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匪我思存]東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4:56
第十章

        我的臉啊……丟盡了!三年來不論吵架還是打架,我在李承鄞面前從來都沒落過下風,可是今天我的臉真是丟盡了。我氣憤到了極點,狠狠地道:”你要是敢笑,我馬上叫阿渡一刀殺了你!“他的嘴角越抽越厲害,越抽越厲害,雖然我狠狠盯著他,可是他終於還是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開心極了,我還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整個寢殿都回蕩著他的嘴角越抽越厲害。

        我又氣又羞,奪過阿渡手裡的刀。永娘驚呼了一聲,我翻轉刀用刀背砍向李承鄞:”你以為我不敢打你麼?你以為你病了我就不敢打你?我告訴你,要不是怕你那個父皇發兵打我阿爹,我今天非砍死你不可!“永娘想要上前來拉我,單被阿渡攔住了,我雖然用的是刀背,不過砍在身上也非常痛。

        李承鄞挨了好幾下,一反常態沒有罵我,不過他也不吃虧,便來奪我的刀。我們兩個在床上打作一團,我手中的金錯刀寒光閃閃,劈出去呼呼有聲,永娘急得直跳腳:”太子妃,太子妃,莫傷了太子殿下!殿下,殿下小心!“李承鄞用力想奪我的刀,我百忙中還叫阿渡:”把永娘架出去!“不把她弄走,這架沒法打了。

  阿渡很快就把永娘弄走了,我頭髮都散了,頭上的一枝金鳳釵突然滑落,勾住我的髻髮。就這麼一分神的功夫,李承鄞已經把我的刀奪過去了。

  我勃然大怒,撲過去就想把刀奪回來。李承鄞一骨碌就爬起來站在床上,一手將刀舉起來,他身量比我高出許多,我踮著腳也夠不著,我跳起來想去抓那把刀,他又換了只手,我再跳,他再換……我連跳四五次,次次都撲空,他反倒得意起來:”跳啊!再跳啊!“我大怒,看他只穿著黃綾睡袍,底下露初赤色的腰帶,突然靈機一動,伸手扯住他的腰帶就往外抽。這下李承鄞倒慌了:”你,你幹什麼?“一手就拉住腰帶,我趁機飛起一腳踹在他膝蓋上,這下子踹得很重,他腿一彎就倒了下來了,我撲上去抓著他的手腕,就要將刀重新奪了回來。

  這時候阿渡正巧回來了,一掀簾看到我正趴在李承鄞身上扯著他的腰帶,阿渡的臉”刷“的一紅,身形一晃又不見了。

  ”阿渡!“我跳起來正要叫住她,李承鄞又伸手奪刀,我們兩個扭成一團,從床上打到床下,沒想到李承鄞這麼能打架,以前我們偶爾也動手,但從來都是點到即止,通常還沒開打就被人拉開了。今天算是前所未有,雖然他在病中,可是男人就是男人,簡直跟駱駝似的,力大無窮。我雖然很能打架,但吃虧在不能持久,時間一拖長就後繼無力,最後一次李承鄞將刀奪了去,我使命掰著他的手,他只好鬆手將刀扔到一邊,然後又飛起一腳將刀踹出老遠,這下子我們誰都拿不到刀了。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李承鄞還扭著我的胳膊,我們像兩隻鎖扭擰在地毯上。他額頭上全是密密的汗珠,這下好了,打出這一身熱汗,他的風寒馬上就要好了。我們兩個僵持著,他既不能放手,我也沒力氣掙扎。

        最後李承鄞看到我束胸襦裙繫的帶子,於是騰出一隻手來扯那帶子,我心中大急:”你要幹嘛?“他扯下帶子胡亂地將我的手腕捆起來,我可真急了,怕他把我捆起來再打我,我叫起來:”喂!君子打架不記仇,你要敢折磨我,我可真叫阿渡來一刀砍死你!“”閉嘴!“”阿渡!“我大叫起來,”阿渡快來!“李承鄞估計還真有點兒怕我把阿渡叫來了,他可打不過阿渡。

        於是他扭頭到處找東西,我估計他是想找東西堵住我的嘴,但床上地下都是一片零亂,枕頭被子散了一地,哪裡能立時找著何時的東西?我雖然手被綁住了,可是腿還能動,在地上蹦的像條剛離水的魚,趁機大叫:”阿渡!快來救我!阿渡!“李承鄞急了,撲過來一手將我抓起來,就用他的嘴堵住了我的嘴。

  我懵了。

        他身上有汗氣,有藥氣,還有不知道是什麼氣味,他的嘴巴軟軟的,熱熱的,像是剛烤好的雙拼鴛鴦炙,可是比鴛鴦炙還要軟,我懵了,真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視野裡全是李承鄞一張臉,不,全是他的眼珠子。

  我們互相瞪著對方。

  我覺得,我把呼氣都給忘了,就傻瞪著他了。

  他似乎也把呼氣給忘了,就傻瞪著我了。

  最後我將嘴一張,正要大叫,他卻胳膊一緊,將我摟得更近,我嘴一張開,他的舌頭竟然跑進來了。

  太噁心了!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汗毛也全豎起來了,他竟然啃我的嘴巴啊啊啊啊啊啊!那是我的嘴!又不是豬蹄!又不是燒雞!又不是鴨腿!他竟然抱著我啃得津津有味……他一邊啃我的嘴巴,一邊還摸我的衣服,幸好我腰裡是個死結,要不我的胸帶被他扯開了,現在再連裙子都要被他扯開,我可不用活了。

  太!悲!憤!了!

  我死命地咬了他一口,然後弓起腿來,狠狠踹了他一腳!

  他被我踹到了一邊,到沒有再動彈。我跳起來,飛快地衝過去背蹲下撿起阿渡的刀,然後掉過刀刃三下兩下割斷捆我手的帶子,我拿起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李承鄞!我今天跟你拼了!“李承鄞懶洋洋地瞧了我一眼,又低頭瞧了瞧那把刀,我將刀再逼近了幾分,威脅他:”今天的事不准你說出去,不然我晚上就叫阿渡來殺了你!“李承鄞撐著手坐在那裡,就像脖子上根本沒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刃似的,突然變得無賴起來:”今天的什麼事——不准我說出去?“”你親我的事,還有……還有……哼!反正今天的事情統統不准你說出去!不然我現在就一刀殺了你!“他反側將脖子往刀鋒上湊了湊:”那你現在就殺啊……你這是謀殺親夫!還有,你要是真敢動我一根汗毛,我父皇馬上就會發兵,去打你們西涼!“太!無!賴!了!

  我氣得一時拿不定主意,猶豫到底是真捅他一刀,還是晚上叫阿渡來教訓他。

  ”不過……“他說,”也許我心情好……就不會將今天的事情告訴別人。“我警惕地看著他:”那你要怎麼樣才會心情好?“李承鄞摸著下巴:”我想想……“我惡狠狠地道:”有什麼好想的!反正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說出去,我馬上讓阿渡一刀砍死你!“”除非你親我!“”什麼?“”你親我我就不告訴別人!“我狐疑地瞧著他,今天的李承鄞簡直太不像李承鄞了,從前我們說不到三句話就吵架,李承鄞就是可恨可恨可恨……但今天是無賴無賴無賴。

  我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了:”你說話算數?“”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好吧,我把刀放下,閉上眼睛狠狠在他臉上咬了一下,直咬出了一個牙印兒,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我親完這一下,正打算拿起刀子走人,他伸手就將我拉回去,一拉就拉到他懷裡去。

  竟然又啃我嘴巴啊啊啊啊啊啊!

  他啃了好久才放開我,我被他啃得上氣不接下氣,嘴唇上火辣辣的,這傢伙肯定把我的嘴巴啃腫了!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我的嘴唇,說道:”這樣才叫親,知道麼?“我真的很想給他一刀,如果不是擔心兩國交戰,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白骨如山……於是硬生生忍住,咧了咧嘴:”謝謝你教我!“不用謝。”他無賴到底了,“現在你會了,該你親我了。”

  剛剛不是親過!“我氣得跳起來,”說話不算數!“剛剛是我親你,不是你親我。”

  為了兩國和平,忍了!

       我揪著他的衣襟學著他的樣子狠狠將他的嘴巴啃起來,雞大腿雞大腿雞大腿……就當是啃雞大腿好了!我啃!我啃!我啃啃啃!

  終於啃完一撒手,發現他從脖子到耳朵根全是紅的,連眼睛裡都泛著血絲,呼吸也急促起來。

  你又發燒?“沒有!”他斷然否認,“你可以走了。”

  我整理好衣服,又攏了攏頭髮,拿著刀,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

  外頭什麼人都沒有,我一直走回自己的寢殿,才看到宮娥們。她們見了我,個個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竟然都差點兒忘了向我行禮。要知道她們全是永娘挑出來的,個個都像永娘一樣,時時刻刻把規矩記得牢牢的。

  我照了照鏡子,才曉得她們為什麼這樣子。

  簡直像鬼一樣啊……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嘴巴還腫著,李承鄞那個混蛋,果然把我的嘴都給啃腫了。宮人們圍上來給我換衣服,重新替我梳頭,幸好沒人敢問我到底發生什麼事,若是讓她們知道,我就不用在東宮裡混下去了。正當我怏怏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人通傳,說是李承鄞遣了小黃門給我送東西來。

  這事很稀罕,她們也都曉得李承鄞不喜歡我,從來沒派人送東西給我。

  我只覺得詭異,平常跟李承鄞吵架,他好幾天都不會理我,今天我們狠狠打了一架,他竟然還派人送東西給我,這也太詭異了。

  不過我也不會怕李承鄞。所以我就說:“那叫他進來吧。”

  遣來的小黃門捧著一隻託盤,盤上蓋著紅綾,我也看不出來下面是什麼。小黃門因為受李承鄞差遣,所以一副宣旨的派頭,站在那裡,一本正經道:“殿下說,一時性急扯壞了太子妃的衣帶,很是過意不去,所以特意賠給太子妃一對鴛鴦絛。殿下說,本來應當親自替太子妃繫上,不過適才太累了,又出了汗,怕再傷風,所以就不過來了。殿下還說,今日之事他絕不會告訴旁人的,請太子妃放心。”

  我只差沒被氣暈過去。宮人們有的眼睛望著天,有的望著地毯,有的死命咬著嘴角,有的緊緊繃著臉,有的大約實在忍不住要笑,所以臉上的皮肉都扭曲了……總之沒一個人看我,個個都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

  李承鄞算你狠!你這叫不告訴別人麼?你這只差沒有詔告天下了!還故意說得這樣……這樣曖昧不堪!叫所有人不想歪都難!

  我連牙都要酸了,才擠出一個笑:“臣妾謝殿下。”

  小黃門這才畢恭畢敬地跪下對我行禮,將那只托盤高舉過頭頂。我也不叫人,伸手就掀開紅綾,裡面果然是一對刺繡精美的鴛鴦絛,喜氣洋洋盤成同心模樣,我一陣怒火攻心,差點兒沒被氣暈過去。身側的宮女早就碎步上前,替我接過那托盤去。

  我就知道李承鄞不會讓我有好日子過,但我也沒想到他這麼狠,竟然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招數。黃昏時分阿渡終於回來了,她還帶回了永娘。永娘回來後還沒半盞茶的工夫,就有人嘴快告訴她鴛鴦絛的事情,永娘不敢問我什麼,可是禁不住眉開眼笑,看到我嘴巴腫著,還命人給我的晚膳備了湯。我敢說現在整個東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從李承鄞的寢殿出來,連衣帶都不知弄到哪裡去了,然後李承鄞還送給我一對鴛鴦絛。

  鴛鴦絛,我想想這三個字都直起雞皮疙瘩。李承鄞送我三尺白綾我都不覺得稀奇,他竟然送我鴛鴦絛,這明顯是個大大的陰謀。

  可是東宮其他人不這樣想,尤其是伺候我的那些宮人們,現在她們一個個揚眉吐氣,以為我終於收服了李承鄞。

  殿下可算是回心轉意了,阿彌陀佛!“趙庶人一定是對殿下施了蠱術,你看趙庶人被關起來,殿下就對太子妃娘娘好起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5:24
第十一章

     是啊!咱們娘娘生得這般美貌,不得陛下眷顧,簡直天理不容!“你沒有瞧見娘娘看到鴛鴦絛的樣子,臉都紅了,好生害羞呢……”

  啊呀,要是我我也害羞呀,殿下真是大膽……光天化日竟然派人送給娘娘這個……“還有更大膽的呢……你沒有看到娘娘回來的時候,披頭散髮,連衣裳都被撕破了……可見殿下好生……好生急切……嘻嘻……”

  ……我一骨碌爬起來,聽守夜的宮娥竊竊私語,只想大吼一聲告訴她們,這不是事實不是事實!我臉紅是因為氣的!衣裳撕破是因為打架!總之壓根兒就不是她們想像的那樣子!

  李承鄞又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就是存心要讓我背黑鍋。

  沒想到李承鄞不僅存心讓我背黑鍋,更是存心嫁禍。

  第三天的時候皇后就把我叫進宮去,我向她行禮之後,她沒有像往日那樣命人攙扶我,更沒有說賜座。皇后坐在御座之上,自顧自說了一大篇話。雖然話仍舊說得客客氣氣,可是我也聽出了她是在訓我。

  我只好跪在地上聽訓。

  這還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從前偶爾她也訓我,通常是因為我做了過分的事情,比如在大典上忘了宮規,或者祭祖的時候不小心說了不吉利的話。可是這樣讓我跪在這裡挨訓,還是頭一遭。

  她最開始是引用《女訓》《女誡》,後來則是引用本朝著名的賢后章慧皇后的事蹟,總之文縐縐一口氣說了一大篇,聽得我直發悶,連膝蓋都跪酸軟了,也不敢伸手揉一揉。其實她都知道我聽不懂她真正的意思,果然,這一大篇冠冕堂皇的話說完,皇后終於嘆了口氣,說道:“你是太子妃,東宮的正室,為天下表率。鄞兒年輕胡鬧,你應該從旁規勸,怎麼還能由著他胡鬧?便不說我們皇家,尋常人家妻子的本分,也應懂得矜持……”

  我終於聽出一點兒味兒來,忍不住分辨:“不是的,是他……”

  皇后淡淡地瞧了我一眼,打斷我的話:“我知道是他胡鬧,可是他還在病中,你就不懂得拒絕麼?萬一病後失調,鬧出大病來,那可怎麼得了?你將來要當皇后,要統率六宮,要做中宮的楷模,你這樣子,將來叫別人如何服氣?”

  我又氣又羞,只差要挖個地洞鑽進去。皇后簡直是在罵我不要臉了,知道李承鄞病了還……還……那個……那個……可是天曉得!我們根本沒那個……沒有!

  我太冤了,我簡直要被冤死了!

  皇后看我窘得快哭了,大約也覺得訓得夠了,說道:“起來吧!我是為了你好,你知道傳出去有多難聽,年輕夫妻行跡親密是應該的,可是也要看看什麼時候什麼場合。咱們中原可不比西涼,隨便一句話都跟刀子似的,尤其在宮裡,流言蜚語能殺人哪。”

  我眼圈都紅了:“這太子妃我做不好,我不做了。”

  皇后就像沒聽見似的,只吩咐永娘:“好好照看太子妃,還有,太子最近病著,太子妃年輕,事務又多,不要讓她伺候太子湯藥。讓太子妃把《女訓》抄十遍吧。”

  我氣得肺都要炸了,這把我當狐狸精在防呢!我總算明白過來,李承鄞設下這個圈套,就是為了讓我鑽進來。

  什麼鴛鴦絛,簡直比白綾子還要命,《女訓》又要抄十遍,這不得要了我的命!

  一回到東宮,我就想提刀去跟李承鄞拼命,竟然敢算計我,活膩了他!可是永娘守著我寸步不離,安排宮女替我磨墨鋪紙,我只得含憤開始抄《女訓》,中原的字本來就好生難寫,每寫一個字,我就在心裡把李承鄞罵上一遍。抄了三五行之時,我早已經將李承鄞在心裡罵過數百遍了。

  晚上的時候,好容易熬到夜深人靜,我悄悄披衣服起來,阿渡聽到我起床,也不解地坐起來,我低聲道:“阿渡,把你的刀給我。”

  阿渡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但還是把她的金錯刀遞給了我,我悄悄地將刀藏在衣下,然後將寢衣外頭套上一件披帛。沒有阿渡,我是繞不開衛戎東宮的羽林軍的,所以我帶著阿渡一起,躡手躡腳推開寢殿側門,然後穿過廊橋、往李承鄞住的寢殿去。剛上了廊橋,阿渡忽然頓了一下。

  原來永娘正好拿著熏爐走過來,我們這一下子,正讓她撞個正著。

  這也太不湊巧了,我忘了今夜是十五,永娘總要在這個時候拜月神。我正琢磨要不要讓阿渡打昏她,或者她會不會大叫,引來羽林軍,將我們押回去。

  誰知永娘瞧見我們兩個,先是呆了一呆,然後竟然回頭瞧了瞧我們要去的方向,那裡是李承鄞的寢殿,隱隱綽綽亮著燈。

  我趁機便要回頭使眼色給阿渡,想讓她拿下永娘。我的眼色還沒使出去,誰知永娘只輕輕嘆了口氣,便提著熏爐,默不作聲徑直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了。

  我納悶得半死,永娘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對我道:“夜裡風涼,太子妃瞧瞧殿下便回轉來吧,不要著了涼。”

  我一陣氣悶,合著她以為我是去私會李承鄞!

