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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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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許攸沒能繼續聽下去,因為孟老太太終於回過神來,立刻就把她趕回房間去了,「這種事兒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能聽呢,」孟老太太一邊把她往屋裡,一邊又小聲嘀咕道:「順哥兒今天怎麼了,怎麼這麼冒冒失失的。」

  就算真要提親,也沒有這麼來的,好歹也得請個媒人,哪有自己跑過來說提親的,不會是在哪裡受了刺激吧?孟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看許攸,沉聲問:「小雪,你是不是把那個……劉奶奶外孫的事說給順哥兒聽了?」

  許攸大呼冤枉,委屈地道:「我沒事兒跟他說這個幹嘛?」她頓了一下,咬了咬牙,小聲道:「是小綠說的。」

  孟老太太都快傻了,「那隻鳥?」一隻鳥居然還嚼舌頭,簡直太匪夷所思了。她這是沒親眼瞧見小綠大戰李家大小姐呢?要不然,保準眼珠子都得掉出來。

  「反正,你回屋裡頭待著。」孟老太太小聲哄她,「回頭阿婆再跟你仔細說。」說罷,就把她往屋裡推,然後想了想,還把門給鎖了。許攸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心神不寧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起身在屋裡轉了幾圈,茶壺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見她情緒不高,還湊過來咬她的裙角,然後仰著腦袋搖著尾巴朝她咧嘴笑。許攸的心又慢慢靜下來,蹲在地上抱住茶壺,小聲抱怨道:「茶壺你說,他這是干嘛呢,一點準備都沒有,真是冒失。」

  她念叨了一會兒,就聽到窗戶口傳來「嘟嘟——」的聲音,趕緊起身過去一看,竟是小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回來了。它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不厚道的事,恬著臉想往屋裡湊,偏又作出一副怯生生的姿態,簡直就是影帝。

  偏偏許攸又不好真的把它關在外頭,畢竟下著雪呢,它要真在外頭凍著,再過幾個小時就成冰棍了。但許攸又實在氣不過,一邊開了窗,還一邊氣咻咻地瞪它,小聲地罵了一句,「小漢奸!」

  小綠飛快地飛進屋,停在梳妝台上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許攸,「什麼是小漢奸?」

  許攸頓時哭笑不得。就這麼幾下子,她好像又沒那麼糾結了,於是朝小綠招了招手,小綠眨巴眨巴眼,沒往前走,反而往遠處跳了跳,嘴裡還小聲嘀咕道:「想教訓我?沒門兒,我才沒那麼傻呢!」

  許攸:「……」

  到下午天快黑的時候阿初才過來解救她,一邊開鎖一邊小聲地朝許攸道:「姐,我一直躲在外頭偷偷聽呢,小順哥後來又道歉了,說自己衝動冒失,不該這麼一點準備就過來提親,又說等過了年,再三媒六聘地親媒人上門。」

  許攸都傻了,愣了好幾秒鐘,才有些緊張地問:「阿婆和我爹怎麼說?答應了嗎?」

  阿初攤手,「後來我就被發現了,然後阿婆把我扔回房間了。」

  許攸就知道,她不該對這娃兒報以任何希望。

  「不過——」阿初像只小狐狸似的笑起來,樣子狡猾極了,「我剛剛問過阿婆了,阿婆說,還是要看瑞王府的態度,要是王爺和王妃有半點不同意都不成。不過,我倒是挺喜歡小順哥做我姐夫的。」

  「你知道什麼呀。」許攸對他嗤之以鼻,「小屁孩還什麼都不懂,別亂發表意見。」

  「這婚事又輪不到我作主,我說什麼也沒用啊。」阿初被許攸訓了也不惱,笑嘻嘻地繼續道:「小順哥多好啊,人和善不說,對小雪姐姐也好,在我們面前一點架子也沒有。姐你是不知道,外頭有些人,仗著自己出身名門,那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就連香山書院裡的弟子都一樣,不是瞧不起這個,就是看不上那個,哪像小順哥和平哥兒這樣平易近人。」

  許攸決定不跟這個小叛徒說話了。

  等到了晚上,孟老太太親自過來她屋裡了,她這回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道:「順哥兒說,等過了年,他再請了媒人重新來提親。又說王妃已經同意了,王爺那邊問題也不大,不過你爹還沒應,後來順哥兒又說,只要你同意嫁過去,他不納妾……然後你爹你同意了。」

  什麼?同意了!為什麼阿初沒有提都沒提這個事?許攸霍地從跳起來,一臉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孟老太太還挺高興,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哎呀我們也沒想到順哥兒會說這個,你爹當即就答應了。呵呵,這又不是我們提的,是他自個兒說的……」

  所以說,其實小綠把她和孟老太太私底下說的悄悄話也有樣學樣地跟趙誠謹說了?這個傢伙實在是無孔不入,真是個當奸細的材料,怎麼沒把它送到軍營裡與敵對戰去!

  「小雪你是不是也挺高興啊?」孟老太太伸手過來捏了捏許攸的臉,兩隻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繼續絮絮叨叨地誇讚著趙誠謹,「順哥兒這孩子是真不錯,有情有義,雖然有點心眼兒吧,不過男人嘛,心裡頭是得裝點事兒。尤其是小雪你這孩子腦子又不大管事兒……」

  喂,這樣貶低自己孫女真的好嗎?

  「不過你爹也說了,你現在年紀還小呢,反正順哥兒也不大,所以打算把你多留幾年。再怎麼說,也得給你多攢些嫁妝,不然,就算人家瑞王府不介意,出嫁的時候也不好看。我聽說南邊姑娘家出嫁,那都是十里紅妝。咱們家雖然比不得那些大戶人家,可也不能讓小雪受委屈……」孟老太太已經完全沉浸在嫁孫女的喜悅中了。

  這廂趙誠謹回了王府,一到家就趕緊去尋瑞王妃求救,見了面,便把自己今兒做的荒唐事給交待了,瑞王妃聽了都有點不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真的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跟人家提親了?」這怎麼看都不像趙誠謹會做的事,實在是太荒唐了。

  趙誠謹的臉上抽了抽,扶額不起,「娘,我已經反省過了。」他幾乎是一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不靠譜的事,無腦程度簡直直逼齊王殿下,所幸他反應得還算快,立刻就承認了錯誤,又鄭重地道了歉,雖然取得了孟老太太和雪爹的原諒,可趙誠謹心裡頭還是有些不那麼放心。

  「那……接下來怎麼辦?」瑞王妃看著面前水頭喪氣的兒子,有些想笑,又生怕打擊到他,遂艱難地忍住了,作出一副關切的模樣,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不住,小聲追問道:「你怎麼忽然間這麼衝動了?」這可一點也不想他。

  「小綠說,孟家老太太看中了一個人,想招了上門給小雪做上門女婿。」趙誠謹一說起這個連聲音都低了。事實上,小綠說的還不止這一件事,後面的那些理由才是讓趙誠謹真正心驚膽顫的的原因。他一方面很高興許攸能有那麼關心她的祖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孟老太太的擔心的確有道理。

  到底要不要和瑞王妃老實交待呢?要是現在不說,將來也是要說的,到時候可能還會讓人以為是小雪慫恿的,趙誠謹這麼一想,便又將孟老太太的顧慮跟她說了,又道:「孩兒在老太太和孟大叔面前保證過了,將來……屋裡只有小雪一個……」

  他說完又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瑞王妃,見她面無表情,心裡頭愈發地緊張。

  瑞王妃皺著眉頭半晌沒說話,一會兒又抬眼朝趙誠謹看,趙誠謹趕緊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一臉期待地看著她。瑞王妃苦笑一聲,揮手道:「你們小孩子的事情自己看著辦,娘也懶得插手。宮裡頭,娘會去替你向太后說項,至於太后那邊肯不肯,娘也不敢跟你打包票。」

  趙誠謹頓時喜出望外,雖然他也知道,王府裡最好說話的就是瑞王妃,只要是他決定的事,瑞王妃十有八九都不會反對,可他的婚事畢竟非比尋常,他的親事就連瑞王爺和瑞王妃也不一定作得了主,而今瑞王妃不僅答應了他,還主動提出要去太后那裡幫忙周旋,趙誠謹頓時感動得兩眼發紅,鄭重地跪地朝瑞王妃行了一禮,瑞王妃卻別過頭去不耐煩朝他直擺手,「滾一邊去,看著就心煩。」

  趙誠謹歡天喜地地朝瑞王妃又鞠了一躬,這才起身得兒得兒地跑了,瑞王妃目送著他離開,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搖搖頭朝蘇嬤嬤道:「這孩子,真是跟他父王一點也不像。」這樣多情的男人,整個皇家也沒有一個,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晚上瑞王爺回來,不等瑞王妃提這事,趙誠謹便主動去書房見他了,「……事情就是這樣的。」

  瑞王爺沉著臉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趙誠謹不避不躲,抬頭與他對視,目光中寫滿了堅定。但瑞王爺還是再三地道:「順哥兒,你可要想清楚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乃通兩姓之好,你若娶了孟家姑娘,這意味什麼,你心裡頭可清楚。」

  趙誠謹正色道:「是,孩兒知道。」

  瑞王爺就不作聲了,他在趙誠謹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下沉默了半晌,最後大幅度地一揮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趙誠謹還有些懵,起身發了好一會兒愣,這才反應過來瑞王爺這是同意了。他自己都有點覺得不可思議,本以為要費許多口舌,甚至被罵得狗血淋頭,瑞王爺也不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沒想到竟然他竟然這麼輕易就鬆了口,這讓趙誠謹有一種奇妙的挫敗感,他甚至連多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瑞王爺給趕出來了。

  回了荔園,沈嶸還在書房忙,趙誠謹把茶園的事全權交到了他手裡,沈嶸不傻,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幾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投入了進來。聽到趙誠謹回來的聲音,他又趕緊出來迎,順便說一說自己的計畫。

  「世子爺?」沈嶸幾乎立刻就發現趙誠謹神情有異,遂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趙誠謹皺著眉頭抬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是好事。」他頓了一下,決定還是先不要想太多,於是又笑起來,眉眼立刻舒展開,「過了年,我和小雪的婚事就要定下來了。」

  沈嶸有些意外,旋即趕緊過來道了聲「恭喜」。趙誠謹的心思他怎麼會不知道,更何況,趙誠謹也從來沒有特意瞞著他做什麼,沈嶸只是沒想到這樁婚事會定得這麼快,這麼順利。

  「日子可曾定了?」

  「還遠著呢,」趙誠謹雖然有些遺憾,但總得來說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孟叔說,還想把小雪留兩年,反正我也不大,還等得起。」只要是名分一定,他安了心了,不用擔心這個那個對小雪心懷叵測,也不用生怕孟家忽然異想天開又要給許攸招個上門女婿。她心裡頭清楚得很,在孟家人眼裡,他是遠遠比不過上門女婿的。

  雖說沒有正式定親,但雙方家長心裡頭都有了數,趙誠謹往孟家也跑得越來越勤,過年前一日,瑞王府還派了下人送了一車年貨,多是自家田莊裡產的,另還有兩筐南邊來的橘子,東西倒並不貴重,但顯見送禮之人是用了心思的。

  孟老太太原本以為是趙誠謹送的,待仔細一問,才曉得是瑞王妃派來的人,心裡頭頓時猶如喝了人參湯一般熨帖,等年後趙誠謹再來家裡的時候,老太太的態度別提多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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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過了年,接連好幾天,瑞王爺都躲在家裡頭唉聲嘆氣,瑞王妃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問:「王爺這是為了什麼事愁成這樣?說出來聽聽,看妾身能不能給幫忙出出主意。」

  瑞王爺揉了揉太陽穴,無限痛苦地道:「我在想順哥兒的婚事要怎麼跟太后開口。」還有皇帝那裡,恐怕也不會輕易鬆口。

  瑞王妃卻好像一點也不著急,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那就等等吧,先跟孟家定下來。順哥兒不是說,孟家那邊也不想讓他家姑娘早嫁嗎?咱們悄悄把婚事定了,過個一年半載,說不好,這事兒就自己解決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瑞王爺立刻就猜出這裡頭還有他不知道的事,眼睛一亮,笑笑道:「你跟順哥兒還有什麼事瞞著我不成?」他不是沒想過要暗中提拔孟家老大,可等仔細一打聽,才發現這兩年他兒子也沒閒著,孟學良能進京,十有八九都是趙誠謹在後頭使力,短短幾年時間就從一個白身做到了六品官,雖說武官沒有文官值錢,可也已經足夠引人注目的,瑞王爺這會兒還真不好做得太明顯。

  瑞王妃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往瑞王爺面前晃了晃,瑞王爺沒明白是什麼意思,挑了挑眉,一臉不解。

  「王爺前幾天不是問妾身這杯子裡是什麼茶?」瑞王妃緩緩道。

  瑞王爺依舊疑惑,「跟這杯子裡的東西有關?」他聞著有點像茶香,但又比平日裡喝的茶要清新馥雅,所以才隨口一問,不想瑞王妃卻笑而不語,他還想問她討要一些的,結果瑞王妃不肯給。瑞王爺當時還故作氣惱,信誓旦旦地說要進宮找皇帝要,結果在宮裡頭問了一圈,也沒有誰喝過這玩意兒。他原本還想尋個機會找瑞王妃仔細問個清楚的,結果後來又被趙誠謹的婚事給打斷了。

  瑞王妃笑,「今年的新茶還不到時候,所以順哥兒也一直沒跟你提。」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起身把藏在櫃子裡的茶葉拿了出來遞給瑞王爺,瑞王爺滿腹狐疑地打開茶葉罐,低頭看了看,又把鼻子湊近聞了聞,臉上頓時露出奇妙的神色,「這……這茶葉是從哪裡來的?順哥兒使人做的?」

  「是孟家大姑娘炒制的,」瑞王妃見瑞王爺面色有異,趕緊伸手把茶葉搶了過來,又道:「等到三月裡今年的新茶就出了,王爺到時候問順哥兒要就是。這點子東西只夠妾身一個人喝。」

  「孟家還有這種技藝?」瑞王爺可不傻,他幾乎一眼就看出了新茶意味著的巨大利益,頓時有些激動,「這個難不難?這……這可真是……」

  「聽順哥兒說,從採茶到制茶,順利的話攏共也才一天時間。喝起來也簡單,用沸水一泡就是。順哥兒的意思是,用這方子給孟家換個爵位。」瑞王妃一句話頓時像瓢冷水澆在瑞王爺的心上,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想了想,忍不住苦笑,「我竟然還沒有順哥兒一個孩子看得透徹。」

  瑞王府已經是顯貴至極,他要真再整這麼大的事出來,就算他皇兄而今心胸寬廣了不再疑他,滿朝的文武大臣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一群紅眼病,他一定會被那些御史參得沒法出門。

  瑞王爺越想越覺得自己兒子實在高明,反正孟家也守不住這方子,瑞王府又各種顧忌,倒不如索性在皇帝面前賣個乖,得點實在的好處,再說了,就算真把這制茶的方子給了朝廷,也並不意味著自己家就不能做了。

  「不行,我得讓許管事去一趟南邊買幾塊茶園。」

  瑞王妃像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王爺以為順哥兒會傻得連這個都想不到?沈嶸年前出去了那麼久,不就是為了這事兒。」

  瑞王爺被她嘲諷了也不生氣,反而興致勃勃地問起那些茶園的情況,「……在福建?福建也好,那邊的茶園價錢便宜,巴蜀那一帶的園子早被賣到了天價,我看到時候他們怎麼收場……」

  瑞王爺越琢磨就越是有勁,最後竟撫掌哈哈大笑起來,說著話便要起身,瑞王妃見他說風就是雨的,頓時啼笑皆非,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問:「王爺這麼急吼吼的是要去哪裡?」

  「進宮啊!」瑞王爺話一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的確是急了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了,順哥兒是什麼主意?」

  「好歹也等春茶出來了再說,」瑞王妃沒好氣地道:「這麼急急躁躁的,還比不上順哥兒。」但跟孟家的婚事還是得及早定下來,這事兒別人不急,趙誠謹可急得滿頭包,只恨不得天天到瑞王妃面前念叨。

  瑞王妃把議親的安排一一說與瑞王爺聽,就連提親時的禮單也拿來給他看,瑞王爺翻了翻,點頭道:「都隨你準備就是,只是這婚事暫且不要弄得滿城皆知,我們兩家心裡頭有數就好。要不然,孟家反而招人嫉恨,太后哪裡恐怕也會諸多責難。等到孟家的爵位到手了,我再去跟太后解釋,到時候太后也沒話說。」

  瑞王妃哪裡會不清楚這些道理,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孟家也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家,不說婚事沒定下來,就算真定了,也不會咋咋呼呼地嚷嚷得到處都知道,要不然,人家明明曉得順哥兒對孟家大姑娘有意思,還使勁兒地想給她招上門女婿?」

  這話說得有道理!這京城裡無論是誰家,若是曉得瑞王府世子要成親,怕不是腦袋都要擠破了,不說明媒正娶,便是只納個妾,也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家閨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進府來,偏偏孟家把這女兒當眼珠子一般地疼,生怕閨女嫁進門日子不好過,寧可招贅,也不高攀,結果害得趙誠謹急得跟什麼似的。

  這都是什麼世道!

