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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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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九月裡,雲州城裡依舊不算太平,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好在衙門的差役巡邏得勤快,流民們倒也不敢再鬧事,雖然偶爾也有偷盜之事發生,但相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許攸在家裡頭悶得太久了,難得出來一趟,一出巷子就東張西望,孟老太太也不說她,只叮囑她仔細跟著,莫要走開。

  古人說吃什麼補什麼,趙誠謹傷著了腿,孟老太太便想買個豬蹄子回去燉給他吃,正跟那賣肉的屠夫討價還價著,許攸忽然瞅見菜市場出口處有個年輕男人很是眼熟,她先是一愣,爾後立刻就想了起來。

  他……他怎麼會在雲州?

  是什麼侯爺來著?時間過得太久了,許攸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但很確定的是,那正是瑞王爺曾經救過的那個人,對了,昌平小侯爺!他為什麼會來雲州?是來找趙誠謹的嗎?

  許攸眼睛一亮,想也沒想就悄悄跟了過去。

  昌平小侯爺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麻布衣裳,頭上還戴著頂半新不舊的小氈帽,臉和胳膊都曬成了古銅色,看起來就像個做苦力的貧苦百姓。他低著頭穿過了一條小巷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許攸心裡一突,假裝路過,低著頭繼續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但聽了半晌,卻不見任何聲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回過頭來……

  「啊——」許攸一轉頭,昌平小侯爺竟赫然站在她的身後,二人險些撞到了一起,許攸頓時嚇得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倒。

  「小姑娘跟著我作甚?」昌平小侯爺沉著臉冷冷問。

  「我……沒……」許攸矢口否認,「我家住在這邊,誰跟著你了?」

  昌平小侯爺眸光微閃,臉色愈發地冷峻,「你住在這裡?我怎麼從來沒見過?」說罷,他猛地伸手拽住許攸的胳膊,微微一用力,許攸頓時就痛得叫出聲來,「痛痛痛——你輕點,我說啦——」

  昌平小侯爺微微一鬆手,許攸趕緊把胳膊從他的魔爪下抽回來,定睛一看,細細的手腕上赫然已經紅了一圈,她頓時就抽了一口冷氣,怒氣衝衝地瞪著他,沒好氣道:「我就是跟著你,怎麼樣?」她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底氣朝他這麼吼,於是又咬了咬牙,壓低了嗓門小聲道:「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昌平小侯爺臉色微變,眸中有厲色一閃而過,「你見過我?」語氣中有濃濃的懷疑。

  許攸腦子裡迅速地轉了一圈,點點頭,「我好像在京城見過你。」她道,又問:「你是從京城來的,對吧?」

  昌平小侯爺沒說話,冷冷地看著她,瞳孔微縮,殺意一閃而過。

  「我想向你打聽個事。」許攸被他這麼盯著看,渾身上下一瞬間就冰涼了,但還是努力地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握緊了拳頭,咬著牙道:「瑞王府的世子爺順哥兒還好嗎?」

  昌平小侯爺的緊繃的臉在這一瞬間有了鬆動,眉頭微蹙,冷冷問:「你認識瑞王府世子?」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聽她張口就叫出了趙誠謹的乳名,又有些狐疑起來。

  「我們在京城認識的,」許攸道:「我還送了輛小馬車給他呢。順哥兒還好嗎?」她故意作出天真爛漫的樣子來,畢竟長了張小女孩的臉,模樣也還耐看,再加上這副天真可愛的模樣,讓昌平小侯爺立刻打消了不少懷疑。

  「你叫什麼?」他問。

  「小雪,」許攸回道:「我爹是縣衙的孟捕頭,大叔你叫什麼?你果真是從京城來的吧,我就說呢,好像有一次在瑞王府後門口見過你。順哥兒呢?他之前還給我寫過信,可這幾年都沒消息,他沒出什麼事吧?」她故意提及雪爹,好讓昌平小侯爺有所忌憚,畢竟,雲州不是京城,這裡是胡人的地盤,雪爹雖然只是個捕頭,但在雲州的勢力卻比昌平小侯爺要強多了。

  昌平小侯爺的臉上露出悲痛的神情,過了半晌,才低低地回道:「世子爺已經過世了。」

  「什麼?」許攸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趙誠謹好好的,為什麼外頭會傳言說他已經過世了?是有人故意的嗎?

  「他……怎麼會死,不可能!」許攸不敢置信地摀住嘴,深吸了一口氣,「不可能,我……我爹說,順哥兒是大富大貴的長相,他怎麼會死呢?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他怎麼死的,你親眼看到的嗎?」

  昌平小侯爺嘆了口氣,搖頭道:「三年前秦氏反賊作亂,世子爺死在逆賊手裡。因他中箭落入江中,至今尚未入土……」他說到此處聲音已是幾不可聞,眼眶竟有些許紅意,顯見對此亦是悲憤異常。

  可是,趙誠謹不僅沒死,身上連箭傷也沒有,他中箭身亡的的事究竟是誤會呢,還是有人故意誤導?許攸這會兒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她想了想,又關切地繼續問:「那……瑞王爺和平哥兒呢?她們都還好吧?」

  昌平小侯爺愈發地驚疑,這小姑娘能叫出趙誠謹的乳名也就罷了,可她居然連瑞王府二少爺的乳名也知道,這就有點太不尋常了。要知道,自從二少爺傷後,瑞王府一直對他諱莫如深,若非王府親近之人,還能不曉得二少爺的乳名。

  看來真是世子爺生前的友人,要不然,遠在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

  「王妃尚好,但二少爺……受了傷,」昌平小侯爺的臉上露出惋惜又同情的神色,「他傷了腿。」二少爺的腿並不是在叛亂時受了傷,而是兩歲時從王府的假山上摔下來所致,若不是正巧胡御醫就在王府裡,搶救得及時,恐怕他連性命也難保。

  許攸的臉色頓時變得刷白。趙誠謹流落在外,平哥兒又傷了腿,這王府裡……果然是變天了!

  「瑞王爺他……」她雖然知道這句話可能問得很不妥當,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他是不是納了什麼人進府?」

  昌平小侯爺眸中精光一閃,看著許攸的眼神立刻變得審視又探究。他覺得有些意外,同時又有點不可思議,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個精明的老嬤嬤也就罷了,偏偏是個小姑娘,還是個遠在雲州的小姑娘,居然從這隻言片語中就猜出王府裡發生的事,他就不能不震驚了。

  昌平小侯爺想了想,他居然也沒瞞著她,點頭道:「王府裡多了位側妃,是張庭良將軍嫡出的小姐。」

  張……庭良?這是什麼人?聽昌平小侯爺的語氣,似乎這個人還挺了不起?

  「張將軍是朝中新貴,小姑娘你不知道?」昌平小侯爺微微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小姑娘對瑞王府的事一清二楚,想來對京城也有所瞭解,不想,她竟不知道張庭良。他仔細一想,依稀明白了什麼,「你在叛亂前就離京了?」

  許攸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咬著牙氣呼呼地問:「她生了兒子?」所以,張家才會氣吼吼地想要把趙誠謹和平哥兒都除掉。

  昌平小侯爺眨了眨眼睛,點頭。

  「混蛋!」許攸恨得直跺腳,睜大眼睛狠狠地瞪著昌平小侯爺,「連我都能猜到的事,瑞王爺還能不知道?他居然由著那個女人胡作非為?還把平哥兒都給栽了進去!他還是不是男人!」

  昌平小侯爺沒說話,目光緊緊地鎖在許攸的身上,彷彿在想些什麼。

  「你住在這附近嗎?」許攸好不容易從憤怒中緩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問他。

  昌平小侯爺點點頭。

  「我有事會再來找你的。」許攸忽然想起自己是偷偷跑開的,孟老太太一會兒尋不著她,可不得急死了,遂趕緊朝昌平小侯爺揮了揮手,飛快地跑了。

  待她走遠,立刻有人開門從巷子一旁的院子裡走出來,低聲問:「小侯爺,就讓她這麼走了?萬一把我們的行蹤洩漏出去……」

  「沒聽說是孟捕頭家的女兒嗎?」昌平小侯爺皺了皺眉頭,「雖說只是小吏,但在城裡名聲極好,若是能把他拉過來,必定事半功倍。」他想了想,又朝下屬打了個手勢,推了推頭上的氈帽,緩步跟著許攸追了過去。

  從許攸和他說話開始,昌平小侯爺一直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會兒忽然就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那個小姑娘,明明與世子爺是好友,聽說二少爺受傷時尚且又氣又怒,口不擇言,可她聽到世子爺遇難的消息時卻只是震驚,面上卻無半點悲痛神色……

  昌平小侯爺想,他是不是……有點……想多了……

  許攸火急火燎地奔回菜市場時,孟老太太已經急得都快瘋了,見她回來,氣得伸手就在她腦門上拍了一掌,劈頭蓋臉地把她狠罵了一通。許攸自知理虧,不氣也不惱,老老實實地由著老太太出氣,待她終於發洩完了,這才低聲承認錯誤,又一臉乖巧地保證絕不再犯。

  孟老太太拿她也沒辦法,伸出手指頭在她額頭上狠狠點了點,氣道:「這淘氣包,回去讓你爹收拾你。」

  老太太最終還是沒買豬蹄子,說是不新鮮,只買了兩斤筒子骨回去給趙誠謹煲湯,「喝湯好,倒比吃豬蹄還好些。豬蹄吃多了滿肚子都是油,順哥兒最近又不能動,這麼吃下去,還不得吃成個大胖子……」

  不遠處的昌平小侯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們倆越走越遠,痴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許攸最近開始跟著孟老太太學廚藝,別的不說,煲湯的手藝還是大為提高。燒了開水把骨頭汆燙過,再拍了幾塊生薑扔水裡頭,然後往灶裡塞了幾根柴燒大火。她現在都已經學會點火燒飯了!

  鍋裡剛剛燒開,大火轉小火,許攸把灶裡的柴退了兩根,拍拍手,出來找阿初說話。

  「你陪順哥兒說話去,」孟老太太指揮她道:「順哥兒成天窩在家裡頭多難過,小雪你多陪陪他。」

  「知道了。」許攸應了一聲,先回房間把繡了一半的荷包拿在手裡,這才去了趙誠謹房間。其實趙誠謹一點也不難過,雖然不能動,但他從早到晚都在床上看書,也不知道那些書之乎者也有什麼好看的,他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敲門進屋,趙誠謹果然又在看書,聽到門響,他連頭也沒抬,信口道:「小雪來了?」

  「你連看都沒看怎麼知道是我?」許攸有些洩氣,「我明明都特意輕手輕腳地走了。」

  「除了你和阿初,還有誰會故意這麼走?」趙誠謹微微地笑,終於把目光從書本上挪了出來,抬頭朝她看過來,目光溫和,猶如一塊溫暖潤澤的白玉。

  「那你為什麼不猜是阿初?」

  「腳步聲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趙誠謹道,他朝許攸臉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眉頭一挑,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麼?」許攸心裡一顫,立刻否認。

  她很猶豫不決,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訴昌平小侯,如果昌平小侯能信得過自然是最好,許攸也希望趙誠謹能夠與他父母團聚,畢竟,他本來不屬於這裡。可是,萬一……昌平小侯也不可信呢?或是,就連他也保不住趙誠謹呢?那個張將軍的勢力到底有多大?

  趙誠謹看了看她,沒再追問,目光在她手裡的荷包上掃了一眼,笑道:「你這荷包繡好了?繡得是什麼?」

  許攸頓時鬆了一口氣,擠出笑顏來,把荷包送到他面前道:「你猜猜看。」

  「猜中了就送我嗎?」

  「啊?」許攸一愣,旋即立刻笑起來,「那不行,這個太難看了,以後做得好了再送你吧。」

  「就要這個,」趙誠謹將荷包握在手心裡,「這是你第一次繡的荷包,唔,是蘭草?」

  「咦?」許攸又驚又喜,「你居然看出來了!阿婆嫌棄我繡得難看,還說我這繡的是棵死樹,一點蘭草的靈氣也沒有。」這小鬼的眼神還挺好使的。

  「那就說定了,繡完了送我。」

  許攸哭笑不得,「只要你不嫌丟人。」反正上頭又沒她的名字,到時候丟臉的可不是她。

  二人正說說笑笑的,院子外有人敲門,孟老太太去迎門,開了道縫,犀利的目光朝來人身上審視了一番,問:「你找誰?」

  昌平小侯爺的目光朝院子裡飛快地掃了一圈,沒瞧見趙誠謹,想了想,低聲道:「我找順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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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孟老太太的眼神很犀利,一眼就瞧出昌平小侯爺身上的冷肅殺氣,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似乎微微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震驚和期待。

  能叫出順哥兒的名字來,是黑風寨的人?孟老太太這才放下戒備朝他點了點頭,甚至還笑了笑,道:「快進來吧,順哥兒腿還沒好,在床上躺著。」

  老太太一邊把昌平小侯爺放進院,一邊朝屋裡大聲喊,「順哥兒,你寨子裡的兄弟過來看你了。」

  什麼寨子?兄弟?昌平小侯爺心中微訝,面上卻還一派肅然。屋裡的那個人,真是是世子嗎?他會不會是在做夢?

  屋裡的趙誠謹有些意外,「大當家怎麼派人過來了?」明明就住在附近,怎麼還特意派了人過來。

  正狐疑著,房門開了,昌平小侯爺緊繃著臉一步一步地進了屋,許攸頓時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你……你跟蹤我!」趙誠謹也愣愣地朝他看過來,微沉的臉上一派嚴肅。

  「順哥兒——」昌平小侯爺狠狠吞了口唾沫,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趙誠謹的臉,像做夢似的飄到趙誠謹面前,「真……真的是你……」

  趙誠謹倒還鎮定些,雖然也意外,但到底不曾失態,正色看了昌平小侯半晌,才略帶猶豫地喚了一聲,「是小荃哥?」

  「你……你還活著,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昌平小侯爺的眼淚立刻就飆出來了,嘩啦啦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成這樣,老實說,看著心裡頭還怪難受的,不過,昌平小侯爺跟趙誠謹的感情有這麼好嗎?

