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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59: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方秀才年紀雖不大,學問卻不錯,加上為人和氣又不愛端架子,所以他這私塾在雲州城還挺有名氣,足足有二十來個學生,分了三個班。許攸在女班,阿初進的是蒙學,至於趙誠謹,他跟方秀才對答了幾句後,就直接被分去了天字班,屬於高年級師兄。

  趙誠謹在天字班中算年紀最小的,但學問絕對排在前頭,屬於常常被老師提出來表揚的那一群人。照理說這種學霸一般很容易招人嫉恨,但讓人意外的是,這傢伙在班裡人緣還挺好,許攸只能認為天字班的學生都挺愛護幼小。

  至於阿初,這個傢伙有她和趙誠謹撐腰,就算在蒙學班橫著走也沒人敢攔他,唯有許攸的日子有點不是那麼順心。她剛進學堂的第一天,就被班上一個名叫芹菜的小姑娘給盯上了。

  小姑娘們之間的喜惡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反正許攸是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不過,對於她時不時的挑釁,許攸也沒什麼反應。她實在沒興趣跟一個八九歲的,連是非曲直都還沒有弄明白的蘿莉……吵架。

  芹菜剛開始還只是偶爾朝她瞪兩眼,或是糾集班上的同學孤立她,許攸本來就跟她們沒有什麼共同話題,所以一點也不在意。這小姑娘見治不著她,愈發地氣惱,這一日下學時,她忽地一聲尖叫,指著許攸高聲喝道:「你……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賠我的衣服!」

  終於來了!

  方秀才不在屋裡,許攸也懶得再裝傻賣乖,猛地站起身,把手裡的書本往桌上狠狠一拍,發出「砰——」地一聲悶響,目露凶光地瞪著芹菜厲聲喝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別以為這些天你在我身後搗鬼我不知道,不過是懶得理你,還真以為怕了你們?你要有膽子我們就明刀明槍地打一架,誰輸了誰滾出去,不敢打的是孫子!」

  她本來就不想來讀書,這回可正好藉機休學,雪爹要是知道有人欺負她,也應該可以理解吧。

  芹菜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因著家境不錯被家裡人給寵壞了,這才囂張些,何曾真正跟人打過架,更不曾被人這麼拍著桌子指著鼻子威脅過,立刻就慫了,瑟縮地往後退了兩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居然還敢這麼大聲……」她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朝四周看,盼著有人能出來幫她的忙,可眾人早被許攸這幅凶神惡煞的小太妹樣給嚇著了,誰敢出頭,俱是低著腦袋往後躲,只恨不得拔腿而逃。

  芹菜見狀,心知今兒討不著好了,氣得直跺腳,偏又不敢上來跟許攸對打,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抓起自己的小包飛快地逃了。

  屋裡其餘的小姑娘也一哄而散,許攸目送著她們一窩蜂地逃走,這才滿意了,把擱在凳子的右腳收了回來,又把桌上的東西整了整,轉頭欲走,一抬頭,卻見趙誠謹牽著阿初站在窗戶外定定看著她,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他們倆什麼時候來的,看到她發飆的樣子了嗎?許攸眨了眨眼睛,悄悄朝阿初做了個詢問的眼神,阿初這才如夢初醒似,仰著小腦袋一臉敬仰地看著她道:「姐你好厲害,三兩句就把她們給嚇唬走了,下回要是有人欺負我,我就來叫你幫忙。」

  許攸橫了他一眼,哼道:「順哥兒這麼大個人杵在這裡,你叫我幫什麼忙?」

  雖然趙誠謹現在的年紀比她大兩歲,可是,讓她學著阿初朝他叫什麼「小順哥」可真叫不出口,所以她就一直順哥兒長、順哥兒短地招呼著,趙誠謹也不惱,只是每次許攸這麼叫他的時候他都會看她一眼,眼珠子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裡頭怪虛得慌,但她就是絕對不改口。

  阿初立刻發出失望的嘆息,歪著腦袋看了趙誠謹一眼,無奈地搖頭,「小順哥一看就是老實人,才不會打架呢。」

  多麼天真的孩子啊!許攸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聲道:「阿初,總有一天你會長大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會咬人的狗不叫了。」

  阿初皺著眉頭,有些不解。趙誠謹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許攸,許攸心裡一突,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好像有點不大妥當——她可真沒有說趙誠謹是不會叫的狗啊!

  「咬人的狗啊?」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挑,眉宇間頓時升起些危險的感覺來,這讓許攸立刻想到了皇帝那個老流氓。要不怎麼說是一家人呢,趙誠謹明明長得比較像瑞王妃,眉眼精緻又耐看,線條甚至是溫柔的,這樣的五官長在瑞王妃臉上顯得端莊可親,可在趙誠謹身上,首先讓人感覺到的卻是凌厲和清冷。

  他的這種凌厲和清冷隱藏得極好,至少在孟家人面前,他一直都是乖巧懂事形象,所以阿初才會覺得他是個遵紀守法,連打架都不會的老實人。很奇怪的是,他似乎沒有在許攸面前隱藏的意思,偶爾看她一眼,那眉梢眼角的銳利藏都藏不住。

  「沒……沒說你。」許攸按了按眼角,非常真誠地建議道:「我們回家吧。」她得趕緊把這話題給岔開。

  許攸原本以為阿初一回家要向孟老太太告狀的,沒想到他連提也沒提,趙誠謹也沒說,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再去學堂的時候,芹菜她娘居然還上門來找許攸的麻煩來了,找到方秀才告許攸的狀,說她弄髒了芹菜的衣服不賠禮道歉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喊打喊罵,非逼著方秀才把許攸趕出私塾。

  方秀才朝芹菜衣服上的墨點看了兩眼,捋了捋下頜的短鬚笑笑,溫溫和和地勸道:「不過是小孩子之間拌幾句嘴,笑笑鬧鬧就過去了,何必呢。」

  芹菜她娘立刻跳起來,指著許攸大聲喝道:「方秀才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想護著那小丫頭。她欺負人你不管,反倒說我們家芹菜的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們家沒人撐腰啊,我可告訴你,我兄弟的岳丈可是……」

  這位婦人的嗓門相當高亢有利,吵起架來簡直能以一敵十,根本沒法與她進行正面衝突。所以方秀才不也不說話了,耐著性子看著她罵,過了一會兒,還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許攸托著腮坐在下頭看,犀利的目光朝屋裡其餘的五六個女孩掃了一圈,她們瑟縮了一下,俱悄悄低下腦袋不敢與她對視。

  婦人吵得口乾舌燥,卻不見方秀才表態,氣得要命,再看許攸還一臉閒適地端坐在遠處,絲毫看不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愈發地又氣又惱,一跺腳,厲聲朝方秀才喝道:「方先生您真不管,可被怪我不客氣了。」

  方秀才放下手裡的杯盞,朝那婦人揮了揮手示意她把情緒壓一壓,又不急不慢地道:「正所謂凡事都要講證據,劉嫂子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總不能一張嘴就把這罪名往人家小姑娘身上倒。我這不是還得問問嗎?」說罷,他又抬起下巴朝許攸點了點,問:「小雪,劉嫂子說的是不是屬實?你果真把墨汁弄芹菜衣服上了?」

  許攸趕緊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方秀才行了禮,又畢恭畢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話,小雪並沒有。」

  「她當然不承認了!誰幹了壞事能承認?這小丫頭一看就是個壞心眼,你看這眉眼長的……」

  許攸有些不高興地打斷她的話,「劉嬸嬸,正所謂辱人者人恆辱之,我敬您是長輩,所以回話時一直客客氣氣,可是您也不能這麼信口雌黃,張口閉口就侮辱人。先生也說了,凡事要講證據,您是芹菜的母親,偏信芹菜不信我倒也不奇怪,但屋裡這麼多人,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曉事實。只是,人以誠為本,若是有人故意誣陷我,我自然也不是那麼容易欺負的。」

  「啊呸——」婦人氣得直跺腳,食指指著許攸的鼻子喝罵道:「不要臉的小丫頭,還敢說我們家芹菜誣陷你,方先生你可聽到了,這小丫頭嘴皮子有多厲害,衝著我都這麼呼呼喝喝的,更何況衝著我們家芹菜。我們家孩子可是老實人,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會回去說……」

  方先生終於有點受不住這位了,揉了揉太陽穴,又指著許攸身邊一個叫冬至的小姑娘道:「冬至你說,你昨兒可曾瞧見了?」

  冬至站起身,朗聲回道:「回先生的話,我沒看見。」

  「你睜眼說瞎話!」那婦人立刻跳起腳來指著冬至怒罵,「那丫頭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幫說話,這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

  芹菜狠狠瞪了冬至一眼,咬咬牙,眼珠子轉了轉,忽地開口衝著屋裡另一個跟她熟絡的女孩喝道:「碧濤你說,昨兒你分明看見了是不是?」

  那個叫做碧濤的女孩身體一震,立刻下意識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朝她溫柔地笑了笑,碧濤愈發地緊張,低著頭,小聲道:「我……我……」

  「你敢說沒看見!」芹菜的聲音忽然變得又尖又利,碧濤嚇得一個哆嗦,慌忙回道:「我看見了看見了!」

  芹菜立刻得意起來,朝許攸挑釁地橫了一眼,道:「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有話說!」門外忽然傳來聲音,眾人齊齊回頭,赫然是趙誠謹站在門口。屋裡頓時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小姑娘們低著頭不敢看他,有膽子稍大些的偷偷瞟一眼,又立刻把目光挪回來。

  「先生好。」趙誠謹朝方秀才行了禮,又朝眾人低頭頷首,並不看那婦人和芹菜,挺直了背朗聲道:「舍妹性格雖魯莽,卻從不撒謊。劉姑娘堅稱小雪污了你的衣衫,我卻不信——」

  他話還未說完,那婦人就已把芹菜的衣服朝趙誠謹臉上扔了過去,怒罵道:「我說你怎麼幫那不要臉的小蹄子說話呢,原來是一家子。真是厚臉皮,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紅口白牙地撒謊。別以為老娘不敢把你們送官。」

  趙誠謹不氣不惱,摘下該在頭上的衣服,仔細看了看,很快找到了那滴墨點。芹菜有些緊張,又有些惱,氣呼呼地瞪著趙誠謹,似乎抱怨他不該出來管閒事。

  「劉姑娘說的就是這滴?」趙誠謹微微一笑,略嫌稚嫩的臉上瞬間燦爛,屋裡的一群小姑娘愈發地不敢抬頭。

  芹菜咬著牙,哼道:「可不就是這滴。」

  趙誠謹又朝碧濤看了一眼,碧濤低著腦袋低聲喃喃,「是……」

  待她話音落,趙誠謹忽地往前大步走了幾步,徑直踱到許攸面前,拿起她手裡的毛筆蘸了墨汁往芹菜的衣服上輕輕一甩,芹菜媽頓時大驚,厲聲喝道:「小兔崽子你做什麼?這衣服弄髒了你可得賠。」

  趙誠謹並不理她,整了整那件衣衫往方先生面前送,道:「方先生您看,這兩個墨點可有區別?」

  方先生笑,「不如拿給劉嬸先看。」

  趙誠謹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把那衣衫又送回劉嬸的手裡。劉嬸忿忿地接過衣服,低頭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許攸冷哼著插嘴,「下回要誣陷別人也得做做功課動動腦子,別用自己的墨。整個屋裡就你一人用松煙墨,還傻乎乎地推到別人頭上。真以為我跟你一樣傻呢?」說罷,她又斜睨了碧濤一眼,眼神中難掩鄙夷之色。

  碧濤哇地一下就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道:「不……不關我的事,是芹菜……是芹菜逼我說的。」

  芹菜的臉上頓時變得鐵青,那婦人也半晌沒說話,最後實在受不了許攸鄙夷輕蔑的眼神,拉著芹菜飛快地逃了,臨走前,還不忘了狠狠瞪了趙誠謹一眼。

  學堂裡很快恢復了正常,屋裡的幾個小姑娘頓時對許攸敬畏有加,趙誠謹則有些抱歉地朝方先生行了一禮,赧然道:「學生踰越了。」

  方先生一臉欣賞地看他,笑道:「你能仗義執言,為家人出頭,很是不錯,更難得小小年紀心如細發,方能使小雪洗刷冤屈。」

  趙誠謹苦笑,他剛開始並不瞭解情況,一聽說有人來找許攸的麻煩就立刻趕過來幫忙,唯恐她被人欺負,可到後面聽她說話,才意識到她根本就是胸有成竹,恐怕早就發現了墨汁的問題,故意拖著不說,不僅讓那對母女出洋相,還順便把班上另一個潛在的威脅也扒了出來。

  她這股子聰明狡猾勁兒,怎麼看怎麼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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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有人來學堂裡鬧事的事兒當然瞞不過阿初,下午回家的路上,這個小八公就拉著許攸問個沒完,待曉得最後趙誠謹出來幫忙把人給喝退的,阿初就後悔得不得了,揮著小拳頭道:「早知道是有人欺負小雪姐,我也就過來了。可胡先生不讓。」

  胡先生是方秀才的內弟,是個童生,年紀不大,很容易害羞,聽說家裡頭家境不好,所以方秀才便把他請來私塾幫忙,給阿初他們啟蒙。

  許攸聞言忍不住笑,高興地拍拍阿初的腦袋,表揚道:「我知道阿初最講義氣呢,下回再有人來找我麻煩,你一定要記得來幫忙。」

  阿初使勁兒點頭,罷了又回頭朝趙誠謹道:「小順哥你怎麼也不記得叫我去。」

  趙誠謹作出懊惱的神情,「一著急居然就給忘了,下次一定不會。」

  許攸斜睨了他一眼,得意洋洋,「沒有下次了。那些小丫頭片子現在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她說到這裡覺得好像有點不大對,她以前做貓的時候,那些老鼠好像就沒怕過她,因為她根本就追不上。

  所幸阿初根本就沒注意到她古怪的表情,只一臉詫異地問:「為什麼?她們為什麼會害怕?」雖然昨天見識過小雪拍著桌子發飆的樣子,可是,他見的更多的是她和善可親的一面,所以,一點也不會覺得她可怕。

  「小鬼都這樣啦,欺軟怕硬。」許攸低聲喃喃,趙誠謹看著她笑了一聲,低低地道:「好像你比她們大似的。」

  許攸:「……」

  學堂裡的功課並不重,尤其是許攸,只是在家裡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自從孟老太太沒出去幹活兒以後,她和二嬸把家裡的家務活兒全給包了,裡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許攸一點也插不上手。

