姑!」
  
  郝嬤嬤又拍了拍相思的手。
  
  「我不信。以前不是好好的嗎,殿下也從沒說過要……」相思的眼淚從眼角滾了出來,她抬頭看著郝嬤嬤眼裡的憐惜,說什麼也不信,「不會的。便是以前殿下對她不一樣,可現在她貪心不足,手居然敢伸到殿下的身邊,殿下不也厭了她了嗎?」
  
  郝嬤嬤不說話。
  
  相思「咚」地一聲跪到郝嬤嬤的跟前,「姑姑,相思捨不得你,我從小就在你身邊,我是死也不會出去的。」
  
  郝嬤嬤摸了摸相思的頭頂,雖說相思有自己的私心,但試問殿下那樣的人,哪個女兒家會不傾心,而且相思又是她養大的,相思說捨不得她,那也是百分之百真心的。
  
  「姑姑,幫幫我。」相思哭道。
  
  「傻孩子。」郝嬤嬤歎息一聲,其實相思嫁出去未嘗就過得不好,依楚懋的性子,定然會對她百般照看,可這樣留在府裡,最多也就是側妃之位,不過依殿下的冷清性子,恐怕相思便是留下也不會得償所願。
  
  「姑姑,王妃她……」相思姑娘從小就幫郝嬤嬤打理事務,雖是小女兒心態,可轉眼已經想出了許多法子來。
  
  郝嬤嬤看著相思的眼睛,心裡一驚,連忙道:「王妃的事,你不要插手。她是自作孽也好,天作孽也罷,你是決不能出手的。」
  
  「姑姑,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相思難過地看著郝嬤嬤。
  
  郝嬤嬤歎息一聲,見相思如此,只能對她說得更明白些,「好孩子。她畢竟是殿下的正妃,又是殿下老師的女兒,殿下就是再生她的氣,也要保留幾分。今日是她手伸得太長,而我這個老婆子也是倚老賣老,藉著這個機會狠狠地打一打她的手,為的都是殿下好。你若是也為殿下好,今後該怎麼敬著玉瀾堂,就還得怎麼敬著玉瀾堂。」
  
  相思愣了愣,大約聽明白了郝嬤嬤的意思,「姑姑不用擔心,姑姑是一心為了殿下,便是殿下知道了,自然也會站在姑姑這邊兒。」相思原本還以為今日是紅藥山房大獲全勝,王妃一如昔日煙雲一般,卻不知道這裡頭還有郝嬤嬤的手段。
  
  郝嬤嬤皺了皺眉頭,相思還是沒能理解她的苦心,只能無奈地歎道:「殿下便是不理解我老婆子,我也不後悔,我都是半截身子在土裡的人了,只是窺伺殿下的事,有一就有二,今日只是探聽行蹤,明日就可能是其他機密,若不狠狠地打殺一番,只怕將來埋禍。殿下他……」
  
  郝嬤嬤沒說出口的事,這種事兒若放在宮裡,那就是死罪,絕不可能只是輕鬆地打殺一個奴才就了事的。
  
  相思這才恍然大悟郝嬤嬤的意思,為何這一次郝嬤嬤要倚老賣老,她呆愣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好孩子,今後你只要敬著殿下和她,殿下自然會顧著你的。她犯過的錯,你也不要再犯,姑姑我也不能照顧你一輩子。」郝嬤嬤就怕今後沒了她,相思作出傻事來,其實也不是沒這個意向,只是都被郝嬤嬤掐住了而已。
  
  「姑姑,你說什麼吶,相思就要賴你一輩子,賴你一輩子照顧我。」相思強作歡顏道。
  
  郝嬤嬤心裡頭卻愁絲難去,「去看看太醫來了沒有。」
  
  相思點了點頭。
  
  當郝嬤嬤和相思到玉瀾堂的時候,赫太醫正在寫方子,「趕緊照著這個方子揀一副藥,若是灌得下去那還有救,若是灌不下去……」赫太醫沒有繼續往下說。
  
  「讓我看看。」郝嬤嬤杵著枴杖,急急上前從赫太醫手裡結果方子一看,裡頭全是人參這種強吊人一口氣兒的藥,她臉色一白,「趕緊去揀藥。我那兒有一支千年山參,相思你去拿。」
  