  ……這……這……算了!

  我憤然帶著阿渡直奔李承鄞的寢殿,一日不揍他這個滿地找牙,一日就難雪這陷害之恥。

        到了寢殿的牆外,阿渡拉著我輕輕躍上牆頭,我們還沒有在牆頭站穩,忽然聽到一聲大喝:“有刺客!”只聞利器破空弓弦震動,我怔了一下,已經有無數支箭簇朝著我們直射過來,便知鋪天蓋地的蝗雨似的。四周燈籠火炬全都呼啦一下子亮起來,阿渡擋在我面前打落好些亂箭,她擋不了太久,我一急就想轉身跳牆回去,省得阿渡為我受傷,誰知腳下一滑,便從高牆上筆直跌落下去。

  好高的牆!

  只聽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掠過……這下……這下可要摔成肉泥了。

  我仰面往下跌落,還能看到阿渡驚慌失措的臉。她飛身撲下來便想要抓住我,在她身後則是漆黑的天幕,點點的星辰像是碎碎的白芝麻,飛快地越退越遠,而月亮瞬息被殿角遮住,看不見了……我想阿渡是抓不住我了,我跌得太急太快,就在我絕望的時候,突然有人攬住我的腰,我的跌勢頓時一緩,那人旋過身子,將我整個人都接住了。我的髮簪被夜風吹得散開來,所以亂髮全拂在我的臉上,我只能看見他銀甲上的光,反射著火炬的紅焰,一掠而過,像是在銀甲上綻開小小的花。那些小小的火花映進他的眼底,而他的眼睛正專注地看著我。

  我夢想過無數次的夢境啊……英雄救美,他抱著我在夜風中旋轉……旋轉……慢慢地旋轉……滿天的星辰如雨點般落下來……天地間只有他凝視著我的雙眼……那眼底只有我……我要醉了,我要醉去,被他這樣抱在懷裡,就是我夢裡的那個人啊……太子妃……“我的腳落在了地上,我如夢初醒般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他一身銀甲,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他就是那個人麼?那個一次次出現在我的夢境中,一次次將我救出險境的蓋世英雄?

  裴照躬身向我行著禮,四面的箭早都停了。他將我放在地上,我這才發現我還死死拉著他的胳膊。阿渡搶上來拉著我的手,仔細察看我身上有沒有受傷,我很尷尬。我夢中的英雄難道是裴照?可是……為什麼我自己不知道呢?不過裴照真的是很帥啊,武功又好,可是,怎麼會是他呢?我耳根發熱,又瞧了他一眼。

  今天晚上真是出師不利,先遇上永娘,然後又遇上裴照。

  裴照將手一揮,那些引弓持刀的羽林軍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只得言不由衷地誇讚:”裴將軍真是用兵如神……“請太子妃恕末將驚駕之罪。”裴照拱手為禮,“末將未料到太子妃會逾牆而來,請太子妃恕罪。”

  這不怪你,誰讓我和阿渡是翻牆進來的,你把我們當成刺客也不稀奇。“不知太子妃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我可沒有那麼傻,傻到告訴他我是來跟李承鄞算帳的。所以我打了個哈哈:“我來幹什麼,可不能告訴你。”

  裴照的表情還是那樣,他低頭說了個“是”。

  我大搖大擺,帶著阿渡就往前走,裴照忽然又叫了我一聲:“太子妃。”

  什麼?“太子殿下的寢殿,不是往那邊,應該是往這邊。”

  我惱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他依舊恭敬地立在那裡,似乎絲毫沒有看到我的白眼。我也只好轉過身來,依著他指的正確的路走去。

  終於到了李承鄞寢殿之外,我命令阿渡:“你守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阿渡點點頭,做了個手勢,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叫我放心。

  我進了寢殿,值夜的宮娥還沒有睡,她們在燈下拼字謎玩,我悄悄地從她們身後躡手躡腳走過,沒人發現我。我溜進了內殿。

        內殿角落裡點著燈,影影綽綽的燭光朦朧印在帳幔之上,像是水波一般輕輕漾動。我屏息靜氣悄悄走到床前,慢慢掀起帳子,小心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突然“呼”的一聲,我本能地將臉一偏,寒風緊貼著我的臉掠過,那勁道刮得我臉頰隱隱生疼。還沒等我叫出聲來,天旋地轉,我已經被牢牢按在了床上,一道冰冷的鋒刃緊貼著我的喉嚨,只怕下一刻這東西就會割開我的喉管,我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看著李承鄞,黑暗中他的臉龐有種異樣的剛毅,簡直完全像另外一個人似的。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我做夢也沒想過李承鄞會隨身帶著刀,連睡在床上也會這樣警醒。

  是你?“李承鄞收起了刀子,整個人似乎又變回我熟悉的那個樣子,懶洋洋地問我:”你大半夜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呃……不幹什麼。”我總不能說我是來把他綁成大粽子狠揍一頓出氣然後以報陷害之仇的吧。

  他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我了,所以來瞧瞧我,對不對?”

  我這一氣,馬上想起來他是怎麼用鴛鴦絛來陷害我的,害得我被皇后罵,還要抄書。抄書!我最討厭抄書了!我“刷”一下子就拔出藏在衣下的刀,咬牙切齒:“你猜對了,我可想你了!”

  他絲毫沒有懼色,反倒低聲笑起來:“原來你們西涼的女人,都是拿刀子想人的!”

  少廢話!“我將刀架在他脖子上,”把你的刀給我。“他往前湊了湊:”你叫我給你,我就要給你啊?“別過……唔……”我後頭的話全被迫吞下肚去,因為他竟然將我肩膀一攬,沒等我反應過來,又啃我嘴巴!

  ……太過分了!

  這次他啃得慢條斯理,就像吃螃蟹似的,我見過李承鄞吃螃蟹,簡直堪稱一絕。他吃完螃蟹所有的碎殼還可以重新拼出一隻螃蟹來,簡直比中原姑娘拿細絲繡花的功夫還要厲害。我拿著刀在他背後直比劃,就是狠不下心插他一刀。倒不是怕別的,就是怕打仗,阿爹老了,若是再跟中原打一仗,阿爹只怕贏不了,西涼也只怕贏不了。

       我忍……我忍……他啃了一會兒嘴巴,終於放開,我還沒鬆口氣,結果他又開始啃我脖子,完了完了,他一定是打算真把我當螃蟹慢慢吃掉,我脖子被他啃得又痛又癢,說不出的難受。他又慢條斯理,開始啃我的耳朵,這下子可要命了,我最怕人呵我癢癢。他一在我耳朵底下出氣,我只差沒笑抽過去,全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連刀子都被他抽走了。他把刀子扔到一邊,然後又重新啃我的嘴巴。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因為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已經跑到我衣服底下去了,而且就掐在我的腰上,我被他掐得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大叫:“你!你!放手!不放手我叫阿渡了!”

  李承鄞笑著說:“那你叫啊!你哪怕把整個東宮的人都叫來,我也不介意,反正是你自己半夜跑到我床上來。”

  我氣得只差沒暈過去,簡直太太太可恨了!什麼話到了他嘴裡就格外難聽。什麼叫跑到他床上來,我……我……我這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麼?

  就在我想惡狠狠給他一刀的時候,突然一道勁風從帳外直插而入,電光石火的瞬間,李承鄞倉促將我狠狠一推,我被推到了床腳,這才看清原來竟然是柄長劍。他因為急著要將我推開,自己沒能躲過去,這一劍正正穿過他的右胸。我尖聲大叫,阿渡已經沖進來,刺客拔劍又朝李承鄞刺去,阿渡的刀早給了我,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燭臺,便朝刺客擲去。阿渡的臂力了得,那燭臺便如長叉一般帶著勁風劈空而去,刺客閃避了一下,我已經大叫起來:“快來人啊!有刺客!”

  值宿的羽林軍破門而入,阿渡與刺客纏鬥起來,寢殿外到處傳來呼喝聲,庭院裡沸騰起來,更多的人湧進來,刺客見機不妙越窗而出,阿渡跟著追出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5:46
第十二章

      我扶著李承鄞,他半邊身子全是鮮血,傷口還不斷有血汩汩湧出。我又急又怕,他卻問我:“有沒有傷著你……”一句話沒有說完,卻又噴出一口血來,那血濺在我的衣襟之上,我頓時流下眼淚來,叫著他的名字:“李承鄞!”

  我一直很討厭李承鄞,卻從來沒想過要他死。

  我惶然拉著他的手,他嘴角全是血,可是卻笑了笑:“我可從來沒瞧見過你哭……你莫不是怕……怕當小寡婦……”

  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說笑,我眼淚湧出來更多了,只顧手忙腳亂想要按住他的傷口,可是哪裡按得住,血從我指縫裡直往外冒,那些血溫溫的,膩膩的,流了這麼多血,我真的害怕極了。許多宮娥聞聲湧進來,還有人一看到血,就尖叫著昏死過去,殿中頓時亂成一團。我聽到裴照在外頭大聲發號施令,然後他就直闖進來,我見到他就像見到救星一般:“裴將軍!”

  裴照一看這情形,馬上叫人:“快去傳御醫!”

  然後他衝上前來,伸指封住李承鄞傷口周圍的穴道。他見我仍緊緊抱著李承鄞,說道:“太子妃,請放開殿下,末將好察看殿下的傷勢。”

  我已經六神無主,裴照卻這樣鎮定,鎮定得讓我覺得安心,我放開李承鄞,裴照解開李承鄞的衣衫,然後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他皺眉是什麼意思,可是沒一會兒我就知道了,因為御醫很快趕來,然後幾乎半個太醫院都被搬到了東宮。宮裡也得到了訊息,深夜開了東門,皇帝和皇后微服簡駕親自趕來探視。

  我聽到御醫對皇帝說:“傷口太深,請陛下恕臣愚昧無能,只怕……只怕……殿下這傷……極為兇險……”

  皇后已經垂下淚來,她哭起來也是無聲無息的,就是不斷拿手絹擦著眼淚。皇帝的臉色很難看,我倒不哭了,我要等阿渡回來。

  裴照已經派了很多人去追刺客,也不知道追上了沒有,我不僅擔心李承鄞,我也擔心阿渡。

  到了天明時分,阿渡終於回來了,她受了很重的傷,是被裴照的人抬回來的。我叫著阿渡的名字,她只微微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她想抬起她的手來,可是終究沒有力氣,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她看著我的衣襟。

  我衣襟上全是血,都是李承鄞的血。我懂得阿渡的意思,我握住她的手,含著眼淚告訴她:“我沒事。”

  阿渡似乎鬆了口氣,她把一個硬硬的東西塞進我手裡,然後就昏了過去。

  我又痛又悔又恨。

  李承鄞在我面前被刺客所傷,他推開我,我眼睜睜看著那柄長劍刺入他體內。現在,那個人又傷了阿渡。

  都是我不好,我來之前叫阿渡把刀給了我,阿渡連刀都沒帶,就去追那個刺客。

  一直就跟著我的阿渡,拿命來護著我的阿渡。

  總是我對不住她,總是我闖禍,讓她替我受苦。

  我痛哭了一場。

沒有人來勸我,東宮已經亂了套,所有人全在關切李承鄞的傷勢,他傷得很重,就快要死了。阿渡快要死了,李承鄞,我的丈夫,也快要死了。

  春容我哭了好久,直到裴照走過來,他輕輕地叫了聲:“太子妃。”然後道,“末將的人說,當時他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阿渡姑娘昏死在那裡,並沒有見到刺客的蹤影,所以只得將阿渡姑娘先送回來。現在九門緊閉,上京已經戒嚴,刺客出不了城去。御林軍正在閉城大搜,請太子妃放心,刺客絕對跑不掉的。”

  我看著阿渡塞給我的東西,那個東西非常奇怪,像是塊木頭,上面刻了奇怪的花紋,我不認得它是什麼。

  我把它交給裴照:“這是阿渡給我的,也許和刺客有關係。”

  裴照突然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一定認識這個東西。我問:“這是什麼?”

  裴照退後一步,將那塊木頭還給我,說道:“事關重大,請太子妃面呈陛下。”

  我也覺得我應該把這個交給皇帝,畢竟他是天子,是我丈夫的父親,是這普天下最有權力的帝王。有人要殺他的兒子,要殺阿渡,他應該為我們追查兇手。

  我拭乾了眼淚,讓身邊的宮娥去稟報,我要見皇帝陛下。

  皇帝和皇后都還在寢殿之中,皇帝很快同意召見我,我走進去,向他行禮:“父皇。”

  我很少可以見到皇帝陛下,每次見到他也總是在很遠的御座之上,這麼近還是第一次。我發現他其實同我阿爹一樣老了,兩鬢有灰白的頭髮。

  他對我很和氣,叫左右:“快扶太子妃起來。”

  我拒絕內官的攙扶:“兒臣身邊的阿渡去追刺客,結果受了重傷,剛剛被羽林郎救回來。她交給兒臣這個,兒臣不識,現在呈給陛下,想必是與刺客有關的物件。”我將那塊木頭舉起來,磕了一個頭,“請陛下遣人查證。”

  內官接過那塊木頭,呈給皇帝陛下,我看到皇帝的臉色都變了。

  他轉臉去看皇后:“玫娘!”

  我這才知道皇后的名字叫玫娘。

  皇后的臉色也大變,她遽然而起,指著我:“你!你這是誣陷!”

  我莫名其妙地瞧著她。皇后急切地轉身跪下去:“陛下明察,鄞兒乃臣妾一手撫育長大,臣妾這一輩子的心血都放在鄞兒身上,斷不會加害於他!”

  皇帝並沒有說話,皇后又轉過臉來呵斥我:“你是受了誰的指使,竟然用這樣的手段來攀誣本宮?”

  我連中原字都認不全,那個木頭上刻的是什麼,我也並不認識,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所以只是一臉莫名其妙地瞧著皇后。

  皇帝終於發話了:“玫娘,她只怕從來不曉得這東西是何物,怎麼會攀誣你?”

  皇后大驚:“陛下,陛下莫輕信了謠言。臣妾為什麼要害太子?鄞兒是我一手撫養長大,臣妾將他視作親生兒子一般……”

  皇帝淡淡地道:“親生兒子……未必吧。”

  皇后掩面落淚:“陛下這句話,簡直是誅心之論。臣妾除了沒有懷胎十月,與他生母何異?鄞兒三個多月的時候,我就將他抱到中宮,臣妾將他撫養長大,教他做人,教他讀書……是臣妾勸陛下立他為太子,臣妾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他身上,臣妾為什麼要遣人殺他?”

  皇帝忽然笑了笑:“那緒寶林何其無辜,你為何要害她?”

  皇后猛然抬起臉來,怔怔地瞧著皇帝。

  後宮中的事,朕不問,並不代表朕不知曉。你做的那些孽,也盡夠了。為什麼要害緒寶林,還不是想除去趙良娣。趙良娣父兄皆手握重兵,將來鄞兒登基,就算不立她為皇后,貴妃總是少不了的。有這樣的外家,你如何不視作心腹大患。你這樣擔心鄞兒坐穩了江山,是怕什麼?怕他對你這個母后發難麼?“皇后勉強道:”臣妾為什麼要擔心……陛下這些話,臣妾並不懂得。“是啊,你為什麼要擔心?”皇帝淡淡地道,“總不過是害怕鄞兒知道,他的親生母親,當年的淑妃……到底是怎麼死的吧。”

皇后臉色如灰,終於軟倒在那裡。

  皇帝說道:“其實你還是太過急切了,再等二十年又何妨?等到朕死了,鄞兒登基,要立趙良娣為后,勢必會與西涼翻臉,到時候他若與西涼動武,贏了,我朝與西涼從此世世代代交惡,只怕這仗得一直打下去,禍延兩國不已,總有民怨沸騰的那一日;輸了,你正好借此大做文章,廢掉他另立新帝也未可知。這一招棋,只怕你在勸朕讓鄞兒與西涼和親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吧。你到底為什麼突然性急起來?難道是因為太子和太子妃突然琴瑟和鳴,這一對小兒女相好了,大出你的算計之外?”