  於是她就在書房裡陪著阿初和趙誠謹溫習功課。她的字寫得不大好,雖然寫過十幾年硬筆,框架構還不錯,可就是沒法控制軟綿綿的毛筆,寫出來的大字都奇奇怪怪的,一點風骨也沒有。趙誠謹便親自給她做了個字帖,讓她對著他的字練。

  許攸覺得有點怪,但仔細一想還能省了買字帖的錢,又覺得挺好,更何況,趙誠謹的字寫得還真不錯。

  她寫完了兩頁大字,阿初和趙誠謹依舊低著頭認真地在看書,許攸有點坐不住,東看看,西看看,最後還是起身悄悄地溜了出來。孟老太太在院子裡做布鞋,鞋樣子昨天就裁好了,這會兒正在納鞋底。二嬸也在,除了她們倆之外,還有三四個婦人婆子,一邊納鞋底一邊聊天,氣氛挺融洽。

  許攸掃了一眼,都是附近的鄰里,遂乖巧地上前去叫人,這些婆婆和大媽也都看著她笑,有個姓孫的婆子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小雪真是越長越像她娘,瞧這眉眼,簡直就跟隨雲一模一樣。」

  這是許攸醒來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及小雪的母親,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朝孟老太太看了一眼。孟家人為什麼從不提及小雪的母親,許攸並不知情,但她也沒有問過,而今忽然聽孫婆子提及,難免心中一動。

  孟老太太面色如常地笑笑,「可不是呢。」說罷,她又抬頭朝許攸道:「中午你二嬸做了綠豆糕,就在廚房的碗櫃裡,小雪你去端來,和順哥兒、阿初一起吃。讀書可費腦子,這會兒准餓了。」

  許攸自然猜到她這是要把自己支開的意思,遂笑著點頭去了廚房,走到廚房門口時還依稀聽到孫婆子的聲音,「……你們家老大就沒想著在找一個……」

  她進了屋,迅速地轉身把耳朵貼在門後偷聽,老太太有些無奈地回道:「他不願意,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這都多少年了,一直放不下,我們也不是沒勸過,他根本不聽,又說不願讓小雪受委屈。」

  「總不能這麼一直拖下去,要是小雪是個男娃兒也還好說,這一個閨女,將來嫁出去了,他這一房可不就絕了後。你也不勸勸?」

  「實在不成,就讓小雪招個上門女婿。」孟老太太倒也想得開,「我可是再也不願意管那頭倔牛了。」

  院子裡當即有人哈哈笑起來,意有所指地道:「我就說呢,你們家怎麼忽然多了個俊俏後生,老大還說是遠房親戚,原來是當上門女婿養著的。老太太這眼力可真好,那般俊俏的後生,咱們雲州城裡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要不說怎麼還送他去讀書呢……」

  這些三姑六婆湊堆兒了還真是能瞎掰啊,許攸聽得哭笑不得,搖搖頭,索性不再聽壁腳了,從碗櫃裡找了老太太說的綠豆糕,用小碟子裝好,送到書房去。

  她壓根兒就沒把外頭這些大媽大娘的話放在心裡,所以一點都沒覺得什麼尷尬,倒是阿初一臉好奇地問她,「姐,上門女婿是什麼意思?」

  趙誠謹正在寫字的手忽然就定住了,許攸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也會不好意思,想了想,決定要表現得坦然些,遂毫不遲疑地回道:「意思就是將來等我長大了不嫁出去,唔,娶個夫婿來我們家。」

  「真的呀,這太好了!」阿初的兩隻眼睛立刻放光,「去年小五他姐姐嫁人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小五一想起他姐就哭。我那時候就擔心,將來小雪姐姐嫁人了要怎麼辦。姐姐趕緊娶個夫婿回來吧,還能幫忙幹活兒。」

  許攸被他逗得笑起來,偏還使勁兒點頭,「好啊好啊,你等著啊。」

  「嗯哼——」趙誠謹忽然清了清嗓子,抬頭朝她看了一眼,眼睛黑幽幽的,似乎隱隱帶著些責備。許攸被他這眼神兒一瞟,居然覺得有點心虛,遂把綠豆糕往他面前推了推,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吃這個。」

  「你的大字寫完了?」趙誠謹把綠豆糕又推到阿初面前,正色問許攸。

  許攸點點頭,把寫好的紙拿給他看,有點得意地道:「你看看,是不是寫得挺好的。」她自覺最近進步挺大,這一手字拿出來已經很能見人了,所以才會這麼主動地給他看。

  趙誠謹沒作聲,沉著臉認真地盯著手裡許攸寫的大字看,那麼的專注,以至於讓許攸覺得他的眼睛裡好像有X光,能透過那薄薄的宣紙看到藏在裡頭的寶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手邊的筆,在左上角的位置勾了一下,然後把宣紙遞迴給許攸。

  「什麼意思?」許攸鼓著臉氣呼呼地瞪他,「就這一個字嗎?」每次許攸寫完大字他都會要求檢查,然後從當中勾住幾個寫得好的以示表揚。許攸自以為這一副字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沒想到他居然才勾了一個字。

  趙誠謹頭也不抬,「嗯」了一聲,又道:「心不靜,字發飄,罰抄十遍。」

  「哈——」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許攸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決定不理他,回去自己屋裡找了前幾天沒做好的荷包出來,坐在書桌邊慢悠悠地折騰她的荷包——她現在已經沒有一點追求了,就喜歡折騰這些小姑娘們的玩意兒。

  才縫了幾針,坐在對面的趙誠謹忽然說話了,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不是讓你罰抄十遍?」

  許攸一挑眉,故意噎他,「你說罰抄就罰抄,憑什麼啊?你又不是我先生,方先生還誇我的字寫得好呢。」這個小鬼,幾年不見還會裝模作樣了,小時候多可愛,說話軟糯糯,脾氣也好,永遠都哄著她,現在居然還敢罰他抄書。

  她聲音一高起來,阿初立刻就抬起頭,看看她,又看看趙誠謹,一本正經地小聲插話道:「姐,我勸你還是抄吧。」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服氣,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欺壓到頭上來,還真是不爽啊。更何況,這小鬼頭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還看過他尿床呢!一轉眼,那個尿了床會不好意思悄悄躲在被窩裡不說話的小傢伙居然就變成了面前這個裝模作樣的小老頭,他還敢罰她,真是膽兒肥了。

  阿初朝趙誠謹瞟了一眼,小聲地道:「小順哥說得有道理啊。」不然,回頭可有你受的!他朝許攸做口型,見她不明白,又把嘴巴拉到更大,趙誠謹忽然轉過頭來看他,阿初的臉立刻僵住。

  「你到底寫不寫?」趙誠謹問,小臉微微發沉,忽然間就有了凌厲的氣勢,阿初覺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只是許攸連皇帝都見過的,怎麼會被他給嚇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不寫,要寫你寫,反正我不寫。」

  這話簡直就是挑釁的最佳語錄,反正許攸覺得要是誰這麼跟她說話,保準要氣得跳起來大打出手。偏趙誠謹還忍得住,看了她半晌,居然還笑起來,就是笑容有點發涼,「就你這樣,字都不認得幾個,還不肯學,將來還想招上門女婿?招得到嗎?」

  「怎麼就招不到了,」許攸瞪他,「誰讓我長得好看,你就等著吧,將來想要入贅來我家的多了去,得從大門口排到巷子外。」

  趙誠謹都生氣了,小白臉漲得通紅,「你……你這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那還是繡花枕頭,」許攸道:「起碼還有花兒呢。」

  「你……不思進取!」

  「我又不是男人,進什麼取啊?」許攸故意逗他生氣,覺得他這氣急敗壞的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這才像她記憶裡的順哥兒。

  趙誠謹氣得要命,黑幽幽的眼睛裡嗖嗖地放著冷氣,阿初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使勁兒地朝許攸使眼色,讓她悠著點。許攸只當沒瞧見,托著腮慢條斯理地繡著荷包,嘴裡還道:「以後招上門女婿一定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不能光盯著人家的臉看,男人長得俊靠不住,得看人品。一定得老實……」

  她巴拉巴拉地說著,趙誠謹再也聽不下去了,一生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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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正待起身去開門,就見趙誠謹一溜煙似的衝到了前頭,還扭過頭來朝老太太笑笑。

  門外站著個中年差役,趙誠謹心裡頓時一突,臉上強作自然,僵硬地朝來人笑笑,問:「請問您是?」

  「喲,這就是孟捕頭說的遠房侄子吧,長得可真俊吶。」來人看清趙誠謹的模樣,很是一怔,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衙門裡分了些東西,孟捕頭讓我給送過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指了指身邊的麻袋。

  趙誠謹心中稍定,趕緊把門大開,笑著招呼道:「大叔快進屋。」一邊說著,還一邊上前去幫忙搬東西。麻袋裡彷彿裝著魚,裡頭滲出水來,還散發著濃濃的腥味兒。那差役見趙誠謹長得白白淨淨,胳膊細得就跟竹竿似的,生怕他傷著,趕緊道:「沒事兒沒事兒,我搬得動……」

  孟老太太和二嬸也聽到動靜迎了出來,一見那差役立刻熱情地招呼道:「是鐵虎來了,趕緊進屋。哎喲,這東西哪兒來的?」

  鐵虎又解釋了一遍,朝孟老太太道:「都是魚,還有些活的,嬸子趕緊給處理了。」

  二嬸聞言,趕緊去廚房找了兩個大木桶並一個大盆出來。許攸聽到動靜從屋裡探出腦袋,阿初見狀,也跟著趴到窗口眨巴著眼睛看熱鬧。

  院子裡其餘的嬸子婆子都湊了過來,嘖嘖地嘆道:「還是孟捕頭能幹,這裡怕不是有好幾十斤魚。我聽說最近城外的河都幹了,魚也少,有錢都買不到呢。」

  孟老太太笑笑,沒接話。她平時裡行事雖說也大方,可這魚啊肉的可不是便宜東西,哪裡能隨便給,再說今兒院子裡這麼多人,一人一條一下去,怕不是就要分去了好幾斤,孟老太太有些心疼,所以便索性不作聲。

  孫婆子笑著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道:「這天兒不早了,得趕緊回去做飯去,不然,一會兒當家的回來沒得吃,可不又得挨罵。」說罷,又揚了揚下巴朝一旁死盯著地上草魚的劉婆子道:「老劉家的你還不走!」

  劉婆子有些不捨地再看了看地上的魚,舔了舔嘴巴,「走走,這就走。」

  餘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待,紛紛起身告辭。

  許攸也從屋裡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孟老太太和二嬸,「今天晚上有魚吃了!哎呀,居然還有楞子魚,一會兒用鹽和料酒醃了,裹上麵粉炸了吃,可香了。」

  二嬸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小雪在哪裡吃過這種魚?我們雲州可不產這個?」

  「啊?」許攸頓時一愣。趙誠謹也朝她看過來,眼睛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裡頭頓時發虛。他盯著她看做什麼?還一副審視的眼神,就好像,隨時要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秘密似的。許攸的嘴裡有點發乾,吞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像……是在京城吃過。」

  京城裡總該有這玩意兒,瑞王府的廚子就老做這個,用油炸得酥酥的,香得勾人。不過趙誠謹不大吃,都給她藏起來,時不時地賞她兩根。

  孟老太太笑,「油炸太費油了,回頭給你煎了吃,也挺香。」

  許攸被趙誠謹看得心慌氣短的,哪裡還敢反對,立刻「嗯嗯」地應下,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心虛。任憑是誰,也沒法把她一個活生生的人跟瑞王府的貓聯繫在一起,愛吃楞子魚怎麼了,哪有貓不愛吃魚的,以前她還還吃滷肉干呢。

  她一想通這一點,膽子立刻就壯了,抬頭直視趙誠謹,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極具穿透力,「順哥兒你盯著我看作甚?」

  趙誠謹臉上一點尷尬的神情也沒有,自自然然地回道:「看你這饞貓樣兒,讓我想起了我家雪團。」

  要不要這麼玄啊!許攸的心跳都停了兩秒,僵著臉朝他笑了笑,阿初不知什麼時候也跟著鑽了出來,好奇地問趙誠謹,「誰是雪團?是小順哥家裡的妹妹嗎?」

  趙誠謹溫柔地摸了摸阿初的腦瓜,「是我以前養的貓,名字叫雪團,你姐姐也見過的。」

  「是貓啊!」阿初顯得有些興奮,「小五家也養了貓,是黑色的大貓,不大愛理人,它都不肯讓我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它很喜歡小雪姐姐呢,有一天小雪姐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那隻黑貓還跳到她膝蓋上去了。真奇怪!」

  這個小八公嘴巴還真多事!許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咧著嘴朝趙誠謹笑,乾巴巴地道:「是,是啊,不知道為什麼,哈哈,哈哈。」

  事實上,不僅是貓,連巷子的狗都喜歡往她身邊湊,搖著尾巴問她要吃的,許攸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她的「小夥伴」,偷偷給過幾次,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也虧了這巷子裡的貓不多,不然,一隻兩隻都往她身上撲,趙誠謹非得懷疑不可。要知道,就算是家貓都不大愛親近人的。

  她心裡頭正打著鼓呢,耳朵裡忽然傳來一聲「喵嗚——」,許攸心一顫,緊張地抬頭,一眼就瞅見圍牆上那隻黑色的老貓揮了揮爪子朝她打招呼,她頓時險些噴出一口老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黑貓應該是被院子裡的魚腥味兒給吸引來的,一過來才發現院子裡全是人,沒法下手了才想讓許攸幫忙,別看它是隻貓,可狡猾了。

  「小雪姐姐,你……你召它過來啊。」阿初興奮極了,甚至忍不住跳了跳,見許攸還不動,又拉了拉她的衣服袖子,「快點快點!」說罷,他還一臉得意地朝趙誠謹道:「那隻貓可聽小雪姐姐的話了,一召就來,不信你就看。」

  許攸又默默地吐了一口血——阿初這個小鬼真是專注賣姐二十年!