  許攸心裡嘀咕著,腦子裡東想西想,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立刻就急了,霍地跳到昌平小侯爺身邊高聲道:「你怎麼哭成這樣,你看看你這臉上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樣子多難看,這樣不好,趕緊出去洗把臉再回來跟順哥兒說話吧。」

  昌平小侯爺顯然沒弄明白她在玩什麼把戲,抹了把臉正欲拒絕,一抬頭,瞅見許攸使勁兒地朝他擠眉弄眼,眼睛都快抽搐了。他有些納悶,以為許攸有什麼重要的話說,想了想,還是應了,又轉身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且先歇著,容我先去洗把臉。」

  趙誠謹朝他點頭笑笑,眸光在許攸身上掃了一眼,若有所思。

  許攸火急火燎地拉著昌平小侯出了門,徑直把他拽到自己屋裡,又關上門,確定無人能聽到了,這才轉過頭,咬著牙朝昌平小侯道:「你行啊,居然跟蹤我!」

  昌平小侯也有些生氣,「你個小丫頭好不講道理,明明知道世子爺還在世,為何不說?若不是我看出些端倪跟過來,豈不是還蒙在鼓裡。」

  「我怎麼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許攸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知道順哥兒這幾年過得有多艱難嗎?你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殺他嗎?你說幾句那個什麼張什麼良的壞話我就能信你?我又不傻。萬一把壞人引了過來,傷著了順哥兒,你說怎麼辦?」

  昌平小侯大驚失色,「有人追殺世子爺?」

  「廢話!」許攸喝道:「要不然他怎麼一直沒能回京,連封信都不敢往京城送,就怕萬一沒送到瑞王爺手裡,反倒被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知道了,跑到雲州來追殺他。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昌平小侯立刻就不作聲了,眸中晦澀不明,顯然已經猜到是誰下的手。

  許攸見自己把他給鎮住了,心中稍安,清了清嗓子,把聲音壓下來,低聲道:「今天……我去找你的事,你一個字都不能跟順哥兒說,知道嗎?」

  昌平小侯有些不解,「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許攸故意嘆了口氣,面做沉痛之色,搖頭道:「順哥兒這幾年日子過得艱難,反正,你別提就是。你要是跟他說了,就休想把他接走,我一定千方百計攔著不讓他走。」

  這又是什麼道理?昌平小侯皺著眉頭看她,遲疑道:「那要是世子爺問我怎麼找到的他,我要怎麼回?」

  「我管你怎麼回!」許攸急了,咬咬牙,狠狠甩了甩腦袋,又揉了揉太陽穴,「你就說……有人在雲州見了他,覺得眼熟,就去跟你報信,所以你才找過來。這種事隨便編一個就好了,反正不要把我去找你的事說出來。」

  昌平小侯皺著眉頭看她,見她臉上急切又緊張,卻難掩對趙誠謹的關切,想了想,終於應下。許攸這才松了一口氣,又仔細叮囑了他一陣,這才放他出門。

  雖然有點擔心昌平小侯爺會不慎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但許攸想了想,還是沒在屋裡杵著。畢竟,趙誠謹多年不見故人,總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要問,這些家事,她就不適合旁聽了。

  昌平小侯爺找上了門,趙誠謹也快要回去了吧。想到這裡,許攸的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明明是很一件好事啊,趙誠謹在外流落了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是該回家與父母團聚了,可是,一想到從此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許攸就難免有一些難過。

  她是如此幸運,穿越到這個世界後遇到了趙誠謹那樣猶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的孩子,如果沒有他,許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怎樣才能渡過那幾年的時光,在她生命裡的每一天他都是特殊而重要的存在,可是現在,他終於要走了……

  真的有點難過啊。

  她一屁股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發呆,孟老太太從廚房裡出來瞅見她,有些意外地朝她打招呼,「小雪你怎麼坐地上了?剛剛來的客人呢,就走了?」

  「在屋裡說話。」許攸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踱到孟老太太身邊,情緒低落地小聲道:「是京城來的人,順哥兒家的舊友。」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地「啊——」了一聲,聲音也低了下來,「他們終於找過來了。」她哪裡看不出許攸的低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小雪捨不得順哥兒走啊?」

  「嗯,」許攸也不忸怩,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忽然就要走,也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以後去學堂,就只有我和阿初兩個人,多孤單。」

  如果是短暫的別離,或許還能期盼著下一次的相聚,可是,趙誠謹這一走,也許,就是畢生的離別。這個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起就陪在她身邊的男孩,終於,要離開她了。

  「順哥兒他……不屬於雲州啊,」孟老太太嘆了口氣,無奈地道:「那個孩子早晚都要走的,早一天回去,他家裡人也能早一天安心。」

  許攸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相比起她來,瑞王爺和瑞王妃才是真正最心疼趙誠謹的人啊。這麼多年來,也不知道瑞王妃是怎麼過的。

  昌平小侯爺在趙誠謹的屋裡說了許久的話,到中午時分才告辭離去。等他走了,許攸這才敲了趙誠謹的門。

  趙誠謹的兩隻眼睛都是紅紅的,顯然哭過,見許攸進屋,他就直直地朝她看過來,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狼狽。

  「你……什麼時候動身?」許攸問,等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怪怪的,帶著許多濃重的離愁別緒。

  趙誠謹勉強朝她笑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再過陣子,」他道:「一來我腿傷未癒,不好長途跋涉,二來,還得先給我父王送個信,讓他派人過來接。小荃哥他們是來雲州打探消息的,身邊人不多。」

  許攸卻依稀猜出些話語後面的意思來,看來那個張將軍的爪子伸得夠遠夠長,就連昌平小侯爺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走漏一點風聲,平平安安地把趙誠謹送回京,所以才會要向瑞王爺救助。

  「你父王和母妃知道你還活著,一定特別高興。」許攸輕聲道:「唔,那……你還能住一個月嗎?」

  趙誠謹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麼,微微笑起來,道:「明天起你就來我屋裡寫字,我得監督你,不然,等我一走,你保準又得偷懶。等再過幾年見面的時候,你恐怕連筆都不會握了,多丟人。」

  可是,再過幾年……還能見面嗎?

  許攸沒有問出口,她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拌嘴,老實地應下,想了想,又問他,「要不我給做點什麼吧?我再重新繡個好看些的荷包送你,以後等你回了京城,哪天看到了喝吧,也會偶爾想起我來。」

  「這個就很好,」趙誠謹把許攸之前隨手放在他床頭的那隻醜八怪荷包拿在手裡,微微地笑,「我喜歡這個。」他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用靠它也會想你……們。」

  許攸的眼睛一瞬間就酸了。

  這個小鬼,怎麼這麼會煽情呢……

  「小順哥——」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阿初像個小炮彈似的衝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小順哥,阿婆說你要回去了,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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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群情激昂地指責瑞王爺和瑞王妃,我也來解釋一下吧。因為前文只提了一句,所以大家對實情不瞭解。

  第一,二少爺出事的時候,趙誠謹的死訊傳回來沒多久,瑞王妃悲痛交加臥病在床,所以才給了人可趁之機。為什麼不立刻報復回去?一是因為沒有證據,二是張側妃有孕,之後瑞王妃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二少爺的身體上,腿傷後甚至心灰意冷,幾乎不願意再管王府的事。所以,瑞王妃的表現還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瑞王爺,張側妃是皇帝賜的婚,他是皇帝的親弟弟,不收不行。

  大家說他們倆夫妻感情好,可事實上,之前他身邊也有兩個庶妃,那個時代的男人,大家不能用現代標準要求他。就算他猜到二少爺的傷跟張側妃有關,卻一直引而不發,也是為了皇帝,為了大局考慮。

  當然,瑞王妃比較可憐,所以,大家要罵瑞王爺是渣男我也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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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在孟家上下籠罩在離愁別緒的同時,一封信從雲州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

  瑞王府

  張側妃抱著瑞王府三少爺裊裊婷婷地往書房裡走,才將將到門口,就被衛統領給攔了。「王爺正在處理正事,任何人不得入內!」他沉著臉硬邦邦地道。

  張側妃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臉上卻依舊掛著笑,柔聲道:「是嚴哥兒想見他父王了。」說著話,又悄悄在三少爺腿上掐了一把,三少爺立刻朝院子裡大聲喊起來,「父王,父王——」

  院子裡卻並沒有回應,張側妃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索性把三少爺放下地,輕輕把他往院子裡推,道:「找你父王去。」

  衛統領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三少爺正欲衝進院,裡頭傳來「吱呀——」一聲響,很快的,便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從裡頭走出來,客客氣氣地朝張側妃行了一禮,低聲道:「王爺正忙著,請側妃與三少爺改日再來。」說罷,他又朝衛統領點點頭,轉身又回了書房。

  張側妃眸中厲色一閃,藏在衣袖裡的兩隻手緊握成拳,指甲簡直快要掐進肉裡。

  她多少知道輕重,曉得書房門口不是發作的地方,更知道沈嶸在府裡的特殊地位,若是沒有找到他的把柄,決不可輕舉妄動。遂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既然王爺在忙,那妾身就改日再來。」說罷,她又幽幽地嘆了一聲,朝三少爺招了招手,「嚴哥兒快過來,我們回去玩,別吵到你父王做正事。」

  她沒奈何地把三少爺牽到一邊,怨毒的目光朝沈嶸遠去的身影狠狠剜了一眼,轉身欲走。才將將走了幾步,就瞧見盧雲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衝過來,見了張側妃,他臉色微變,頓住腳步朝她打了聲招呼,不等張側妃寒暄,便急急忙忙地要往書房裡沖。

  衛統領趕緊將他攔住,「雲少爺您這是有急事?好歹讓屬下通報一聲。」

  盧雲道:「快!快!十萬火急!」他一邊說話還一邊擦了擦汗,眼睛卻悄悄朝不遠處停下腳步的張側妃瞟過去,見她似乎有要過來與他說話的意思,盧雲趕緊又把臉轉過去,作出一副急切得恨不得立刻衝進院去的表情。

  張側妃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不大好,於是她想再返回來向盧雲旁敲側擊地問幾句,不想沈嶸已從書房裡迎了出來,一反先前在她面前的冷淡,笑著將盧雲引了進院。

  那個該死的奴才!張側妃心中暗罵。兩年前趁著王府混亂的時候她也曾往書房裡安插過人,只可惜那兩個不中用的東西不到半年就被瑞王爺給趕了出來,自從沈嶸進了書房後,瑞王爺那邊就半點消息也傳不出來了。

  一想到這裡張側妃就恨得直咬牙,幸好……幸好當初那封信……

  「不長眼的東西,看以後怎麼收拾你。」守著個瘸子有什麼用,將來瑞王府早晚都得交到嚴哥兒手裡!張側妃一邊暗罵沈嶸,一邊牽著三少爺回了院子。

  再說書房這邊,盧雲心急火燎地一心往屋裡沖,竟沒留意腳下的門檻,腳上一個趔趄,險些摔到地上。沈嶸趕緊上前去扶他,不想他竟利索地爬了起身,快步奔到瑞王爺桌前。

  瑞王爺眉頭微蹙,略帶責備地道:「你平日裡素來穩重,怎麼今兒這麼急急躁躁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盧雲腦子裡亂得很,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遂手忙腳亂地把揣在懷裡的信遞了上去,「二舅您自己看。」

  瑞王爺接過信,漫不經心地朝信封上看了一眼,眉頭愈發地緊蹙,「是昌平小侯爺寫來的信,他不直接送到我府裡,為何要讓你代轉?」

  「二舅一看便知。」畢竟這些都是王府的私事,盧雲身為晚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索性讓瑞王爺自己看。瑞王爺見他嘴巴閉得緊,便不再問他,不急不慢地把信展開,緩緩地掃了一眼……

  「砰——」地一聲響,沈嶸嚇了一跳,慌忙抬頭,卻見瑞王爺滿臉震驚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後背的椅子被他不小心踢開,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的眼睛裡滿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指著那封信激動得半晌沒說出話。

  「……順……順哥兒……我的順哥兒……」瑞王爺的眼淚猶如洩閘的洪水脫眶而出,他一向端肅,尤其是這兩年愈發地不苟言笑,小輩們都有點怕他,偶爾見了面都低著頭躲著,何曾見過他這般失態。

  盧雲早從昌平小侯爺的信裡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而今見瑞王爺泣不成聲,心中也頗為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沈嶸雖不明真相,但從瑞王爺的神色與話語中已猜到幾分,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跳起來,強壓下胸口的洶湧,壓低了嗓子問:「王爺,可是世子爺有了消息?」

  瑞王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胡亂抹了把臉,高興地頷首,「昌平侯來信說在雲州找到了順哥兒,他還沒死,還好好的。」

  沈嶸大喜,激動得語無倫次,「他……世子爺……哪裡……他在哪裡?對,在雲州,他好不好,為什麼一直沒回來……」這幾年他怎麼過的,為什麼一直不回京,為什麼連半點消息也沒有?