  瑞王爺一面心裡嘀咕著,一面又仔細地與瑞王妃商議起種種細節,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要把趙誠謹召過來仔細問個清楚,待使了下人去荔園一看,人根本不在,問了,說是去了齊王府裡。

  「順哥兒去找老七了?」瑞王爺表示不能理解,「他找老七做什麼?」

  「誰知道呢?」瑞王妃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她不是什麼都喜歡抓在手裡頭的母親,更何況,像順哥兒這樣的孩子,不管做什麼,他心裡頭總是有數的,所以瑞王妃並不會關心他所有的行蹤。

  瑞王爺於是又把心思歪到了齊王身上,開始發揮起兄長的智能,絮絮叨叨地感嘆起老七的婚事來,「……太后氣得狠了,發出話說以後都不管他了,我看老七還挺高興,估計巴不得呢。」這麼一比較,他們家順哥兒簡直就是個乖孩子。

  乖孩子趙誠謹和讓被太后放棄的齊王殿下正坐在齊王府的花廳裡喝酒,齊王今天的臉色不大對勁,喝了幾口酒之後愈發地明顯,看著趙誠謹欲言又止。趙誠謹也不急,低著頭慢條斯理地邊吃邊喝,偶爾還誇兩句「府裡的梅花開得真好」「這場雪估計還得下幾天」這樣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話。

  齊王終於忍不住了,猶豫了一下,問:「我說順哥兒,你跟孟家大姑娘的婚事定了?」

  「嗯」,趙誠謹抬眼看他,應了一聲,點點頭,「定了。」

  齊王立刻就來了興趣,往他身邊靠得近了些,好奇地問:「那你跟七叔仔細說說,你怎麼把這事兒給定下來的?我上回見孟家大姑娘好像對你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不對勁了,趙誠謹斜著眼睛沒好氣地瞪著他,眼神十分地不悅。

  齊王立刻哈哈大笑,捧腹道:「本還想向你取取經,鬧了半天,敢情你折騰了這麼多年,連個小姑娘都還沒搞定。嘖嘖,真是白張你這張臉了。生得多俊吶……」

  趙誠謹也不氣,淡然地笑,「我倒是不急,反正小雪早晚得嫁我,只要我再多捂一捂,不怕捂不熱她的心。倒是七叔你,年紀也不小了,雖說相貌也還出眾,可到底比不得十八九歲的少年郎,隨便算算也比人家大上十來歲,嘖嘖,怎麼看都有種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啊。」

  齊王頓時被他氣得一臉通紅,想反駁,偏還真找不出什麼話,他無奈又絕望地不得不承認趙誠謹說的話還挺對,心裡頭頓時拔涼拔涼的。

  趙誠謹見他這挫敗又喪氣的模樣,心中又覺得有些不自在,想想齊王雖然嘴巴臭,人卻是還不錯,二人之間也的確有深厚的叔侄情分,想了想,於是又勸道:「七叔你也別太往心裡去,女孩子嘛,總是要面子,你耐點心,一門心思地對她好,她總會知道。只要身邊沒有什麼不三不四的傢伙來插足,她保準會被你打動。」

  不管齊王殿下有時候多麼不靠譜,可終歸為人不錯,將來成了親,也應該是顧家又有責任感的人。好吧,從趙誠謹的內心來說,他巴不得齊王殿下早點成親呢。

  於是,趙誠謹又耐著性子一一地傳授他經驗——雖然就連他自己都說不好這到底算不算成功的經驗。

  等他從齊王府出來,天色漸暗,天上卻又沸沸揚揚地飄起雪來,趙誠謹坐在馬車裡猶豫了一下,出聲吩咐車伕道:「去孟家。」

  冬天天黑得早,到孟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孟老太太見了他有些意外,一邊上前來迎,一邊道:「怎麼這時候來了?外頭多冷,趕緊進來,凍著了吧。」她一走近,隱隱聞到些酒味兒,凝神一看,果見趙誠謹的臉上微微泛紅,眼睛裡甚至還泛著水光,不由得有些想笑,趕緊招呼人過來幫忙。

  許攸也聽到動靜出來了,說實話,自從婚事說定後,她每回見了趙誠謹的面都還會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得都不敢看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說說笑笑。她能感覺到趙誠謹的失望,但是,這種奇怪的心情變化就連她自己也沒法控制,所以,也只能這樣暫時拖著。

  「小雪你愣著做什麼,趕緊去廚房煮碗醒酒湯來。」孟老太太見她傻乎乎地在一旁站著,趕緊吩咐道:「沒瞧見順哥兒喝多了麼。」

  許攸又朝趙誠謹看了一眼,他也直直地盯著她看,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地笑。那傻乎乎的樣子就連孟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趕緊把他拽進了屋。

  到底喝了多少酒?許攸在廚房一邊磨磨蹭蹭地煮解酒湯一邊想,她記得趙誠謹的酒量不小啊,人家可是在山寨裡頭當過土匪的,誰能把他灌醉,還醉成那副呆呆的傻樣子,也就孟老太太才會信他!

  可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解酒湯煮好了,還親自送過去,看著趙誠謹把湯喝了,這才放心,罷了又橫挑眉毛豎挑眼睛地埋怨道:「喝不了就別喝那麼多,年紀不大,倒會逞強。」

  孟老太太沉下臉,責備道:「小雪,你說什麼呢,真是沒規矩。」

  「沒事,阿婆。」趙誠謹的眼睛在幽暗的燈光下愈發地顯得亮,他咧著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帶著一些小心翼翼地討好朝許攸道:「我以後少喝。今天是……我七叔給灌的,他心情不好……」他毫不猶豫地就把齊王給出賣了,於是,很快的,許攸就沉浸在齊王殿下追不到女朋友這樣新鮮的八卦消息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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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因為後來雪越下越大,趙誠謹晚上便沒回府。許攸其實有些擔心,再三地問他,「這樣是不是不大好,你夜不歸宿,府裡頭還不得擔心?」再說了,要是瑞王爺和王妃曉得他晚上在孟家過的,人家心裡頭怎麼想。

  「我出門前跟家裡頭說了,」趙誠謹一點也沒把這當回事,「家裡頭以為我在七叔府裡呢。再說,外頭的路不是都堵了嗎?」他斜倚在榻上,看著許攸微微地笑,目光柔和,「不過,要是小雪實在不願意,那我還是回去好了。反正也不遠,走過去也不過兩刻鐘。」

  他都這麼說了,孟老太太哪裡還肯讓他走,外頭風大雪大的,萬一滑一跤,傷著了哪裡,可要如何是好?再說趙誠謹那可是瑞王府世子,金貴著呢,萬一凍傷了,怎麼跟人家王妃交待。

  「順哥兒你別理小雪,安心在這裡住下。家裡頭有空房間!」孟老太太瞪了許攸一眼,趕緊道。可是,哪裡還有許多空房間,趙誠謹可不止他一個,身邊還有兩個年輕護衛和一個車伕呢,便是有空著的,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出來住人,倒是許攸隔壁的那間客房是空著的,然後,孟老太太就把許攸叫出去收拾床鋪了。

  「阿婆你讓他住這裡啊。」許攸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好像有點薄,「這屋裡會不會太冷了?」

  剛剛還嘴硬地要趕人家走,這會兒又擔心會凍著人家,孟老太太都忍不住想笑了,「晚上生個火,燒個炭盆放屋裡頭。小雪跟我去屋裡抱兩床褥子來,一床墊著,一床蓋,你放心,絕對凍不著順哥兒。」

  許攸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多嘴了,有心想辯解兩句,偏又一時詞窮,想了好一陣才小聲嘟囔道:「關我什麼事,阿婆你心疼他才是真的,別往我身上推。」

  孟老太太笑起來,「是啊,阿婆是心疼他,為什麼?還不就是因為順哥兒是我們家的孫女婿。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嘴硬。以後嫁了人,可不能再這樣,女孩子嘛,該軟的時候還是得軟,別仗著順哥兒喜歡你,對你好,就高高在上,不把人家的疼愛當回事……」

  許攸被孟老太太說得都快哭了,「阿婆,我是那種人嗎?再說了,我對順哥兒還不夠好麼?」她雖然心裡頭還過不了感情那個坎,總覺得彆扭,可平心而論,她對趙誠謹已經很關心了,就算比不上他細心,可是,她卻是為了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的。

  回到廳裡,趙誠謹正跟阿初說著話,茶壺倚在他腳邊,小綠在一旁興奮地跳來跳去,見許攸回來,小綠又趕緊撲扇著翅膀飛到她肩膀上去討好她。

  「阿婆說,你晚上就住東廂第二間,就是書房旁邊的那間。」許攸道。

  趙誠謹先是點點頭,旋即又反應了過來,書房旁邊,東廂第二間,這不是……他難以遏制地勾起了嘴角,雖然這實在算不得什麼,可是,只要一想想小雪就在隔壁,他就有一種心裡癢癢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

  「啊——」阿初托著腮有些失望,「小順哥和我睡一屋嘛,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啊。小順哥,好不好?」他一臉期待地看著趙誠謹,趙誠謹「哈」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這到底算怎麼回事?

  「有什麼話不能明天說?」關鍵時刻,孟老太太出來救場,趙誠謹頓時鬆了一口氣,「順哥兒今天喝了酒,精神不好,阿初你沒見他臉都是紅的?」

  阿初立刻就蔫了,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兩步,關切地問:「小順哥,我沒傷到你吧。」他剛剛說話的時候有點激動,還老往趙誠謹身上跳,現在想起來,又有些後怕,「哎呀我真是太魯莽了。」

  趙誠謹放下心來,摸了摸阿初的腦袋,大度地道:「沒事,沒傷著。唔,等開春了,我帶你們去城外看我們的茶園好不好?」

  「真的?」阿初頓時就來了精神,激動地去拽許攸的袖子,「小雪姐姐,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我都沒見過茶園長什麼樣呢!」關於許攸制茶的事,大家都沒跟阿初說,雖然他嘴巴還算嚴,但畢竟人還小呢,又總在書院裡頭,難保不會什麼時候說漏嘴。

  「小雪也會去吧。」趙誠謹毫不忌諱屋裡還有別人在,坦蕩蕩地看著她。許攸像沒事人似的點點頭,「看看也好,我還得去看看他們怎麼炒茶呢?」她得當監工,畢竟,就算是得了制茶的方子,手法不對,炒出來的茶還是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當然,許多問題,就只能靠制茶的工人們一點一點的改進了。

  晚上大家都歇得挺早,趙誠謹剛開始還一陣興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還忍不住把耳朵貼在牆上,想聽一聽隔壁房間的聲音。這院子的牆並不厚實,趙誠謹又是學過武的人,耳朵好使,果然聽到牆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可趙誠謹卻不知怎麼的,無緣由地就紅了臉。

  他忽然想起什麼,陡然扭過頭,茶壺歪著腦袋一臉純潔地看著他,看得趙誠謹心裡頭頓時就虛了。幸好今兒在他屋裡的是茶壺,這要是換了小綠在,保準明兒一大清早就得去找小雪告狀。

  不過,他這樣是不是有點太猥瑣了?要是被小雪知道了,保準要生氣!想到這裡,他又把耳朵縮了回來,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一直守在旁邊完全搞不懂他在做什麼的茶壺,終於紅著臉回床上睡覺去了。

  夜半時分,許攸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耳畔隱隱傳來低低的呼聲,「……小雪……小親親小雪……」

  許攸一骨碌就從床上翻起來,警惕地豎起耳朵聽了聽,好像察覺到她的動靜,那聲音又立刻停了下來。是誰在叫她?難道是趙誠謹?許攸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下限了?竟然會耍這種流氓。

  可是,除了他,又有誰會大半夜的,這麼怪異地叫她的名字,還能被她聽見。

  屋裡一片漆黑,許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悄悄伸手摸到了床邊的火摺子,不動了。

  侯了半晌,那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果然是從牆壁的方向傳過來,低沉而猥瑣,許攸猛地抽出火摺子,屋裡頓時一亮,牆角那個不要臉的罪魁禍首立刻無所遁形,滴溜著小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攸,然後,飛快地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就往屋樑上飛,一邊飛還一邊大聲求饒,「小雪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許攸都被這只二缺鸚鵡給氣笑了,她把蠟燭點上,這才轉過身,氣呼呼地衝著二缺鸚鵡喊,咬牙切齒地,「小混蛋,你給我下來!」

  二缺鸚鵡才不會動呢,它索性把略嫌肥胖的身體縮了縮,還用翅膀把腦袋都給遮住了,「不下去,會挨打。」

  「你以為你不下來,就躲得過?」許攸真恨不得把這只臭鳥身上的毛都給揪下來,要不是大晚上,她保準立刻去院子裡找樓梯,可她不得不承認,她這會兒拿這只愛生事的二缺鸚鵡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你給我滾下來,我不打你。」她嘗試著想要把它哄下來,可二缺鸚鵡根本就不吃她這一套,依舊躲在屋樑上方裝死。

  許攸一個人在屋裡費了半天口舌,直到驚動了院子裡的其他人,隔壁的趙誠謹都忍不住敲牆來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屋裡有只討厭的耗子,吵得我睡不著覺。」許攸無奈朝屋樑上瞪了一眼,氣呼呼地一口吹滅了蠟燭,倒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大早,許攸剛剛起來,就發現小綠已經不見了,起床一看,房門的門栓早就被打開——這個妖怪居然還會開門!

