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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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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三老爺在書房內坐定,定定地看著阿霧。阿霧有些心虛地搖著團扇。
  
  「得了,放過你那扇子吧,你那眼睛滴溜溜的,能騙過誰,」
  
  阿霧懊惱地「奧」了一聲,有些洩氣地坐了下來,為自己不能練就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而懊惱。
  
  「說吧。」榮三老爺這會兒心神都回歸了正位,他這個女兒打小就敏慧,既然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膽子也太大了些,連自己的小妾偷人的事情,她也敢鬧了出去。
  
  阿霧撒嬌地笑了笑,「女兒也是不得已。不知父親如何看朝中形勢?」
  
  榮三老爺回瞪了阿霧一眼,說小妾的事,怎麼又扯上朝政了,也不知這丫頭片子腦子裡都想的什麼。
  
  「哦,你個閨中女兒,關心政事作何?」榮三老爺不答反問。
  
  阿霧撇撇嘴,就知道他這樣的政客不見兔子不撒鷹,絕不會輕易評論朝事的,哪怕是在自己女兒跟前。阿霧也知道榮三老爺定是看不上她的「婦人之見」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人如何能不關心。」阿霧緩緩道。
  
  榮三老爺眼睛一睜,沒想到阿霧居然由此境界。
  
  「哦,怎麼說?」
  
  到了這個地步,阿霧也就不耐煩跟榮三老爺繞圈子賣弄了,「如今聖上龍體漸弱,幾個皇子又大了,各懷心思,皇后娘娘同貴妃娘娘已經勢同水火。四姐姐的親事攀上了皇后娘娘那邊,我們一回來,大伯母對我出人意料的禮遇,嘴裡常說什麼讓我今後提攜五姐姐,爹爹,你說我怎能不擔心?」
  
  榮三老爺一驚,沒想到阿霧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嫂好打算,居然要將他們這一房吃乾算盡才罷休,榮三老爺擱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捏成了拳頭。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榮三老爺已經聽出阿霧的意思,她這樣做是為了徹底將三房從安國公府割裂出去。
  
  「不敢。若真能有從龍之功,當然是絕好的事,可縱觀上下前年,這都是一場大賭博,輸的人傾家蕩產,可贏的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為預期去賭不可預知的未來,還不如堅守忠君之道,今後無論誰君誰臣,只要秉著一顆忠君之心,定然無慮。」
  
  「好。」榮三老爺幾乎要為阿霧的話擊節拍手了。這樣的念頭是他幾經苦思,又和師從董大儒的榮玠商量過幾回,這才得出的想法,沒先到阿霧一個區區內奼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徹。
  
  從古至今,人之興亡,都在一個「貪」字。如果不是貪圖從龍之功,又怎麼會去豪賭。儒家講求中庸為立身之本,這個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這個字,任他地動山搖,我自巋然不倒。
  
  但是安國公顯然沒有這個眼界,國公府敗落,他急需一個重新振作國公府的契機,所以他要去豪賭。
  
  「女兒怕爹爹為難,自古孝字當頭,所以女兒就斗膽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讓女兒來承擔這不孝之罪吧。」阿霧慨然道。
  
  榮三老爺像是不認識阿霧一般,驚歎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果斷英睿,容貌傾城,這樣的孩子將來要嫁個什麼人才不致埋沒啊。
  
  「你什麼時候開始佈局的?」榮三老爺很會抓重點,如今不愧是官場老油條了。
  
  阿霧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從爹爹出使外洋開始,當初只是備下,也並不確定會不會走到這一步。」
  
  榮三老爺長長地出了口氣,「阿霧,你切不可……」切不可什麼,榮三老爺不好說。智者近妖,又是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禍。
  
  可阿霧立時就明白了,「女兒知道的。」其實阿霧比榮三老爺更為謹慎,更是戰戰兢兢地在過日子,總覺得這日子是她偷來的,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她如今還看不出而已。
  
  榮三老爺見阿霧如此靈慧,一點就通,既欣慰又眼澀。像阿霧這個年紀的姑娘,正該是在父母膝下承歡,無憂無慮的時候,可她卻因著父母的緣故早慧至此,年紀輕輕心裡卻沒有一日是輕鬆的,處處未雨綢繆,反倒為父母策劃無憂,榮三老爺如何能不眼澀,連鼻子都有酸澀了。
  
  榮三老爺默了片刻才道:「僅為這次的事,你祖父是不會同意分家的,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會同意,你以為下一步為父該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的錢袋子。
  
  阿霧說了一句,榮三老爺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後才道:「你回去吧,讓我想想。」
  
  當然不是想想該不該做,而是該怎麼做了。
  
  阿霧輕輕一福,轉過身正要走出門去,卻聽得榮三老爺喊了她一聲,「阿霧。」
  
  阿霧轉過頭,「爹爹還有什麼吩咐?」
  
  看著女兒纖細的腰肢和瘦弱的肩膀,榮三老爺動情地道:「阿霧,今後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這輩子沒什麼大的念想,唯盼著能護著你和玠哥兒他們安安康康就好。」
  
  阿霧的眼睛一酸,不管榮三老爺今後做不做到這一點,可在眼前,他的情感是真摯的,承諾也是有效的。
  
  「爹爹。」阿霧囁嚅道,不知該如何回應。
  
  榮三老爺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霧走出門,仰頭長呼了口氣。從心底來說,她對榮三老爺是愧對的,總覺得這件事情沒事先同他商量,算計到了自家人頭上,有些過分了。可分家是勢在必行的,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那麼多的人要護著,逼得她不得不算計滿腹。
  
  榮三老爺和崔氏對她的情分,讓阿霧不能不感動,可福惠長公主也是她的母親,儘管她對自己毫無感情,可阿霧卻忘不了上輩子的事情,在她心裡福惠長公主是她不可取代的母親。但對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也是同樣的敬愛和感激。
  
  阿霧以前拿不準榮三老爺的心意,好在如今已經可以確定了。
  
  阿霧走後,榮三老爺歎了口氣,自家的閨女倒底還是良善的,像王氏這種人,死千百次榮三老爺都不會憐惜。阿霧不是那被戴綠帽子的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的這種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的,厭惡的,也斷斷容不得她去紅杏出牆。
  
  不過榮三老爺卻不得不考慮阿霧的意見,因為阿霧並不僅僅是因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霧真同情她,就不會將她裡裡外外利用得乾乾淨淨。
  
  這樁熱鬧明面上是安國公府的世子爺霸佔庶出三弟的小妾,還偷偷生了兒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風,很快輿論就能轉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轉而高攀世子爺,那是王氏的淫、蕩,世子爺榮吉盛了不起就是擔上個管不住雀鳥的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總是格外能理解男人的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須被保住。且不說要不要她反口告榮吉盛乃至榮吉興,光是這樣一頂大帽子下榮三老爺都沒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見王姨娘必有不死的理由,這個理由麼,只要有心人引導引導,完全可以變成她是被逼迫的,誓死反抗的,但是奈何不得強權,當時榮三老爺又在外洋,生死未卜,家裡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著,就是顆釘子,安國公肯定是容不下她的。榮三老爺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尋思著該怎麼去求情。
  
  當下,榮三老爺起身,換了身袍子,帶了小兒去了大房。榮大老爺,也就是世子爺,聽得榮三老爺來了,心裡一緊,他對老三對有些愧疚的。可又正因為這份愧疚,長久地刺激了他在同王氏尋歡作樂時那種吃禁果似的快樂。
  
  「老三這當口來做什麼?」榮大老爺心虛,怕榮三老爺氣不過,還要打上門來。
  
  「都是你做的好事,打死你也活該。」大太太氣得胸口這會兒還在疼,榮五的婚事至今沒有敲定,眼瞧著可能有點兒眉目了,卻出了這檔子事,真是丟死人了。
  
  其實阿霧在這當j□j出這件事,又何嘗沒有要攪黃榮五親事的意圖在內。雖則榮五就是嫁給哀帝也沒有好果子吃,可畢竟她有一段時間,儘管短暫,會母儀天下,阿霧就得給她下跪,到時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尾巴還不知道要翹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的蛾子來,阿霧不得不防。
  
  「你就別說了,我心頭也難受。」榮大老爺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輪番說教了個夠,心裡也冒起了火,這會兒老三又要打上門來,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書房見他,看他要怎樣,哼,我就不信他不顧我是他大哥了,不過是個小妾,就這樣不依不饒的。」
  
  榮大老爺在書房坐好,背挺得直直的,心裡做好了打算,要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甚至要先發制人,說王氏的不是,再動之以情,表示不要為了個女人壞了兄弟情誼。
  
  可出乎榮大老爺意料的是,榮老三的態度非常平靜,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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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榮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來是……」見榮吉昌如此,榮大老爺反而不知該怎麼說話了。
  
  榮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衝動了,你也知道,哪個男人遇上這樣的事都難免失控。」
  
  榮大老爺趕緊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經聽出老三是來修好的,榮大老爺心頭鬆了口大氣,覺得老三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至少重情義,友悌兄長。
  
  此刻榮吉昌趕來修和,對連番被訓,又被老婆唾棄和眾人羞辱的榮大老爺來說,簡直不次於雪中送炭了,何況榮三老爺還是當事人,這一份諒解,對榮大老爺就格外的可貴了。
  
  「老三,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當初老二欺負了她,我看她可憐才收留了她,哪知道……」為著當初榮二老爺也欺負過王氏的事情,榮大老爺沒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發討厭他二弟。而今日事發,明明當初老二也做過,可他屁事沒有,自己做同樣的事情卻落得一身騷,榮大老爺覺得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所以這會兒很不吝嗇地要把榮老二也拖下水。
  
  榮三老爺點點頭,「那王氏也是可憐人,當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臨走時也吩咐過你弟妹,那王氏年紀輕輕何苦為我守著,叫她見到合適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會修造化,盡然跟了大哥。」
  
  榮大老爺聽到這兒,越發覺得榮老三的話順耳,原來他不是霸佔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沒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當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現下又替你生了兒子,替咱們國公府開枝散葉,雖有過錯,但倒底是環哥兒的親生母親,若環哥兒長大後,知道是咱們處死了他娘,他該……」榮三老爺憂傷地皺了皺眉頭,「我一想到這兒就難受。畢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環哥兒又是我侄兒,我……」
  
  說起環哥兒,大老爺也想起了自己這個胖乎乎的兒子,他雖另有兒子,可都不如環哥兒生得好,又不如環哥兒肖似他,大老爺對環哥兒是真心喜愛。對王氏,也多有憐惜。昨兒晚上,他們還在一個被窩裡顛鸞倒鳳,甜蜜無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爺也捨不得。
  
  何況,女人家總愛胡思亂想,王氏曾不止一次問過榮大老爺,如果他們的事兒發了,榮大老爺可會護著她,榮大老爺當然是胸口拍得老響地道:「當然會!」
  
  想到這兒,榮大老爺更是內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豐膩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殞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慇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捨不得。
  
  當榮吉昌說出這樣的話時,榮大老爺也不是傻子,一聽榮吉昌的話,心裡就一動。
  
  「誰說不是呢,只是像王氏這樣不守婦道的人,活著也是丟臉,只是可憐我那環哥兒。」榮大老爺動情處還灑了兩滴淚珠子。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這樣的人家,更該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說,將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後環哥兒長大也不至於怪我們當爹的和當叔叔的。
  
  榮大老爺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榮吉昌的手,激動得口噴白沫地道:「老三,哥哥這兒替我們環哥兒謝謝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榮大老爺就很積極地叫上榮三老爺去了安國公跟前,替王氏說話。
  
  「這樣的女人就該浸豬籠,你們居然還替她求情?」安國公怒其不爭地看著兩個兒子。
  
  「爹,王氏再不好,畢竟她生了環哥兒,將來環哥兒長大了,問起來,該怨我了。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講的是行善積德,畢竟是條命,把她送進姑子庵,也是了結,還可以為環哥兒積點兒福。」榮大老爺哀哀地求著安國公。
  
  「你難道沒兒子嗎,要稀罕個庶子?」安國公氣惱自己這要繼承家業的大兒子的糊塗昏庸。
  
  「爹……」榮大老爺別有深意地看了榮三老爺一眼。榮吉昌也是庶子,他娘當初不要臉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這麼個兒子,自家老爹還不是稀罕,怎麼又不嫌棄出身低了。
  
  雖然兩者不可相提並論,畢竟榮三老爺的姨娘當初不是有夫之婦。可這當口,安國公也不得不考慮榮三老爺的感受。
  
  「老三,你怎麼說?」安國公索性把責任推到榮三老爺的身上,他總不願意王氏活著的,讓他一直戴著綠帽子。
  
  「我……」榮三老爺也看了一眼榮大老爺,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後才低聲道:「畢竟是條命,送進姑子庵也算乾淨。」
  
  安國公如何不懂榮三老爺的意思。都是老大糊塗,居然還要找老三來斡旋。
  
  安國公歎息一聲,「罷了,今後這家業都是你的,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榮大老爺聽了既歡喜又忐忑,老頭子這是要放權的意思嗎?
  