  瑞王爺信只看到了一半就激動得站了起來,被沈嶸這麼一問,他才趕緊拿起信繼續往下看,越看臉色就越難看,到最後,竟氣得兩眼發紅地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罵道:「好大的狗膽,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她居然敢……」他氣得把信往桌上一拍,轉過身就把掛在牆上的御賜金刀解了下來,抽開刀鞘就要往外衝,盧雲見狀不好,慌忙撲上前一把將他抱住,疾聲道:「二舅息怒,您別衝動,別衝動……」

  瑞王爺氣得睚眥盡裂,聲音都嘶啞了,「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沈嶸隱隱猜到了些什麼,想了想,也上前過來攔,沉聲勸道:「王爺息怒,旁的且先不論,耽誤之急,是要將世子爺儘早接回來為好。王妃那邊是不是也該去說一聲,還是宮裡頭,太后娘娘和陛下對世子爺關心有加,若是知道世子爺尚在人世,不知道該多高興。」

  瑞王爺心知他說得有道理,只是一時間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又想到兒子這三年來的遭遇,頓時又是心酸又是難過,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最後終於還是放下了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盧雲和沈嶸揮了揮手,道:「順哥兒的事,事關他的性命,誰也不准往外說,王妃那裡自有我去說,至於宮裡——」他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本王這就進宮去。」

  他在書房裡緩了緩情緒,先回了萱寧堂。

  瑞王妃不在萱寧堂,她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裡。自從趙誠謹的死訊傳進京,瑞王妃就大病了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不想沒多久,連二兒子平哥兒也摔斷了腿,瑞王妃又驚又怒,與瑞王爺大鬧了一場,爾後便帶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只偶爾回京給太后請安。

  王府裡無人主事,這才讓張側妃鑽了空子,把她的人安插進了瑞王爺身邊,直到半年後才被瑞王所察,將沈嶸安排在書房管事,又讓許管事將整個瑞王府重新整治了一番。

  萱寧堂裡還是很久以前的樣子,屋裡的家具和陳設都不曾有一絲變化,唯有院子裡的銀杏樹長高了許多。瑞王爺坐在簷下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裡不時地湧現出長子幼時的模樣,心中愈發難過。

  張家!張家!瑞王爺咬著牙站起身,冷冷地笑,他再也不想顧什麼大局了,若是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護不住,他還算什麼男人!

  …………

  瑞王爺趕到御書房的時候,皇帝正在給太子考校功課,聽到外頭的聲響,皇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劉公公慌慌張張地進了屋,低聲稟告道:「陛下,瑞王爺求見。」話未說,瑞王爺已經怒容滿面地衝進了進屋。

  他臉色鐵青,兩隻眼睛卻是通紅,那又悲慼又憤怒的神色還是上回平哥兒摔傷時出現在他臉上過。皇帝立刻就慎重起來,他甚至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瑞王爺面前,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我要殺了張氏!」瑞王爺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把張家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張氏她又做了什麼?」皇帝一聽說此事與張氏有關,頓時既愧疚又震驚,原因無他,只因張氏是皇帝所賜。

  自從秦家叛亂後,原來的京城局勢早被打破。太子雖說並非先皇后所出,卻在她膝下教養多年,皇后被廢后,朝中便有要另立太子的聲音。皇帝膝下子嗣不少,甚至有幾個的娘舅家都是世家大族,先前被皇后壓制著不敢輕舉妄動,而今皇后一死,他們都把矛頭對準了太子。

  若是皇帝一狠心把太子廢了也還好說,偏偏太子卻是自幼就養在他身邊的,又未有大錯,他如何捨得。思來想去,便決心另扶持幾個新貴上來,一方面便是給太子撐腰,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跟那些成天喊著要廢太子的老傢伙們鬥一鬥。

  張氏的父親張庭良是三年前秦氏叛亂時冒出來的,立下了不少軍功,行事又大膽,皇帝正好缺把刀,便將他給扶了起來。

  那張庭良倒有幾分眼色,依稀猜出皇帝扶持他的意圖,卯足了勁兒地跟那些老傢伙們作對,皇帝愈發地重用他。為了給張家抬一抬身份,便欲將張家嫡女指給齊王為正妃,不想齊王抵死不從,還收拾了東西偷跑出京,在外頭待了小半年才回來。皇帝無奈之下,這才將張氏賜給瑞王為側妃。

  他還特意請太后把張氏招進宮仔細相看過,那女人雖出身低了些,相貌卻十分出眾,瞧著也知書達禮、乖巧懂事的樣子,雖說瑞王有些許不願,但那會兒趙誠謹的死訊已傳進了京,瑞王府就只剩一個獨子,子嗣實在單薄。皇帝覺得,也是該給他府裡多添幾個人,多多地開枝散葉才好。

  他他自認為自己辦了件好事,不想那張氏才進門不過半年,平哥兒便出了事,雖說沒有證據證明此事乃張氏指使,但明眼人多少能猜出來。礙著皇帝的面子,瑞王又不好處理張氏,瑞王夫妻也因此而生了嫌隙,瑞王妃從此便領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瑞王府裡連個主事的女主人也沒有。皇帝這才後悔莫及。

  上回平哥兒出事的時候,瑞王爺都不曾怒不可遏地要除掉張家,今日竟然如此憤怒,可見那張氏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莫不是對瑞王妃……皇帝一念至此,愈發地懊悔。

  瑞王爺也不說話,紅著眼睛把懷裡的信呈給皇帝。皇帝飛快地展開,一目十行地看罷了,先是驚喜,爾後漸漸震怒,最後更是氣得一掌拍在桌上,發出劇烈的一聲響。

  太子嚇得抖了一抖,想開口問一聲,又生怕涉及瑞王府的陰私,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低著頭,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尋個藉口悄悄退下去。

  「是朕對不住你,對不住順哥兒,」皇帝面帶愧疚地長嘆了一聲,眸中厲色閃過,臉上又頓時變得陰沉逼人,「不過是條狗,養在朕身邊久了,就狗仗人勢起來,他們敢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事來,這是沒把朕放在眼裡。還真以為沒了他張家就不行?滿朝上下,朕還找不到人來替他?」

  皇帝頓了頓,正色朝瑞王道:「張氏的事你別急,只要張家倒了,她又算得了什麼。且先去把順哥兒接回來,這孩子……真是受了罪了。」

  他說到此處愈發地愧疚,瑞王抹了把臉,哭道:「我一想到順哥兒這麼年一個人在外頭孤苦伶仃地漂泊,心裡就像刀割似的,那孩子從小就懂事,也從沒吃過什麼苦頭,可是……他走丟的時候才九歲……」

  太子這才驚得跳起來,「順哥兒,順哥兒在哪裡?順哥兒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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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為了他的安全著想,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並沒有傳開,就連太后那裡也都暫時瞞著——誰也不敢保證太后身邊沒有張家的眼線。雖說瑞王爺也不怕張家再派人去攔劫追殺,但到底還是小心為上。瑞王爺實在不希望兒子回京的路上還要遭遇太多糙心的事。

  至於要除掉張家,這事兒說來簡單,要做起來卻是不易。張庭良乃軍功出身,這幾年因皇帝有意無意地縱容,勢力發展得極快,麾下也有不少人馬,便是皇帝想拉他下馬,一來要有藉口,二來,也得找好接替的人,否則,這偌大的一塊肥肉豈不是要落到別人的手裡。

  瑞王爺也知道這些道理,所以很沉得住氣,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不動聲色,私底下卻去找了齊王,請他悄悄出京去雲州接人。

  「順哥兒?」齊王都快傻了,旋即又高興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順……順哥兒……他還活著!他在雲州?好,我這就去,明天就去接他回家。」

  可是,瑞王府那麼多人,為什麼都不派,偏讓他去接?齊王難免有些疑惑,想了想,索性就直接開口問了。

  瑞王也不瞞他,把昌平小侯爺信中所言又與他說了一遍,罷了才嘆道:「我府裡那些人張家都盯著,若是忽然派出去,他們難保不會多想,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他們可是什麼事都敢做。雖說我不懼他,卻不願讓順哥兒受驚,所以想來想去,才來請老七你幫忙。一來他們不會注意,二來,順哥兒素來和你親近,見了你,想來也倍覺親切。」

  齊王聞言,頓時就不說話了。若換了往常,他勢必要得意洋洋地表揚自己有先見之明,抵死沒肯讓那張氏進門,可今兒明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順哥兒可險些沒讓張家害死,瑞王這張臉,一看就是哭過的。齊王可不敢再把他給弄哭了。

  「對了,順哥兒還活著的事嫂子知道嗎?」

  瑞王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一會兒我就出城去找你二嫂親自和她說。」自從兩年前平哥兒出事後,瑞王妃便恨上了他,見了面也沒個好臉色,到後來甚至搬去了田莊住,瑞王心中既愧疚又難過,只是一直沒臉去見她,而今曉得順哥兒還在世,自然要親自去跟瑞王妃說。

  齊王自然也曉得瑞王夫妻倆之間的矛盾,笑著點點頭,又仔細問了趙誠謹在雲州的地址,這才把瑞王送出府去,又道:「二哥趕緊去找嫂子吧,再晚了城門都要關了。」

  等把瑞王送走,齊王立刻就招呼著府裡的下人收拾行李,罷了又將王府裡的侍衛全都召集在王府的跑馬場,自個兒換了身獵裝大搖大擺地在眾人面前走了一圈,最後才站定了,扯著嗓子道:「爺明兒要去北邊圍獵,你們回去趕緊收拾收拾,明兒大早就出發。」

  齊王殿下不靠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領著一群侍衛大老遠出門圍獵這種事也就他做得出來,跟了這麼個主子,他們還能有什麼追求呢?當然,這裡頭也有跟齊王殿下一樣愛玩的,一聽這消息立刻就興奮起來,扯著嗓子大聲地叫好,其餘的人則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第二日大早,齊王殿下便領著三十個侍衛從北大門浩浩蕩蕩地出了京,相當高調,不到半天,滿朝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事兒。太后聽說後,還氣得當著皇帝陛下的面罵了他幾句「不著調」。

  出京不過十里,齊王忽然下令全體停步待命,不一會兒,便見許管事趕著馬車跟了過來,朝齊王見禮後,又招呼著下人將馬車裡的衣物全都搬了下來。

  「都把衣服給換了!」齊王騎在馬上,仰著腦袋高高在上地朝眾侍衛吩咐道。侍衛們頓覺蹊蹺,事實上,從許管事一出現,就已經有些腦子機靈的侍衛開始琢磨出點味道了:許管事是誰,那可是瑞王爺的心腹,齊王殿下要真是去圍獵,瑞王爺打罵還來不及,怎麼會派許管事出來送行?所以說……這其實只是假借圍獵之名,真正要做的事恐怕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想到這裡,侍衛們就有點興奮。雖然他們跟著不著調的齊王殿下都已經有些認命了,可是,只要是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做出一番成績來,眼下可不就是機會。雖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可既然與瑞王府有關,那總比跟著齊王殿下去圍獵要強太多了。

  侍衛們紛紛慶幸自己跟了出來,王府裡可有不少侍衛尋著各種藉口請了假,等他們立下大功回去,那些傢伙還不得氣得哭。

  侍衛們從善如流地換了衣服,都作普通人打扮,許管事察看了一番,點點頭,朝齊王深深地作了一揖,鄭重道:「如此便有勞齊王殿下了。」

  齊王故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少說這些廢話,等本王把人帶回來了再讓二哥謝我。」

  是去找人?侍衛們豎起耳朵一邊偷聽一邊心裡頭暗自琢磨,此事與瑞王爺有關,會是誰呢?

  「都給本王記清楚了,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齊王府的侍衛,而是龍威鏢局的鏢師,跟著小爺我去雲州做皮毛生意,一會兒會有人仔細跟你們說。路上誰要是出了茬子把這事兒傳出去……」齊王瞳孔微縮,目光瞬間變得猶如惡狼一般狠厲,後面的話雖沒有繼續,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未盡的威脅之意。

  沒想到齊王殿下也有這麼凶悍的時候。

  但是,齊王殿下的態度越是這般慎重,就表示這次行動越是重要!侍衛們紛紛摩拳擦掌,只盼著自己能一展拳腳,立下大功。

  跟著許管事一道兒過來的還有瑞王府鋪子裡的兩個掌櫃,都是王府裡的舊人了,出門前又被仔細敲打過,更重要的是,家裡的親眷也都在京裡,誰也不敢亂來,便是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這兩個掌櫃一直管著瑞王府的鋪子,做了許多年生意,經驗十分豐富,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這一路過去,他二人負責打點路上的一切,至於齊王殿下,他扮演的是個京城富商家第一次出來做生意的小兒子,便是有許多地方不懂倒也說得過去。

  這一行人腳程極快,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約莫十來天就到了雲州。

  相比起繁華的京城來說,雲州實在算不得什麼,城牆不高,街上的人也不多,衣服也多破破爛爛的,一個個面黃肌瘦,像是沒吃飽飯似的。

  「聽說是先前鬧旱災,餓死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回來道:「上個月都還有流民鬧事,眼下已經太平了許多。雲州還算好的,其餘的地方更不得了,集州那邊都打起來了,死傷無數。」

  齊王的面色很嚴肅,他沒說話,坐在客棧二樓的窗口朝下看,看著這座破舊而年邁的小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蠟黃,行色匆匆,街角的地方或站著或趴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瘦得像個骷髏,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瞅著鋪子裡的老面饅頭,有個孩子終於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那蒸籠前,剛剛伸出手,就被鋪子裡的夥計瞅見了,立刻大叫著衝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齊王狠狠轉過臉來不忍再看,招手叫了個侍衛過來道:「你下去看看。」過了一會兒,侍衛又上來了,躬身回道:「屬下給了那鋪子一兩銀子,讓他每天給那孩子兩個饅頭。」無論是給錢還是給糧食,那孩子都護不住,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換了是他,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齊王點點頭,又嘆了口氣,低頭喝了杯茶。

  世道如此艱難,順哥兒的日子又是怎麼過來的?