  許攸被逼無奈,硬著頭皮朝黑貓招了招手,眼睛卻在使勁兒地朝它使眼色,希望它能領會她的深意。但她顯然高估了黑貓的智商,那傢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哧溜一下就從圍牆上滑了下來,邁著優雅的貓步踱到她面前,仰著腦袋討好地叫了一聲。

  阿初頓時發出一聲歡呼,蹲下身體試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黑貓的腦袋。黑貓立刻警惕地抬起一支爪子,眯起眼睛看他,態度有些防備。

  「小雪姐姐,它不讓我摸。」阿初委屈地朝許攸告狀。許攸沒好氣地回道:「人家不讓你摸關我什麼事?」嘴裡這麼說,人卻已經蹲了下來,伸出手跟那隻黑貓握了握爪子,爾後又去順它腦袋上的毛。黑貓立刻就鬆懈下來,半眯著眼睛慢悠悠地往地上躺。

  阿初見狀,也學著許攸去順黑貓的毛,黑貓眯了眯眼睛,這回終於沒撓他。

  「小順哥你家的雪團是什麼樣的?」阿初一邊給黑貓順毛,一邊好奇地問趙誠謹,「它長得好看嗎?乖不乖,生氣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撓一爪子?小五說小黑有時候忽然會生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抓人呢。」

  趙誠謹的臉上頓時露出懷念又傷感的神色,「雪團是全天下最乖的貓,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它特別聰明,比人還聰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我身邊,幫助我,保護我。它還會寫信呢……」

  「騙人的吧。」阿初表示不信,「就算是人也不一定會寫信,貓怎麼會呢?一定是別人寫的,要麼就是小順哥在騙人。」

  「我沒有騙你,」趙誠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表情甚至有點嚴肅,「是真的。」他耐著性子把當初許攸怎麼被抓走,怎麼被賣到滎陽,又怎麼回京的事說給阿初聽,阿初都驚呆了,就連在一旁剖魚的孟老太太也忍不住開口道:「那貓是人變的吧,要不就是成精了,不然怎麼會有那麼聰明的貓。」

  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許攸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裙子裡頭去。

  阿初好奇地追問:「那後來呢?小順哥你逃走的時候沒帶它一起嗎?」

  趙誠謹忽然就紅了眼眶,晶瑩的眼淚在眼眶地打了幾下轉,終於沒落下來,聲音卻有些哽咽,「它……為了救我,被……被人殺死了……」到最後,眼淚還是滑了出來,一滴一滴猶如斷線的珍珠滾落。

  他很久沒有跟人提起過雪團了,忽然說起來,心裡頭就堵得難受,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抬頭看了一眼許攸,她低著頭看不見臉,身體彷彿在微微顫抖。

  阿初有些不安,他覺得要不是自己這麼追問下去,趙誠謹也不會難過成這樣。於是他求助地朝許攸看過去,希望她能開口勸慰趙誠謹幾句,可轉頭一看許攸,卻發現連她也在傷心,阿初頓時就慌了。

  「姐,小雪姐姐……」阿初巴巴地去拉許攸的衣服,蹲下身體從底下看他,內疚又不安地樣子,「小雪姐姐你哭啦?」

  許攸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朝他咧嘴笑,「什麼?沒有啊。」她起身把黑貓抱在懷裡,拍了拍它的後背,「饞貓,一會兒阿婆弄了煎小魚我再給你吃。」

  孟老太太見趙誠謹還在傷心,耐著性子安慰他,「順哥兒別傷心了,照阿婆看,你那隻貓可不是尋常貓,說不準是天上下來的,就為了來救你呢。這會兒興許已經回天上去了,興許它還一直在什麼地方看著你呢……」

  許攸站在書房門口一臉無語地看著孟老太太,黑貓圈成一團窩在她懷裡,兩隻爪子不安分地在她胳膊上撥呀撥,一會兒,又抱著她的手指頭往嘴裡塞……

  「哎呀,你這個笨蛋!」許攸吃痛,慌忙把手指頭縮回來,氣呼呼地瞪著黑貓。黑貓頓知自己惹了禍,迅速把腦袋往她懷裡一埋,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許攸拿這個傢伙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以前做貓的時候可沒這麼厚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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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自從芹菜在許攸手裡頭吃了虧,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跟許攸過不去了,事實上,大家好像都有點怕她,除了冬至還偶爾跟她說說話外,其餘的小姑娘們大多數時候都離她遠遠的,又敬又畏的樣子。

  許攸倒也沒覺得被排擠被忽視,她才不願意跟這些小姑娘們玩兒呢,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難相處了,剛剛開了竅有了心眼兒,說話都不直爽,許攸覺得跟她們打交道可累死了。她寧可跟專注賣姐二十年的阿初說話!

  月底學堂考核,許攸她們仨都拿了優等,二叔一高興,就帶著她們上街說是要請吃飯。

  阿初高興壞了,難得休息一天又能出門,還特意讓二嬸給換上了新衣裳,走路時還仰首挺胸,出巷子的時候遇著鄰居家小五,他還主動過去跟小五打招呼,囉囉嗦嗦地和他聊天,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學堂考核的事情上,然後又略顯謙虛地提及自己拿了優等的事,見小五露出既敬佩又羨慕的神情,他這才滿意地走了。

  許攸跟在後頭笑得肚子疼,又生怕傷了阿初的自尊心不敢笑出聲,憋得臉都紅了。趙誠謹倒是見過世面的,睜著眼睛看阿初在面前顯擺還一臉淡定,甚至還不吝誇獎地表揚了阿初幾句,直把這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

  二叔手裡頭雖然攢了點私房錢,但畢竟不多,也就夠他們幾個在路邊小店下館子,但阿初已經非常高興了,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二叔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可後來見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淡然又冷靜的表情,就有點忍不住小聲地說阿初,「不就是吃頓飯,傻樂成這樣,看看你小順哥和小雪姐姐,人家多淡定,以後學著點。」

  阿初一點也不生氣,咧著嘴笑,「我就是高興嘛,阿爹要是嫌棄我丟臉,以後你每天都帶阿初出來吃,阿初就能跟小順哥一樣了。」

  二叔都被他氣笑了,沒好氣地道:「你這小兔崽子還好意思說,上回要不是你多嘴,你爹我偷攢的那點銀子能被你娘給沒收了?你知道就那麼點錢我攢得多不容易?足足有兩個月沒喝酒!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我才跟你說,你倒好,轉眼就把你爹給賣了。還想讓我每天帶你出來吃,真敢想啊。」

  阿初終於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向二叔賠禮,「我……我就是一時嘴快,以後再也不會了。」

  許攸也趕緊在一旁幫他說好話,二叔本來就沒生氣,於是順著台階下了,又點了點阿初的額頭,小聲叮囑道:「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幹了,咱們都是男人,男人得幫著男人知道嗎?」

  阿初連連點頭,想了想,忽然又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小聲朝二叔道:「小雪姐姐是女人,她會不會去跟娘親告狀?」

  二叔嗤道:「你以為小雪都跟你似的這麼傻,小雪心裡頭可明白了,是吧小雪?」他朝許攸看過來,使勁兒地擠眉弄眼。許攸也笑,點頭道:「二叔放心吧,我一直站在你這一邊。」

  趙誠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朝許攸瞄了一眼,微微地笑。

  現在許攸一見他那笑模樣心裡頭就發虛,他眼神兒太犀利,總讓許攸生出一種被看透的錯覺,雖然明知他不可能認出她來,可是,被那麼一雙眼睛盯著,總讓人心裡頭髮毛。

  「你幹嘛老盯著我看?」許攸實在忍不住了,有點不高興地問。

  趙誠謹笑,矢口否認道:「我哪有。」一邊說著話,還一邊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水。阿初笑眯眯地道了謝,二叔則擰著眉頭朝他們倆看過來,好奇地問:「你們倆說什麼呢?」

  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商量吃什麼呢。」她朝趙誠謹呲了呲牙,恨不得能弓起背朝他低吼兩聲,趙誠謹始終面不改色。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飯館門口又來了客人,二叔眼睛一掃,哧溜一下站起身來,一掃剛剛吊兒郎當的樣子,變得正經又嚴肅起來,沉著臉朝來人招呼了一句,「胡大人。」

  那個胡大人看起來約莫跟雪爹差不多年紀,清清瘦瘦像個讀書人,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灰袍子,一點也不像個官老爺。他認出孟二叔,又看了一圈圍坐在桌邊的幾個孩子,微微有些意外,訝道:「孟捕快家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他說話時趙誠謹已經起身朝他行禮,許攸見狀,也拉了阿初一把,齊齊起身向那個胡大人見禮。

  「啊——」胡大人的眼睛盯著趙誠謹,滿腹狐疑的樣子,「這孩子——」跟孟捕快長得還真不像,話到了嘴邊,胡大人陡然意識到好像這話裡的意思有點容易引人誤會,於是又生生地嚥了下去,但眼睛還是不斷地朝趙誠謹身上瞟,僵著臉笑,「這孩子長得挺俊的。」

  孟二叔趕緊解釋道:「是我們家遠房侄子,跟家裡人失散了,就找到我們家來。」說罷,又指了指許攸道:「這是我大哥家的閨女。」

  胡大人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是孟捕頭的閨女啊,長得挺像。」許攸本以為他寒暄兩句就要走了,沒想到這位胡大人居然左看看,西看看,一屁股坐了下來,還笑呵呵地朝許攸她們道:「你們繼續,繼續……」

  孟二叔的臉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胡大人也一起?」

  胡大人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出來之前在家裡頭吃過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孟二叔也就不堅持了,朝許攸她們使了使眼色,示意繼續。可旁邊坐了這麼一尊佛,哪裡還吃得香,就連阿初都沒再埋頭啃排骨,時不時地從飯碗下方抬眼朝那胡大人瞄一眼。

  胡大人約莫是察覺到點什麼,「呵呵」笑了兩聲,朝桌上看了一眼,指著上頭吃得還剩幾片蔥花的空盤子道:「這個……聞著還挺香。」

  孟二叔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招呼店小二又要了一盤滷肉。胡大人這回沒再推辭,拿起筷子夾了幾塊吃了,一邊吃還一邊好奇地問孟二叔,「今兒怎麼帶著孩子們出來了?」

  孟二叔果然是阿初的爹,一聽這話立刻就得瑟起來,不過臉上還是努力地裝出謙虛又低調的樣子,「這個……就是出來犒勞一下這幾個孩子,讀書挺不容易的,難得他們又刻苦,小考又拿了優等……」他那嘴咧得簡直合也合不攏。

  胡大人的動作立刻就停了,臉上露出複雜又古怪的表情,孟二叔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心中正惴惴不安著,胡大人忽然跳起身,猶如離弦之箭猛地衝出了小飯館。眾人大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人還愣著,外頭忽地傳來一身爆喝,「小兔崽子又敢逃課,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孟二叔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丟下一群孩子衝出來看熱鬧。許攸也顧不上吃了,飛快地跟了出來,趙誠謹拉著阿初緊隨其後。

  大街上,胡大人正拽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一頓猛抽,一邊打還一邊大罵,「打死你小兔崽子,跟老子玩捉迷藏,以為老子跟你娘似的那麼好糊弄。吃的米還沒老子吃的鹽多,有種你就再放聰明點兒別被老子逮住……」

  真看不出這位胡大人居然有這麼彪悍!許攸托著腮一臉同情地看著少年人被打得哭哭啼啼的,最後還被胡大人給揪著耳朵抓走了,不由得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淚。熱鬧看完了,孟二叔領著幾個孩子繼續回來吃飯,阿初終於忍不住發問:「阿爹,那個胡大人是誰啊,他可真兇。」

  孟二叔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認識?縣老爺啊!」

  阿初的臉頓時就僵住了,許攸覺得,她好像聽到了阿初的玻璃心碎成一地的聲音。

  那個傳說中英明神武、清正廉明的縣老爺,居然是這麼個……奇妙的形象,還真是蠻意外的。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的相遇,雖然阿初受到的打擊比較大,但是,現實啊就是這樣的殘酷!

  結果到了傍晚時,那位看起來不大靠譜的胡大人居然親自登門了,跟在他身後耷拉著腦袋作老實狀的就是他們家那「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看起來心情很不爽,打從進門起就沒抬起過頭,直到又被胡大人拍了兩巴掌,這才憤怒地抬起了臉——阿初頓時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臉疼。這位胡大人脾氣暴躁不說,下手也挺狠的。

  小兔崽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幾乎已經看不清五官,也不曉得跟胡大人像不像,脾氣有點臭,就算被胡大人罵成這樣也依舊強得像頭牛,朝屋裡環視了一週,目光不善地看了許攸和阿初一眼,最後忿忿不平地落在趙誠謹臉上,彷彿那是他的仇人。

  胡大人見狀不對,又要撲上前去教訓人,被雪爹和孟二叔給攔了,好話說盡,這才暫時放了小兔崽子一馬,罷了,又說起今兒的來歷,原來是自己管教不了孩子,把人給塞孟家來了。

  「說好了你們隨便打,隨便罵,都沒事兒。他要是敢不聽話,給老子打折他的腿……」胡大人罵完了兒子,轉而又給雪爹和孟二叔戴高帽,「……還是孟家家風嚴正,要不能把孩子教得這麼聰明懂事。我們家這小兔崽子能有你們家孩子一半聽話我就要燒高香了……」

  孟老太太和雪爹都有點為難,畢竟別人家的孩子可不好管,像趙誠謹這樣本來就懂事的孩子也就罷了,胡家大少爺明顯就不是個善茬,連縣老爺都管不住,他們哪裡敢管,萬一不小心這大少爺又整出點什麼么蛾子來,都不知道該怎麼交代。

  雪爹正欲開口拒絕,孟二叔這急性子卻已經開口應下,還拍著胸脯道:「胡大人放心,您就放心把大少爺放我們家。有我們看著,保準出不了事兒。順哥兒的功課可是連方先生都稱讚過的,連阿初這麼大的孩子都能教好,更何況大少爺。」

  胡大人激動得都快哭了,老淚縱橫地扶著孟二叔的手道:「有孟捕快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也別叫這小兔崽子什麼大少爺,小崽子大名胡鵬程,小名鵬哥兒。你們別客氣,這小崽子要是不聽話就給我打,打到他聽話為止……」

  胡鵬程大少爺聽到此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悄悄抬眼朝雪爹和孟二叔看,見他們倆薄薄的衣衫下鼓鼓囊囊地裝的全是肌肉,一個塞一個的壯實,頓覺自己前途無亮。

  既然孟二叔已經應下,孟老太太和雪爹也都好再推辭,只得硬著頭皮應下,至於心裡頭怎麼想的就不清楚了。胡大人好不容易找到有人接手這兔崽子,當即就把兒子留在了孟家,一溜煙地跑了。

  對於自家老爹這種不要臉的風格,胡鵬程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好意思,頂著一張色彩斑斕的臉杵在院子中央,硬邦邦地問:「我住哪裡?」