  相思自然也看到了床上人那進氣不及出氣的樣子,心裡說不出個滋味來,盼著她就這麼去了也好,可又怕連累了郝嬤嬤。想雖然這樣想,但腳下毫不遲疑地就往外走。
  
  桑嬤嬤這時候已經哭暈了過去,玉瀾堂是宮嬤嬤坐鎮,同郝嬤嬤就這樣對視著。藥煎了來,紫扇的手顫抖著怎麼也喂不進去。
  
  「我來。」郝嬤嬤接過藥,鉗住阿霧的嘴巴,使勁兒往裡灌,只可惜灌多少就流多少出來。
  
  赫太醫在旁看了,只一個勁兒搖頭,看著鄒銘善問:「王妃平日裡可有什麼病症?」
  
  鄒銘善搖搖頭,「沒有,身子一向都好。」
  
  赫太醫急道:「別灌了,把那山參切一片給王妃含在嘴裡,快找人去宮裡頭請院正大人。」
  
  郝嬤嬤喚了身邊的佩蘭過來,「你去找李延廣。」
  
  佩蘭應聲去了許閒堂,見李延廣在外頭守著,偷偷向他招了招手。
  
  李延廣見是佩蘭,便走了過去,「你怎麼來了,可是郝嬤嬤有什麼事兒?」
  
  「李公公殿下呢?」佩蘭問道。
  
  李延廣皺眉看了看佩蘭,佩蘭趕緊道:「是王妃病了,急著去宮裡請太醫院的院正賀大人,郝嬤嬤讓我來跟你說。」
  
  李延廣如今最不耐煩的就是玉瀾堂的事兒,「殿下在議事,不許人打擾。我讓呂若興去宮裡走一趟,成不成卻不一定,若是賀大人正在給宮裡頭的主子瞧病,王妃那頭也就只能等一等了。」
  
  佩蘭還是個小孩子,自然不知道郝嬤嬤的焦急,「嗯,麻煩李公公了。」
  
  還算呂若興的運氣好,剛到宮門口,就見到了賀家的馬車,趕緊上前說了情況,賀年方也不拿架子,直接就去了祈王府。
  
  「賀大人。」郝嬤嬤見了賀年方起身道,神態裡自有一股尊敬。
  
  賀年方今年也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但是當太醫院院正已經有六、七個年頭了,這樣年輕就坐在這個位置,而下頭沒有一個不服他的,由此就知道他的醫術是如何了得了,否則這當口,赫太醫也不會急著讓人去請賀年方。
  
  赫太醫也趕緊迎了上去,說了阿霧的情況,又把用的藥說了一遍。
  
  賀年方走入內室,看了看床上躺著的祈王妃,他這還是第一回見這位王妃,哪怕是躺在床上閉著眼,才不過一眼,就已經讓人驚艷。賀年方一把脈,心裡就歎了口氣,只可惜紅顏薄命。
  
  賀年方不信邪,又把了把阿霧的脈。這情況實在奇特,瞧這位王妃的臉色,就跟睡著了似的,並不見病容,非要說點兒什麼,那就是臉色白了一點兒。可脈搏卻孱弱無力,不仔細幾乎探不到。而且他聽了前後情況,這種急症,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凶險才對。
  
  賀年方最終收回了手,「我也無能為力,還是準備準備後事,說不定沖一衝……」
  
  連賀年方都說出了這種話,郝嬤嬤手裡的枴杖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桑嬤嬤那頭才剛剛醒,聽了這話又撲到了阿霧的腳邊,淒厲地喊道:「姐兒,姐兒……」紫扇和紫宜幾個,也早就跪到了阿霧床邊,各個哭得肝腸寸斷。
  
  宮嬤嬤也已經淚流滿面,「去請老爺和太太來,快去請老爺和太太來,讓他們叫一叫王妃,讓他們來喊一喊王妃。」
  
  桑嬤嬤這會兒也回了點兒神,「對,對,快去喊老爺和太太。姐兒,姐兒,你倒是醒醒啊,你再看看媽媽呀,你再看看媽媽呀,你叫媽媽可怎麼活啊,你好狠的心啊……」
  
  桑嬤嬤抱著阿霧使勁兒地搖,床上的人也沒有一點兒感覺。
  
  紫扇聽了宮嬤嬤和桑嬤嬤的話起身就往外衝,郝嬤嬤卻冷著臉對一旁的相思使了個眼色。
  
  祈王妃去世這樣的大事,不能不慎重對待,這府裡最大的主子都還不之情,也決不能輕易就傳出去。
  
  相思點點頭,疾步走出了玉瀾堂。
  
  郝嬤嬤對著賀年方道:「賀院正,你能不能開個方子試試,王妃不是還沒,還沒……我們再試試,不管什麼藥材,只要你吩咐……」
  
  賀年方歎息一聲,他行醫多年,自然知道再珍貴的藥下去也是浪費,卻也知道拗不過,坐下開了個方子,「煎一副試試吧,若是能灌下去……」
  
  李延廣聽到佩蘭傳話的時候,簡直以為是她在開玩笑,早晨還活蹦亂跳的王妃,這會兒就說要死了,李延廣怎麼也無法相信。
  
  若來傳話的人是玉瀾堂的,他肯定會以為這就是女人愛玩的把戲,但是來的是郝嬤嬤身邊的佩蘭,李延廣就不得不認真了。
  
  許閒堂內,楚懋不快地掃了一眼打斷自己說話的李延廣,「什麼事?」
  
  李延廣趨著小碎步上前,在楚懋的耳邊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楚懋第一次對自己的聽力有了懷疑。
  
