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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卿本風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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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7 23:11:36
第230章 毒手

兩人一走,衛子揚便大步走來,他瞟著那遠去的馬車,問道:“他們說了什麼?”

馮宛看著他,微笑著說道:“他們說,我長得不怎麼樣,又比子揚你年紀大。現在你對我新鮮著,自是寵愛有加。有一日你真當了皇帝,后宮美人三千時,我這個糟糠,便會被你丟在冷宮中。你自會有你新寵的美人,有你心愛的美人所生的幼子。他們說,我何必給你做嫁衣裳?若是能歸服十五殿下,他給我一塊封地,許我世襲永替,如女王般尊貴。”

衛子揚定定地看著她。

她的臉上還掛著笑,只是眸光中有著悵惘。她既然肯跟自己明說,那必是沒有答允,只是她的內心,也已不安了吧?

蹙了蹙眉,衛子揚冷笑著說道:“真真無事生非。”他衣袖一拂,重重說道:“阿宛,你的心就是太重了,這種子虛烏有的事,不用去想。”

是子虛烏有麼?

馮宛很想反問一句,可她知道現在大戰將臨,絕不能亂了他的心緒。當下低著頭福了福,應道:“是。”

就在這時,一個親衛稟道:“將軍,宮中又有人來了,說是要面見將軍你。”

衛子揚一愕,哈哈一笑,道:“怎麼,連我都給派了說客?”

在他的大笑聲中,一輛馬車駛到不遠處停了下來,從馬車走出一個衛子揚見過的文臣。那文臣朝衛子揚施了一禮后,恭敬地說道:“陛下有言相告,還請將軍移步。”

衛子揚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提步踏入帳中。眾人跟著入帳,才站好,那文官瞟了一眼左右,又向衛子揚一禮,要求道:“請將軍摒退左右。”

“你們下去吧。”

“是。”

眾人依次退出。馮宛一直站在帳外,並沒有跟隨入內。她轉過頭,看著帳中兩人的身影,思緒又轉到了弗兒身上。

弗兒說,她生而知之。可聽她的語氣,她那生而知之,似乎不是世人所說的絕頂聰明的那種。莫非她與自己一樣,也有著前世的記憶,因此自然而然就識得字,懂得許多東西。只是她那記憶並不完整?

甩了甩頭,馮宛想道: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終于知道,自己前一世,為什麼會栽在她的手中。想當初,因為最信任的婢女和全心全意輔助的丈夫,雙雙陷害自己至死的緣故。重生很長一段時間中,她無法入睡,只要一合眼,她便會從噩夢中驚醒。

她甚至懷疑自己,懷疑所有的人性。

剛才聽了弗兒一席話后,她反倒放松下來。畢竟,像弗兒那樣的人是少數,她只是不幸給遇上了而已。畢竟,她的前世,還不是那麼失敗。

在馮宛恍惚尋思中,帳中突然傳來衛子揚的一聲冷喝。也不知他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動作,那文士倉惶退了出來。一出帳,他便跌跌倒倒地沖向馬車,逃之夭夭了。

迎上大步走來的衛子揚,馮宛低聲問道:“怎麼了?”

衛子揚冷冷說道:“一群小人!到了這個份上,便跟我說什麼願意奉上五殿下的人頭,只求我能息怒退兵。還說什麼割幾個城池給我。呸!當勇不勇,賣主救榮,這等人,死不足惜!”

馮宛聽了也是一愕。那文士敢如此說,只能是得了十五殿下的授意。可十五殿下在她的印象中,還不至于賣兄割地,只求暫安啊。

見她尋思,衛子揚青著臉又說道:“對你一開口,話的是城池,對我開口,許的又是城池。這個陳氏皇朝真是可笑!”

見他郁怒至極,馮宛有點不明白。正要再問,見到衛子揚微微側頭,睜大眼眶讓風吹干濕潤的眼,對上他孤寂的身影。馮宛陡然想起,他的故國南鮮卑,也是在一次一次的割地中被削弱了實力,用不了多久便被亡了國。

一晚轉眼便過去了。

經過這麼一曲,衛子揚和陳氏皇朝,那是正式撕破了臉。城門內外刀槍林立,大戰一觸即發。

出乎十五殿下意料的是,衛子揚只是這般排陣于城門外,卻沒有進攻。眼看著太陽從中天沉到地平線,那幾千護衛,還是一動不動。

他在等候什麼?

城中眾人驚慌不安的議論聲中,太陽夕下了,而衛子揚的人,也鳴金收兵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是如此。

就在眾人猜測不已時,他們發現,都城的東南西北四處城門,都被衛子揚的人守住了,城中的人,根本出不去。

莫非,他是想把大伙困死在都城中?

胡思亂想中,又是幾天過去了。

第九天時,衛子揚又添了一個新戲碼。他每天派上幾十個大嗓門的漢子,在四方城門處誦讀來自陳國各地的軍情報告。那些漢子,用巨大的嗓門告訴都城中的百姓,北鮮卑又攻下了哪些城池,並縱火焚燒了它。各大家族中,又有哪些家族支族,哪里姓氏,哪些百姓成批成批的被屠殺。

還有,那些反賊現在又出現在哪些地方,他們燒殺搶奪,脅迫威逼了什麼人。

這些消息,漢子們談得是翔實而精細。那種標準的報告語氣,令得都城中的百姓,不得不相信,不得不議論。

事實上,這個時代,不管哪個地方的人,都是誠信的多。因為少有謊言和流言出現,所以百姓們聽到什麼消息,第一反應便是相信它。

現在也是如此。

前陣子,軍情雖然緊張,可知道軍情的,只有那些消息靈通的達官貴人。現在卻是全城皆知。

耳朵里聽著處處水深火熱的兵災,想著衛子揚的人每天都要重復的承諾。越來越多的百姓們,開始對陳姓皇氏有了怨言。

特別是達官貴人們。

望著城墻上無精打采的守衛們,衛子揚眼睛瞇了瞇,沉聲問道:“阿宛,你說我們還要堅持多久?”

馮宛也抬起頭來,她尋思了一會,緩緩說道:“不久了。”她低聲道:“我們都說得這麼明了,只求趕走陳氏皇族,便秋毫無犯,這是一場復仇之戰。那些百姓雖然只是口里說說,可那些好逸惡勞的權貴,必定坐不住了。”

她冷笑道:“這陳朝的人,從來便不講什麼忠義。權貴們為了保住自己,會替我們動手的。”

衛子揚點了點頭,他輕輕說道:“如此甚好。”

以他的性格,是想沖殺個痛快。可是馮宛總是想著以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成就。她是個聰慧的人,衛子揚自然而然便習慣了聽她的。

轉眼,衛子揚圍城,已有半個月了。

這一日,戴著面紗的弗兒與趙俊等人,悄悄爬上了城樓。他們低頭看著城外黑壓壓的衛子揚的親兵,以及衛子揚那屹立如山的身影,同時沉默了。

安靜中,弗兒低聲說道:“兵法上不是說,十則圍之嗎?這衛子揚的人馬,不過區區萬數。我們可用之人少說也有三四萬。怎麼還是被他給圍上了?”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文士在旁冷哼道:“婦人之見!”

瞟了弗兒一眼,那文士說道:“衛子揚的人是不多,可是他的身后,還有反賊,還有北鮮卑的人。我們便是擊退了衛子揚部,又于事何補?”

他的話說得現實,眾人更加沉默起來。

被譏諷了的弗兒,放在腿邊的手這時已經握緊。她在宮中,這幾天也與十五殿下見過面,自是知道,他焦慮到了何等地步!那麼俊雅從容的一個人,兩鬃都冒出白頭發了。

而她呢?

望著城下衛子揚身邊的那個疑似婦人身影,弗兒的唇咬了又咬:難道她這一生,注定是沒有出頭之日的?

想著想著,弗兒倔強地抬起了頭。

就在這時,趙俊訥訥的聲音傳來,“難道,我們就這樣等下去?”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到得這時,都城的糧草,都有點緊張了。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權貴們坐不住了。

聽著那些大漢們宣讀的軍情,他們想道,再這樣拖延下去,陳國不是落入衛子揚手中,而是被北鮮卑魚肉。比起單純沖動,又相識甚深的衛子揚,那北鮮卑的人,可是活生生的狼啊。他們可不會管你是什麼身份的!

這一晚,天空上繁星點點,于樹影綽綽中,偶爾可以看到人影出沒。

仿佛感覺到了不妥,皇宮中早就添了三層的護衛。

坐在寢宮中,十五殿下正在埋頭疾書。一個老太監躬著腰輕步走近,低聲喚道:“殿下,可有用膳?”

“放那吧。”

“是。

那太監揮了揮手,示意眾人放下食盒,然后慢慢退去。

十五殿下放下毛筆,撫了撫空空如也的胃,提步朝著餐幾走去。

一坐下,幾個太監依次上前,各自挾了一筷子食物嘗了起來。直到他們放下筷子,十五殿下才信手挾了一點東西放入嘴里。

心情不好,他的食量並不大。隨意吃了十幾口后,十五殿下放下了筷子。

他剛剛站起,腹中就是一痛。伸手按著腹部,十五殿下白著臉,在額頭汗水涔涔中,轉過無神的雙眼瞪視著眾人,啞聲道:“飯菜有毒?”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殿外傳來一個笑聲。緊接著,幾人走了進來。他們站在殿門處,看著臉色越來越青,強忍著痛楚的十五殿下。那走在最前面的人持手一拱,道:“殿下,實是對不住了。為了你與五殿下,犯不著讓大伙一起陪葬。”

十五殿下的唇越來越青,他忍著痛,慢慢直起腰來。冷冷地瞪著那些嘲諷他的人,十五殿下沉聲說道:“經手我的飯菜的,都是最忠于我的人。你們是怎麼下毒的?”

因疼痛難忍,他放在腿邊的手都在顫抖。

“是我。”一個朗應聲傳出,趙俊越眾而出,他朝著十五殿下舉了舉手,垂眸說道:“殿下勿怪,人心是最靠不住的,是我收買了其中一人。”頓了頓,他馬上聲音一提,頗為理直氣壯地說道:“說起來殿下也沒有資格怪罪我們。五殿下當年,是謀了先帝的位,還囚禁了先帝的。至于殿下你,也是生生把五殿下關起來,自己當了權。說來說去,臣所做的事,也只是在郊仿兩位殿下。”說著說著,他已是搖頭晃腦,是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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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衛子揚稱王了

趙俊的話說得恬不知恥,可一向睿智的十五殿下只是冷笑幾聲,蒼白著臉搖搖晃晃著。

就在這時,緊跟在眾臣身后的一個護衛尖聲叫道:“他不是十五殿下!”

這護衛的聲音高昂尖厲,突然而來。趙俊等人先是一驚,轉眼齊刷刷地側頭,朝著十五殿下打量著。

十五殿下這時中毒已深,他唇烏青著,眼下也泛出一片烏青的斑痕。見到眾人看向自己,他轉了轉眼珠,像是譏諷又像是無力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眾人赫然發現,他的眼神雖然黯淡,可那動作,竟是比往時靈活多了。

趙俊急沖幾步,一把揪起十五殿下的衣領,定定地盯著他一陣后,嘶聲喝道:“你是誰?說,你是誰?”

聲音又急又亂,額頭汗出如油。他不敢想象,如果面前之人不是真的十五殿下,自己會面臨著什麼。

十五殿下唇動了動,沙啞地說道:“我是殿下的替身。”

果然!

趙俊向后踉蹌一退。

另外幾個大臣也是臉色大變,他們同時圍了上來,亂七八糟地喝道:“十五殿下在哪里?”

“快說!”“再不說小心你的全家!”

叫吼聲中,那人搖了搖頭,他無力地軟倒在塌上,喃喃說道:“殿下從密道走了,早走了。”

趙俊還不死心,他猛然揪起這人,喝道:“他從哪里走的?”