  當柴房的門被打開,陰暗的屋裡照進一絲陽光時,王氏縮在牆角抱膝坐著,木然地抬起頭,心裡眼裡滿是絕望,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見太陽了吧?她昨晚幾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嚨,都沒用,沒人要聽她說話,她只有一個下場,不用人說,她也知道。
  
  「出來吧。」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站在門口,厭惡地對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為這開門就要灌藥或者送來三尺白綾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門邊,想盡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幹什麼,還不快走。」馬婆子大聲吼道,這樣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裡主子開恩。
  
  「媽媽,這是要去哪裡?」王氏忐忑地問道。
  
  「送你去水濟庵,國公爺開恩,留你一命,像你這種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開恩留了性命,可記得從此安安分分,多為主子念幾本經。」另一個脾氣稍微和緩點兒的婆子開口回答。
  
  王氏簡直喜不自禁,頓時就哭了起來,可嗓子沙啞哭不出聲,只下雨似的落著淚,忙亂地給兩個婆子都下跪謝恩。
  
  「起來吧。」兩個婆子對她既厭惡也可憐。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緒道:「我該去給國公爺磕頭謝罪。」
  
  「國公爺哪兒耐煩見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爺和三老爺都給你求情,國公爺才留了你性命。」
  
  榮大老爺給她求情,王氏多少料這點兒,可她萬萬沒料到榮三老爺會給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見三老爺時的光景來。
  
  紅袖添香,煮茶潑墨,曾經是何等的快樂。
  
  其實這完全是記憶在經年後,被洗滌得只剩下了美好,實際上紅袖添香恐怕就那麼一回,煮茶潑墨未必有之,但記憶的模糊處加上了美好的想像來描補,就讓王氏泣不成聲地後悔了。
  
  「我對不起三老爺,臨走前想去給三老爺磕個頭,求媽媽去跟老太太說一聲,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也讓我再看看我那可憐的環哥兒。」王氏跪在兩個婆子的腳下,苦苦哀求。
  
  那說話和婉點兒的婆子看她這副模樣,也有些不忍,她是府裡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品行,這王氏雖然是自己不檢點,可那也是上頭那兩個爺做的孽。因此答應她去老太太跟前說一聲。
  
  老太太聽了本要發作,想見環哥兒那簡直是做夢。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這王氏如今還是要算作三房的姨娘,壞了心眼子來勾搭自己的兒子,這名聲壞得不能再壞了,讓她再去三房給崔氏添添堵,順便好叫人不要忘了這王氏是三房出來的人,三房如今正有個姑娘,剛好是說親的年紀。自己父親的後院出了這等不要臉的娼婦,哼哼……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於是點頭同意了讓王氏去三房磕個頭,但是環哥兒是不許見的。
  
  王氏跟著兩個婆子去了三房,榮三老爺和崔氏本想拒而不見,帶話的婆子卻說是老太太的意思。屋子裡榮三老爺和崔氏坐在榻上,阿霧則站在崔氏旁邊。
  
  王氏進門,也沒有東張西望,跪著磕了三個響頭,將屋裡地磚都磕得要搖動了似的,口裡道:「謝老爺給奴求情。」
  
  榮三老爺緊繃著臉,崔氏則看到王氏就打心底覺得膈應。聽她說是榮三老爺求的情,立即轉身瞪了一眼榮吉昌。
  
  榮三老爺看著王氏滿臉不耐地道:「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六姑娘,是她勸的我。」
  
  那王氏聽了抬起頭,向著阿霧道:「奴給六姑娘磕頭,六姑娘不是第一回救奴了。」
  
  阿霧聽了,眉尖微微動了動,她臉上戴著面紗,是知道王氏要來後才讓人拿來的。阿霧不願王氏看見她的臉,雖說她要去姑子庵了,可後面還會不會使什麼蛾子卻是未可知的,畢竟人生實在太長了,就怕她耐不住尼姑庵的枯寂。
  
  阿霧如今對自己這張臉已經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打小讀史書她就知道了紅顏禍水和紅顏薄命兩個詞。再後來,她幼時花燈節兩次遇險,在後來她在江蘇,登徒子的驚鴻一瞬,叫榮三老爺費了多大功夫才按下去,使人情動關係,阿霧動用了不少銀子,才使得榮三老爺調任回京。
  
  雖說那裡有榮三老爺座師和同年的功勞,可人家為何就偏偏要幫你榮老三?
  
  總之這張臉是禍害,不管是說阿霧自戀自狂也罷,還是說阿霧謹小慎微也罷,總之是能不冒險就不要蹈死。
  
  王氏又給阿霧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抬頭道:「六姑娘自幼就憐惜奴,如今奴就要去了,還求再跟姑娘說幾句心裡話。」
  
  什麼心裡話,其實剛才王氏的話已經露出了輕微的威脅之意,阿霧不能不聽她說幾句話,其實她自己也是願意聽聽王氏的話的。因此阿霧點了點頭。
  
  「爹,太太,我帶王……」阿霧忽然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王氏了,因而模糊了發音,又道:「去我原先的屋子坐坐。」
  
  榮三老爺在崔氏開口前,率先道:「去吧。」總有這麼一天要和王氏當面鑼對面鼓的談一場的,也省得今後留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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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的屋子還和以前她住的時候保持得一模一樣,有時候她在崔氏這邊待晚了,也就不回永恬居,而暫住這裡。
  
  阿霧在臨窗榻上坐下,早晨的陽光透過支起的窗欞灑在她的眉眼間,她的眉毛並不是稀疏的細長,而是比旁人來得濃密,長在這樣一張臉上,只叫她五官立體精緻,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眼光只能在她五官那精巧迷人的陣法裡流連,再走不出去。
  
  王氏心下想,當初她怎麼那樣蠢,長著這樣眉毛眼睛的人,怎麼會是愚昧無知的頑童,虧她還曾洋洋得意,以為使了那麼點兒手段就籠絡住了崔氏的親閨女。如今想來,真是可歎,可笑。
  
  王氏提了裙子,又跪了下去。
  
  「姑娘宅心仁厚,奴厚顏求見姑娘,只為求姑娘今後能照看我那苦命的環哥兒一二。」王氏磕頭道,她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她畢竟在安國公府待了那麼久,如何能不知大太太的為人,那是個典型的面甜心苦的人,環哥兒在她院子裡只怕不一定能長的大。可這府裡沒人能幫她,所以王氏只能來求阿霧。
  
  阿霧籠在面紗下的唇翹了翹,「環哥兒是大房的堂弟,我這個堂姐再厲害手也不敢伸到大房去。姨娘怎麼求到我這兒來了。」
  
  王氏不經激,抬起頭,眼裡有著為母的硬氣兒,「都是奴品行不佳,自甘墮落,才有今日。從今日後,奴一定痛改前非,在菩薩跟前吃齋茹素,只求淨化一身的罪孽,為老爺、太太和姑娘祈福。」
  
  這是表悔改和忠心了,阿霧點點頭。
  
  「其實這幾年來,我內心每每都總是不安,只覺得那日子是偷來的遲早要還,也早料到了今日,可不曾想姑娘仁厚,還是留了奴一條命。」王氏不無懺悔地道。
  
  「可是,當初奴被老爺拘在後院,是姑娘心善總讓紫硯姑娘放我出去散淡愁緒,所以我才……那日在園子裡,原本跟在我身邊的小丫頭自顧自地跑去採草編籃子去了,才叫二老爺作踐了奴,奴知道是奴自己低賤,可是奴……」
  
  王氏這話說得可真是誅心了,她這是說是阿霧幫著二老爺作踐了她。
  
  「你胡唚什麼啊,難道是有人拿刀子逼你出去的,自己下賤,還怪上別人了,啊呸。」紫扇是個火爆脾氣,雖然改了不少,可一聽王氏這樣說,她就忍不住了。
  
  王氏瑟縮了一下,她也知道是強詞奪理了些,可是她沒有法子了,她的臉面交情都不管用,姑娘是不會幫她的,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逼一逼,賭一賭。
  
  王氏一頭磕地,「是,都是奴下賤。只是姑娘心善,在奴快被二太太逼死的時候救了奴,如今又為奴求了情,姑娘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再替奴照看下環哥兒。」
  
  阿霧不答。
  
  王氏也不管,自顧自地說:「這樁事都是奴自己惹出來的,要不是當初受身邊的婆子攛掇,去廟裡給環哥兒祈福,也不會碰上羅二太太。可巧那日大太太來捉奴,又碰到了羅二太太,才叫她把這事嚷了出去。其實那時大太太看到是奴時,就想了結了奴,可幸虧奴身邊的那婆子孔武有力,護著奴和環哥兒逃到了街上,遇上了太太,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話到此處,不點自明瞭。
  
  王姨娘臨到頭總算是心眼開了,昨夜將前塵後事連著捋了數遍,才不敢置信地想著這一切只怕都不是巧合。背後的人是誰?受益最大的是誰?
  
  其實阿霧倒不怕王氏把這些事想明白,畢竟是她自己犯的錯兒,沒人逼她是真。二老爺作踐她,阿霧救了她,她完全可以不必跟著大老爺,可她偏偏拋不開榮華富貴,怪不得別人。
  
  只是王氏若將這些說出去,阿霧也難免犯愁,但此刻她彷彿胸有成竹一般,絲毫不受王氏的威脅。
  
  王氏久久等不到這個才十三歲,心卻比比干還多一竅的六姑娘的回答。王氏越等心越涼,其實她毫無討價還價的資格,若是六姑娘怕她,完全不必留她一命。因此,王氏斷定,自己必然還有用處。
  
  王氏想到這裡,心裡就苦澀,她原本是老太太送來割三房肉的刀子,卻反過來被六姑娘用著割了嫡房的肉。這樣的心思,這樣的謀略,環哥兒若能得她一句話,必然不至長不大。王氏到今日這個地步,並不指望環哥兒將來長大能有什麼前途,只求他能平安長大即可。
  
  「姑娘,求你可憐可憐奴做娘的心吧。奴在庵裡會給姑娘立長生牌位,一輩子供奉。奴都是誠心實意的,姑娘再三救奴,奴也不是那沒良知的人。姑娘即便不肯施以援手,奴也絕不會把這些話說給第二人聽的。」
  
  阿霧擱下手裡的茶碗,到這個份兒上,王姨娘才是真正的想通透了,可以與之交談了。
  
  「姨娘起來吧,今日我還叫你一聲姨娘。環哥兒那兒,我應承不了什麼,但盡我一分心力罷了。」
  
  王姨娘又趕緊磕頭,這回磕得格外的用力。阿霧的話雖然說得模糊,可正是這般王姨娘才更信她。若她一開口就大包大攬,王姨娘反而要掂量了。畢竟阿霧也只是三房的姑娘,哪裡就能在大房控制自如。
  
  「只是姨娘要知道,環哥兒若今後要抬起胸膛做人,必然不能有個通、奸的姨娘。若她姨娘是忍辱負重,最後看破紅塵遁入空門,那他今後的面子也好過些,也不會怨恨你這親娘,也不枉我爹可憐你一場了。」阿霧搖了搖手裡的竹絲團扇。
  
  王姨娘的眼睛一亮,什麼情啊愛啊,都是虛妄,轉身就沒了,只有兒子才是唯一的期望。她自然是一心要環哥兒好的。如今王姨娘把什麼都看開了,反而靈醒了許多,一點就通。
  
  「奴明白了。」
  
  王姨娘走後,紫扇朝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這樣不守婦道的女人,居然還有臉怪姑娘。「姑娘,你幹嘛同意她幫她照顧環哥兒啊?」紫扇有種自家姑娘被欺負的委屈。
  
  旋即紫扇眼睛一亮,又道:「我知道了,姑娘這是先哄住她吧?」
  
  阿霧好笑地看了看紫扇,嗔道:「就你聰明。快歇了你的心思吧,我既答應了她,就不能食言,也不求環哥兒能活得多好,只別讓那邊的害死他就成,你替我留心著吧,紫扇姐姐。」說到最後,阿霧已經有些撒嬌了,這些年紫扇漸漸長大,如姐如仆地伺候她,但心氣兒高,你若不哄著她些,她未必肯幫你做傻事。
  
  「哎……真是欠了你了。」紫扇果然被阿霧料中,她本打算主子雖然吩咐,但她自己個兒可未必要鐵打實的執行,今後王姨娘要怪就怪自己好了。可阿霧這樣子一撒嬌她就沒轍了。
  
  「姑娘這是逢了什麼魔障啊,怎麼這時候還惦記著幫她,留她一命都算她祖上燒高香了,居然還來威脅姑娘。」紫扇跺跺腳,還是不服氣。
  
  「好姐姐,我自有道理,你就大人不記她小人過嘛。」阿霧撒嬌耍癡在人後很有一套,紫扇被她吃得死死的。
  
  紫扇服侍了阿霧脫了鞋,歪在榻上歇涼,阿霧想獨自待會兒,她只得退出去,關了門。
  
  紫扇去後,阿霧幾乎是癱在了榻上,要問她怎麼那麼好心答應王姨娘幫她,絕不僅僅是為了她的要挾或者交易,而是王姨娘有一句話打動了阿霧。她說:其實這幾年來,我內心每每都總是不安,只覺得那日子是偷來的遲早要還……
  
  是啊,遲早要還。阿霧自打重生後就一直問自己,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重生,她是有何功德,還是有所報答?
  