  家裡頭這麼多人在,許攸實在沒法找這只壞鳥報仇——萬一她們問起來她要怎麼回?說二缺鸚鵡假裝是趙誠謹,大晚上調戲她?大家一定會笑得肚子疼,就連她自己,過了一晚上,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想起來的時候還會忍不住想笑呢。

  但小綠顯然不這麼想,它以前可是被許攸毫不留情地扇過巴掌的,那會兒她還只是隻貓,現在變成了人,小綠就更害怕了。所以,等到趙誠謹要走的時候,它像離弦的箭一般飛進了趙誠謹的馬車裡,任憑趙誠謹怎麼說也不肯下來。

  「小雪會打我。」它小聲嘀咕,小眼睛裡露出警惕的光。

  趙誠謹頓時想起昨晚的騷動,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幹什麼了?」

  小綠沒回答,目光躲閃,心虛地往馬車裡跳了跳。得了,都不用再問了,一定是干了什麼要命的壞事,要不怎麼會心虛成這樣。趙誠謹也拿它沒轍,回頭朝許攸歉聲道:「它做了什麼壞事你別生氣,小綠這傢伙你也知道,盡會闖禍,不過它也沒壞心眼。」

  許攸這會兒早就不氣了,又哪裡真會跟一隻鳥計較,更何況,還是一隻曾經跟她有交情的鳥,她甚至還主動朝馬車裡的小綠揮了揮手,笑著道:「小綠你真要回去啊?要不,還是在我家住著吧,我保證不打你。」

  小綠站在馬車裡沒動,過了一會兒,又堅定不移地往裡挪了挪,態度很是堅決。

  …………

  過了十五,瑞王府果然使了媒人上門來提親,雙方把庚帖一換,這門親事便算是真正落定了。

  無論是瑞王府還是孟家,對這樁婚事都不約而同地表現得很低調,倒是劉家奶奶還不甘心地往孟家走了好幾回,「……你可真要想清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麼店了,我是看著你們家閨女長得好,家裡人又本分,這才再三地上門。那前頭趙家還找我們說了好幾回呢……」

  孟老太太也無奈,「這個……實在是……我們家小雪剛定了親……」老太太實在沒法子了,只好拿出殺手鐧,劉家奶奶立刻就急得跳了起來,「年前我過來問不是都沒定親,怎麼這麼快?」

  「就是這兩天的事。」孟老太太說起這個還是難掩笑意,「我們都沒想到會這麼快。」

  劉家奶奶有些生氣,又有些不甘心,「那個……你們家新招的這個郎,難不成比我家外孫長得俊?還是身上有功名?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把婚事給定了?上回你不是還說小雪年紀小,不著急嗎……」

  孟老太太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只能一直陪著笑,劉家奶奶見實在沒轍了,這才氣鼓鼓地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嘀咕,「……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我家外孫……」

  …………

  剛過清明,許攸就趕緊使了人去瑞王府報信,催著趙誠謹去茶園,「頭園茶就是這幾天出,錯過了時間,就得再等一年。一年中,最好的茶葉就在這個時候。」

  於是,趙誠謹趕緊就讓人趕了馬車過來接她了。

  他倒是理直氣壯,「我又不懂制茶,去了也無濟於事,工人更不用說,都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還是得靠你過去親自指導。不然,豈不是糟蹋了東西。」

  他說得倒也有道理,可是,真要就這麼去了,是不是不大好呢?

  「沒關係,不是還有阿初嗎。」孟老太太大手一揮,「去就去吧,別忘了換男裝,還有,把小玉和小環帶上。」

  小玉和小環是前不久雪爹買回來的丫鬟,年紀都在十三四歲,以前也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鬟,後來主人犯了事,她們才重新發賣。雪爹還是託了人,才買了五六個下人,除了小玉和小環之外,還有個婆子和三個漢子。

  許攸大概猜到雪爹這是為了她成親在作準備,等家裡頭再寬裕些,恐怕下人還會更多,不然,到時候她嫁進了王府,總不能身邊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

  於是,她就領著阿初和兩個小丫鬟一起坐上了王府的馬車。

  瑞王府的馬車其實並不起眼,外表看起來挺普通,甚至顯得有些舊,所以就算經常往孟家走,巷子裡的鄰居都沒有大驚小怪,最多只以為孟家在京城裡有個來往得勤密的親戚。但上了馬車,裡頭卻是另有乾坤。

  車裡特別寬敞,而且還特別穩,坐起來幾乎不怎麼顛簸。

  「從這裡到茶園得走小半天,小雪若是累了,就先躺一躺。」趙誠謹慇勤地拿了個靠墊遞給許攸,又道:「這茶園是去年年底的時候才買的,老實說我也沒去過,都是阿嶸一直在管,他倒是說園子不錯,不過好不好還得你說了算。」

  許攸笑道:「沈嶸這幾個月都在茶園子裡住著,見得多了,自然知道好歹,他說好,想來也不會差。唔,那個小圓餅給我一個……」

  不等小玉有所動作,趙誠謹就已經理所當然地給她拿了一個遞給她,不僅如此,他還隨手給她倒了杯水,頓了一下,送到她手邊。看他那樣子,顯然是想送到她嘴邊喂的。他見阿初睜大眼睛看著他,手抖了一抖,又順手給阿初倒了一杯。

  小玉立刻就不動了,拘謹地看了一眼小環,發現平日裡最是機靈的她壓根兒就沒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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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馬車走了有兩個小時,出了官道後終於開始有點顛簸,路上的人倒是少了,一眼望去,長長的小路上幾乎都看不到人。好在茶壺和小綠也在,有它們倆裝傻賣萌,這一路倒是不是那麼難過。

  小綠早就忘了自己幹過什麼壞事兒了,像平常一樣猥瑣地使勁兒往許攸肩膀上跳,嘴巴甜得簡直匪夷所思,許攸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想一想,還是不再追究了——事實上,她都不好意思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兒,不過,就算小綠是自學成才,它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許攸覺得,這種奇怪而且甜得發膩的情話絕對不可能出自趙誠謹之口。

  難道是瑞王爺?許攸想一想腦海裡瑞王爺那張嚴肅又板正的臉,心裡頓時就抽了幾下——這個好像有點嚇人了。

  從京城到茶園,路上並不算好走,尤其是進了山之後,四周的空氣好像忽然就涼下來,森冷的風從馬車門縫往裡鑽,呼呼地響,阿初有些擔心,拉了拉趙誠謹的衣袖小聲問:「小順哥,外頭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從趙誠謹和許攸的婚事定下來後,阿初跟趙誠謹頓時就親近了許多,遇到了事情不再像以前一樣黏著許攸,而是轉而向向趙誠謹求救,好像他才是阿初的親哥。這讓許攸多少有點不爽,有一種還沒成親,弟弟就被搶走的感覺。

  可問題是,那兩個傢伙似乎一點這方面的意識也沒有,趙誠謹甚至對此還挺高興,跟阿初說話的時候別提多有耐心了。就好比今兒,因為這兩天王府裡頭總有些客人往來,他竟然把平哥兒扔在了府裡,自個兒躲了出來,還言之灼灼地狡辯說平哥兒年歲大了,該學些應酬交際的本事,他若在府裡,平哥兒就永遠也長不大。

  這都是些什麼道理!偏偏平哥兒和阿初都把他當偶像崇拜,總用那種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只有許攸嗤之以鼻,心裡頭忍不住直編排,就他那樣五歲都尿床的小鬼,還裝模作樣,她這是不拆穿,要不,平哥兒和阿初保準失望極了。

  「天氣是不大好,」趙誠謹掀開車簾朝外頭看了看,眉頭微蹙,又朝車伕道:「走快些,別被雨給追到了。」

  可任憑馬車怎麼跑,也跑不過烏雲下沉的速度,走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砸下來了,砸得車頂「砰砰——」地響。

  「這路上有地方躲雨嗎?」許攸問,雖然她們在車裡頭淋不著雨,可馬車外頭還有十來個護衛和車伕呢,初春的天氣依舊寒意未褪,真要被淋個透濕,那可不是說著好玩兒的。

  趙誠謹掀開車簾的一角問了幾句,很快又回過頭來道:「說是前頭有個廟,我們暫先去那裡躲一躲。」

  呃,大雨,破廟……這簡直就是言情小說裡男女主人公一見鍾情,或是埋下姦情的絕佳場所啊。她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想笑,甚至還很好奇地想探出腦袋朝外頭看一看,結果車簾才掀開了一道縫兒就被趙誠謹給拽了回來,「外頭下大雨呢,小心淋著了。不然,到了晚上得頭疼。」

  阿初捂著嘴偷偷笑,小玉紅著臉低下頭,只有小環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依舊面色如常。

  「破廟到了嗎?」許攸朝阿初瞪了一眼,他立刻就把笑容收斂了起來。然後許攸又一臉興奮地朝趙誠謹問:「是什麼樣子的廟?廟裡有人嗎?」

  趙誠謹對她忽然的激動有些莫名,但還是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我沒去過,不過,就算是破廟,下面的人也能收拾好。」他足足帶了十來個護衛,後頭的馬車裡裝著食物和水,連禦寒的衣物都有,所以,對於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趙誠謹雖然有些不喜,但也不至於就被它給打亂了手腳。

  「這雨不會一直下下去吧,要是一直下到晚上怎麼辦?難道我們要在廟裡過夜嗎?」阿初異想天開地激動起來,「我還從來沒有在破廟裡過過夜呢?」

  「不准烏鴉嘴!」許攸立刻摀住他的嘴巴小聲訓道。這種事想一想就好了,真要輪到自己身上那才頭疼呢。她想了想,故意嚇唬阿初道:「小孩子別亂說話,山裡頭什麼東西都有,到了晚上,就會有喜歡小孩子的妖怪過來找你。他們會變成美人的樣子朝你招手啊招手……」

  阿初沒有反應,倒是小綠發出「咯咯咯——」聲音,像只母雞似的,然後,它張口開始唱歌,「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它唱得相當幽怨,聲音像隨時都要斷氣似的,一會兒又拖得長長,歌聲森然跌宕,在這大雨滂沱、陰雲密佈的山間,顯得格外的突兀和詭異。

  眾人都有點毛骨悚然,就連一向老實的茶壺都被二缺鸚鵡的這一句歌聲驚得站了起來,不自在地抖了抖毛,好像要把藏在裡頭的雞皮疙瘩全都抖掉。阿初則悄悄地往趙誠謹身邊靠了靠,不安地小聲問:「小順哥,小綠不會是中邪了吧。」

  小綠聞言把眼睛一眯,有些生氣,立刻又換了一首,「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這歌聲愈發地幽遠深邃,就跟春天時半夜裡發情的貓叫似的,聽得大夥兒心裡頭一陣撓心撓肺的難過。

  許攸扶著額頭,求助地看向趙誠謹,然後,她意外地發現趙誠謹竟然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一臉淡然地看著大家,這種百毒不侵的體質實在是讓許攸佩服得五體投地,「它在唱什麼?你也能聽得下去?」

  趙誠謹雲淡風輕地看著她笑,「它唱的是《山鬼》,其實也沒什麼,聽得多了就習慣了。」

  許攸一臉敬佩地看著他,以前小綠偶爾唱個戲曲她都覺得頭疼,恨不得扇它幾巴掌,沒想到趙誠謹短短幾年時間竟然已經修煉到這種境地,簡直是讓人敬佩不已,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放縱,所以小綠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發展到這種程度吧。

  「啊,是《山鬼》!」阿初恍然大悟地摀住嘴,「難怪我聽著好像有點耳熟。小綠從哪裡學的?」

  許攸道:「誰會教它唱這麼嚇死人的歌,一定是它偷偷飛到別處學來的。這種事情它不止一次幹了。」

  趙誠謹聞言忽然眉眼帶笑地瞟了她一眼,阿初有些不解,歪著腦袋問:「小雪姐姐你怎麼知道?是小順哥跟你說的?」

  「哈?」許攸猛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不經意間又露了餡,不自在地干笑了兩聲,又瞅了瞅二缺鸚鵡,打了個哈哈道:「我猜的。」她生怕阿初繼續追問,趕緊把話題岔開,「鸚鵡不都是這樣的麼,對了,我們還有多久到?」

  她已經很努力地不讓小綠再嚇唬人,偏偏這個二缺鸚鵡一點眼色都沒有,它今天好像忽然中了唱歌的毒,繼續扯著嗓子大聲嘎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趙誠謹,他這回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無力地揉了揉額頭,苦笑道:「這個……真不是我教的。」

  他實在是太冤枉了,小綠這只不安分的鳥,從來都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頭,經常一飛出門就好幾天見不著影子,再回來的時候,總能學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有一回,它還在荔園「嗯嗯啊啊」起來,驚得沈嶸一連好幾日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趙誠謹,直到有一天,小綠忽然嬌滴滴地冒出一句「公子下次再來啊」,他這才洗刷了冤屈。

  但是沈嶸這會兒可不在馬車裡,連替他說句公道話的人都沒有,所以,趙誠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傢伙兒各種想像。他忽然覺得,也許這一次帶著小綠出門並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就在這樣意外又奇妙的氛圍中,馬車終於到了傳說中的破廟。

  雨依舊下得很大,瓢潑一般,趙誠謹撐著傘把許攸和阿初一一地送到屋簷下,護衛們趕緊將小廟收拾出來。說是破廟,其實一點也不破,只是稍稍有些陳舊,門窗上都還算乾淨,顯然經常有人來打掃。

  山裡頭格外冷,護衛們不知從哪裡尋了些干柴生了堆火,小廟裡很快就溫暖起來。許攸盯著那堆木頭看了半天,有些懷疑這些護衛們是不是把廟裡的菩薩給拆了,於是她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雖然沒看出什麼問題來,但是,東邊那扇關得嚴實的小門實在讓人遐想連篇。

  護衛們在地上鋪了層墊子,大家就地坐下,趙誠謹也不顧小玉和小環,理所當然地靠著許攸坐下,許攸剛想白他一眼,忽然瞅見他的肩膀上濕了一大片,再仔細一看,不僅是肩膀,幾乎整個後背全都濕透了,想來是剛剛接她下馬車時淋的雨。

  「你身上濕了,」許攸立刻緊張起來,起身道:「車裡有衣服嗎,趕緊換上。這濕衣服黏在身上多難受,一會兒就得著涼。」

  趙誠謹溫柔地看著她,眼睛裡有欣喜的光,好像得到她一句關心是多麼高興的事。他很男人地搖頭道:「沒事,我身體好著呢。」但還是從善如流地起身去換衣服,去了是東邊的小房間,過了好一會兒,又幹乾爽爽地出來了。

  他身邊的護衛都挺能幹,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已經燒上了水,在壺裡放了老薑,等水開了,又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這雨來得突然,下得時間也不會太長。」見許攸一臉的憂心忡忡,趙誠謹低聲勸慰道:「我看過不了兩刻鐘就能停了。」

  「就怕一會兒路上難走。」

  「已經不遠了,」趙誠謹看著她道:「下過雨後,山裡的景色更美,我們還是趕上了好時候。」

  被他這麼一說,今兒出門遇到雨還是個吉利的兆頭,許攸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好,她低頭喝了口薑茶,又哈了一口氣,輕輕地跺了跺腳。

  「砰砰——」不知哪裡有低低的聲音傳過來,茶壺立刻警惕地豎起了耳朵,那聲音並沒有停,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護衛們相互使了個眼色,立刻將趙誠謹一行圍在中央,餘下的人悄悄做了個手勢,朝四周查看。

  阿初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想往許攸身邊湊,結果剛剛動了動,結果發現最佳位置早就被人佔據了,抬頭一看,趙誠謹毫不客氣地擋在他身前,察覺到阿初的眼神,他還朝他擠了擠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阿初害怕了?那就坐近點。」

  「才不是呢。」阿初挺了挺胸,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又冷靜,但拳頭卻緊緊握著,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護衛們在屋裡迅速地搜索了一遍,卻沒見人,趙誠謹的臉色頓時有點不大好看。

  那聲音大傢伙兒都聽得真切,總不至於是幻覺,可偏偏找不到人,甚至連個可以懷疑的動物都沒有,這就難免讓人遐想連篇了。小玉和小環臉都白了,不安地朝四周張望,明明是大白天,可外頭卻一片陰沉,烏雲沉沉地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

  鬧鬼了?