  皇后喃喃道:“臣妾與陛下三十年夫婦,原來陛下心裡,將臣妾想得如此不堪。”

  不是朕將你想得不堪,是你自己做得不堪。“皇帝冷冷地道,”因果報應,惡事做多了,總有破綻。你害死淑妃,朕可沒有冤枉你。你害得緒寶林小產,將趙良娣幽閉起來,朕可沒有問過你。總以為你你不過是自保,這些雕蟲小技,如果朕的兒子應付不了,也不配做儲君。如今你竟然喪心病狂,要謀害鄞兒,朕忍無可忍。虎毒還不食子,他雖然不是你親生兒子,但畢竟是你一手撫養長大,你怎麼忍心?“皇后終於落下淚來:”臣妾沒有……陛下縱然不肯信,臣妾真的沒有……臣妾絕沒有遣人來謀害鄞兒。“我心裡一陣陣發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敢相信我聽到的一切。平常那樣高貴、那樣和藹的皇后,竟然會是心機如此深重的女人。

  皇帝道:”你做過的那些事,難道非要朕將人證物證全都翻出來,難道非要朕下旨讓掖庭令來審問你麼?你如果肯認罪,朕看在三十年夫妻之情,保全你一條性命。“皇后淚如雨下:”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冤枉!“皇帝冷冷地說道:”二十年前,你派人在淑妃的藥中下了巨毒烏餞子,那張包裹烏餞子的方子,現下還有一半,就擱在你中宮的第二格暗櫥中。你非要朕派人去搜出來,硬生生逼你將那烏餞子吞下去麼?“皇后聽到他最後一句話,終於全身一軟,就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我只覺得今晚的一切都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現在那些炸雷還在頭上轟轟烈烈地響著,一個接著一個,震得我目瞪口呆,整個人都要傻了。

  皇帝轉過臉來,對我招了招手。我小心地走過去,就跪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來,慢慢摸了摸我的髮頂,對我說:”孩子,不要怕,有父皇在這裡,誰也不敢再傷害你。當初讓鄞兒娶你,其實也是我的意思,因為我知道你們西涼的女孩兒,待人最好,最真。“我並不害怕,因為他的手掌很暖,像是阿爹的手。而且其實他長得挺像李承鄞,我從來不怕李承鄞。

  皇帝對我說:”好好照顧鄞兒,他從小沒有母親,有人真心對他好,他會將心掏出來給你的。“不用他說,我也會好好照顧李承鄞。

  可是今天晚上的事情還是令我覺得害怕,我由衷地害怕。宮中的一切都那樣可怕,人心那樣複雜,就像皇后,我萬萬想不到是她害緒寶林的孩子沒有了,只因為想要嫁禍給趙良娣。人命在她們眼中真是輕賤,輕賤得比螞蟻還不如。還有李承鄞的生母淑妃,皇后為什麼要害死淑妃,是因為想要奪走淑妃的兒子麼?

  這一切太可怕了,讓我不寒而慄。

  李承鄞傷得非常重,一直到三天后他還昏迷不醒。我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

  他傷口惡化,發著高燒,滴水不能進,連湯藥都是撬開牙關,一點點喂進去的。

  我想這次他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但我並沒有流眼淚。當初最危險的瞬間他一把推開了我,如果他活不了了,我陪著他去死就罷了。

        我們西涼的女孩兒,才不興成天哭哭啼啼,我已經哭過一場,便不會再哭了。

  李承鄞在昏迷之中,總是不斷地喃喃呼喚著什麼,我將耳朵湊近了聽,原來他叫的是”娘“,就像那次發燒一樣。

  我想起皇帝曾經說過的話,我心裡一陣陣地發軟,他真是個可憐的人,雖然貴為太子,可是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而皇后又是這樣的心機深沉,李承鄞如果知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心裡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吧。

  很多御醫守著李承鄞。皇帝已經下詔廢黜皇后,朝野震動,可是詔書裡列舉了皇后的好多條罪狀,尤其現在李承鄞生死未卜,大臣們也不便說什麼。我聽宮娥們私下說,皇后的娘家極有權勢,正煽動了門下省的官員,準備不附署,反對廢黜皇后。我不懂朝廷裡的那些事,現在才知道原來當皇帝也不是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我上午守著李承鄞,下午便去看阿渡。

  阿渡身上有好些傷口,她還受了很嚴重的內傷,阿渡武功這樣高,那刺客還將她傷成這樣,一定是個絕世高手。因為傷口總要換藥,阿渡衣袋裡的東西也早都被取出來,擱在茶几之上。我看到我交給阿渡的許多東西,大部分是我隨手買的玩藝兒,比如做成小鳥狀的泥哨,或者是一朵紅絨花。都是我給阿渡的,她總是隨身帶著,怕我要用。

  我的阿渡,對我這麼好的阿渡,都是我連累了她。

  我看到那枚鳴鏑的時候,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我拿起那枚鳴鏑,靜靜地走開。

  東宮所有人幾乎都集中在李承鄞寢殿那邊,花園裡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我將鳴鏑彈上半空,然後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候。

  沒一會兒,似乎有一陣輕風拂過,顧劍無聲無息地就落在我的面前。

  他看到我的樣子,似乎吃了一驚,問我:”誰欺負你了?“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那天哭得太久,眼睛一直腫著,而且幾天幾夜沒有睡覺,臉色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我很簡單地將事情對他說了一遍,顧劍沉默了片刻,問我:”你要我去殺皇后嗎?“我搖了搖頭。

  皇后害了太多人,她不應該再繼續活在這世上。但皇帝會審判她,即使不殺她,也會廢黜她,將她關在冷宮裡。對皇后這樣的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比殺了她還令她覺得難過。

  我懇求他:”你能不能想辦法救救阿渡,她受了很重的內傷,一直沒有醒過來。“顧劍突然笑了笑:”真是有趣,你不求我去救你的丈夫,卻求我去救阿渡。到底你是不喜歡你的丈夫呢,還是你太喜歡阿渡?“”李承鄞受的是外傷,便是神仙也束手無策,熬不熬得過去,是他的命。可阿渡是因為我才去追刺客,她受的是內傷,我知道你有法子的。“

        顧劍陰沉著一張臉:”沒錯,我是有法子救她,但我憑什麼要救她?“我頓時氣結:”你曾經說過,如果我遇上任何危險,都可以找你,你卻不肯幫我!“顧劍說道:”是啊,可是我又沒答應你,幫你救別人。“”現在阿渡有性命之憂,阿渡的命,就是我的命。她為了我可以不要命,現在她受了重傷,就是我自己受了重傷,你如果不肯救她……“我把那柄金錯刀拔出來,橫在自己頸中,”我便死在你面前好了!“顧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在那柄金錯刀上一彈,我便拿捏不住,金錯刀”鐺“一聲就落在了地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6:07
第十三章

      我搶著要去將刀撿起來,他長袖一拂,就將那柄刀捲走了。我大怒便一掌擊過去,還沒有沾到他的衣角,他已經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我眼圈一陣發熱,說道:”不救就不救,你快快走吧,我以後再不要見著你了!“顧劍瞧了我片刻,終於嘆了口氣,說道:”你不要生氣。我去救她便是了。“

        我藉故將阿渡屋子裡的人都遣走,然後對窗外招了招手。顧劍無聲無息從窗外躍了進來,仔細查看阿渡的傷勢。他對我說:”出手的人真狠,連經脈都幾乎被震斷了。“我心裡一寒,他說:”不過還有法子救。“他瞧了我一眼,”不過我若是救了她,你打算怎麼樣報答我呢?“我心急如焚,說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你要救了阿渡,不論多少錢財,我都給你。“他輕蔑地道:”我要錢財作甚?你也忒看輕了我。“我問:”那你要什麼?“他笑了笑:”除非麼……除非你親親我。“我幾乎沒氣昏過去,為什麼男人們都這麼喜歡啃嘴巴?

  李承鄞是這樣,連這個世外高手顧劍也是這樣?

  我咬了咬牙,走上前去便攬住他的肩,踮起腳來狠狠啃了他一通。

  沒想到他猛然推開我,突然逼問我:”誰教你的?“我莫名其妙:”什麼?“”從前你只會親親我的臉,誰教你的?“他的臉色都變了,”李承鄞?“我怕他不肯就阿渡,所以並不敢跟他爭吵。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你讓李承鄞親你?“李承鄞是我的丈夫,我難道不讓他親我?我其實挺怕顧劍,怕他一怒之下去殺李承鄞。因為他全身緊繃,似乎隨時會發狂似的,而且臉上的神情難看極了,眼睛緊緊盯著我。

  我終於忍不住,大聲道:”你自己也說了,當初是我等了你三天三夜,是你自己沒有去。現在別說什麼都不記得了,就算我記得,咱們也早已經不可能在一起,我已經嫁給別人了。你若是願意救阿渡,便救她,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可是若要我背叛我的丈夫,那是萬萬不能的。我們西涼的女子,雖然不像中原女子講究什麼三貞九烈,可是我嫁給李承鄞,他便是我的丈夫,不管我們當初怎麼樣,現在我和你都再無私情可言。“

        顧劍聽了這話,往後退了一步,我只覺得他眼底滿是怒火,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可是我早已經心一橫豁出去了。這番話我咋就想說給顧劍聽,李承鄞對我好也罷,不好也罷,為了西涼我嫁給他,他又在最危險的時候推開我,我實實不應該背叛他。

  我說道:”你走吧,我不會再求你救阿渡。“他忽地笑了笑:”小楓……原來這是報應。“他伸出手去,將阿渡扶起來,然後將掌心抵在她背心,替她療傷。

  一直到天色黑下來,顧劍還在替阿渡療傷。我就坐在門口,怕有人闖進去打擾他們。不過這幾天都沒怎麼睡,我靠在廊柱上,迷迷糊糊都快要睡過去了,幸好只是盹著一會兒,因為我的頭磕在廊柱上,馬上就驚醒過來。顧劍已經走出來,我問他:”怎麼樣?“他淡淡地道:”死不了。“我走進去看阿渡躺在那裡,臉色似乎好了許多,不由得也鬆了口氣。

  我再三地謝過顧劍,他並不答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隻藥罐給我:”你說李承鄞受了很嚴重的外傷,這是治外傷的靈藥,拿去給他用吧。“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好心,也許我臉上的表情有點兒狐疑,他馬上冷笑:”怎麼,怕我毒死他?那還我好了。“我連忙將藥罐揣入懷中:”治好了他我再來謝你。“顧劍冷笑了一聲,說道:”不用謝我,我可沒安好心。等你治好他,我便去一劍殺了他,我從來不殺沒有絲毫抵抗之力的人,等他傷好了,便是他送命之時。“我衝他扮了個鬼臉:”我知道你不會的啦,等他的傷好了,我一定請你喝酒。“顧劍並沒有再跟我糾纏,長袖一拂,轉身就走了。

  話雖這麼說,但我還是把那瓶藥拿給御醫看過,他們把藥挑出來聞聞,看看,都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也不敢給李承鄞用。我猶豫了半天,避著人把那些藥先挑了一點兒敷在自己胳膊上,除了有點兒涼涼的,倒沒別的感覺。第二天起床把藥洗去,皮膚光潔,看不出任何問題。我覺得放心了一些,這個顧劍武功這麼高,絕世高人總有些靈丹妙藥,說不定這藥還真是什麼好東西。到了第二天,我趁人不備,就悄悄將那些藥敷在李承鄞的傷口上。

        不知道是這些藥的作用,還是太醫院的那些湯藥終於有了效力,反正第四天黃昏時分,李承鄞終於退燒了。

  他退了燒,所有人都大大鬆了口氣,我也被人勸回去睡覺。剛剛睡了沒多久,就被永娘叫醒,永娘的臉色甚是驚惶,對我說道:”太子殿下的傷情突然惡化。“我趕到李承鄞的寢殿裡去,那裡已經圍了不少人,太醫們看到我來,連忙讓出了一條路。我走到床邊去,只見李承鄞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傷口之外滲出了許多黃水,他仍舊昏迷不醒,雖然沒有再發燒,可是呼吸越來越微弱了。

  太醫說:”殿下肺部受了傷,現在邪風侵脈,極是兇險。“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傷藥出了問題,可是殿中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皇帝也遣人來了,不過現在太醫束手無策,亦無任何辦法。我心裡反倒靜下來,坐在床前的腳踏上,握著李承鄞的手,他的手很涼,我將他的手捧在手裡,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

  太醫們還在那裡嗡嗡地說著話,我理也不理他們。夜深之後,殿裡的人少了一些,永娘給我送了件氅衣來,那時我正伏在李承鄞的床前,一眨也不眨眼地看著他。

  他長得多好看啊,第一次看到李承鄞的時候,我就覺得他長得好看。眉毛那樣黑,那樣濃,鼻子那樣挺,臉色白得,像和闐的玉一樣。但李承鄞的白淨並不像女孩兒,他只是白淨斯文,不像我們西涼的男人那樣粗礪,他就像中原的水,中原的山,中原的上京一樣,有著溫潤的氣質。

  我想起一件事情,於是對永娘說:”叫人去把趙良娣放出來,讓她來見見太子殿下。“雖然趙瑟瑟已經被廢為庶人,但我還是習慣叫她趙良娣,永娘皺著眉頭,很為難地對我說:”現在宮中出了這樣的大事,趙庶人的事又牽涉到皇后……奴婢覺得,如果沒有陛下的旨意,太子妃還是不要先…“

        我難得發了脾氣,對她說:”現在李承鄞都傷成這樣子了,他平常最喜歡趙良娣,怎麼不能讓趙良娣來看看他?再說趙良娣不是被冤枉的麼?既然是冤枉的,為什麼不能讓她來看李承鄞?“永娘習慣了我李承鄞李承鄞的叫來叫去,可是還不習慣我在這種事上擺出太子妃的派頭,所以她猶豫了片刻。我板著臉孔表示不容置疑,她便立時叫人去了。

  許多時日不見,趙良娣瘦了。她原來是個豐腴的美人,現在清減下來,又因為庶人的身份,只能荊釵素衣,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她跪下來向我行李,我對她說:”殿下病得很厲害,所以叫你來瞧一瞧他。“趙良娣猛然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裡已經含著淚光。她這麼一哭,我嗓子眼兒不由得直發酸,說道:”你進去瞧瞧他吧,不過不要哭。“趙良娣拭了拭眼淚,低聲說:”是。“她進去好一會兒,跪在李承鄞的病榻之前,到底還是嚶嚶地哭起來,哭得我心裡直發煩。我走出來在門外的臺階上坐下來,仰頭看著天。

  天像黑絲絨似的,上面綴滿了酸涼的星子。

  我覺得自己挺可憐,像個多餘的人似的。

  這時候有個人走過來,朝我行禮:”太子妃。“他身上的甲胄發出清脆的聲音,很好聽。我其實這時候不想看見任何人,可是裴照救過我好幾次,我總不好不理他,所以只好擠出一絲笑容:”裴將軍。“夜裡風涼,太子妃莫坐在這風口上。”

  是挺冷的,我裹了裹身上的氅衣,問斐照:“你有夫人了嗎?”

  裴照似乎微微一怔:“在下尚未娶妻。”

        你們中原,講究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實這樣最不好了,我們西涼如果情投意合,只要打下一對大雁,用布包好了,送到女孩兒家裡去,就可以算作是提親,只要女孩兒自己願意,父母也不得阻攔。裴將軍,如果日後你要娶妻,可一定要娶個自己喜歡的人。不然的話,自己傷心,別人也傷心。“裴照默不作聲。

  我抬起頭來看星星,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真是想西涼。“其實我自己知道,我並不是想西涼,我就是十分難過。我一難過的時候,就會想西涼。

  裴照語氣十分溫和:”這裡風大,太子妃還是回殿中去吧。“我無精打采:”我才不要進去呢,趙良娣在裡面,如果李承鄞醒著,他一定不會願意我跑進去打擾他們。現在他昏迷不醒,讓趙良娣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吧,他如果知道,只怕傷也會好得快些。“裴照不再說話,他側身退了兩步,站在我身側。我懶得再和他說話,於是捧著下巴,一心一意地開始想,如果李承鄞好起來了,知道趙良娣是被冤枉的,他一會很歡喜吧。那時候趙良娣可以恢復良娣的身份了,在這東宮裡,我又成了一個招人討厭的人。

  起碼,招李承鄞的討厭。

  我心裡很亂,不停地用靴尖在地上亂畫。也不知過了多久,永娘出來了,對我悄聲道:”讓趙庶人待在這裡太久不好,奴婢已經命人送她回去了。“我嘆了口氣。

  永娘大約瞧出了我的心思,悄聲耳語:”太子妃請放心,奴婢適才一直守在殿下跟前,趙庶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哭泣而已。“我才不在乎她跟李承鄞說了什麼呢,因為哪怕她不跟李承鄞說什麼,李承鄞也是喜歡她的。

  裴照朝我躬身行禮:”如今非常之時,還請太子妃保重。“我偷懶地站起來,對他說:”我這便進去。“裴照朝我行李,我轉過身朝殿門走去,這時一陣風吹到我身上,果然覺得非常冷,可是剛才並不覺得。我忽然想起來,剛才是因為裴照正好站在風口上,他替我擋住了風。

  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裴照已經退到臺階之下去了。他大約沒想到我會回頭,所以正瞧著我的背影,我一扭過頭正巧和他四目相對,他的表情略略有些不自在,好像做錯什麼事似的,很快就移開目光不看我。

  我顧不上想裴照為何這樣古怪,一踏進殿裡,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也愁眉不展。

  我顧不上想裴照為何這樣古怪,一踏進殿裡,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也愁眉不展。

  李承鄞還是昏迷不醒,御醫的話非常委婉,但我也聽懂了,他要是再昏迷不醒,只怕就真的不好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李承鄞的手擱在錦被上,蒼白得幾乎沒什麼血色。我摸了摸他的手,還是那樣涼。