他一連搖晃了幾下,那人也只是無力地說道:“走,走,走……”無力地吐到這里,他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趙俊白著臉,嘶吼道:“來人,遍搜皇宮,所有地方一一尋清!”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殿外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沒用的。”

眾臣齊刷刷回頭,殿門外,站著云鬢高挽的弗兒,她走向趙俊,低聲說道:“這三日里,不管是我們這些嬪妃還是他的貼身太監,都只能遠遠地與他說兩三句話。起先我還以為他是諸事繁忙,沒有心思理會我們。現在才知道,他早就有準備了。”

趙俊狐疑地盯著她,沉聲問道:“你是他的女人,自是替他說話了。”

弗兒騰地一聲,憤怒地撕下自己的面紗,露出那張因怒火而扭曲的丑臉。她尖聲叫道:“趙家郎君,你怎麼不說我也是你送到宮中來的,與你早就是綁成一體的?還有,你看我這個長相,會有男人願意碰我嗎?”

這個長相,是讓人不敢碰。趙俊遲疑道:“可是,十五殿下的眼睛不是看不到嗎?”

弗兒見他還是不信自己,更加氣恨了,她咬牙爭道:“是啊,他是看不見,可他摸得出。趙家郎君憑什麼以為,讓他一個美姬數十的殿下,願意碰我這個殘敗之人?”

她騰地越過趙俊,從袖中掏出一柄短劍,“滋”地一聲,狠狠地插入那個替身的胸口。那替身已經死去,這一劍雖深,卻也不致鮮血四溢。

插了一下,弗兒似是與十五殿下恩斷情絕,又似是解了胸中的無名郁恨。她咬著唇退后一步,隨著手中的短劍砰地一聲落地,她突然以手掩臉,傷心地哽咽起來。

看到這一幕,眾臣的目光從弗兒的身上收回。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們已經沒有心情跟一個小小的后宮姬妾計較了。

趙俊的目光也從弗兒的身上移開,他沉著臉說道:“不管如何,一定要秘密找到十五殿下。只要他還沒有出城,我們就還有機會。”

另一個大臣點了點頭,道:“有理。今天晚上,我們便拿著這顆人頭,綁上五殿下,去見過衛將軍吧。”

他的意思,眾人都明白了。幾人相互看了一眼后,點頭道:“對,這個就是十五殿下。衛將軍見了他的人頭,必定會滿意。”

這意思,卻是想用這顆替身的人頭瞞天過海了。

幾人商量到這里,同時看向還在嚶嚶哭泣的弗兒。就在這時,弗兒以袖拭了拭臉,她轉向眾人啞聲說道:“馮夫人昔日待妾甚厚,現在十五殿下死了,妾也不用在主仆之義和君臣之情上掙扎了。”

一句話,卻有幾重意思。既點明了她與馮夫人的交情,又表示同意眾人所說的,十五殿下已死。

眾臣本有殺意,聽到她這句話卻是一愣。同時忖道:是啊,這個弗姬本是馮夫人的貼身婢女,馮夫人沒有發話前,還是妥善安置的好。

想到這里,他們收起殺心,湊在一起又低聲議論起來。

這一個晚上,注定是不會平靜的。就在十五殿下的人頭被割下,眾權貴完全控制住皇宮,派人大開城門迎入衛子揚時,沒有人注意到,弗兒不見了。

連趙俊這個一直把弗兒掛在心上的人,這時也不再在意弗兒的去向。本來,他與眾臣都早就安排了人手注意她,必要的時候會動手殺了她,畢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受十五殿下寵信的姬妾。現在嘛,她既表了態,又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婦人,便沒有必要在意了。

滿城燈火中,城門大開,權貴們列在兩側,等著衛子揚入城。

而衛子揚,這時正在盯著木盒中血淋淋的人頭,和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的五殿下細瞧。

看了一陣,他抬了抬眸,揮手道:“拿下去。”

“是。”

盯了一陣宛如喪家之犬的五殿下,衛子揚緩緩走近。

他右腳一提,“砰”的一聲重重踢了五殿下一把,冷著嗓子低吼道:“抬起頭來!怎麼,你連看我也不敢了?”

五殿下慢慢抬起頭來。

他形容憔悴,眼角皺紋密布,哪里還有數月之前的意氣風發?直如老了二十歲一般。

一對上衛子揚的臉,五殿下唇動了動,溫柔的,低低地喚道:“子揚。

“子揚。”又喚了一聲,他那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明亮起來,緊緊地,渴望地看著衛子揚,五殿下喃喃說道:“子揚,你來了?”

他這橫樣,這語氣,讓衛子揚惡心至極。他青著臉右手一揚,重重一個耳光甩出。“叭”的一聲把五殿下揮落在地,還滾了幾滾后,衛子揚已沒有了任何心情,當下他厲聲命令道:“一並押下去。”

“準備進城!”

“是。”

馮宛走來時,衛子揚已經提步,見他在眾幕僚的籌擁下大步離去,馮宛連忙跟上。

這時刻,六千親衛整齊地排成兩個方陣。騰騰燃燒的火把光,寒氣森森的刀槍陣中,衛子揚所到之時,他們會齊刷刷低頭,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一個昔日南鮮卑的大禮后,目光熱切而興奮地看著他。

一步一步的眾六千人中走過,一直走到官道上,衛子揚翻身上馬。

然后,他緩緩掉轉馬頭。

隨著他轉頭,六千人齊刷刷單膝跪地,嘶聲叫道:“參見吾王!”

“參見吾王——”

“參見吾王——”

一聲又一聲嘶喊,直是聲震云霄。風聲,呼嘯聲,馬嘶聲,在這個有點炎熱的夜晚,交織出一種讓人熱血沸騰的力量。

衛子揚昂起頭。他右手長戟一舉,縱聲喝道:“千秋!”

六千人同時應道:“千秋——”

……“千秋——”

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衛子揚昂頭放聲大笑。

他的墨發,在夜風中四散飛揚,他那血色的鳳眸,這一刻明亮燦爛,他笑得開懷,笑得意氣風發,笑得雄心萬丈!

這一刻的他,已是真正的一個王者!

他這一笑,眾人跟著大笑。一時之間,天地都在回蕩著他們的笑聲。

孤零零站在路旁的馮宛,微笑地看著這一幕。這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衛子揚身上,沒有人看到她這個婦人。

“千秋”兩字在天空中回旋,傳蕩,還不曾歸于平靜。眾幕僚眾臣,已經一擁而上。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擁著衛子揚,迎著他向大開的城門,向那華麗的陳王宮駛去。

他們一走,六千親衛馬蹄翻飛,激起漫天漫天的灰塵,也氣勢如霄地追了上去。

而為了防止被馬蹄踐踏到,馮宛早就退到一側田野中。三番五次,她張開了口準備叫下一個親衛,令他們把馬讓給自己。可她的聲音,總是很快便淹沒在歡呼聲中,馬蹄聲中。

撲頭撲腦的灰塵沒有止境,馮宛一再地退后。直到她叫喊得嘶啞不成聲時,直到最后一個騎士也已經遠去,她才發現,自己被遺棄了。

站在空曠的原野里,望著越去越遠的燈火,馮宛有點急了。她急急跑上官道,朝著人群處追去。

可是,她一個深閨婦人,本來體力不足,再加上眾人又是騎馬的,她哪里追得上?

在離城門還有六七里的時候,馮宛看到,那城門“吱呀呀——”一聲,給重重地關了起來。

城門關閉了!

跑得筋疲力盡的馮宛暗嘆一聲,軟手軟腳地停了下來,暗暗后悔:早應該想到這一點的,當時怎麼忘記坐在馬車里了?便是當初聽了衛子揚的話,多安排一些婢女在左右,在她們幫助,也不至于給人遺落了。

想到遺落兩字,馮宛不由苦笑。她自是知道,任何男人,在如此成功,如此風光,如此氣吞山河時,是很難想到自己這個婦人的。所以,她除了苦笑,倒也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意思。

這時,一陣夜風吹來,遍體皆涼。

感到眼前漸漸變得黑暗,馮宛回過頭去,只見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曠野,十里開外的那一簇森林,在這夜晚里,像個沉默的怪物,說不出的陰森可怕。

這不打量還罷,一打量,直是讓人害怕。馮宛連忙回過頭,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向城門走去。

——看來,她今天晚上得在城外過一夜了。恩,今天晚上,城門處肯定是燈火通明的,那里乞丐又多,在那里呆一宿,應該不是難事。

想是這樣想,馮宛還是一邊走,一邊打散自己的頭發,抹臟自己的臉。只是做這個動作時,她不由苦笑道:也不知明天衛子揚想起我,派人前來尋找時,見到堂堂馮夫人成了這個模樣,會不會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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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7 23:12:15
第232章 黑夜

馮宛跌跌倒倒地向前走著,五六里路不遠,可以她的腳力,卻是走得筋疲力盡,還覺得目的地遙遙無期。眼看夜色已深,曠野中,時不時有個什麼黑影一躥而過。馮宛越發地覺得冷了起來。

又走了一陣,左側草堆中,突然傳來一聲咳嗽。鬼!馮宛差點尖叫出聲。她按下恐慌,悄悄地轉頭看去,卻看到一個搖搖晃晃站起尿尿的醉漢。馮宛心中一松,差點伸手拍起胸口中來。

不過她不但怕鬼,也有點怕人。連忙收回目光,馮宛腳步加快,而且是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了后面已是奔跑了。

沒命地狂奔了一陣后,馮宛望著前方燈火通明的城門,暗暗慶幸:幸好是這麼一個時刻,城門不曾熄了火把。不然的話,這一路真是駭人。

好不容易,馮宛離城門只有幾百米了。望著城門外零零散散出現的乞丐,馮宛長吁了一口氣,汗出如洗地癱倒在地。

喘息了好一會,她終于恢復了一些力氣,撐著站起,馮宛振作精神,放松腳步地朝城門走去。

饒是在城外,她都可以聽到城中傳來的陣陣歡呼聲和叫喊聲。那歡呼聲和叫喊聲是如此響亮,如此聲震云霄。不用看,馮宛都可以想到衛子揚仰頭大笑,意氣風發的模樣。都可以想象群臣圍繞左右,向他獻媚討好的模樣。

今天晚上,他是開懷的吧?他總算不負他祖先的期待了。

她想,這麼熱鬧的晚上,衛子揚是不會想到她的。畢竟,他最贊賞她的地方,便是她永遠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她永遠周到細致地安排著自己的一切。她給他的感覺是,他永遠可以沒有后碩之憂地去做著自己的事,而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他一定無法想象,她竟然會在這麼關健的時候,犯了這麼大的差錯吧。說不定他還一直以為,自己早坐在馬車上,與他一道入了皇宮,或自發去了西郊馮莊呢。

想到這里,馮宛又苦笑著搖起了頭。

深一腳淺一腳地又走了百來步,馮宛停下了腳步。

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她把自己的頭發又綁了綁。咬著唇,她低頭看著自己一襲女裳,暗暗忖道:現在我是婦人裝扮,那些乞丐若有久不見女色的,被他們看了,也不知會不會放過我?

想著想著,她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不行,我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咬了咬牙,她腳步一折,準備從田野里直穿而過,走向離城門稍遠的城墻處。

如此,又走了二刻鐘,馮宛的前方,出現了一片小樹林,這樹林只有四五十根樹。這些樹木突兀地出現在田野中,在不遠處城池光亮的照耀下,倒不顯得可怕。

馮宛腳步加快,向小樹林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這片小土丘中。這小樹林,樹木高大,疏疏散散,藏不住人也藏不住動物,怪不得它生長在城門外也不曾被士卒砍盡。

鉆入樹林中,馮宛靠著一棵最大的樹慢慢坐下口這大樹下的泥土墳起,光禿禿地倒不用擔心蛇蟲。

抱著雙臂縮在樹下,馮宛看著頭頂如華蓋一樣的濃密樹葉,暗中想道:如果我會爬樹就好了。

這時,夜色本深,她又實在走得累了,這一坐下,眼皮便開始粘上,不知不覺中,馮宛睡了過去。

睡著睡著,一陣西西索索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馮宛迷糊地睜開眼,還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一個低沉清雅的聲音從離她二十步不到的地方傳來,“不必再說了……”

聲音雖然清雅,卻透著一種權威。馮宛一凜,既感覺到這聲音似曾相識,也不由忖道:怎地這地方有這種人物?