  齊王沒急著去接人,他也不清楚孟家的地址,貿貿然去打聽,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畢竟雲州太小,忽然來這麼多陌生面孔,恐怕早就有人盯著,二來,昌平小侯爺的信裡說了,順哥兒與收養他的那家人感情極好,就算去接人,也需要事先去打聲招呼。

  於是齊王耐著性子在客棧裡住下,又讓瑞王府的那兩個掌櫃滿城地跑,作出一副要做大買賣的姿態來。

  當天晚上,昌平小侯爺便親自到了,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舊作貧苦百姓打扮,破衣服、舊氈帽,土裡土氣的模樣。結果一進屋就被齊王給嘲笑了,「瞧你這都什麼樣子,」齊王殿下自動開啟嘲諷模式,「腦子不行真是干什麼都不行,真以為換身衣服人家就不認得你了,就你這肅殺的小眼神,披個麻袋人家也曉得你就是個殺人犯。我說你就算要裝,也沒必要把自己弄成這模樣,衣服總得洗洗乾淨,這味兒聞起來……就跟八輩子沒洗過澡似的,蒼蠅飛你身上都能被你給熏死……」

  都是京城裡混的人,雖然平時交道打得不多,但齊王的德行他還是曉得的,昌平小侯爺一聲也不反駁,由著他嘮叨,自己一屁股坐下,瞅見桌上還擺著夜宵,二話不說就開吃……

  齊王嘮嘮叨叨地嘲諷了他半天,結果一點回應都沒有,頓時氣得半死,怒吼道:「你是多少天沒吃過東西了,餓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

  昌平小侯爺一點也不生氣,把嘴裡的東西嚥下了,又喝了杯茶,這才慢條斯理地回道:「沒法子,雲州鬧災荒,有錢沒關係也買不著東西,老子都吃了多少天的饅頭了。」他既然是來雲州潛伏刺探消息的,總不能見天兒地往館子裡跑,若是引得人懷疑了,可不就白忙了一場。

  齊王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甚至是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把這種尷尬拋開,聲音裡難得地多了些沉重,「順哥兒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挺好的,」出乎齊王的意料,昌平小侯爺笑著回道:「別小看城裡的小吏,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孟家可沒被餓著,就是上回有流民被人指使去孟家打劫,順哥兒受了點傷,正在家裡頭養著。我昨兒還是看過他,倒是長胖了些。」

  齊王:「……」

  進城來他一直醞釀的傷感情緒一瞬間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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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方先生的私塾已經開學了,趙誠謹去不了,許攸是不願意去,就只剩阿初一個人不輕不願地去上學。

  誰也說不清京城裡什麼時候就來了人,也許明天早上一起來,趙誠謹就要走了。許攸有些捨不得,所以一天裡頭倒有大部分時間就在趙誠謹屋裡陪著他,他看書,許攸就寫字。依舊是描他的字帖,時間長了,多少也學到了趙誠謹的一些神韻。

  趙誠謹最近也總表揚她,許攸於是就表現得很高興,當著他的面時傻乎乎地咧嘴笑,一出了門就難過得要死,蹲在門口默默紅眼圈。

  孟老太太在院子裡種了些菜,還養了十幾隻雞,許攸心裡難過的時候就會過來幫忙,小雞仔才十幾天大,毛茸茸的像小黃球,嘰嘰喳喳地吵得很歡樂。許攸蹲下身體給它們喂小米,偶爾會有膽子大些的小雞仔把腦袋鑽進她手裡輕輕地啄,一下又一下。

  「小雪啊——」孟老太太在廚房門口叫她,「別整天窩在家裡頭,也出去走走。要不,一會兒你去接阿初回來?」

  許攸轉過身,瞅見孟老太太擔憂的神色,心中嘆了口氣,低聲應下。她一點也不想讓老太太擔心。

  趙誠謹的腿養了一個來月,現在已經勉強能下地挪一挪了,但雪爹不讓他多走,只叮囑再在床上多歇一陣。趙誠謹也聽他的話,除了偶爾要去趟廁所外,大部分時間都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

  「今天的字寫得不錯,有獎勵。」下午時,趙誠謹忽然朝許攸誇獎道。他平時可不怎麼誇她,許攸有些受寵若驚,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懷疑,「真的?」見趙誠謹認真地點頭,她這才高興起來,勾了勾嘴角,得意道:「有什麼獎勵?可別說讓我再多寫幾幅字。」

  趙誠謹笑著搖頭,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又拉過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這個給你。」

  許攸頓時就懵了,什麼意思,他這是認出她來了,是要打算揭露真相的意思嗎?她最近明明沒有露什麼馬腳。一點證據也沒有,非要說她是貓變的話,就連孟老太太也會說他瘋了的!

  「什麼……為什麼把這個給我?」許攸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慌張,「這個不是雪團的貓牌嗎?給我做什麼。」

  「我沒有別的東西了,」趙誠謹溫柔地朝她笑,「這個貓牌是雪團留來的唯一的東西,也是我唯一能想到能送你的。這一次離別,也許很久都不能見面,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哪天就把我忘了。所以,把這個留給你,你那麼喜歡貓,每次看到它的時候,也會想起我來。」

  真是胡說八道,她怎麼會忘記他呢,怎麼能忘記呢。她來到這個世界認識的第一個人,那麼善良可愛的孩子,現在,已經是善良又聰明的少年了。

  許攸鄭重地把貓牌收好,想了想,也學著趙誠謹的樣子把它系在手上,朝他揮了揮,笑,「怎麼樣?以後我每天都能看到它。」所以,每天都會想起他。

  趙誠謹也含笑點頭,「我可能……就要走了。我算了算時間,也許就在這兩天。」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平靜,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深邃明亮,「等過幾年,小雪跟大叔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許攸愣了一下,沒作聲。去京城嗎,那是她生活過四年的城市,自然是好的,可是,雲州才是孟家的根啊。

  「我估摸著今年冬天可能就要打仗了,」趙誠謹低聲道:「小荃哥不會無緣無故地來雲州,定是朝廷有收復雲集九州的意思。冬天正是西北的胡人糧草不濟的時候,今年雲集九州受了災,胡人沒有糧食接濟,朝廷十有八九會在這個時候用兵。」

  許攸已經懵了,怎麼好好的,忽然說起這些事來,畫風完全不對啊。

  「大叔與二叔本就驍勇,在雲州城也頗有威望,到時候裡應外合,拿下雲州不在話下。我已經跟小荃哥提過了,讓他盡力提攜大叔,除了雲州之外,還有其他八州,只消跟著小荃哥,不愁沒有軍功。雲集九州一收復,朝廷定有重賞,到時候我在京城再活動活動,便能把大叔和二叔都調回京……」趙誠謹顯然早已計畫多時,說起這些簡直是侃侃而談,胸有成竹,可是——

  「等等——」許攸揉了揉太陽穴,艱難地打斷他的話,「可是,我爹他……不一定想去京城啊。」

  趙誠謹一瞬間就洩了氣,鼓著最近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小圓臉無奈道:「我知道啊,所以才來跟你說。你到時候也去勸勸大叔嘛,難道你以後都不想再見我嗎?」

  什麼呀,居然威脅人!如果真的想見面,他可以來雲州嘛,身為瑞王府世子,出個門可比她們容易多了。

  「我爹可不一定聽我的,」許攸托著腮搖頭,「他心裡頭可有主意呢。」

  「那你想去京城嗎?」趙誠謹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鄭重地問。

  許攸皺了皺眉頭,沒說話。她其實也很想念京城,想念京城裡的那些人,雖然齊王殿下很不靠譜,雖然老流氓有些壞,雖然魏侍衛總喜歡繃著臉,雖然……可是,都是在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呢。

  「我……跟著我爹,」許攸低下頭,聲音漸漸低下來,「他就我一個女兒,不管怎麼樣,我都要陪在他身邊。」無論如何,她佔據了小雪的身體,就該為小雪盡到做女兒該做的事,如果雪爹不願意離開,那麼,她也就在雲州陪著他。

  趙誠謹的臉色變得很複雜,但他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些事情提過一次就好,不管許攸應不應,他已經打過招呼了,回頭他還會跟孟大叔再說一次,再往後,朝廷的調令都下來了,孟大叔總不能不去吧。

  「小雪你幫我送封信吧,」他立刻轉換話題,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封信來遞給許攸,「給大當家的,他們就住在巷子口東面的第一家,門上雕了兩個大柿子的那家。」

  許攸頓時跳起來,「他們住在這裡!」

  居然離得這麼近!雖然許攸早就猜到黑風寨那些人就住在城裡,而且可能離孟家也不遠,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這麼近。要知道,巷子外可是雲州最熱鬧的地方之一,這些土匪們的膽子還真大。

  或者——許攸懷疑地看了床上一臉乖巧的趙誠謹一眼,其實,這都是這個小狐狸的主意。這小子還是黑風寨的七當家呢!

  「你就不怕他們被人發現?」許攸問。

  「這就叫做燈下黑,」趙誠謹笑著解釋,「官兵都以為他們早就逃出城了,哪裡想到他們膽子這麼大,敢大刺刺地就在眼皮子底下住著。不過大當家和二當家不怎麼出門,他們倆跟官兵打過照面,危險大。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壓低了聲音問許攸,「那個元捕頭,大叔打算怎麼辦?」

  元捕頭就是上次指使流民來衝撞孟家的幕後主使,大當家他們早就查了出來,也跟雪爹說過了,但雪爹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並沒有下一步行動。許攸不知道雪爹到底有什麼打算,但依著他的性子,反正是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的。

  見許攸沒說話,趙誠謹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要是大叔不方便出手,我去請大當家幫忙。」

  「你別亂來!」許攸頓時就急了,「官兵本來就在抓他們,他們若是捲進來,把自己行蹤洩露了,豈不是有性命之憂。」

  「那姓元就一個人,做得利索些就是。」趙誠謹不以為然地道,那說話的語氣,簡直就是分分鐘就變身成了土匪頭子,這跟許攸心裡頭乖巧懂事的少年形象完全不符!

  「我……去幫你送信,」許攸不自然地接過信,又看了他一眼。趙誠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形象盡毀。「那個……」他還想再解釋兩句,可許攸已經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這下可糟了!趙誠謹有些洩氣,她一定把他當成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了!

  許攸跟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就出了門,說是去接阿初放學。老太太隨口應下,待想起來時朝外頭看了一眼,有些狐疑,「現在就去接人,也太早了吧。」

  出了巷子,許攸很快就找到了趙誠謹所說那戶人家,敲了敲門,很快便有人來應,是之前來過孟家的那個絡腮鬍子,他一眼就認出了許攸來,立刻咧嘴朝她笑,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親切些,「是孟家的小姑娘啊,快進來快進來。」

  許攸沒動,掏出信來遞給他,「是順哥兒給大當家的信。我還得去接阿初放學,就不進去了。」

  絡腮鬍子笑著點點頭,把信接過,又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下次跟老七一起來玩兒啊。」

  許攸頓時滿頭黑線。

  時間還有點早,離阿初放學少說也還有一個小時,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去。

  沒想到才走了幾步,就在巷子口遇到了昌平小侯爺和幾年不見的齊王殿下。

  許久不見,齊王殿下愈發地英俊,在雲州城這種灰撲撲的地方,他居然還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腳上踩著一雙白色絲履,手裡頭還搖著把摺扇,簡直就像只發情的花孔雀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美貌。

  只可惜許攸見過這憨貨最狼狽,最不著調的時候,很能透過表面看清他的本質,所以不大吃風流倜儻的這一套,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表情有點僵硬。

  「孟姑娘,居然在這裡遇著你了!」昌平小侯爺挺意外,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呼。

  許攸也勉強朝他笑笑,又用一種奇妙的眼神朝齊王殿下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在前頭引路。

  齊王殿下被她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一邊摸著下巴一邊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攸,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開口問:「小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許攸朝他咧了咧嘴,正欲說話,齊王的目光忽然瞄到她手腕上的沉香貓牌,頓時就像被電擊似的原地蹦了起來,活像大白天見到了鬼似的指著許攸「啊啊啊——」地大叫起來,頓時把昌平小侯爺和許攸都給嚇了一大跳。

  「七爺,你這是怎麼了?」昌平小侯爺見他發瘋,臉色都變了。

  齊王殿下根本就不理他,繼續指著許攸「啊啊——」地叫,好不容易叫完了,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你……你居然變成人了!」

  昌平小侯爺:「……」

  這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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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在很久以前許攸就知道齊王殿下是個逗比,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這個逗比基本上已經無藥可救了。不管她怎麼強調自己手上的這個玩意兒是趙誠謹送的,可齊王殿下就跟完全沒聽見似的,一廂情願地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就說呢,怎麼看著這麼眼熟,」他一臉熱切地盯著許攸嘖嘖有聲地感嘆,「原來是雪團變的。順哥兒是不是也認出來了,所以才把貓牌送給你?」

  許攸解釋了半天發現基本都在做無用功後,就乾脆不說話了,倒是昌平小侯爺頗有興趣地向齊王殿下追問「雪團」的故事,齊王一點也不覺得丟人,添油加醋地把他當初怎麼被歹人逮住,又怎麼被貓救出來的故事說給他聽,昌平小侯爺亦配合地發出各種感嘆。但許攸覺得,他壓根兒就不信。

  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齣戲,以至於齊王與趙誠謹的再見變得沒那麼震撼和感人,他一進屋,甚至都沒來得及表達一番離別後的思念,他就已經急急忙忙地問起許攸來了,「……這小姑娘就是雪團變的吧,是吧,你看那小眼神兒簡直跟雪團一模一樣……」

  孟老太太一直斜著眼睛很不自在地瞪著齊王殿下,昌平小侯爺沒說明齊王的身份,所以孟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是誰,說話行事便沒那麼多顧忌,打從齊王殿下一進門,老太太就用一種極其不信任的眼神看著他,還忍不住悄悄與許攸道:「看來京城裡也不都是跟咱們順哥兒一般聰明懂事的孩子,瞧瞧這後生,長得是真俊,就是腦袋不大好使,就是個紅漆馬桶。」

  這也不怪老太太不高興,平日裡開開玩笑說一說貓精也就罷了,真要把這種事兒牽扯到自家孫女身上,誰能樂意。所以,任憑齊王殿下臉上長出花來,孟老太太也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大靠譜,評價還比不上比他小一截兒的趙誠謹。