  許攸倒是沒那麼害怕,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身世太奇特,所以,也下意識地能接受更多無法解釋的東西。

  又是「砰——」的一聲響,有個黑色的影子從頭頂上方掉下來,眾人嚇了一大跳,茶壺愣了一下,旋即顛顛兒地奔上前去把那個玩意兒銜了過來——是只破草鞋,穿得時間久了,毛毛躁躁的,甚至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腳臭味兒,真不知道茶壺怎麼受得了。

  鬧了半天,原來人藏在屋樑上。

  護衛們頓時恍然大悟,趕緊上屋頂抓人。小綠撲扇著翅膀飛到屋樑上,好奇地盯著那人看了半晌,道:「呀,是個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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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大和尚好像被小綠給嚇了一大跳,一個跟頭就從屋樑上摔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以至於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大和尚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地板和門窗都為之一震。

  老天爺,這不會是摔死了吧。

  大家都愣住了,阿初更是怯怯地往後躲,就連趙誠謹的臉色都微微有些變化,他雖然殺過人,可這並不代表他能毫無顧忌地隨意要人性命,這大和尚跟他們無冤無仇,只不過因為巧合湊到了一個廟裡頭躲雨,就因為這個害了人家一條性命,趙誠謹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過去看看人怎麼樣了?」趙誠謹沉聲叮囑道,想了想,又悄悄踱到許攸和阿初的身前擋住了她們倆的視線。

  護衛剛想上前,地上的大和尚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啊——」聲,那聲音聽起來並不痛苦,倒像是……剛剛睡醒的呻吟。護衛身上一抖,頓時又驚又喜,回頭朝趙誠謹道:「公子,還沒死。」

  「哎喲摔死老子了。」大和尚一邊不耐煩的抱怨了一聲,一邊慢吞吞地扭了扭身體,扯著破鑼嗓子朝那護衛罵罵咧咧地吼道:「你個蠢蛋,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扶你老子。哎喲喂,老子的腰都快斷了。」

  興許是看他是個老和尚,護衛被他罵了幾句,倒也不生氣,趕緊上前將他扶起身,又低聲問:「大和尚你怎麼跑屋樑上躺著?這一不留神,可不就摔下來了,幸好今兒運氣好,要不然,就算沒摔死,折胳膊斷腿的也夠你受的了。」

  這個護衛年紀特別輕,估計也就十五六歲,天真得不行,竟然還覺得這大和尚沒被摔死是運氣好,趙誠謹都快沒話說了,幸好隊伍裡頭還有明白人,朝眾護衛作了個手勢,很快便有三個年輕護衛將那大和尚圍在中央。先前那個小護衛頓時明白了點什麼,緊張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偏偏那大和尚就跟完全沒察覺到似的,嘴裡頭繼續嘟嘟囔囔地說個不停,「……真是討嫌,哪裡不能去,偏偏跑到和尚廟裡來,打擾老子睡午覺……咦,這是什麼味兒?」大和尚吸起鼻子嗅了嗅,眯著眼睛麻溜地起了身,一邊往火堆方向走,一邊把地上的草鞋撿了起來往腳上套,「帶什麼吃的了?唔,這味道……燒雞。」

  「咦?」阿初驚訝極了,「你這都能聞到啊?」那隻燒雞足足包了好幾層油紙呢,護衛剛剛才拿給他,都還沒來得及打開,居然就被這大和尚給聞到的,可關鍵是,和尚不是不能吃葷嗎?

  「哎喲,這小公子模樣生得真好啊。嘖嘖——」大和尚一見到阿初立刻兩眼放光,完全沒有把身邊的護衛們當回事,恬著臉擠到火堆邊來不由分說地拉著阿初的手飛快地給他摸了一遍骨,爾後正色道:「小公子這面相生得好,天庭飽滿,下頜豐隆,雖出身不高,卻有貴人相助。將來可是狀元之才——那個,燒雞呢?」

  剛聽到前兩句,許攸還挺震驚地覺得這大和尚興許真有兩把刷子,可到最後,她立刻就扶額不起了。這其實就是一個騙吃騙喝的假和尚吧,就連阿初那麼單純的孩子都覺得不大對勁了,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疑惑地問:「那個……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嗎?」

  「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其他的都是皮相,皮相。小孩子實在不必這麼古板。」大和尚一點也不見外地一屁股靠著阿初坐下,麻利地找到了油紙包裹的燒雞,三兩下拆開了,開吃!

  趙誠謹朝眾護衛使了個眼色,大家這才有些不自在地緩緩退下,但依舊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著大和尚,寸步不離。

  大和尚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飛快地把一整隻燒雞吃得只剩幾根骨架,這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咧嘴朝阿初笑笑,甚至還想伸出手摸摸阿初的小腦袋瓜,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陡然發現手上油膩膩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回來,悄悄朝趙誠謹瞥了一眼,恭維地道:「這位公子面相真是好,這天庭飽滿、下頜豐隆,雙目炯炯有神,真乃王侯之相。」

  趙誠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明明都沒說什麼,可大和尚卻像是受到了什麼侮辱似的急了起來,高聲道:「怎麼,小哥兒覺得我在信口開河?可不是和尚吹牛,就我這看相算命的本事,整個京城也沒人能比得上。我連八字都不用,光是看一眼,就能——」他的聲音忽然一頓,目光直直地落在許攸臉上,眉頭緊緊地皺起來,雙眉間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哎呀這不對啊——」大和尚盯著許攸一個勁兒地直搖頭,嘴裡喃喃有聲,「怎麼會這樣?不可能啊。」

  許攸被他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安地往趙誠謹身後躲了躲,趙誠謹立刻察覺到她的異樣,身形一動,將她完完全全護在身後,袖子下溫暖的手不經意間握住了許攸的手,許攸抖了一下,這回沒躲。

  那個大和尚卻偏偏就對許攸特別感興趣,晃過來,晃過去,卻始終被趙誠謹擋得嚴實。

  見許攸有不肯給他看相,大和尚又從兜裡摸了幾枚銅錢出來道:「小姑娘,要不,咱們來卜個卦?」見許攸不作聲,他又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來,小聲地哄道:「我這卦可不是尋常的卦,能算前世今生,際遇姻緣,無所不能,你真不來試試?」

  這個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好像有點危險,許攸決定不理他。可阿初卻好奇極了,托著腮道:「大和尚叔叔你幫我算算,我上輩子是做什麼的。」這個大和尚皮膚黑,頭髮亂蓬蓬的,看不出年紀,不過聽他的聲音,應該還不是太年邁,所以阿初才喚他大和尚叔叔。

  小玉和小環也都是好奇的年紀,立刻被吸引過去了,根本就忘了躲在趙誠謹身後的許攸,然後——趙誠謹趁機握緊了許攸的手,還安慰地拍了拍。

  「不怕,」他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有我在呢。」

  「我怕什麼。」許攸嘴巴還挺硬,但心裡頭多少有些不自在。這個大和尚神神叨叨的,可看起來好像真的有點本事,他不會真能算出她的前世今生吧?那麼,她的上輩子到底是二十一世紀的小警察,還是一隻貓?

  她和趙誠謹悄悄說話的時候,大和尚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他甚至連阿初小時候摔過一跤掉了兩顆牙齒的事都給算出來了,圍觀的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就連護衛們都蠢蠢欲動地想要讓他給自己算一卦。

  「哎,小姑娘,你真不過來算一算?只要扔一把銅錢就行了。」大和尚又使勁兒地朝許攸吆喝,許攸還是不理他,阿初這個傻瓜居然興致勃勃地過來幫大和尚說話,「小雪姐姐,你就試一試吧,大和尚算得可准了。他還說,我將來要考狀元呢。」

  就是因為他算得準所以才不給算啊!許攸心裡頭怒吼,可這話她卻不能說,只抽了抽嘴角使勁兒搖頭,「不算,阿婆說了,這些都是騙人的鬼把戲,我不信。」

  趙誠謹也幫忙道:「小雪你不喜歡這個,阿初你自己玩就是了。」

  阿初這才悻悻地「哦」了一聲,小綠趁著大家不注意,悄悄摸到大和尚身邊,揮起翅膀,一把將他手裡的銅錢給拍散了,那幾個銅錢乒乒乓乓地掉在地上,散得到處都是。大和尚頓時就急了,高聲喊道:「哎喲我的銅錢——」急急忙忙地就彎腰去撿。

  一枚銅錢滾進許攸的腳邊,轉了兩圈,倒下了。

  大和尚眯著眼睛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枚銅錢,剩下的一枚卻怎麼也不見蹤影,「哪兒去了?」他嘴裡喃喃道:「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怎麼忽然就不見了?這可是我祖師爺傳下來的寶貝,若是在我手裡頭丟了,將來死了也不敢去見祖師爺啊……」

  許攸被他念叨得心裡發慌,終於還是後退一步,彎腰將那枚銅錢撿了起來,又朝大和尚道:「在這裡。」

  大和尚趕緊把手在身上抹了兩把,飛快地衝到許攸面前朝她咧嘴笑了笑,道了聲「多謝」,剛伸手過去接,腳下卻不怎麼的忽然一滑,整個人都朝許攸倒了過去,一旁的趙誠謹大驚,慌忙伸手過來攔,人倒是攔住了,大和尚的手卻拍到了許攸的手背,幾枚銅錢全落在她手上,她的胳膊一抖,那幾枚銅錢劈劈啪啪地落了下來,散了一地。

  「咦——」大和尚飛快地朝地上的銅錢掃了一眼,面上頓作驚訝之色,他甚至沒去看趙誠謹怒氣衝衝的臉,不敢置信地指著許攸高聲道:「小姑娘竟是方外之人?難怪和尚怎麼算也算不出來,竟不知是哪路神仙——」

  趙誠謹生氣極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護衛們見狀不對,不待他吩咐,趕緊沖上前去要將那大和尚趕出廟,卻不想那大和尚竟十分機靈,像條魚似的在人群中溜來溜去,雖然挨了好幾下,卻始終沒被護衛們抓住。

  護衛們的臉色愈發地難看,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髒兮兮不起眼的大和尚竟然這麼難對付,相互使了個眼色,眾人俱是一凜,竟然拔出腰間的佩刀準備動傢伙。

  大和尚一見不好慌忙大叫,「不來了,不來了,那個誰,那個大公子,咱們有話好好說,你那個……公子你那個婚事……有波折啊……咱們好好說不行麼……」

  趙誠謹的眼睛抽了一抽,心裡頭頓時一陣猛跳。什麼叫做婚事有波折?明明都已經定了親了,還能有什麼波折。他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一定是大和尚故意嚇唬他,可心裡頭卻難免有些不安,萬一真被他給說中了……

  他眼神微動,護衛們便立刻會意,又把開了刃的佩刀收了回去。

  大和尚顫巍巍地抹了把汗,小聲嘀咕道:「這小娃娃真夠狠的。」

  「說吧,」趙誠謹道:「怎麼回事?」

  大和尚卻不說話了,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睛,可趙誠謹根本就不跟他來這一套,冷冷地瞪他,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道:「你要不說也成。」護衛們齊齊地往前走了一步,屋裡的氣氛頓時有些凝重,

  趙誠謹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過頭來朝火堆邊僵著臉的許攸和阿初笑了笑,溫柔地道:「你們倆先歇一歇,我先把這事兒給解決了。」精分速度之快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大和尚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沒法從趙誠謹手裡討到好處,立刻就老實起來,打了兩個「哈哈」,又朝趙誠謹道:「這個……有道是天機不可洩露,那個……」他瞄到趙誠謹朝他笑了笑,心裡一突,又趕緊改口,「不過我看公子你富貴逼人,尋常天機應該鎮得住,不過別人就不好說了。」

  他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趙誠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起身道:「我們去隔壁屋裡說。」然後就和那大和尚一前一後地去了東邊小屋。護衛們有些緊張地想跟過去,被趙誠謹給攔了。

  不一會兒,他們倆又一前一後地回來了,趙誠謹面色如常地坐回到許攸身邊,還問她要不要喝薑茶,態度自然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越是這樣,許攸反而越是心裡頭直打鼓,有心想問他一句,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她這麼一問,趙誠謹還不得以為她恨嫁呢?這也太丟人了。

  大和尚也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跟阿初嘻嘻哈哈地說起話來,也不知道提到了什麼,兩個人「哈哈」大笑,引得大家全都扭過頭去看他們倆。

  「原來你姓孟啊,」大和尚哈哈地笑,「以前我也遇到個姓孟的小子,長得老老實實的,卻一肚子壞水,不過是吃了他兩頓飯,竟然還哄著和尚教他治病,硬是把我治跌打損傷的絕活兒給哄過去了……」

  這一段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許攸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傳說中姓孟的一肚子壞水的小子不會就是雪爹吧?記得孟老太太好像提過一句,他那治跌打損傷的本事就是從個和尚手裡學來的,要不就是道士。

  想到這裡,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猜想跟趙誠謹說了,趙誠謹果然很意外,挑了挑眉,哭笑不得的樣子。於是許攸又接著問:「大和尚跟你說什麼了?」

  趙誠謹被她這麼一問,果然就想歪了,抿著嘴笑起來,一瞬間眉梢眼角全都鮮活起來,看得許攸心裡頭猛地一跳。

  真是……平時不仔細看不知道,這小鬼長大了,還真有點奪人魂魄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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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雖然被趙誠謹那張灼灼其華的臉驚豔了一下,但許攸到底還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非常努力地做出一副淡然的姿態朝他笑了笑,然後就開始裝傻。

  雨停後,馬車繼續前行,大和尚留在了廟裡,臨走時,又問阿初要了兩包滷肉,阿初很爽快地給了,他甚至還拉著大和尚的衣服問:「大和尚叔叔,你要是沒地方去,不如跟我們一起去茶園吧。」

  大和尚嫌惡地直揮手,「不去,這廟裡頭挺好的,過幾天等和尚我待膩了就去別處玩兒。」他說罷,犀利的目光又朝許攸看過來,趙誠謹立刻又擋到前頭去了。

  與大和尚告辭之後,馬車又走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茶園。沈嶸早就守在園子大門口候著,見他們的馬車駛進來,終於鬆了一口氣,迎上前道:「世子爺可終於來了,先前忽然下起大雨,我還生怕你們陷在路上。」

  「在半路上停下躲了一陣雨,」趙誠謹率先下了馬車,又伸手過來接阿初,阿初卻調皮得很,笑嘻嘻地自己跳了下來,小玉和小環要去攙扶許攸,被她揮揮手婉拒了,她到現在也還不是不大能適應身邊有兩個丫鬟跟著,大多數時候,總喜歡把她們支使得越遠越好,這也讓小玉和小環特別有危機感。

  見了沈嶸,許攸還挺高興,笑眯眯地朝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又朝四周環顧。新雨後的山谷空氣異常清新,隨著每一次呼吸,感覺肺裡的濁氣漸漸被排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清爽起來,精神也為之一振。

  「小雪姐姐,這裡真美。」阿初激動得都想跳起來了,茶壺早就已經撒開腿到處亂竄,小綠飛了幾圈,不想動了,索性停在茶壺的背上由它馱著走。許攸看著頓時有些心疼茶壺,雖然欺負茶壺的這種事兒她以前也沒少幹,可今日不同往日,那會兒茶壺還身強力壯,現在它卻是已經開始衰老,相比起「年富力強」的小綠來,茶壺就處於弱勢。

  「快下來!」還不等許攸開口,趙誠謹就把小綠召了過來,小聲叮囑道:「不許欺負茶壺。它年紀大了,馱不動你。」

  小綠好像對趙誠謹有些犯怵,聽了他的話,立刻就老實起來,乖乖地蹲在一旁,再也不敢亂來。茶壺依舊傻乎乎地到處亂跑,但每跑一陣,又搖著尾巴到許攸面前來撒撒嬌,等許攸給它順了順毛,它這才滿足地又跑到別處去溜躂。

  沈嶸早已在茶園裡備好了住處,引著大家進了屋裡歇下。雖然只走了半天,但對平日裡不怎麼出門的許攸來說已經有些吃不消,草草地用過午飯後,許攸便回屋睡了一覺。

  她睡得時間並不長,但睡得挺好,醒來後只覺得渾身都來了力氣。院子裡傳來阿初說話的聲音,夾雜著小綠和茶壺的玩耍聲,許攸伸了個懶腰推開窗,一枝紅豔豔的桃花便探了進來,花瓣上還有未乾的雨滴,襯得那花兒愈發地嬌豔欲滴。