  這些年來,阿霧對榮吉昌夫婦是極為感激的,正是他們的女兒榮勿憂給了她再次為人的機會,可真正的榮勿憂卻在何處飄零?是不是如同當年的她晝伏夜出,在黑暗裡淒惶?阿霧不能不想。越是想,就越發覺得愧疚,窮盡心力想補償。
  
  似這般夭壽似的處處算計,本非阿霧所願,他們的日子並不是過不下去了,也不是讓人掐著脖子了,可篤行因果的阿霧還是做了。無他,當初崔氏不爭氣,成日裡以淚洗面,本可以堂堂正正的正室管束妾氏,可她行不來,阿霧不得不挺身而出。既然出手了,自然要落棋不悔,更不能優柔寡斷,必須一擊致命,叫人今後再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
  
  幸虧得,沒髒了手。可到底那一年是阿霧有意讓小丫頭在園子裡的時候多給王姨娘創造獨處的條件,才有二老爺欺負王氏的事情發生。
  
  父母弱,則子女強。想當初的康寧郡主哪裡會操這起子心,裡裡外外也幾乎可算得上品行高潔,如蘭似玉。其實不過是母親保護得好,才叫她生就了一副慈悲心腸和水晶心肝兒,還有玉碎的傲氣。
  
  那會兒,老太太強壓下,阿霧給榮四磕頭賠罪,若是換了康寧郡主,哪怕身落泥地,寧願一死也絕不受辱。這並非不珍惜生命,只是有時候傲骨於她們這些自視甚高的有皇族血統的士族來說,寧可頭斷也不屈膝。
  
  幼時唸書,讀魏晉南北朝高門士族的腐朽,也欽慕他們初是的傲骨,阿霧是極嚮往的。誓也要做這樣一個水晶瓶般剛而易碎的人物,才不枉她清貴女兒家來這塵世走一朝。
  
  可如今呢,為著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的膝上就像有千斤墜,脖子上就像壓了萬斤石,只有夜半輾轉時的痛徹心腸。
  
  不過像她這樣幼時就體弱,一輩子悲春傷秋,吟詩葬花的郡主來說,光這樣就可以叫她活不下去了。不過如今阿霧見識多了,也不再為這事再輾轉,她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壞。總之是圓滑、世故了,連對自己都圓滑了。
  
  阿霧的眼角滴落滾滾的熱淚,她也不擦,蜷縮起身子面向踏背,像個犯錯的孩子般,嘴裡喃喃地念道:「娘……」
  
  這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幹的事兒。儘管阿霧已經清楚的認識到,這輩子崔氏才是她的母親,可她對慈母的牽掛卻依然是福惠長公主,她心底的娘親只有一個。崔氏再好,那也是太太。她可報答,可敬愛,可維護,卻生不出血肉相連的刻骨。崔氏也慰藉不了她寂寞的靈魂。
  
  福惠長公主對阿霧哪怕是極其不喜,阿霧雖一邊傷心,一邊不敢認,可心卻堅定的從不曾動搖過。
  
  半晌後,紫墜來請阿霧去用午飯,阿霧坐起身,眼神已經重新堅韌起來,又是那個「機關算盡」的六姑娘了。
  
  紫墜進門,見阿霧眼角有淚痕,見她自己不說,卻也不敢問,忙打了水,領了小丫頭捧盆執巾地伺候她重新勻面。
  
  過得幾日,就到了端午節。
  
  上京東南的景明池從初一開始,就日日有划龍舟表演,觀者無數,摩肩接踵,一直要熱鬧到初五。
  
  每年這時候本該是榮五這種貴女最高興的日子,可名正言順地呼朋引伴出門玩耍,去看划龍舟,前前後後可以消遣四、五日呢。但安國公府的這三位姑娘都沒怎麼出門。
  
  榮五的老爹發生作出這樣的醜事,雖然沒什麼懲罰,但輿論就夠他喝一壺了,還害得榮五出門也抬不起頭,她索性就閉門不出。榮四雖然心裡幸災樂禍,高興大老爺出這麼樁醜事,羞臊了榮五,可畢竟也是一家人,她作為姑娘,也不好意思出門。阿霧是壓根兒沒有出門的興致。
  
  但到了隆慶二十九年的五月初五,端午節正日,她們闔府卻不得不出門了。老皇帝眼看著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但反而像老樹開新牙般,爆發了各種遊興,這一年他要親臨景明池觀龍舟賽,對於得勝的隊伍還有獎賞。
  
  因此這一年的端午就格外的隆重,何況皇帝要出遊,這在很早前就通知了,大家都準備好的,在榮大老爺事發之前,大太太那頭已經準備好了端午那幾日在景明池搭棚子,擺置物件的各種材料、器具。在京勳貴王臣,除非是家裡死了老爹老母的,那都是得去給皇帝捧場的。
  
  所以榮府的三房人,不得不頂著別人的指指點點,也得去景明池,還得強顏歡笑,假作什麼都沒發生,也看不見別人嘴角的輕蔑。
  
  不過大家都是文明人,這日又是好日子,也不敢過分八卦,榮五平日人緣好,又有幾個手帕交過來安慰和扎場子,她也就挺起了胸膛。
  
  這景明池是京城東南的一處園林建築群,是上京有名的遊覽勝地,只是略顯偏僻,等閒都是不來的。這景明池後面蜿蜒出一彎不算寬的江水,名字很復古,叫曲江。就是幾百年前狀元及第後皇帝欽賜曲江宴的那個曲江。
  
  不過大夏朝早換了京城所在之地,此曲江就非彼曲江了,但依然湖光山色、風景秀麗,三月三女兒節的時候,閨女們遊樂之地就是這兒。花燈節時,也有不辭路遠者到這裡沿江放河燈,祈福。
  
  說一千道一萬,也就一個意思,這兒方圓數十里之地都是遊樂玩賞之處。今日端午,為著老皇帝的安全,外頭早肅清了閒雜人等,只有王臣勳戚、簪纓之家可在這方遊玩,老百姓只能在景明池的另一側圍觀。
  
  是以,人也不算吵雜,但一叢叢,一處處,到處都散落著華服錦衣的勳貴子弟。崔氏和阿霧雖然是和大房、二房一起來的,但榮五幾個小的,各有交友圈子,一來就散開了。唯有三位太太還得不辭辛勞的在人前裝和氣,表示安國公府風平浪靜,那王氏狐媚子翻不起任何波濤,別指望看熱鬧。
  
  雖然是遊玩之時,但男、女之防不可不顧,這日略微越矩雖可放寬戒條,但也有自矜自持的姑娘頭戴帷帽,杜絕登徒子眼光,因為這泰半的登徒子都出自勳貴之家。
  
  阿霧頭上也戴著白紗帷帽,不算突兀。她沒敢亂走,在顯眼處等著唐音。果不其然,她剛到,不一會兒唐音就過來了。
  
  「哎,你怎麼才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唐音走過來,本想拉阿霧,可旋即想起她不喜人碰觸的怪癖,也就作罷。「走吧,顧家姐姐也來了呢,我們去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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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7 11:36:0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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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惜惠是唐音未來的二嫂,提前親近麼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前些年唐音可是不愛和顧惜惠這種文酸才女打交道的。
  
  京城雙姝都不是唐音的菜。顧惜惠出身名門,沾了福惠長公主的光,可以傲視京城一竿子的貴女,走的是疏淡路線。唐音受不了她的酸氣兒。而榮五,因為安國公府的實際情況,總是扮演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四處交接,雖稱不上逢迎,但唐音也不喜她的葷素不忌,香臭都拉攏。
  
  今日,阿霧甫一和唐音見面,沒說兩姐妹好好說說話,第一句就是去給顧惜惠打招呼,阿霧就難免留了心。「這麼早就開始討好你未來嫂嫂啦?」阿霧打趣道。
  
  「去。」唐音斜了她一眼,「就這麼幾個人,都不是不認識,你戴什麼帷帽啊,趕緊取了吧,學什麼小家子氣。」唐音磊落直爽,阿霧這自矜的帽子就成了小家子氣。
  
  阿霧停了腳步,湊近唐音,兩個人各自差不多高,阿霧掀開帷帽一角,唐音立時就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你還是戴著吧。可真是……」唐音畢竟是唐閣老的千金,如何能沒有見識,雖初初被阿霧的驚世絕艷給震住了,可旋即就想到了阿霧之所想。
  
  當下阿霧跟著唐音來到曲江畔一處濃蔭匝地之所,地上鋪著錦茵,顧惜惠正盤膝坐在上面,旁邊樹下靠著個年輕男子,氣度高華,但冷峻嚴持,正和顧惜惠說著話。阿霧看得腳步一頓,那人正是阿霧前世的二哥,顧廷易。
  
  幾年不見,沒想到當初還顯稚嫩的二哥,今日已如此高大偉岸,雙肩已經是扛得起任何風雨的男子了。顯貴、俊俏,哪怕是一臉冷霜,周圍也有貴女來來回回路過好幾次了,秋波拋的速度比曲江水流得還快。
  
  聽得環珮聲響,並唐音的一聲甜甜的「顧姐姐」,顧廷易和顧惜惠都轉過了頭來。
  
  阿霧被唐音捏著嗓子喊出來的「顧姐姐」給激得骨頭一顫,唐音在背後捏了她一把,表面上卻依然是甜甜的笑容。
  
  阿霧暗道:「好你個見色忘友的唐音啊。」
  
  阿霧立即敏感到,唐音對顧廷易的不同,這也就解釋得通她幹嘛對顧惜惠那樣積極了。嫂嫂的身份哪裡值當千嬌萬寵的小姑子去巴結,顧惜惠該反過來巴結唐音才是。
  
  「別掀帽子啊。」唐音在阿霧耳邊輕輕地咬牙切齒。
  
  阿霧沒管唐音,手從帽簷下伸入,將耳畔垂著的面紗拉起來扣在另一隻耳朵後,掀開了帷帽。雖然面紗遮面,但好歹是露出了眼睛,眼睛是靈魂之源,基本不影響交談了。
  
  「顧姐姐,還記不記得啊,她是安國公府的六姑娘璇姐兒。」唐音給顧惜惠介紹道。
  
  顧惜惠對著阿霧笑著點了點頭,眼光在她的面紗上逗留了片刻。呵,比她還傲啊……
  
  阿霧的眼睛彎了彎解釋道:「這兩日生疹子,怕嚇著人。」
  
  顧惜惠又點點頭。眼睛掃到了阿霧的裙子上。
  
  阿霧穿著一襲流月黃素地軟煙羅襦裙,素淨而沒有繁複的花紋繡飾,只在裙擺別開生面地用一點點的銀鈿子妝點成一掌寬的纏枝忍冬花邊襴。這一身實在又素淨又別緻,但卻別顯出一種高雅來,這份心思真叫人三歎不止。
  
  顧惜惠只覺得那襦裙的顏色美極了,就像那從月亮裡流出來的月黃。當她得知這就叫流月黃時,心裡只讚歎,又打聽到這是南邊兒一家叫四季錦的鋪子出的新色時,立時就央求了母親讓人去打聽,京城可有賣的,最後得知津口有一家四季錦的分號,這才圓了她的夢。
  
  當然這是後話,當下自然是要寒暄不能冷場的。顧廷易在場,顧惜惠總不能不介紹,因而道:「音姐兒,瞧你的說的,我怎麼能不記得璇姐兒。」她們幾個可是有共同的秘密的。
  
  然後顧惜惠轉頭看了看顧廷易,然後道:「這是我的二堂哥,璇姐兒剛回京可能不認識,音姐兒想來是知道的。」
  
  唐音趕緊點點頭,對著顧廷易福了福,低聲含羞地道:「顧二哥。」阿霧自然也得跟著。
  
  顧廷易點了點頭。即使阿霧女大十八變,但顧廷易還是認出了這個小姑娘,就是當初到他們府中做客,讓他覺得極似逝去的妹子阿霧的那位姑娘。故人已逝經年,再深厚的感情和深刻的記憶也開始模糊、昏黃起來,只留下淡淡的惆悵。
  
  但阿霧給顧廷易的感覺依然極好。亭亭玉立,裊娜嬌妍,不見其容,但觀其眸,已可知定是位絕色佳人。
  
  見過禮後,顧廷易對顧惜惠和阿霧等三人點了點頭,「我去那邊走走。」畢竟幾個人年紀都到了該避嫌的時候了,雖然是遊玩之日,也不能過分。特別是顧廷易正當議親的時候,出門前,長公主就在他耳邊耳提面命,決不許和姑娘等多說話,弄出什麼岔子可就不好了。
  
  拿長公主的話來說,便是,如今天氣漸熱,落水已經傷不著身子了,便是看到有人家的姑娘落水,也決不許顧廷易見義勇為,否則那就是自招禍害。
  
  顧廷易走後,唐音雖和顧惜惠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但眼神一直追著顧廷易的身影在動,臉色露出悵惘之色,有些羞澀,又有些懊惱男子的不懂女兒心思。
  
  阿霧見唐音這副神色,趕緊接過話茬,吸引住顧惜惠的注意,可別讓她將唐音的樣子看了去,傳出什麼閒話影響了唐音的名聲。
  
  這話題自然是圍繞四季錦的。顧惜惠如今正在準備嫁妝,緞子、布匹自然要最時興最難的,新嫁娘曬嫁妝的時候才有面子。
  
  阿霧極有耐心地細細給顧惜惠說了,只道四季錦的店開在江之南,京城並沒聽說有店面,以獨特的染法和新鮮的織法出名。又說了些她們獨特的顏色,如流月黃、煙霞紫、葡萄青等等,不僅引得顧惜惠側目,就是唐音也被吸引了過來。
  
  但再熱鬧的話題也有說盡的時候,好在又有幾家貴女過來打招呼,今上同父異母的妹妹長清公主的女兒和蕊縣主以及鎮國公的孫女兒何佩真。
  
  幾人廝見過後,阿霧又說了一回自己長疹子的事情。何佩真聽得是阿霧,就撇了撇嘴,道:「長疹子就別出來啊,也不防傳染人。」然後很誇張地退了一大步。小姑娘時候的過節,至今還沒有消除,那可是何佩真第一次被人弄得下不來台,不僅母親責怪,就是上京的貴女見了她也多有指點,好在如今時過境遷,但當時的難受何佩真可忘不了。
  