這時,一個尖哨的聲音傳來,“可是殿下,呆在這里絕非長久之計啊。你看這左右都是一片荒地,被人看了,可是連跑也跑不了的。”

這是太監的聲音,他在叫那人殿下!

馮宛一凜,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屏住了呼吸。另一個有點粗啞的聲音傳來,“是啊,殿下,我們還是回那邊木屋吧。這里離木屋太遠了,萬一……”

那清雅的聲音低沉說道:“木屋太小了,而且,那是重地。還是這里更好些。”

旁邊兩人有點糊涂際,清雅的聲音突然一提,問道:“大伙可到了?”

突兀的,從樹林的另一側傳來十幾個聲音,“我們到了。”

“好,都進樹林,你們把情況說一說。”

“是。”

聽到兩個方向絡繹傳來的腳步聲,馮宛直是心中叫苦:她前不躲后不躲,偏偏躲到人家聚會的地方來了。

那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幸好他們怕驚動城中的人,都是就著城墻上那微弱的燈光行走的,不曾動用火把。

轉眼,十幾人走到了馮宛的右側,離她也只二十步遠的地方。

那清雅低沉的聲音徐徐傳來,“城中情況如何?”

一黑衣人上前一步,低聲稟道:“一切都如殿下所料。那趙俊令人在殿下的飯菜中下了毒,他們沖進來不久,您的替身便中毒身死。只是,那時有人發現替身並不是您。現在,那些人還在城中四處搜尋著殿下。”

這句話一出,馮宛打了一個寒顫:她竟是遇到了十五殿下!

她的口中又咸又苦,她真不敢想象,自己會這麼“好運。”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了十五殿下和他的人。幸運的是,聽他們的語氣,似乎不曾發現自己進了這樹林。

想到這里,她越發話也不敢動了。

“趙俊!”十五殿下冷冷地說道:“他撐過了父皇,皇兄和我,現在又想用我的人頭來討好衛子揚!這廝治起事來無能,這左右逢迎的功力,倒還是了得!”

這時,另一個黑衣人稟道:“弗姬也成功脫逃口眾權貴不曾在意她,並不曾派人尋找。”

第三人上前,稟道:“現在都城處處燈火通明。衛子揚把他的人都帶入皇宮,他下令說,今天晚上是狂歡之夜,所有的樹上都要掛滿肉,樹下放好酒。剛進城,他便帶著眾親衛祭過了自家祖先,估計接下來是和眾權貴聚酒狂歡。”

“聚酒狂歡?”十五殿輕輕呢喃了一聲,好一會,他又問道:“衛子揚一進城,便被權貴們圍上了?”

“稟殿下,還在城外時,他便被那些赴炎趨勢的人給圍上了。現在怕是都醉了。”

這時,那粗啞的聲音在旁冷笑道:“他倒是好大的膽子,剛剛進入皇宮,也敢開懷狂飲?”

那黑衣人道:“有那些親衛在旁護著,倒也無人敢動他。”

樹林中安靜下來。

好一會,十五殿下問道:“不知我那五皇兄現在如何?”

“稟殿下,陛下聽說被關起來了。衛子揚現在還沒有抽出時間對付他。”

十五殿下笑了笑,淡淡說道:“衛子揚本是驕狂之人,他好不容易盼到了這一日,定當好好放松一番才對得起自己。”

眾人又低聲議論了一陣,在馮宛一動不敢動,越來越感覺到無處不癢時,十五殿下揮了揮手,道:“你們回去吧。”

“是。”

腳步聲響,眾黑衣人一一散去。

這時,那太監道:“殿下,我們回木屋吧。”那木屋下有地道通向城中城外,最是安全不過,因此那太監頻頻有此要求。

十五殿下搖了搖頭,他低沉清雅地說道:“不必,你們侯著。我走一走。”說罷,他負著雙手,慢慢地向馮宛的方向走來。

他這一走,馮宛的心跳得更快了。

遠處投來的模糊光亮中可以看出,十五殿下披散著長發,頎長挺直的身影在暗色中看來,有著孤單。

他一走,那太監連忙跟上,“殿下,這里樹多,還是奴才……”

不等他說完,十五殿下已是一揮斷道:“我知道樹多,我只是想靜一靜。”

見他不高興,那太監連忙停步。

在他擔憂的目光中,十五殿下走得並不快,他慢慢的,試探著向前走來,每走出一步,都用腳尖輕踢一下,如有障礙物便換一個方向。

不知不覺中,他離馮宛只有十步不到了,而且,他如果視力完好,還可以看到馮宛的一側衣角。

“砰砰砰”就在馮宛的心臟都要跳出嗓子時,十五殿下停下了腳步。

他昂起頭,無神地看著天空,良久,他伸出手在樹干上重重一拍,啞聲說道:“若能多給我一年,你衛子揚也不過是跳梁小丑!”

咬牙切齒了一陣,馮宛聽到他沉沉自語的聲音,“先借他的力,驅退北鮮卓和眾反賊,再除去那婦人。到得那時,他一個魯莽匹夫,何足為懼?”

聽到這里,馮宛悚然一驚,想道:怪不得自那一次負荊請罪不成后,一直不見他的動作的,原來他是這樣想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把一切交給子揚,等子揚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再得漁翁之利?好一招驅虎吞狼之計!

自言自語了幾白后,十五殿下再次提步。令馮宛膽戰心驚的是,他走來走去,方向總是不離她左右。

這時的她,屏住呼吸都屏得胸口發疼了。她聽人說過,眼瞎的人耳朵會特別靈,因此,她只能很小心很小心地動作著。

走了幾步后,十五殿下低下頭,用手叩擊著額頭。一邊叩叩叩著,他一邊喃喃算道:“此次之敗,敗于那個馮氏。這等精于算計的婦人,怎地沒有讓我遇到?”說到這里,他重復了幾遍,“馮氏,馮氏……”

他低嘆一聲,無神的雙眼轉向城門處。那里,燈火通明,熱鬧喧囂,原本這一切都是屬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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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路遇

聽著十五殿下走來走去的腳步聲,知道不遠處,他的兩個屬下正盯著這里,馮宛連頭頸也不敢亂動。

她害怕自己如果看向十五殿下,眼神會引起這個感覺十分靈敏的人的注意,她也害怕她不看向十五殿下,自己會更害怕。

冰冷的汗水,順著她的后背涔涔直下,不一會已經衣裳盡透。

也不知過了多久,十五殿下長嘆一聲,轉身就走。走了五六步,那太監碎步跑近,扶著他喚道:“殿下,我們回去吧。”

“回去吧。”十五殿下這三個字一吐,馮宛整個人一軟。她聽著三人慢慢向樹林外走去,聽著馬蹄聲越離越遠。

當馬蹄聲再也聽不到時,馮宛重重向后一栽,撞倒在樹干上,疲憊地想道:總算過去了。

她伸袖拭去流到了眼睛里的汗水,無力地苦笑起來。

到了這時,她並不敢放松。這里能夠成為十五殿下與他的屬下們聚會的秘密地點,她擔心會有人盯著。依然一動不動地過了小半個時辰后,見四周沒有半點動靜傳出,馮宛扶著樹,慢慢站起,活動起麻木的四肢來。

一步一步地走著,時不時地四下觀察著,她來到了小樹林的邊緣。

從這里看去,一邊是燈火輝煌的城池,一邊是亙古安靜的樹林。吹著冷風,馮宛盯著那燈火燦爛處,突然間,由衷地感覺到一種寂寞。

前世扶助著趙俊一步一步走向權貴,又落到了那麼一個下場時,她不免老想起一句話“悔教夫婿覓封侯。”現在想到衛子揚,不知怎地,那句話又涌入腦海。如果他永遠只是一個將軍,可多好?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兩字。

馮宛發了一陣呆,突然迅速地回過頭。

只見右側原野中,幾個人影正快速地走過。

騰地一聲,馮宛連忙隱入樹林中。

那幾人並沒有朝樹林中走來。

在馮宛松了一口氣不久,靠近城池方向的官道,也出現了十幾個騎士。

不過半個時辰,她便發現大大小小,各種形跡詭異的人馬。這些人,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想到搜尋兩字,馮宛臉色一變。她本來還想著,離開這片樹林的,現在看來,今晚都城的外面,無論哪里都不安全。

咬了咬唇,她又回到剛才的大樹下,土丘上。慢慢坐下,她閉上雙眼,一邊傾聽著四周的動靜,一邊等著時間流逝。

也許是太疲憊了,不知不覺中,馮宛睡了過去。

當她再睜開眼時,外面陽光燦爛,城門處的喧嘩聲,都傳到了她的耳邊。

天亮了!

她的危機過去了!

馮宛大喜,連忙站起,朝著外面走去。

不一會,她便出了小樹林,準備橫過原野走向官道。

她在這里急急趕著路,那一邊,一陣嘻哈聲傳來,卻是十幾個騎士奔馳在官道上。

也不知是誰看到了馮宛,突然一聲急喝。把坐騎勒停后,一個騎士朝著馮宛把馬鞭一舉,叫道:“弟兄們,你們看這個婦人合不合適?”

他的聲音一落,嗖嗖嗖,十數雙目光齊刷刷向馮宛看來。這麼一看,他們同時叫道:“噫,倒是挺合適。”“你看這婦人的眼神身段,還是個不錯的。”“哈哈,不錯,不錯。

一邊說,他們一邊跳下馬背,大步向馮宛走來。

馮宛向后退出幾步。

眼看十幾個大漢向自己逼來,她臉孔發白,卻也知道自己沒有必要無用地逃跑。

昂著頭,她盯著這十幾個大漢,見他們嘻嘻哈哈著逼進自己,眼神中卻不見淫光,暗暗想道:不能慌,看他們的方向應該是進城,只要進了城,我就還有自救之機。

這麼一會功夫,十幾個大漢已沖到她的面前。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粗須大漢伸手把馮宛一扯,像提一只小雞一樣,提著她便向自己的坐騎走去。

馮宛的乖巧,讓眾大漢很滿意,捉到馮宛后,他們的注意力已從她的身上移開。把她帶到官道上,粗須大漢順手把她一扔,便把馮宛橫摔在馬背上。他也翻身上馬,朝著眾騎士大叫道:“弟兄們,任務既然完成了,我們還是回吧。”見到眾人嘩然,他笑罵道:“你們這些狗東西就知道玩鬧,現在都城剛剛換了主子,說不定出了什麼事便是一場殺戮,還是在城外呆幾天安全些。”

“老大說的是。”

叫喊聲中,粗須大漢轉過坐騎,帶著眾人朝看來路返回。

被扔在馬背上的馮宛,一邊被顛得七暈八素,一邊叫苦不迭:他們竟然不去都城了。

大漢們繼續策馬狂奔,那馬蹄濺起的灰塵高高揚起,直撲了馮宛一頭一臉,那馬背也上下起伏著,顛得馮宛張著嘴,好幾次差點吐出來。

這麼些年來,她也算是養得身嬌肉貴的,這個苦還是第一次受。

就在馮宛顛得不知方向時,眾騎士停了下來,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人都到齊了?”

“到齊了。”

有人抬起她的臉,朝著被灰塵蒙得看不清面容的馮宛看了一眼,蹙眉道:“便是她嗎?”

“是。”

“把她扔到馬車中,準備上路吧。”

粗須大漢驚道:“上路?這麼急?”

那人說道:“剛才女郎傳來消息,令我們速速回到離城。”

原來是離城的人。這離城是都城靠近的城池之一,它介于都城與信城之間,快馬加鞭的話,從都城到離城,不過一二日光景。

馮宛被扔上了馬車。

顛得五臟移位的她,終于可以喘一口氣了。她仰著頭,掙扎著讓自己坐起。

掀開車簾,她朝外面看去,只見她所處的這個車隊並不大,加上護衛只有十來人,包括馮宛所在的馬車共五輛,這些馬車都有點破舊。

隊伍似乎時間很充足,走得慢騰騰的,一邊走,還一邊議論著都城發生的大小事。

走在官道上,不時有騎士急沖而過。

這一走,直走到傍晚。途中馮宛被扔了二個饅頭和一碗水,便再無其它。馮宛啃著硬硬地饅頭,她灰頭土臉的模樣,使得偶爾有目光投來,都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

這時,一個十幾人的小型車隊駛了過來。兩個車隊想來是素識,見了面,彼此便熱絡地招呼起來。

說笑聲中,從都城方向沖來一個騎士。他看到兩個車隊,勒慢了坐騎。

見到是他,眾人亂七八糟地叫道:“古郎來了?”“古郎怎地行色匆匆?”“古郎,是與我們一道回離城吧?”