  「姐,小雪姐姐——」阿初歡喜地朝她揮手,「出來玩吧,阿嶸哥哥說,山裡有草菇,我們一起去采啊。」

  趙誠謹坐在屋簷下的太師椅上朝她微微地笑。

  但他們終於還是沒有去山裡采蘑菇,沈嶸說山裡黑得早,恐怕剛進山就得回來,再說今兒下過雨,山上路滑,不好走。於是,他們不得不把這個活動推到了第二天。

  許攸這次來茶園,主要還是為了指導制茶,雖說沈嶸也特意買了幾個會制茶的茶農,可是,對於這種全新的制茶法,所有人都一無所知,甚至連什麼時候採茶都一片茫然,全都指望著許攸呢。

  當然,許攸相信,以茶農們的智慧和她獻出來的制茶法,他們早晚會比她更懂,但在現在,許攸還是覺有獨一無二的優勢。既然可以有捷徑可以走,為什麼要耗費許多時間在不停的嘗試上呢。

  第二天天氣晴好,是個制茶的好天氣。許攸大清早起來就換了男裝,把要去山上采蘑菇的事兒丟在了腦後,興致勃勃地和趙誠謹一起去茶園裡看茶。小玉和小環很知趣地離得遠遠的,她們倆都是在大戶人家伺候過的,乖覺得很,這幾天下來早就把趙誠謹的意思給琢磨清楚了。好歹她們將來是要跟著許攸一起陪嫁進王府的,要是這會兒得罪了未來的男主人,實在得不償失。

  雖然前一天下過雨,但山上的路卻並不難走,而且許攸也只是在山腳轉一轉,看一看茶葉生長的情況。

  「能制了嗎?」沈嶸有些緊張地問。老實說,京城的其後比不得南邊優越,並不是特別適合種茶,他為了找這片茶園著實費了不少精力,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找到了這一片地方,山清水秀,霧氣朦朧,與他在福建所買的幾處園子有些累死。但是否到底能產好茶,沈嶸卻還是沒什麼信心。

  許攸摘了幾顆芽尖仔細看了看,又搓開聞了聞氣味,點點頭,「明兒大早就讓人來采。因是頭園茶,只要芽尖就好。過幾日再采第二批,一芽一葉,也是上上之品。對了,工具都備好了沒……」她一一問起各種設備,沈嶸也一一作答,趙誠謹則一直直直地盯著許攸看,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似的。

  她們在園子裡轉了一圈,直到太陽升得老高了才回院子。回去的路上,許攸實在受不了趙誠謹那火辣辣的目光了,終於忍不住朝他擠了擠眼睛,小聲道:「你死盯著我看幹嘛?」他那目光簡直太黏人了,比糖還甜,也虧得小玉和小環離得遠,沈嶸又慣常是一副冷靜淡然的臉,要不,許攸都得羞死了。

  趙誠謹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目光有多過分,還笑著朝她道:「我第一次見你這麼認真又投入的樣子,覺得有意思。」不僅僅是有意思,簡直是太迷人了,她的眼睛裡彷彿閃著光,原本就極妍麗的臉顯得更加奪目,根本就讓人挪不開眼。

  許攸被他理直氣壯的語氣弄得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她悄悄朝沈嶸看了一眼,沈嶸彷彿沒瞧見他們倆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把他們倆遠遠地拋在了後頭,至於小玉和小環,許攸都已經快看不到她們了。

  「山上路滑,你小心點。」趙誠謹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許攸頓時一愣,身體有些僵硬,但趙誠謹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很自然地又過來牽住她的手,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著而自然,「你看吧,又滑了,我得牽著你,不然一會兒又摔跤。」

  她到底什麼時候腳滑過了,明明一直都走得很穩當,趙誠謹這個傢伙,怎麼能信口開河還這麼理直氣壯呢。

  然後,他就這麼牽著她的手回了院子,一路上許攸好幾次想把手悄悄收回來,卻一直沒有成功。她忽然又想起大和尚來,昨天問趙誠謹的問題他一直沒回答,許攸有些懷疑大和尚是不是說了什麼特別嚇人的話。

  「那個……大和尚到底跟你說什麼了?」許攸的心裡頭特別癢癢,好像有隻貓爪子在慢慢地撓,終於還是忍不住又追問起來。到底是什麼波折呢?太后不同意,還是皇帝陛下不同意?或者,他們倆都不同意?

  趙誠謹微笑著看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勾,「小雪很擔心?擔心我們倆的婚事?」他高興得嘴都咧開了,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此時心中的歡喜,「別擔心,有我在呢,不會有什麼問題。小雪只用安心備嫁就好。」

  許攸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扭過頭,氣呼呼地道:「不說拉到。」

  趙誠謹見她生氣,立刻服軟,舉手道:「好了好了,別生氣,我跟你就是。那個大和尚……給了我一個錦囊,說是關鍵時刻再打開。他那會兒其實就是故意誆我,等我過去一問,卻壓根兒沒替我們成親的事兒。」不得不說,那個大和尚眼神倒厲害,一眼就看出他的軟肋在許攸身上。

  「錦囊?」許攸好奇極了,這簡直跟諸葛亮似的,真有人能算到這種地步,「是你腰上的這個嗎?」她的目光掃過趙誠謹腰間的荷包,待看清那個荷包的樣子,許攸的臉上忽然一,那個醜醜的,花樣十分呆板的荷包赫然是很多年以前她送的那個。

  這都多少年了,那荷包本來就不怎麼好看,洗了許多次,早就已經皺巴巴的不成樣子,跟趙誠謹身上的衣服一點也不配。許攸都覺得有點看不過去了,於是小聲道:「你把這個換了吧,多難看啊,就跟個破布口袋似的。」

  趙誠謹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又道:「那你先給我重新做一個。」他見許攸皺起眉頭,又趕緊道:「等你做好了,我馬上就換。」

  這意思是,她要是不做個新的給他,他就一直戴著這麼個破布口袋到處丟人現眼,他不會還把這玩意兒戴進宮裡頭去吧,孟家的臉都被她丟完了!幸好她沒個什麼姐姐妹妹,要不,都沒法嫁人了。

  但是,要真放任著趙誠謹每天揣著個破布口袋到處亂晃,許攸又覺得於心不忍啊。

  下午許攸陪著阿初在山裡采了一大籃子蘑菇,到了晚上,她終於還是拿起了針線,準備給趙誠謹重新做個荷包。雖然她手藝不怎麼好,可到底還是跟著孟老太太學過幾年的,衣服雖然做得糙,但做個荷包還是沒什麼問題,至於上頭的花繡得是好還是壞,那就得看欣賞人的審美水平了。反正許攸覺得自己繡得挺好的。

  第二天,茶園終於開始了新年第一批茶葉的采制。

  上午許攸要做的事情不多,只看著茶農們將採摘來的芽頭攤開就好,到了中午,她就開始忙起來。

  制茶的院子裡一字排開十幾口大鍋,灶裡頭早已生了火,許攸伸出手,感受著鍋裡溫度的一點點升高。待到掌心有了炙熱的感覺,她這才抄起一旁的嫩芽倒入鍋中,開始用雙手翻炒。

  一旁的趙誠謹早已看得傻了眼,旋即頓時色變,慌忙上前去攔,急得眼睛都紅了,「小雪你……趕緊別弄了,這裡頭得多燙啊……」他說話時分明瞧見許攸的手已經燙得通紅,手腳頓時有些發軟。許攸見狀不對,趕緊停手,抓住一旁專心致志地盯著她學習的一個年輕人道:「你來,就依著我剛剛說的手法做。」

  年輕人立刻應了聲「是」,爾後吞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接替了許攸剛剛的位置,抄手開始翻炒。

  「翻炒的手法很重要,若是手法不對,炒出來的茶葉形狀便會受影響,製出的茶葉層次不齊,不夠勻整漂亮,價錢也會受影響……」許攸朝趙誠謹使了個「你放心」的眼神,又立刻對院子裡的工人開始說教。

  沈嶸十分謹慎地把制茶几個步驟的工人全都分開,這會兒能進院子裡學習的,都是簽過死契的所以他也不擔心這制茶的手藝會這麼快傳出去。

  許攸一直盯著鍋裡茶葉的情況,同時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待鍋裡的茶葉開始有了些粘手,這才讓那年輕人趕緊把茶葉掃出來,爾後,又去隔壁院子去教人揉捻作形。

  揉捻需要手勁兒,許攸揉了才一會兒,額頭上便沁出了汗,趙誠謹實在看得心疼,主動把活兒攬了過去,許攸倒也不客氣,立刻就撒了手。

  「這個茶葉,好像跟上回的不大一樣。」趙誠謹鼻子倒靈,立刻就發現了問題。許攸臉上頓作讚賞之色,「你這麼快就發現了?這是綠茶,製法與上回的不一樣。這個時節適合做這種茶,上回喝的那種,還得再等等。」

  下午茶葉全都炒制完成,又架了爐子小火烘焙,到了第二日,茶葉便製成了。小小的院子裡瀰漫著濃濃的茶香,就算平日裡不喝茶的阿初也連連讚歎說這味道清新雅緻,好聞極了。

  沈嶸頓時鬆了一口氣。

  當日下午,一騎快馬帶著兩斤剛炒出來的新茶進了京,第二日大早,又由瑞王爺親自送到了皇帝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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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8: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聽說瑞王爺在御書房,皇帝陛下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問劉太監,「老二說了是什麼事沒?」瑞王爺最近愈發地憊懶了,除了每月的大朝和初一十五來給太后請安,別的時候他一般都很少進宮,更不用說像今天這樣一大清早就候在御書房。

  皇帝陛下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但劉太監也同樣一無所知,搖頭應道:「奴才見王爺那樣子,倒不像是什麼不好的事。」他先前去御書房瞧了一眼,瑞王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兩隻手都攏在袖子裡,有節奏地一抖一抖,彷彿在哼著什麼曲子。這實在不像是受了委屈來告狀的。

  皇帝聞言便沒再多問,徑直進了書房。

  才一進屋,瑞王爺立刻就起身相迎,眉眼帶笑地看著皇帝,興奮地朝他招手,神神秘秘地笑,聲音也壓得很低,「皇兄,有個好東西要給你看。」他甚至不像平日裡那樣疏遠又見外地向皇帝行禮,一瞬間,皇帝忽然覺得,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年輕又熱情的年紀。

  皇帝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來,臉上也帶了笑,側著腦袋朝瑞王爺看了幾眼,目光落在他寬大的袖子裡,「你袖子裡藏了什麼東西?」

  瑞王爺心情很好地笑,又向劉太監吩咐道:「去燒壺開水過來。」

  劉太監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告退了。這種小事原本輪不到他來做,但劉太監是個機靈人,他立刻就意識到瑞王爺和皇帝陛下有話要說,遂立刻藉機告退,同時還朝書房裡伺候的其他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們也都悄然退下。

  等屋裡人都走了,瑞王爺才切入正題,把藏在衣袖裡的小瓷罐拿了出來,像獻寶似的送到皇帝陛下手裡,而後,一臉期待第看著他,兩隻眼睛簡直在放光,就像是幼時他偷溜出宮,從樹梢的鳥窩裡艱難地淘了幾隻鳥蛋拿回來獻寶一樣。皇帝陛下想,就算這瓷罐裡裝的又是幾隻鳥蛋,他也應該高興。

  皇帝陛下一邊看著瑞王爺,一邊漫不經心地開了罐子,然後……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頓時傳入鼻息,皇帝陛下一愣,展眉朝瑞王爺不解地看了一眼,「老二你什麼時候會調香了?這味道倒也雅緻。」聞著有些熟悉,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味兒,不似檀香沉香那般內斂厚重,倒有一種輕靈優雅的感覺。

  瑞王爺挺得意,「皇兄沒聞出來?」

  皇帝陛下抬頭看他,「到底是什麼?」說話時,他又抖了抖瓷罐,從罐子裡倒出一小把鮮綠的茶葉,全都是同樣大小的嫩芽,狀如蓮心,一色兒的油潤嫩綠,好看極了。「這是……莫非是茶葉?」

  皇帝陛下並非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年輕時也跟著先帝南下巡視,曾親眼見過茶葉的原形,所以這才能一語道破真相。

  說話的時候,劉太監已經拎著水壺進了屋,瑞王爺迅速上前接過,又朝他揮了揮手,劉太監會意地退到了門外。

  瑞王爺也不跟皇帝多說,依著趙誠謹送來的泡茶之法泡了一壺清茶,他和皇帝一人拿了一杯,眯著眼睛美美地細品,喝完了,又問:「皇兄覺得這新茶如何?」

  「好!」皇帝言簡意賅,他立刻就看到了這新茶中的巨大利潤,一時間有些恍惚,但看了看臉上興奮未退的瑞王爺,又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到底是自家兄弟,總比落在旁人手裡頭強。

  「那……既然皇兄也這麼說,臣弟就厚著臉皮向您問一句,您看這制茶之法能不能……換個什麼爵位之類的……」瑞王爺說到此處還有些彆扭,一咬牙,狠狠跺腳道:「我也不瞞著您了,這都是順哥兒的鬼主意……」他巴拉巴拉就把趙誠謹跟孟家的婚事給交代了,又無奈攤手道:「這事兒要是平哥兒干的,我保準要打斷他的腿,可順哥兒……我實在是下不了手,連罵都舍不得罵一句,誰讓我這當父王的欠了他的。」

  皇帝陛下早已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中半天沒回過神來,愣了有半晌,他才霍地跳起身,激動地朝瑞王爺怒吼,「老二啊老二,我看你真是越來越糊塗了!這可是順哥兒的婚事,他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你還跟著他一起胡鬧,這婚姻大事豈是兒戲?那孟家……你剛剛說是個什麼官兒?什麼屁大點官!那能教養出怎樣的姑娘來?你自己說說,這事兒是給他賜個爵位就能解決的麼?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怎堪為王府的女主人?你這不是胡鬧是什麼?王妃呢?她怎麼也能由著你跟順哥兒這樣亂來……」

  瑞王爺早就料到要被他臭罵一通,這會兒倒也不氣,耐著性子由著他吼,待他吼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潤嗓子的時候,瑞王爺這才見縫插針地辯解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了麼?這事兒王妃也早應了,我要是再不答應,順哥兒還不得跟我鬧彆扭。」

  「那也不能一聲招呼不打就把婚事給定了!」皇帝氣得要命,恨不得把手裡的茶盞都給砸了。

  瑞王爺欲哭無淚,「順哥兒急啊,再不去提親,人孟家就要給他家姑娘招上門女婿。人家也沒想把閨女嫁過來,說是齊大非偶,怕孩子在王府裡受委屈,想留在家裡頭招贅婿,可順哥兒急啊,飯都吃不下,門也不出。那孩子從小到大就懂事乖巧,那些年又在外頭吃了不少苦,我是一想到這裡心裡頭就難過的不行,哪裡捨得他再受委屈。換了是皇兄您,見了他那樣子也得心疼。」

  皇帝還是不高興,但終於沒再罵了,臉色沉得像鍋底。瑞王爺卻一點也不害怕,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話,「……那姑娘我也特特地去見過,雖說出身不高,但也不是那種扭扭捏捏上不得檯面的小丫頭,無論相貌人品,還是行事氣度都不差,要不然,順哥兒也斷然不會非她不娶。真要說起來,有些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還不一定比她強,那個李家大姑娘——」

  「李家算什麼東西,」皇帝立刻不悅地打斷他的話道,顯然李家大小姐在瑞王府的那出鬧劇都已經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所以他才如此反應。