        我太累了,幾乎好幾天都沒有睡,我坐在腳踏上,開始絮絮叨叨跟李承鄞說話,我從前可沒跟李承鄞這樣說過話,從前我們就只顧著吵架了。我第一回見他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是大婚的晚上,他掀起我的蓋頭,那蓋頭蓋了我一整晚,氣悶得緊。

        蓋頭一掀起來,我只覺得眼前一亮,四面燭光亮堂堂的,照著他的臉,他的人。他穿著玄色的袍子,上面繡了很多精緻的花紋。我在之前幾個月,由永娘督促,將一本《禮典》背得滾瓜爛熟,知道那是玄衣、纁裳、九章。五章在衣,龍、山、華蟲、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織成為之。白紗中單,黼領,青褾、禩、裾。革帶,金鉤暐,大帶,素帶不朱裡,亦紕以朱綠,紐約用組。黻隨裳色,火、山二章也。

  他戴著大典的袞冕,白珠九旒,以組為纓,色如其綬,青纊充耳,犀簪導,襯得面如冠玉,儀錶堂堂。

  中原的太子,連穿戴得這麼有名堂,我記得當時背《禮典》的時候,背了好久才背下來這段,因為好多字我都不認得。

  我想那時候我是喜歡他的,可是他並不喜歡我。因為他掀完蓋頭,連合巹酒都沒有喝,轉身就走掉了。

  其實他走掉了我倒鬆了口氣,因為我不知道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睡不睡得慣。

  永娘那天晚上陪著我,她怕我想家,又怕我生氣,再三向我解釋說,太子殿下這幾日傷風,定是怕傳染給太子妃。

  他一傷風,就是三年。

  在東宮之中,我很孤獨。

  我一個人千裡迢迢到這裡來,雖然有阿渡陪著我,可是阿渡又不會說話。如果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我想我會更加孤獨的。

  現在他要死了,我惦著的全是他的好,我挖空心思,把從前的事都提起來,我怕再不跟他說點兒什麼,他要是死了就再不能告訴他了。好些事我以為我都忘了,其實並沒有。我連原來吵架的話都一句句想起來,講給他聽。告訴他當時我多麼氣,氣得要死。可是我偏裝作不在意,我知道要吵贏的話,只有裝不在意,李承鄞才會被我噎得沒話說。

  還有鴛鴦絛的事,讓多少人笑話我啊,還讓皇后訓了我一頓。

  我一直說著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怕李承鄞真的死了。夜裡這樣安靜,遠處的燭光映在帳幔之上,內殿深廣,一切都彷彿隔著層什麼似的,隔著漆黑的夜,隔著寂靜的漏聲,只有我在那裡喃喃自語。

  其實我真的挺怕當小寡婦。在我們西涼,死了丈夫的女人要嫁給丈夫的弟弟,像中原去和親的明遠公主,原本嫁的就是我的伯父,後來才改嫁給我的父王。中原雖然沒有這樣的規矩,可是我一想到李承鄞要死,我就止不住地哆嗦,他如果死了,我一定比現在更難過。我趕緊逼著自己不要再想,趕緊逼著自己說著那些亂七八糟的閒話。

  其實我也沒我自己想的那麼討厭李承鄞,雖然他老是惹我生氣,不過三年裡我們私下的交往也是屈指可數,除開他為了趙良娣找我的麻煩,其實我們原本也沒有多少架可以吵。有時候不吵架,我還覺得挺不習慣的……還有抄書,雖然我最討厭抄書,不過因為我被罰抄了太多書,現在我的中原字寫得越來越好了,都是因為被罰抄書。那些《女訓》《女誡》,抄得我都快要背下來了。還有一件事其實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是那些書上好多字我太認識,也不知道該怎麼讀,不過我依樣畫瓢,一筆筆把它描出來,誰也不曉得我其實不認識那個字。

  還有,李承鄞的”鄞“字,這個字其實也挺古怪的,當初我第一次看到,還以為它是勤……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聽說中原人取名字都有講究,他怎麼會叫這個名字呢?

  鄞州……”

  我自言自語大半宿了,難得有人搭腔,我一時剎不住反問:“啊?什麼鄞州?”

  太祖皇帝原封鄞州……中州之東,梁州之南……龍興之地……所以……我叫承鄞……“我張大了嘴巴瞧著,瞧著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他的聲音很小,可是字句清楚,神智看上去也很清醒,眼睛雖然半睜半閉,可是正瞧著我。

  我愣了半天,終於跳起來大叫:”啊!“我的聲音一定很可怕,因為所有人全都呼啦啦沖進來了,太醫以為李承鄞傷勢更加惡化,著急地沖上來:”殿下怎麼了?殿下怎麼了?“我拿手指著李承鄞,連舌頭都快打結了:”他……他……“李承鄞躺在哪裡,面無表情地瞧著我,太醫已經喜極而泣:”殿下醒了!殿下醒過來了!快快遣人入宮稟報陛下!太子殿下醒過來了……“整個東宮沸騰起來了,所有人精神大振,太醫說,只要李承鄞能清醒過來,傷勢便定然無大礙。這下子太醫院的那些人可歡騰了,個個都眉開眼笑,宮人們也都像過年似的,奔相走告。御醫又重新請脈,斟酌重新寫藥方,走來走去,嗡嗡像一窩被驚動的蜜蜂,大半夜折騰鬧得我只想睡覺。
匿名
狀態︰ 離線
15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6:25
第十四章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記得那些御醫似乎還在嗡嗡地說著話,我醒的時候還趴在李承鄞的床沿邊,身上倒蓋著一條錦被。我的腿早就睡得僵了,動彈不得,一動我全身的骨頭都咯咯作響……我睡得太香了,都流了一小灘口水在李承鄞的袖子上,咦……李承鄞的袖子!

  我竟然趴在那裡,用下巴枕著李承鄞的胳膊睡了一晚上,內殿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床上的李承鄞卻是醒著的,而且正似笑非笑地瞧著我。

  我瞧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沒事了。我吃力地想把自己麻木的腿收回來,試了試便知道是徒勞,一時半會兒是站不起來了,還有我的腰……天都亮了,我的腰那個又酸又疼啊,簡直跟被大車從背上碾過一整晚似的,以後再不這樣睡了。

  我使出吃奶的勁兒,終於扶著床站起來了,我嘗試著邁了邁腿,拿不准主意是叫人進來攙我好,還是等過會兒腳不麻了,再試試好。這時候李承鄞終於說話了:”你要去哪兒?“回去睡覺……”我連舌頭都麻了,真是要命,說話都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

  ”誰叫你跟豬似的,在哪兒都能睡著,你趴這兒都可以睡,叫都叫不醒。“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人剛剛好一點兒就又有力氣跟我吵架。

  他拍了拍身邊的床。

  ”幹什麼?”

  你不是要睡覺麼?反正這床夠大。“確實夠大,李承鄞這張床比尋常的床大多了,睡上十個八個人都綽綽有餘。不過重點不在這裡,重點在,我忍不住問:”你要我跟你一塊兒睡?“李承鄞一臉不以為然:”又不是沒睡過。“這倒也是。

  我實在是困頓得厲害,爬上床去,李承鄞本來要將被子讓一半給我,我怕碰到他的傷口,伸手把腳榻上的那床被子撈起來蓋上。然後,我就很舒服地睡著了。

  後來是永娘輕聲將我喚醒的,我悄悄披衣起來,永娘輕聲告訴我說,廢黜皇后的旨意終於明詔天下,不過據說太皇太后出面安撫,後宮倒還十分安定。

  隨著廢黜皇后的聖旨,內廷還有一道特別的旨意,是恢復趙良娣的良娣之位,因為她是被冤枉的。

  我十分黯然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承鄞,他睡得很沉,還沒有睡。因為傷勢太重,這麼多天來他的臉色仍舊蒼白沒有血色,人也瘦了一圈,連眼圈都是烏青的。

  我對永娘說:”派人去叫趙良娣來侍侯太子殿下吧。“這個地方本來就不屬於我,我偏賴在這裡好幾日。

  不等永娘說話,我就走出殿去,命人備輦。

  我回到自己的殿中,再無半分睡意。大約是睡得太久了,我瞧著鏡中的自己,如果我長得漂亮一些,李承鄞會不會喜歡我呢?

  本來李承鄞喜歡不喜歡我,我一點兒也不在意,可是經過這次大難,我才覺得,其實我是在意的。現下他活過來了,我盼著他喜歡我。因為他快要死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挺喜歡他的。

  可是,他只喜歡趙良娣。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發過愁。

  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每天就呆呆地坐在那裡。

  趙良娣重新回到了她住的院子裡,太皇太后覺得她受了委屈,接連頒賜給她好些珍玩。然後她的父親最近又升了官,巴結她的人更多了。她住的院子裡熱鬧極了,偶爾從外頭路過,可以聽見那牆內的說笑聲、弦管聲、歌吹聲。

  李承鄞的傷勢應該好得差不多了,雖然我沒有再見過他,不過有一次我曾聽到他的笑聲。

  能夠笑得那樣開心,想必是好了。

  下大雪的那天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情是宮中傳出旨意,珞熙公主賜婚裴照;第二件事情是緒娘被送回了東宮。

  裴照的家世很好,他的母親就是平南長公主,永娘告訴我說:”裴將軍生來就是要當駙馬的。“據說這是中原的講究,親上加親。

  我想起我自己做過的那個夢,只覺得十分悵然。裴將軍做了駙馬以後,說不定要升官了,他如果不再做東宮的金吾將軍,也許我以後再也見不著他了。

  本來我已經見不著李承鄞,現在,我就連裴照都要見不著了。

永娘將緒娘安置在東宮西邊的一座院子裡,她說那裡安靜,緒娘身體不好,要靜靜地養一陣子。

  我想是因為李承鄞並不喜歡她,所以永娘給她挑的地方,離正殿挺遠的。永娘對我說:”趙良娣鋒芒正盛,太子妃應該趨避之。“永娘說的這話我不太懂,但我只帶就是叫我躲著趙良娣唄。

  反正在東宮我也不開心,幸好阿渡的傷也好了,我又可以同阿渡兩個溜出去玩兒。

  一兩個月沒出來,天氣雖然冷,又剛下了雪,但因為快過年了,宮外倒是極熱鬧。

  街上人山人海,到處是滿滿當當的小攤小販,賣雪柳的,賣春幡的、賣吃食的、賣年畫的……玩雜耍的、演傀儡戲的、放炮仗的、走繩索的……真是擠都擠不動的人。我頂喜歡這樣的熱鬧,從前總喜歡和阿渡擠在人堆裡,這裡瞧瞧,那裡看看。

  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提不起精神來。沒逛一會兒,就拉著阿渡去米羅的鋪子裡喝酒。

  酒肆還是那麼熱鬧,老遠就聽見米羅的笑聲,又清又脆,彷彿銀鈴一般。

  我踏進酒肆的竹棚底下,才發現原來她在同人說笑,那個人我也認識,原來是裴照。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裴照,不由得一愣,他大約也沒想到會遇上我,所以也是一怔。

  我見裴照輕袍緩帶,一派閒適的樣子,便拱手招呼了一聲:”裴公子。“他反應挺快,也對我拱了拱手:”梁公子。“酒肆裡人太多,只有裴照桌子旁邊有空位,我老實不客氣地招呼阿渡先坐下來,要了兩壇酒。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借酒消愁。

  我雖然沒愁可澆,不過有一肚子的無聊,所以喝了兩碗之後,心情也漸漸好起來。

  我拿筷子敲著碗,哼起我們西涼的小曲兒:”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越練個,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酒肆裡有幾個人劈裡啪啦鼓著掌,我卻突然又沒了興致,不由得嘆了口氣,又喝了一碗酒,開始吃香噴噴的羊肉。阿渡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道她是想勸我少喝些,可是我沒有理她,我正埋頭吃肉的時候,忽然聽到”呼律“一聲,竟然是篳篥。我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桌子那頭的裴照。

  阿渡不曉得什麼時候把篳篥交給了他,他凝神細吹,曲調悠揚婉轉。

  我拖著下巴,聽他吹奏。

  這次他吹的曲子竟然是我剛剛唱的那半支小調,想必他從前並沒有聽過,所以吹奏得十分生澀,不過主要的音律還是沒有錯,只是一句一頓,吹過一遍之後就顯得流暢許多。這首曲子本來甚是歡快,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聽著只覺得傷心。

  裴照又吹了一遍,才放下了篳篥。

  我又飲了一碗酒,對他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裴照仍舊對我很客氣:”公子請吩咐。“我一直沒有到朱雀門城樓上去看過,你能不能帶我偷偷溜上去瞧瞧?”

  裴照面上略有難色,我自言自語:“算了,當我沒說過。”

  沒想到裴照卻說道:“偷偷溜上去甚是不便,不過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公子,充一充我的隨從。”

  我頓時來了精神,拍手笑道:“這個沒問題。”

  我和阿渡扮作裴照的隨從,大搖大擺,跟著他上了朱雀門。

        朱雀門是上京地勢最高的地方,比皇宮太液池畔的玲瓏閣還要高。這裡因為是上京九城的南正門,所以守衛及是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裴照亮出權杖,我們順順當當地上了城樓。

  站在城樓上,風獵獵吹在臉上,彷彿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九城萬家燈火,極是雄偉。市井街坊,——如棋盤般陳列眼前,東市西市的那些樓肆,像水晶盆似的,亮著一簇簇明燈。遠目望去,甚至遙遙可見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瓦,暗沉沉直接到天際。

  裴照指給我看:“那便是東宮。”

  瞧不瞧得見東宮,我完全不放在心上,我踮著腳,只想看到更遠。

  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也瞧不見西涼。

  我悵然地伏在城堞之上,無精打采地問裴照:“你會想家嗎?”

  隔開了一會兒,他才道:“末將生長在京城,沒有久離過上京,所以不曾想過。”

  我覺得自己怪沒出息的,所以有點訕訕地回過頭瞧了他一眼。城樓上風很大,吹得他袍袖飄飄,他站得離我挺遠的,城樓上燈光黯淡,我也瞧不見他臉上是什麼神色。我對他說:“吹一支篳篥給我聽吧。”

  阿渡將篳篥交給他,他慢慢地吹奏起來,就是我剛剛唱的那支曲子。

  我坐在城堞之上,跟著篳篥的聲音哼哼:“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

  我知道,那只狐狸不是在等姑娘,它是想家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沒有哼哼了,可是篳篥的樂聲一直響在我身邊。這種熟悉的曲調讓我覺得安然而放鬆。即使城樓上這樣冷,我的心底也有一絲暖意,那是西涼的聲音,是西涼的氣息,是這偌大繁華的上京城中,唯一我覺得親切,覺得熟悉的東西。

  滿天的雲壓得極低,泛著黃,月亮星星都瞧不見,只有風割在人臉上,生疼生疼。我覺得困了,打了個哈欠,靠在阿渡的身上。

  篳篥的聲音漸漸浮起來,像是冬天的薄霧,漸漸地飄進我的夢裡。

  我快要睡著了。

  就在這時候,臉上一涼,我抬起頭。

  原來是下雪了,無數紛揚的雪花從無盡的蒼穹緩緩落下,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息了,只有雪無聲地下著,綿綿的,密密的。晶瑩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飛開,天像是破了一個窟窿,無窮無盡地往下面漏著雪。東一片,西一片,飛散著,被風吹得飄飄揚揚。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6:45
第十五章

      城裡的燈火也漸漸稀疏了,雪像一層厚重的白簾,漸漸籠罩起天地。

  裴照終於收起篳篥,原來他一直吹了這麼久。一停下來,他就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陣,定是吃了許多涼風,他也真是傻,我不叫停,就一直吹了這麼久,也不怕傷肺。裴照勉力忍住咳嗽,對我說道:“下雪了,末將護送太子妃回去吧。”

  我看到他眼睫毛上有一朵絨絨的雪花,眨一眨眼,就化了。

  我任性地說:“我才不要回去。”

  太子妃……“不要叫我太子妃。”

  裴照並沒有猶豫,仍舊語氣恭敬:“是,娘娘。”

  我覺得十分煩惱,問:“你喜歡那個公主麼?”

  裴照怔了怔,並沒有說話。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估計你就不喜歡啦!沒想到你也要被逼著娶一個不喜歡的人。唉,你們中原的男人真可憐。不過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即使李承鄞身為太子,都不能冊立喜歡的人為太子妃,你呢,也和他惺惺相惜……”

  我的成語可能用得亂七八糟,所以裴照的臉色挺不自然,最後只淡淡地答了個“是”。

  我慷慨地說:“別煩惱了!我請你喝花酒好了!”

  裴照書又被嗆到了,又是好一陣咳嗽。我大方地告訴他:“我在鳴玉坊有個相好哦!長得可漂亮啦!今天便宜你了!”

  太子妃……“別叫我太子妃!”我興興頭頭拉著他,“走走!跟我吃花酒去!”