  阿霧只當沒看見,在人看不見的角度,拉了拉唐音的衣角。唐音自然心領神會。
  
  而那邊,和蕊縣主已經和顧惜惠聊了起來,「惠表姐,怎麼表哥們沒來麼?」和蕊同顧惜惠最熟,母親又是姊妹,時有往來。顧惜惠自己有兩個親哥哥,行三和行四的顧廷貞,顧廷肅,但和蕊口裡的表哥可不止這二人。
  
  上輩子顧廷易就是娶了這位和蕊縣主。但和蕊縣主被長清公主寵愛得過了頭,並不是顧廷易的良配。她素來愛吃醋使小性兒,弄得顧廷易身邊的姨娘、通房,非死即傷,兩人吵吵鬧鬧過了好些年,後面顧廷易幾乎是不進她的門了。
  
  阿霧轉頭看了看唐音,覺得唐音和顧廷易才是般配,既然唐音的心上人是自己二哥,阿霧也就不做拉攏四皇子和唐音之想了。解救顧廷易才是當務之急。
  
  和蕊縣主的父親薛駙馬雖然不才,但他的父親薛閣老卻是次輔,福惠長公主用顧惜惠拉攏了唐閣老,再用顧廷易和和蕊的婚事拉攏了薛閣老,這可謂是用心良苦了。可惜嫁出去的女兒就是「賠錢貨」,沒能拉攏唐閣老,反而賠出去了二房,但薛閣老確實為長公主所用了,可惜能力不大。
  
  阿霧出神之際,和蕊已經把話題引到了顧廷易的身上。唐音本不喜和蕊和何佩真,本待要走,但一聽這話題,就捨不得邁步子了。
  
  「惠姐姐,聽說長公主準備給顧二哥議親了是不是?」何佩真在和蕊的眼神下出口問道。女兒家本不該問這問題,但何佩真自然坦蕩,她對顧廷易可沒意思,又為了討好和蕊,因此問道。
  
  「這……」顧惜惠沒想到何佩真這樣直接,琢磨了一下怎麼遣詞造句,然後道:「我沒聽長公主提過,不過二堂哥的年紀在那裡了,可能也該是時候了。」顧惜惠是京城雙姝,怎能不靈慧,早就看出了在場眾位的心思,但長公主屬意誰她還真不清楚。
  
  看顧惜惠這樣敷衍的態度,和蕊撅了撅嘴,何佩真本還想問,但顧惜惠立即轉移了話題。唐音則和阿霧起身道「去別處走走。」
  
  阿霧跟著唐音,一路走一路看她,看得唐音直跺腳,「不許笑我。」
  
  阿霧趕緊嚴肅了神色道:「你中意顧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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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音的臉瞬間羞紅了,她雖然大膽,但也沒直率到可以直接問出這樣問題的地步,「你說什麼吶,」
  
  「哦——那算了。」阿霧搖了搖手裡的團扇,這天氣烈陽當頭,哪怕在樹蔭底下也依然熱。
  
  阿霧的這一聲「哦」,聽起來別有深意,唐音忍不住追問道,「你要說什麼,」
  
  「沒什麼。」阿霧快速否認,然後看了唐音一眼,促狹地道,「你既然不中意顧二哥,那就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你不許喜歡他。」唐音急而生亂地道。
  
  「唉唉,你可別誤會。」阿霧知道唐音誤會了自己,趕緊撇清,「我是說,你若不喜歡他,那就不會傷心了。」
  
  「怎麼說?」唐音的臉色一變。
  
  阿霧本是和唐音逗著玩,可看她這樣子,便知道她恐怕不止是喜歡一點點了,阿霧想著能有唐音這樣的嫂嫂那真是不錯,可惜她短暫地忘記了顧廷易再也不是她哥哥了。
  
  「阿霧。」唐音著急地拉了拉阿霧的袖子。
  
  阿霧道:「你想想,顧姐姐和你二哥訂了親,長公主又怎麼會考慮你做她媳婦,雖說是堂親,可她最是重顏面,又不是窮苦人家,哪裡肯讓人說是換親。」
  
  唐音臉色一白,她怎麼沒想到呢,真是關心則亂,她只一味想著自己爹爹是首輔,她與顧廷易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其實即便是唐音真的嫁給了顧廷易,也沒人敢說是換親,但長公主著意拉攏朝臣,怎麼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我……阿霧,我……」唐音最是直率,這當口心頭受了傷,連隱忍都做不到,淚花子眼看就要滾落,卻聽得有人叫她。
  
  唐音趕緊側頭搵了搵眼角的淚珠,阿霧上前半步為她遮擋了一下,再看來人,正是胡雅和。
  
  「雅和姐姐。」阿霧喊道。
  
  胡雅和本是看著唐音在這邊才過來的,見到阿霧愣了愣,「你是……」
  
  「我是璇姐兒啊。」阿霧道。
  
  「天哪,是你,哎呀呀,當年的小矮瓜都長這成大姑娘啦。」胡雅和就是這樣的脾氣,也難怪能和唐音相投。如今訂了親後,居然有股媳婦兒味道了。
  
  唐音吸了口氣後才轉過來沖胡雅和笑了笑,「雅和姐姐你今天也來啦。」
  
  「嗯。難道還不許我也出來放風啊。」胡雅和一臉嚮往地笑道:「今天聖上和貴妃娘娘都要來呢。」
  
  三個人說了會兒話,胡雅和就去找她未來小姑子說話去了,臨走時拉了唐音的手又對著阿霧道:「下回秋天,咱們去騎馬玩。」
  
  阿霧回過頭瞅了瞅唐音,這什麼情況?
  
  阿霧畢竟幾年不在京城,京城時新的玩意一天一個樣,她趕不上趟也不奇怪。「你知道,雅和姐姐訂給了華亭伯向家的嫡長孫,如今對貴妃娘娘崇敬得不得了。」唐音的語氣裡有一絲嘲諷。
  
  「騎馬怎麼回事啊?」阿霧問。大夏朝的姑娘規矩還是嚴苛的,江南文薈之地的女兒家更是要戒守女戒、女則。連遊樂每年都只有三回,這會兒怎麼說起騎馬了。
  
  「這兩年時新起來的。向貴妃著胡服騎射,一身的好本領,如今京城的世家姑娘和少奶奶一輩兒的,都瘋也似的跟著學吶。連閨學裡都開了騎射之課。」
  
  古有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到如今男子也是都要學的,但女子就很少涉獵射之道了,但今日興起,也算說得過去,畢竟是法古嘛。
  
  但機會確實來自向貴妃。邊疆之患如跗骨之蛆,讓隆慶帝頭疼不已,向貴妃著胡服,勸誡子弟不要忘記大夏朝是馬上得來的天下,千萬別耽於驕奢淫逸。隆慶帝大加讚賞,並傳諭各地,引貴妃之話,勸誡天下子民。
  
  穿胡服,向貴妃不是第一個,但是她穿起來實在漂亮得不像話。說這種勸誡之言的,向貴妃不是當朝第一人,但身為女子,能有這等見識,自然要大書特書的。
  
  向貴妃更是苦練騎射功夫,上前年秋獮,贏了個滿堂彩,於是眾女兒皆效仿之。
  
  唐音說起這個,阿霧倒是記起這一茬了,只是上輩子她體弱,這騎射之道於她根本就無法修習,別人也不敢怎麼在她面前提,以免讓她想起傷心事。所以阿霧對這一樁事情印象不深。不過如今看來,向貴妃的寵愛經久不衰,也不是沒道理的。
  
  末了,阿霧也是女兒家的心態,問唐音道:「雅和姐姐當初不是心悅你二哥麼?」
  
  「別提了,就為我不肯幫她,同我也生分了。」唐音搖搖頭,「不說這些了,改日我教你騎馬,我爹爹專門在別院裡給我養了匹溫順的母馬,下回咱們一道去。」
  
  阿霧在江南,女兒家講究文、靜、雅、淑,平日斗的是詩詞,比的是女紅,南國紅粉溫柔婉麗,不似北方佳麗的高挑明艷,更沒有追風向貴妃,習騎射。自古江南就不是駿馬馳騁之地,那裡是搖船看二十四橋明月夜,登閣看吳娃雙舞醉芙蓉的地方。
  
  是以,阿霧對騎射之道一竅不通。「便是學了,難道咱們就有揚鞭馳馬的地方?」
  
  唐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咱們做姑娘時自然沒有,可聽說嫁了人,若每年秋獮,聖上是准隨侍眾臣帶家眷的,那時候若光你一個人不會騎馬,那多沒意思。到了草原上,就得騎馬奔馳才有勁兒。」
  
  阿霧看唐音一臉嚮往,敢情為了個騎馬就想嫁人呀。
  
  「你想得也太遠了。」阿霧打趣道。然後說實話,並不太遠,她們這樣的姑娘,所嫁泰半是士族王臣之府,跟隨隆慶帝秋獮也不是什麼難事。
  
  阿霧想起自己的舅舅,年老力衰後反而耽於遊樂,這才有每年勞民傷財,一朝大臣齊搬家的秋獮。阿霧當初身子不好,從沒參加過這等「盛舉」。
  
  阿霧和唐音正聊著,只見唐秀瑾等一眾人從江邊走來,唐秀瑾回頭對那群人說了幾句話,就離開隊伍向這邊來。
  
  唐音看到唐秀瑾,立即喜笑顏開地喊道:「二哥。」
  
  唐秀瑾摸了摸袖子裡那本集子,步履輕快地走了過去,「你們怎麼還不去看賽龍舟?」然後唐秀瑾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了阿霧。他心裡澎湃激動,臉上卻不得不裝得盡量自然。他早在那日於西海碼頭對阿霧一見傾心時,就打聽出是安國公府榮三老爺的女兒了。
  
  「二哥,這是安國公府的六姑娘。」
  
  唐秀瑾笑著點了點頭,「哦,就是那個小時候同你一起掉門牙的姑娘?」
  
  這話說得唐音和阿霧都有些臉紅,不由都開始想自己臉上牙齒缺了一顆的樣子,怪滑稽的。
  
  唐秀瑾的眼睛落在阿霧微紅如暖玉般圓潤如小花瓣似俏麗的耳垂上,簡直不忍心挪動。
  
  「我記得當初我還欠了六姑娘一本書,川山居士的《川山集》。這是我的失誤。」唐秀瑾頷首道歉。
  
  「是哦。」唐秀瑾一提起,阿霧才想起來,那次花燈節後阿霧病了不少日子,然後就出現王姨娘的事情來,阿霧哪裡還記得這等事情。
  
  「今兒不知能碰到你,下回我給你帶來。」唐秀瑾微笑道。
  
  「好啊。」阿霧點頭,川山居士她至今依然喜愛。
  
  其實唐秀瑾這種讀書人,講究一諾千金,他當初答應了借給阿霧《川山集》,後來是因為另有人借去,他推辭不得這才沒能履約。但這當口他若解釋,就有些狡辯之意,所以他閉口不談,只真誠道歉。
  
  「嗯嗯,下回我帶給你。」唐音絲毫不察自家哥哥的心思,主動提議要代勞。
  
  唐秀瑾閉口不接話,後頭他的同伴開始叫他,他才點頭準備告辭,「你們也趕緊去池邊吧,聖上馬上要到了。」
  
  唐音和阿霧點點頭。這廂兩家的下人也都找了來,各自去了自家的綵棚裡。
  
  只聽得鳴鞭開道之聲,有內侍捏尖著嗓音喊道:「皇上駕到。」聲傳半空,乃是打小就練起的,專司報駕。
  
  頓時,景明池周圍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黑壓壓一片。山呼萬歲。
  
  人群裡有個子矮的,瞧瞧抬頭從縫隙裡往前看,只見一襲明黃色的袍子刷過鋪著紅毯的階梯,登上了池邊為帝王駕到臨時搭建的綵棚。
  
  隆慶帝正中而坐,做了個抬手的姿勢。又聽得那內侍的聲音開在頭頂上空,「起。」
  
  眾人這才起身,漸漸有聲音試探著試探著從人群裡冒出來,見聖上並無責怪,就漸漸大聲起來,人群也慢慢恢復了活力,雖然不似剛才那樣旺盛,但依然熱鬧非凡。
  
  景明池裡兩條小舟搖距兩里,在水面上牽起一條紅線,這是比賽龍舟的出發線,而在另一頭,皇帝前方不遠的地方,立著三根高約三丈的竿子,上頭掛著個綵球,這就是今次龍舟賽的綵頭。
  
  龍舟划到竹竿邊時,龍舟上得派一個得力幹將爬上竿子,取得綵球才算贏。第一個拿到的自然是第一,總共三根竿子是為三甲準備的。
  
  景明池上,鑼鼓喧天,喊聲四起,龍舟上的男兒全都打著赤膊,正唱著歌鼓足士氣。領隊的在訓話。而那龍船尾巴翹起來的地方,倒掛著一個身手極靈敏的小孩兒,在上頭做各種驚險動作,以吸引看客為他們隊吶喊助威。
  