  皇帝悶悶不樂地半晌沒說話,瑞王爺這回沒再嘮叨了,自沏了茶在一旁慢悠悠地品著,見皇帝的杯子裡空了,又麻利地給他添上。

  「順哥兒人呢?」皇帝終於想到什麼,忽然開口問。

  「在茶園裡呢,說是這會兒正是炒制炒制春茶的時候,得在園子裡盯著。」

  「孟家那小姑娘也去了?」

  瑞王爺有些尷尬地笑笑,「那個……她若不去,這茶葉就沒法炒了。不過,人也不止她一個,孟家小郎也在。」

  皇帝陛下微微低頭看了一眼杯中碧綠清澈的茶湯,沒再做聲。

  …………

  香山書院的清明假只有四天,阿初本該早就回去讀書了,但趙誠謹卻想出各種理由將他暫時留了下來,「……男孩子要能文能武,書什麼時候都能讀,這騎射的功夫卻不是那麼好學的。京城裡頭連個像樣的跑馬場都沒有,怎能學好騎馬……」

  阿初被他忽悠得壓根兒就忘了回京的事。

  睡過午覺後,他們三人一起出來騎馬。

  做貓的時候許攸就對騎馬有一種天然的熱愛,現在成了人,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攔她,短短數日,她的騎術簡直一日千里,使趙誠謹和一眾護衛另眼相看,但阿初的進展就有點慢了,直到現在,他也只敢騎著小馬慢悠悠地顛,稍稍快些,他就嚇得面無人色,然後,他就被許攸無情地拋棄了。

  「你……那個……好好跟著小順哥,知道嗎,我先跑兩圈再回來看你。」許攸忍住笑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又朝一臉無奈的趙誠謹揮了揮手,輕輕一甩鞭子,馬兒立刻撒開腿一路狂奔。

  「孟姑娘的騎術真是高明!」有護衛湊到趙誠謹身邊去拍馬屁,趙誠謹斜睨了他一眼,又抬頭看看早已跑得遠遠的,幾乎已經看不見背影的許攸,說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他並不知道,已經有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到了茶園山下。

  …………

  因天氣實在不錯,皇帝便索性棄了車上馬,慢悠悠地沿著山路走。這一片山裡住的人不多,古木參天,枝繁葉茂,頗有古意,待繞過一座小山,面前豁然開朗,竟是個偌大的綠色峽谷,峽谷裡漫山遍野的全種著茶樹,空氣中都隱隱瀰漫著淡淡的茶香。

  皇帝深吸一口氣,極目遠眺,見遠處山巒疊嶂,近處屋舍儼然,小山腰上零零星星有些農人在茶園裡勞作,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猶如閃電一般在小路上疾馳……

  皇帝半眯著眼睛看著那個騎馬的身影,低聲朝魏侍衛道:「朕今兒來茶園的事,你說出去了?」

  魏侍衛沉著臉搖頭,皇帝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挪到劉太監身上,劉太監慌忙澄清,「陛下,奴才可一個字都沒往外說。」天曉得怎麼會有人騎了馬出來迎。

  但很快的,皇帝就意識到自己好像猜錯了,他們才走了幾步路,到了茶園門口就被人給攔了,兩個農人模樣的年輕漢子橫在路中央朝他們大聲呵斥,「幹什麼的你們?這裡不是官道,沒瞧見路邊豎著牌子嗎?不能再往前走了,趕緊掉頭!」

  魏侍衛一貫冷臉,眯著眼睛橫了他們一眼,那兩個農夫頓時打了個哆嗦,但不僅沒讓開,反而扯著嗓子大聲呼救,也不曉得他們說的是哪裡的方言,皇帝一群人硬是沒聽懂,只瞅見三三兩兩的農夫不知從哪些角落裡鑽出來,有的舉著鐵鍁,有的扛著鋤頭,一個個氣勢洶洶。

  劉太監嚇了一跳,見皇帝臉色就要不對,趕緊上前去打圓場,又朝攔路的農夫道:「我們主子是京城來的貴人,是你們家主人的貴客,趕緊進去通報。」

  那些農夫卻剽悍得很,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聞言直哼哼,「就瞎編吧你們,要真有貴客要來,怎麼不見沈管事過來跟我們招呼一聲。沈管事可事先叮囑過了,不管是誰,沒他的吩咐,誰也不能放進來。別以為穿得人模人樣我們就信了,還不就是想混到我們茶園裡偷東西……」

  皇帝都氣笑了,想一想又覺得這的確像是趙誠謹的手筆,然後又覺得怪有意思。

  雙方人馬正僵持著,許攸騎著馬疾馳而來,大老遠瞧見一群人堵在茶園門口,不由得一愣,遂勒住韁繩停了馬,高聲問:「出什麼事了,怎麼把人堵在門口?」

  農夫們卻都是認得她的,立刻就巴巴地衝過來稟告,「孟姑娘,外頭這些人非要進我們茶園,還說是京城的貴客,被我們給攔了。世子爺不是說了,不能隨便讓外人進來?別看他們穿得光鮮,可說不準真有什麼別的意圖。」

  許攸也有些納悶,若是瑞王爺要過來,總不至於連個口信都不給,這京城裡頭,還會有人曉得她們偷偷在這裡制茶?再說,看那些護衛們的衣著打扮,也不像是瑞王府的。

  她的目光飛快地在一種侍衛身上掃了一眼,然後,陡然瞅見了人群中的皇帝陛下和魏侍衛,許攸手一抖,身下的馬兒頓時就誤會了,顛顛兒地預備開跑,許攸頓時大驚,慌忙拉韁繩,重心頓時一偏,然後,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馬上掉了下來……

  魏侍衛臉色不變,皇帝陛下幸災樂禍地勾了勾嘴角,他聽到農夫叫許攸「孟姑娘」,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所以,心情忽然間就變得很微妙了。

  農夫們見許攸摔了個屁股墩兒,嚇得臉都白了,慌慌張張地上前來問:「孟姑娘,您沒事兒吧?」

  許攸繃著臉直揮手,「我挺好,那個……」她忍著痛,吃力地扶著馬腿站起身,呲了呲牙,吩咐道:「趕緊去給世子爺報信,就說,他……伯父來了,讓他趕緊過來迎。」

  「啊!」那農夫有些後怕地摸了摸腦袋,「真是世子爺的親戚啊。」他又怯怯地朝皇帝看了一眼,這回總算看出皇帝陛下身上的王霸之氣了,臉色頓時為之一整,扯著嘴艱難地朝皇帝擠出一個笑容來,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許攸猶豫不決,不知道自己是應該上前去給皇帝陛下請罪呢,還是應該假裝一無所知,把這個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繼續晾在這裡——許攸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發現皇帝也在看她,她心裡頓時一通猛跳,僵硬的臉擠出笑容朝他「呵呵」了兩聲,想了想,又很不要臉地擺出一張諂媚的表情迎過去。

  她還沒開口說話,皇帝忽然輕輕踢了魏侍衛一腳,低聲道:「朕怎麼忽然覺得這小姑娘看著特別眼熟。」這假惺惺的諂媚,卻幾乎不加掩飾的臉,簡直就跟很多年前那隻明明嚇得要死,卻不得不趴在他膝蓋上裝傻賣乖的貓一模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忽然間有點明白順哥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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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趙誠謹急急忙忙地趕到茶園門口時,許攸正在使用全世界通用的裝傻技能來應付皇帝陛下的各種奇怪問題,皇帝陛下好像對她特別感興趣,就連一向總板著臉不大愛搭理人的魏侍衛也時不時地看她兩眼,目光竟然可怕地顯得很溫和,趙誠謹看得一顆心一抽一抽的。

  匆匆地朝皇帝陛下見了禮,趙誠謹趕緊將眾人引進園子,賠笑道:「不知道皇伯父要來,園子裡也沒準備,實在失禮。」他說話時又不安地看了許攸一眼,想了想,又硬著頭皮替她請罪,道:「小雪她——」

  結果他的話才剛剛起了個頭,皇帝就揮了揮手,一臉無所謂地道:「別說廢話了,我們進去瞧瞧。」

  那這話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沒有生氣?趙誠謹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許攸鼓著臉攤手作不知,她從來就弄不清皇帝陛下的心思好不好。

  於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往園子裡走,先前那些攔人的農夫們這會兒終於知道來人身份不一般了,先是嚇得兩腿發軟,但見皇帝似乎沒有秋後問罪的意思,又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轉過頭就找人吹牛去了。

  茶園挺大,原來的主人在山腳下建了個不小的莊園,攏共有七個院子,沈嶸將其中的三個改成了制茶的地方,餘下的院子全都收拾了出來,也幸好他事先準備得妥當,這會兒皇帝陛下忽然駕到,也不至於連個落座的地方也沒有。

  但皇帝今兒來園子裡,卻不是為了遊山玩水,稍稍坐了一會兒,又喝了杯茶,他便起身要四處走走。趙誠謹自然知道他要看什麼,朝許攸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偷偷溜走。就算趙誠謹不提醒,許攸也會想法設法地躲遠點,見狀趕緊就要腳底抹油地悄悄往後逃,卻不想皇帝陛下好像腦袋後頭長了眼睛,忽然開口道:「那個孟家小丫頭也跟上。」

  許攸剛剛抬起的腳停在半空中,欲哭無淚地朝趙誠謹做了個鬼臉,趙誠謹也是一副無奈又頭疼的表情,很努力地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到他身邊來。

  「聽說這茶葉是孟家這小丫頭搗鼓出來的?」皇帝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許攸左右不回話,低著頭作老實狀,由趙誠謹全權負責應答,「是,她也是從別處學來的,胡亂炒了幾回,沒想到竟然真被她製出來了,實在是巧合。」

  皇帝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又飄到許攸身上,許攸愈發地老實恭敬,低著腦袋連大氣也不敢出。她越是這樣,皇帝就越是盯著她看,雖然他也沒忘了走路,但眼神兒總往許攸身上瞟,弄得一旁的趙誠謹心裡頭都怪不是滋味的。

  好在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嶸和院子裡熱火朝天的炒茶場面吸引了過去,開始接二連三地向沈嶸問起各種問題,這才讓趙誠謹和許攸有了個喘氣的機會,二人不動聲色地躲到隊伍後面說起悄悄話來。

  「……陛下怎麼忽然就來了?連招呼都不打,可把我嚇壞了。」許攸有些後怕地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小聲地抱怨道:「皇帝陛下平時都這麼閒嗎?」

  趙誠謹也苦笑,「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誰也拿他沒辦法啊。」其實讓他更在意的還是皇帝陛下對許攸的態度,起初趙誠謹還總擔心皇帝會看不上孟家的家世而對這樁婚事橫加阻撓,可現在,他又開始擔心起別的來——皇帝陛下看著小雪的眼神怎麼會那麼奇怪!這太讓人不安了。

  雖然趙誠謹也相信他皇伯父斷然不至於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可他心裡頭還是不爽。

  院子裡炒茶的工人們並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但見他龍行虎步、氣勢逼人,就連趙誠謹都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後,也能猜到這位一定位高權重,所以,也都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起來,唯有一兩個年級輕的工人沒那麼厲害的眼力,大老遠瞧見許攸進院,立刻扯著嗓子大喊起來,「孟姑娘,您可來了!快過來幫我瞧瞧,這茶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許攸冷不防地被他給叫了出來,心裡頭恨得直咬牙,卻又不好再躲,只得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踱到那年輕工人面前,伸手往鍋裡撈了一把茶葉,放在鼻子下方聞了聞,眉頭頓時皺起來,「鍋溫低了,火再燒大些。」

  負責燒火的工人趕緊往灶裡塞了一把柴,但許攸卻依舊搖頭,蹙眉朝那年輕工人道:「一會兒這鍋茶要放開,茶炒壞了有青氣,降作二等。」

  工人立刻應下,沈嶸也過來仔細看了看,學著許攸的樣子聞了聞,「原來這就是青氣,昨兒炒茶時有個鍋裡的火大了,茶葉就給炒壞了,聞著一股子淡淡的焦香,跟這個正好是相反的。」

  皇帝見他們二人說得投入,也忍不住湊過來仔細看,嗅了嗅味道,道:「我倒是沒聞出什麼怪味來。」

  趙誠謹笑著解釋道:「剛開始誰也問不出來,但茶一泡開,喝起來就明顯了。將來若是和一等茶一樣賣出去,少不得有客人會有異議。斷不能為了這點小錢就折了自己的招牌。」其實將茶葉分時間、分等級出售都是許攸的意見,趙誠謹原本還想在皇帝面前提一提要讓她露臉的,這會兒卻是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只恨不得將許攸藏起來才好。

  皇帝半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點頭讚了一句「還是順哥兒想得周到」,然後,就又繼續往下看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想要親自動手炒一鍋茶,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慌忙阻攔道:「伯父三思,這……實在不妥。」這鍋裡的溫度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院子裡這些工人,剛剛開始學炒茶的時候,誰不是燙得滿手血泡,皇帝雖然比不得人家小姑娘皮膚嬌嫩,可到底也是錦衣玉食地養著,手上連個繭子都沒有,要真進了那鍋裡,恐怕轉眼就能燙傷了,到時候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但皇帝陛下的性格,那是能聽見別人勸諫的麼?他甚至還指著許攸道:「這小丫頭都能炒,怎麼我連這麼個小丫頭都不如?」

  他都這麼說了,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再多嘴?

  趙誠謹只得讓沈嶸挑了個穩重的工人來給皇帝陛下做示範,自己又讓下人去找了燙傷膏藥在一旁候著。說起來,皇帝陛下雖然有些自作主張,但真正做起來,還是很小心的,直到一鍋茶炒完了,他的雙手也只是微微發紅。

  劉太監頓時就上前去拍了一通馬屁,當然,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太監,說話的本事相當高明,雖然是拍馬屁,但聽起來卻十分真情實意,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是聽起來舒服極了,許攸都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皇帝陛下被劉太監拍得心情舒暢,不管跟誰說話,都難得地給個好臉,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把趙誠謹狠狠滴誇讚了一番。

  皇帝此次微服私巡十分低調,帶的侍衛不多,趙誠謹卻很頭疼,因為看皇帝的意思,好像還打算在這裡歇一晚。許攸托著腮有些無奈,悄悄地向趙誠謹抱怨道:「你說,陛下現在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萬一在園子裡出點什麼事,那可怎麼辦?」

  趙誠謹也無奈,揉了揉太陽穴,又低聲叮囑她,「這兩天你別出門了,就在院子裡待著,讓阿初陪你說話。等陛下走了,我再送你回京。」

  他絲毫沒問起別的話,什麼你怎麼認出那是陛下之類,好像許攸的所有表現都是理所當然的,許攸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種奇妙的錯覺,就好像,趙誠謹什麼都知道似的。

  但是,無論趙誠謹怎樣嚴防死守,在皇帝陛下面前,他那點小伎倆根本不夠看,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皇帝陛下忽然又開口問起她了,「孟家那小姑娘呢,怎麼不見人?不是說還有個小哥兒?都叫過來一起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見外。」

  趙誠謹僵著臉笑,起身應了聲「是」,而後,又讓護衛去院子裡請許攸。

  雖然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地說了「早晚是一家人」,可是,一想到陛下那犀利的眼神,趙誠謹心裡頭就各種不自在,他甚至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當年在宮裡頭,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麼事呢?