  齊王在孟家待了不短的時間,說定了明兒早上就接趙誠謹回京,罷了,又鄭重地向孟家人道了謝。不能不說,這個逗比在一本正經的時候還是很能唬弄人的,畢竟人長得好看,把臉一沉,架子一擺,那種皇親貴族的氣質就出來了,阿初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有點跟不上他變臉的節奏了。

  齊王跟趙誠謹說了半天話,時不時地把話題轉到許攸身上,趙誠謹又艱難地把話題岔開,如此重複了好幾遍,齊王最後忽然哈哈一笑,道:「要不,今兒晚上我就住這裡吧。」他朝院子裡看了幾眼,「還有房間吧。」

  趙誠謹的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蒼蠅了。

  但誰也沒有辦法把這位王爺給送走,就算是孟老太太,得知這位說話不大靠譜的年輕人竟然是齊王殿下後,也立刻就沒再多話了,只私底下跟二嬸悄悄嘀咕道:「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咱們順哥兒多懂事,這位王爺怎麼就跟個小孩子似的。長得倒是挺俊,比女孩子還漂亮,以後要討個什麼樣的媳婦才能襯得上他……」

  齊王殿下當晚居然果真在孟家住下了,可他的侍衛們卻不敢掉以輕心,畢竟這裡可不是京城,到處都是胡人,萬一被胡人發現了他們的身份,這樂子可就大了。於是,這群可憐的侍衛們只得在院子外守了一宿。

  正是因為齊王殿下的插科打諢,原本應該充滿了離愁別緒的告別變得有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許攸甚至都哭不出來了。到她把趙誠謹一路送出城,齊王殿下還活像個變態的猥瑣大叔使勁兒地想要誘拐她進京,「小雪團,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嗎?雲州這裡有什麼意思,跟著我去京城嘛,我家裡頭大,把你奶奶和你爹都接過去……」

  「七叔——」趙誠謹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的話,「能走了嗎?」

  齊王有些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急什麼,我還想跟小雪團再說幾句話呢。」

  「她是小雪,不是雪團!」趙誠謹都有點生氣了,「再說了,就算小雪她們要進京,也是先住我家,怎麼也輪不到你來管。」

  齊王哼了一聲,「我家裡頭我能作主,你們府上,你能作主?」他話一說完,就見趙誠謹臉色微變,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幾年瑞王府的那些糙心事他都已經一五一十地跟趙誠謹說了,現在突然提到這茬,難免趙誠謹會多想,齊王雖然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人又不傻,心裡頭明白得很。

  趙誠謹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扯了扯嘴角,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總有我能作主的一天。」

  …………

  考慮到趙誠謹的腿傷,回程的路他們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才終於到了京城北面的小城。與此同時,瑞王府也是一番動盪。

  「王妃回府了!」

  「她回來了!」張側妃霍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她怎麼忽然回來了?她一個人回來的?那個瘸子呢?」

  「沒見著。」侍女杜鵑低聲回道:「好像就她一個,幾個嬤嬤和丫鬟也都回來了。」她頓了頓,有些不安地朝張側妃打量了一眼,又低聲道:「王爺出去迎了。」

  張側妃隨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杜鵑嚇得渾身一顫,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你躲什麼躲,還能把你給吃了?」張側妃喝道,咬咬唇站起身,在屋裡繞了幾個圈子,最後索性一咬牙,下巴微揚,「我們過去瞧瞧。」

  杜鵑臉色微變,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勸道:「主子,王爺還在呢,這會兒過去,若是惹惱了王爺……」

  「把三少爺抱過來。」張側妃得意地一笑,腦袋越發地仰得高,「有三少爺在,誰敢為難我?」說罷,又趕緊招呼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

  將將梳好頭,又抹了淡淡的脂粉,張側妃剛欲起身,院子外卻傳來一陣喧鬧,彷彿衝進來許多人,腳步嘈雜而沉重,甚至帶著毫不客氣的莽撞,張側妃當即就變了臉色,一甩帕子就衝了出去,厲聲喝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誰讓你們進來的?」

  許管事似笑非笑地朝張側妃躬了躬腰,「見過側妃娘娘。」

  許管事是瑞王爺的親信,張側妃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臉上卻還撐著,端著架子高高在上地質問道:「許管事,你這是做什麼?帶這麼多人衝進我這院子裡是什麼意思?」

  許管事客氣地笑笑,「側妃娘娘休惱,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說罷,把臉一沉,冷冷地朝一眾侍衛喝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動手。」

  眾侍衛大聲應下,旋即便猶如猛獸一般凶神惡煞地往院子裡和房間裡沖,但凡是見著這院子裡的下人,一句話不問便當即拿下。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整個留園所有的下人全都綁在了院子裡,就連張側妃貼身伺候的幾個大丫環也未能倖免。

  張側妃大驚失色,臉上早已一片煞白,嗓音也因緊張和慌亂而變得尖利,「你們要做什麼?要做什麼?是不是王妃讓你們來的,你們憑什麼抓我院裡的下人?我要見王爺,我要見王爺——」她一邊說著話,一邊不顧一切地往外衝,才跑了兩步,就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侍衛給攔住了去路,張側妃頓時又是惶恐又是愕然,兩條腿都已微微發抖,只是眼下強撐著才沒跌倒。

  「嚴哥兒,我的嚴哥兒呢……」

  許管事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又客氣又疏遠地朝她笑,「側妃娘娘還是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若不是王爺吩咐,我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衝著您亂來是不是。」說罷了,又立刻變了副冷酷又漠然的臉朝侍衛吩咐道:「把這些作死的奴才們全都綁回去,給我一個一個地審!」

  審什麼?張側妃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地往下墜,一路跌至谷地,身上、額頭上,甚至掌心全都滲出了汗,不一會兒,竟把全身都汗得透濕。臉上的胭脂被汗液暈開,在臉頰上形成了一塊一塊不規則的紅,看起來煞是可笑。

  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翌日清晨,瑞王府早早地就開了大門,早有侍衛在城門口候著,不住地朝遠處張望。直到遠處的官道上隱隱有了熟悉的馬車身影,這才激動起來,立刻派了人騎著馬奔回王府送信。

  「那是齊王府的馬車吧。」路上的行人指指點點,「齊王殿下圍獵回來了?」

  「那好像是瑞王府的人,怎麼跑城門口來迎了?」

  「有貴客到吧。」

  馬車上的車簾忽地掀開,齊王殿下從裡頭探出個腦袋來朝四周掃了一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轉過頭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一會兒你真能自己走?」

  「我的腿早就好了,」趙誠謹點頭道:「先前在雲州時就能走,只是孟大叔謹慎,總讓我多養一養。」許多年不曾見過瑞王爺與瑞王妃,趙誠謹實在不願讓父母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樣,尤其是在平哥兒的腿已經受傷的情況下。

  齊王顯然明白他的用意,倒也沒再多勸,笑了笑便應了。

  馬車一路浩浩蕩蕩地駛到了瑞王府大門口,許多好奇的百姓甚至還跟了過來,議論紛紛地猜測著馬車裡到底是哪一路貴客,竟能讓瑞王爺與瑞王妃親自在大門口迎接。

  「到了——」馬車還未停穩,齊王就已利索地從車裡跳了出來,快步上前去朝瑞王爺行禮,得意道:「二哥,幸不辱命!」

  瑞王爺眼睛有些發紅,艱難地朝他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馬車上,壓根兒就不朝齊王看一眼。

  沈嶸早已迎上前去給趙誠謹拉開了車簾,二人目光一對視,沈嶸頓時熱淚盈眶,一骨碌先跪在了地上,「世……世子爺……」

  「世子爺?」

  「瑞王府世子爺?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圍觀的百姓頓時轟然,同時也愈發地好奇,齊齊地睜大眼睛,探著脖子盯著馬車的方向。很快的,便有個青色削瘦人影從馬車上緩緩走了下來,少年人有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朝眾人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門口的瑞王夫婦身上,眼睛裡頓時孺慕與欣喜,「父王,母妃——」

  俊秀的少年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瑞王夫妻面前,兩膝一彎正欲行禮,卻被瑞王爺一把托住,「我的順哥兒——」

  一家人抱頭痛哭,許管事趕緊上前勸說,一邊招呼著護送的侍衛進府小憩,一邊將瑞王一家勸進府。

  三年多不見,趙誠謹已經從什麼都不懂的幼童變成了青澀中帶著些穩重的少年郎,可瑞王妃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了面倒先哭了個痛快。瑞王爺心中也是又心酸又欣喜,眼淚猶如洩堤的洪水嘩嘩地往下淌。

  一家人互訴衷腸後,趙誠謹終於忍不住低聲問起平哥兒來,「父王,平哥兒人呢?」

  瑞王爺臉上有些尷尬,瑞王妃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把趙誠謹拉到一旁坐下,柔聲道:「平哥兒在城外的莊子裡住著,過些天娘親帶著你去看他。」

  趙誠謹見她絕口不提平哥兒的腿,心中愈發地難過,想了想,便不再追問,轉而擠出笑容語氣輕鬆地說起離別後的種種,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荔園裡的陳設還一如三年前,就連房間角落裡的貓窩都還在,趙誠謹的眼睛微微發酸,他好像又看到了雪團扭著屁股在屋裡打滾的樣子了。

  物是人非,早先伺候他的丫鬟們嫁人的嫁人,離府的離府,幾乎已經無人剩下,唯有沈嶸還在。他個子高了很多,依舊很瘦,話也不多,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沉定,看到他的時候,趙誠謹的心也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來。

  「沈嶸,」趙誠謹忽然叫住他,低聲問:「胡御醫當初給平哥兒開的方子可還在?」

  沈嶸一愣,臉上有一絲古怪,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世子爺要那方子做什麼?」

  「我在雲州的時候住的那戶人家姓孟,孟大叔擅長治跌打損傷。我想寫信去問問他,若他能治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治,大叔還有師父。」

  沈嶸的臉上愈發地古怪,猶豫了一會兒,才遲疑地道:「要不,世子爺還是去問問王妃?胡御醫開的方子都是她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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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許是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剛剛穿上鞋走了兩步,外間的沈嶸便聽到動靜也跟著起了,點了蠟燭進屋問了一聲,「世子爺?」

  趙誠謹應了一聲,藉著燭光踱到桌邊,道:「我有些睡不著,便起來走走。阿嶸你先睡吧。」

  沈嶸道:「屬下去給你沏杯茶,」說話時又將屋裡的蠟燭點燃了幾支,這才悄無聲息地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個托盤進了屋,除了一套汝窯青瓷的茶具,還有兩碟做工精緻的小糕點,趙誠謹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來。

  「你倒是還記得我喜歡這個。」趙誠謹笑著拿了塊綠豆糕放到嘴裡咬了一口,微微點頭,「還是趙大廚的手藝。」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連他最喜歡的綠豆糕都還是原來的味道,但趙誠謹卻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單純的男孩。

  「世子爺要寫字?」沈嶸見桌上的硯台裡已經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聲問,一邊說著,又一邊主動過來幫他磨墨。

  「我寫封信,」趙誠謹把手裡的綠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兩口,道:「我在雲州還有些朋友,寫信回去報個平安,也好讓她們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疊信紙,密密麻麻地不知寫了多少話,顯然不僅僅是報個平安這麼簡單。

  「你跟我說說京城這幾年發生的事吧。」趙誠謹朝沈嶸道:「我離開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裡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光景。」三年前的變故,倒下的絕不止秦家,整個京城的局勢也勢必大變,也許不變的,只有齊王殿下了吧。趙誠謹忽然有點羨慕他。

  二人不知不覺地聊了有近一個時辰,趙誠謹終於開始有了些倦意,沈嶸便停下話頭朝他勸道:「世子爺去歇會兒吧,明兒還得進宮去給太后與陛下請安。」

  趙誠謹點點頭回床歇下,閉上眼睛,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爺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寧堂等著趙誠謹一起用早飯,飯還沒用完,就聽院子裡伺候的下人稟告說「大小姐回來了。」趙誠謹聞言立刻眼睛一亮,趕緊起身相迎,才將將站起來,就見趙嫣然猶如一陣旋風似的衝了進屋,還未來得及向瑞王爺與瑞王妃見禮,就先一把拽住趙誠謹的手,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順哥兒……」

  若不是還有下人們在,姐弟倆只恨不得抱頭大哭一場,瑞王妃也頻頻擦淚,瑞王爺見狀,趕緊出聲道:「順哥兒回來是好事,都哭什麼,趕緊過來坐下。嫣姐兒也是,這麼大早就過來了,幼安呢?」

  吳幼安是趙嫣然的夫婿,定國公的嫡長孫,也是瑞王爺親自給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時才將趙嫣然嫁了過去,到而今過門也才半年。

  瑞王爺話剛剛說完,吳幼安就已到了院門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爺夫婦行了禮,解釋道:「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崴了一下腳,再一抬頭,嫣姐兒就不見蹤影了。」

  瑞王爺捋鬚而笑,「那孩子素來就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沒跟她說順哥兒回來的事,也難怪她跑得這麼急。」就怕趙嫣然沒輕沒重地把這事兒給傳出去,弄得滿城皆知,反讓旁人鑽了空子。

  「是昨兒晚上才得到消息,當時便要急著過來,被我給攔了。」吳幼安笑道,說罷,又轉頭朝趙誠謹笑笑,道:「幾年不見,順哥兒竟這麼高了,方才一見,都有點不敢認。」

  趙誠謹也趕緊上前與他見禮。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宮裡頭派了人來催,瑞王夫婦這才領著趙誠謹進了宮。

  進宮照舊是一番熱鬧,太后娘娘昨兒晚上才得了信,今兒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著趙誠謹進宮,又不住地讓宮女去前頭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趙誠謹行禮,她就已經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將趙誠謹抱在了懷裡,「我是順哥兒啊……」

  殿中眾人紛紛落淚,瑞王爺見太后哭得傷心,生怕她傷了心神,朝趙嫣然使了個眼色,趙嫣然會意,笑著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故意撒嬌道:「祖母偏心,一見了順哥兒就把我們都給忘了,我可不依。」