叫喊聲中,古郎搖了搖頭,他朝著都城方向一指,苦笑道:“哪有什麼時間回離城?現在都城都天翻地覆了。”

這話一出,眾人大奇,連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古郎湊近眾人,聲音壓低,“聽說是什麼人不見了,大伙都在尋找。”

“那是什麼人不見了?”亂七八糟的詢問聲中,古郎又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呢。我只知道,現在都城中,不知派出了多少游俠兒和精悍護衛。你們別看,現在不止是都城中,連外面前鬧開了。”

“古郎你也是尋找那人的?”

古郎搖了搖頭,道:“我哪里夠那層次?我這次只是奉令出來走走,看看四周有什麼可疑的人和事。”

“原來如此。”眾人這才明白過來。

說笑了一陣,古郎生恐回晚了城門關閉,便向眾人告辭。

這時,到離城還有一半路程。車隊眾人一一下馬,開始埋鍋造飯。一個瘦小的黃臉漢子朝著馬車中的馮宛叫道:“兀那婦人,別在馬車中裝貴客了。快點下來給大伙幫忙。”

馮宛連忙掀開車簾,走下了馬車。她低著頭,快手快腳地走到一個大鍋旁,與幾個婢女一起忙活著。

馮宛雖然沒有做過這種家務事,可她上手極快。不過三兩下,便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當下她奔前奔后,一會提水一邊掏火的,倒也忙得像模像樣。

怕被人嫌,她還趁著提水時,把臉和手稍稍清洗了一下。不過她洗干凈后,還是在臉上用泥細細地涂了一層,再加上她沾了厚厚灰塵,都粘在一起的頭發,以及看不到顏色的衣履,那是絕不顯眼。

開飯了。

馮宛坐在角落處,拿著分給她的一個饅頭和一碗熱湯慢慢地喝著。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開始還不曾在意,后來,那隊伍顯是見到時間不早,兩個車隊所選的位置,又極利于扎營。便停了下來。

聽著他們向這邊走來的聲音,馮宛一直低著頭不去理會。就在這時,一個婢女用肘捅了捅旁邊一人,低聲說道:“看到沒有?那貴人好俊的。”

另外幾個婢女抬起頭來,她們低叫道:“當真好俊。”“一看就是個貴人。”“他笑起來的樣子,可真讓人舒服。”

聽到婢女們壓低的感嘆聲,馮宛不由想笑,她抬起頭順聲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臉色便是一變。

那個被眾人籌擁著,緩步走向一側的俊雅郎君,可不正是十五殿下?現在他應該知道自己失蹤的消息了,不去派人尋找,他怎麼出現在這地方?

正當她朝著十五殿下打量時,正好十五殿下轉過雙眸,朝著這邊看來雖然明知道他看不見,馮宛還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才縮了一下,她便想道:現在不只是她不能見光,便是十五殿下,也是個不能見光的。在這暗騎明騎紛紛出動的時候,他倒挺大膽,這麼大賴賴地出現?

十五殿下的人,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兩個車隊的人雖然頻頻朝那里望去,卻沒有膽量與他們接近。

不過,十五殿下的人在埋鍋造飯時,並沒有忘記兩個車隊的人。有七八個人特別活躍,不停地湊過來說著閑話。兩個車隊的人有心想與他們親近,那是有問必答。

聊了一會,兩個車隊的人說起古郎所說的那事。粗須大漢好奇地問道:“也不知他們尋找的是什麼人?若是能讓我們遇見,也好立一場功勞。”

十五殿下那邊的一個精瘦漢子哈哈一笑,道:“這個嘛,我們倒是知情的。”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他朗朗笑道:“是一個二十歲模樣的婦人。各位,你們要是在昨晚今日,遇到了什麼與眾不同的婦人,不妨告知一聲。不說都城中的衛將軍,便是我家郎君,也願意拿出大筆賞金給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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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馮宛的屍體?

十五殿下本來便貴氣逼人,他說的,眾人自是確信無疑。一時之間,眾人興致大起,一個個聚在一起議論起來。

而一側的馮宛,這時一顆心砰砰亂跳。她想,那些人只要細想,便會發現她的出現也很可疑,一大早的,一個婦人獨身出現在城門外。如果粗須大漢等人說出她來,她可怎辦是好?

就在她手心濕滑滑的,直覺得緊張得咽干口燥時,被她一直關注著的粗須大漢等人,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竟是向她看來。

見到那人盯著自己若有所思。馮宛一咬唇,壓低聲音,對著旁邊一個婢女悄悄聲地問道:“這位貴人是誰呀?他可生得真俊,只可惜眼睛看不見。”

女人本來便喜歡八卦,何況是對上這種俊美高貴的男人?幾個婢女得到馮宛地提醒,同時朝十五殿下看去。也不知誰突然輕叫起來,“啊,這位貴人……聽說宮中的十五殿下,也是個俊美眼睛不好的呢。”

那輕叫聲本來不大,可是這麼敏感的時刻一叫出,有幾個聽到的便是一怔。他們齊刷刷朝十五殿下看去,看著看著,一個個臉色都有點凝重起來。

馮宛見狀,提著水桶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溪邊走去。

她老實地低著頭,又是那般蓬頭垢面的不起眼,當她走出老遠,都沒有幾個人注意到。這個時刻,便是那個本來對馮宛的身份起了疑的騎士,也聽到了旁邊的人對十五殿下身份的猜測。

不用回頭看,馮宛也知道,身后必是議論紛紛。那些議論聲,猜測聲再小,也會引起十五殿下的人在意。

提著木桶的她,這時已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靠近溪邊,她便把水桶扔下,提著裙套急急沖入樹林中。

剛才忙碌時,她注意到,離這里二百步處的樹林中有一處山坡,極好藏人。

就要她急急跑向山坡時,一個護衛走到十五殿下身邊,低聲說道:“主子,這些人起疑了。要不要?”他伸手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十五殿下慢條斯理地喝著酒,優雅說道:“就起疑了?是我疏忽了,應該聽你們的戴上紗帽的。”

說到這里,他把酒斟慢慢一放,用手帕拭了拭唇角,溫柔地說道:“殺人就不必了口這是官道,容易被人看到。”

他微笑道:“不過既然被他們猜中了身份,你們就順便告訴他們一聲,便說,我的手頭已找了好幾個與馮夫人相似的。恩,想法子讓他們把這話傳出去。”

“是。”

十五殿下抬起頭來,無神的雙眼望著天邊的際頭,微微笑道:本是徐徐圖之的,可是衛子揚啊衛子揚,你連你最大的倚靠都給弄丟了,你可真是成事不足啊!

那護衛很快便把十五殿下的話傳給了兩個車隊。在他們的嗡嗡議論和猜側聲中,也不顧天色已晚,他們收起鍋灶,轉身走向馬車。

當馬車啟動,灰塵遠散時,眾人還在交頭接耳的商議著。

而這時,躲在一側觀察動靜的馮宛,也在望著無聲無息離去的十五殿下一行發呆。她剛才還在害怕,他會殺人滅口。

得到馮宛的消息,是第三天經過一天的搜尋后,衛子揚發現,不但徒勞無功,而且,他的動作,似乎驚動了多方勢力。

他,似乎把馮宛陷入更大的危險當中。

就在衛子揚心中不安時,一陣腳步聲急急傳來,一個親衛在殿下稟道:“將軍,大事不好了。”

衛子揚騰地站起,顫聲道:“怎麼?發生了什麼事?”

那親衛低頭行禮,咬牙說道:“東城門處懸掛了一具女屍。好似,好似是馮夫人!”

“咚。”衛子揚向后重重一退,身子撞上了塌”

那親衛擔心地看著他,又說道:“據我們的人探知,有人在昨日傍晚時遇到了十五殿下的人馬。那些人親耳聽到十五殿下人的重金懸賞馮夫人,懸賞的人還說,他們已經找到了好幾個疑似馮夫人的女子。”不過親衛說的這些話,衛子揚已經一個字也聽不見了。他腦中嗡嗡一片,冰冷的血直涌入心口,無數個聲音交織在一起,只有一句話,“懸掛了一具女屍,是馮夫人。”

慢慢的,他撐幾而起,木然地望著那親衛,衛子揚輕輕說道:“走,去看看那……”屍體兩字,他說不出口。

親衛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馬上應道:“是。”蒂著衛子揚,大步朝外走去。

一行人走出不遠,趙俊急急追來。見到畢恭畢敬的他,重逢以來,衛子揚第一次溫溫和和地說道:“趙卿也在?你也是熟悉她的,一道去吧。”

趙俊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見到衛子揚對自己居然和顏悅色,心下大喜,連忙大聲應道:“是。”

一行人騎上馬,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駛向東城門。

此刻的東城門,早已是人山人海,里三圈外三圈地圍滿了人。衛子揚到來時,眾人一邊避開,一邊指指點點著。

衛子揚頭一抬,便看到了懸掛在東城門處的女屍。

女屍死亡不超過六個時辰,雖然僵硬著,卻也身軀完好。她閉著雙眼,也不知死時在想些什麼,竟是面目安詳。

饒是如此,可女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地掐印,還有那狼藉的下體,分明在臨死前,被人狠狠折辱過。

衛子揚木著臉,大步向前走去。

他剛走出一步,便轉頭看向趙俊,輕聲道:“怎地不前?”

趙俊這時臉白如紙,聽到衛子揚詢問,他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話還沒有出口,眼眶已是紅透。他哽著聲音說道:“將軍,快把她收起來,求求你。”

聲音一落,衛子揚已騰地伸手,把趙俊的手臂一扯,拖著他走向女屍。

兩人來到了女屍前。

見衛子揚面無表情,安靜地打量著女屍,趙俊雙手捂臉,哽咽道:“將軍,別看了,求你,快把她收起來吧。宛娘從來便看重顏面,她不會喜歡的……”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流下。

衛子揚卻是冷靜異常,他低低問道:“你說她是阿宛?”

趙俊點著頭,泣不成聲地說道:“是,她的右乳上有一紅痣,左側股處有一個舊傷口,還有這身子,這臉……”

衛子揚卻搖了搖頭,他淡淡說道:“她不是她!”

聲音一落,趙俊狂喜,他迅速抬起頭來,雙眼放光地顫聲問道:“將軍因何如此認為?可有憑證?”聲音中,滿滿都是希望。

衛子揚又搖了搖頭,他目光專注地打量著女屍,輕聲說道:“沒有憑據,我知道不是她。”

聲音一落,趙俊大為失望。

這時,衛子揚霍地轉身,大步朝外走去。見他轉身便要跨馬離開,趙俊急急跑近,叫道:“將軍,她,她還是收起來吧。”

衛子揚沒有回頭,他語氣平平淡淡,沒有任何起伏地說道:“你做主便是。”

扔下這一句,他策馬迅速離去。

一直沖入宮門,在馭夫上前牽住馬繩時,卻聽得“砰”的一聲,衛子揚從馬背上摔落在地。

他這一摔十分狼狽,直在地上滾了兩滾,還爬不起來。

馭夫大驚,他斷斷沒有想到,征戰無數,可以在馬背上吃飯睡覺的將軍居然摔了個跟頭。他連忙上前扶住衛子揚。

在馭夫地幫助下,衛子揚慢慢站起。他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眾擔憂的親衛們,他垂下眼斂,沉聲說道:“把昨晚與十五殿下相遇的那幫人全數給我請來!”

“是。”

一個護衛領命離去后,衛子揚低下頭,他顯然陷入沉思中,久久一動不動。

終于,一個親衛試探地問道:“將軍?”