  條條龍舟所塗顏色不同,赤橙黃綠青藍紫,支支隊伍衣服顏色也不同,紫藍青綠黃橙紫。
  
  水面上彩旗飄揚,彷彿萬花齊放,熱鬧聲幾乎震天。
  
  阿霧看著水面只覺得頭暈眼花噁心,趕緊調整了視線,往皇帝的御台上望去。
  
  隆慶帝左右還坐著兩個宮裝女子,瞧身形,一個是田皇后,另一個則是向貴妃。御台上的座位呈倒雁翅排開,兩翼分別坐著今上的僅存的四位皇子。
  
  對御台,所有人都只能遠遠的望見,然而上頭七位主子,最打眼的既不是身著明黃色龍袍的隆慶帝,也不是號稱當朝第一美人的向貴妃,而是坐在福惠長公主右手的四皇子楚懋,身著紫色片金綠繡蟒袍,就那樣簡單一坐,連臉都看不清楚,瞬時就將其他三個皇子的光華掩蓋住了,讓人的眼睛裡直接就忽略了那三位。
  
  這樣的氣勢,連隆慶帝都不及他。
  
  阿霧心裡想,也不知隆慶帝和朝中大臣都長了雙什麼樣的瞎眼,這樣明顯的帝王龍氣都看不出來,居然還以為四皇子是位閒散王爺。觀此氣象,這樣的人焉能願意位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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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會兒,台上有內侍下去請了福惠長公主到台上坐下。如此,隆慶朝三位最有影響力的女人都在台上坐定了。
  
  阿霧又開始走神,想著自己母親後來的遭遇,以及另外兩個女人的下場,只感歎風水運程之轉,須臾滄海桑田,「昔日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松在」。一時心內倦怠,只覺得一切都可看空。
  
  在阿霧走神之際,金鑼已鳴,響鼓已擂,景明池上但見百櫓飛動,船如箭矢,你超我趕,船上的漢子喊著號子,齊力划動,臉上、身上的汗珠在陽光下反射出金晃晃的光來。
  
  岸上的人心都抓緊了,都喊著自己的隊伍的名字,還有那賭徒,在外頭開了盤口,看到自己所押隊伍落後,又是跺腳,又是咒罵,而那隊伍領先的,又是笑又是跳。
  
  阿霧聽著看著只覺得生機勃勃,倒比上頭那幾尊紋絲不動的「佛」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些。當然也只是一時感歎。過了這陣,回家他們要面對油鹽柴米醬醋茶的七難,也不容易。
  
  當第一隻龍舟衝過終點,攀上竹竿,奪得綵頭後,阿霧當即就作出了肚子疼痛難忍的樣子,以手護腹,哀吟出聲,惹得崔氏疊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阿霧喘著氣兒地道:「肚子疼得厲害。」
  
  「呀,該不是吃錯東西了吧,咱們趕緊回府,司棋,你走前頭,趕緊去找大夫。」崔氏忙慌慌帶著阿霧起身。稟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這兩位今日也是有心來相婿的,巴不得阿霧趕緊走,因此也表示了一下虛情假意的關心。
  
  之後的事情,果然不出阿霧的意料,從田皇后開始到向貴妃,再到福惠長公主,膝下都有該成親的兒子,三個貴婦人藉著這次機會,在龍舟賽後,召見了一眾貴女。
  
  當然這等盛況是後來榮五和榮四轉述的,聽得崔氏一陣懊悔,怎麼阿霧就在那個時候肚子疼了,以至於崔氏不得不懷疑上那兩房故意使手段。
  
  崔氏背地裡將這話告訴了榮三老爺,三老爺捋了捋下巴上的美髯,笑道:「阿霧那機靈鬼,哪裡能著了道。她這是故意的。」
  
  阿霧那等容貌,雖說長疹子,但總不能在那等貴人面前還帶著面紗,她又是個愛美的,除非萬不得已,絕不願意扮丑,辜負老天給這張臉的天意。
  
  向貴妃號稱當朝第一美人,若見了阿霧,讓她如何自處,她又是聖上心尖子的人物,就怕因妒生恨使什麼蛾子,那真是防不住。
  
  更何況,阿霧這樣的容貌其實並不好說親。太美了,難免會讓男兒沉湎溫柔鄉,但凡有點兒見識的主婦擇媳,首重的是品行和能力,容貌端莊秀麗即可,不漂亮也沒所謂。美貌想來是小妾的事兒。
  
  而且榮三老爺也不願淌如今奪嫡的渾水,最好能尋個差使,再外放就最好不過了。這一點他和阿霧的思量不約而同。
  
  再說回榮四和榮五那邊,兩姐妹總要來探慰阿霧的病情。雖說上回鬧得有些不愉快,但表面情總要顧著。如果榮三老爺還是當初的翰林,只怕兩人也不會拉下臉面來找阿霧說話,可如今榮三老爺貴為禮部侍郎,榮五若想成為王妃,榮三老爺這一支也是助力。
  
  而田皇后也看重榮三老爺,所以不管阿霧上回的話多刺耳,榮四、榮五依然要來表現姐妹情深,這就是女子長大了,不再如小時候一般鬥氣,為人實際多了。
  
  「六妹妹,你身子好些了麼,怎麼這個時候肚子疼啊,今天看了龍舟後,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召了我們好多人說話,可惜你沒去。」榮四很為阿霧可惜。
  
  阿霧淡淡笑了笑,「好多了,是有些可惜。我還沒見過兩位貴人呢。」
  
  榮四道:「我也是第一回見。皇后娘娘別提多和氣了,端莊雍容,一看就是母儀天下的主兒。還特地和我還有五妹妹說了話,還問了我們讀什麼書。」
  
  榮四要嫁到皇后娘娘的姨母家,當然一口一個皇后的說著好話。
  
  「今兒向貴妃還拉著五妹妹的手問了話,也問了妹妹你怎麼沒去了。向貴妃真是個美人兒,不過不如皇后端莊。」榮四如今成了話簍子。
  
  「五妹妹怎麼不說話?」榮四笑著看了看榮五。
  
  榮五笑了笑,不接話茬。
  
  榮四一個人唱著獨角戲,猶自不疲,「哎,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可喜歡我們家五妹妹了,我也是沾了她的光,貴人才和我說話的,指不定吶……」榮四賣了個關子。
  
  阿霧比較配合地伸了伸脖子,表現出很想知道下文的意思。
  
  榮四滿意地啜了口茶,然後道:「指不定咱們家就要出位王妃了。」
  
  阿霧真想鼓掌,這位四姐姐雖然有時候不著調,但這會兒可算是半仙了,還真讓她說准了。
  
  京城那麼多的貴女,但榮五確實有王妃之選的優勢。首先容貌、品行、能力都極為出色,又是安國公府的嫡出,父親是安國公世子,安國公雖然老邁已經交出兵權多年,但在軍中還是有威望的,也剩下些勢力,這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還有榮三老爺這麼個文官。
  
  而且榮三老爺的職位在這當口很關鍵——禮部。
  
  禮部平日看著沒什麼油水,也沒什麼實權。但是每逢科舉之年就是他們抬頭之日,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舉凡國之大事都要涉及禮部。譬如先帝薨逝,新帝登基,那一項不涉及禮部?
  
  禮部的官員要熟讀歷朝禮法,還要認真學習本朝先祖實錄,總之引經據典,國朝之禮每有爭議都有禮部的影子,更別提立太子的事情了。
  
  就拿如今的情形來說,四皇子他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得了禮部的支持為他說話,那就是如虎添翼。而田皇后和向貴妃拉攏禮部,就是為了讓這群書獃子不要糾結嫡長之論,要講究立賢。
  
  而至今隆慶帝不立太子,也有此意。老學究支持嫡長論,老皇帝愛幼子,兩邊相持不下,索性暫且擱置。如今眼見隆慶帝身子不行了,田皇后和向貴妃心裡都著急,萬一有一天老皇帝撒手去了,沒留下詔書,那四皇子登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而且他雖然閒散,但也沒有惡名。
  
  但是上輩子為何榮五能嫁給向貴妃所出的六皇子,阿霧有點兒分析不出來,但是據說六皇子對這位王妃非常喜愛,算得上兩情相悅吧。
  
  阿霧琢磨了一番,第二日晚上去崔氏屋裡請安時,同榮三老爺聊了一會兒。
  
  「昨兒聽說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見了五姐姐都很喜歡。」阿霧搖著團扇閒聊似地道。
  
  「哪豈不是咱們家裡要出一位王妃了?」崔氏驚道,就是她這樣的人也知道家裡若多出一位王妃,可不見得對她們是什麼好事。
  
  榮三老爺用茶蓋捋了捋浮面的茶葉,啜了口今年明前的龍井,道:「不得妄揣聖意,這皇子的親事都是要聖上點頭,這話要是傳出去,別人得說我們家狂妄了。何況,四皇子年長,他的親事未說定,聖上又怎麼會先考慮下面的皇子。」
  
  「四皇子啊……」連崔氏提起他都是說半截話,帶著些憐憫,也知道榮五斷不會嫁給這位皇子。
  
  阿霧看看崔氏,心裡笑道,你若是知道今後的事情,只怕就不會憐惜這位閻羅爺皇帝了。
  
  「也不知這位四皇子會娶哪家的姑娘?」崔氏有些好奇,同情心氾濫的婦人看這種自小沒有娘的皇子,也有些關心。「今兒遠遠的瞧著,這位四皇子那才真是叫個芝蘭玉樹,器宇不凡,便是我們家玠哥兒都有些不如。聽說當年孝貞皇后那才是我們大夏朝的第一美人。」
  
  一提起孝貞後,兩人心裡都升起一個詞,「紅顏薄命」,又不由都看了看阿霧。
  
  阿霧卻在驚訝崔氏對四皇子的評價。這可是了不起的讚美了,崔氏的心底誰也比不上她的玠哥兒,模樣、才情那都是百年一遇的,恰好就投胎到了她肚子裡,如今她說玠哥兒都不如四皇子,依照她的實在性子,不似說客氣話。
  
  「爹你說呢?」人後閒話,阿霧有些想知道榮三老爺的看法。
  
  「我瞧著麼,聖上估計要在京城文官的家眷裡頭選一位祈王妃。」榮三老爺看妻女都一副期待的模樣,又是閒話,也不再如外頭那般鋸嘴葫蘆似的,其實他早就想就此發表言論了,但在外頭誰敢議論。
  
  「怎麼說?」阿霧為榮三老爺暗自叫絕,自家老爹這狀元還真不是白來的。
  
  榮三老爺有些得意地又啜了口茶,才緩緩道:「四皇子先頭訂了回親,是雲貴總督家的閨女,可惜暴病而亡。」說到這兒,他和阿霧對視一眼,彼此眼底都有瞭然。阿霧是已知未來,而榮三老爺是未卜先知,可都驚訝彼此的敏銳。
  
  大夏朝的總督是提督一方軍隊的,手握軍權,節制武將,卻又算文官,權柄很大,這是榮三老爺奮鬥的最終目標,比當閣老還有滋味。
  
  「想來聖上是屬意文官的,但總督在外難以轄制,很可能在京城文官裡挑選。」難以轄制?都是國朝的官員,如何就難了?崔氏自然是不懂的。別人要站隊,就是皇帝也攔不住。
  
  「四皇子畢竟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長子,聖上不可能太委屈他,多半還是在京城勳貴挑選,或者文官三品以上。」說到這兒,榮三老爺突然看了看自己的女兒阿霧。
  
  自己如今是三品文官,而又是安國公府的三房,說起來阿霧的身份不算低了,但又妙在他是庶出,這完全不會悖於隆慶帝打壓四皇子的策略。榮三老爺心頭一跳。
  
  而阿霧則完全不擔心。因為上輩子四皇子娶的是誰她是知道的,那是兵部左侍郎的嫡次女。
  
  崔氏好奇地問:「怎麼不能從武官裡挑呢?」
  
  榮三老爺總不能說皇后和向貴妃哪裡能看著四皇子的媳婦是武官家裡的,自帶一份「兵權」做陪嫁吧?
  
  於是榮三老爺咳嗽了一聲,「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著吧,有些熱,你去尋一丸清暑藥給我吃。」
  
  崔氏立即起身去了。
  
  阿霧聞絃歌知雅意地看著自家老爹。
  
  榮三老爺捋了捋鬍子道:「今日龍舟賽後,皇上召見了我,問了前頭的事情,想來是辦成了,這幾日就有旨意下來。你不必擔心,咱們家出不了王妃。」榮三老爺的臉色出現冷厲之色。
  
  無論榮五嫁給哪位皇子,對榮三老爺都是極不利的。如果大太太站隊失敗,他們是一家人,榮三老爺再怎麼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可若是大太太賭贏了,難道她能照看三房?其實哪怕不照看,榮三老爺都不會擔心。可出了榮珉的「借文」之事,和大老爺的「淫、妾」之事,兩房早就有了過節。當初大太太就恨不能讓榮三老爺死,何況今後。
  
  榮三老爺所料不差,沒幾日,就有聖諭下來,削奪了榮大老爺的世子封號。
  
  一石驚起千尺浪,幾家歡樂幾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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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勳爵之家,世沐皇恩,更當謹慎修德,日三省其身。朕治天下以德,對眾臣以仁。而安國公世子不修己德,於其弟奉朕命出使外洋之際,淫、弟之妾,朕實為震怒。榮安傑上不能體朕之意,下不能束子之惡,姑息放任,已成大禍,尤不知訓教子弟,若天下勳貴子弟皆效之,必成國之腐蠹,朕之危矣,國之危矣。現削安國公世子榮吉盛之世子封號,貶為庶民。安國公榮安傑,念其昔日功勳,令閉門自思一月。欽此。」
  
  看這個聖旨,大老爺榮吉盛世子封號被削,完全是因為安國公對他不加管束,事後無任何懲罰,皇帝才代行其勞。
  
  安國公和老太太自然是又驚又怒又怕,如今安國公府的皇恩本就稀少,如今大老爺又被削奪封號,只怕下一步有奪爵之禍。
  
  安國公歎息悔恨,當初就該綁了這畜生,狠狠打一頓,哪怕雷聲大雨點兒小也該嚇一嚇他。直歎老妻昏聵,說什麼大兒子身子弱,又說那王氏本就是瘦馬,慣會勾引男人,老大素來不近女色,自然受不得那手段。如此種種,安國公也就只命大老爺反省反省而已。
  