  二嬸揉了揉太陽穴,認命地去收拾房間。孟二叔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你先把鵬哥兒領到書房去坐會兒,等你二嬸把他房間收拾出來了再回去歇著。」

  趙誠謹點點頭,朝胡鵬程看了一眼,低聲道:「跟我來吧。」說罷,便折身往書房方向走。胡鵬程還不想動,哼了一聲朝他白了一眼,沒想到趙誠謹根本就不搭理他,不急不慢地已然進了屋。

  阿初倒是一臉好奇地盯著胡鵬程的腫臉看了半晌,被許攸給拽進書房裡去了。

  胡鵬程一個人在院子裡站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跟他招呼一聲,甚覺無趣,心裡頭暗罵這家人好沒禮貌,氣鼓鼓地不肯動,硬著頭皮杵在院子裡。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依舊沒人過來管他,胡鵬程沒轍了,咬咬牙,氣咻咻衝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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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胡大人回去沒多久,就差人給胡鵬程送了被縟和衣服等生活用具過來,這讓二嬸鬆了一口氣。家裡頭接連來了兩個孩子,家裡存的被縟已經不夠用,若不是胡大人考慮得周到,今兒晚上她都打算把自己床上的褥子搬過去了。

  二嬸飛快地把房間收拾了出來,因為之前沒有準備,加上幾個朝向好的房間都已經佔用了,留給胡鵬程的只有東廂的一間偏房。但二嬸也沒別的辦法。她心裡頭是這樣想的,雖然胡鵬程是縣老爺的兒子,可趙誠謹還是王府的世子呢,二嬸忽然就覺得縣太爺家的少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至於書房這邊,除了阿初對新來的朋友有些好奇,忍不住偶爾問上兩句外,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態。許攸是覺得對付這種傲嬌的中二少年得晾一晾他,不能把他當回事,至於趙誠謹心裡頭是怎麼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胡鵬程不悅地在書桌邊坐了半晌,百無聊賴地東看看,西看看,見阿初偷偷瞄他,朝他點了點下巴,作出一副小流氓的樣子問:「小鬼,看什麼看?」

  阿初立刻把腦袋低了下來,怯生生的樣子。許攸頓時就不高興了,朝胡鵬程一瞪眼,怒道:「小鬼,你喊什麼喊?」

  要換了許攸的真身朝胡鵬程這麼大呼小叫也就罷了,畢竟她那可是人民警察,年紀也比他大一截兒,可現在的小雪才十歲,個子還比同齡人矮半截兒,小臉鼓鼓囊囊像個小包子,分明就是個沒張開的小丫頭,這麼老氣橫秋地朝胡鵬程叫「小鬼」,他立刻就惱了,霍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她,怒道:「小丫頭片子你跟誰說話?」

  趙誠謹見他這般激動,也立刻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冷冷地看他,一副替許攸撐腰的模樣。胡鵬程見狀反而笑起來,冷嘲熱諷地道:「喲,這是要替人撐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這細胳膊細腿兒跟只小鳥似的,想打架啊。」

  趙誠謹朝許攸使了個眼色,他明明沒說話,可許攸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咬牙,衝到書房門口把門給關了。阿初頓覺不對勁,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趙誠謹,有些不安地喚了一聲,「小順哥。」

  胡鵬程猶未察覺氣氛不對,還氣焰囂張地向趙誠謹挑釁,說時遲那時快,許攸只覺得面前一花,趙誠謹就已欺近胡鵬程身邊,輕輕巧巧地勾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翻,胡鵬程立刻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啊啊啊——」胡鵬程氣得大叫,又疼又怒,扯著嗓子大聲喊,「輕……輕點,輕點,胳膊斷了——」說到後頭,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

  院子裡的孟二叔陡地一顫,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小聲問雪爹,「大哥,這……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雪爹一臉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淡然道:「能出什麼事兒?」他慢悠悠地抬頭瞥了孟二叔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世子爺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若沒半點本事,這會兒早就沒命了,胡大少爺雖然比他大兩歲,可那是白長的個兒,在胡大人手裡頭都能被打成那樣,怎麼可能是世子爺的對手。」

  孟二叔都快哭了,抹了臉道:「我是擔心世子爺下手沒輕沒重,這要是不留神把胡大少爺給弄傷了,咱們沒法跟胡大人交待啊。」

  雪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世子爺跟胡大人似的不知輕重,打起人來進往臉上招呼。他心裡頭可明白呢,你放心。」趙誠謹要真想使壞,壓根兒就不會讓人看出來,只要去翻閱過土匪窩裡這半年來卷宗就知道了。

  書房裡,趙誠謹果然適可而止,見胡鵬程求了饒,便鬆手往後退了兩步,沉著小臉朝他道:「你要想在孟家待下去就老實點,這兒可不是縣衙,你也不是什麼胡家大少爺,要麼就滾回家去被你老子打臉,要麼就安安靜靜地在孟家住著。要是被我再聽到你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胡鵬程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屈辱,氣得要命,一甩胳膊就鬧起來了,扯著嗓子朝他大吼,「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以為老子怕你啊。有膽咱們再來單挑,突襲算什麼英雄好漢。老子——」

  他話還沒說完,趙誠謹忽然往前走了兩步,胡鵬程一愣,慌忙往後一退,舉起兩隻手作攻擊狀,但臉上已經明顯變了色。許攸見狀,趕緊拽著阿初踱到角落裡,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小聲喊,「再打一場,再打一場。」

  她已經看出來了,胡鵬程那小子年紀都長在個子上,腦子和別的東西都沒怎麼長,壓根兒就不是趙誠謹的對手,所以她的膽氣才這麼壯,慫恿著趙誠謹再幹一場把那中二少年給收服了。

  胡鵬程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根本就受不住激,被許攸這麼一喊,愈發地又羞又惱,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對手,也拼了命地撲上去,心裡頭琢磨著不管怎麼著也得給這小鬼一點顏色看看,就算打不過,好歹也要踢他兩腳……

  結果,人還未近身,就被趙誠謹踢了一腳,爾後一側身,一手扭住他的胳膊,一條腿壓住他的背,就這麼幹淨利索地把胡鵬程地壓地上了。

  「你服不服?」許攸興奮得直跳,從角落裡衝出來,蹲到胡鵬程面前得意洋洋地問:「要不要再來幾回合啊?沒關係,反正我們幾天晚上挺閒的,就當看戲好了,還不收錢,多精彩。」

  胡鵬程氣得眼睛都紅了,偏又不要衝著個小丫頭片子哭,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罷了又朝趙誠謹瞪過去,怒道:「臭小子,你等著瞧,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

  趙誠謹橫了他一眼,把人給鬆開,毫不在意地彈了彈身上的灰,以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姿態掃了胡鵬程一眼,毫不在意地道:「行啊,我等著你。」

  於是胡鵬程入住孟家的第一個晚上,就是在這種無比的挫敗中渡過的,以至於很多年以後他再回憶起住在孟家的那段經歷,首先想起的,就是這一個被人教訓幾乎抬不起頭來的夜晚。

  當天晚上,胡鵬程氣得連手腳也沒洗就奔到自己房間裡抱著枕頭哭去了,壓根兒就沒心思留意這房間的陳設是否簡單粗陋,二嬸見他沒挑三揀四,心裡頭還挺高興,回屋後跟孟二叔道:「胡大少爺雖然不大懂事,倒也不是什麼挑剔驕縱的人。」

  孟二叔「嘿嘿」地笑,不說話。

  第二天大早,許攸她們三個就起了,洗漱過後圍坐在堂屋裡吃早飯。胡鵬程屋裡還一點聲音也沒有,孟二叔有點急,道:「昨兒胡大人不是說讓大少爺跟著順哥兒一起去方先生的私塾讀書麼,他怎麼還沒起?」

  趙誠謹把最後一小口饅頭嚥下,又喝了口水,這才不急不慢地起了身,擦了擦手,朝孟二叔道:「二叔不必著急,我過去叫他起床。」

  孟二叔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就這幾秒的工夫,趙誠謹已經走到了胡鵬程的房門口,敲了敲門,朝屋裡喊了一聲「鵬哥兒」,見屋裡沒反應,就徑直推門進屋了。

  許攸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房門看,屋裡很快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一會兒,又是胡鵬程的慘叫聲。過了大約有一分鐘,趙誠謹才面不改色地開門出來,他身後兩步遠,胡鵬程黑著個臉一瘸一拐地跟了出來……

  順哥兒威武!許攸舉起手裡的饅頭朝他示意了一下,趙誠謹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胡大人想必早跟方先生打過招呼,所以方先生見胡鵬程跟著孟家人一起過來時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隨口問了胡鵬程幾個問題後,就把他和趙誠謹分到了一個班,罷了又笑道:「鵬程若是有哪裡不懂的,盡可向趙順問。」

  胡鵬程的臉都快綠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壓根兒就不肯朝趙誠謹再看一眼。

  結果到了下午下學的時候,胡鵬程的態度就有了很大的變化,當然,也絕對不是立刻就拜倒在趙誠謹的褲腿下,他看著趙誠謹的眼神兒有點複雜,又羨慕又糾結,還帶著一些說不出的忿忿,反正這回去的路上他也沒給許攸仨一個好臉色。

  從學堂到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每天下午,許攸她們仨都老老實實地立刻回家,不想這中二少年就是叛逆心強,才出了巷子,胡鵬程就不肯往家走了,「要回去你們回去,」他氣鼓鼓地道:「天兒還這麼早,就回去作甚?我還得去街上轉轉。」

  阿初眨了眨眼睛,悄悄去拉趙誠謹的衣袖,小聲道:「小順哥,我們也出去玩會兒唄。」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沒回話,轉過頭來看許攸,「小雪你呢?」

  「那就……出去走走?」許攸小聲道,她也想出去轉悠轉悠呢。

  見大家都同意出去玩兒,胡鵬程立刻得意起來,仰著腦袋道:「都跟著我走,城裡有什麼好吃好玩兒的地方我都知道。」說話時,人已經走到了前頭開始帶路。

  胡鵬程雖然別的不行,吃喝玩樂倒是門兒清,只可惜他身上早被胡大人給掏乾淨了,半個子兒也沒有,又不敢打著縣老爺的旗號去店裡賒賬,只能眼巴巴地一路從街頭看到街尾,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居然讓許攸忽然想起了茶壺——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隻笨狗還好不好。

  四人溜躂了一陣,經過中心大街的時候,路上忽然熱鬧起來,滿滿地擠在街道兩旁,路中央彷彿有馬車經過,許攸個子小,被前頭的路人擋住了視線,就算踮著腳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尚且如此,就不用說阿初了。

  「小雪姐姐,發生什麼事了?」阿初好奇地問,探頭探腦地想要鑽進去看熱鬧。

  「要砍頭了!」身邊有人低聲議論,「是黑風寨的大當家和二當家……」

  「是他們啊!」胡鵬程摸了摸了下巴一臉惋惜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哎,真可惜,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許攸覺得黑風寨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想了一會兒,這不是之前趙誠謹曾經待過的土匪窩?於是她偷偷朝趙誠謹瞄了一眼,他臉色果然很不好,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個傢伙跟那些土匪有交情!許攸立刻就猜到了。

  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吧,就連自己也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被砍頭。

  「我爹說,這些人都是講血性的漢子,雖然是土匪,倒也不亂來,起碼從來不搶我們漢人。」胡鵬程完全沒有留意到趙誠謹的臉色不對,裝模作樣地惋惜,「我爹本來還想手下留情留他們一條命,只可惜那些胡人逼得太緊,這些人手裡頭又的確犯了案子,我爹就算想保也保不住。不過——」

  他臉上忽然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其實,黑風寨裡還有個重要人物沒逮住,是他們的軍師,聽說是個老狐狸,就連山寨裡的人都沒怎麼見過他。上回那個元捕頭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他藏在城郊的綠崖山,急急忙忙帶了一大群人去抓,硬是被人給溜了……」

  許攸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趙誠謹一眼。趙誠謹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胡鵬程口中那個狡猾的老狐狸就是他。

  囚車繼續往前走,趙誠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也隨著人群往前奔,許攸猶豫了一下,也追了過去。胡鵬程就怕他們不去湊熱鬧,趕緊一把拉住阿初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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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這些囚犯要被押到城西的菜市口砍頭,許攸和他們幾個人也一路跟著。等到了地兒,衙門的差役們全都一字排開,把圍觀的百姓隔離在外。許攸朝四周查看了一番,並沒有瞧見雪爹和孟二叔。

  「我爹和二叔都沒來。」許攸悄聲與趙誠謹道,胡鵬程也低聲插話,「我爹也沒來,那個監斬官是個胡人,我老早就瞧他不順眼了。」

  趙誠謹的臉色很肅穆,犀利的目光朝四周掃了幾眼,瞳孔微縮,忽然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許攸心裡有些緊張,她總覺得趙誠謹好像在琢磨著什麼事兒,而且這事兒恐怕還不小。阿初眨巴著眼睛看看他們倆,也無端地跟著緊張起來。

  「小雪——」趙誠謹忽然開口,一臉嚴肅地看著許攸道:「你帶阿初去前頭的茶樓坐回兒。」

  許攸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就猜到了什麼。她迅速地環顧四周,卻根本看不出異常。阿初也一臉驚訝地看著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順哥,我們不去看殺頭嗎?」

  趙誠謹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孩子不要看這些東西,晚上會嚇得睡不著覺。」說罷,又朝許攸看過來,眼睛裡赫然寫滿了請求。許攸一見他這眼神便知道,今天就算她變成一隻貓,恐怕趙誠謹也不會讓她留下,於是沒再多話,牽了阿初的手便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看著趙誠謹欲言又止,過了好幾秒,才鄭重地道:「你和我們一起走。」

  趙誠謹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過了好幾秒,才低聲道:「我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許攸沒作聲,沉著臉看他,眼神複雜。阿初一時間都不敢說話了,偷瞄許攸一看,低著腦袋作乖巧狀。胡鵬程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欲言又止。

  許攸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但小臉緊緊繃著,任誰一看都曉得她在生氣。

  胡鵬程皺著眉頭狐疑地看著他們仨,等許攸他們走遠了,他才摸摸下巴,有些不解地問:「你們幹嘛呢,好好的忽然間就弄出這麼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嚇人不嚇人。」

  趙誠謹也不惱,抬眼看他,低聲道:「要不你也跟著阿初他們一起回去吧,我估計這裡一會兒就得亂起來,你連自保的本事也沒有,我還得騰出一隻手來救你。」

  胡鵬程頓時大怒,氣得立刻就跳起來,扯著嗓子朝趙誠謹大罵,「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贏了小爺一場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話裡話外擠兌老子。老子才不要你救呢!這大街上風平浪靜的亂什麼亂,盡會說這些聳人聽聞的話來嚇唬……」