被驚醒的衛子揚抬起頭來。他看著這個親衛,溫柔的,低低的,肯定地說道:“我這里沒有任何感覺。”他伸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鳳眸中帶著誠摯,“如果她真出了事,我必然會有感覺。可現在沒有,那說明她自是無恙。”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仿佛怕驚醒了什麼。

眾親衛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頭來。

衛子揚失望地看著他們,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召集所有幕僚和親我的大臣,便說有要事相商。”

“是,將軍。”

“稱王登基之典,暫時壓后。”

——“是。”

“十五殿下!”衛子揚咬牙切齒地叫出這個名字后,慢騰騰地說道:“通令下去,有提供十五殿下線索者,賞金千兩。有獻其頭顱者,封侯!”

“是。”

想了想,衛子揚又沉聲命令道:“還有,凡是過往與十五殿下來往密切的,都叫到宮中來,我有話要問他們。”

這句話一出,好幾個聲音同時叫道:“不可。”“萬萬不可。”“將軍,不能這樣。”

這幾個聲音,分別來自大臣和幕僚,他們急急趕來,便聽到了這一句。頓時,一個個大驚失色。

天啊,古往今來所有的清算,都是從這一句話開始。而古往今來所有的變亂,也都是起于這個清算啊。

都城的人好不容易歡歡喜喜地迎進衛子揚,難不成,還是免不了陷入動亂中?

一個幕僚一邊大步走來,一邊叫道:“將軍,萬不可中了十五殿下的奸計。他把那屍體懸掛在城門口,便是想觸怒將軍你,令得你在怒火中遷怒他人啊。”

“是啊,將軍,如此時候,你要三思而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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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馮宛有孕

亂七八糟地勸告聲中,衛子揚昂著頭,血色鳳眸毫無感情地盯著這些向他走來的人。慢慢的,他閉上雙眼,低聲說道:“也罷。”

如果阿宛在此,她必定也會反對吧?也罷,便為了不讓她失望,自己且忍耐一番。

十五殿下一行人離去后,躲在山坡后面的馮宛,回頭看了看黑黝黝的遠方,還是慢慢爬起,拿起水桶,朝著營地走回。

她本是被迫而來,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她,如果可以,她想離開這些人。可是,她不能這樣做。

這里太荒涼,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又是夜間,她一個單身婦人,能逃到哪里去?不如跟著這些人,也許找一找,還能找到個脫身之策。

馮宛走回時,車隊的人正在用餐。他們一邊談論著神秘的十五殿下一伙,一邊說著衛子揚尋找著的馮夫人。

也許是注意力被轉移,那個對馮宛起了點疑心的騎士,並沒有再注意她,徑自與旁邊的人高談闊論著。

馮宛安靜地坐在一側,一邊喝著混合了各種野菜的粥,一邊啃著干饅頭。她坐在角落本來便有點暗,加上她又盡量低調,實是一點也不起眼。

胡亂睡了一夜后,車隊第二天大早便起了程。

而這一天,官道上更熱鬧了。伴隨著來來往往的人馬,關于她馮夫人的各種謠言,更是滿天飛。

這一天,車隊行進加速。走到下午時,離城已然在望。

望著那高高聳立的陌生城池,馮宛怔怔地看著。幾乎是突然的,她在想著:其實在這個地方呆上一陣,也是不錯的。

就在這時,后面煙塵滾滾而來。又是一個車隊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在彼此熱絡地招呼聲中,粗須大漢叫道:“老叔,邊境可有什麼新鮮事?”

那滿面皺紋的五十來歲老叔叫道:“還別說,新鮮事也有那麼一樁。”在眾人齊刷刷轉頭,好奇看來時,那老漢咧嘴叫道:“不是說衛將軍入住皇宮,要稱王了嗎?那北鮮卑的人倒真是消息靈通,老漢這一路上,便看到了他們的隊伍。你們說,他們是來干什麼的?”

粗須大漢緊張地叫道:“定是為了戰事而來。”

“他們是來打仗的?”

“莫非,又是談判?”

在紛紛猜測聲中,老漢搖了搖頭,大聲說道:“非也。這些北鮮卑的人著錦披紅,竟是嫁女來了。”

面對一眾驚愕的人,那老漢得意地說道:“也不知衛將軍使了什麼手段,這里他剛入主,那邊北鮮卑已把公主送過來了。聽說,還是準備做妃子的,那什麼皇后之位,衛將軍早就留給了馮夫人。”

眾人嘩然。

粗須大漢叫道:“馮夫人?老叔你不知道,都城這邊也出事了,馮夫人不見了,說不定,已死在哪個角落里了。”

他的聲音一落,那老漢驚道:“這麼說來,這個北鮮卑的公主,很有可能會是我們的皇后了?”

“這是自然。衛將軍不是南鮮卑的太子嗎?這南北鮮卑本是一家人,現在北鮮卑勢大,他們嫁過來的公主,怎麼可能只當一個小小的妃子?”

“就是。便是馮夫人不出事,北鮮卑的人也怕是容她不得。真說起來,馮夫人一個嫁了人的婦人,又沒根沒底的,雖然于衛將軍有輔助之恩,可衛將軍一旦稱王,她也沒有什麼作用了。她要是聰明的話,自動讓賢都是應該。“

“是啊是啊,那北鮮卑的公主定然漂亮得緊。”

說話的都是男人,說著說著,便扯到了女人的美色上面。對于馮宛,那些權貴對她的才智素有耳聞,可普通百姓中,她的名聲還沒有傳得那麼響。對于她這個嫁過人的婦人,眾人說起來自然是頗有微詞。

馮宛聽了一陣,慢慢放下車簾。這時的她,已與眾婢婦共乘一輛馬車。見她低頭不語,眾女也只是瞟了一眼,便重新伸出頭,聽起熱鬧來。

閑聊中,離城到了。車隊慢慢駛入大開的城門。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景象,馮宛垂下雙眸,寂寞地想道:北鮮卑真把公主送過來了,這一次,子揚必不會像上次那麼不給情面了。

她伸手按在胸口上,又忖道:我這失蹤幾日,便是日后回到子揚身邊,這幾日的經歷,也會成為我生命中的污點。我清不清白,那是再也說不清了。

也不知是馬車顛覆得厲害,還是她的思潮太過起伏。馮宛突然覺得胃口一陣翻滾,不由伸出手捂著了嘴。

一個仆婦瞟了她一眼,尖聲叫道:“你可不能吐在里面。”

馮宛勉強一笑間,另一個小婢女也厭惡地嘀咕道:“昨天都不見你有不舒服,真是的,就快到了。”

感覺到眾女不善的目光,馮宛只有苦笑。她也想把胃中翻涌的氣息吞下去,可是不知怎的,越是吞,她越是反胃得厲害。

見自己實在不舒服,馮宛攀著車轅,對著馭夫說道:“請慢一點。”說罷,她翻身便想下車。

就在這時,粗須大漢策馬過來,他警惕地瞪著馮宛,喝道:“婦人,你給大爺老實點呆著。”聽這語氣,竟是怕她逃走。

馮宛低弱地說道:“我,我不舒服。”

“不舒服也忍著!”那粗須大漢怒瞪了她一眼。這時,他身后的另一個騎士也叫道:“你這婦人老實了兩天,怎地一進城便生出妖蛾子了?”

見他們這樣下去,會引得更多的人盯向自己,馮宛只能陪著笑,乖巧地拉好了車簾。

奇怪的是,經過這麼一折騰,她那反胃的感覺又好一些。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她竟有點頭暈起來。

無力地靠著車壁,馮宛閉上雙眼,右手無意間,搭上了自己左手的腕脈。

這一搭,她的臉色便是微微一變。慢慢坐直,馮宛再次給自己搭起脈來。

見她表情有點凝重,右側的一個中年婆子好奇地問道:“你還暈啊,臉色可真不好。”

另一個婆子則笑了起來,“我說,別是有喜了吧?”

這有喜兩字一出,眾女都是一笑。按著自己腕脈的馮宛,也是勉強一笑。她搖頭道:“我只是坐久了,身體不舒服。”

眾人也無意聽她的解釋,徑自嘻笑一陣,又各說各話起來。

只有馮宛,這時腰背挺得直直的,她抿緊唇忖道:我這脈像,圓轉如珠,似是滑脈,難不成,真是有喜了?

她雖知醫,也只是知道這麼多。要確定,還得找一國手問診后才知。饒是如此,此時此刻,馮宛的心臟也砰砰地直跳。

不知不覺中,她想起這幾天來,自己尿時,那氣味有點不同尋常,又想起身體上一些細微的,平素不曾在意的變化。越是想,她的臉色越是發白。

前世時,她做夢也想生一個孩子。

可現在不是前世啊。

她與衛子揚,還是妾身末明。更重要的是,現在時機不對,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淪落在外時傳出喜迅,有誰能相信她的清白?便是月份上太醫可以作證,可世間最可怕的便是悠悠之口。

在她的立場上來看,便是有孕,最好也能推遲一二年。推遲到不管別人怎麼聯想,也想不到這段飄零淪落的日子后面。

在馮宛胡思亂想時,一個極為豪華的車隊迎面而來,駛向城門。

看著這支飄紅的車隊,望著那敲鑼打鼓的浩浩蕩蕩的仆人隊伍。粗須大漢扯著嗓子好奇地問道:“這是誰家嫁女啊?”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中年文士便笑了起來,道:“這啊,這可是我們的城主嫁女。”

城主嫁女?

眾人大是好奇,紛紛問了起來,“不知嫁給準家?”“是哪家的郎君?”“看這七十二抬的嫁妝,定是哪位權貴之子吧?”

隊伍中,一個高胖的管事模樣的漢子見狀搖頭晃腦起來。他昂然道:“權貴?我家城主的女郎,嫁的可不是普通權貴。”

在一眾側目中,他大聲說道:“我們家的女郎,可是要到皇宮中,給衛將軍當妃子的。”

聲音一落,嘩聲四起,無數的目光看向車簾被掀開一角,露出一張含羞帶怯的美麗面容。

粗須大漢一驚,不解地叫道:“可是,衛將軍他會要嗎?”

衛子揚這人,向來不近女色,對敢于在這方面討好他的人,也從來是不假詞色。因此,粗須大漢的說聽起來雖然無禮,也沒有人生氣。那管事更是得意洋洋地說道:“胡說!衛將軍怎麼會不要?”

這時,有人輕聲說道:“聽說不止是離城城主,各大權貴也紛紛把女兒送到宮中了。”

“聽說是衛將軍本人示意的。有人說啊,他這是不想北鮮卑的公主一枝獨秀,有意平衡后宮勢力。”

“是啊,衛將軍既然接收了北鮮卑的公主,自沒有把本地權貴地示好拒之門外的道理。”

“嘖嘖,這可真是好事啊。那馮夫人出現不出現,看來也不重要了。”

“自然不重要。宮中早有流言傳出,說是衛將軍的親衛們在說,馮夫人這般淪落在外,也不知還是不是干凈身子,她若就此不見了,也省了麻煩。哎,這鬼世道啊,女人一失蹤,不是被這個山匪關起來了,便是被那個淫僧鎖著了。馮夫人既然不見,自然不會是干凈的。依我看啊,光是爭那個皇后的位置,便會有一番折騰。”

“誰說不是呢?”

聲音一句句,一遍遍,清楚而明晰地傳入馮宛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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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回去?