  裴照顯然沒想到我是風月場中的常客,等看到我在鳴玉坊的派頭時,簡直把他給震到了。

  關鍵是王大娘一件了我就跟見活寶似的,眉開眼笑直迎上來,一把就扯住了我的袖子:“哎呀,梁公子來啦!樓上樓下的姑娘們,梁公子來啦!”

  關鍵是王大娘一件了我就跟見活寶似的,眉開眼笑直迎上來,一把就扯住了我的袖子:“哎呀,梁公子來啦!樓上樓下的姑娘們,梁公子來啦!”

  雖然王大娘渾身都是肉,可是她嗓門又尖又細又高又亮,這麼呱啦一叫,整個鳴玉坊頓時轟轟烈烈,無數穿紅著綠的鶯鶯燕燕從樓上樓下一湧而出:“梁公子來啦!梁公子怎麼這麼久沒來?梁公子是忘了咱們吧……”

  我被她們簇擁而入,好不得意:“沒有沒有……今天路過……”

  哼!前天月娘還在說,梁公子,你要是再不來呀,咱們就把你存在這兒的那十五壇好酒,全都給挖出來喝了。“對呀,還有梅花下埋的那一壇雪,月娘還心心念念留著煎茶給你嘗!”

  今天又下雪了,我們就拿這雪水來煮酒吧!“好啊好啊!”

  我被她們吵得頭昏腦漲,問:“月娘呢?怎麼不見她?”

  月娘啊,她病了!“我吃了一驚:”病了?“是啊!相思病!”

  相思病?“可不是。前天啊,有位貴客到這裡來吃了一盞茶,聽了一首曲,然後就走了,沒想到月娘竟然害上了相思病。”

  什麼人竟然能讓月娘害相思病?“瞧著應該是讀書人家的貴人,長的麼,一表人才,談吐不凡,氣宇軒昂……”

  一聽就沒戲,我都聽那些說書先生講過多少次了,私定終身後花園的都是公子和小姐,沒有公子和風塵女子。更何況這月娘乃是勾欄中的頂尖,教坊裡的人精,敗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怎麼會害相思病?

  我跟月娘是結義金蘭,立刻便去樓上她房中看她。她果然還沒睡,只是懨懨地靠在熏籠上,托著腮,望著桌上的一盞紅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十五!“我換著她的小名。

  月娘瞧見是我,亦是無精打采:”你來啦?“我上下打量她:”你真害相思病了?“妹妹,你不知道,他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你教過我,男人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不僅一表人才,而且談吐不凡……更難得的是,對我並無半分輕薄之意……”月娘癡癡地合掌作十,“上蒼保佑,什麼時候再讓我見他一面……”

  他不會也是女扮男裝吧?“我忍不住打斷她,”當初你認出我是女人的時候,不就說過,我對你沒有半分輕薄之意,所以你一言看出我其實是女人……“月娘壓根兒不為我所動:”他怎麼可能是女扮男裝,看他的氣度,便知道他是男人中的男人……唉……“我咬著耳朵告訴她:”我今天把裴照帶來了!你不是一心想要報仇麼?要不要對裴照施點美人計,讓他替你報仇?他爹是驍騎大將軍,他是金吾將軍,聽說裴家挺有權勢的!“

        月娘黯然搖了搖頭:”沒有用。高於明權傾朝野,為相二十餘載,門生遍佈黨羽眾多,就算是裴家,也扳不倒他。而且我聽說,高貴妃馬上就要做皇后了。“”高貴妃就要做皇后了?“”是呀,坊間都傳,陛下廢黜張皇后,就是想讓高貴妃做皇后。“我不能不承認,我這個太子妃混得太失敗了,連皇后的熱門人選都不曉得。我從前只見過高貴妃兩次,都是去向皇后定省時偶爾遇見的,我努力地回想了半天,也只想起一個模糊的大概,沒能想起她到底長什麼樣子。

        我說:”你要是能見到皇帝就好了,可以向他直述冤情。“月娘原來家裡也是做官的,後來被高於明陷害,滿門抄斬。那時候她不過六七歲,僥倖逃脫卻被賣入勾欄為歌伎。這些年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報仇,她第一次將自己身世說給我聽的時候,都哭了。我十分同情她,可惜總幫不到她。

  月娘幽幽地嘆了口氣:”哪怕見到皇上也沒有用……唉……我倒不想見皇上……我……現在心裡……只是……只不知幾時能再見著那人……“月娘真的害了相思病,連全家的大仇都不惦記了,就惦記著那位公子哥。

  我下來拉裴照上樓,鳴玉坊中到處都生有火盆,暖洋洋的好不適宜。月娘乃是鳴玉坊的頭牌花魁,一掀開她房前的簾子,暖香襲人。好幾個人迎出來,將我們一直扯進去,裴照不習慣這樣的場合,我便將那些美人都轟了出去,然後只留了月娘陪我們吃酒。

  鬧騰這大半夜,我也餓了,鳴玉坊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要不然我也不會總在這裡來往。一來是與月娘甚是投契,二來就是因為他們這裡的菜好。

  我飽飽地吃了一頓,把城樓上吹風受雪的那些不適全吃得忘光了。月娘抱著琵琶,懶懶地撫著弦,有一句沒一句地唱:”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她的聲音懶懶的,好像真的氣若遊戲,果然一副害了相思病的腔調。我看了一眼裴照:”你怎麼不吃?“”公子請自便,我不餓。“我覺得他比之前有進步,起碼不再一口一個末將。我拿著筷子指給他看:”這裡的魚膾是全上京最好吃的,是波斯香料調製的,一點兒也不腥,你不嘗嘗看?“我大力推薦魚膾,他也就嘗了嘗。

  回宮的路上,裴照忽然問我:”適才的女子,是否是陳家的舊眷?“我一時沒聽懂,他又問了一遍:”剛剛那個彈琵琶的月娘,是不是本來姓陳?“我點了點頭,趁機對他講了月娘的家世,將她形容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遙遙已經可看到東宮的高牆,裴照停下來,忽然對我說:”太子妃,末將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我頂討厭人這樣繞彎子了,於是說:”你就直說吧。“他卻頓了頓,方才道:”太子妃天性純良,東宮卻是個是非之地。殿下身為儲君,更是立場尷尬。末將以為,太子妃還是不要和月娘這樣的人來往了……“

        我從來沒覺得裴照這樣地令人討厭過,於是冷笑著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皇親國戚,瞧不起月娘這樣的女子,可是叫我跟我的朋友不再來往,那可辦不到!我才不像你們這樣的勢利眼,打量人家無權無勢,就不和她交朋友。沒錯,月娘是個風塵女子,今天晚上真是骯髒了裴將軍!請裴將軍放心,以後我再不帶你去那樣的地方了,你安安心心做你的駙馬爺吧!“大約我還從來沒有這般尖刻地跟裴照幹說過話,所以說過之後,好長時間他都沒有出聲。只聽見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音,這裡是坊間馳道,全都是丈二見方的青石鋪成。雪還一直下著,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馬兒一走一滑,行得極慢。

        一直行到東宮南牆之下,我都沒有理會裴照。

  我不知道後來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為馬上就要過新年,宮裡有許多大典,今年又沒有皇后,很多事情都落在我的身上,內外命婦還要朝覲、賜宴……雖然後宮由高貴妃暫時主持,可她畢竟只是貴妃。永娘告訴我說,許多人都瞧著元辰大典,猜測皇帝會不會讓高貴妃主持。

  高貴妃會當皇后嗎?”

  奴婢不敢妄言。“永娘很恭謹地對我說。我知道她不會隨便在這種事上發表意見,她也告訴我:”太子妃也不要議論此事,這不是做人子媳該過問的。“我覺得我最近的煩惱很多,比關心誰當皇后要煩人多了。比如趙良娣最近苛扣了緒寶林的用度,緒寶林雖然老實,但她手下的宮人卻不是吃素的,吵鬧起來,結果反倒被趙良娣的人下圈套,說她們偷支庫房的東西,要逐她們出東宮。最後緒寶林到我面前來掉眼淚,我也沒有辦法,要我去看那些帳本兒、管支度、操心主持那些事,可要了我的命了,我只得好好安撫了緒寶林,可是兩個宮人還是被趕出了東宮,我只得讓永娘重新挑兩個人給緒寶林用。

        除了東宮裡的這些瑣事,更要緊的是太皇太后偶染風寒,她這一病不要緊,闔宮上下都緊緊揪著一顆心,畢竟是七十歲的老人了。原先我用不著每日晨昏定省,現在規矩也立下來了,每天都要到壽甯宮侍奉湯藥。再比如李承鄞打馬球的時候不小心扭了腳脖子,雖然走路並不礙事,可是他因為傷癒不久,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大怒,把他召去狠罵了一頓,結果回來之後趙良娣又不知道為什麼觸怒了他,他竟然打了趙良娣一巴掌,這下子可鬧得不可開交了,趙良娣當下氣得哭鬧不已。眾人好說歹說勸住了,李承鄞那脾氣豈是好相與的,立時就拂袖而去,一連好幾日都獨宿在正殿中。

  永娘再三勸我去看李承鄞,我曉得她的意思,只是不理不睬。

  沒想到我沒去看李承鄞,他倒跑來我這裡了。

  那天晚上下了一點兒小雪,天氣太冷,殿裡籠了熏籠,蒸得人昏昏欲睡。所以我早早就睡了,李承鄞突然就來了。

  他只帶了名內官,要不是阿渡警醒,沒準兒他上了床我都不知道。阿渡把我搖醒的時候,我正睡得香,我打著呵欠揉著惺忪的眼睛看著李承鄞,只覺得奇怪:”你來幹什麼?“睡覺!”他沒好氣,坐下來腳一伸,那內官替他脫了靴子,又要替他寬衣,他揮揮手,那內官就垂著手退出去了。阿渡一搖醒我,也早就不曉得溜到哪裡去了。

  我又打了個哈欠,自顧自又睡死過去,要不是李承鄞拉被子,我都醒不過來。

  我迷迷糊糊把被子讓了一半給他,他卻貼上來,也不知道最後誰替他脫的衣服,他只穿了件薄綢的中衣。男人身上真熱,暖和極了,跟火盆似的。尤其他胳膊一伸,正好墊在我頸窩裡,然後反手摟住我,順手就把我扒拉到他懷裡。這樣雖然很暖和,可是我覺得很不舒服,尤其睡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別在我後脖子出氣……”

        他沒說話,繼續親我的後脖子,還像小狗一樣咬我,我被咬得又痛又癢,忍不住推他:“別咬了,再咬我睡不著了。”他還是沒說話,然後咬我耳朵,我最怕耳朵根癢癢了,一笑就笑得全身發軟,他趁機把我衣帶都拉開了,我一急徹底醒過來了,“你幹什麼?”

  李承鄞狠狠啃了我一口,我突然明白他要幹嘛了,猛然一腳就踹開他:“啊!”

  這一下踹得他差點兒沒仰面跌下床去,帳子全絞在他臉上,他半天才掀開裹在臉上的帳子,又氣又急地瞪著我:“你怎麼回事?”

  你要……那個……那個……去找趙良娣!“我才不要當趙良娣的替身呢,雖然我喜歡李承鄞,可不喜歡他對我做這種事情。

  李承鄞忽然輕笑了一聲:”原來你是吃醋。“李承鄞忽然輕笑了一聲:”原來你是吃醋。“”誰吃醋了?“我翻了個白眼,”你少在那裡自作自受!“李承鄞終於忍不住糾正我:”是自作多情!“我說成語總是出錯,不過他一糾正我就樂了:”你知道是自作多情就好!去找你的趙良娣,或者緒寶林,反正她們都巴望著你呢!“

        ”你呢?你就不巴望我?“”我有喜歡的人啦!“我突然心裡有點兒發酸,不過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而且我還偏要在他面前嘴硬”我才不巴望你呢,你願意找誰找誰去,哪怕再娶個十個八個什麼良娣、寶林,我也不在乎。“李承鄞的臉色突然難看起來,以前我總在他面前說趙良娣,他的臉色也沒有這般難看。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冷笑了一聲:”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不就是裴照!“我張口結舌地瞧著他。

  ”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有夫之婦。哦,我知道了,反正你們西涼民風敗壞,不怕丟臉,成日溜出宮外跟裴照混在一起,竟然沒有半分羞恥之心!“我可沒想到他會知道我出宮的事,我更沒想到他會知道我跟裴照一起吃酒的事,我惱羞成怒了:”你自己娶了一個女人又娶一個女人,我出宮逛逛,又沒有做什麼壞事,而且我和裴將軍清清白白……“

        李承鄞反倒笑了笑:”那是,借裴照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跟你不清白。再說他馬上要娶珞熙了,我們天朝的公主,可不像你們西涼的女人,真是……天性輕狂!“最後四個字徹底激怒了我,我跳起來甩了他一巴掌,不過他避得太快,所以我這巴掌只打在了他下巴上。我氣得全身發抖:”你跟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成天攪在一塊兒,我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我和裴照不過喝過幾次酒,你憑什麼這樣說我?我們西涼的女人怎麼了……你就是仗著你們人多勢眾……要不是當初你父皇逼著我阿爹和親,我阿爹捨得把我嫁到這麼遠麼?若不是你們仗勢欺人,我會嫁給你麼?我們西涼的男人,哪一個不比你強?你以為我很想嫁給你麼?你以為我很稀罕這個太子妃麼?我喜歡的人,比你強一千倍一萬倍!你連他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李承鄞真的氣到了,他連外衣都沒有穿,怒氣衝衝地就下了床。他一直走到內殿的門口,才轉過身對我說:”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來了,你就好好想著那個比我強一千倍一萬倍的人吧!“他可真是氣著了,連靴子都沒穿,也不知道赤著腳是怎麼回去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7:06
第十六章

      我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心裡十分難過。我把李承鄞氣跑了,因為我知道,他喜歡的是趙良娣。我沒有那麼大方,明知道他心裡沒有我,還讓他占我的便宜。我寧可他跟從前一樣,對我不聞不問的。女人其實挺可憐,當時他不過推了我一把,讓我避開刺客那一劍,我就已經很喜歡他了,如果他在對我溫存一點兒,說不定我真的就離不開他了。那時候我就真的可憐了,天天巴望著他,希望他能施捨地看我一眼,然後就像永娘說過的那些女人一樣,每天盼啊盼啊,望啊望啊……我才不要把自己落到那麼可憐的地步去。

  我大半宿沒睡著,早上就睡過頭了,還是永娘把我叫醒,慌慌張張梳洗了進宮去。太皇太后這幾日已經日漸康復,見到我很高興,將她吃的粥賜給我一碗。

  那個粥不知道放了些什麼,味道怪怪的,我吃了幾口,實在忍不住,覺得胃裡直翻騰。

  永娘看我臉色不好,連忙走上來,奉給我一盞茶。我胃裡難受得要命,連茶都不敢喝,小聲告訴永娘:”我想吐……“太皇太后都七十歲的人了,耳朵竟然特別靈,馬上就聽到了:”啊?想吐啊?“不帶她吩咐,馬上一堆宮女圍上來,拿漱盂的拿漱盂,拿清水的拿清水,拿錦帕的拿錦帕,撫背的撫背,熏香的熏香。

        太皇太后這裡用的熏香是龍涎香,我一直覺得它味道怪怪的,尤其現在熏香還舉得離我這麼近,那煙氣往我鼻子裡一沖,可忍不住了,但吐又吐不出來,只嘔了些清水。永娘捧來花露給我漱口,這麼一折騰,太皇太后都急了:”快傳御醫!“不用……”肯定是昨天晚上睡涼了,李承鄞走後我大半宿沒有睡著,坐在那裡連被子都忘了蓋,今天早上我就有點兒肚子疼,現在變成胃不舒服了,我說,“也許是吃壞了……”

  傳御醫來看。“太皇太后眉開眼笑,”八成是喜事,你別害臊啊!開花結果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哎呀,還要傳欽天監吧,你說這孩子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我……我差點一口鮮血噴出來……沒想到太皇太后這樣心熱,以為我有娃娃了,問題是,我還沒做過會有娃娃的事呢……御醫診視後的結果是我胃受了涼,又吃了鹿羹粥,所以才會反胃。太皇太后可失望了,問左右:”太子呢?“馬上就是元辰大典,今日殿下入齋宮……”

  太皇太后頓時拍著案幾發起了脾氣:“入什麼齋宮!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父皇像他這個年紀,都有三個兒子了!他都二十歲了,還沒有當上爹!那個趙良娣成日在他身邊,連個蛋都不會下!還有那個緒寶林,好好一孩子,說沒就沒了!再這麼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抱上曾孫子?是想讓我死了都閉不上眼睛麼?”

  太皇太后一發脾氣,滿大殿的人都跪了下去,戰戰兢兢地無一不道:“太皇太后息怒!”越是這樣說,太皇太后越怒:“來人!把李承鄞給我叫來!我就不信這個邪,我就不信我明年還抱不上曾孫子!”

  太皇太后同我一樣,點名道姓叫李承鄞。不過太皇太后叫他來罵一頓,回頭他又該以為是我說了什麼,說不定又要和我吵架。

  吵就吵唄,反正我也不怕他。

  我沒想到太皇太后那麼心狠手辣,叫來李承鄞後根本沒有罵他,而是和顏悅色地問他:“沐浴焚香啦?”