  他話還沒說完,大街上陡生變故,不知從哪裡奔出十幾匹瘋馬,風馳電掣一般地朝囚車方向衝過來,街上頓時陷入混亂,圍觀的百姓倉皇躲避,更多的人慌不擇路,四處亂奔。差役們也大驚失色,慌忙沖上前來想要維持秩序。

  監斬官早已發現不對勁,一骨碌就踱到了桌子底下,扯著嗓子大聲喊:「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瘋馬在場中胡衝亂竄,胡鵬程嚇得一時慌了手腳,竟忘了要往邊上躲,眼看著就要被瘋馬撞上,旁邊陡然伸出一隻手來,狠狠一拽,就把他拽到了牆腳,左肩重重地撞在牆壁上,痛得胡鵬程嗷嗷直叫。

  但胡鵬程也曉得好歹,知道剛剛若不是趙誠謹出手,他恐怕早就被踩在馬蹄下,遂一邊呲牙咧嘴一邊悻悻地朝趙誠謹道謝,蹲在牆角好奇地朝趙誠謹問:「你怎麼知道會出亂子?你剛剛看到什麼了?」

  趙誠謹根本就沒心思理他,一雙幽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囚車方向。胡鵬程心中詫異,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漢子已然沖上前與差役打作一團,刀光劍影間,立刻就有了傷亡,猩紅的鮮血從差役的脖子裡噴出來,濺了那殺人的漢子一臉。那漢子根本來不及擦,又立刻被另一個差役捅了個對穿……

  胡鵬程兩腿一軟,猶如篩糠一般地發起抖來,爾後翻了個白眼,乾脆利索地暈了。

  趙誠謹頓時頭疼不已,揉了揉太陽穴朝四周看了兩眼,將胡鵬程拖到街邊一處店舖的門檻上,確定他不會被逃竄的百姓踩到了,這才起身衝進了混亂的人群中。

  茶樓這邊,阿初早已嚇慌了神,趴在二樓的窗口怯怯地往樓下看。大街上這會兒全是人,有百姓,有士兵,也有說不清從哪裡鑽出來的歹徒,哭的哭,叫的叫,鬼哭狼嚎,一片混亂。

  「姐,」阿初躲在窗戶底下不敢睜眼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小順哥,小順哥怎麼辦?他還沒有回來。還有小鵬哥,嗚嗚……」

  許攸心中微微發沉,她其實早就已經猜到了一些真相,趙誠謹忽然色變,又把她們支開的真相,十有八九跟他之前在土匪窩的經歷有關。這麼久以來,趙誠謹幾乎不怎麼提及他這三年的經歷,更不用說山寨的生活,許攸也以為他只是被逼無奈地被軟禁在寨子裡,現在看來,這傢伙跟那些土匪們還是有交情的。

  可是,這個蠢貨不會把自己給折進去吧!

  許攸越想心裡頭就越是不安,可阿初就在身邊,她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緊張和慌亂。

  茶樓的大門早就被鎖上了,店裡的夥計也都在樓下窩著,二樓只有幾個客人,偷偷地躲在窗口後頭看樓下的動靜。許攸和阿初耐著性子等了有半個多小時,直到街上漸漸沒了行人,依舊不見趙誠謹回來。

  阿初癒發地焦急,小臉皺成一團,巴巴地看著許攸,小聲地哽咽,「姐,小順哥怎麼還不回來?」

  許攸不作聲,上前去牽他的手,柔聲道:「不怕,一會兒我帶你回家。順哥兒找不到我們,自然會自己回去。」

  「可是,可是……」阿初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眼眶紅紅的,「小順哥會不會出事?」

  「不會的。」許攸的聲音頓時就高了一些,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說服阿初,還是為了說服她自己,「他……命大著呢。」那個小混賬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都沒出事,沒道理會栽在這點小事上,他機靈著呢!許攸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們倆在酒樓裡又等了近半個小時,眼看著天都快黑了,街上也漸漸有了人,茶樓的大門一開,裡頭的客人也都紛紛結賬回家。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不等了,牽著阿初往家裡走。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心神不寧,路上時有差役匆匆而過,行人們都嚇得躲到路邊,許攸和阿初見慣了穿捕快服的雪爹和二叔,見了他們倒也不怕,只是一想到趙誠謹還不知去向,許攸的心就一點點地往下沉。

  到巷子口時,許攸又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阿初眼睛尖,忽地叫出聲來,「姐,是小順哥!」

  許攸凝神望去,果然瞧見趙誠謹背著胡鵬程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

  這個傢伙!

  阿初歡呼一聲,已經迎了上去,許攸沒動,鼓著小臉遠遠地瞪他。趙誠謹似乎也察覺到許攸的不悅,大老遠地把腦袋仰著朝她討好地笑。

  「好臭啊!」阿初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小聲地抱怨,一邊說話還一邊說使勁兒地用胖乎乎的手巴掌搧風,「小鵬哥怎麼成這樣了?被嚇的嗎?他可真膽小!」

  「你……」胡鵬程煞白著連有氣無力地指著阿初,「小鬼……」說了幾個字,他又發現自己根本提不起力氣來,那血糊糊的場面又一次在腦子裡閃過,猩紅的學,穿胸而過的利刃,還有凝固在死人臉上的驚恐表情……胡鵬程只覺得胸口又是一陣洶湧,趕緊從趙誠謹的背上跳下來,捂著胸口又是一陣乾嘔。

  他吐了太多次,苦膽汁都給吐完了,這會兒只能幹嘔,那痛苦的模樣簡直是讓聞著心酸,看著落淚。阿初都後悔了,覺得自己剛剛不該露出嫌惡的表情——明明小鵬哥都已經這麼可憐了,他還笑話他,真是不對。

  趙誠謹卻淡定極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解釋道:「他一路吐過來的,耽誤了一些時候。」說話時,眼睛已經悄悄在許攸身上掃過了一圈,見她臉上已經沉著,心知她還在生氣,心中不免惴惴,不知該怎麼把她哄回來。

  等胡鵬程吐完了,趙誠謹與阿初一起上前將他扶起來,這一回,胡鵬程卻怎麼也不肯讓趙誠謹背了,有氣無力地道:「那臭小子……身上全是骨頭,硌得小爺胃疼。」

  阿初有些生氣,義憤填膺地替趙誠謹出頭,「小鵬哥你好沒良心,若不是小順哥大老遠把你背回來,你這會兒,還不曉得躺在哪裡呢,說不準都被壞人一刀收拾了。你這麼大個子,小順哥那麼瘦,要背你可是費了牛勁兒了,你還不領情,哼!」他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臉都氣紅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恨不得上前去踢胡鵬程一腳,胡鵬程被他罵得有點懵了,愣了半天,又摸了摸後腦勺,居然還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就走……走回去唄。」胡鵬程很小聲地道,他還是拉不下臉向趙誠謹道歉,所以把話題岔開,阿初還生他的氣,也不理他,氣鼓鼓地衝到前頭,一個人跑回家了。

  阿初先回家,不一會兒,孟老太太和二嬸就急急忙忙地開門迎了出來,見胡鵬程這一副被蹂躪過的樣子立刻就急了,「這是怎麼了?鵬哥兒怎麼成這樣了?」

  二嬸也道:「今兒外頭出事了,阿婆不見你們回來,嚇得還要上街去找人」

  許攸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小聲地賠罪,「下學後我們去正街玩,沒想到正好遇到有人劫囚,就躲進了路邊的茶樓裡,一直到見路上沒人了才出來。是我們錯了。」

  二嬸心裡頭卻清楚得很,今兒是胡鵬程第一天上學的日子,十有八九是他提議要出去的,遂也沒責怪許攸,只朝她點點頭,自己則扶著胡鵬程進了院。

  雪爹和孟二叔晚上沒回來,只叫了人過來家裡頭帶了句口信,許攸猜測就是為了白天劫囚車的事。晚上她一直不肯跟趙誠謹說話,她寧可跟一臉菜色,哼哼唧唧的胡鵬程說話也不肯搭理趙誠謹,除了胡鵬程那個二愣子,家裡人都看出來了,孟老太太拉了阿初在一旁悄悄地問發生了什麼事。阿初卻一口咬定不知道,又道:「我都快嚇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孟老太太見狀,立刻心疼得不行,抱著他乖孫長,乖孫短地哄了一陣,很快就忘了許攸跟趙誠謹鬧彆扭的事兒了。畢竟,小孩子鬧彆扭再常見不過,說不準明兒早上起來,兩個人就和好了呢。

  但許攸還是下定決定要很多天不搭理他的,她一想到這個傢伙居然把她們支走,自己去孤身冒險就氣得心口疼,她一心口疼,連飯都吃不下,晚上趙誠謹還討好地往她碗裡夾排骨,許攸一筷子就把排骨全都夾進阿初碗裡了,自己只吃了兩口青菜就放了飯碗,孟老太太雖然見了,倒也沒怎麼多問,因為胡鵬程吃得更少。

  可到了晚上許攸就後悔了。

  她晚上睡得早,才躺了一會兒就被餓醒了,胃裡頭就跟有個爪子似的在死命地撓,撓得她根本睡不著覺,於是起床灌了半壺茶進肚,還是不管用,甚至比之前餓得更厲害了。

  怎麼辦?

  長夜漫漫,就這麼餓著,她一整個晚上也別想睡著。

  許攸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起床換了衣服,點了燈去廚房。

  碗櫃裡沒有現成的食物,只能自己做。許攸有些發愁,她來古代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親自弄過東西吃呢。她甚至連火都不會燒!

  她找到火摺子,又翻了幾根乾柴放進灶裡,找了些茅草塞在裡頭燃了火摺子使勁兒燒,卻壓根兒點不著火。

  「嘶——好燙!」許攸痛呼一聲,狠狠甩掉火摺子,抱著手使勁兒地吹,一邊吹還一邊生自己的氣。她居然為了跟個小鬼置氣把自己弄成這樣,真幼稚!簡直就是蠢透了!

  正咬著牙嘀嘀咕咕地罵著,廚房的門忽然開了,許攸被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是趙誠謹進來了。

  他拎著燈籠進了屋,順手把門關上,很小聲地說話,「我聽到廚房裡有動靜,就猜到是你。晚上你吃得少,這會兒餓著了吧,我給你煮麵吃……」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的,還不住地偷偷打量她,透著一股子討好的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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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煮麵?他煮麵?許攸滿肚子的氣一瞬間就沒了,趙誠謹他怎麼能會煮麵呢?她遲疑地看他,心裡微微有些酸。

  許攸知道這幾年他吃了不少苦,之前看到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胡鵬程給掀翻了的時候還替他高興,現在想想,又難過起來。這個年幼的少年一個人流浪在外,究竟要多努力才能一點點地成長起來,而且,他還成長得這麼好,這麼快……他越是懂得多,許攸心裡頭就越難過。

  「你燙到手啦?」趙誠謹走到她身邊蹲下,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過去仔細看,「都紅了,得趕緊用清水洗一洗,不然明兒得起水泡。」他說完,又起身去碗櫃裡找了半天,一會兒,翻出個裝白糖的小罐子,從裡頭舀了一丁點白糖鋪在許攸燙傷的手指上,又用水浸濕了。

  「為什麼要這樣弄?」許攸好奇地問。

  「我從別處學來的偏方,挺管用的。」趙誠謹見許攸沒再跟他給臉色看,立刻就高興起來,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小雪你先坐會兒,我很快的。」說罷,就挽起袖子蹲到灶下去燒火。

  許攸低頭看著被白糖裹得嚴實的手指,沒動,也沒作聲。再抬頭時,趙誠謹已經把火給升了起來,隨手放了幾根柴進灶,待灶裡的火漸漸燒旺了,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忙忙地跳起身來去舀水進鍋。

  「我……居然忘了要燒水了。」他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有些發紅,在昏暗跳躍的燭光下也清晰可見,「我給你煎個雞蛋。」他趕緊把話題岔開,側過頭去,把漲紅的臉藏在黑暗中,「是做荷包蛋還是做蛋皮湯?」

  他還會花樣呢!

  「蛋皮湯吧。」許攸蹲在灶下看著火,托著腮看著趙誠謹認真地忙來忙去。一會兒,水開了,他把面條煮上,拿了個碗蹲在許攸身邊打雞蛋,「……以前我家裡頭有個廚子,能把雞蛋皮攤得特別薄,不過那會兒我都不注意這些,也沒學過。這都是後來在山上跟著寨子裡的大廚學的。他是個胖子,長得特別壯實,做的菜也好吃,可惜後來出了點事他忽然就走了……」

  「那後來呢?」許攸睜大眼睛看著他,問:「你後來去哪裡了?」她問了是白天的事,趙誠謹抬眼看了看她,立刻就懂了,頓了一下,倒也沒隱瞞,「我幫了點小忙,把官兵引到別處去了。」他見許攸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又趕緊解釋道:「你放心,他們沒注意到我。我……我也不想給孟家惹事。」

  許攸相信他,可她還是生氣,說不上來的生氣,不過她這回沒跟自己過不去了,趙誠謹把面煮好端過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就開吃,大口大口的,趙誠謹就坐在她對面,平日裡略顯凌厲的眉目在昏暗燈光下照得有些失真,一瞬間就溫柔起來,安安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如水。

  這一瞬間,許攸就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

  面條煮得有點多了,許攸吃了一半就有點撐,可又不大好意思放下筷子。畢竟,這可是瑞王府的世子爺煮的面,一般人可吃不到。

  她動作稍一遲疑,趙誠謹就看出來了,柔聲問:「飽了?」不待許攸回話,自己倒先笑起來,「我很久沒下過廚,有點失手了,剛開始放了一小縷,又怕不夠,便又多放了些,結果就多了。」

  「給我吧。」他道,順手就從許攸手裡接過筷子,把剩下的小半碗麵條端到自己面前,道:「我也有點餓了。」然後,就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飛快地把剩下的半碗麵條吃得一乾二淨。許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門外一聲輕響,二人俱抬頭去看,胡鵬程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地開了門,眼睛朝桌上掃了一圈,立刻又急又氣,跳起腳來朝趙誠謹怒罵:「好你個順哥兒,沒良心的傢伙,偷偷溜出來弄吃的也不叫我。老子都快餓死了。」

  趙誠謹沉著臉看他,「正好灶裡還有火,你趕緊去弄。」

  「啊?」胡鵬程一愣,撲上前朝趙誠謹面前的碗看了一眼,好嘛,連湯汁都不剩了,「沒了?」他生氣極了,氣呼呼地瞪他,「真是不講義氣,咱們倆難道不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嗎?有吃的居然不叫我……」

  趙誠謹一臉淡然地看著他,慢悠悠地道:「你還真敢說,同生共死?」

  胡鵬程臉上一紅,居然還有點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兩聲,搓著手道:「都是兄弟,何必分這麼清呢?」他一屁股坐下,撓了撓腦袋,先朝許攸看了看,瞥見她受傷的手指頭,又看看趙誠謹,心裡頭隱隱明白了什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這玩意兒要怎麼煮?」他可不敢勞趙誠謹的大駕!