宛低下頭來,任由額頭碎發擋住了的眼。這麼一會功夫,她又有點想吐了,馮宛連忙伸手捂上嘴。

這時,清風吹來,它吹來了車簾,馮宛抬頭,正好看到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中,那個面容美麗的女子羞怯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多好啊。那是一個對未來,對的良人,滿滿地期待。

馮宛閉上雙眼,向后輕輕倚上。幾乎是突然的,她不願意回到都城了。便這麼著在離城呆下去,到得時機合適時,再找到曾老叔和曾秀。有了他們和積累的錢帛,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馮宛的性格一向理智,要是以往,她第一個想法永遠是,回到都城,把一切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后再做打算不成。可不知為什麼,她現在就有點任性,就想這麼把自己藏起來。不去想衛子揚,也不去想與他有關的大事小事。

在馮宛無力地倚著車壁尋思時,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接著,婢女們歡喜地叫道到了到了。”一個個高興地爬下了馬車。

跟在后面,馮宛也下了馬車。她跟著眾人進入一個府第。這府第依馮宛的眼光看來,也就是普通。里面來來往往,吵吵嚷嚷的,倒是熱鬧得緊。

進了府門,粗須大漢幾人似是忘記了她的存在。馮宛也懶得去想,便跟在眾婢女身后。

倒是一個一路同行的婆子忘起了她,吩咐了幾句,讓她領來了鋪蓋和衣物,又吩咐她與眾婢女住在一個大房間中。

馮宛很安靜,也很聽話。她把鋪蓋等物都張羅好后,便老實地拿起一個掃帚,在院落里清掃起來。

——趁他們還不給她安排工作時,她且給自己安排一個。

果然,那婆子見了,對另一個管事的婦人笑道這婦人倒是個實誠的,也不知王護衛他們是不是有別的吩咐,干脆這幾日,便讓她清掃這院子算了。”

管事的婦人無可無不可,點頭恩了一聲,這事便算落定了。

此時,天空還熾熱著。馮宛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清掃著,灰塵被掃得高高揚起,很快便撲了她一頭一身。原來便不曾整理的馮宛,這下更是灰頭土臉了。

一路上,經過的婢女們蹙著眉,繞道避開了她。對上她們毫不掩飾的鄙夷的目光,馮宛微微一笑,又低下頭來認真清掃。

到了她這個地步,對世人的毀譽已經不再在意。何況,眼前的婢女們,實是渺小得微不足道?

一連二天,馮宛除了休息吃飯,便是清掃。院落不大,被她這麼一做,倒是干凈得異常。

因她做了這種工作,便是一路同來的婢女們,也似乎遺忘了她的存在。

馮宛喜歡這種遺忘,她喜歡這種靜靜清掃,只有天和地,只有她和身下的這個院落的感覺。她感覺到,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清凈起來。

轉眼,夕陽西下,又一個傍晚到了。

馮宛放下掃帚,怔怔地望著天邊的夕陽出神。這兩日,每日清晨時,她便會出現嘔吐眩暈的現象。同時,她也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脈,確實是滑脈。

要是以往,她有了這個懷疑,無論如何也會找到大夫把事情落實。可現在她身無分文,再說,她也知道,這種胡地的普通大夫,那醫術未必就比她高明多少。

其實,用不著落實,她也知道,多半是懷孕了。

懷孕了,多好啊。她的腹中,有了一個她與衛子揚的孩子。低頭撫著肚子,馮宛暗暗忖道:不過孩子千萬不要長得像他的父親,不然的話,他這一生,也難得安寧。

一個高挑美麗的少女,正在婢仆們地籌擁下走來,無意中,她瞟到了馮宛,秀眉蹙了蹙,少女問道這個婦人是?”

雖是舊衣舊鞋,雖是灰頭土臉,可那挺得筆直的腰身,那明亮的雙眼,不該是一個卑賤的貧民婦人所有,因此少女有此一問。

“小人去問問。”

不一會,那仆人跑了,向少女稟道:大姑子,這婦人便是王護衛他們帶回來的那個。”

“是她?”少女矜持地說道:叫她過來。”

一個婆子連忙上前,對著馮宛命令道:呶,你這婦人,大姑子叫你呢?”

馮宛應了一聲,低著頭跟在那婆子身后走去:這個大姑子,便是那粗須大漢等人口中的女郎麼?也不知是不是她找的我,如果是,她要做什麼?

看著低著頭,無精打采地站在身前的婦人,少女不滿地命令道:抬頭看我。”

馮宛老實地抬起頭來。

少女細細端詳著她的一雙眼,問道你眼睛生得好,可識字?”

馮宛搖了搖頭,啞聲道:不識。”

“不識?”少女有點失望,她蹙眉問道那你出身如何?”

馮宛苦笑了一下,喃喃說道早年家里也曾富過,不過這幾年戰亂,早敗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氣質與眾賤民不同了。

少女想到她不識字,依舊蹙著眉頭。見她不高興,一個婢女嘀咕道王護衛也真是的,找人的時候也不問一問。”

婢女的話,讓少女更煩了。她揮了揮手,厭惡地說道:罷了罷了,就當多一個吃飯的吧。你去吧。”

“是。”馮宛慢慢退下。現在的她,沒有心情打聽這個少女找的倒底是怎麼樣的人,要用來幹嘛。在她來說,心底里也沒有把這個當成多大的事。

老實地回到院落里,馮宛又開始清掃一下,便發呆一下。

太陽西沉了。

這時,一個腳步聲傳來,幾個婢女細細地議論聲傳入她的耳中,“街道中變得熱鬧了。”

“好似多了些陌生人。”“是一些游俠兒,我識得的。”“聽說這些游俠兒是來尋人的?”“恩,早聽說了。說是那個馮的屬下不死心。”“衛將軍都放棄了,他還不死心?”“誰呢?說起來那屬下也挺忠心的,附近的城池都派了許多游俠。聽說這方圓數百里的山寨流匪,這幾天的日子都不好過。”

聽著聽著,馮宛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曾秀來尋他了?

山寨流匪日子不好過,每個城池都有游俠?曾秀哪有這麼多人手,莫非是子揚他借曾秀的名義行事?

想到衛子揚,馮宛心漏跳一拍。

幾個婢女議論紛紛時,只聽得一個男子的哧笑聲傳來,“那個屬下也真是不死心。馮早就死了,屍體都掛在都城城門了,他還找?”

這話新鮮,眾人連忙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

那男子身材矮胖,在嘰嘰喳喳詢問中得意地昂起頭說道:你們的消息遲了吧?這事已經發生三天了。

衛將軍入都城的第二天,那婦人的屍體便被仇家掛到了城門上。”

說到這里,他聲音一壓,低低說道:那屍體還是裸著的呢。聽說死前可是經過一番折騰的。嘖嘖嘖,這才是打臉啊,指定的皇后成了這個樣子,衛將軍可氣了。”

這更是大新聞,眾人更是好奇。一時之間,院落都變得鬧哄哄的了。

馮宛慢慢抬起頭來。

她的屍體被掛在城門示眾?還裸著?事情是發生在衛將軍入城后的第二天?

尋思了一會,馮宛雙眼瞇起:莫非,做這事的是十五殿下?那天明明被揭破了行蹤,他不但不殺人滅口,還故意提及的事,便大不尋常。

想到這里,她慢慢轉身:不管這個傳聞是真是假,是不能縮在角落里了。還是回到都城親眼看一看吧。也許,她可以想法子讓衛子揚,知道她還活著。

至于要不要再回到衛子揚身邊,她還沒有想好。她只是,不能這麼也不做,便躲著縮著,讓她的敵人太過得意。

拿著掃帚,馮宛慢慢地饒著附近的墻頭轉了一圈。見到圍墻高聳,不能輕易翻過后,馮宛回到了寢房中。

第二天一大早,天邊還沒有亮,馮宛便把梳洗一清。梳洗過后的她,眉目秀致,氣度高雅,身上的婢仆舊衣,壓根就不能掩去她的風采。

然后,她來到通往側門的花園中,在樹林中安靜等候起來。

直等了二個時辰,馮宛才從絡繹出門的眾人中,選定了一個婢女。這婢女十六七歲,一臉憨厚樸實的模樣,她正提步朝側門走去。

當她走出十步時,馮宛跟了上來。緊走幾步,當婢女來到門旁時,馮宛已經跟上。

門衛瞟了一眼婢女出示的令牌,點了點頭,放她通行。婢女剛走,馮宛便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后,大大方方地向門外走去。

門衛怔了怔,見馮宛氣質出眾,落落大方,不由以為她與那婢女本是一伙的。剛走出一步,又縮回了腳,任由馮宛出了府門。

出來后,那婢女也了馮宛,她回過頭,納悶地看,不明白這個眼生的人,連憑證也不拿便可走出府門時,馮宛已經頭也不回地向街道中走去。

走入一條巷道時,馮宛趁四下無人,從墻根挖了些泥,細細涂在臉上。然后,她從懷里掏出一頂信手從府中順出來的紗帽戴上。

紗帽很舊,被她折在懷里更是皺褶處處,配上她一身的陳衣舊裳,倒像一個從村里來的普通女子,不起眼的很。

當馮宛走出巷道時,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馮宛抬頭看了看,信步走向最繁華的街道,現在,她要去看看那些游俠兒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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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進都城

離城雖然不大,但因為靠近都城,處處都顯出一派繁華。此刻,北鮮卑的威脅原使眾人心中惶惶,可衛子揚的上位,又使得這個城池充滿了希望。

馮宛低著頭走在人群中,老實普通得如同任何一個庶民。不過她一直張著耳朵,傾聽著四周的動靜。

不一會,前方傳來一陣喧嘩聲,一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那些游俠兒又擺攤了。”

“真是有趣,難不成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找到馮夫人?”

“是啊,看他們這樣子,似乎篤定馮夫人只是自己藏起來了,還在等著她出現呢。依我說啊,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婦人,定是被關起來見不得天日了。”

議論聲中,眾人還有點失望。聽他們的語氣,還挺指望這些游俠兒來個重金懸賞的。而不是如現在這樣,在人多鬧市中,眾人聚在一起,放出風聲,只等著馮夫人與他們相會。

馮宛加快腳步。

不一會功夫,她便擠到了隊伍前例。果然,在街道的最中心,十幾個游俠兒正聚在一起,目光炯炯地盯視著四周的人流。在他們的身后,貼著一張布告,因隔得遠,馮宛看不清寫了什麼字。

這些游俠兒,果然與馮宛所想的那樣,有半數是衛子揚的親衛。而且不管是游俠兒還是親衛,都是參與她放火救助過衛子揚那一戰的。這些人,可以說是對她認同感最強,最忠心的一批。

馮宛昂著頭,呆呆地看著他們。

她知道,他們擺出這樣的架式,便是希望她主動走出。只要她主動走出,那麼,所有被囚禁被欺凌,被關在見不得天日的地方的謠言,便不攻自破。

他們希望她能高調走出便如衛子揚每次行事一樣,高調而又囂張地走出。

她閉上雙眼。

他們不是她,她如果是個相公,也許會當著眾人的面,這麼堂而皇之地走出。

可她不行,她沒有辦法不在意那個就要進入都城的北鮮卑公主,沒有辦法不在意一批又一批迎入衛子揚后宮的貴女。

十五殿下那句話說得對,她便是輔助有功,可她一沒有相貌,二沒有后臺,又是嫁過人的身子,她拿什麼跟那些美人爭?再說,兩世為人,她爭得還不夠多嗎?

雖然,她曾經跟自己說過無數遍,只要衛子揚需要,她永遠在他身側。他要她做他的皇后,她便安份守已地守在他的后方。

可是,那種種想法,自從懷疑有孕后,她倦怠了,現在的她更渴望平靜。

吸了一口氣,馮宛讓自己靜下心來。她朝四下打量了一眼,再次提步。

隨著人流,她繼續向前。走了二百步不到,她腳步一拐,向一個酒家走去。

酒家中客人很多,小二忙得不可開交,都沒有注意到馮宛地到來。馮宛瞟了一眼,再次提步,跟著一個身影跨入了二樓。

剛剛從二樓中伸出頭,一個粗豪的聲音不客氣地喝道:“退下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卻是一個高大精悍的漢子瞪視而來。

望著這漢子,馮宛苦笑了一下,她慢慢摘下了紗帽。

面容一露,那漢子瞪大了眼,他想要說話,咽中卻卡卡連聲,什麼話也吐不出。

馮宛微笑地看著他,慢慢伸袖拭了拭臉上的泥土,走了過去。

這時,漢子反應過來了,他啞聲道:“夫人”猛然沖來,他扶著馮宛的雙臂,激動地說道:“夫人,真的是你?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將軍吃不好睡不香的,都要瘋了”

說到興奮處,他聲音越提越高,同進頭一伸,便準備叫人。

馮宛連忙扯住他,她笑得輕淺,“別急,我有話說。”

盯著漢子,她垂眸道:“你們在離城的主事人是誰?叫他過來。”

“好,好。”

“且慢,悄悄地叫他前來,不要驚動了別人。”

那漢子愕愕半晌,想到她的過人之處,便點頭應道:“好。”才走出兩步,他又停步,回頭說道:“不行,我要保護夫人。”

徑自在馮宛旁邊站定,漢子甕聲甕氣地說道:“他們過一會自會前來,小人還是保護夫人的好。”

生怕馮宛勸他,他說完話,還緊緊地閉上了嘴。

馮宛苦笑了一下,也沒有為難。

見馮宛怔怔地看著外面出神,表情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遙遠和疏離,漢子不懂了。他伸手摸了摸頭,訥訥問道:“夫人,你是怎麼不見的?”