  沐浴焚香是入齋宮之前的準備,李承鄞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只答:“是。”

  “那就好。”太皇太后說道,“便宜你了,這幾日不用你清心寡欲吃齋,反正列祖列宗也不在乎這個。來人啊,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送到清雲殿中去,沒我的吩咐,不准開門!“我都傻了,宮人們拉的拉推的推,一窩蜂把我們倆推進了清雲殿,”咣啷“一聲關上門。我搖了搖,那門竟然紋絲不動。

        李承鄞冷冷瞧了我一眼,我回瞪了他一眼。

  他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卑鄙!“我大怒:”關我什麼事!你憑什麼又罵我?“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告狀,她怎麼會把我們關起來?”

  我氣得不理他,幸好殿中甚是暖和,我坐在桌邊,無聊的掰手指玩兒,掰手指也比跟李承鄞吵架有趣。

  我們被關了半日,瞧著天色暗下來,宮人從窗中遞了晚飯茶水進來,不待我說話,“咣”的將窗子又關上了。

  一定是太皇太后吩咐過,不許他們和我們說話。我愁眉苦臉,不過飯總是要吃的,無聊了這大半日,我早餓了。而且有兩樣菜我很喜歡,我給自己盛了碗飯,很高興的吃了一頓。李承鄞本來坐在那裡不動,後來可能也餓了,再說又有他最喜歡吃的湯餅,所以他也飽吃了一頓。

  飽暖思……思……無聊……我在殿裡轉來轉去,終於從盆景裡挖出幾顆石子,開始自己跟自己打雙陸。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殿裡的火盆沒有人添炭,一個接一個熄掉了。

  幸好內殿還有火盆,我移到床上去繼續玩,捂在被子裡挺舒服的,可惜玩了一會兒,蠟燭又熄了。

  外殿還有蠟燭,我哆嗦著去拿蠟燭,結果剛走了兩步就覺得太冷了,乾脆拉起被子,就那樣將被子披在身上走出去。看到李承鄞坐在那裡,我頂著被子,自顧自端起燭臺就走,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問他:“你做這兒不冷麼?”

  他連瞧都沒瞧我一眼,只是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不冷!”

  他的聲音為什麼在發抖?

  我一手抓著胸前的被子,一手擎著燭臺,照了照他的臉色,這一照不打緊,把我嚇了一大跳。

  這麼冷的天,他額頭上竟然有汗,而且臉色通紅,似乎正在發燒。

  你又發燒了?“沒有!”

  瞧他連身子都在哆嗦,我重新放下燭臺,摸了摸他的額頭,如果他真發燒倒也好了,只要他一病,太皇太后一定會放我們出去的。

  我一摸他,他竟然低哼了一聲,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一下子就將我拽到他懷裡去了。他的唇好燙啊,他一邊發抖一邊親我,親得我都喘不過去來了。他呼出來的熱氣全噴在我臉上,我覺得好奇怪,但馬上我就不奇怪了,因為他突然又一把推開我,咬牙說:“湯裡有藥。”

  什麼藥?湯裡有藥?

  怎麼可能!太皇太后最疼她這重孫子,絕不會亂給東西讓他吃。

  而且吃剩的湯還擱在桌子上,我湊近湯碗聞了聞,聞不出來什麼。李承鄞突然從身後抱住我,吻著我的耳垂:“小楓……”

  我身子一軟就癱在他懷裡,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吻我耳朵,還是因為他叫我名字。

  他還沒叫過我名字呢,從前總是喂來喂去,還有,他怎麼會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李承鄞把我的臉扳過去,就開始啃我的嘴巴,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急切,跟想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他整個人燙得像鍋沸水,直往外頭冒熱氣

  我突然就明白湯裡有什麼藥了。

  啊!

  啊!

  啊!

        太皇太后你太為老不尊了!

  太皇太后你太為老不尊了!

  竟然……竟然……竟然……我吐血了……我無語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李承鄞已經把我的衣服都扯開了,而且一邊啃我的嘴巴,一邊將我往床上推。

  我們兩個打了一架,沒一會兒我就落了下風,硬把他拖上了床。我真急了,明天李承鄞還不得後悔死,他的趙良娣要知道了,還不得鬧騰死,而我呢,還不得可憐死……我連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身上的衣服還是一件件不翼而飛,李承鄞不僅脫我的衣服,還脫他自己的衣服,我都不知道男人衣服怎麼脫,他脫得飛快,一會兒就坦裎相見了……會不會長針眼?會不會長針眼?我還沒見過李承鄞不穿衣服呢……看著我眼睛瞟來瞟去,李承鄞竟然嘴角上揚,露出個邪笑:“好看嗎?”

  “臭流氓!”我指指點點,“有什麼好看的!別以為我沒見過!沒吃過豬肉我見過豬跑!”

  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了,反倒跟哄我似的,柔聲細語的在我耳朵邊問:“那……要不要試試豬跑?”

  “啊!”

  千鈞一髮的時刻,我大義凜然斷喝一聲:“瑟瑟!”

  “什麼瑟瑟!”

  “你的瑟瑟!”我搖著他的胳膊,“想想趙良娣,你不能對不起她!你不能辜負她!你最喜歡她!”

  “你是我的妻,你和我是正當的……不算對不起她!”

  “你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他喃喃的說,“我就喜歡你……”“你是因為吃了藥!”

  “吃了藥我也喜歡你,小楓,我真的喜歡你。”

  我可受不了了,男人都是禽獸,禽獸啊!一點點補藥就變成這樣,把他的趙良娣拋在了腦後,跟小狗似的望著我,眼巴巴只差沒流口水了。我搖著他:“你是太子,是儲君!忍常人不能忍!堅持一下!冷靜一下!不能一失那個什麼什麼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

  “對!一失足成千古恨!忍耐一下……為了趙良娣……你要守身如玉…”

  “我不守!”他跟小狗一樣嗚咽起來,“你好冷血、好無情、好殘忍!”

  我全身直冒雞皮疙瘩:“我哪裡冷血?哪裡無情?哪裡殘忍?”

  “你哪裡不冷血?哪裡不無情?哪裡不殘忍?”

  “我哪裡冷血?哪裡無情?哪裡殘忍?”

  “這裡!這裡!這裡!”

  我的媽啊……冷不防他竟然啃……啃……羞死人了!

  箭在弦上,千鈞一髮!

  我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終於抓起腦後的瓷枕就朝李承鄞砸去,他簡直是意亂情迷,完全沒提防,一下子被我砸在額角。

  咕咚!“暈了。

  真暈了。

  李承鄞的額頭鼓起雞蛋大一個包,我手忙腳亂,連忙又用瓷枕壓上去,這還是永娘教我的,上次我撞在門拴上,頭頂冒了一個大包,她就教我盯著瓷枕,說這樣包包就可以消掉了。

  到了天明,李承鄞額頭上的包也沒消掉,不過他倒悠悠醒轉過來,一醒來就對我怒目相視:”你綁住我幹嗎?“為了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委屈一下。”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臉,“你要翻身嗎?我幫你好了。”

  想必他這樣僵躺了一夜,肯定不舒服,不過他手腳都被我用掛賬子的金帳鉤綁住了,翻身也難。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將他搬成側睡,搬的時候太費勁了,我自己倒一下子翻了過去,整個人都栽在他身上,偏偏頭髮又掛在金帳鉤上,解了半天解不開。

他的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你不要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我手忙腳亂的扯著自己的頭髮,扯到一半的時候他開始親我,起先是親我肩膀,然後是親我脖子,帶著某種引誘似的輕噬,讓我起了一種異樣的戰慄。

  “把繩子解開。”他在我耳朵邊說,誘哄似的含著我的耳垂,“我保證不做壞事……你先把我解開……”

  “我才不信你呢!“我毫不客氣,跟李承鄞吵了這麼多年,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圈套。我摸索著終於把頭髮解下來,然後爬起來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老實呆著!”“我想……”

  “不准想!”“我要!”

  “不准要!”他吼起來:“你能不能講點道理!人有三急!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明白!我要解手!“我呆了呆,也對,人有三急,上次我在東宮急起來,可急的快哭了。情同此理,總不能不讓他解手。

  我把綁著他的兩條金帳鉤都解開來,說:”去吧!“他剛剛解完手回來,宮人也開門進來了,看到滿地扔的衣服,個個飛紅了臉。看到李承鄞額頭上的傷,她們更是目光古怪。她們捧著水來給我們洗漱,又替我們換過衣裳,然後大隊人馬退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扣上了門。

  我急了,還繼續關著我們啊……李承鄞也急了,因為送來的早飯又是下了藥的湯餅,他對著窗子大叫:”太祖母……您是想逼死重孫麼?“我反正無所謂,大不了不吃。

  李承鄞也沒吃,我們兩個餓著肚皮躺在床上,因為床上最暖和。

  太皇太后真狠啊,連個火盆都不給我們換。

  李承鄞對趙良娣真好,寧可餓肚子,也不願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是躺在那裡也太無聊了,李承鄞最開始跟我玩雙陸,後來他老是贏,我總是輸,他就不跟我玩了,說玩得沒意思。到中午的時候,我餓的連說話的力氣可是躺在那裡也太無聊了,李承鄞最開始跟我玩雙陸,後來他老是贏,我總是輸,他就不跟我玩了,說玩得沒意思。到中午的時候,我餓的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李承鄞還拉著我解悶:”唱個歌給我聽!“”我為什麼要唱歌給你聽?“”你不唱?“

       李承鄞作勢爬起來,”那我去吃湯餅好了。“我拉住他:”行!行!我唱!“我又不會唱別的歌,唱來唱去還是那一首:”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李承鄞嫌我唱得難聽,我唱了兩遍他就不准我唱了。我們兩個躺在那裡,無所事事的聊天。

  因為太無聊,李承鄞對我說了不少話,他還從沒對我說過這麼多的話。於是我知道了東宮為什麼被叫做東宮,知道了李承鄞小時候也挺調皮,知道了他曾經偷拔過裴老將軍的鬍子。知道了李承鄞最喜歡的乳娘去年病逝了,他曾經好長時間挺難過。知道了他小時候跟忠王的兒子打架,知道了宮裡的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我從前聽都沒聽過的奇聞,知道了李承鄞同父異母的弟弟晉王李承鄴其實喜歡男人,知道了永甯公主為什麼鬧著要出家……我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李承鄞兩個人,會這樣躺在床上聊天。

  而且還聊得這麼熱火朝天。

  我告訴他一些宮外頭的事,都是我平常瞎逛的所見所聞,李承鄞可沒我這麼見多識廣,他聽得津津有味,可被我唬住了。

  李承鄞問我:”你到底在哪兒見過豬跑的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豬跑?“李承鄞沒好氣:”你不是說你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嗎?“”哦!“我興奮地爬起來,手舞足蹈的向他描述鳴玉坊。我把鳴玉坊吹噓得像人間仙境,裡面有無數仙女,吹拉彈唱,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無一不會……

        李承鄞的臉色很難看:”你竟然去逛窯子?“”什麼窯子,那是鳴玉坊!“”堂堂天朝的太子妃,竟然去逛窯子!“我的天啊,他的聲音真大,沒準兒這裡隔牆有耳呢!我撲過去捂住他的嘴,急的直叫:”別嚷!別嚷!我就是去開開眼界,又沒做什麼壞事!“李承鄞眼睛斜睨著我,在我的手掌下含含糊糊的說:”除非……你……我就不嚷……“不會又要啃嘴巴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18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7:24
第十七章

      男人怎麼都這種德性啊?

  我可不樂意了:”你昨天親了我好幾次,我早就不欠你什麼了。“李承鄞拉開胸口的衣服,指給我看那道傷疤:”那這個呢?你打算拿什麼還?“我看著那道粉紅色的傷疤,不由得有點兒洩氣:”那是刺客捅你的,又不是我捅你的。” “可是我救過你的命啊!要不是我推開你,說不定你也被刺客傷到了。“我沒辦法再反駁,因為知道他說的其實是實話,不過我依然嘴硬:”那你想怎麼樣?“”下次你再去鳴玉坊的時候,帶上我。“

        下次你再去鳴玉坊的時候,帶上我。

  我震驚了:“你……你……”我大聲斥道,“堂堂天朝的太子,竟然要去逛窯子!”

  這次輪到李承鄞撲過來捂住我的嘴:“別嚷!別嚷!我是去開開眼界,又不做什麼壞事!”

  咱們被關在這裡,一時半會兒又出不去,怎麼能去逛鳴玉坊……“我徹底洩氣了,”太皇太后不會把咱們一直關到新年以後吧……“李承鄞說:”沒事,我有辦法!“他出的主意真是餿主意,讓我裝病。

  我可裝不出來。

  我從小到大都壯得像小馬駒似的,只在來到上京後才病過一次,叫我裝病,我可怎麼也裝不出來。

  李承鄞叫我裝暈過去,我也裝不出來,我往那兒一倒就忍不住想笑,後來李承鄞急了,說:”你不裝我裝!“他裝起來可真像,往床上一倒,就直挺挺的一動不動了。我衝到窗前大叫:”快來人啊!太子殿下暈過去了!快來人啊……“我叫了好幾聲之後,殿門終於被打開了,好多人一湧而入,內官急急的去傳御醫,這下子連太皇太后都驚動了。

  御醫診脈診了半晌,最後的結論是李承鄞的脈象虛浮,中氣不足。

  餓了兩頓沒吃,當然中氣不足。不過太皇太后可不這樣想,她以為李承鄞是累壞了,所以即使她為老不尊,也不好意思再關著我們了。

  我被送回了東宮,李承鄞可沒這樣的好運氣,他繼續入齋宮去了,因為明日就要祭天。我雖然回到東宮,但也徹底的忙碌起來,陛下並沒有將元辰大典交給高貴妃,而是由我暫代主持。

  過年很忙,很累,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最擔心的是元辰大典,雖然有永娘和高貴妃協助我,但這套繁文縟節,還是花費了我諸多功夫才背下來,而且接踵而來的,還有不少賜宴和典禮。

  每天晚上我都累得在卸妝的時候就能睡著,然後每天早晨天還沒有亮,就又被永娘帶人從床上拖起來梳妝。以前有皇后在,我還不覺得,現在可苦的我呱呱叫了。我得見天數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接受他們的朝拜,吃一些食不知味的飯,每一巡酒都有女官唱名,說吉祥話,看無聊的歌舞,聽那些內外命婦嘰嘰喳喳的說話。

  宴樂中唯一好玩的是破五那日,這天民間所有的新婦就要歸寧,而皇室則要宴請所有的公主。主桌上是我的兩位姑奶奶,就是皇帝陛下的姑姑,然後次桌上是幾位長公主,那些是李承鄞的姑姑。被稱為大長公主的平南公主領頭向我敬酒,因為我是太子妃,雖然是晚輩,但目前沒有皇后,我可算作是皇室的女主人。

  我飲了酒,永娘親自去攙扶起平南公主,我想起來,平南長公主是裴照的母親。

  裴照跟她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我下意識開始尋找珞熙公主,從前我真沒有留意過她,畢竟皇室的公主很多,我與她們並不經常見面,好多公主在我眼裡都是一個樣子,就是穿著翟衣的女人。這次因為裴照的緣故,我很仔細的留意了珞熙公主,她長得挺漂亮的,姿態優雅,倒與平南長公主像是母女二人。

        在席間按皇家的舊例,要聯詩作賦。永娘早請好了槍手,替我做了三首《太平樂》,我依葫蘆畫瓢背誦出來就行了。珞熙公主做了一首清平調,裡面有好幾個字我都不認識,更甭想整首詩的意思了。所有人都誇我做的詩最好,珞熙公主則次之,我想珞熙公主應該是男人們喜歡的妻子吧,金枝玉葉,性格溫和,多才多藝,跟裴照真相配啊。

  我覺得這個年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也許是因為太累,我一連多日沒有見著李承鄞,聽說他和趙良娣又和好了,兩個人好像跟蜜裡調油似的。我覺得意興闌珊,反正整個正月裡,唯一能教我盼望的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我最喜歡上京的,也就是它的上元節。

  十裡燈華,九重城闕,八方煙花,七星寶塔,六坊不禁,五寺鳴鐘,四門高啟,三山同樂,雙往雙歸,一派太平:講的就是上京的上元節。離上元節還有好幾天,城中各坊就會忙著張滿彩燈,連十裡朱雀大街也不例外,那些燈可奇巧了,三步一景,五步一換,飛禽走獸,人物山水,從大到小,各色各樣,堆山填海,眼花繚亂,稱得上是巧奪天工。

        而且那晚上京不禁焰火,特別是在七星寶塔,因為是磚塔,地勢又高,所以總有最出名的煙火作坊,在七星塔上輪流放煙花,稱為”鬥花“,鬥花的時候,半個上京城裡幾乎都能看見,最是璀璨奪目。而在這一夜,居於上六坊的公卿人家也不禁女眷遊冶,那一晚闔城女子幾乎傾城而出,看燈兼看看燈人。

        然後五福寺鳴太平鐘,上京城的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城門大啟,不禁出入,便於鄉民入城觀燈。而三尹山則是求紅線的地方,傳說三尹山上的道觀是姻緣祠,凡是單身男女,在上元日去求紅線,沒有不靈驗的。雙往雙歸則是上京舊俗,如果女子已經嫁了人,這日定要與夫婿一同看燈,以祈新歲和和美美,至於還沒有成親卻有了意中人的,更不用說啦,這日便是私密幽會,也是禮法允許的。

  去年上元節的時候,我跟阿渡去三尹山看燈,連鞋子都被擠掉了。據說那天晚上被擠掉的鞋子有好幾千雙,後來清掃三尹山的道公們收拾這些鞋子捐給貧人,裝了整整幾大車才拉走。

  我早拿定主意今年要在靴子上綁上牛皮細繩,以免被人踩掉,這樣的潑天熱鬧,我當然一定要去湊啦!