  哪知這樣的事情偏偏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素來在民間有密使,知道這事也不稀奇,畢竟當日鬧得頗大。安國公只歎息不逢時啊。
  
  「都怪老三,肯定是老三……」老太太拍案而怒,不管什麼差錯,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榮三老爺,這一回還真不能說她是冤枉榮吉昌。
  
  「怎麼會是他,老大削了封號,難道他就能得到好處?」安國公府畢竟是一等國公府,那體面尊榮又豈是個禮部侍郎能比的。
  
  不過安國公還是去打聽了打聽,說是御史風聞奏事,在御前彈劾了他治家不當,姑息養奸。才有此禍。
  
  安國公連夜上了請罪折子。隆慶帝又下旨寬慰,讓他不要驚怕,安國公府世代忠良,簡在帝心,只是子弟太不成器,讓安國公多加管束。
  
  到這裡,安國公才安了一顆心,叫老太太著力管教,不許再溺愛放縱,看過幾年能不能重新為老大請封。
  
  當然這是安國公的想法。
  
  而大房那邊接了聖旨後,大老爺當即就應了老太太「體弱」的評價,倒下了。本來王姨娘一走,他心裡鬱結,大太太又從旁諷刺不斷,導致大老爺已經精神萎頓了,如今世子封號一削,他的精、氣、神彷彿全都從身體上的窟窿裡跑了。
  
  大太太如今又要照顧大老爺,又要擔心榮五的親事。
  
  那日從龍舟賽上回來,兩母女還在燈下籌謀過一番。田皇后和向貴妃都有那麼點兒意思,大太太還在發愁怎麼選一個而不得罪另一個。
  
  「你覺得五皇子和六皇子誰能……」大太太用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白」字,白加王,其意不言而喻。
  
  榮五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頭,她心裡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口裡道:「太太,這女兒的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問我作甚?」
  
  大太太笑了笑,只道榮五害羞。「我的兒,雖然是父母之命,可當娘的也要問問你的心意啊,畢竟是你一輩子的事。」
  
  榮五心裡卻酸澀澀的,她心悅的那位,問鼎帝位無望,她娘是決計不會允許她嫁給他的。榮五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就遠遠的看了一眼,便跟著了魔似的,心上心下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我再打聽打聽。」畢竟是站隊的事情,不得不謹慎,大太太還得再觀望觀望,可惜榮五年紀已經不小了,再矜貴,留到十五上頭了,也該夠了。
  
  「娘,你說三叔要把阿霧許個什麼人家?」榮五問道。
  
  大太太撇嘴一笑,「你不用擔心,總之爭不過你去,她若敢有非分之想,自有她受的。你三叔和崔氏都是庶出,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規矩來,但凡京裡頭有點兒眼力的太太,哪個能看上她。」若是阿霧有半分礙著自己的閨女,大太太有千條萬條的毒計等著她。
  
  本來大太太還想送阿霧進宮的,但上回榮五試探了之後來回話,大太太就歇了心思,別沒當成助力,反而在宮裡使絆子就不好了。不過既然這樣,大太太就容不得阿霧嫁個好人家。
  
  好在這段日子阿霧很有眼色,像今日這種機會,也沒往貴人跟前湊,這讓大太太心裡舒服了點兒,暫時不用抽手出來對付她。
  
  可惜天不遂人願,前晚上兩母女還計劃得好好的,只看榮五是挑五皇子還是六皇子了,可今日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
  
  這下別說挑皇子了,恐怕連皇城的邊兒都再也碰不到了。
  
  榮大老爺失了聖意,連安國公也聖寵不復當年,還被下旨斥責,田皇后和向貴妃多精明的人呀,肯定是不會再考慮榮五了。
  
  這會兒大太太急了,抓著一個是一個,好歹也是個王妃。一聽得聖旨後,大太太晚上抓著榮五的手就道:「琬姐兒,如今也不是咱們能挑的時候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我看龍舟賽上,六皇子對你頗為留意,你不如……」
  
  「娘,你說什麼吶。女兒要是那樣,今後還怎麼……」榮五知道大太太的意思,那是讓她使出手段,收服了六皇子。
  
  要說六皇子對榮五還真是有點兒意思。榮五人本身就長得出眾,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何況大太太可這勁兒地培養她,打扮她,這幾年到了說親的年紀,便是公主、縣主的吃穿用戴有些也未必趕得上她。一身的端莊、氣派,又不失少女的清新妍嫩,榮五也算是貴女裡的頭一份兒了,因為顧惜惠早已定親。
  
  少男少女,初次見面,頓生好感,也無可厚非,只是這種好感還不足以婚配,需進一步加深,這也是大太太吩咐榮五的意思。
  
  「傻女兒,這是什麼時候了,你是什麼品貌才能,又是什麼身份,這京裡除了皇子誰還能配得上你?」說到這兒,大太太忽然想到了福惠長公主還有一子,也正是定親的年紀。
  
  榮五眼睛一亮,五、六兩個皇子不能,那他能不能?「娘,田皇后和向貴妃肯定是不會再中意我,你既然非要讓女兒嫁皇子,那……」
  
  「打住打住。」大太太比了一個四,又比了一個七,「這兩個說難聽點兒,今後比破落戶還不如,你少打這些主意,今後有你吃苦的。」
  
  榮五頓時又懨懨了。
  
  大太太趕緊安撫道:「好了好了,咱們不說了,只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你今後出門要更硬氣些,別讓人欺負了。你爹爹的事,老太太那邊肯定要請皇后娘娘說情的,我也會想辦法,你別操心這些了。我的女兒是最好的。」大太太愛憐的摸了摸榮五頭髮。「哎,都怪你那不爭氣的爹。」
  
  榮五也暗自垂淚。
  
  默了半晌,大太太忽然道:「你說這件事該不會是三房那幫賤人安排的吧,怎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們一回來,你爹就出事了?!」大太太也不算遲鈍,立即想明白了。
  
  榮五睜大了眼睛,卻也同意大太太的想法。
  
  「該死的賤種,我饒不了他。」大太太怒道,「你先歇會兒,我去老太太屋裡坐坐。」
  
  而當此刻,二太太杜氏卻在屋裡笑。她被大太太壓了這麼多年,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大老爺是世子,大太太郭氏出身名門,一過門就掌了中饋,這麼些年,別說分一杯羹了,就是湯渣渣二太太杜氏都沒分到過。比起三房,其實二太太更恨大房,但胳膊肘不能往外,所以對付三房,她們是一致的,但內裡鬥得厲害。
  
  二太太推了推唱著小曲的二老爺,低聲道:「這回大伯削了封號,爹和老太太若想要再給他請封只怕還要好多年,聖上還不一定准呢,你也是嫡子,大伯又失了聖意,闔府交給他再也沒有出路,你不如去老太太那兒哭一哭,老爺,你也能封世子啊。」
  
  這麼些年,二太太就這句話最對二老爺的心。二老爺是個花花公子,幾十歲人了也不知收斂,外頭欠了一屁股的花酒債,都要靠公中去還,為此安國公、老太太和大老爺沒少說他,聽得二老爺的耳朵都起油了,越來越煩。如果他成了世子,那闔府都是他的,今後還愁什麼還不了債?
  
  於是夫妻兩個燈下討論了一番,躊躇滿志地要跟大房搶奪世子封號。
  
  而三房正在籌劃分家。
  
  「你怎麼知道這時候老頭子就會同意分家?」榮三老爺捋了捋鬍須,問阿霧道。
  
  「事在人為嘛。」阿霧的聲音天生的甜糯清軟,加之在江南的幾年,受吳儂軟語之影響,總帶著股江南山水的煙雨綿綿。這樣的聲音,讓聽的人心曠神怡,就算她言語乏味,光聽這一把聲音也不會倦。
  
  「哦……」榮三老爺抬了抬眉頭。
  
  「老爺子和老太太恐怕是想這事淡了後,過幾年再給大伯父請封。」榮三老爺自從安國公包庇大老爺後背後就將他爹喊成了老頭子,有笑諷之意,而阿霧是孫女兒輩不能那麼大膽,就喊做老爺子,但是不喊祖父。
  
  父女倆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
  
  阿霧繼續道:「但是二伯父恐怕也看上了那個位置。」無能之輩自然只能靠祖蔭,「恐怕他們要爭個你死我活。」
  
  阿霧停下來,等榮三老爺說話。榮三老爺默了片刻道:「你莫忘了,外頭瘋傳你大伯和二伯都強迫過王氏。」當然這話自然是有王氏作為佐證的,才能流傳那麼廣。
  
  兄弟、父子共妾,真是好熱鬧的一齣戲,外頭傳得可熱鬧了,還有人編了段子來唱。
  
  總之是,大老爺討不了好,二老爺也是一身騷。即使請封,二老爺也未必如願。
  
  老爺子三個兒子,兩個如今都可能不被皇帝看好,那庶出的三老爺就有承爵的希望了,何況他本身就是狀元,又是禮部侍郎,很得隆慶帝看重。
  
  「是啊,所以女兒才說這是好時候。」阿霧看了看榮三老爺。其實對於自家老爹的默然,阿霧也是能理解的。同是國公府的兒子,若三老爺能承爵,那可真就慰了他姨娘的在天之靈了。
  
  這並非說榮三老爺就是貪圖安國公府的富貴,而實乃意氣之爭,備受打壓多年的庶子,一朝鹹魚翻生,居然成了安國公,這就是最好的報復,難怪榮三老爺分家的心淡了。
  
  「可是他們看不透,爹爹卻是看得透的。」阿霧為了體諒榮三老爺,怕他難堪,特地在打擊他之前送了他一頂高帽子。
  
  榮三老爺又看了看阿霧,示意她接著說。
  
  「庶子承爵,在本朝也有,但那是家中無嫡子的情況,而且還要降等。老爺子是不會同意的。」阿霧道。
  
  榮三老爺眼中的光芒暗了下來,他知道阿霧說的是實話。就算他也是老頭子的兒子,就算老頭子偏心他,可涉及到世襲罔替安國公府要降等承爵,老頭子就算拚死也不會同意的。這一點,榮三老爺很瞭解安國公。
  
  「何況,聖上下這道旨意,對爹爹恐怕另有重用。」阿霧話鋒一轉,把榮三老爺的心氣兒又提了起來。
  
  榮三老爺其實心裡也掂量過皇帝的意思,只是沒想到自家女兒居然也能看出來,「哦,怎麼說?」
  
  阿霧正待要開口。
  
  榮三老爺卻道:「不急。」旋即對外頭喊了一句,「百勝,去給六姑娘沏一杯熱茶來。」這是要長談的意思,也是給百勝信號,讓他在外頭守著,不許人打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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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來後,阿霧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女兒還是喜歡武夷巖茶。」武夷巖茶,出自奇秀天下的武夷山,香氣濃郁,具蜜香,又有花香,滋味鮮爽回甘。在江蘇時,阿霧愛喝,可回到京城,要入鄉隨俗,哪怕身邊有銀錢也不敢購買,怕惹人眼,總是要不停的低調低調,在家裡行走都要戴面紗,殊為不便。
  
  「爹,若是有大紅袍就好了。」阿霧笑道。
  
  「你想得美,天心巖九龍窠石壁上現在也只剩下六株大紅袍了,連皇上都未必喝得到真品。」榮三老爺笑道。
  
  「是呀。可沒有大紅袍,鐵羅漢、白雞冠、水金龜,也行啊。」這是武夷巖茶的四大名樅,「可若在這府裡只怕一輩子也喝不上了。」阿霧別有所指。
  
  「好了,你爹還不明白你的心思麼?」榮三老爺無奈地笑笑。
  
  阿霧這才又繼續道:「這京城裡有哪一家是乾淨的,為何皇上獨獨管了我們家的事?」
  
  榮三老爺點點頭,說白了,大老爺淫的是榮三老爺不要的小妾,又不是妻子,還沒有可以上達聖聽,需要聖裁的地步。雖然榮三老爺左右活動,又一幫好友為他撐腰,上書彈劾,但准不准全看皇上,榮三老爺其實也沒料到皇上居然准了,還因此削了老大的世子封號。
  
  而對阿霧來說,這只是一次試探而已。
  
  「依我看,皇上身子漸漸不豫,是有托孤之嫌。而這當口,皇上最緊要的是擇純臣而用。爹爹為官,清廉勤勉,又幹練能當,如今咱們這樣一試探,就看出聖上的心意了,聖上如果不看重爹爹,又怎會為爹爹你撐腰?」
  
  「哦,這與托孤又有什麼關聯?」榮三老爺追問。
  
  阿霧的手指在茶杯沿上畫了個圈,才道:「如今大位未明,誰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但有一條是能肯定的,皇上要為繼位者培養可用之人了。」舉凡不是暴病而亡的帝王,在臨死前都是要為兒子準備一批能用之輩,由他超擢簡拔,倚為心腹的。
  
  「而皇上為怕人察覺他的心意,必然準備的人得是朝中不偏不倚之人,可如今田皇后和向貴妃已經成勢,朝中牽籐扯蔓,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立場。爹爹也有,只是如今皇上雷霆一怒,也就沒有了。」
  