剛問到這里,樓梯口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漢子連忙沖過去,低頭一瞅,他壓低聲音吩咐道:“去叫吳頭叫來,便說有緊要事。”

那人應了一聲,腳步遠去。

不一會,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二十幾歲,皮膚白凈,一看就是精明人的青年上了樓梯。他剛要開口,一眼便看到了馮宛,當下張著嘴,“呵呵”地叫出聲來。

馮宛轉頭看向他,微微一笑。這笑容,令得青年安靜下來,他三步並兩步沖到馮宛面前,納頭便是一拜,顫聲道:“夫人,你可回來了。”

“恩。”馮宛應了一聲,輕聲道:“起來吧。”

“是。”

青年站定后,馮宛轉過頭看向窗下的人來人往,徐徐說道:“我會隨你們進都城,可我暫時不想見將軍。你們做得到嗎?”。

“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你告訴我,你們做得到嗎?”。

青年怔怔地看著馮宛,他尋思了一會,咬牙點頭,“只要夫人無恙,屬下等人便萬般歡喜。夫人放心,你所有的要求,我們都會答應。”

馮宛莞爾一笑,道:“那就準備一下,看什麼時候回去都城。”

“好。”

看到他轉身要走,馮宛又叫道:“且慢。”她盯著青年,緩緩說道:“這兩天你們在離城擺的架式太大,匆促收場,會引起他們注意。這樣吧,你們先令得離城本地的游俠兒挨家挨戶地尋人,今晚明日再放出風聲,便說,和城的伙伴已尋到了馮夫人。”

和城在與離城相反的方向,從和城到都城的路,與離城完全不同。如果有人想半路攔截,也不會影響到她。

青年早就對馮宛的能力心服口服,聞言點頭道:“好”

青年行事迅速,不過一個時辰便安排妥當。然后,在馮宛地吩咐下,他們扮成商戶的模樣,開始護送馮宛回都城。

這時刻,安插在離城的親衛游俠都已聚集,加起來足有三四十人。他們籌擁著馮宛的馬車,一個個興高采烈的。雖然馮宛的表現有種種不對頭處,可這些粗野的漢子只是想著,夫人回來了只要她回來,便足夠了。

車隊駛出了離城,沿著官道迅速行進。

望著天邊漸漸西沉的夕陽,馮宛有點恍惚。那吳姓青年見狀,策馬靠近了她,低聲問出一句老早就想問的話,“夫人,那天你怎麼會不見的?”

馮宛回頭看向他。

好一會,她低聲說道:“那日權貴們押送五殿下前來時,我就在外面。后來將軍出來了,我一直跟著,他沒有看到我。當你們籌擁著他入城時,煙塵太大,馬蹄聲又響,我叫喊的聲音沒有人聽到,你們便走了。”

她的語氣平平淡淡,這種安靜的,仿佛被人遺落是理所當然的語氣,不知怎地,讓吳姓青年一陣胸悶。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他能找的理由,馮宛自己已經說出來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那時夫人坐在馬車上就好了。”頓了頓,他又結結巴巴地說道:“那一次我晉升,約著同僚一起去喝酒時,我的小兒子跟著我都沒有發現,還差點把他壓在馬車下。”

馮宛一笑,道:“我知道,將軍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太高興了,沒有看到我。”

聽她這麼說著,吳姓青年更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他訥訥說道:“夫人到都城,卻不想見將軍,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馮宛喃喃說道:“有點。”她對上吳姓青年的雙眼,含著笑安靜地說道:“將軍在最風光得意的時候把我遺落,那感覺其實不好,我害怕。”

嘴里說著害怕,她卻是平靜如昔。

這個婦人,永遠這般雍容,這般平和地處理著一切。

吳姓青年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夜色漸漸加深,幸運的是,今天晚上明月高照。雖然馮宛提出要休息一下,可是眾護衛正是興奮時,又擔心夜長夢多,硬是拒絕了她地提議,踩著月光繼續行進。

在這種快馬加鞭地奔馳中,第二天中午不到,都城的城門便出現在馮宛的視野中。

望著前方熟悉的城池,馮宛再次對著吳姓青年囑咐道:“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通知將軍,我已到來。”

她安靜地說道:“不然,休怪我再次離開。”

最后一句話吐出,眾人一凜,吳姓青年連忙策馬向眾人傳達她的命令。

進了城門了。

都城中,依然人來人往,繁華依舊。

馮宛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吩咐道:“就近安排一個客棧住下來吧。恩,順便叫曾秀悄悄來見我。”

“是。”

就在這時,一陣震天介的鑼鼓聲響起。眾人回頭,只見城門處,走來一個浩浩蕩蕩的車隊。這車隊足有數千人,不管是走在最前面的數百精騎,還是走在中間,那些高挑妖嬈的美麗宮婢們,或是排在后面的,一眼看不到的馬車,都讓人瞪目結舌。

一陣香風飄來,一個怪叫聲嘖嘖傳來,“他大人的,這北鮮卑嫁公主,當真好氣派”

“真是氣派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的公主,是來當皇后的呢。”

“你還別說皇后,馮夫人便是好生生地準備嫁給將軍,這麼一比,哪里還有什麼風頭?嘖嘖,全他大人的被鮮卑人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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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確定

聽到這些議論聲,眾親衛同時看向馮宛。他們沉著臉,不快之情溢于言表。

對他們來說,馮宛已是主母。而這個一個讓人心悅誠服的婦人,若是在婚嫁上,風光被一個妃子奪去,變得尊卑不明,主次不分,那實實是一種屈辱。

收回目光,他們一個個沉默起來。

與眾親衛一樣,馮宛沒有心情欣賞鮮卑公主的風光。一行人迅速拐入巷道,挑了一個酒家便住了進去。

馮宛選了一個遠離街道,房右側種了一棵大樟樹的房間住下。把自己的東西一一擺好后,她便安靜地坐在院落里縫制起衣裳來。

曾秀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景像。

走到她面前,他執手一禮,按捺住激動地喚道:“夫人”

馮宛抬頭。

見到曾秀激動得臉孔漲紅,她微微一笑,道:“坐吧,與我說說話。”

“恩。”

馮宛持起酒斟,給他斟滿,輕聲問道:“還沒有吃飯吧?”

曾秀咧嘴一笑,“剛來時隨便吃了點。”他看向馮宛,忍不住問道:“夫人,你這是……怎麼住在這酒家里?”

他實際上想問的,是她為什麼不與衛子揚聯系吧?

馮宛垂眸,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來。雙目明澈地看著他,馮宛命令道:“你們都退下。”

“是。”

眾護衛一退下,馮宛便輕聲說道:“我不想去找衛將軍了。”

在曾秀臉色微變中,她撫著小腹,微微笑道:“而且,我好似有孕了,你待會隨我出去,悄悄找一個大夫看看。”

曾秀激動地說道:“夫人有孕了?既然如此,哪能不知會將軍?”

馮宛搖了搖頭,慢慢說道:“他現在地位不同了,我這個時候有孕,只會讓他難堪。”說到這里,她笑一笑,傲然地說道:“我也會難堪,而我,不能讓自己和孩子承受這種難堪。”

這句話恁的驕傲。曾秀望著她,由衷放松下來:這才是夫人

轉眼,他想到了她避開的原因,“夫人,你是不喜歡將軍廣納后宮吧?”

“恩。”馮宛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她淺淺一笑,溫婉地說道:“也不僅僅是這樣。我只是看不到回到他身邊后,還有什麼快樂可期望。”

這句話說得曾秀一愣。他動了動唇,又動了動唇,半晌半晌,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

馮宛抬頭看向他,輕聲說道:“你們這些人,都是與我共過患難的,而且,個個都是講究信諾的真相公。有你們護著,我便是在都城中,也可以生活得很好。”說到這里,她調皮的一笑。

曾秀一愕,聽夫人這語氣,還準備在將軍的眼皮下生活一陣了?想到這里,他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時,馮宛說道:“阿秀,那些錢帛,都準備取出來吧。店面和田地則慢慢賣掉,全部換成金葉子。”

“是。”

馮宛含笑道:“有阿秀在身邊,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可以去得。只是委屈你了。”

她這話是試探。畢竟,她這是第一次明確地提出,讓曾秀跟隨的問題。以前,他跟隨她,是因為她的身側有衛子揚。而現在,他跟隨她,不但無法像別的親衛那樣成就功名,還得背井離鄉。要不是面對的是曾秀,她這話還不好意思說出口。

曾秀明白她的意思,他目光炯炯地看著馮宛,深深一禮,“夫人知遇之恩,秀無以為報。秀願跟隨夫人左右。”

他目光明亮地看著馮宛,這個夫人的才智,他是深有體會的。跟在她身邊,別的不說,避兇就吉,衣食無憂,那問題應該不大。而在這個亂世,能達到這八個字的,又有幾人?

別的相公也許渴望著功成名就,可是這種亂世,功名哪是那麼容易成就的?光是小小的陳國,不足一年中,從跟隨先帝,到跟隨五殿下,再到跟隨十五殿下的,已換了三批所謂的新貴。這三批人,都是富貴夢做得正酣,便已人頭落地

見他同意,馮宛眼睛有點濕潤,她清亮地說道:“好”站了起來,她望著外面郁郁蔥蔥的綠色,輕松地說道:“有阿秀在身側,我再無憂慮。”

咬了咬唇,她輕聲說道:“阿秀你去跟吳君他們商議一下,看看他們願不願意跟隨于我。”

“好。”

“另外,替我在邊郊荒靜處租一個院落,把阿叔也叫過來。”

“是。”

目送著曾秀離開的身影,馮宛昂起下巴,想道:其實,我最初渴望得到的,現在已得到了。

在趙俊身邊時,她沒有想過再嫁什麼男人。她只是想擁有足夠的錢財,只是想在這亂世中,能夠安詳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現在,她有錢有人,所願已經達成,還有什麼好抱怨不滿的?這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她應該知足了。

傍晚時,曾秀回來了,他已把一切安排妥當,連院落也給租好了。至于現在跟在馮宛身邊的吳姓青年等人,在知道她的意思后,都明確表示,願意跟隨她左右。

這有點出乎馮宛的意料,她原以為,這些親衛來自衛子揚的故國,忠于他已是本能,萬萬不會隨自己一個婦人走的。

吩咐親衛們開始搬家后,馮宛坐上曾秀的馬車,沿著最繁華的街道向前駛去。

饒是到了傍晚,街道上依然如此熱鬧。每個人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著白日里的鮮卑清映公主,和兩個城主送入宮中的女兒。

馬車來到醫館,戴著紗帽的馮宛,在刻意打扮得樸素的曾秀地扶持下,走了進去。

其實,這個醫館的大夫,馮宛都與他打過幾次交道,已知道他醫術高明。

畢竟,以她自有的醫術,一般的大夫已不能令她信服。除了來這些她打過交道,心服口服的醫館后,她不知還能去哪里。

大夫在她的手腕上按了按,片刻后便笑著說道:“恭喜夫人。”他抬頭看向曾秀,朗朗笑道:“這位郎君,你家夫人這是有喜了。”

你家夫人四字一出,曾秀的臉孔一紅,他想要否認,瞟了一眼馮宛,見她微笑依舊,便閉上了嘴。

馮宛站了起來,示意曾秀拿出一個金碇子放在幾上后,微笑道:“多謝了。”說罷,她轉身便走。

曾秀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走著走著,馮宛突然回頭,見到曾秀還有點靦腆,不由抿唇笑道:“阿秀,日后有人問起孩子的父親,我會說出你的名字哦。”

嗖地一下,曾秀臉紅過耳,他看著馮宛,唇嚅動了幾下,好一會應道:“恩。”