  趙誠謹拿了面條給他,自己去幫他燒火。胡鵬程舀了一瓢水放進鍋裡,過了一會兒,覺得水差不多要熱了,便要急急忙忙地把面條往鍋裡放,許攸趕緊出聲制止,「你幹嘛呢,現在還不能放。」

  胡鵬程立刻蹬鼻子上臉,涎著臉問:「要不小雪妹妹你幫我煮?」

  許攸還沒作聲呢,趙誠謹已經生氣地朝他瞪過來了,聲音很低,但明顯帶著怒氣,「胡鵬程你做什麼?哄著小雪給你做飯,要臉不要臉。沒瞧見她手都燙著了嗎?自己不會做就別吃。」

  胡鵬程對趙誠謹還真有點犯怵,被他這麼一罵,立刻就老實了,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給你做就成,給我做就不行,什麼道理。」他說完了又悄悄朝趙誠謹偷瞄了一眼,見他面沉如水,再不敢廢話。

  許攸雖然不會燒火,但指導胡鵬程煮碗麵還是不成問題,不過趙誠謹沒提雞蛋的事兒,她也就沒說,於是胡鵬程費了老半天就煮了碗清湯麵,連蔥花都沒灑,滴了兩滴香油就哧溜溜地把一整碗麵吃得精光。許攸忽然覺得這孩子還挺好養的。

  最後趙誠謹還逼著胡鵬程把廚房給收拾了,許攸越看越覺得好笑,等她消完食再回屋休息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一點也不生氣了。

  早上起來,許攸發現昨晚燙傷的手指頭已經全好了,一點紅印子都沒留下,她摸了摸,也不疼。

  開了門,趙誠謹在院子裡打拳,他穿了身寬鬆的舊長衫,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腰桿猶如青松一般挺直,早晨的陽光還很溫柔,斜著照進院子裡,落在他的頭上和身上,灑了一片淡淡的金光,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許攸出來,趙誠謹的目光立刻就掃了過來,二人對視一眼,他的臉上很快泛起微微的笑意,一瞬間就生動了。雪爹和二叔不在,只有阿初這個小豆丁陪著,一板一眼地學著趙誠謹的姿勢,認真又嚴肅,鼻子上甚至沁出了汗。

  許攸繞著小院子跑了幾圈,吃早飯的時候胡鵬程終於起來了,但還是半眯著眼睛沒睡醒的樣子,阿初一本正經地教訓他,「小鵬哥你這樣不行,太懶了,難怪連小順哥都打不過。」

  胡鵬程叼著個饅頭朝他瞪眼,「小豆丁,要你管!」

  阿初得意道:「我才懶得管你呢,再過幾年,等我再長大些,你連我也打不過。」

  胡鵬程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可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畢竟,以他的年紀,就算能打敗阿初也不是一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不曉得的人聽說了,只怕還要說他以大欺小。胡鵬程氣鼓鼓地咬著牙想了一陣,狠狠道:「你就等著吧,明兒我就跟著小順學武。」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他隨口說的一句話,也沒把它當真,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胡鵬程居然還真起來了。不過他身體底子不行,才跟著趙誠謹學了一刻鐘就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但他居然硬是堅持了下來,一套拳打完,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連早飯都不想吃,一屁股癱坐在桌邊,倒下了。

  因為黑風寨劫囚的事兒,雪爹和孟二叔最近忙得厲害,三五天不回家都是常事。胡鵬程倒是回過一趟家,回來就悄悄和許攸她們道:「都是瞎忙,我爹根本就不願意去抓人,孟捕頭他們也就是敷衍那些胡人,作個樣子給他們看罷了。誰願意幫著胡人打我們自己人……」

  原來雪爹和孟二叔都是在做戲,難怪忙了這麼多天,也不見他們倆瘦一點,偶爾回家的時候精神還挺好。倒是趙誠謹,聽說這消息後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胡鵬程在孟家住了一陣,漸漸就安定下來,反倒不怎麼往家裡跑了,「……我家裡頭亂糟糟的,姨娘們天天吵架,幾個庶妹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掙來搶去的吃相還難看,我寧可在這裡被阿初那個小豆丁教訓也不願回去……」

  在一旁剝豆子的阿初不高興地斜了了他一眼,這回倒是沒教訓他。

  「姐,我想養隻貓。」阿初忽然道:「小五說巷子口家劉家的阿花生了好幾隻貓,我們去抱一隻回來養,好不好?」

  許攸一愣,趙誠謹也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眉頭微微皺著,目光如水。胡鵬程忽然高聲道:「什麼,養貓?千萬別!貓很難養的,養不熟,說不準哪天就跑了。還不如養條狗,又聰明又忠心,去哪裡都跟著,多好。」

  「可是,貓也很聰明啊。」阿初急急地反駁,「小五家的黑貓可聰明了,特別聽我姐的話,一招手就來,是不是,姐?」

  許攸不自然地笑笑,想了想,又鄭重地問:「阿初真的想養貓?養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每天給它喂飯、喂水,還得隔三差五地給它洗澡,抓蝨子。小貓有時候還會爬到你床上去,趕都趕不下來……」

  趙誠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懷念的神色,表情溫柔極了。

  阿初堅決地點頭,二嬸卻還是有些不樂意,道:「阿初你仔細想好了,我們可不會幫你。」

  胡鵬程忍不住還想再勸他一句,「阿初你要是養狗我就幫你忙,我可以幫你去遛狗。」

  可阿初還是堅決地要養貓。二嬸拗不過他,等到這天他們下學回來,家裡頭果然就多了一隻小奶貓。

  小奶貓大概才一個月,個子很小,走起路來都顫巍巍的,阿初愛不釋手,親自給它做了一個窩,一下學就陪著貓說話。許攸有時候也會過去看幾眼,摸一摸它,小奶貓很喜歡許攸,每次見了她都會哼哼唧唧地過來撒嬌,看得阿初很羨慕。

  「姐,我給它起了個名字。」阿初神神秘秘地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你猜猜它叫什麼?」

  許攸搖頭,「我猜不到。」她見阿初露出失望神色,又趕緊道:「唔,我想想,叫面條?要不,綠豆糕?」她對給寵物起名字一點概念也沒有,隨口就想了幾個食物,趙嫣然的那隻杏仁糕就挺好的。

  「哎呀不是,你猜錯了,」不過有點接近。阿初笑得很得意,「它叫做窩——絲——糖!」

  許攸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不行,這個名字不行。」

  「為什麼?」阿初有些不高興,「這個名字不好嗎?我很喜歡。」

  「這是你小順哥以前養的貓的名字,你整天窩絲糖窩絲糖的叫,順哥兒聽到了,不就總想起他的貓來,多傷心。」她可是見識過趙誠謹提起自己的樣子,平時那麼堅強的一個人,一說起貓就會紅眼圈,看得許攸心裡難過極了。

  阿初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可是,小順哥養的那隻貓不是叫雪團嗎?他說過的。」

  「雪團就是窩絲糖!」許攸鄭重地叮囑他,「那隻貓有兩個名字,反正你不准提,要是惹得順哥兒傷心了,我就……我就……」她想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威脅的話來,畢竟,阿初是個乖巧聰明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會犯這種錯。

  但是,許攸萬萬沒有想到,他雖然沒在趙誠謹面前提,卻忍不住找胡鵬程說了,「……它現在叫小紅豆,我本來想給它起名字叫窩絲糖的,可我姐不讓,因為小順哥以前養的貓就叫窩絲糖,後來,那隻貓為了救小順哥死掉了,小順哥一直很傷心,每次說起它都會哭……」

  「哦……」胡鵬程眼睛一亮,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就像是抓住了趙順的把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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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對於小紅豆的到來,孟家一家人都表現得很歡迎,就連雪爹這麼嚴肅的人,有一天都忍不住伸出手指頭去摸了摸小紅豆的腦袋,然後,小紅豆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爪子。

  當然,小紅豆還小,連指甲都是透明的,一點殺傷力也沒有。但二嬸還是因此把阿初教訓了一頓,說他沒有信守承諾管束好他的貓。阿初抱著小紅豆委屈地來找許攸說話,「它還小,不懂事,我得慢慢教它。可是,得慢慢來,不是嗎?姐姐你看,小紅豆從來不撓你。」說著話,他又主動把小紅豆往許攸身上放。

  許攸有些頭疼,但她也沒推開,由著那隻小奶貓喵嗚喵嗚叫著趴在她懷裡,見許攸不理它,它又使勁兒地用腦袋往她懷裡蹭。許攸沒轍了,終於伸出手在小傢伙的眉心蹭了蹭,小奶貓半眯起眼睛,一臉舒適滿足的模樣。

  她以前在趙誠謹面前也是這幅蠢樣嗎?真是太丟人了!

  作為一隻土貓,小紅豆已經算很聰明的了,可是,貓總是有貓的特殊習性,比如說,討厭水。為了給它洗澡,就連阿初都被小紅豆撓了幾爪子,幸好它力氣不大,指甲也不鋒利,所以才沒見血,但二嬸還是很不高興地又把阿初教訓了一頓。

  阿初傷心極了,抱著小紅豆去找趙誠謹取經。

  「小順哥以前是怎麼給……貓洗澡的?它不會撓人嗎?」

  趙誠謹微微笑起來,「貓都撓人的,你得教它認主人。我家的雪團從來不會撓自己人,它只會壞人下手。」

  「它怕水嗎?」

  「怎麼會,雪團很喜歡洗澡,它還會游泳呢。」趙誠謹說起這些舊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平日裡深藏在眉目間的凌厲會全都消失不見,看起來就像是鄰居家溫柔的小哥哥,不,小弟弟。這個樣子讓胡鵬程有點接受不了,他痴痴愣愣地問:「雪團是誰啊?」

  阿初一怔,直覺有點不對勁。趙誠謹眼睛一黯,但臉色還算好,勉強笑了笑,低聲解釋道:「是我以前養的貓。」

  胡鵬程愈發地驚訝了,詫異地道:「你的貓不是叫窩絲糖嗎?」

  趙誠謹的目光在一瞬間就變得鋒利起來,胡鵬程被他眼尾一掃,一瞬間竟喃喃地說不出話。阿初見狀不對勁,抱著小紅豆就往外衝,哧溜一下就消失在門外。胡鵬程來不及,被他的目光鎖住,趕緊投降,主動交待道:「是……是阿初跟我說的。」

  「他提到了窩絲糖?」趙誠謹的眼睛裡有奇異的光,胡鵬程看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他本來還以為這是趙誠謹的命門,能借此機會把他逗弄哭,沒想到他不僅沒哭,反而還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胡鵬程心裡頭頓時就虛了,老老實實地點頭,「是阿初說的,說窩絲糖是你家貓的名字。他原本想給小紅豆起這個名的,小雪不讓。」

  趙誠謹沒再說話,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說不上來的古怪,胡鵬程小心翼翼地探過去看了他幾眼,小聲地問:「順哥兒,你沒事吧。」

  趙誠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茫然地搖搖頭,「我沒事,」他說。可是,他的表情是那樣奇怪,眼睛裡透著一股子沒法解釋的糾結,怎麼看都像是有事。

  胡鵬程決定去找許攸,雖然那個丫頭片子年紀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讓人生出一種可靠的感覺來。

  「今天的事別跟小雪說。」趙誠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生硬,甚至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你去跟阿初也說一聲,不准告訴小雪,聽到了嗎?」

  要換了平時趙誠謹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胡鵬程一定氣得跳起來跟他吵,可是,他今天卻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要吵架的想法,趙誠謹的表情太嚴肅,太認真,而且還那麼鄭重,這讓胡鵬程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做了什麼天大的,了不起的錯事——他明明只是不小心多了一句嘴。

  胡鵬程迅速跑到阿初的房間裡堵到了人,阿初正在後悔不已地抱著腦袋喃喃自語,胡鵬程把趙誠謹交待的話跟他一說,阿初立刻就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不說最好,不說最好。要是小雪姐姐知道我把這事兒說給你們聽了,非得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不可。」

  「可是,順哥兒是不是有點……」胡鵬程也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麼,他覺得有點奇怪,想了想,又一臉好奇地問阿初,「順哥兒以前養的貓是什麼樣的,你說說看?」

  阿初立刻就把那隻「神貓」的事蹟說給他聽,不過這一回他還是懂事地把趙誠謹的身份給略了過去,胡鵬程也沒注意。

  「……小順哥家養的那是只神貓,阿婆說那貓一定是人變的,要不然,怎麼會那般聰明。不過小紅豆也很乖,它還小呢,長大了也一定聰明。」

  胡鵬程摸摸下巴,「神貓?」

  這些事兒許攸半點也不知情,接連兩天沒見趙誠謹提貓的事兒,她也就漸漸忘了。

  六月裡,天氣忽然熱得厲害,接連十來天都沒下雨,城裡的幾條河都已乾涸,就連許多井都枯了,城裡倒還勉強過得去,聽說鄉下的莊稼都死了大半,直把胡大人急得頭髮都白了一半。

  學堂裡也暫時停了課,許攸就在家裡頭幫著做些家務。巷子裡幾口水井也大多枯了,所幸孟家院子裡的水井還勉強能用,每天從早到晚都有鄰居拎了水桶過來打水,院子裡倒也熱鬧。

  來往的人一多了,總有人尋著孟老太太說話,說著說著,話題便轉到了幾個孩子身上,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趙誠謹。他簡直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模樣好,氣質好,人又聽話懂事,往那裡一站就讓人根本挪不開眼,渾不似雲州這種小地方的人。