  安國公府和田皇后有轉折親,榮三老爺在外頭看來自然是親田皇后一派的,但其實朝中大佬都知道他誰也不親,是以隆慶帝才有啟用他的意思,不然他哪裡能拔擢如此之快,外放去的是江蘇這等富饒之地,回來又是在禮部任職。
  
  榮三老爺看著阿霧,一副與有榮焉之感,萬沒料到見識如此高絕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兒,若是男子,實在堪為眾人爭相延攬的幕賓。
  
  「爹爹若藉著這次機會,同安國公府割裂開來,若女兒所料不錯,後續皇上一定有旨意下來。」
  
  榮三老爺其實大概猜到了一點兒隆慶帝的意思,但是絕沒有阿霧看得這般清楚、明白,他險些被安國公的爵位給一葉障目,誤了大事。若是從龍有功,他今後就算掙不得一等公,但封侯拜相未嘗不能,那可是全憑自己的能力呀。
  
  想到這兒,榮三老爺渾身都火熱起來,恨不能馬上把老頭子從被窩裡挖出來,讓他趕緊分家。
  
  「爹爹,只是這件事還需要有人添油加醋才能成,否則老爺子未必肯放你的。」阿霧道。
  
  榮三老爺胸有成竹地又捋了捋鬍子。他不管是猶豫還是得意都愛捋鬍子。阿霧看著他那一捧濃密的鬍子,心想裡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阿霧以為若她非要嫁人,那今後可不許對方蓄須,不然半夜一準兒給他刮掉,讓他以為是鬼剃頭。
  
  這廂計定,榮三老爺為了前程,決定趁熱打鐵,後頭幾日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來,連接拜訪、宴請了許多世親同年。
  
  便是不生疑心的人都生疑了,何況是本就喜猜忌的人。
  
  「你這些日子都忙活些什麼呀,成日裡家都不沾了,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身上一股子胭脂味兒。」崔氏為榮三老爺脫鞋,皺著鼻子怨道。
  
  榮三老爺心情好,捏了捏崔氏的鼻子,「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外頭的粉頭再好,哪有我家娘子的餘韻妙。」這還真不是榮三老爺奉承崔氏,實乃崔氏人到中年,經過王氏那一回後,在房內越發放得開,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同榮三老爺簡直像是爆發了第二春般,每日蜜裡調油,纏得菟絲花似的緊。
  
  「什麼餘韻?!」崔氏抓住話頭,就嗔道,「還粉頭呢?」崔氏作勢拿著榮三老爺的鞋子就要打他。
  
  榮三老爺趕緊求饒,一把摟住她親了個嘴,「就是餘韻,讓我回味悠長啊。」榮三老爺的話越說越小聲,最後低得彷彿歎息似的,「好幾天沒近身了,你小日子可乾淨了?」
  
  崔氏扭轉身子,嘴裡道:「老不正經。」可卻也不掙開,就那樣讓榮三老爺上下其手。
  
  三房這邊兒是春風萬金,老太太那邊卻是北風嚎呺(xiao)。
  
  「娘,你就趕緊拿主意吧,老三這半月裡成天地往外頭鑽營,別人看不出,咱們還看不出他想幹什麼嗎,早就有人給我透了話了,他這是也在想吶。」二老爺恨不能跳起來抱著老太太的頭搖三搖,把她搖清醒了。
  
  「他休想!除非我老婆子死了。」老太太憤怒地跺了跺龍頭枴杖,之所以憤怒,正是因為老三很可能成功,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呵,那可不一定,他現在是攀上貴妃娘娘那頭了,貴妃娘娘一向和皇后娘娘打擂台,這可說不準,枕頭風一吹……」二太太在旁邊幫腔。
  
  「就是,娘,你要還想等幾年給大哥請封,萬一被老三捷足先登,還不如讓兒子得了封號,總比讓他得了強,難道我就不是你親兒子啊,你什麼都想著大哥,顧著大哥,他命比我好,先我出世,我也就不說了,可這回他惹怒了皇上,是他自己不檢點,難道還要讓我忍?」二老爺越說越激動,眼淚花子都表演出來了,「娘,難道我就是外頭撿的不成,你寧願便宜老三,也不幫我?」
  
  老太太又氣又急,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掰開了來和老二說,「你當為娘的就不為你想?我一看出老三的不對,就和你爹爹提了你的事。」
  
  「那爹他老人家怎麼說?」二老爺連聲問道。
  
  「你還好意思問。你個不成器的,那王氏在尼姑庵裡懺悔,全都說了,都是你兩兄弟強迫人家的,當年你在家裡鬧出的事兒,你媳婦要打殺她,她跑出去早就嫉恨上你們了。你大哥被訓飭,你也跑不了,這當口,就是給你請封,也只有被駁的份兒,那就再沒有迴旋餘地了,咱們就只能看老三得意蹦躂了。」老太太越說越生氣,拿起枴杖就抽二老爺,「都怪你個不成器的東西,家裡的管事媳婦、丫頭你摸上手就算了,居然還去碰那種婊、子貨。」
  
  二老爺被打得痛了,連聲告饒,「娘,誰知道大哥也被那賤人勾搭上了啊?」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老太太也捨不得打重了,扭頭噴了二太太一臉的口水,「都怪你,把那起子喪門星弄進門來,還說給三房添堵,結果吶,結果吶……」
  
  二太太楊氏也開始哭。當初這事可是老太太同意了的,沒成想現在又來怪自己。
  
  「娘,那我們就看著老三蹦躂啊?」二老爺不甘地道。
  
  老太太寒著臉不著聲。
  
  這時候,老太太身邊一個常年伺候的雷媽媽開口道:「也不是沒有法子絕了三老爺的想頭。」
  
  這時候老太太和二老爺都是病急亂投醫,忙問,「什麼法子?」
  
  雷媽媽掂量了掂量胸口內包裡裝著的伍佰兩大三元錢莊的全國通兌的銀票,又掂量了掂量自己青春貌美的孫女兒的前程,她可不想讓自己孫女兒陷在這安國公府的污水潭裡,被大老爺和二老爺糟蹋了去。
  
  所以一早雷媽媽的孫女兒就進了三房當個小丫頭,打著內線的旗幟進去的,但如今風水輪流轉,小丫頭又投到了阿霧的跟前兒,表了衷心。
  
  「分家,把三老爺分出去,這樣不管今後咱們國公府如何,他們是再也沾不到便宜了。」雷媽媽道。
  
  二老爺陰狠狠地笑了笑,「對,分家。他分了出去,可就再沒有名義敢來同我們爭了。」
  
  「這當口,是不是……」老太太猶疑了片刻,她畢竟吃過的鹽比草包二老爺吃過的飯還多。
  
  「老太太,我看你就是太良善了,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未他們著想。三老爺和三太太如今不就是想巴著您,好給六姑娘,還有五爺和七爺說親麼,等他們分了出去,我看他們能說上什麼好親事,不就是個三品官麼,這京城裡頭什麼都不多,就是官兒多,三品的算個什麼,超一品的都有吶。咱們可是開國封的世襲罔替的一等國公府。」雷媽媽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老太太的心裡頭。
  
  老太太當即就點了頭,「好,分家。只是這事先不能給你爹提,你們先悄悄去族老家走動走動。」這事事先打點,好讓他們都向著嫡出這一方的意思。
  
  二老爺和二太太歡喜地去了。雖然沒能爭取到世子封號,但除了老三這麼打一個絆腳石,二房也算是十拿九穩了,就老大那樣的,只怕再入不了皇上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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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身邊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大太太的耳朵裡,她主持中饋這麼多年,可不是白幹的。
  
  「分家,」大太太抿了抿髮鬢,笑了笑,「還算他們有點兒腦子。」對於將三房分出去這檔子事,大太太也是極為同意的,她同樣也有著老太太和二老爺那樣的擔心。
  
  倒不是說這三個人都比阿霧蠢,看不透安國公的為人,但他們身在局內,心存貪念,就難免患得患失,疑心生暗鬼,一定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扼殺在搖籃裡。
  
  正式分家的事情,是老太太與三老爺面對面提出來的。但是還沒有告訴安國公。
  
  這日老太太那邊一派丫頭來傳自己,榮吉昌和阿霧就對了一眼,看來事情成了。
  
  進門後,老太太難得客氣地讓三老爺坐著說話。
  
  「老三,如今我年紀也大了,眼睛也花了,再沒精力照看你兄弟三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化,你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怎麼也有層隔閡,按我的意思,我想把你分出去單過,你看如何?」老太太一副慈母樣。
  
  榮三老爺再也坐不住了,屁、股滑下板凳,趕緊撩袍子跪到老太太跟前兒,「母親,是不是兒子又惹你生氣了,您老人家要打要罵,兒子半個字不說,只求您老人家不要趕兒子出去,讓人在背後戳兒子的脊樑骨,罵兒子不孝啊。」榮三老爺很激動。
  
  榮吉昌越激動,老太太就越冷靜,總算是找到老三的弱點了,當官的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就再也沒有前途了,不孝如何能忠?老太太在心底陰笑,一定要把他分出去。
  
  「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如今家裡鬧成這樣,你們三兄弟再怎麼相處也有了罅隙,還不如分了好。」老太太看起來很講道理。
  
  榮三老爺連忙地磕頭,「兒子對哥哥們絕不敢有不敬的想法。那王氏不過是個妾,自身不檢點,怪不得哥哥們。只盼母親不要把兒子分出去,讓我們三兄弟都能在兩老跟前盡孝。」
  
  老太太冷冷一笑,哼,就是不能讓你在跟前盡孝,不然哪天把老東西糊弄過去,倒讓你撿了便宜。
  
  「老三,你一家分了出去,你媳婦再不用伺候公婆,清清靜靜過日子有什麼不好?」二老爺冷笑一聲,「該不是你捨不得這府裡的富貴吧?」
  
  「二哥,你什麼意思?」榮三老爺詫異地抬頭看向二老爺。
  
  「少給我裝蒜,你這些日子成日裡到處蹦躂什麼,別以為大家都是瞎子,就你能耐,哼,我告訴你,國公府的爵位你休想,趁早分出去,大家今後還有個見面的餘地。」二老爺是個愣頭青,一把年紀了,說話還這樣莽撞。榮三老爺深深慶幸,還是先分出去得好。
  
  「二哥,做弟弟的絕沒有那份心思。」榮三老爺就差指天發誓了。
  
  可是人慣來喜歡以己推人,榮三老爺越否認,大家就越覺得他心裡有鬼,老太太、二老爺和二太太連番作態,最後逼得榮三老爺不得不點頭分家。
  
  當然老太太也說了,即使分家也不會讓他吃虧的。
  
  「好了,老三,這事你去給你爹說一說,就說是你自願的。」二老爺拍板定案,卻也不瞧瞧自己夠不夠份量。
  
  榮三老爺低著頭不說話,兩眼含淚,這等演技豈是上頭兩個草包哥哥能比的。
  
  「這是在做什麼?」說曹操,曹操就到,安國公榮安傑踏入了老太太的上房。
  
  「爹。」二老爺訕訕地起身。
  
  「父親。」榮三老爺滿臉愁容和乞求地看著安國公。
  
  老太太則帶著些微心虛,又尤其自驕地給安國公讓出了上位左首的位置。
  
  「老三,你這是做什麼,怎麼這副鬼樣子?」安國公軍旅出身,雖然榮老三孝順又爭氣,但是他還是不喜歡他這種文人酸氣兒,想當年他可沒少受那幫球、卵、子不懂的只會耍筆桿子的兔崽子的氣。
  
  大夏朝,文官節制武官,非戰時,武官就跟二娘養的一樣,就算是戰時,也經常被朝裡那一群只會紙上談兵的文人指手畫腳,也難怪安國公不喜文官了。連帶著對自己這個庶出子也就有了隔閡,拿他的話說,那就是「尿不到一個壺裡」。
  
  榮三老爺「咚」地一聲跪倒在安國公的膝前,就跟人殺了他娘似地哭喪著臉喊道:「父親,求父親……我……」
  
  這斷句實在有學問,完全聽不出榮三老爺是在求分家還是求別讓他分家。
  
  但二老爺率先急了,嚷道:「爹,老三鬧著要分家,娘已經同意了。」
  
  安國公拍案而起,「誰說的要分家?」安國公雖然年邁,但也算不上老糊塗,瞧這陣仗就知道分家根本不是老三的主意,若是老三的主意,他這位老妻能同意?只怕早就請家法,趁機打死這孽子了。
  
  二老爺見安國公生氣,也就蔫吧不敢吭聲了,榮三老爺一副「我就要暈倒」了的模樣,虧他一副小白臉模樣,還裝得挺像。在場的,只有老太太不怕安國公,打年輕時候起,她就沒怕過。
  
  「我,我說的。你不是經常說你們父子尿不到一個壺裡嗎?反正拉著扯著勉強在一個屋簷下,大家都難受,還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老太太硬著脖子道。
  
  安國公氣得血只往腦袋上湧,這個糊塗老婆子,怎麼竟把他在背後安慰糊弄她的話都倒了出來,這下好了,父子兩個離得更遠了。
  
  「分什麼家,我還沒死吶,分什麼家?」安國公的怒吼聲,半個國公府都能聽見。
  
  但是比聲音大,老太太可不輸,她雖然不如安國公的聲音洪亮,但是勝在尖細,也可以升上半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就還掛記著當年那個爬床的狐媚子,現在好了,打量著我們老大一時糊塗做錯了事,你就要把這小娘養的弄上檯面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就是我一頭撞死了,也不能如你的意。」老太太的一罈子陳年老醋吃到了現在,而且越釀越酸。
  