  正月十四的時候賜宴覲見什麼的亂七八糟的事終於告一段落,我也可以躲躲懶,在東宮睡上一個囫圇覺,留足了精神好過上元節。可是睡得正香的時候,永娘偏又將我叫起來。

  我困得東倒西歪,打著哈欠問她:”又出什麼事了?“”緒寶林的床底下搜出一個桃木符,據說是巫蠱之物,上頭有趙良娣的生辰八字,現在趙良娣已經拿住了緒寶林,就候在殿外,要請太子妃發落。“我又累又困又氣:”多大點事啊,一個木牌也值得大驚小怪麼,這年都還沒過完呢!緒寶林不會這麼笨吧,再說刻個木牌就能咒死趙良娣了?趙良娣這不還活得好好的!“

        永娘正了正臉色,告訴我說:”巫蠱為我朝禁忌,太子妃也許不知道,十年前陳征就是因為擅弄巫蠱,怨咒聖上,而被貶賜死,並抄滅滿門。我朝開國之初,廢吳后也是因為巫蠱許妃,被廢為庶人,連她生的兒子都不許封王……“我覺得頭痛,我最怕永娘給我講幾百年前的事,於是我順從地爬起來,讓宮人替我換上衣裳,匆忙梳洗。永娘道:”緒寶林巫蠱之事甚是蹊蹺,太子妃千萬要小心留意,不要中了圈套。“我很乾脆地問她:”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永娘道:”太子妃本來可以推脫,交給皇后聖裁,只是現在中宮空虛,又正值過節,不宜言此不吉之事。奴婢竊以為,太子妃不妨交給太子殿下裁決。“我不作聲,我想這事如果交給李承鄞的話,緒寶林一定會被定罪。

        趙良娣是李承鄞的心尖子眼珠子,不問青紅皂白,他肯定會大怒,然後緒寶林就要倒大黴了。緒寶林那麼可憐,李承鄞又不喜歡她,上次去宮裡看她,她就只會哭,這次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定是百口莫辯。我想了又想,只覺得不忍心。

  永娘看我不說話,又道:”娘娘,這是一潭濁水,娘娘宜獨善其身。“我大聲道:”什麼獨善其身,叫我不管緒寶林,把她交給李承鄞去處理,我可辦不到!“永娘還想要勸我,我整了整衣服,說道:”傳趙良娣和緒寶林進來。“每當我擺出太子妃的派頭,永娘總是無可奈何,永娘記得牢牢的宮規,還有幾十年的教養,總讓她不能不對我恭聲應諾。

  趙良娣見了我,還是挺恭敬,按照規矩行了大禮,我挺客氣地讓永娘把她攙扶起來,然後請她坐下。

  緒寶林還跪在地上,臉頰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我問左右:”怎麼不扶緒寶林起來?“宮人們不敢不聽我的話,連忙將緒寶林也扶起來。我開始瞎扯:”今天天氣真不錯……兩位妹妹是來給我拜年的麼?“一句話就讓趙良娣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本來按照東宮的規矩,她們應該在新年元日便著鞠衣來給我叩首行禮,但這三年來李承鄞怕我對趙良娣不利,從來不讓她單獨到我住的地方來,所以此禮就廢止了。因此我一說這話,趙良娣就以為我是在諷刺她。其實那天我在宮裡忙著元辰大典,直到夜深才回到東宮,哪裡有功夫鬧騰這些虛文,便是緒寶林也沒有來給我叩首。

  我可沒想到這麼一層,還是事後永娘悄悄告訴我的。我當時就覺得趙良娣的臉色有點兒不好看了,還以為她是因為我對緒寶林很客氣的緣故,所以我安撫了緒寶林幾句,就把那塊木牌要過來看。

  因為是不潔之物,所以那木牌被放在一隻託盤裡,由宮人捧呈著,永娘不讓我伸手去拿它。我看到上頭刻著所謂的生辰八字,也瞧不出旁的端倪來。我想起了一個問題:”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去搜緒寶林的床下呢?“我這麼一問,趙良娣的臉色忽然又難看起來。

  原來趙良娣養的一隻猧兒走失不見了,宮人四處尋找,有人看見說是進了緒寶林住的院子,於是趙良娣的人便進去索要。偏偏緒寶林說沒看見什麼猧兒,趙良娣手底下的人如何服氣,吵嚷起來,四處尋找,沒想到猧兒沒找著,倒找著了巫蠱之物。

  趙良娣道:”請太子妃為我做主。“我問緒寶林:”這東西究竟從何而來?“緒寶林又跪下來了:”臣妾真的不知,請太子妃明察。“”起來起來。“我頂討厭人動不動就跪了,於是對趙良娣說,”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緒寶林沒緣沒由的,怎麼會巫蠱你?我覺得這事,不是這麼簡單……“

        趙良娣卻淡淡地道:”如此鐵證如山,太子妃這話,是打算偏袒緒寶林了?“她說得毫不客氣,目光更是咄咄逼人。不待我說話,永娘已經說道:”太子妃只說要細察緣由,並沒有半句偏袒之意,良娣請慎言。“趙良娣突然離座,對我拜了一拜,說道:”那臣妾便靜候太子妃明察此事,只望早日水落石出,太子妃自然會給臣妾一個交待。“說完便道,”臣妾先行告退。“再不多言,也不等我再說話,帶著人就揚長而去。

  永娘可生氣了,說道:”豈有此理,僭越至此!“我沒話說,趙良娣她討厭我也是應該的,反正我也不喜歡她。

  緒寶林還跪在那裡,怯怯地瞧著我。我嘆了口氣,親自把我攙扶起來,問她:”你把今日的事情,好生從頭說一遍,到底是怎麼回事。“緒寶林似乎驚魂未定,一直到永娘叫人斟了杯熱茶給她,慢慢地吃了,才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原來緒寶林住的地方挺偏僻,這幾日正逢新春,宮裡照例有賞賜。那些東西對我和趙良娣不算什麼,可是對緒寶林來說,倒是難得之物。緒寶林是個溫吞性子,我遣去伺候緒寶林的兩個宮女平日待她不錯,緒寶林便將糕餅之物交給她們分食。因為御賜之物不能擅自取贈他人,所以便悄悄關上了院門,防人瞧見。

  便是在這時候趙良娣的人突然來敲門,她們心中慌亂,又正自心虛,一邊應門,一邊便將糕餅藏起來。趙良娣的人進了院子便到處搜尋,緒寶林正自心虛,哪裡肯讓她們隨意亂走,兼之趙良娣派來的人又毫不客氣,兩下裡言語不和,很快就吵嚷起來,趙良娣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開始在屋子裡亂翻,沒想到猧兒沒找著,倒從緒寶林床底下找出那桃木符來。這下子自然是捅了馬蜂窩,趙良娣的人一邊回去稟報趙良娣,一邊就將緒寶林及兩個宮人軟禁起來。趙良娣看到桃木符,氣得渾身發抖,二話不說,帶了緒寶林就徑直來見我。

        ”臣妾委實不知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緒寶林眼淚汪汪地說,”請太子妃明察……“明察什麼啊……她們兩個人各執一詞,將我說得雲裡霧裡,我可明察不了,不過這種東西總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問緒寶林:”它就在你床底下,你難道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緒寶林以為我是興師問罪,嚇得”撲通“一聲又跪下來了:”娘娘,臣妾自知命薄福淺,絕無半分爭寵誇耀之心,哪裡敢怨咒良娣……“

        我看她嚇得面無人色,連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個東西要悄悄放到你床底下去,可不是那麼容易。你一天到晚又不怎麼出門,那兩個宮人也是天天都在,這幾日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去過你那裡,或者有什麼可疑的蛛絲馬跡?“緒寶林聽了我這句話,才慢慢又鎮定下來,全神貫注地想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蛛絲馬跡。

  她想了半晌,終究還是對我說:”臣妾想不出什麼可疑的人……“算了,這緒寶林跟我一樣,是個渾沒半分心眼兒的人。

  我好言好語又安慰了她幾句,就叫她先回去。緒寶林猶是半信半疑,我說:”天長日久自然水落石出,怕什麼,等過完節再說。“她看我胸有成竹的樣子,估計以為我早有把握,於是鄭重其事地對我施一施禮,才去了。

  永娘問我:”太子妃有何良策,查出此案的真凶?“我打了個哈欠:”我能有什麼良策啊,這種事情我可查不出來。“永娘哭笑不得,又問我:”那太子妃打算如何向趙良娣交待?“我大大翻了個白眼:”這桃木符又不是我放在她床底下的,我為何要對她有所交待?“永娘對我的所言所語哭笑不得,絮絮叨叨勸說我,我早就迷迷瞪瞪,沒聽一會兒,頭一歪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香,直到被人從床上拎起來,說實話我還有點兒迷糊,雖然永娘經常命人將我從床上拖起來,那也是連扶帶抱,不像此人這般無禮。

  我眼睛一睜,咦!李承鄞!他不僅把我拎起來,而且還說:”你竟然還睡得著?“完了完了忘了!

  一定是趙良娣向他告狀,所以他來興師問罪。我大聲道:”我有什麼睡不著的!緒寶林的事沒查清楚就是沒查清楚,你吼我也沒有用!“”緒寶林又出什麼事了?“他瞧著我,眉毛都皺到一塊兒去了。

  啊?他還不知道啊!趙良娣沒向他告狀?我眼睛一轉就朝他諂媚地笑:”呃……沒事沒事,你找我有什麼事?“”明天就是上元節了!“”我知道啊。“廢話,要不然我今天硬是睡了一天,就是為了明晚留足精神,好去看燈玩賞。

  他看我毫無反應,又說道:”明日我要與父皇同登朱雀樓,與民同樂。“”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年年上元節陛下與他都會出現在承天門上,朝著萬民揮一揮手,聽”萬歲“山響,號稱是與民同樂,其實是吹冷風站半宿,幸好皇室的女人不用去站,不然非把我凍成冰柱不可,凍成冰柱事小,耽擱我去看燈事大。

  ”那你答應過我什麼?“他瞪著我,一副生氣的樣子。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這話真對頭,陪著皇帝的兒子就像陪著小老虎,同樣天威難測,他在想什麼我真猜不到。只能十分心虛地問:”我答應過你什麼?“眼見我就要不認帳,他聲音都提高了:”你果然忘得一乾二淨!你答應帶我去逛窯子。“乖乖!這話豈能大聲嚷嚷?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7:44
第十八章

      我撲上去就捂著他的嘴:”小聲點!“恰巧這時候永娘大約是知道李承鄞來了,所以不放心怕我們又吵起來,於是親自進殿內來,結果她頭一探,就看到我像只八腳的螃蟹扒在李承鄞身上,不僅衣衫不整,還緊緊捂著他的嘴,李承鄞因為把我從床上拎起來,所以兩隻手還提著我的腰呢……我簡直像只猴子正爬在樹上,總之我們倆的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要多可疑有多可疑……她一瞧見我們這情形,嚇得頭一縮就不見了。

  我覺得很氣憤,上次是阿渡,這次是永娘,為啥她們總能挑這種時候撞進來。

  李承鄞卻很起勁似的:”快起來,我連衣服都命人準備好了。過完了上元節,可沒這樣的好機會了。“我還以為他和趙良娣和好以後,就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沒想到他還能記著。

  他果然準備了一大包新衣,我從來沒見李承鄞穿平民的衣服,只覺得說不出來的彆扭。不過也不算難看,就是太不像他平常的樣子了。

  ”要不要貼上假鬍子?“他興沖沖地將包裹裡的假鬍子翻出來給我看,”這樣絕沒人能認得出咱們。“”要不要帶上夜行衣?“他興沖沖地將包裹裡的夜行衣翻出來給我看,”這樣飛簷走壁也絕沒有問題。“”要不要帶上蒙汗藥?“他興沖沖地將包裹裡的蒙汗藥翻出來給我看,”這樣麻翻十個八個絕沒有問題。“……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殿下,您是去逛窯子,不是去殺人放火搶劫糧行票號……我忍無可忍:”帶夠錢就成了。“不用說,李承鄞那是真有錢,真大方,我一說帶夠錢,他就從包袱底下翻出一堆馬蹄金,嘖嘖,簡直可以買下整座鳴玉坊。

  我換上男裝後李承鄞就一直笑,直到我惡狠狠地威脅不帶他去,他才好容易忍住沒笑了。

  我正要喚阿渡與我們一塊兒,李承鄞死活不肯帶她。我說:”阿渡不在我身邊,我會不習慣。“李承鄞板著臉孔說道:”有我在你身邊就夠了。“”可是萬一……“”你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麼?“我嘆了口氣,上次是誰被刺客捅了一刀,被捅得死去活來差點兒就活不過來了啊……不過一想起刺客那一劍我就有點兒內疚,於是我就沒再堅持,而是悄悄對阿渡打了個手勢。阿渡懂得我的意思,她會在暗中跟隨我們。

  於是,我和李承鄞一起,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了東宮。永娘肯定還以為我和李承鄞在內殿,也沒有其他人發現我們的行蹤。我還是挺快活的,因為我最喜歡溜出宮去玩兒,哪怕今日多了個李承鄞,我還是覺得很快活。

  歡溜出宮去玩兒,哪怕今日多了個李承鄞,我還是覺得很快活。

  出了東宮,我才發現在下雨。絲絲寒雨打在臉上,冰冷沁骨,我不由得擔心起來,如果雨下大了,明天的賞燈一定減了不少趣味。前年也是下大雨,雖然街坊間都搭了竹棚,仍然掛上了燈,可是哪有皓月當空、花燈如海來得有趣。

  青石板的馳道很快被雨潤濕,馬蹄踏上去發出清脆的響聲。街兩旁的柳樹葉子早落盡了,疏疏的枝條像是一蓬亂發,掩映著兩旁的鋪子,鋪中正點起暈黃的燈火,不遠處的長街亦掛起一盞盞彩燈。明天就是上元,酒樓茶肆裡人滿為患,街上車子像流水一樣來來往往。上京就是這般繁華,尤其是節日之前的上京,繁華中隱隱帶著電寧靜,像是要出閣的新嫁娘,精心梳妝,只待明日。

  我們到鳴玉坊前下馬,早有殷勤的小子上前來拉住馬韁,將馬帶到後院馬廄去。

  今晚的鳴玉坊也格外熱鬧,樓上樓下全都是人。我和李承鄞身上都被淋得半濕,王大娘見著我跟見著活寶似的,樂的合不攏嘴,照例就要亮開嗓門大叫,幸好我搶先攔住了:”大娘,先找間屋子給我們換衣裳,我這位哥哥是頭一回來,怕生。“王大娘打量了一下李承鄞的穿著打扮,她那雙勢利眼睛一瞧見李承鄞帽上那顆明珠,就樂得直眯起來:”當然當然,兩位公子這邊請。“

        上樓梯的時候,我問王大娘:”月娘呢?“”適才有位客人來了,所以月娘去彈曲了。“我覺得很稀罕,依著上次月娘害相思病的樣子,以我跟她的交情,都只替我彈了兩首曲子,神色間還是無精打采。月娘不僅是這鳴玉坊的花魁,便在上京城的教坊裡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尋常的達官貴人她都不稍假辭色,連我上次帶裴照來,她都沒半分放在心上。

        所以我不由得好奇問:”是哪位貴客,有這樣的能耐?“”還有哪位?“王大娘眉開眼笑,”就是上次來的那位貴客,讓我們月娘惦記了好一陣子,這次可又來了。“哦?!

        我覺得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來,便纏著王大娘要去瞧瞧。王大娘顯得很是為難:”這個……客人在閣子裡吃酒……總不能壞了規矩……“我軟硬兼施了半晌,王大娘仍舊不鬆口。她在這裡做生意不是一日兩日,想來斷不肯壞了名頭。她待我們極為殷勤,將我們讓進一間華麗的屋子裡,又送上兩套華服,吩咐兩個俏麗丫鬟替我們換衣,自出去替我們備酒宴去了。

  我怕自己的女扮男裝露餡,所以等她一走,就把那兩個俏丫鬟轟了出去,自己動手換下了濕衣服。李承鄞低聲問我:”你打算怎麼辦?“我傻笑地看著他:”什麼怎麼辦?“”別裝傻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去瞧瞧那個什麼貴客!“”那當然!月娘是我義結金蘭的姐妹,萬一她被壞男人騙了怎麼辦?我一定要去瞧一瞧!“李承鄞”哼“了一聲,說道:”你懂得什麼男人的好壞?“怎麼不懂?我可懂啦!