  李延廣又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還沒說完,抬頭就見眼前已經沒有人了。
  
  楚懋趕到玉瀾堂的時候,裡頭早前尖銳的哭聲已經沒了,一眾丫頭這會兒只剩掉眼淚的力氣了。紫墜和紫宜這會兒正坐在阿霧的床頭,扶著她的頭往裡灌藥。
  
  而阿霧的胸口處已經被湯藥染成了褐色,半點兒藥也沒見喝下去。
  
  楚懋一進門,就看了賀年方,他的心沉得更加徹底,到床頭看了阿霧的樣子後,更是說不出話來。只郝嬤嬤留心到他抓著床簾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來。」楚懋一把拎開紫宜,從紫墜手裡接過碗,看也不看地就喝了一大口,另一隻手捏開了阿霧的下巴,俯身覆到了阿霧的唇上。
  
  只是楚懋的嘴才離開,阿霧口裡的藥汁便又流了出來,但畢竟是下去了少許,連賀年方臉上都添了一絲喜色,「王妃若能用下藥,那興許還有一分機會。」若是藥都用不下,那說什麼都是白費。
  
  紫墜見阿霧能用下少許藥,臉上也不由自主帶了一絲期望,趕緊又去倒了一碗藥出來。楚懋以口哺之,總算是先吊住了阿霧的命。
  
  「晚上,王爺就辛苦些,若是明晨王妃能醒過來,那便有了三分希望。」賀年方也不敢說死。
  
  「今晚還請賀院正就歇在府裡。」楚懋在床邊握著阿霧的手,雖是對賀年方說話,但眼睛也沒看他。
  
  府上這三個太醫、大夫,自然不用說,今晚也是要歇在王府的。
  
  「李延廣。」楚懋喊道。
  
  李延廣趕緊上來,也不用楚懋吩咐,就將屋子裡的閒雜人等都請了出去,只留了郝嬤嬤以及今日一直在阿霧身邊伺候的紫宜。另外還有拉著床欄,死活不肯走的桑嬤嬤。
  
  李延廣求救地看了楚懋一眼,楚懋沒說話,李延廣也就不再拽桑嬤嬤。
  
  「紫扇呢?」楚懋問道。
  
  郝嬤嬤道:「紫扇想要回榮府請王妃的父母,我沒讓她出去,勞煩李公公去相思那兒把她帶過來。」
  
  紫扇被帶過來的時候,一身的狼狽,手腕上還有被繩子捆過的痕跡。她目露凶光地瞪著郝嬤嬤,甚至楚懋,頭高高地昂著。
  
  半晌,楚懋才艱難地開口,嗓子已經有些啞了,「阿霧怎麼會這樣?!」
  
  紫扇和紫宜狠狠地瞪著郝嬤嬤,卻沒開口說話,在她們心裡,早就將楚懋和郝嬤嬤看成了狼狽。也不怪她們敢這樣大膽,若今日阿霧死了,她們這幾個丫頭也未必就有好下場。
  
  「你們說話!」楚懋將手邊的水杯向兩個丫頭扔過去,濺起的碎渣將兩人臉上都割出了血痕。
  
  郝嬤嬤和李延廣在一旁看著都嚇得不敢出聲,別說是李延廣,就是郝嬤嬤看著楚懋長這麼大,也沒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更別說是扔杯子了。楚懋責備人,素來是冷著一張臉,從沒有疾言厲色過。
  
  紫扇昂著頭不說話,紫宜「咚」地一聲跪下,頭磕在地上道:「王妃今日在紅藥山房看了杖刑,回來,回來就暈倒了。」
  
  楚懋還沒說話,那頭的桑嬤嬤聽了就嚎了起來,「天哪,天哪,姐兒,我的姐兒,從小見血都暈的人,怎麼,怎麼,好狠的心啊,這是要你的命啊……」桑嬤嬤一個勁兒地捶自己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在場的三個人聽了桑嬤嬤的話,都有些發愣,誰也沒想到阿霧居然怕血,看了杖刑,就到了如此凶險的境地。本來郝嬤嬤對紫宜說的什麼看了杖刑就暈倒的話還不以為然,只當她們是找不到人怨,這才如此說的。
  