  「你,你,當年你那樣對阿華,我,我都沒……」安國公顯然也氣糊塗了。
  
  這話被榮三老爺猛地抓住了尾巴,「父親,我姨娘怎麼了,她是怎麼了,兒子那時候年幼,只記得姨娘……」其實榮三老爺什麼都不記得,但是並不妨礙他有根有據的猜測,沒有七八分,五、六分還是准的。
  
  安國公臉一白,再不敢看榮三老爺,頓時衰老得彷彿垂垂將死的老人,面色頹灰。
  
  「父親,我姨娘當年身子好好的……」
  
  安國公擺擺手,瞪大了眼睛道:「你姨娘是病死的,病死的。」
  
  榮三老爺自然不信,老太太兀自鎮定,高昂著脖子,安國公卻知道,這事只怕掩不下去,只有分家一途,否則只怕將來要釀出禍事。
  
  「哎,老三,爹對不起你。只是你母親說得也對,你三兄弟如今鬧成這樣,你的清名也受損,還不如分出去單過。」安國公心回意轉,但眾人都不感突兀。
  
  「他什麼清名?!」老太太受不了這種話。
  
  安國公狠狠瞪了老太太一眼,「只是你爹我已經老了,這個家還要靠你們,就是你分出去了,這也是你的家。你們兄弟三人血脈相連,再大的恩怨,也隔不開這血脈,你要記住了。」
  
  榮三老爺給安國公磕了磕頭,「父親,兒子不孝,只求父親和母親能長命百歲,好讓兒子盡盡孝道,如今兒子要是分家出去了,還有什麼清名啊,父親……」
  
  到這個時候,還不肯喊一聲「爹」,安國公知道老三心裡的怨氣。而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裡則舒服多了。
  
  「哎,還是分吧,分了好。」安國公彷彿再沒力氣說話,拼著最後一口氣道:「過幾日,就請族老來主持,絕不會虧待你。」
  
  榮三老爺表演了一個晚上,又是磕頭又是流淚,回到崔氏屋裡時,已經累得幾乎趴下了。
  
  崔氏忙伺候他脫鞋、更衣、洗臉,然後悄悄地問道:「老爺,成了嗎?」說到分家,崔氏才是最開心的那個。老太太和兩個妯娌這三座大山將她壓了幾十年,脊樑都險些壓彎了。
  
  榮三老爺點點頭,「是不是阿霧出的鬼點子,叫人誆了老爺子去上房?」不然怎麼老頭子正好那個點兒趕上去,老兩口毫無商量,打起了擂台,將這分家一事敲定,否則若背後讓老頭子勸服了老太太,可就不妙了。
  
  「是,她瞅準了時機,說老太太身子不好,怕你頂撞了她,讓人去請父親前去勸解的。」崔氏又絞了一把涼水帕子敷到榮三老爺的額頭上。
  
  榮三老爺手扶著帕子躺下,長長地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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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家的事,怕夜長夢多,老太太那邊手腳極為麻利的才過了兩日就請來了族老,主持分家。
  
  這日一共來了三位族老,第一位是如今榮家輩分最高的安國公榮安傑的二叔,鬚髮皆白,但養得紅光滿面,是個老壽星。第二位是安國公的弟弟,榮安興,第三位是旁支的一位大伯。都是族裡說得上話的老一輩。
  
  三人坐定後,看了看到得整整齊齊大房、二房和三房。
  
  最後是老叔祖開口道,「今天是老二、老三都要分出去麼,」
  
  安國公的臉扭了扭,「只有老三要分出去單過。」
  
  老叔祖點了點龍頭枴杖,看了一眼榮三老爺,閉著眼拖長了聲音道:「老三啊,你也算是叔祖看著長大的了,雙親皆在,你就鬧著分家,難道就不怕別人戳著你的脊樑骨罵?」
  
  榮三老爺二話不說地「咚」地一聲就跪下了,這聲音越響就彷彿他越真心一樣,「老叔祖。」榮三老爺的一聲「老叔祖」喊得包含熱淚,「請你老人家勸勸我父親,我願意常年侍奉二老身邊,我不願……」
  
  崔氏也跟著跪了下去,紅了眼圈看著老叔祖。
  
  「咦,這是怎麼回事?」老叔祖側頭看了看安國公。
  
  安國公老臉一紅,「兒子們都大了,天高任鳥飛,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父輩的羽翼下,趁我還在,把老三分出去,讓他鍛煉鍛煉,我還能照看一二,否則等我一蹬腿,他再出去,萬一立不起來,就是我們做父輩的不是了。」
  
  老叔祖看了安國公一眼,這樣的場面話誰不會講,可為啥是偏偏把庶出的老三分出去?恐怕是攆出去才是真的。
  
  一旁安國公的大伯和弟弟接腔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這才是為兒孫計長遠啊。」這兩個收了老太太的銀子,自然一心向著老太太。老叔祖在族裡德高望重,老太太那點子收買他還看不到心裡。反而搖了搖頭,國公府這一脈眼看著是沒落了。
  
  老太太在一旁陰陰陽陽地道:「牛不喝水強按頭,何苦來著,今日請叔父你們來就是為了做個見證。」老太太的意思很明顯了,少廢話,又不是喊你們來調解的。
  
  礙於老太太的娘家嫂子和田皇后有親,老叔祖也不能再出頭,乾脆閉了眼睛不說話。
  
  安國公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我們兩老口還在,就把府裡產業分作五份,我們兩份,三個兒子一人一份。」
  
  三個族老都點點頭,公平、合理。連榮三老爺都覺得太公平了。
  
  唯有老叔祖開口道:「畢竟是庶子,怎麼能和兩個哥哥一樣,而且這國公府將來畢竟是老大的,這樣分欠妥。」老叔祖是稟心而論,這上京城裡分家,還沒有庶出和嫡出一樣分的。
  
  聽了這話,二太太楊氏撇了撇嘴,本想搭腔的,這會兒都不說話了。
  
  大太太心裡暗自將老叔祖花劃為了己類,抿嘴笑了笑,「都是一家兄弟,說什麼嫡出庶出,我看爹爹分得極公正。」
  
  三位族老都點點頭,覺得大太太不愧是世家貴女出身,大方寬容,有長嫂之范。
  
  接下來到老太太說話了,未語先紅眼,「幾位叔父、伯伯也知道,這幾年自打我們家老爺子退了下來,日子就不如從前了,可國公府這麼大的架子,為了個面子卻還要死撐著。以前是我拆東牆補西牆,貼了不少嫁妝進去才維持走,如今又是大兒媳婦撐著,外面看著光鮮,可內裡的苦只有我們娘兒幾個知道。」
  
  「母親!」大太太提高了嗓門,「何必在自家親戚面前說這些?」大太太這是一副家醜不可外揚的表情。
  
  「怎麼不能說了,都是自家人,讓我老婆子述述苦還不行?我辛苦了一輩子,拉扯大了幾個孩子,如今就要飛了,還不許我念一念?」說來說去,老太太又扯回了三老爺身上,還是想把主動分家的那層意思強加在榮三老爺身上。
  
  榮三老爺何等人物,立即撲到老太太的膝下,抱著她的腿痛苦,「母親,兒子不分家,兒子不分家,若母親不喜歡,兒子辭了官在家伺候母親端茶倒水。」而且榮三老爺是下了決心要噁心死老太太,鼻涕、眼淚直往老太太身上招呼就是了。要不都是一家人,估計換個人看了還以為這是親娘要死啦,哭得這麼傷心。
  
  老太太進退不得,本想罵「老娘還沒死吶,號什麼喪」,可惜這會兒不得不扮演慈母的角色,「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個好的。」老太太趕緊推開榮三老爺,急急地對安國公道:「老大媳婦,你把分家清單給三位族老看看啊?」
  
  這清單是大太太列的。她掌管國公府這麼多年,自然最清楚有哪些產業。
  
  三個族老雖然都收了好處,可是當安國公的弟弟看到這份清單時,還是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沒看清楚,直揉了兩三次才不可相信地道:「國公府就剩這麼點兒產業了?」
  
  其他兩個族老看了,也皺了皺眉頭。
  
  安國公看著不對勁,接過來一看,也嚇了好大一跳,這比起他和他弟弟分家時,產業可縮水了不止十倍。
  
  老太太和大太太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抹起了淚,「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如今家裡沒什麼產息的,全靠莊子上一點兒供應,要不是大媳婦操持,哪裡還能維持當年的光鮮。如今玥姐兒和琬姐兒看著就要成親的成親,說親的說親,這嫁妝還不知道怎麼備吶。如今我就是喝一碗燕窩粥都要算了又算,大媳婦孝順,自己不吃,掏私房買了來給我老婆子……」老太太還有一堆窮要哭。
  
  榮安興對自己這位大嫂還是比較瞭解的,一慣的愛哭窮,當年分家的時候就是她哭窮,自己這一房才吃了虧的,只是過了這麼幾十年,恩怨都淡了,有些事還要靠大房,這回又收了好處,榮安興才肯幫他們,可一看這架勢,就想起了自己當年,如今這位大嫂又故技重施,要算計庶出兒子。
  
  「娘,你說什麼吶,媳婦孝敬您是應該的,哪怕就是媳婦和老大不吃不喝,也得供養你老人家。」大太太很會藉機唱戲。
  
  二太太就不如大太太靈活,眼睜睜看著大太太表演賢惠和孝順。
  
  二老爺在一邊戳了戳楊氏,楊氏也趕緊瞎貓哭死耗子一般地道:「就是啊,娘,咱們再艱難,也不能短了你的,你說是不是,三叔?」
  
  榮三老爺自然只能點頭。
  
  「那如今怎麼個分法?」老叔祖出聲阻止了三個娘們兒繼續哭。
  
  「這些產業如今都是二叔在打理,幾家鋪子連在一塊兒,互為依賴,突然要分割也不划算,娘的意思是,把這些折算成銀兩,撥兩成給三叔。」大太太收拾了眼淚。
  
  老太太趕緊點點頭。
  
  最後論定,給三房五千兩做分家銀子,從此就兩清,今後產業上各不相干。當然大太太也知道這銀子是少了些,偌大個國公府,難道其中兩成才值五千兩銀子?光是這座宅子在京城就得值個十萬兩,還不一定能買到。
  
  明面上,老太太說得鐵板釘釘的,不能虧待了老三一家。但實際上,她是一根毫毛都不願意拔下來的。
  
  「老三,你怎麼說?」老叔祖開口問道。
  
  「兒子都聽父親、母親的。」
  
  在場三位族老都點了點頭,這才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明明是一家子攆他們,又這般苛待,還非要作出一副人家老三要分家的態度,扭捏作態,真是讓人噁心。
  
  「哎喲,還是三叔孝順。其實,三叔放過蘇州學政的差,那可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三叔也不差錢兒。」二太太得了老太太的眼色,抿嘴笑道。
  
  榮三老爺臉色一沉,「二嫂說話當心些,弟弟我雖不才,但為官也知道清廉為民,江南富庶,但也不是我的錢口袋。」
  
  二太太碰了個大釘子,臉色難看得緊,卻也不敢再繼續說。
  
  榮三老爺轉頭恭恭敬敬地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三個頭,「兒子不孝,哪怕是分出去了,也依然日日不敢忘記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生恩之大,兒子萬死難報,兒子的一切都是父親給的,分家時,能得父親恩慈,撥了兩成產業,兒子已經感激涕零。不孝子,在這兒給父親、母親磕頭了。」
  
  兩相對比,榮三老爺這是多麼的孝順和友悌,半點兒怨言沒有,只有委屈和隱忍。
  
  族老們其實是心有愧疚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安國公府就是艘爛船也該有三顆釘,這五千兩他們居然也拿得出手。這明顯是欺負人,看老太太那副樣子,是一心一意要把三房分出去,而老三明顯是不願意的。最近安國公府出的事情,大家心裡都清楚,看來是嫡母容不下庶子,大家都對榮三老爺掬了一把同情淚。
  
  待老三起身後,老叔祖親自拉了拉他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孝順我們大家都是看到了,今後若有人敢在外頭嚼舌根,老叔祖第一個站出來幫你說話。不過話又說回來,打不斷的是骨肉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就出去了,也要惦念老父老母。」
  
  榮三老爺自然答應,又表示了,請老太爺和老太太一定准許他逢年過節帶著妻兒歸家祭祖。
  
  至於久久沒說話的安國公,其實是不知該如何說。老妻這邊是鐵了心要分了老三,又不肯分產業。若過多糾纏,反而生怨,他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極為瞭解的。為了老三好,他還是忍了下來,就是想老妻看在沒怎麼分銀子的份上,不要對外壞老三的名聲。
  
  安國公只覺得老三分出去也好,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是他這個當爹的對不起他,如今老大、老二這副樣子,也拖累老三的名聲,分出去,說不定還能掙出條路來。反正都是他兒子,難道還能翻了天了?
  
  這一場分家,總算在榮三老爺的悶頭吃虧的份上,完美地落幕。
  
  但老太太是死性不改的,一分了家,就催逼三房搬家。
  
  而當初分家時,裝傻的裝傻,充愣的充愣,就是三個族老也是裝糊塗,居然沒有一個人問一句,分家後,三房住哪裡?
  
  五千兩銀子在京城裡能買個什麼地兒?大一點兒的四合院都買不到。
  
  但是第三天上頭,大廚房就已經不給三房提供飯食了,凡是屬於府內的奴僕全都撤走了。
  
  榮三老爺倒是沉得住氣,先是給隆慶帝上了個請罪折子,自訴不孝,雙親健在而不能侍奉膝下,無顏再忝列禮部官員云云。
  
  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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