  但是,也沒人把注意打到他頭上去,用二嬸的話說,不論身份,單就相貌學識來說,整個雲州就沒有哪個小姑娘能配得上他,胡縣令家的那幾個閨女也不成。

  也許是為了附和二嬸的這一番話,這天早上,許攸和趙誠謹上街買菜的時候,就遇著胡家的兩位小姐。

  關於胡家這幾個姑娘,許攸偶爾聽胡鵬程提起過,因縣令夫人進門後兩年一直沒子嗣,胡家老太太就逼著胡大人納了兩房妾室,胡縣令家的這幾個閨女都是那兩個妾室所出。縣令夫人對庶出的女兒實在沒有教養的心思,胡鵬程跟這幾個庶妹也沒什麼感情,偶爾提及,總要忍不住皺起眉頭。

  「順哥兒,小雪!」胡鵬程大老遠地朝他們打招呼,猶如龍捲風似的衝了過來,一臉欣喜,「居然碰到了你們倆,真是太好了。阿初呢,他沒跟著你們一起?」自從學堂停課後,胡鵬程就回了府,說起來,倒有好些天沒見他了。

  「阿初在家,我們出來買菜,你呢?」許攸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趙誠謹拎著菜籃子也朝他點點頭。

  「我陪我娘她們出來,說是要出城燒香求雨,結果才走了一段又忽然停下來去了綢緞莊……乾脆我去你們家玩兒吧。」胡鵬程對陪女人逛街深惡痛絕,好不容易瞅見了許攸她們,就跟遇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不放了。

  縣令夫人董氏早聽說過孟家兄妹,老遠朝他們倆看了一眼,瞥見站得猶如青松一般筆直的趙誠謹,不由得微微一愣。就這幾秒的工夫,胡鵬程已經拉著許攸二人過來與縣令夫人見禮,笑呵呵地介紹道:「娘,這就是孩兒之前提過的順哥兒和孟家妹妹。」

  許攸與趙誠謹趕緊上前行禮,縣令夫人和顏悅色地看著他們倆,當然,主要是看著趙誠謹,「這就是順哥兒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那笑意都快從眼眶中溢出來,看著趙誠謹的眼神簡直就跟看自家女婿似的。

  跟在她身後的胡家兩位小姐也上前來與許攸和趙誠謹打招呼,胡家的大小姐看起來比趙誠謹要大兩歲,十三四歲初中生的樣子,長得不算出挑,眉目還不如胡鵬程精緻,但因是官家小姐,打扮得還算鮮亮,鵝黃短襦柳綠長裙,腳下踩著一雙寶藍色的繡花鞋,這身打扮在京城不算什麼,可在雲州這小地方已經算難得的光鮮了。

  至於二小姐,也就十歲出頭,模樣比大小姐要精緻些,年紀小,個子也小,比許攸還要矮兩公分,看起來就跟個小學生似的。

  兩個小姑娘一見到趙誠謹,眼睛頓時亮得滲人,目光落在趙誠謹的臉上連挪也不挪,赤裸裸的,許攸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燒得劈劈啪啪的火花。她覺得挺好玩,早就知道趙誠謹像個發光的聖誕樹,但沒想到殺傷力這麼大,簡直是老少通殺。

  待趙誠謹應答了幾句後,縣令夫人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她也是世家出身,雖然而今家族沒落了,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一見趙誠謹這說話行事的做派便能看出這孩子絕非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先前還存著的什麼招了他做女婿的心思立刻就沒了,臉上也露出鄭重的姿態。

  寒暄過後,胡鵬程終究沒能留下來,被縣令夫人揪著耳朵拉上了馬車,胡家兩位小姐依依不捨地朝趙誠謹看了幾眼,終於也走了。

  等他們一走,許攸就忍不住戳了戳趙誠謹的胳膊,笑話道:「那兩個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你覺得哪個好看?」

  趙誠謹沒說話,漂亮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很不高興的樣子。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道:「你怎麼知道雪團還有一個名字叫窩絲糖?」

  什麼?許攸腦子裡轟地一聲,頓時就傻了。

  話題為什麼轉得這麼快!剛剛還在說他的桃花朵朵開,為什麼忽然就跳到貓咪身上?趙誠謹為什麼會知道這個事?

  「嗯?」趙誠謹又提高了聲音,尾音拖得長長的,轉過頭來正色看她,黑幽幽的眼睛裡閃著莫名的光,好像能看到人的心裡去。

  許攸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亂地躲避著他的眼神,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哦,我聽到過有人這麼叫它。」她說,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想起她跟著齊王去喝酒的事來,遂又連忙回道:「我之前在巷子裡見過雪團,但是齊王殿下叫它窩絲糖,所以……」

  「你見過我七叔?」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你認識他啊?」

  「他有一次帶著貓去巷子裡頭的飯館裡喝酒,就在門口見的。」她偷偷打量趙誠謹的神色,見他似笑非笑一臉的高深莫測,心中愈發不安,想了想,又道:「你要不信去問我爹,我爹也見過的。」

  趙誠謹的臉上這才微微有了些異樣,眉頭一挑,彷彿不信,「大叔也見過?在京城的哪條街,哪個巷子?」

  她哪裡會曉得!齊王殿下怎麼會跟一隻貓說地名,而且,那個小飯館也根本就沒名字。

  許攸臉色一變,趙誠謹就笑起來。

  「我忘了,那時候還小呢。」許攸狡辯道:「反正,你要是不信,就去問我爹。」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許攸乾脆自己問了,朝雪爹道:「阿爹,以前我們在京城的時候住的巷子叫什麼名字?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家門口看到過一隻白貓,雪白的……唔,胖貓。」

  雪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你是說絲瓜巷?」

  「對對對,還有那隻貓呢,你不記得了?」許攸睜大眼睛看著他,努力地引導他道:「有個漂亮的公子哥兒抱著它。」

  雪爹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對,是有這麼一隻貓。怎麼忽然想起這隻貓來了?」

  許攸長吁了一口氣,得意地朝趙誠謹挑眉,「你聽到了吧。」

  趙誠謹微微笑,慢條斯理地回道:「住了那麼久的地方不記得,倒記得一隻貓的名字,還曉得那是齊王殿下,真有你的。」

  許攸乾笑了兩聲,「誰讓那個……齊王殿下生得俊……」越解釋,就越是覺得她從小就是個小流氓……

  這個小鬼怎麼這麼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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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2: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之後的好幾天,許攸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趙誠謹又說貓的事兒,但他卻好像忘記了似的壓根兒就不往上頭提,可許攸也不敢掉以輕心,那個小子可是狡猾狡猾的,專門挑她心不在焉的時候問話,壞得很。

  但很快的,旱災的愈演愈烈讓許攸把這些瑣事全都拋在了腦後。

  整個七月只在月初的時候下了兩場小雨,到下旬的時候,雲州城裡便漸漸有了難民,孟老太太再也不准幾個孩子再出門了,就連已經有了少年模樣的趙誠謹也被關在了院子裡。「世道一亂,外頭的人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老太太道:「連吃人的都有。」

  阿初被嚇得一臉慘白,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到了晚上,居然抱著枕頭跑到二叔二嬸屋裡去了。

  相比起城裡的普通人家來說,孟家的日子還算好過的。雪爹和二叔早早地就在家裡頭儲存了不少糧食,院子裡的水井也還能打上水,孟老太太甚至還買了黃豆和綠豆在家裡頭髮豆芽。

  白天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鎖,幾個孩子都老老實實地待在書房裡看書,偶爾有人敲門打個水,孟老太太也不肯開門,只讓他們等晚上雪爹和二叔回家了再過來。畢竟,雪爹和二叔都不在,家裡頭只有女人和小孩,總是要謹慎些。

  但饒是如此,家裡頭依舊不安靜。

  巷子裡已經有了難民開始挨家挨戶地敲門乞討,巷子口老劉家一時心軟,開門給了那討飯的難民兩個燒餅,結果卻被人闖進屋,把廚房裡的一袋麵粉給搶走了,氣得老劉家的又哭又罵,大夥兒聽到動靜,再也不敢隨便給人開門了。

  「這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哎——」孟老太太無奈地嘆息,「要是換了以前,還能指望朝廷賑災施粥,現在可真是想都別想。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

  家裡所有人都心事重重,誰也不知道這場旱災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也無法預測接下來的雲州會變成什麼模樣。

  難民越來越多,雲州城裡愈發地不安寧,胡大人無奈只得下令關了城門不讓難民再往城裡湧,同時又發動城中商人捐糧捐物,在城外設了難民營,一天兩頓清粥,雖然填不飽肚子,但好歹還能保證不被餓死。

  相比雲州附近別的縣城,這裡已經算好的了,雪爹和二叔晚上回來睡覺的時候說,隔壁的滄州和集州難民為了衝進城跟官兵打了起來,死傷無數。

  「不知道朝廷會不會趁機派兵過來把我們雲集九州給收回去?」孟老太太嘆息道,許攸聞言,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臉上依舊一片沉靜,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如果朝廷果真打過來,他就能藉機回京了。

  雪爹搖頭,「可不好說,胡人現在也都盯著呢,胡大人說集州那邊去了有一萬多人,就守在集州城東八十里地外,城裡鬧了饑荒他們也不管。再說了,集州城裡那些搶東西的也不一定都是難民。」

  眾人大訝,許攸也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孟老太太氣得一臉發白,怒罵道:「那些喪盡天良的東西,多少人連命都保不住了,他們還藉著這種機會發絕命財,老天爺怎麼也不打個雷劈死他們。」

  許攸見老太太情緒激動,趕緊上前去拍她的背,低聲勸道:「阿婆您彆氣了,那些壞人終究有人會去收拾的。」許攸雖然也氣憤,但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雲州雖然比益州的情況好些,可誰又知道這種狀況還能維持多久,也許下個月,也許明天,就會有人衝進孟家的大門呢。

  雲州不太平,雪爹和二叔身為捕快,自然不能留在家裡。如此一來,孟家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一到白天,一家人的精神都高度緊張。孟老太太年歲大些,經歷的事情多,看起來還顯得鎮定,二嬸就不行了,從早上起來臉色就不好看,一聽到外頭有任何動靜就立刻警惕起來,簡直是風聲鶴唳。

  許攸也幫不上忙,倒是趙誠謹自告奮勇地出來守門,「阿婆放心,我雖然年紀小,可也是練過的,尋常三五人不是我對手。便是大叔和二叔不在,也有我能護著你們周全。」他說話時聲音很低,並沒有拍著胸脯高聲地承諾什麼,但這個樣子就是讓人無端地覺得安心。

  可事實上,也許兩三個人能對付,真要進來四五個——好吧,許攸想,還有她呢,還有孟老太太呢。再說了,他們家好歹還有把菜刀,多少能嚇唬嚇唬人。

  第一天平平安安地過去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隔壁院子裡忽地傳來一陣哭聲,阿初豎起耳朵聽了一陣,臉色有點難看,「好像是小五,是小五在哭。」

  小五是那隻黑貓的主人,就住在隔壁,跟阿初年紀差不多大,是個黑黑瘦瘦的小鬼,阿初跟他玩得挺好。

  孟老太太心腸軟,想了想,拍拍阿初的手,安慰道:「我去瞧瞧,看怎麼回事。」

  巷子裡還有難民,老太太也不敢開門,搭了樓梯趴在圍牆上朝隔壁家打招呼。才一上圍牆,就瞧見小五他娘抱著孩子哭得傷心,老太太一顆心都快碎了,小聲招呼道:「老吳家的,這是怎麼的?你們家當家的呢?」

  小五他娘抱著小五抽抽噎噎地走近了,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去……去街上找活兒幹了。家裡的糧食都吃光了,小五餓得不行,我就想把那隻貓給殺了,他非不讓。大嬸子您說,那貓的性命能有人重要,便是自己家不吃,它要溜了出去,早晚得是人家桌上的一盤菜。這傻孩子怎麼說都不聽……」

  那隻黑貓?許攸心裡一顫,立刻站了起身,趙誠謹的臉上也明顯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們倆一個是自己做過貓,另一個是把貓當做最親近的朋友養過,自然見不得這種事,一聽這話心裡頭立刻就緊張起來。

  但他們倆都不是衝動的人,就算心裡頭著急也不好沖上前阻攔,畢竟,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候,連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何況是貓。

  孟老太太不止一次地見過小五家的貓,也曉得那隻黑貓跟許攸投緣,而今聽說它要性命不保,多少有些惋惜,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要不這樣,我家裡還有些蕎麥麵,先勻兩斤給你,好歹別讓孩子餓著。那隻貓也先別殺了,家裡頭養了這麼多年了,真要殺了也怪心疼的。」

  小五他娘聞言頓時又驚又喜,趕緊抱著孩子過來道謝。孟老太太嘆了口氣,下了樓梯,自回了廚房用臉盆舀了幾瓢蕎麥麵粉,掂了掂,又再加了一瓢。雖說家裡頭還存著一些糧食,但孟家人多,這旱災也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老太太心腸再軟,再怎麼聽同情小五,也不敢拿自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傍晚時分,小五他爹回來了,給孟家送了兩塊玉米餅,說是雪爹介紹他在衙門裡幫忙,每天能領到兩斤玉米面,暫時應付一家人的口糧沒問題。孟老太太這才松了一口氣。

  大家都沒有想到,第二天中午,巷子裡就出事了。

  這天早晨起來,天氣忽然陰沉下來,孟老太太抬頭看了看天,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怕不是要下雨了,」她說:「你看這天上的雲,像是龍王爺要翻身。」

  「要真下了雨就好了。」二嬸嘆道:「下了雨,大家也都有條活路。」

  不出老太太所料,到中午時分,雨果然就下來了。

  幾乎只是幾秒鐘的事,前一秒還悶得全身透濕,後一秒忽然就有豆大的雨點往下砸,砸在屋頂的青瓦上,發出「砰砰」的聲音,不一會兒,大雨便作傾盆之勢,嘩啦啦地往地上倒,院子裡很快就積了厚厚的一層水。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老太太坐在走廊里長長地嘆息,「老天爺終究還是開了眼,咱們雲州可算是保下來了。」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這是老大他們回來了?」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去拿雨傘準備去開門。剛剛換了木屐準備出去,趙誠謹忽然上前來將她拉住,沉著小臉道:「阿婆別急,我先過去看看。」

  孟老太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也對,衙門裡這麼忙,老大他們也沒時間回來。得先問清楚。順哥兒跟阿婆一起。」

  趙誠謹順手接過孟老太太手裡的雨傘替她打上,二人相互攙扶著去了院門口。許攸忽然有些緊張,從書房裡出來,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外頭的敲門聲愈發地急促,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咒罵聲,趙誠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孟老太太也立刻緊張起來,吞了口唾沫,小聲與趙誠謹道:「恐怕是來劫道的。」外頭雨下得這麼大,街上恐怕連人都沒有,就算巷子裡鬧出動靜來,外頭的人也不一定聽得到。