  太后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孫子,乖孫女,我疼都來不及。」這回總算把趙誠謹給放開了,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臉,紅著眼睛道:「順哥兒長大了。」

  趙誠謹抹了把臉,「是孫兒不孝,讓皇祖母擔心了。」

  「別瞎說!」太后立刻板起臉止住他的話道:「要說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這麼多年竟由著你一個孩子在外頭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干什麼的,連個孩子都尋不著,還亂傳什麼謠言……」

  瑞王爺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慶幸今兒殿中沒有外人,不然,太后這話若是傳出去,他也就罷了,可皇帝若是頂個了不孝的帽子在頭上,那些御史們可就找到事兒幹了。

  說話的工夫,皇帝也領著太子過來了。太子大老遠瞅見趙誠謹,兩隻眼睛頓時熠熠生輝,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沖上前來,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穩重了,好歹忍住了沒亂跑,老老實實地跟在皇帝身後,只使勁兒地朝趙誠謹擠眼睛,眉目間終於有了些舊時的模樣。

  幾年不見,趙誠謹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地讓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見面便要行禮,被皇帝給攔了,親自把他扶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罷了又朝瑞王爺道:「順哥兒看著大了許多,忽然間就是個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終低著頭不作聲,瑞王爺擠出笑容道:「這孩子……在外頭可吃了不少苦……」說著話,眼圈就紅了,很快的,眼淚都滑了下來,趕緊把臉側過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見狀,心中亦是沉重。

  倒是趙誠謹渾不把那些苦痛當回事,面色如常地說著笑話,「……我早就猜到他們在山下設了埋伏,於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讓那些胡人以為我是上山的,沒想到那些胡人還是把我給攔了,我聽他們話裡的意思,壓根兒就是想隨便抓個人回去交差的……」

  太后聽得緊張急了,疾聲問:「那接下來呢?順哥兒就被他們給抓了?」

  「哪能啊!」趙誠謹笑起來,「眼看著那個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個聲音朝我喊,『順哥兒,你怎麼走這麼慢,我們都等了半天了』……」

  這回,不僅是太后意外,就連瑞王爺都明顯一愣,餘下眾人也都齊齊朝他看過來,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問:「那……那人認得你?那是誰?」

  趙誠謹點頭笑,「我心裡頭也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卻只瞧見兩個小孩,大的八九歲,小的不過四五歲,朝我喊話的正是裡頭那個小姑娘。那些官兵裡頭有個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當中還有些威信,那胡人捕頭見我是他們的熟人,便不敢攔我,瞪了我幾眼便放了人。等他們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問,果然是見過的。」他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又朝眾人看了一圈,果見大傢伙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盯著他,心中微微滿意,遂又繼續道:「太子哥哥可記得當年我家裡頭有輛小馬車?」

  太子幾乎不加思忖地立刻點頭,「沒錯,後來我讓人依著那樣子再做了一輛,卻不如你那輛好使。」

  「就是送我小馬車的那個,」趙誠謹笑道:「我跟著母親去靈山寺燒香時認識的小姑娘,那會兒她才五六歲,沒想到幾年後居然又在雲州遇到了她,還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還能認出你來!」太子又是驚訝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記性倒好。」

  太后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又連聲道:「真是佛祖保佑,我們順哥兒福大命大,不管在哪裡都能遇到貴人。」

  至於瑞王爺與瑞王妃,雖說早知道雲州城裡有個孟家,卻對別的事一無所知,關於許攸救人的事也是頭一回聽說,聽到此處也不由得對孟家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姑娘生出許多感激之情來,又道:「是該好好謝謝這家人才好,這可是救命之恩。」

  趙誠謹點頭道:「父王放心,我心裡頭有數。」說罷,又朝太后笑道:「皇祖母以為小雪如何認出我來的?原來她壓根兒就不認得我,只是瞧見我胳膊上戴著的貓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團脖子上戴著的那個,後來雪團……它為了救我被叛軍殺害,我將它埋在城郊林子裡,只留了它的貓牌在身上做紀念,不想,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被小雪認出來。」

  他提到雪團的時候喉嚨微微有些發硬,但這次好歹沒有紅眼圈,也沒有哭,倒是太后聞言有些傷心地擦了擦眼睛,難過道:「雪團……是那時候來過宮裡頭的那隻貓?」

  趙誠謹點點頭。眾人的臉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時候,誰也不在趙誠謹的身邊,最後一直護著他,甚至連性命都不要地護著他的,竟然是一隻貓。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只好貓。」

  因提到雪團,殿中的氣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爺見狀,強擠出笑容朝趙誠謹道:「你院子裡原來的那些動物都去了田莊裡陪著平哥兒,等京城裡的事完了,你也去田莊裡住一段。」說罷,他又朝太后和皇帝解釋道:「前不久雲州鬧旱災,有流民闖進孟家,順哥兒因此傷了腿,到現在都尚未痊癒,所以想把他送去莊子裡小住,算是養一養身體。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種應酬,推了誰都不好。」

  太后雖有些捨不得孫子,但也知道瑞王爺說得有道理,一邊點頭一邊道:「既是如此,這兩天就讓順哥兒出京,省得他累著。我一想到他這些年吃的苦頭心裡頭就痛得很……」說話時,太后又難過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與瑞王爺慌忙上前,又是勸,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后給哄了回來。

  瑞王一家在宮裡頭用了午飯才回府,一進家門,許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請柬送了過來,瑞王爺一沓,瑞王爺這邊也是一沓。瑞王爺也懶得翻開看,徑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兒一早我就送你和順哥兒去田莊裡。」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煩王爺,妾身和順哥兒都長著腿。」

  瑞王爺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氣,只賠笑了兩聲,悄悄地朝趙誠謹使眼色。趙誠謹卻不作聲,朝瑞王爺作了個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著頭出了萱寧堂。

  傍晚時分,已經出嫁的翠羽回府來給趙誠謹磕頭,待她離府,趙誠謹便在花園裡散步。

  繞過一處鬱鬱蔥蔥的竹林,又沿著湖畔走了幾步,趙誠謹忽然聽到竹林後有隱隱的哭聲,他皺起眉頭沒動,目光在竹林上方蕩了一圈,沈嶸悄聲道:「好像是張側妃。」

  趙誠謹眸中厲色一閃而過,微一遲疑,便邁開步子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王爺,王爺……」那哭聲越來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訴,「……王爺明鑑,二少爺的事真的與妾身無關啊,王爺,王爺……」

  瑞王爺冷笑,「與你無關?」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地冷厲,「你敢說順哥兒被人追殺的事也與你無關?」

  張側妃的哭聲頓時戛然而止,彷彿完全沒有想到瑞王爺會忽然提及趙誠謹,猛然間沒反應過來,瞬間就露了馬腳。趙誠謹卻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頓了一瞬,旋即又轉過身,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回了荔園。

  第二日大早,瑞王爺便親自送瑞王妃與趙誠謹去了田莊,一行人浩浩蕩蕩,單是行李就運了好幾大車,大有在田莊要住上半年的架勢。

  馬車走了小半天終於到了莊子,田莊的下人們早得了消息在院門口候著,遠遠地瞧見馬車過來,趕緊進院去給二少爺報信。於是,待趙誠謹下車的時候,還未站穩,就被一顆小炮彈給狠狠地擊中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又有個黑影朝他身上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撲倒在地,然後,滿頭滿臉都被熱情的茶壺給舔了個遍……

  「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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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趙誠謹被茶壺撲在地上狂舔了一陣,肩膀上還站了只鸚鵡,逮著空兒就用它的尖嘴巴去啄趙誠謹的耳朵,所幸力氣不大,只啄得他耳朵一陣陣地癢。瑞王爺和瑞王妃在後頭見了,也不上前去幫忙,都只是笑。

  「順哥兒,順哥兒……」鸚鵡趴在他身上可勁兒地跳,甚至還忍不住在他身上滾了兩圈,「順哥兒我想死你了。」

  茶壺雖然不會說話,但態度比二缺鸚鵡還要熱情,用舌頭和口水對趙誠謹進行了一番洗禮後,又咬著他的褲腳把他往院子裡拖。趙誠謹總算起了身,把二缺鸚鵡放在肩膀上,拍了拍茶壺的背,笑著道:「你要拖著我去哪裡?」

  茶壺耷拉著舌頭使勁兒搖尾巴,一路小跑地衝進院子,趙誠謹正欲抬腳追過去,院子門後忽地探出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白皮膚,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一些期待和好奇地眨了眨,巴巴地瞅著趙誠謹。

  趙誠謹的腳步頓時一滯,心中無緣由地一緊,好像被一隻爪子狠狠揪住,連氣都雨鞋接不上。

  「……哥……小順哥……」門後的平哥兒忽然結結巴巴地開口,但還是有些害羞沒好意思撲上來,兩隻胳膊抱住茶壺的脖子,歪著腦袋看著趙誠謹,可愛極了。

  趙誠謹只覺得眼睛裡一熱,好歹忍住了沒落淚,緩緩地走到門口朝平哥兒伸出手,「平哥兒,我是你哥。」

  平哥兒朝他身後的瑞王夫婦看了兩眼,見瑞王妃朝他含笑點頭,他這才放心地從門口走出來,伸出胳膊,一骨碌跳進了趙誠謹懷裡,「大哥,小順哥!」

  雖是許多年不見,但到底是親兄弟,不一會兒便親近了起來。瑞王夫婦見狀,心中頓安。

  一家人很快安頓了下來,趙誠謹依舊住在他以前住過的院子,茶壺也在,二缺鸚鵡早已做了父親,有了好幾窩孩子,因為它們一家子實在太吵,瑞王妃便將它們挪到了後頭的偏院裡。但因為趙誠謹回家,二缺鸚鵡沒事兒總往他院子裡跑,甚至還問起雪團的下落。

  「雪團是誰?」平哥兒坐在趙誠謹書房的太師椅上,兩條小短腿掂不著地,圓臉故意繃著,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成熟一些,「是哥哥身邊的人嗎?」自從趙誠謹回來後,平哥兒就特別黏他,像只小跟屁蟲似的一刻也不肯離開,就連大晚上也要鑽進趙誠謹的被子裡。

  趙誠謹挑了一支毛筆仔細看了看,又放下,「是我以前養的貓,從小就跟著我一起長大,特別聰明,還會打架,茶壺都打不過它。」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溫柔的笑意,平哥兒見狀,又忍不住朝他靠了靠。

  「茶壺很厲害的。」平哥兒立刻道:「誰都打不過它。」

  「是的,可是雪團比較聰明。它還會騎狗。」趙誠謹笑起來,兩隻眼睛亮亮的,「以前它最喜歡騎在茶壺的背上到處跑,那個傢伙又聰明又狡猾,它還會騎馬呢。」

  平哥兒的眼睛頓時一亮,「我也喜歡騎馬!可娘親不讓我騎,大哥你會嗎?你教我好不好?」說話時,這個小傢伙已經自己從太師椅上溜了下來,伸手拽住趙誠謹的衣袖,輕輕地勾,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趙誠謹心裡立刻就軟了。

  「……好吧……」趙誠謹幾乎沒怎麼考慮便應了下來。

  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平哥兒的腿並不像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有什麼問題,事實上,他與尋常孩子沒有任何異樣,能跑能跳,甚至還有一些小小的淘氣。至於為什麼外頭會有那些傳言,趙誠謹幾乎不用仔細想,也能猜到是父母的手筆。這些年瑞王妃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不肯回京,就連太后都有許多年不曾見過平哥兒,想來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趙誠謹牽著平哥兒出了院子,聽說他們兄弟倆要去騎馬,瑞王妃也沒攔,只叮囑府裡的侍衛們仔細護著,瑞王爺倒是有些操心地道:「要不我們也跟著去瞧瞧,順哥兒還小,又沒帶過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瑞王妃瞥了他一眼,「要我說,順哥兒年紀雖小,行事可比你要穩重靠譜多了。這麼多年他一個人在外頭,如此艱難的生活都熬了過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心裡頭可清楚得很。」

  瑞王爺心知她在指桑罵槐,卻又不敢作聲,乾笑兩聲把話題岔過去,私底下卻又悄悄派了人去後頭的跑馬場看著。不一會兒,便有下人過來回覆說世子爺挑了匹溫馴的母馬,又請了衛統領牽著,他這才放下心來。

  平哥兒騎在小馬上慢悠悠地走了一會兒,有些不盡興,便纏著衛統領要小跑。衛統領哪敢答應,他便奔到趙誠謹面前去撒嬌,罷了又道:「哥哥不是說連雪團都會騎馬,我難道連隻貓都不如麼?」

  趙誠謹想了想,終於朝衛統領點點頭,又笑著朝他道:「有您在,我也放心。」衛統領頓覺壓力山大,但他也聽說宮裡的魏侍衛抱著貓騎馬的故事,於是心一橫,便應了下來。平哥兒頓時一陣歡呼,撲到趙誠謹懷裡大大地擁抱了一下,旋即才興高采烈地往馬上爬。

  趙誠謹又讓人仔細將馬兒檢查了一番,確定並無紕漏了,這才朝衛統領點點頭,自己也上了馬,與他們二人並行。

  衛統領見狀卻是有些驚奇,「世子爺您會騎馬?」趙誠謹離京時才九歲,雖說也學過騎射,但到底只是皮毛,如今已過了好幾年,衛統領有些不大放心。

  「無妨,」趙誠謹朝他笑笑,「不如我們比一比看誰跑得快。」說罷,他利索地一抖韁繩,馬兒立刻撒開蹄子一路小跑。衛統領見他動作嫻熟無比,心中愈發地驚疑,一時竟愣在原地。平哥兒頓時就急了,嫩著嗓子使勁兒地喊,「快!快追啊!哥哥跑遠了!」