一直到馮宛坐回馬車,他的臉孔還老紅老紅的。這麼大個男人,還這麼羞澀著,直讓馮宛想笑。

不過轉眼,她便被大夫的話拉回了注意力。

孩子真是有孩子了

她盼了兩輩子的孩子呢。

嘴角含著笑,馮宛忖道:以后的路,當走得更謹慎了。

回到客棧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馮宛便搬回了租住的院落。這院落中等大小,布置精致。馮宛過去時,曾老叔已在院落里等著她。看到她過來,他伏在地上便是啕啕大哭。

看著胡發蒼白的老人,馮宛大是感動。自跟隨衛子揚來,她起起落落,遇到的風險無數,每一次,都讓這個老人擔足了心。想來想去,她最對不起的人,便是眼前這個老人了。

扶起曾老叔,馮宛悄悄告訴了他,自己有孕的事。果然,這個消息讓曾老叔轉涕為喜。老人喜滋滋地看著她的小腹,竟是對她回不回衛子揚身邊,會不會再次顛沛流離,都已不再放在心上。

這一天,依然是天氣睛好,依然是華麗的嫁車浩蕩而來。

坐在曾秀不起眼的馬車中,馮宛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好一會,她問道:“將軍現在,相信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吳姓青年湊了過來,低聲回道:“將軍應是不太相信。”不太相信,那就是有點信了。已細細打聽了當日的細節的馮宛,慢慢瞇起雙眼。那些人居然假冒她的名,把受過的裸屍暴在城門示眾。這種羞辱,足可以與上一世她被陷害時相比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馮宛便是不在衛子揚身邊,也得出了這口氣

她想道:對自己的身子熟悉的,除了衛子揚趙俊,便還有侍侯她沐浴過的弗兒等貼身婢女。

在她尋思時,吳姓青年在一側說道:“昨天鮮卑清映公主入宮,將軍不但沒有迎接,還一直沒有出現。聽說,他趕到和城去了。”

他低嘆一聲,“我們放出的消息,沒有騙倒那些匪徒,倒是把將軍給騙著了。聽說,他現在還在路上搜尋,還不曾回來。”

馮宛回頭,她溫婉地看著吳姓青年,以她的聰明,自是能聽出他話中的勸導。看了一眼,馮宛說道:“我累了,真累了。”

她昂起頭,望著遠處的閑云,輕輕說道:“我想任性了。”無意識中,她又撫上小腹:便不是為了自己,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得任性了。她怎麼能忍受,孩子一出世,便背上來歷不明的野種之名?她怎麼能忍受,在與那些美貌嬪妃的爭斗中,自己的孩子,時刻有生命之險?

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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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7 23:15:02
第239章 誰放的謠言

沉默了一會,馮宛問道:“和城的路上,便不曾發現來路不明的人?”

吳姓青年說道:“有幾批,不過屬下能力不足,無法細查。”

馮宛點頭,她暗暗尋思道:從那天晚上的情況看來,十五殿下一直在關注著都城的一舉一動。而且他甚為自負,便是失敗了,也不曾想到過離開。

想到這里,她抬起下巴,靜靜想道:子揚,我再幫你一次,我幫你去掉這個你最大的敵人。那樣,你我就各自天涯,以后不管誰生誰死,都無愧欠

主意一定,馮宛低聲說道:“皇宮中,若有十五殿下和弗姬的消息傳出,一定要及時告知于我。”

吳姓青年一怔,他沒有想到,馮宛在這個時候,考慮的還是這種大事。當下他激動地說道:“是。”熱切地看著馮宛,他唇動了動,“夫人,你不再責怪將軍了?”

馮宛一笑,道:“這事與他無干。我只是不喜歡被人羞辱罷了。”

吳姓青年呆了呆,馬上說道:“可是,那城門懸屍之事,沒有人說是十五殿下干的啊?”

馮宛淡淡說道:“是不是他又有何妨?大伙都說他死了,連頭顱都被衛子揚砍下掛在了城頭上。可我親眼看到他活得好端端的。我只知道,他才是你們將軍的心腹之患。”

她轉過頭,雙眼明亮地看著吳姓青年,微笑道:“這一次,我若能替你們將軍除去心腹之患,吳君可否真心追隨于我,再無他念?”

她目光明亮,笑容中,有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道。吳姓青年被她說破心事,老臉一紅,好一會他咬牙立誓道:“夫人放心”

“好,一言為定”馮宛果斷點頭,不再看向他。轉眼,她說道:“回府吧。”

“是。”

回府后不久,馮宛秘密召來了曾秀,兩人在房間密談了一陣后,曾秀匆匆走出。

皇宮中。

清映公主漫步在院落中,她一襲火紅的錦服,額上掛著珍珠吊墜,烏黑的秀發高高挽起,整個人于靈秀中透著一種華貴。

一邊走,她一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色,明亮的雙眼,含笑的雙唇,都彰顯出她心中的得意。

這時,一個太監小步跑來,他湊近清映公主,低聲說道:“主子,將軍他還沒有回來。”

這句話,令得清映公主臉上那志得意滿的笑容收了收。轉眼,她揮了揮手,“退下吧。”

“是。”

太監一退,一個婢女便湊近清映,抿唇笑道:“公主別在意。將軍他不久就會回來的。”頓了頓,她又說道:“昨日公主進城時,整個都城的人都看呆了去。嘻嘻,現在人人都說,便是那個馮氏真回來了,也沒有什麼顏面面對公主。先是有裸屍懸掛那件事,現在比嫁妝比風光比美貌比家世,又遠遠輸于公主。要是我啊,才不敢跟公主爭那個皇后之位呢,用一根白綾吊死了事”

清映公主聞言,抿唇嬌俏的一笑,她輕輕念道:“馮氏”想到這兩個字,她的唇顫了顫,她無法忘記,那一次,自己是怎麼哭著離開都城的。

不過,她又回來了,馮氏,你看到了嗎?我又回來了

這一次,她會讓她永遠哭著看著自己

這時,一個美人迎面起來。清映公主依稀記得,這美人是什麼離城城主的女兒。

兩女相遇,都是微微一笑,不曾行禮。沒法子,衛子揚一直沒有回來,他不回來,眾女自然也不曾受封。彼此之間,更不好用位份高低來稱呼。

目送著那離城城主的女兒走開,清映昂起了下巴,她微笑道:“去說一聲,將軍出去太久了,也該回來了吧?”

“是。”

太監領命離去后,清映公主繼續在皇宮中轉悠起來。特別來到皇后所住的溫寧宮,她更是特意坐了好一陣,才慢慢在每個房間轉了一遍。

這個地方,以后只能是她的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而衛子揚,還沒有回宮。

就在清映公主繼續對皇宮,對溫寧宮,進行她的巡視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太監來到她身后,低頭說道:“主子,外面流言大起。”

流言?清映公主不在意地說道:“什麼流言?”

那太監湊近她,低聲說道:“從昨晚開始,一股流言四下傳揚。那流言說,衛子揚本是南鮮卑的太子,南北鮮卑,一直都是一家人。早在當日衛將軍負氣失蹤時,便已與北鮮卑達成協議。北鮮卑兵臨陳國,助衛將軍出一口氣,而衛將軍則許諾,會扶助北鮮卑的公主為后,到時南北兩鮮卑,實成一家。而馮夫人的無故失蹤,實是衛將軍和北鮮卑的清映公主聯手所為的,便是將那皇后之位,騰給清映公主。”

什麼?

清映公主臉色一變。

這時,那太監繼續說道:“據我們的人探知,這流言不僅僅出現在都城,便是離城,和城等附近城池,也有散布。還有人說,天下間,哪有想當帝王會不在乎手中的勢力的?衛將軍能夠承諾繼位后不動舊朝權貴,不為他的親信爭位,便是因為,他對陳國國君這個位置無心”

說到這里,太監小心地看了一眼清映公主,悄悄向后退出一步。

清映公主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她急聲道:“這流言是誰散布的?”

“小人不知。”

“什麼知不知的,你是死人啊,不會去查啊?叫我們的人去查,都去查”叫到后面,她的聲音有點尖有點亂。

“是,是。”

在太監連迭聲地應是中,清映公主的臉色越來越白。

這時的她,越想越是不安。這流言太可怕了,它怎麼能把父兄他們的打算,料得這麼準?

還有還有,這流言一出,只怕整個陳國的人,都城的人,都會把自己當成假想敵了。只怕她一個動作都不做,那些人都會懷疑她對陳國不利。

想到這里,清映突然覺得,這溫寧宮里外的太監宮女,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帶著敵意。是了,是了,他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傳揚出去,說什麼自己整天在溫寧宮轉悠,說自己就是想當皇后。不行,我得退出去。

她急急向外走去。

一出溫寧宮,清映公主便急急地趕向自己的宮殿,她一邊走一邊命令道:“去把阿兄叫來。”

太監知道她是想與還不曾離去的王子商議對策,連忙應是,退了出去。

饒是清映公主最不願意,這流言也以她難以想象的速度,在陳國境內迅速地傳揚開來。當天傍晚,權貴大臣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越是想,權貴們便越是覺得,這個流言非是無的放矢,再想到自從衛子揚進駐都城后,邊境處,便再也聽不到北鮮卑攻關的消息,還有人說,邊境處北鮮卑早就退兵了。

還有,那北鮮卑的公主,嫁過來的儀仗,也太盛大了吧?明明只是一個來當妃子的,怎麼這麼喧賓奪主?還有,馮夫人一直與衛將軍形影不離,怎麼就無緣無故失蹤了呢?失蹤也就罷了,還弄出裸屍懸掛這一曲,這不是逼著人家馮夫人名聲掃地,無顏面出現在世人面嗎?罷了,她一個婦人,用完了就扔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衛將軍向來任性,他不會把偌大的陳國也想扔就扔吧?

想了又想,權貴們越來越不安。北鮮卑兵卒的嚴苛酷厲,那是出了名的。如果衛將軍真的束手把陳國讓給北鮮卑,那自己這些人還有什麼盼頭?

想到這里,權貴們不停地向皇宮中求見,等著衛子揚地出現。

而第二天,宮外的十五殿下等人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幾乎是消息一入耳,他便坐不住了,在房間中轉了又轉,時不時地朝幾個臣子看上一眼,十五殿下咬牙說道:“我們回去”

“可是殿下”

一個臣子剛剛叫出口,十五殿下已斷然揮手,說道:“這流言不可小看,依孤所料,它必是真的。”

看向眾臣,他啞聲說道:“孤的江山,豈能任由他衛子揚拱手讓給北鮮卑?趁現在眾權貴豪富人心惶惶,孤振臂一呼,或有轉機”

他原本是想著,等衛子揚驅趕了北鮮卑,又殺了眾反賊,自己再順手滅了馮氏,便可坐收衛子揚留下的太平江山了。

可是,現在情形有變,一切已由不得他了。幸好這幾天他也聯系了一些反對衛子揚勢力,正可借此機會,一舉成事

想到這里,十五殿下斷然命令道:“收拾行裝,我等速速返回都城”

“是。”

在十五殿下趕回都城時,在和城附近大肆搜索的衛子揚,也聽到了這則流言。

與眾人不同,在聽到流言時,他臉色一白,整個人像被什麼擊中一樣,一動不能動了。

眾親衛相互看了一眼后,一親衛湊近前喚道:“將軍,你怎麼了?”

衛子揚臉色微沉,他低啞地說道:“他們說我,說我與清映聯系迫害了阿宛。說我早就想把那皇后之位騰給清映,迫不及待地對阿宛動了手。”

那親衛聽到這里,不由哧地一笑,道:“將軍,這分明是謠言”

衛子揚搖了搖頭。

在眾親衛不解的目光中,他喃喃說道:“這個謠言,是她放出來的,是阿宛放出來的……”

“什麼?”

眾人一驚,一親衛叫道:“不可能夫人便是還在,也絕對不會做出對將軍不利之事”

衛子揚只是搖頭,搖頭。他目光恍惚地看著前方,低低說道:“她在怪我,怪我容許清映公主這麼大張旗鼓地進宮,怪我一點也不給她留情面。”他似是在囈語,眾親衛聽了,不由自主地想道:將軍魔障了,他又在以為,馮夫人這是九泉之下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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