  很快的,許攸就和阿初一前一後地進了廳,阿初到底年紀小,難免有些緊張,給皇帝陛下跪地請安的時候都老老實實地低著頭,直到皇帝讓他們起了身,在一旁落了座,他才悄悄的,小心翼翼地朝上首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後,他又悄悄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小雪姐姐,原來皇帝陛下也不是那麼可怕嘛。」

  長得也沒有三頭六臂,樣子也不凶,還笑眯眯的,就像鄰居家慈祥和藹的大伯伯,說起來,太子殿下跟他長得還挺像的。

  許攸拿這個傻乎乎的小弟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倒是想給阿初灌輸灌輸這個大BOSS的可怕之處,可現在這場合明顯不大適宜,於是只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心點。

  但是,皇帝陛下顯然不肯那麼輕易就放過他們,許攸剛喝了幾口湯,就聽到他竟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臉開始跟阿初說話了。

  剛開始還只是很隨意地問幾句,什麼「讀過些什麼書」「先賢說的這句又是什麼意思」,再後來,問題就開始慢慢變味了,當許攸意識到的時候,皇帝陛下已經從阿初的嘴裡把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摸清楚了——這還是因為阿初年級小的緣故。

  再往後,他都開始追問其許攸的過去了。

  「……哦,以前來過京城啊?就是那會兒跟順哥兒認識的?」

  趙誠謹也覺得他該說什麼了,遂起身應道:「是見過一回,就在城外的靈山寺,不過那會兒我們都還小呢,我盯上了小雪的玩具馬車,好話說盡了,就想把車給買下來,偏偏她還不肯。不過,後來她回雲州,倒是把馬車留給我了。再後來,太子哥哥還讓人做了一輛一模一樣的。」

  皇帝被他這麼一提醒,依稀也有了些印象,那會兒太子還調皮得很,成天不干正事兒,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確是圍著輛小馬車打轉來著,這麼說起來……皇帝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簡直就是瞎想瞎折騰。

  不過,這孟家小姑娘……也還不錯。

  然後皇帝又問起趙誠謹在雲州那幾年的生活,趙誠謹早答過不曉得多少回,俱一一回了,但皇帝陛下顯然還不滿意,又向許攸和阿初問,阿初頓時就傻了。他也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可問題是,他和趙誠謹事先又沒串過口供,到底要怎麼回話,這可就是個難題了。

  結果,才回了幾句,皇帝就發現問題了,皺著眉頭看著許攸,又看看趙誠謹,「小姑娘還病過,什麼時候病的?」

  皇帝陛下小時候喜歡看各種話本冊子,書裡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兒都有,裡頭就有仙人妖精變成人來報恩的,他年幼無知的時候還幻想過興許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有趣的事,就算後來知道那只是人們杜撰的故事,可他依舊心懷憧憬,所以在遇到那隻奇怪的貓的時候,皇帝陛下就一直表現的很淡定,在他看來,這並不算荒誕可笑的事。

  「很小很小的時候,」阿初眨巴著眼睛道:「好多年了,那時候,我還不會說話呢。」

  皇帝心裡頭一算時間,可不正是那幾年,於是,之前剛剛熄滅的心思又燃起來了。這半年日子過得順心了,他又開始覺得無聊,總想整點什麼事出來,要不然,也不會為了個茶園特特地從皇宮跑出來,萬萬沒想到,到了茶園,還有更有意思的事。

  反正趙誠謹的婚事還得他最後點頭,太后那裡還要靠他去說服,現在不過是讓幾個小輩陪著他玩玩,也算不得什麼。一想到這裡,皇帝陛下心裡頭原有的一點點不安也全都拋到腦後去了。

  「……是嘛,病了好幾年啊,現在還真是看不出來。」皇帝深深滴看了許攸一眼,轉過身又朝魏侍衛笑道:「老魏你說,這小丫頭是不是看著挺眼熟的?我第一回見,就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看像不像以前老往御書房跑的那隻貓?」

  魏侍衛臉色不變,沉著臉應了聲「是」,阿初略顯不安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好像,以前齊王殿下也說過這樣的話呢。這些奇怪的人,為什麼總是要把小雪姐姐和一隻貓聯繫到一起去?

  他臉色一變,皇帝立刻就發現了,然後又和顏悅色地問他怎麼了,阿初也老實,立刻就交代了,又歪著腦袋一臉不解地道:「不過,說起來的話,我姐姐剛醒來那會兒,還真是有點奇怪,她看到桌上有東西還會忍不住把它們統統掃到地上去,後來我家的小紅豆也這樣……」

  趙誠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阿初賣姐的功力了,簡直是讓人……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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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皇帝陛下雖然也想在外頭多待幾天,但到底身不由己,第二天大早變返回了京城,趙誠謹可算鬆了口氣,發自內心地歡喜著把皇帝一行人送出了茶園。許攸這回沒露面,找的藉口是病了,面聖不雅,皇帝聽說後倒也沒再追問,朝趙誠謹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趙誠謹則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也不心虛,他甚至還跟皇帝陛下對視了一眼,笑了笑。

  可是,等他把皇帝送走了,無比輕快地哼著小調回來的時候,阿初告訴他,「小雪姐姐說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回去?」趙誠謹只覺得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頓時就急了,「怎麼……怎麼忽然說要回去了?在這裡不好嗎,可是有誰怠慢了你們?」光顧著去伺候皇帝陛下去了,他跟小雪的感情一點進展都沒有,就這麼回去了,這一回……豈不是白來了。

  阿初似乎也沒想到趙誠謹的反應會這麼大,愣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小聲道:「我……我們出來得久了,所以才要回去,小順哥你別多想。再說,我也該回書院讀書了,出來這麼長時間,功課都拉下了。」

  趙誠謹心裡頭堵得慌,偏偏阿初說得也有道理,「不是早跟你說了麼,讀書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茶園裡不是也有書,你若是有什麼地方看不懂,來問我就是,倒不必急著這幾日。那個……你騎馬不是都還沒學會嗎?」

  他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理由來留人,但阿初卻始終面露為難之色,「……是小雪姐姐要回去啦。」

  趙誠謹立刻就沒說話了,臉上的表情有一些複雜,既失望又無奈,看得阿初心裡頭怪難過的,連話都不敢說了。他甚至覺得,小雪姐姐這樣忽然要回京,把趙誠謹一個人扔在茶園,好像是真的不厚道。

  「我去跟你姐說。」趙誠謹幽幽地嘆了口氣,朝阿初說道,說罷了卻有不動,擰著眉頭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樣子。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沉得住氣,可最近這幾天,好像有點越來越慌亂了。明明兩個人的婚事都已經定下,他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一想到許攸的態度,趙誠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一直以為,只要他堅持對她好,總有一天,許攸會感動,會回應他的感情,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卻總是若即若離,雖然她也關心他,為他著想,可那種感情卻跟趙誠謹所要的不一樣。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期待,慢慢地堆積起來,直到現在,他連自己也說不清那感情有多深沉,以至於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

  趙誠謹迷迷瞪瞪地飄進了許攸住的院子,才進門就瞧見小玉和小環在收拾行李,見他過來,二人慌忙見禮,而後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各尋了藉口躲出了院子。許攸在屋裡繡荷包,察覺到有人進屋,以為是小玉她們進來了,遂開口吩咐道:「小玉給我沏壺茶。」

  屋裡沒有動靜,許攸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皺著眉頭抬起頭來,瞅見趙誠謹橫在門口,也沒往心裡去,隨口打了聲招呼,道:「你來了呀。」然後,就沒別的話了。

  趙誠謹胸口愈發地悶得厲害,低著頭在她身邊坐下,沉聲問:「阿初說你明天要回京?」

  他聲音有些不對勁呢,許攸立刻就察覺到了,放下手裡的針線朝他看過來,關心地問:「你怎麼了?」見趙誠謹繃著臉不說話,許攸隱隱猜到了一些原因,遂小聲解釋道:「我出來得久了,總不好一直待在這裡。再說,阿初也要回去讀書了。」

  她說話時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黑色的眼睛裡盛滿了擔心,趙誠謹有些不自在,微微低頭,瞥見她扎得通紅的手指,一顆心頓時又柔軟起來。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挺混蛋,如果小雪一直不能喜歡他,那也一定是因為他做得不夠好,這樣急吼吼地跑來找她,真是太失態了。

  「明天走……也好,我們一起回去。」他頓了頓,有些不自在,「你說得對,我們出來得久了,是該回去了。」他咧嘴朝她笑了笑,目光又移到她手上,聲音一瞬間變得溫柔無比,「這荷包又不急,你慢慢來,別傷著了手。」

  許攸見他的臉色忽然又變得正常了,心中有些訝異,但也沒說什麼,一如尋常地與他聊天。

  中午時分,阿初才彎著腰,躡手躡腳地回來,進了屋,還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問:「姐,小順哥找你沒說什麼吧?」

  「說什麼?」

  「可是他早上的臉色都好難看!」阿初撫了撫胸口,後怕的樣子,「小順哥生氣的時候很可怕的。」

  許攸擠出笑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回城的路上還算太平,沒有大雨,也沒有破廟裡的大和尚,經過那座廟時,趙誠謹還特意讓車伕停下馬車下去看了看,但廟裡空無一人,那個大和尚早已不知道雲遊去何方了。但許攸卻又想起了那個大和尚說過的話,目光掃過趙誠謹腰間的舊荷包,若有所思。

  回京後的日子很是單調乏味,阿初去了香山書院,茶壺和小綠都回了王府,趙誠謹也不像以前來得勤了,許攸除了偶爾做一做針線,就是跟著雪爹特意請來的一個嬤嬤學學規矩,生活相當地乏味。

  這個時候許攸又會忍不住有些想念在茶園的日子,那樣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好吧,許攸也覺得自己矯情,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忍不住罵幾句,因為怕被孟老太太聽見,所以只敢罵英語,嚇得小玉悄悄跟小環議論說她是不是中了什麼邪。

  她為什麼要急著回京呢?有時候連許攸自己都有點說不清,真的是因為擔心阿初讀書的事,還是她對趙誠謹的關心越來越沒有招架之力?害怕自己真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他們明明都已經訂婚了,她這樣逃避,不是太作了嗎?

  這麼多年以來,趙誠謹在她的心裡佔據著各種重要位置,扮演著無法替代的重要角色,可愛貼心的小主人,懂事乖巧的小孩,甚至冷靜沉穩的少年郎,可是現在,這個新的角色卻讓許攸有些不自在。一想到將來他們要成親,甚至還會有小孩,許攸就覺得有點怪怪的。當然,就算成親的對象換了一個人,她也照樣不自在,甚至還會反感。

  成親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是,不管她想不想,願意不願意,這樁婚事還是如大多數人所期待的方向發展了下去。七月裡,因孟家獻茶有功,皇帝陛下賜了雪爹一個長寧伯的爵位,能世襲不能罔替,爵位不高不低,在京城中也並不怎麼打眼。但對孟家來說,卻是改換門庭的大事。

  皇帝陛下顯然在今年的春茶中獲益不少,出手很是大方,賜了爵位不算,還賞了孟家一個大宅子,攏共有五進,院子套院子怕不是有近十個,孟老太太還玩笑說這家裡頭大的,恐怕近了院子要迷路。

  八月份,瑞王府與孟家的婚事這才傳了出來,有皇帝陛下和瑞王爺在太後面前說項,太后雖然嫌棄孟家門第有些低,但也順水推舟地答應了,私底下卻悄悄尋了趙誠謹進宮,說要給他挑幾個身家清白的側室。

  「順哥兒你看這劉家七姑娘,模樣生得多好,這眉毛眼睛……」太后指著畫像上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可勁兒地向趙誠謹推薦,「我問過了,這姑娘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尤擅書法……」

  趙誠謹頓時嫌惡地扭過頭去,「那大腦門多難看,不喜歡。」

  瞧不上這個,還有別的,太后又讓宮人抱了一大堆畫像來,偏偏趙誠謹總能挑出毛病來,眼睛太小啊,太胖太瘦都是尋常藉口,更奇葩的還有什麼臉是個歪的,牙齒難看之類,這但凡送進宮裡來的畫像,那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怎麼會有這麼多歪瓜裂棗,要真是個歪臉,老早就被打回去了。

  太后到了這會兒哪裡還會不明白趙誠謹的意思,都被他氣笑了,伸手在他臉上揪了一把,沒好氣地道:「我這都是為了誰?你這小鬼還不領情。別以為祖母在宮裡頭就什麼也不曉得,那個孟家,說是什麼長寧伯,其實是你皇伯父新封的,之前就是個芝麻綠豆點的小官。京城裡那麼多的好姑娘你不挑,怎麼偏偏就挑中了這麼戶人家。那小姑娘就那麼好?」

  趙誠謹臉上微微泛紅,「孫兒知道皇祖母都是為了孫兒好,可是,我心裡頭只有她一個。她本就家世不高,進了門日後都恐怕被人笑話,若孫兒在往府裡頭納別的人,將來王府裡可就沒有清淨日子了。」

  他說話時,臉上露出傷感又無奈的神情,太后立刻就想起瑞王府張側妃的事情來,頓時就明白他的顧慮,再也不好說什麼側妃庶妃的事了。待趙誠謹出了宮,太后想了想,終於還是賞了些東西給孟家。

  連太后都表了態,這樁婚事基本上是塵埃落定了。

  孟家的新宅子距離瑞王府遠了些,以前步行就能到,現在光是坐馬車就得兩刻鐘,加上皇帝最近忽然心血來潮把趙誠謹召去了金吾衛任職,雖然只是個小小的羽林郎將,但一眾皇族侄甥中,有誰像他這樣十六七歲就開始辦差的,而且還是金吾衛這樣炙手可熱的崗位。

  也正是因為這樣,趙誠謹往孟家就走得更少了,不說許攸,就連阿初都有些不習慣,忍不住悄悄與許攸道:「怎麼最近都不見小順哥?他有多久沒來了?我都有足足兩個月沒見他了!」

  「十來天吧,」許攸頭也沒抬,好像一點也沒有把它當回事,「他忙著呢,已經當差了,怎麼還能像以前一樣說來就來。」說話時,她的手一抖,繡花針刺破了食指,立刻滲出一滴血珠。

  許攸明顯愣了一下,又飛快地用帕子把血擦掉,有些不安地起身在屋裡走了兩圈,彷彿隨口問:「你最近有聽到他的消息嗎?」事實上,她有近一個月沒見過趙誠謹了,上回他來的匆忙,只跟孟老太太寒暄了幾句,在屋裡坐了不到十分鐘,許攸都還沒來得急趕到前院他就已經走了。

  矯情!許攸又悄悄罵了自己一句。

  「小雪姐姐,我們明天去靈山寺吧?」阿初難得有個假,實在不願意悶在府裡頭,「你以前不是也去過,聽小順哥說,你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裡。」

  靈山寺,好像真的很多年沒有去過了。

  許攸忽然想起了她做貓的時候,那會兒好像還沒有這麼多煩惱,雖然偶爾會有點精分,但是卻沒現在這麼矯情。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討厭死了,甚至還會懷疑如果她不是救過趙誠謹,他真的會喜歡她?