  衛統領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兩腿一夾馬腹,馬兒便飛快地追了過去。

  趙誠謹嘴裡說著比試,其實策馬的速度並不快,顯是以安全為上。不一會兒,衛統領便領著平哥兒追了上來,平哥兒大喜,興奮得遠遠地就朝趙誠謹喊話,「大哥,大哥,我來啦!」

  二人繞著跑馬場跑了兩圈,趙誠謹便慢慢地策馬停了下來,轉過頭問:「平哥兒下來歇歇可好,你頭一回騎馬,若是騎得久了,晚上身上該疼了。」

  平哥兒有些不捨,但他到底乖巧聽話,聞言乖乖地點頭。

  兄弟倆在跑馬場玩了一下午,平哥兒簡直是樂不思蜀,到了傍晚回來的時候,他還興奮得嘰嘰喳喳直說話。

  「娘親,明天我還要和哥哥一起去騎馬!」回了院子,洗完澡,平哥兒急急地奔到瑞王妃屋裡撒嬌,「哥哥騎馬騎得可好了,跑得飛快,他還會射箭,射中了一隻大雁,衛統領說他很厲害。我以後也要像大哥一樣厲害!」

  「是麼,順哥兒的騎射這麼厲害。」瑞王妃有些意外,瑞王爺則高興極了,「順哥兒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

  可這些,明明是離京之後學的,天曉得他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才學會。

  趙誠謹面色如常,「我在雲州城外的黑風寨待過兩年,都是跟著寨子裡的兄弟們學的。」說罷他又忍不住笑起來,臉上有得意的光,「我還會做飯呢。明兒下廚給父王和母親做幾樣小菜,也算是孩兒盡孝了。」

  「胡鬧!」瑞王爺的眼睛有些發紅,低聲責怪地道:「府裡頭多的是廚子,哪裡輪到你下廚。盡說些傻話!」他自動地就將兒子做過土匪的事也過濾掉了。

  倒是瑞王妃和平哥兒一臉好奇,瑞王妃好歹忍住了沒問,平哥兒卻哪裡耐得住,拉著他的衣袖小聲追問:「黑風寨是什麼地方?那裡好玩嗎?」

  「是個……土匪窩,」趙誠謹漫不經心地朝瑞王爺瞟了一眼,臉上有微微的笑意,「山寨裡有好幾十號人,都是窮苦人出身,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拉了旗子上山。不過我們不朝漢人動手,專挑那些蠻橫跋扈的胡人下手……」

  「打架嗎?」平哥兒激動得兩隻眼睛熠熠生輝,「大哥也去打嗎?」

  「嗯。」趙誠謹應了一聲,他不僅打過架,還殺過人,甚至更驚世駭俗的事情都做過,不過,這些事似乎不好大說給家裡人聽。瑞王爺的目光黯了黯,眸中閃過心痛的神色。

  說話時沈嶸進了屋,端著剛沏好的茶和一大碗炸得香噴噴的小魚乾。平哥兒歡呼一聲,立刻上前去接,端起碗遞給趙誠謹,「大哥你嘗嘗這個,很香的。」

  趙誠謹含笑著吃了一條小魚乾,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扭過頭朝沈嶸道:「這魚乾炸好了能存多久?能送去雲州嗎?」

  沈嶸一愣,還未回話,瑞王妃倒先笑起來,「順哥兒想送去孟家?」

  瑞王爺搖頭笑道:「多大點東西,值得大老遠送過去,倒不如讓小荃送些銀子……」

  「他們家不缺這個,」趙誠謹搖頭笑道:「孟大叔和二叔都能幹,並不缺錢花。再說了,孟家與我的大恩豈是銀錢可以算得清的,若真送些金銀過去,孟老太太恐怕還要怪我的。」說罷,他又笑笑,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雲州沒有楞子魚,上回大叔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小桶,小雪可喜歡了。還有阿初——對了,阿初跟平哥兒差不多大,他讀書很聰明,學堂裡的先生總誇他……」

  平哥兒托著腮,眨巴著眼睛認真地聽他說話。瑞王妃看了趙誠謹半晌,眸中閃過一絲瞭然。

  瑞王爺在田莊只住了三天便回了京,京城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雖說兒子已經安全地回了家,可張家一天未倒,瑞王爺就不解恨。

  瑞王爺回京後第二日大朝,御史忽然向張家發難,曆數其「縱女行兇、以下犯上、目無法紀」等十幾項罪名,滿朝頓時嘩然。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皇帝已將張庭良革職查辦,又提拔了原張庭良的副手接替其職務,雷霆手段簡直讓朝中諸人喘不上氣。

  遠在雲州的孟家,在趙誠謹離開的一個半月後,她終於收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他可真囉嗦,」許攸一邊認真地讀著信,一邊故作不屑地道:「一丁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值得大老遠寫封信來,阿婆你看,他說家裡的東西沒您做的好吃,還說等天氣冷了給我們送楞子魚。」

  「真的啊,順哥兒真是太有心了。」孟老太太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慢條斯理地道:「我就說順哥兒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都回京了還記得我們呢。他後面還說什麼了?」

  「呃——」許攸飛快地把信看完,臉上立刻慎重起來,語氣也變了,「他說,年底朝廷可能會對雲州用兵。」所以讓雪爹和二叔早做準備……

  許攸忽然想起他曾經要讓他們進京的話,他是不是早就已經跟雪爹商定好了。

  孟老太太聞言停下手裡的針線活兒,長長地嘆了口氣,「又要打仗了啊。不過,這是好事!」她道:「我們到底是大梁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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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趙誠謹的信來得勤密,每個月至少有兩封,跟著信一道兒送過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稀罕玩意兒,愣子魚用鹽醃了,曬乾做成的小魚乾,京城五福齋的糕點,南邊兒的細棉布,甚至還有漂亮的絹花……

  東西都不算貴重,但著實用心,孟老太太每回見了,總要忍不住又把趙誠謹誇讚一通,「……就沒有見過順哥兒這樣細心體貼的孩子,哎,真是可惜了……」只可惜那孩子出身太高,要不然……孟老太太看了一眼身邊正在練字的許攸,輕輕地嘆了口氣。

  趙誠謹走後,許攸便不再去學堂裡讀書了,只留在家裡頭寫寫字。胡鵬程也沒在孟家住,但有時候他還會與阿初一起回來一趟,問一問趙誠謹的近況。

  「順哥兒什麼時候回來?」胡鵬程問:「我們本來還說了要一起出城打獵的,他怎麼忽然就走了呢?」雖說趙誠謹比他小兩歲,但胡鵬程卻很能跟他玩到一起,而今趙誠謹一走,孟家只剩阿初一個幼童和許攸這麼個半大的黃毛丫頭,胡鵬程便覺得實在無趣得很。

  「小順哥回京城了。」阿初道:「他家在京城,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小鵬哥,我們以後一起去京城吧。」

  「啊——」胡鵬程好奇地咬了一口桌上的糕點,眼睛頓時一亮,「這個好吃,哪裡買的?」

  「小順哥託人從京城送過來的。」阿初有點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好吃吧,小鵬哥以後去了京城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京城離得很遠呢,恐怕去不成。再說,再說……」再說,這裡是雲州,是胡人的地界,豈是他們想走就能走的。他輕輕嘆了口氣,情緒忽然變得有些低落,就連美味的糕點也無法治癒他沮喪的心情。

  「不是說快要打仗了嗎?」阿初迷迷糊糊地道。胡鵬程明顯愣了一下,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而凝重,「你聽誰說的?是孟大叔說的嗎?真的要打仗,什麼時候……」

  他一激動,巴拉巴拉地問了一大串問題,阿初立刻就被他問懵了,眨了眨眼睛,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嘿嘿」地笑了兩聲,裝傻,「我就是……隨便說說,小鵬哥你別當真。」

  胡鵬程不理他,嗖地一下衝進許攸屋裡,疾聲問:「阿初說要打仗了,是從哪裡來的消息?」

  許攸歪著腦袋看他,眨眼睛,乾巴巴地打了個哈哈,「阿初的話你也信?」但胡鵬程依舊是一副既緊張又興奮的表情,許攸遲疑了一會兒,低聲回道:「我爹和二叔什麼話都沒說過,是……順哥兒寫信來說,朝廷可能會對雲州用兵。胡大人……想來已經知道了。」

  胡鵬程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恨得咬牙切齒,「太過分了,居然不跟我說。」說罷,氣急敗壞地衝了出去。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提起這事兒來了,「……胡大少爺一回府就跟胡大人鬧了起來,非要領兵去打仗,胡大人氣得要命,拿著菜刀在家裡頭追了他好幾圈……」

  阿初的臉都快埋進飯碗裡了。許攸心裡也有些虛,低著腦袋不敢看雪爹。

  孟老太太笑出聲來,朝阿初和許攸虛點了兩下,「你們兩個小鬼,這嘴巴就沒個把門的時候,虧得只是說給胡家小哥兒聽,若是被城裡的胡人曉得了,豈不是要招禍。」

  雪爹早就猜到是她們姐弟倆大嘴巴說出去的,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二叔難得地朝阿初板起臉,一臉肅穆地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嘴巴,這些事能隨便說出去嗎?這要是被外人聽到了,還不曉得要闖出多大的禍!」

  阿初委屈得都快哭了,眼睛裡閃著水光,好歹沒掉眼淚,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是……是我不好……」

  雪爹溫和地摸了摸他的腦瓜子,柔聲道:「行了行了,阿初不懂事,以後不犯就是了。」說罷,他又深深滴看了許攸一眼,許攸見狀,趕緊舉手作投降狀,「阿爹放心,我絕不亂說。」

  雖然大家都不再提及這個話題,但云州城的氛圍還是明顯凝重起來,每天早上許攸跟著孟老太太上街買菜時,都能感覺到城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街上巡邏的官兵越來越多,還時不時地有人被帶走,昌平小侯爺也不見了蹤影,就連趙誠謹的信也沒有了。不過許攸一點也不替他們擔心。

  這天大早,阿初還沒去學堂,二叔忽然急急忙忙地衝了回來,一進屋就火急火燎地招呼孟老太太和二嬸收拾行李,「大哥和我在城外找了個地方,大家先搬過去住一陣,等城裡太平些了再回來。」

  二嬸立刻就慌了神,倒是孟老太太還算鎮定,一句話也沒多問,立刻就招呼著許攸幫忙收拾行李。阿初也明顯被嚇唬住了,亦步亦趨地跟在許攸屁股後頭。

  「老二家的,這些大件的東西都不用收拾,」孟老太太見孟二嬸連廚房的碗盆都恨不得裝起來,趕緊出聲阻攔,「我們就是出去暫住一段時間,東西多了,一會兒出城反倒引人注目被人攔住。」

  「可這些……」二嬸很是不捨地吧手裡的鍋回原處,「這要真打起來,這些東西哪裡還保得住。」不僅僅是這些,她們一家人在這院子裡住了七八年,早已有了感情,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們親自佈置下的,而今一句話便要全都拋下,叫她如何捨得。

  許攸自然也能猜出二嬸的心思,上前去抱住她的衣袖勸道:「二嬸,這些都是身外物,只要保住性命,以後還有更好的。」

  孟老太太也道:「你看,連小雪都能看得透。」她把手裡的小包袱朝二嬸舉了舉,「趕緊去收拾,我估摸著這場仗也用不了多久,咱們收拾些日常衣物就好。你大哥做事一向周全,想來城外早已準備妥當,吃穿用度不必我們操心。」

  孟二叔也道:「是是,就在城外三十多里外的黑風寨,山上有現成的院子,上山的路也有人守著,就算雲州真打起來,也打不到山上去。」

  許攸聞言頓時就囧了,然後又想起趙誠謹臨走時讓她送給大當家的那封信,所以說,孟家和黑風寨的那些好漢們早就已經「勾結」起來了!在其中穿針搭線的十有八九就是趙誠謹,不知道胡大人知不知道這事兒呢?

  待一家人收拾好東西飛快地出了城,上山的路上與胡家一家人不期而遇,許攸這才確定,原來胡大人也是「官匪勾結」中的一員。

  黑風寨建在山巔的一片平地上,平地的一側是懸崖峭壁,僅有一條小道可以進入,真正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難怪雪爹會把他們一家人安置在這裡。這小小的寨子裡而今住了有十幾戶人家,除了胡孟兩家之外,餘下的大多是山寨原有的居民,聽說寨子裡來了客人,全都出來迎接,男女老少足足有近百人。

  孟家人口簡單也就罷了,胡家上上下下加上伺候的下人可足足有近二十號人,浩浩蕩蕩的,著實有些不好安排。好在大當家早就派人上山打過招呼,山上的兄弟早將這邊空置的院子收拾了出來,孟家得了個五間帶偏房的小院子,胡家則分了兩處地方住。

  二叔把她們送上山後就匆匆地離開了,孟老太太便帶著二嬸和許攸收拾東西,阿初幫不上忙,站在屋裡看了一陣,終於又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院子裡,透過籬笆牆好奇地往外看,院子外也有半大的孩子好奇地探出半個腦袋來,笑嘻嘻地朝他打招呼……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阿初就跟山上的孩子們混熟了,還主動邀請他們來家裡頭玩,甚至還把趙誠謹從京城送過來的糖果分給他們吃……

  相比起迅速融入山寨的孟家來說,胡家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到底是官家出身,府裡上下都有些架子,實在拉不下臉來跟這些「土匪」說話。寨子裡的百姓原本還對官太太們挺好奇,被府裡頭那些漂亮又高傲的丫鬟們折了幾回面子,便再也不往跟前湊了。

  就算是官家小姐又怎麼樣,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壓根兒不用正眼瞧人,也太氣人了!寨子裡的百姓都有些看不慣,私底下悄悄議論,「還是官家小姐呢,長得還比不上孟家小姑娘……」

  「可不是……」

  無論大家怎麼議論,孟家很快就在山寨裡落了腳。已是冬日,山上比城裡更冷,沒過幾天甚至還下了場大雪,整個寨子都被厚厚的大雪覆蓋,與此同時,雲集九州的戰事也漸漸拉開了帷幕。