  郝嬤嬤和李延廣都是宮裡出來的,那裡頭的血腥,杖刑都算是輕的。楚懋則更是不提。誰都沒料到癥結會在這兒。連楚懋來時,心裡想的都是莫非是有人對阿霧下了毒。
  
  楚懋的眼睛向郝嬤嬤和李延廣看過去,口裡喊道:「李延廣。」今日是李延廣送阿霧去的紅藥山房,但他可從沒吩咐要讓她觀刑,不過是讓阿霧知道他為何發怒而已。楚懋再不解女人心,也知道十五、六歲的姑娘肯定沒見過杖殺人,也絕沒有要讓阿霧看那血腥場面的意思。
  
  李延廣「咚」地一聲也跪在了地磚上,膝蓋磕得倍兒響,「奴才只將王妃送到了紅藥山房,就顧著回去稟報殿下了。」
  
  楚懋忍無可忍地一腳踢在李延廣的胸口,將他踹出老遠,噴出一口血來。
  
  郝嬤嬤看著這一切,手也難得地抖了抖,她開口道:「殿下,這些都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逼著王妃在一旁看杖刑的。」郝嬤嬤跪了下來,「老奴的一顆心只為殿下,蒼天可表。誰也沒想到會這樣。」郝嬤嬤老淚縱橫地道。
  
  楚懋的手顫了顫,啞著聲音道:「姑姑起來吧,你對懋的恩情,懋一直記在心上。」那樣的深宮,年幼毫無保護自己能力的楚懋能活著走出來,郝嬤嬤絕對是居功至偉的。
  
  郝嬤嬤聽了這話,心裡像針刺一般,她待楚懋如親子,絕不僅僅是恩情。可今日他這樣說話,那就是將她推遠了。
  
  只是事已至此,郝嬤嬤也知道回天乏力,盼只盼阿霧能醒過來。
  
  夜裡楚懋又餵了阿霧兩回藥,丫頭都疲倦得打起盹兒來,只有他還握著阿霧的手,替她理了理頭髮,像緞子一樣柔順,又香又滑。
  
  其實楚懋也不知道阿霧好在哪裡,說實話,阿霧縱然美絕人寰,可天下之大,容色驚人的人也不只她一人,楚懋就見過。更何況,她心思深沉,手段也可謂毒辣,將她爹娘也玩弄於鼓掌之中,更一手安排了榮府三兄弟共享小妾的醜聞。早在她進府前,楚懋對阿霧的種種就已經是瞭若指掌。
  
  阿霧進了府更是好手段,收買人心,排除異己,哪怕她攆走梅影、梅夢的手段那樣破綻百出,楚懋也還是認了。到後來,阿霧對他也耍盡了手段,種種刺探,楚懋豈會不知,他都由著她。
  
  只是這一回阿霧實在是觸及了他的底線,連他也要玩弄於鼓掌之中,而他不過是她手裡耍權弄勢的玩偶,她要他喜就百般討好,不喜就棄若敝履。更兼居然收買他身邊的太監,其後之目的,楚懋都不願意去想。
  
  楚懋厭惡她事後到冰雪林來耀武揚威的樣子,彷彿他就活該要原諒她,活該要被她弄得心上心下,喜怒難抑。
  
  楚懋在宮裡見多了這樣的妃嬪。雖說他父皇貴為天子,其實在後宮也不過是那些女人爭權斗勢的工具,她們表面光鮮,諂媚可人,實際上內裡比任何人都骯髒,就像流著膿的惡瘡。
  
  而阿霧玩的這些手段,楚懋見過比她玩得更好,戲演得也更真的女人。本質上她和那些女人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想靠著她們的美色和些許可人之處去控制男人,滿足她們的私慾。
  
  楚懋厭惡那些女人,也更厭惡自己居然會心儀這樣一個女人,不過是臉長得更好些而已。
  
  楚懋反覆問自己,他究竟是看上她哪一點兒了。
  
  楚懋歎息一聲,摸了摸阿霧的臉蛋兒,拇指在她的唇上來回摩挲。有些無奈地將她的手擱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吻著她的指尖。
  
  「你還沒進過雙鑒樓,你就甘心,阿霧?」楚懋在阿霧的手背上不算輕地咬了一口,壓印久久才消,但是床上的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紫扇從打盹中醒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還有楚懋深皺的眉頭,以及眼裡沉沉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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