  這些人就是看中了這樣的機會才出手。

  趙誠謹深吸了一口氣,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了聽,越聽臉色就越是難看。

  「有多少人?」孟老太太問。

  「怕不是有十來個,」趙誠謹咬著牙低聲回道:「恐怕是早就打聽過我們家的消息。」知道家裡頭白天沒有男丁在,甚至知道他們家可能存著糧食。雖說現在終於下了雨,可地裡的莊稼早就死完了,重新種一茬還不知等什麼時候才能收,雲集九州的糧價勢必許久不能回落,那些人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做這最後的一搏。

  說話的這會兒,大門又被狠狠撞了幾下,趙誠謹也顧不得其他了,把雨傘往孟老太太手裡一塞,淋著雨衝去廚房抱了根大腿粗細的木頭出來將大門堵上。許攸見狀不對勁,也趕緊衝過來想幫忙。不料才將將走近,就被趙誠謹給趕了回來,「你趕緊帶著二嬸和阿初去地窖裡躲一躲,一會兒他們衝進來,我怕會傷著你們。」

  大雨滂沱,早已將趙誠謹淋得透濕,夏日衣衫單薄,全都黏在他的身上,愈發地顯得他清減削瘦。他扯著嗓子朝她大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眼睛微微發紅,又驚又惶恐,甚至帶著一些戾氣,好像一隻隨時要發作的小獅子。

  「快走啊!」他見許攸愣在原地,愈發地焦急,甚至伸出手來拽她。許攸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咬咬牙,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正欲轉身,「砰——「地一聲悶響,大門被撞開了。

  孟老太太早已從廚房拿了菜刀出來,一馬當先地衝到了前頭。趙誠謹生怕老太太出事,趕緊抓起一旁的木棒搶到她身前迎敵,另一隻手卻狠狠一推,將許攸推到五步之外。

  那些流民好不容易才轟開了孟家大門,這會兒不要命地往裡沖,趙誠謹沉著臉擋在最前頭,揮起木棒就朝來人頭上砸,下手之狠辣讓後頭的流民頓時有些心驚膽顫。

  他們之所以敢來攻打孟家,也就是因為聽說孟家只有幾個老弱婦孺在,這才壯起了膽子來撈最後一票,哪裡想得到這家裡的小孩會這麼不要命,一時間有些慌。

  「怕什麼,就他一個小子,我們人多,還怕弄不死他。」後頭的人也被趙誠謹那副煞神的模樣激得紅了眼,一邊使勁兒往裡沖,一邊揮著拳頭踢著腳朝趙誠謹招呼過去。孟老太太也揮著菜刀撲上前,見人就往脖子上招呼。

  許攸心知自己本事不濟,雖說以前也做過警察,可現在這幅身子骨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只得趕緊往後撤,叫上早已嚇得兩腿發軟的二嬸,拉上阿初的胳膊往地窖方向沖。

  她還沒衝到地窖呢,就聽到院子裡一聲大吼,「格老子的混賬東西,居然欺負到我們老七頭上,老子捅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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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3:03: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許攸聽到聲音,陡地一愣,頓時就忘了逃跑的事兒,迅速地轉過頭去看,只見院子裡赫然多了六七個壯實漢子,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手裡頭還拿著傢伙,就跟砍西瓜似地朝那些難民身上砍過去,院子裡局勢頓時逆轉。

  許攸也不逃了,睜大眼睛瞪著院子裡新闖進來的那夥人。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傢伙就是趙誠謹在黑風寨的兄弟?他們居然敢在這個時候進城,不怕被城裡的差役認出來麼?

  雙方實力察覺太大,結局沒有任何懸念,院子裡的流民三下五除二就被處理乾淨,死的死,傷的傷,剩下幾個還能跑的早就一溜煙地逃遠了。二嬸捂著阿初的眼睛不讓他亂看,小心翼翼地把他拉進屋裡。許攸也不大敢朝地上看,雖說雨水迅速地將地上的血跡沖得乾淨,但那兩具屍體卻依舊刺眼。

  孟老太太倒是見過世面的,沒把地上的屍體當回事,若無其事地把菜刀收了起來,慇勤地招呼「客人」們進屋坐。許攸發誓,老太太一定猜到了他們是誰。

  那些漢子倒也爽快,紛紛手裡的傢伙什收了起來,笑呵呵地上前與眾人打招呼,罷了又親熱過來拍趙誠謹的肩膀,樂呵呵地道:「看不出我們老七還挺有本事的,以前在山上沒見你打過架,還以為你就是個滿肚子鬼主意的小鬼,沒想到身手還不錯嘛。」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一絲痛楚,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說話時,他們當中早有人把那兩具流民的屍體抬了出去,也不知扔去了哪裡,過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孟老太太把眾人招呼進堂屋裡坐,許攸也壯著膽子湊了過來,見趙誠謹一臉煞白,滿身透濕,有些心疼,趕緊叮囑道:「順哥兒你先去換身衣裳吧,瞧你身上都成什麼樣了。身上傷著了沒?」

  趙誠謹的臉色這才稍稍好了一些,定定地朝她看了一眼,難得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他才剛剛邁開步子,左小腿忽傳來一陣鑽心的痛,趙誠謹臉上一白,額頭上頓時冒出了豆大的汗。一旁黑風寨的幾個弟兄見了許攸這般說話,原本還想笑話他們兩句的,陡見他這臉色,頓時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急道:「老七,老七你怎麼了?」

  趙誠謹咬著牙一屁股坐回原來的座位上,臉色變得煞白如紙,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往下落,許攸頓時就嚇懵了。

  「沒……沒事……」趙誠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緩緩道:「想是剛剛打鬥的時候不慎傷到了腿。」

  「我看看,」有人高個子壯漢走到趙誠謹身邊蹲下,探出手在他腿上按了幾把,趙誠謹愈發地疼痛,連嘴唇都白了。

  「怎麼樣?」許攸急切地問,她的聲音發抖,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就連自己也沒法控制。高個子壯漢皺起眉頭無奈地搖了搖頭,「骨頭折了,得去找個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來正骨,估計得養上兩個月。」

  「我去請大夫。」許攸一著急,就什麼也顧不上了,起身就要往外跑,被那高個子壯漢一手拽住,笑呵呵地道:「小姑娘性子挺急啊,外頭正亂著呢,你去哪裡找大夫,真把自己折進去了,我們老七不得心疼死。」

  都這種情況了他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許攸又氣又惱,狠狠跺腳朝他怒道:「那你有本事你去請啊!」

  屋裡人頓時大笑,有個長著絡腮鬍子的漢子大聲取笑道:「大當家你這樣不成啊,以前多威風,光是個名字就能把小孩兒嚇哭,現在倒好,站在人家面前還被人小姑娘吼。這臉可丟大發了。」

  那高個壯漢原來是黑風寨的大當家,上回他被關在囚車裡,離得遠,又蓬頭垢面的,許攸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長相。等人說破了,這才知道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不過她也沒多害怕,這些人雖然下手挺狠,但似乎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了,看在趙誠謹這個七當家的份兒上,想必他們也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

  就這說話的時候,孟老太太端了一大鍋疙瘩湯進了屋,招呼著大傢伙兒先吃點東西。許攸一邊上前去幫忙,一邊含著眼淚朝她道:「阿婆,順哥兒受傷了,腿都斷了,怎麼辦?我們得想辦法去請個大夫回來。」

  「請什麼大夫啊,」孟老太太揮揮手道:「得你爹回來就是,他能治。」

  許攸一愣,有點不敢相信。雪爹這也未免太全能了吧,會武功會做木工活兒不說,還能寫會算,現在居然還會看病,聽起來就跟小說裡的萬能男主角似的。

  「孟捕頭是大夫?」大當家顯然也有些意外,端了碗疙瘩湯狠狠喝了一大口,抬頭問。

  孟老太太笑,「什麼大夫啊,他就會治跌打損傷,別的都不行。說是以前跟著個和尚學的。」她說罷了,又蹲到趙誠謹面前把他的褲腿掀開了,仔細看了幾眼,問:「傷哪兒了?」

  趙誠謹強忍著痛回道:「小腿脛骨,」他頓了頓,又朝許攸看了一眼,擠出一絲笑容強作無恙,「其實也沒什麼,不是什麼大傷,休養一陣就好了。」

  大當家眉眼帶笑地看看他,又看看許攸,「老七就慢慢養著吧,反正你命好,還有人照顧著。」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趙誠謹原本煞白的臉染上了一些紅暈,但表情依舊嚴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大當家問:「大當家怎麼忽然來這裡了?幸好你們來了,要不然,真由那些流民闖進來,家裡頭恐怕……」他沒往下說,臉上隱隱露出些後怕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朝許攸瞟了一眼。

  「可不是,」孟老太太也感激道:「今兒真是多虧了各位小兄弟,要不,老婆子的命今兒恐怕都要送在這裡了。」她見大當家碗裡空了,趕緊把碗接過來,又給他盛了滿滿的一碗湯,「我們家裡頭只有這點東西,大當家的別嫌棄。等外頭災荒過了,再讓孩子他爹給大家擺酒謝恩。」

  大當家連忙道:「千萬別千萬別,我們跟老七是兄弟,知道他有難,難道還見死不救?這孩子別看年紀小,其實是個講義氣的,上回要不是他——」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戛然而止,不自然地打了個「哈哈」,又趕緊把話題岔開,「這疙瘩湯都有許久不曾吃到過了,大嬸子您手藝真好。」

  屋裡眾人亦紛紛附和。

  上回趙誠謹做什麼了?他不是說只將官兵引開了麼,怎麼搞得好像趙誠謹救了他的命似的,還是說,這傢伙其實有所欺瞞?許攸懷疑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彷彿毫無察覺,低著腦袋,皺著眉頭,好像痛得厲害的樣子。

  看來真的很痛啊!許攸擔心地想。

  大當家們沒在孟家待多久,把老太太煮好的那一大鍋疙瘩湯喝完後就起身告辭,老太太如何得肯,連連挽留也沒把人給留住。倒是那大當家臨走時朝趙誠謹笑了笑,「我估計最近城裡也不會多太平,家裡頭若有什麼事,就讓老七去跟我們招呼一聲。」說罷,就領著這群漢子飛快地告辭了。

  等人全都走了,二嬸這才領著阿初從屋裡出來,吁了口氣,抹了把汗,道:「這些土匪倒也是群講義氣的漢子。」

  阿初則邁著小短腿一路衝到許攸懷裡,扁著嘴想要哭,可瞧見趙誠謹坐在椅子上一動一不能動,又把眼淚給逼了回去,一臉關切地問他,「小順哥,你腿疼不疼?」

  趙誠謹勉強朝他笑笑,「不疼。」

  許攸沒好氣地在他胳膊上輕輕掐了一把,嗔怪地道:「別逞英雄了,趕緊回屋換衣服去,看你這身濕淋淋的樣子,一會兒弄得不好還得生病。」一邊說著話一邊要扶他回房。

  趙誠謹臉上頓時浮起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推,就這麼靠在許攸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許攸平時並不常進趙誠謹的房間,待進了屋,才發現裡頭收拾得很乾淨,床鋪疊得整整齊齊,桌上一塵不染,倒比她一個女孩子住的地方還整潔些。

  「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找衣服。」她把趙誠謹扶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開了衣櫃給他找衣服。趙誠謹來孟家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雖說孟家待他猶如子侄一般,但奈何家底薄,也只給他做了幾身換洗的衣裳,甚至還有兩套是用雪爹的舊衣服改的。

  不過好在趙誠謹底子好,長得好看不說,體型也是瘦長瘦長的,便是套個麻袋也是俊俏後生,更何況,老太太的手藝好,把衣服做得極合身,他穿著也出眾。

  許攸飛快地從櫃子裡翻了套衣服給他,連裡頭的褻衣也有。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趙誠謹卻有些不好意思,光顧著臉紅,都忘了自己腿上的傷……

  等他換了衣服,許攸又從廚房裡找了塊乾淨的木板,用布繩子仔細把他的小腿綁住。阿初好奇地蹲在一旁圍觀,忍不住問:「姐,為什麼要小順哥的腿綁上?」

  「他腿骨折了,若是不綁好,他一走動,骨頭錯開了怎麼辦?」許攸小聲地回道,又抬頭看了床上的趙誠謹一眼,叮囑道:「順哥兒最近都得在床上躺著,千萬別逞強出來走,知道嗎?萬一骨頭沒接好,以後你就成瘸子了。」

  趙誠謹的臉色不似先前那般煞白,聞言輕輕點了點頭,但很快笑容又斂了回去,眸中露出嚴肅的神色。

  「順哥兒你是擔心腿上的傷嗎?」許攸心裡有點難過,其實她更害怕趙誠謹因此落下什麼傷痛。萬一這腿真養不好,將來他回了瑞王府,恐怕世子之位也要受影響。

  趙誠謹「啊」了一聲,轉過頭看她,見她的眼眶都紅了,這才意識到許攸是在替他擔心,趕緊笑道:「小雪你別多想,我不是擔心腿傷。阿婆不是說了嗎,雖是骨折,卻並嚴重,一會兒大叔回來抓兩服藥敷一敷,將養一陣就能好。我是在想別的。」

  許攸和阿初齊齊睜大眼睛看著他。

  「大當家臨走時跟我說,那些流民好像是受人指使的。」趙誠謹原本是想著直接與雪爹和二叔說的,但仔細想想,索性還是告訴了許攸,「我在猜想,那幕後指使的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與孟家有這麼大的仇,要把流民引到他們家來呢?許攸完全沒有頭緒。

  下午時,雪爹和二叔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見一家人都安然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聽說是黑風寨的人出面救了大家,雪爹和二叔的臉上都露出既驚訝又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雪爹才道:「既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回頭定要親自登門道謝才好。」

  至於受傷的趙誠謹,雖是骨折,但並不算嚴重,雪爹開了方子,又親自出去給他抓了藥。之後的許多天裡,趙誠謹都被孟老太太關在家裡頭不讓出門,甚至連床都不能下,「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得養上三個月才行。」老太太態度非常堅決。

  趙誠謹欲哭無淚。

  自從那場雨後,城裡的流民總算少了一些,城裡城外的河道和水井都陸陸續續來了水,但糧價依舊居高不下,好在市場總算漸漸恢復,市集上也有了新種出來的小青菜賣。考慮到家裡還有傷兵在,許攸有時候會跟著孟老太太去市集買買菜。

  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在菜市場看到京城裡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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