  這種懷疑原本只是偶爾的一個念頭,但不知怎麼的,這個想法卻想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尤其是最近,也許是因為趙誠謹來得少了,這個念頭總是不斷地往她腦子裡鑽,折騰得她好幾個晚上都徹夜難眠。

  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省得在家裡頭憋得久了,心眼也越來越小。

  於是第二天早上,許攸便和阿初一起出了門。

  靈山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廟,京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歡來這裡燒香拜佛,所以香火十分鼎盛,據說每月初一十五和佛誕日,通向寺廟的小路都堵得水洩不通。好在許攸她們來得早,一路過去倒也還順利。

  給廟裡的菩薩們拜過後,阿初便拉著許攸要去爬山,又道:「我聽人說,站在靈山山頂可一覽京城全景,老早就想來了,可以一直不得空。今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定要爬上山頂才好。」

  小玉有些擔心地勸道:「大少爺,這山可高了,您是男孩子興許能爬得上去,大小姐恐怕就不成了。到時候停在半山腰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要怎麼得了?」她和小環以前都是在大戶人家伺候的,跟著從前的主人來過靈山,這種事她可不是頭一回見了。

  阿初卻一點也不在意,「我姐可不是那些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的千金小姐,她體力好著呢。對吧,小雪姐姐。」

  許攸點頭,力壯山河地一揮手,「我們上山!」

  丫鬟們見說服不了他們,也是沒轍,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去,心裡頭卻始終惴惴,生怕許攸走到半路就不肯動了,結果,她們姐弟倆硬是一口氣上了山頂。

  果如阿初所說,屹立靈山山頂可一覽京城美景,尤其以城北的皇城尤為壯觀,宮殿高樓層層疊疊,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真美啊——」阿初道。

  許攸伸開雙臂感受獵獵的山風,深吸了一口氣,又朝空曠的山谷間亮了亮嗓子,「啊——」

  阿初被她陡然的高聲嚇了一大跳,旋即又覺得挺好玩,於是也學著她的樣子,衝著山谷喊了幾聲。

  「喊一喊,心裡頭倒是舒暢了。」阿初笑道,又伸了伸胳膊和腿,繞著山巔跑了幾圈,一會兒,又過來尋許攸說話,「這裡景色真美,我們早就該來的,下回叫上小順哥和平哥兒一起。唔,要不,把茶壺和小綠也帶上……」

  「小順哥忙著呢,人家可不一定有空。」許攸涼涼地道。

  「怎麼會沒空!」阿初高聲笑道:「只要小雪姐姐下帖子請,小順哥再忙也能抽出空來。」他的話剛說完,眉頭忽然皺了皺,凝神看向不遠處的山腰,有些疑惑地低聲問許攸,「小雪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小順哥?」

  許攸心裡陡然顫了一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腰的棧道上果然有一行人在不急不慢地往上走,因離得並不遠,憑著她的眼力,很清楚地能看清來人的相貌。

  那是一群年輕的貴族男女,衣著華貴,僕從成群,趙誠謹就在最前頭,一邊走還一邊與身畔的年輕女子說說笑笑,狀似歡喜。

  許攸腦子裡忽然轟了一下,也不知心裡頭怎麼想的,她竟然立刻把腦袋縮了回來,轉過身,道:「我們……從別的路下山。」

  「啊——」阿初頓時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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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19: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阿初雖然還小,但多少已經懂了些事,見許攸臉色不對勁,立刻猜到了原因。不會誤會吧!阿初頓時就急了,婚事都定下來了,他可真不信趙誠謹會忽然移情別戀,可任誰都能看出許攸和趙誠謹之間有點問題,要真這麼誤會下去,兩個人還不得鬧翻?

  「走不走啊你!」許攸走了幾步,發現阿初沒有跟上,猛地回頭朝他喝了一聲,狀似不悅,阿初慌忙應聲,悄悄朝身邊伺候的小書僮擠了擠眼睛,書僮會意,趕緊湊到他身邊。阿初遂低聲與他耳語,「……一會兒世子爺上來,就跟他說,我們從別的路下去了。」趙誠謹人那麼聰明,總該猜到原因。而後,又趕緊追到許攸身邊笑嘻嘻地和她說話,「……小雪姐姐你走這麼急做什麼?你真不等小順哥嗎?」

  許攸抬頭看了他一眼,腳下卻不停,過了半晌,才悶悶地小聲道:「我不想見他。」

  「因為他身邊有別人?」阿初小心翼翼地問:「你吃醋了?」

  許攸沒說話,忽然停了下來朝他怒目而視,表情非常不善,小玉和小環都低著頭一聲不吭,看著腳尖發愣,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們兄妹倆的對話。阿初也打了個哈哈,趕緊把話題岔開,裝模作樣地朝四周看了看,乾笑道:「那個……這條路要怎麼走?」

  小玉她們也沒走過這條小路,茫然無知地搖搖頭,阿初心裡頭就有些打鼓,「都沒走過?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原路返回吧。萬一走錯了路,在山裡頭走丟了怎麼辦?」

  許攸被他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回去後又會遇著趙誠謹,她心裡頭又怪不是滋味的,正猶豫不決著,一向不怎麼說話的小環忽然開口道:「這條路好像不能走,以前京城裡就傳言說,靈山有片鬼林,進了山便找不到方向,活生生地被困在裡頭,甚至還有人被困死的。」

  真的假的?阿初睜大眼睛看著小環,心中暗暗豎起了大拇指。許攸也有些發懵,好奇地問:「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她前前後後在京城裡也算住了有四五年了,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過,靈山寺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鬼林,這好像有點奇怪。

  小環面色如常地回道:「不是每天都有,每月初九那鬼林才會出現,三天後那林子又恢復正常了。大小姐若是不信,我們往前走一段,路上保準立了警示牌,就是靈山寺的僧人們立的,離這裡不遠。」

  她說得有理有據,由不得許攸不信,想了想,還是乖乖地回了頭。雖然她倒是有心想去見識一下那個所謂的鬼林,可是今兒身邊還有阿初和兩個丫鬟呢,萬一真困在了裡頭,可不就連累了他們。

  一行人又飛快地上了山頂,趙誠謹他們還沒到,許攸卻一眼瞧見了守在山頂的小書僮,立刻就明白這是阿初干的,狠狠朝他瞪了一眼,小聲埋怨了一句「多事」,問小環把帷帽要來戴上,然後深吸一口氣,這才端了端架子,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山下走。

  果然,走了沒多遠,就瞧見趙誠謹他們了。

  雖然許攸戴著帷帽遮住了整張臉,但趙誠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來,更何況,阿初還跟在她身後朝他擠眉弄眼呢。他還沒來得急朝孟家姐弟打招呼,許攸已經上前客客氣氣地朝他行了禮,語氣既不疏遠,也不親近,但聽在趙誠謹耳朵裡卻怪不是滋味的。

  「你們出門,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趙誠謹雖然看不見許攸的臉色,但也能敏感地察覺到她這會兒心情不好。他倒是沒往吃醋的方向想,主要是因為從來沒想過許攸有一天也會因為他而吃醋,只道是她在哪裡受了委屈才不高興,所以才關切地這麼問。

  許攸倒是有心想刺他一句,只是一想到這裡人多,她說得越多,就越顯得自己心胸狹窄、尖酸刻薄,遂又強忍住了,將胸口的郁氣壓了回去,低聲回道:「忽然間想出來就出來了,怎麼好連這點小事都去麻煩您。世子爺您忙,我們一會兒還有事,就先下山了。」說罷,朝趙誠謹微微頷首,又朝與他同行的眾人微微彎腰行了一禮,便領著阿初往山下走了。

  趙誠謹這會兒才猛覺不對勁,就算許攸平時跟他生氣,但也絕不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就連在皇帝陛下面前,她也不會對趙誠謹說「您」字,今兒這是怎麼了?他心裡一動,趕緊伸手把阿初的胳膊給拽住了。

  「你姐她怎麼了?」趙誠謹壓低了嗓門問,目光緊緊盯著許攸遠去的身影。

  阿初朝他身後那群貴族男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方才一直與趙誠謹走在一起的那個少女身上,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錦衣華服,姿容高貴,一看便知出身世家大族,那姑娘正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雙瞳猶如脈脈秋水,阿初覺得,就連他都能看出點不對勁來,趙誠謹能不知道?他心裡頭有點不痛快,好像頓時就能理解許攸的心情了,涼涼地看了趙誠謹一眼,聲音也變得冷淡起來,「沒事,」他道,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我們出來得久了,該回去了。小順哥你忙。」

  然後,他也走了。

  趙誠謹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蹙著眉頭看著他們的背影越走越遠,各種念頭都湧了出來。

  「世子爺?」身後有人喚他,趙誠謹沒回,反而往前走了幾步。很快又有個小胖子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三哥,剛剛那是……孟家的……嫂子?呀,你慘了!」

  「什麼?」趙誠謹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頭,「為什麼?」

  小胖子一臉無語地看著他,「三哥,你是在開玩笑吧,這都不知道?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

  趙誠謹又急又不耐煩,擰著眉頭瞪他,「你到底說不說。」

  小胖子噗嗤噗嗤地笑起來,扭頭朝身後一群人看了兩眼,把聲音壓得很低,「嫂子這分明是吃醋了!雖說你今兒是奉命護送金城公主,可嫂子又不知道,換了是我,見了你們這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頭也不痛快……」

  「吃醋了?」趙誠謹只覺得像做夢似的,他有點不信,可仔細想一想,剛剛許攸的反應的確是有些不對勁。可是,因為他吃醋什麼的,簡直是……太讓人高興了。

  趙誠謹的眼角眉梢頓時就帶上了喜色,小胖子都看傻了,有些不安地推了推他,低聲問:「三哥你沒事吧?」這種反應未免也太奇怪了,難道是故意的?不滿意這樁婚事所以想把人家惹惱了再退婚?可宮裡頭不是傳言說這樁婚事還是他向陛下求來的……

  「這邊的事你先擔一下,」趙誠謹雖然心裡頭暗爽,可也知道這要是被誤會了,孟家真能把他攔在外頭不讓進門,遂把差事往小胖子身上一推,自個兒轉身就要逃。小胖子頓時就急了,慌忙拽住他的胳膊,「三哥,這可不行,你要是走了,一會兒亂起來,我可撐不住。」

  趙誠謹朝他特別溫柔地笑,聲音壓得特別低,「你怕什麼,你好歹也是郡王府世子,不比那什麼鬼地方來的金城公主尊貴,只要你硬起來了,她敢亂來?再說了,這本就不是我的差事,要不是太子殿下拜託我,我才不願意出來呢。」

  那金城公主是前幾天從高麗來的,模樣倒是生得不錯,架子也不小,不過是個附屬小國國主的女兒,還真把自個兒當公主了,先前是太子負責招待,後來太子煩了,又把人推給了趙誠謹。趙誠謹雖不願意接手,可他這會兒還在金吾衛當差,推都沒法推。

  見他要走,金城公主頓時有些不樂意,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趙誠謹已經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下了山,金城公主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朝小胖子道:「我不上山了。」

  小胖子憨厚地朝她笑,「那就下山吧。」

  金城公主不動,把臉一板,怒道:「我走不動了。」

  「哦,」小胖子摸了摸後腦勺,「那就歇著吧。」他朝隨行的一眾少年和少女揮了揮手,笑眯眯地道:「大家都歇歇吧,我也走不動了。哎喲這山可真難爬,要不讓下人去山下叫幾個抬桿的上來,一會兒誰要是走不動了,就坐抬桿。」

  「我們可不敢坐,聽說抬桿的都是山下的樵夫,不愛洗澡,身上臭著呢。」

  「那你就走回去……」

  金城公主被他們說得臉色微變,不甘地朝山下看了看,趙誠謹的身影卻早已不見。

  許攸的腳步雖然快,但也比不得趙誠謹,還在半山腰上就被他給追到了。阿初見他過來,臉色這才好看些,但還是有些不痛快,甕聲甕氣地朝他道:「小順哥怎麼來了?」

  趙誠謹沒好氣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小聲道:「怎麼,連你都不信我?」

  阿初撇了撇嘴,「我姐不高興。」

  趙誠謹反而笑起來,眉眼都彎彎的,「我去跟她說說話。」說罷,就擠到許攸身邊去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許攸也不好意思跟他吵架,反正就板著臉不搭理他。趙誠謹不氣不惱,耐著性子和她說話。等到了山下,阿初想了想,還是叫上小玉和小環找了個藉口躲開,讓他們倆好好地說道說道。

  「……我今兒真是去當差了,」趙誠謹忍住笑向許攸解釋,「前幾日高麗來使,還帶了個公主一起,原本是太子一直在接待,偏太子這兩日忙著別的事,就把我給叫了過去幫忙,誰讓我現在在金吾衛,連推也沒法推……」

  許攸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囔道:「關我什麼事。」嘴裡這麼說著,可臉色卻明顯好了不少。趙誠謹愈發地肯定許攸這是在吃醋,頓時心花怒放,咧嘴笑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他心裡頭直樂,又喊著要送他們回去,許攸不高興地道:「幹嘛回去,我難得出來一趟,還想好好走一走呢。」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趙誠謹道:「你們去廟裡燒過香了?抽籤了沒?靈山寺的簽可靈了。」

  許攸搖頭,自從上回遇著那個大和尚後,她對這些東西就一直心懷戒備,去燒個香拜拜菩薩也就罷了,真要去抽籤,被人家解籤的僧人又看出來了怎麼辦?

  「那要不我們去廟裡吃素齋?」他其實更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跟許攸好好說說話,雖說現在阿初和下人們都不在,可誰保證他們不會忽然出現,趙誠謹說話多少有些顧忌。

  許攸想了想,應了。

  靈山寺的素齋一天也不到十桌,若不是有趙誠謹,以孟家的身份還真訂不到座位。素齋設在寺廟的後山,環境十分清雅,院子裡竹木蒼翠,假山堆疊,甚至還從山上引了活水,在院中設了個彎彎曲曲的小溪,水聲潺潺,愈發地顯得清幽雅緻。

  眾人剛剛落座,趙誠謹就使勁兒地向阿初使眼色,阿初剛開始還故作不知,被趙誠謹踢了兩腳,這才悻悻地起了身,又把幾個下人一起叫上,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許攸哪裡會看不出來這是趙誠謹搞的鬼,斜睨了他一眼,沒點破。

  「那個金城公主,高麗那邊的意思是想送到太子哥哥宮裡去的,不過我看他的意思好像不大情願。」趙誠謹故意又提起金城公主,偷偷地觀察許攸的臉色,果見她一聽到公主的名字立刻就有些不高興,心中反而歡喜起來,又繼續道:「所以太子大哥才把事情推給了我。」

  許攸沒做聲,低著頭喝茶,臉色沉得都快能滴出水來了。

  「早曉得你們今兒也要來靈山寺,我就叫你們一起了。」

  許攸挑眉,略帶嘲諷地笑,「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都有多久沒登過孟家的門了,就連在香山書院讀書的阿初都能察覺到不對勁,府裡頭的人就不用說,孟老太太剛開始還念叨幾句「怎麼最近都不見順哥兒上門了」,後來都不怎麼說了,府裡的下人也都不怎麼敢在許攸面前提趙誠謹的名字,許攸甚至猜想,她們說不定還以為瑞王府想退婚呢。

  就算真退婚,又有什麼了不起,她原本也沒多想嫁。京城裡這麼多人都說她們不般配,退了倒好,省得人家說孟家挾恩圖報。

  許攸越想心裡頭越堵得慌,一咬牙,索性就徑直朝趙誠謹問:「你為什麼要向我們家提親?」

  趙誠謹先是一愣,立刻就紅了臉,張了張嘴,沒好意思說。

  豈料許攸見他不答話,愈發地肯定了心中猜想,臉色頓時有些發白,深吸了一口氣,將狂亂的心緩緩壓下去,扯了扯嘴角,努力地讓自己微笑,「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橋段,趙誠謹。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遂以身相許的橋段實在太老土了,這不是什麼話本冊子,你也不必學那戲文裡的那一套。無論是我,還是孟家,當初救你只是舉手之勞,從來沒有想過要靠你來獲得什麼。你實在不必犧牲自己一輩子來報什麼恩,這樣對你不公平,我也不需要。」

  她梗著脖子把話說完,頭也不抬地就要往外衝,豈料才剛剛起身就被一陣大力猛地拽住了胳膊。許攸生氣地想甩開,可壓根兒就使不上力,一生氣,剛要罵人,眼前一黑,嘴巴就給堵住了……

  她懵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腦子裡轟了一下整個人都傻了,但她還知道反抗,掙紮著要去揪他背上的肉,結果肉太硬,掐了一下竟然沒掐上,反倒被他裹住了一隻胳膊,陰險而狡猾的舌頭在她口腔裡打了好幾個圈,逼得她快要透不過氣。

  她氣得要命,什麼也顧不上了,伸出另一隻手往他的下三路走,她非要廢了這個混賬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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