  關於收復雲集九州之事,這幾年朝廷未有一日懈怠,好不容易皇帝陛下終於決定發兵了,為了誰領兵的問題,朝中上下又吵成了一團糟。大家都不是傻子,胡人再怎麼凶悍,也敵不過大梁朝舉國之力,此戰必勝。若能出戰,勢必立下大功,於是,京城上下,但凡是有些門路的,紛紛四處鑽營,只盼著能弄得個名額能隨軍北上,只要人不死,回來便能陞官。

  「二哥你真不去?」齊王窩在瑞王府的書房裡一臉認真地朝瑞王爺問:「大家為了領兵的差事都快打起架來了,你倒好,窩在府裡頭連門也不出,若不是弟弟我今天非要闖進來,你豈不是連我的面也不見。」

  瑞王爺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麼,你想去?」

  「誰不想去!」齊王的聲音立刻高了不少,「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要真把雲集九州給收復了,以後還有誰敢說我不學無術?別的不說,少不得頭上的爵位還能升上一升,以後也算對得住兒子。」

  瑞王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現在倒想起兒子了,家都還沒成,你找誰生兒子?」為了齊王的婚事,太后操碎了心,只恨不得把全京城適齡的少女全都召進齊王府讓他隨便挑,偏偏齊王殿下卻像吃了石頭似的誰也看不上,年紀一大把,府裡頭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齊王一臉無所謂地直揮手,「行了吧,那都是些什麼人,不過是仗著家世好點就自以為是,長得歪瓜裂棗的還沒我好看,要真娶了回家,我豈不是虧死了。」

  「娶妻娶賢,你要看重顏色,大不了派人去江南找幾個瘦馬——」

  「停——」瑞王爺的話未說完就被齊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二哥不是我說你,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呢?也虧得二嫂能幹,才保住了兩個孩子,我可不想到時候府裡頭跟你們家似的弄得烏煙瘴氣。」

  瑞王爺頓時噎住,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一張臉氣得鐵青。齊王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重了話,趕緊把話題岔開,打了個哈哈道:「二哥你要是不去,要不就幫兄弟我去跟陛下提一提,我好歹也是去過雲州的,多少比旁人熟些。」

  瑞王爺卻直搖頭,「老七,不是哥哥我不願意幫忙,只是這事兒我實在不想插手。你自己想一想,這幾年,我什麼時候插手過軍中的事。我與陛下雖是親兄弟,但今時不同往日,陛下而今心思重,我能避著就儘量避著。」

  自從三年前秦家叛亂後,皇帝嘴裡不說,但疑心病卻比以前重了許多,瑞王爺與他乃同胞兄弟,最是敏感,這些年來一直低調謹慎,幾乎是皇帝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也從不插手朝中政事,更不用說軍中事務,遇著這種機遇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齊王終於品出些意思來了,面色猶疑地看了瑞王爺半晌,點點頭,「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說罷,又苦笑著搖頭,「不知道這回又會冒出什麼人來。」

  他算是明白了,恐怕皇帝陛下心裡頭早就有了打算,任大傢伙兒怎麼跳腳,最後那差事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張家倒了,還有李家、王家,這一回,比的可不是誰家背景深厚,而是皇帝的心思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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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8: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不出瑞王爺所料,皇帝最後定下的北伐統帥並非世家出身,甚至連將門子弟都不是,只是個尋常百姓出身,早些年也曾立下不小的軍功,只是一直被上頭壓制著,這兩年才漸漸嶄露頭角,他陡然得了皇帝的器重,不僅是朝中眾人,就連這位將軍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旋即便激動得熱淚盈眶。

  讓齊王殿下意外的是,皇帝居然點了他做參軍。這可是個大肥差!若是以前,齊王殿下領了旨意勢必要高興得跳起來,可自從上回與瑞王爺一番詳談後,齊王殿下心裡頭就沉甸甸的,一晚上沒能睡著,大清早就悄悄溜到瑞王府來尋瑞王爺討主意了。

  「二哥,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好好的怎麼把我給拎了出來,他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吧。」齊王雖然也希望自己更進一步,可到底還是自己小命重要,他可不想無緣無故地被皇帝給盯上了。

  瑞王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既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好生接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可二哥你不是說——」

  「那你跟我能一樣嗎?」瑞王爺拿他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無論是爵位,還是身份,還是能力,你也得能讓陛下顧忌才行。就你這不著四六的性子,幾年下來也沒見你辦過幾回好差事,陛下要是連你都顧忌,這皇位坐得也忒難了。」

  齊王恍然大悟,「敢情我這是沾了平時游手好閒的光。」被瑞王爺一安慰,齊王頓時就渾身輕鬆,總算對瑞王爺剛剛的話有點反應了,「我說二哥你也太過分了,有你這麼說弟弟的麼,我平時雖然愛玩愛鬧了些,關鍵時候可沒捅過簍子!別的不說,那……幾年前河南治水那案子,還有上回去雲州接順哥兒,哪一次不是辦得漂漂亮亮的。」

  瑞王爺頓時嗤笑,「你也好意思提河南那次,要不是被我家的貓給救了,你這會兒早就已經屍骨無存了。」

  齊王殿下頓時啞然,臉上飛快地變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最後又不自在地瑟縮了一下,嘆了口氣道:「哎,那隻貓……真是……不行,我非得把小雪團接到京城來。」他咬著牙跺腳,表情十分堅定。

  瑞王爺斜了他一眼,揮揮手把他趕了出去。

  齊王前腳出門,許管事後腳就進了屋,「……三少爺不肯用飯,一直喊著要見側妃……」

  「什麼側妃!」瑞王爺的臉色頓時變得很不好看,「府裡頭早就沒了側妃!」他揉了揉太陽穴想了一會兒,閉著眼睛吩咐道:「送到竹園去讓安庶妃看著。」相比起順哥兒和平哥兒來說,瑞王爺對這個兒子沒有很深的感情,可無論如何,這到底還是他的兒子,總不能完全不管不顧,王妃不在府裡,這些下人無人約束,可不曉得敢做出什麼事來。

  還以為會送去寧庶妃院裡,畢竟,寧庶妃膝下無子無女,安庶妃到底還有三個女兒,沒想到……不過,許管事低下頭,應了聲是,緩緩退了下去。剛剛走到門口,瑞王爺忽然又將他叫住,「張家的案子,刑部可有了結果。」

  許管事不敢抬頭,「回王爺的話,還在審。」他說罷便安安靜靜地候在原地,半晌不見瑞王爺做聲,想了想,還是悄悄地退了下去。

  瑞王爺在書房裡坐了半晌,再起身時太陽已被天上的雲層遮去了大半,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裡走了兩圈,最後終於還是一揮手朝下人道:「備馬,出城。」

  馬兒一路飛奔,瑞王爺趕到田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莊子裡燃了燈,簷下掛著兩盞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瑞王爺只覺得一顆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田莊裡下人多,瑞王爺剛進門,就有腿腳快的婆子趕去瑞王妃院子裡送信去了,瑞王妃也懶得起身迎,大刺刺地端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也不動。趙誠謹和平哥兒卻不能像她這樣,趕緊起身到院門口迎接。

  將將走到門口,就瞧見瑞王爺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見他們兄弟倆還在院裡,不由得有些意外,「還沒回去睡?」一邊說著話,一邊蹲下身體把平哥兒抱了起來。

  「大哥和阿嶸帶我去找雪團的墳,我們在林子裡兜了一下午也沒找到,回來得就晚了。」平哥兒解釋道。瑞王爺一天之內聽人提了兩次雪團,微微一怔,旋即又很快回過神來,笑著問:「帶上了茶壺沒有?它鼻子靈,多少能幫上些忙。」

  「帶是帶了,可是根本沒用。」平哥兒一副惋惜地嘆了口氣,「大哥說明天我們再去。」

  「記得多帶幾個人,」瑞王爺叮囑道:「現在天氣冷了,說不好什麼時候要變天,路上也不好走,千萬仔細腳下。」

  趙誠謹具一一應下。說話間,瑞王妃又叫人擺了飯,一家人難得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了頓飯。飯後平哥兒依舊不肯走,拉著瑞王爺的胳膊撒嬌,瑞王爺巴不得把他留在身邊緩和屋裡的氣氛,遂也抱著他不撒手,同時也想法設法地與趙誠謹找話說,「……你七叔明天要動身去雲州……」

  趙誠謹顯然有些意外,「七叔帶兵?」這也太扯了!

  「他是參軍,」瑞王爺見他彷彿有些興趣,頓時就來了精神,「領兵的是霍將軍,年紀也不大。你七叔去過一趟雲州,倒比旁人還有經驗些,雖說沒上過戰場,不過這種事兒也是練出來的,誰天上就會打仗。等他回來,可不定就變了個人。對了,他還說要把雲州的雪團也帶回京,那裡也有隻貓?」

  趙誠謹臉上頓時微微變色,笑容僵在臉上,「他……說什麼?」他要把小雪接進京?他憑什麼接她進京!

  「怎麼了?」瑞王妃見兒子臉色不對勁,趕緊出聲問。

  趙誠謹倒也不瞞她,頓了頓,低聲回道:「七叔說的恐怕是孟大叔家的小雪。我臨走前把雪團的貓牌送給她,被七叔見了,非說她是雪團變的,害得老太太一直不高興。」任誰家的孩子被人說是隻貓妖也會不高興,瑞王爺立刻就皺起眉頭,「老七那性子真是沒輕沒重,我看他那脾氣,到了雲州保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十有八九又要惹禍。」

  瑞王妃笑笑,沒說話,注意力卻放在了別的方面,「順哥兒把雪團的貓牌送人了?」

  趙誠謹面色如常地點頭,「給了小雪。」他頓了頓,又笑道:「身上實在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送的,偏她還不肯收,我費了半天的口舌才說服她。」

  瑞王妃抿嘴笑,「是該好好謝謝人家,到底救了你的命,又把你好吃好喝地養了大半年。若不是他們一家子離得遠,我與你父王也該親自登門道謝。」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老太太和孟叔都不是施恩圖報的人,不過再過幾年,孟叔說不定也會進京,到時候母親可把小雪召進府陪您說說話。她性子活潑,人又和善,倒是跟雪團有些像,也難怪七叔以為她是雪團變的。」

  瑞王妃點頭笑,平哥兒有些不解地問:「大哥,小雪姐姐說了過幾年就來京城嗎?」

  趙誠謹摸了摸他的腦瓜子,柔聲解釋道:「孟叔在雲州做捕快,身手出了名的好,手底下的人也都信服他。臨走前我跟小荃哥特意叮囑過,這次雲集九州的戰事少不得他要從中出力,到時候立下大功,自然就能進京了。」

  「那個孟大叔會武功!」平哥兒有些小激動,聲音都忍不住高了些。

  「父王也會!」瑞王爺聞言立刻插話,「明兒父王教你們射箭。」

  「可大哥說要去林子裡找雪團的墳地。」平哥兒歪著腦袋有些猶豫,「大哥也會射箭,他射得很好。大哥說,他還殺過人呢。」他說起這個,臉上難掩興奮之意,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殺的是胡人,以後我長大了,也要去殺胡人。」

  瑞王爺的眉頭跳了跳,頓時生出一種無力感。趙誠謹從後頭伸出手忽然在平哥兒後腦勺上敲了一記,低聲道:「跟你怎麼叮囑的?全都給忘了?以後再也不跟你說這些了!」

  平哥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小聲地求饒。

  瑞王爺與瑞王妃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俱是大笑。

  …………

  雲州

  大雪一場接著一場,黑風寨通向山下的小路早已被封了,城裡的消息也傳不進來。接連十多天不見雪爹和孟二叔回來,二嬸和阿初都有些不安,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每天招呼許攸做女紅,「女孩子家家,連個荷包都繡不好,將來嫁了人,可不得被婆家嫌棄。」

  許攸猛地抬頭,一臉震驚地看著她,「阿婆,不是說我以後不嫁人,守在家裡頭招上門女婿嗎?」

  孟老太太聞言頓時哈哈大笑,「哎喲,我們家小雪不想嫁人啊。這要真招上門女婿,能有幾個好的?但凡是好男兒,誰也不願意給人家做上門女婿啊。」

  「我不管!」許攸急了,把手裡繡了一半的帕子扔在一邊,上前挽住孟老太太的胳膊道:「反正我不嫁人。嫁人才不好呢,日後進了人家的家門,立刻就得矮上一截兒,伺候這個,伺候那個,還撈不著一句好話。」

  變成人雖然是件好事,可是面臨的問題比貓咪要多多了,以前她只需要在春天努力壓抑住內心的躁動,可現在,雖然這個身體還不到十一歲,可將來終歸是要成家的,許攸一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將來要去給人家做媳婦,每天辛勤勞作伺候老小,等到年老色衰了說不定還要被人嫌棄……這種生活實在太可怕了。

  她到底年紀小,孟老太太壓根兒就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只當她孩子氣,笑了兩聲就把話題給岔開了。許攸心裡頭又急又氣,偏偏又不好為了這麼點子虛烏有的事情跟老太太糾纏,真是惱得要命。

  「……小雪……」外頭傳來胡鵬程的聲音,話剛落音,大門就砰地一聲被推開了,胡鵬程猛地跳進了半個身子,進了屋這才發現孟老太太也在,立刻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咧嘴朝老太太笑笑,小聲道:「阿婆也在啊。我……我想叫小雪出去堆雪人。對了,阿初呢。」

  「阿初在隔壁屋看書。」許攸起身道,又回頭朝孟老太太揮揮手,「阿婆,我出去轉一轉,一會兒回來。」說罷,便興致勃勃地朝胡鵬程走過去,「我們去叫阿初,他也喜歡堆雪人。你說我們用什麼做鼻子呢?阿初前幾天撿了幾塊圓石頭可以用來做眼睛……」

  孟老太太目送他們倆說說笑笑地離開,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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