  我指著他的鼻子:”別欺負我不懂!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是壞男人!“李承鄞臉色好難看:”那誰是好男人?“當然像阿爹那樣的男人就是好男人,不過如果我抬出阿爹來,他一定會跟我繼續鬥嘴。所以我靈機一動,說道:”像父皇那樣的男人,就是好男人。“李承鄞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好像一口氣憋不過來,可是他總不能說他自己親爹不是好男人,所以他終於閉嘴了,沒跟我繼續吵下去。

  我帶他出了屋子,輕車熟路地穿過走廊,瞧瞧四下無人,就將他拉進另一間屋子裡。

  屋裡沒有點燈,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摸索著飛快地反拴上門,然後就去摸李承鄞的袍帶。

  李承鄞被我回身這麼一抱,不由得身子一僵,但並沒有推開我,反倒任憑我摸來摸去。可是我摸來摸去就是摸不到,他終於忍不住問我:”你要幹什麼?“”噓!你不是帶了火絨?拿出來用一用。“李承鄞將火絨掏出來塞進我手裡,似乎在生氣似的,不過他整日和我生氣,我也並不放在心上,吹燃了火絨點上桌上的蠟燭,然後說道:”我要喬裝改扮一下,去瞧瞧月娘的貴客。“

        李承鄞說:”我也要去!“我打開箱籠,一邊往外拿東西,一邊頭也不抬地對他說:”你不能去!“”憑什麼你可以去就不讓我去!“我把胭脂水粉統統取出來擱在桌子上,然後笑眯眯地說:”我打算扮成女人去,你能去嗎?“李承鄞果然吃癟了,可是正當我得意揚揚坐下來對鏡梳妝的時候,李承鄞突然說了一句話:”我也扮成女人去!“我”咣當“一聲就從胡床摔到了地上。

  我的屁股喲,摔得那個疼啊……直到李承鄞把我拉起來的時候,我還疼得一抽一抽的。

  李承鄞說:”反正我要和你一塊兒。“我無語望蒼天:”我是去看那個男人,你去幹什麼啊?“”你不是說那個月娘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我嘔死了,我要吐血了,我從前只曉得李承鄞是臭流氓,沒想到他竟然流氓到這個地步,為了瞧一瞧花魁月娘,竟然肯下這樣的決心,不惜扮作女人。果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瞪了他一眼:”那好,過來!“”幹嗎?“我看到鏡中的自己笑得好生猙獰:”當然是替你好好……梳妝打扮!“你還別說,李承鄞那一張俊臉,扮成女人還怪好看的。

  我替他梳好頭髮,又替他化妝,然後插上釵環,點了額黃,再翻箱倒櫃找出件寬大襦裙讓他換上,真是……衣袂飄飄若仙舉,什麼什麼花春帶雨……最讓我覺得喪氣的是,鏡子裡一對比,他比我還好看吶!

  誰叫他細皮嫩肉,這麼一打扮,英氣盡斂,變成個美嬌娘了。

  唯一不足的是他身量太高,扮作女人不夠窈窕,不過也夠瞧的了,我們兩個從樓梯走下去的時候,還有好幾個客人朝我們直招手,真把我們當成了坊中的姑娘。我一臉假笑,同李承鄞一起左閃右閃,好容易快要走到後門口了,突然有個醉醺醺的客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笑著就來抓我的肩膀:”小娘子,過來坐坐!“那滿嘴的酒氣熏得我直發暈,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李承鄞已經一巴掌揮上去了。

  ”啪!“那人都被打傻了,我擠出一絲笑:”有……有蚊子……“然後一把扯著李承鄞就飛快地跑了。

        一直跑到後樓,才聽到前樓傳來殺豬似的叫聲:”啊!竟然敢打人……“前樓隱約地喧嘩起來,那客人吵嚷起來,不過自會有人去安撫。後樓則安靜得多,雖然與前樓有廊橋相連,不過這裡是招待貴客的地方,隱隱只聞歌弦之聲,偶爾一句半句,從窗中透出來。外頭雨聲清軟細密,彷彿伴著屋子裡的樂聲般,一片沙沙輕響。院子裡安靜極了,裡頭原本種著疏疏的花木,只是此時還沒發芽,望去只是黑乎乎一片樹枝。

        我拉著李承鄞跑過廊橋,心裡覺得奇妙極了。兩人的裙裾拖拂過木地板,窸窸窣窣,只聽得環佩之聲,叮叮咚咚。遠處點著燈籠,一盞一盞的朦朧紅光,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好像跟我拉著手的,倒是個陌生人似的,我想起來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牽李承鄞的手,耳朵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兒發熱。他的手很軟,又很暖,握著我的指頭。我只不敢回頭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幸好這廊橋極短,不一會兒我就拉著李承鄞進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裡佈置得十分精緻,紅燭高燒,馨香滿室,地下鋪了紅氍毹,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在雪上一般。我知道這裡是月娘招待貴客的地方,所以屏氣凝神,悄悄往前走了兩步。隔著屏風望了一眼,隱約瞧見一位貴客居中而坐,月娘陪在一旁,正撥弄著琵琶,唱《永遇樂》。可恨屏風後半垂的帳幔,將那位貴客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恰巧在此時聽到一陣腳步聲,嚇了我一大跳,還以為是剛才那個醉鬼追過來了,卻原來是悠娘並幾位舞伎。悠娘乍然看到我和李承鄞,駭了一跳似的,我連忙扯住她衣袖,壓低了嗓子道:”悠娘,是我!“悠娘掩著嘴倒退了半步,好半晌才笑道:”梁公子怎麼扮成這副模樣,叫奴家差點沒認出來。“然後瞧了瞧我身後的李承鄞,道,”這又是哪位姐姐,瞧著面生得緊。“我笑嘻嘻地道:”聽說月娘的貴客來了,我來瞧個熱鬧。“

        悠娘抿嘴一笑,說道:”原來如此。“我悄悄在耳畔說了幾句話,本來悠娘面有難色,但我說道:”反正我只是瞧一瞧就走,保證不出什麼亂子。“在這鳴玉坊裡,除了月娘,就是悠娘同我最好,她脾氣溫和,禁不住我軟磨硬泡,終於點頭答應了。

        於是我歡歡喜喜問李承鄞:”你會不會跳舞?“李承鄞肯定快要吐血了,可是還是不動聲色地問我:”跳什麼舞?“”踏歌。“我只等著他說不會,這樣我就終於可以甩下他,獨自去一睹貴客的尊容了,沒想到他嘎嘣扔過來倆字:”我會!“我傻啊!我真傻啊!他是太子,每年三月宮中祓禊,都要由太子踏歌而舞的,我真是太傻了。

  我猶不死心:”這是女子的踏歌。“”看了不知道幾百次,不過大同小異而已。“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來吧。

  屋子裡月娘琵琶的聲音終於停了,絲竹的聲音響起來,裡面定然還有一班絲竹樂手。這是催促舞伎上場的曲調,拍子不急,舒緩優雅。

  我深深吸了口氣,接過悠娘遞來的紈扇,同李承鄞一起跟著舞伎們魚貫而入。

  這時候月娘已經輕啟歌喉,唱出了第一句:”君如天上月……“月娘的歌喉真是美啊……美得如珠似玉,只這一句便教人聽得癡了似的……我心裡怦怦直跳,終於可以瞧見這位貴客長什麼樣了,真是又歡欣又鼓舞又好奇……舞伎們含笑轉過身來,我和李承鄞也轉過身來,同所有人一起放低手中的紈扇,只是我一放下紈扇就傻了。

  完完全全地傻了。

  不止我傻了。

  李承鄞一定也傻了,其他人都已經踏歌而舞,就我和他半擰著身子,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因為這位貴客我認識,不僅我認識,李承鄞也認識。

  何止是認識啊……天啊……給個地洞我們鑽進去吧……皇上……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身邊的舞伎隨著樂聲彩袖飄飄,那些裙袂好似回風流雪,婉轉動人。就我和李承鄞兩個呆若木雞,悠娘拼命給我使眼色,我使勁擰了自己一把,然後又使勁擰了李承鄞一把……這會不會是在做夢?這一定是在做夢!

  陛下……父皇……怎麼會是您啊?您您您……您置兒臣與殿下於何地啊…我要鑽地洞……幸好陛下不愧為陛下,就在我們目瞪口呆,詫異極了的時候,他還特別淡定地瞧了我們一眼,然後拿起茶碗來,渾若無事地喝了一口茶。

  李承鄞最先醒悟過來,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後隨著舞伎一起,翩然踏出踏歌的步子。這一曲踏歌真是跳得提心吊膽,忐忑不安。我一轉過頭來,發現月娘也認出了我,正睜大了雙眼瞧著我。我衝她拋了個媚眼,她瞪著我,我知道她怕我攪了貴客的雅性——打死我也不敢在這位貴客面前胡來啊。

  好容易一首曲子完了,月娘笑著起身,正要說什麼,貴客已經淡淡地道:”這踏歌舞得不錯。“曲鄙姿薄,有辱貴人清聽。”月娘婉轉地說道:“不如且讓她們退下,月娘再為您彈幾首曲子。”

  貴客點點頭:“甚好。”

  月娘剛剛鬆了口氣,貴客卻伸出手指來,點了點:“叫這兩名舞伎留下來。”

  貴客的手指不偏不倚,先點一點,指的李承鄞,後點一點,指的是我。我估計月娘都快要昏過去了,連笑容都勉強得幾乎掛不住:“貴客……留下……留下她們何意?”

  “此二人舞技甚佳,留下他們斟酒。“貴客發話,安敢不從。於是,月娘心懷鬼胎地瞧著我,我心懷鬼胎地瞧著李承鄞,李承鄞心懷鬼胎地瞧著陛下,而陛下心懷……咳咳,心懷坦蕩地瞧著我們。

  總之,所有人退了出去,包括奏樂的絲竹班子。屋子裡頭就留下了我們四個人,心懷鬼胎,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貴客吩咐:”月娘,去瞧瞧有什麼吃食。“這下子月娘可又急了,瞧了我一眼,又瞧了貴客一眼。見貴客無動於衷,而我又對她擠眉弄眼,月娘委實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可是又怕那位貴客瞧出什麼端倪,於是她終於還是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我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倒不是嚇的,是累的,剛才那支踏歌跳得可費勁了,悠娘手底下的舞伎都是京中有名的舞娘,為了跟上她們的拍子,可累壞我了。

  李承鄞同我一樣長跪在那裡,屋子裡的氣氛,說不出的詭異,詭異,詭異。

  不會又要罰我抄書吧?我苦惱地想,這次我的亂子可捅大了,我帶著太子殿下來逛窯子,被皇帝陛下給當場捉拿,要是罰我抄三十遍《女訓》,我非抄死了不可。

  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陛下他也是來逛窯子的啊,既然大家都是來逛窯子的,那麼他總不好意思罰我抄書了吧。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終於聽到陛下發話了,他問:”鄞兒,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斜著眼睛看著男扮女裝的李承鄞,陛下這句話問得真是刁鑽,要是李承鄞把我給供出來了,我可跟他沒完。

  幸好李承鄞理直氣壯地答:”只是好奇,所以來看看。“陛下指了指我,問:”那她呢?“李承鄞再次理直氣壯地答:”她也好奇,於是我帶她一同來看看。“夠義氣!我簡直想要拍李承鄞的肩,太夠義氣了!就憑他這麼夠義氣,我以後一定還他這個人情。
匿名
狀態︰ 離線
20
匿名  發表於 2015-1-29 00:28:21
第十九章

陛下閒閒地”哦“了一聲,說道:”你們兩個倒是夫妻同心,同進同出。“李承鄞卻面不改色地說道:”敢問父親大人,為何會在此?“我沒想到李承鄞會這般大膽,既然大家都是來逛窯子的,何必要說破了難堪。

沒想到陛下只是笑了笑,說道:”為政不得罪巨室,身為儲君,難道你連這個也不明白?“”陛下的教誨兒臣自然謹遵,可是陛下亦曾經說過,前朝覆亡即是因為結黨營私,朝中黨派林立,政令不行,又適逢流蝗為禍,才會失了社稷大業。”

我覺得這兩人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這兩個人哪像在逛窯子啊,簡直是像在朝堂奏對。我覺得甚是無趣,陛下卻淡淡一笑,說道:”唯今之計,你打算如何處置?“”翻案。“陛下搖頭:”十年前的舊案,如何翻得?再說人證物證俱已瀕茫,從何翻起?“李承鄞也笑了笑:”物證麼,自然要多少有多少。至於人證……父親大人既然微服至此,當然也曉得人證亦是有的。“陛下卻笑著嘆了口氣:”你呀!“好像是每次我鬧著要騎那性子極烈的小紅馬,阿爹那種無可奈何又寵溺的語氣。想起阿爹,我就覺得心頭一暖,只是眼前這兩個人說的話我都不懂。

沒過一會兒,突然聽到腳步聲雜遝,是相熟的歌伎在外頭拍門,急急地呼我:”梁公子!梁公子!“陛下和李承鄞都瞧著我,我急急忙忙爬起來:”出什麼事了?“”有人闖進坊中來,綁住了悠娘,硬說悠娘欠他們銀子,要帶悠娘走呢!“

我一聽就急了:”快帶我去看看!“李承鄞拉住我的胳膊:”我同你一起去!“我回頭看看陛下,低聲道:”你陪父皇在這裡!“陛下卻對我們點點頭:”你們去吧,我帶了人出來。“

我和李承鄞穿過廊橋,一路小跑到了樓前,只聽一陣陣喧嘩,還有王大娘的聲音又尖又利:”想從我們坊中帶走人,沒門兒!“”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為首的潑皮是個胖子,生得圓圓滾滾,白白胖胖,留著兩撇八字鬍,賊眉鼠眼,長得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一看這個胖子就怒了:”孫二,怎麼又是你!“說到孫二這個人,還是打出來的相識。孫二是專在酒肆賭坊放高利貸的,有次我遇上他逼一對孤兒寡母還錢,看不過去出手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揍得滿地找牙,從此孫二就給我三分薄面,不會輕易在我面前使橫。

孫二眨巴著眼睛,認了半晌終於認出我來了:”梁公子……你穿成這樣……哈哈哈哈……“我都沒想起來我還穿著女裝,我毫不客氣一腳踏在板凳上,將裙角往腰間一掖:”怎麼著?要打架?我扮成女人也打得贏你!“孫二被我這一嚇就嚇著了,擠出一臉的笑容:”不敢,不敢。其實在下就是來討債的。梁公子,這個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悠娘她一不是孤兒,二不是寡婦,三沒病沒災的,你說她欠我的錢,該不該還?”

我問悠娘:”你怎麼欠他錢了?“悠娘原是個老實人,說道:”何曾欠他的錢?不過是我同鄉夫妻二人到上京城來做點小生意,沒料到同鄉娘子一病不起,又請大夫又吃藥,最後又辦喪事,找這孫二借了幾十吊錢。孫二說我同鄉沒產沒業的,不肯借給他,非得找個人作保,我那同鄉在上京舉目無親,沒奈何我替他做了保。現在我同鄉折了本錢回老家去了,這孫二就來向我要錢。“

我聽得直噎氣:”你這是什麼同鄉啊?賴帳不還還連累你……“孫二手一揚,掏出借據:”梁公子,若是孤兒寡母,我也就放她們一馬。反正咱們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他一念詩我就發暈,身後的李承鄞”噗“一聲已經笑出聲來,孫二卻跳起來:”哪個放屁?“”你說什麼?“李承鄞臉色大變,我拉都拉不住,殿下啊別衝動別衝動。

孫二掃了李承鄞一眼,卻對我拱了拱手:”梁公子,今日若是不還錢,我們就要得罪了。“”她是個保人,你要討債應該去找她同鄉。“李承鄞冷笑一聲,”《大律》疏義借貸之中,明文解析,若借貸者死,抑或逃逸,抑或無力償還,方可向保人追討。“孫二沒想到李承鄞上來就跟他講《大律》,眨巴著眼睛說:”現下她同鄉不就是跑了,難道還不是逃逸?“”誰說她同鄉是跑了,她同鄉明明是回家去了,你明知借債人的去向,為何不向其追討,反倒來為難保人?“”那她同鄉去哪裡了我如何知道……“

李承鄞將悠娘輕輕一推:”你同鄉家住何方?“悠娘都快傻了,結結巴巴地答:”定州永河府青縣小王莊……“李承鄞說:”行了,現在借債人位址確切,你要討債就去找他討債,不要在這裡鬧事。“王大娘趁機插進來:”我們姑娘說得是,你要討債只管向那借錢的人討去,為什麼來坊中跟我們姑娘鬧事。快出去!快出去!快出去!“她一邊說一邊推推搡搡,孫二和幾個潑皮被她連哄帶推,一下子就推出了大門。

孫二在外頭跳腳大罵,王大娘拍著李承鄞的背,得意地說:”好姑娘,真替媽媽爭氣!你是悠娘手底下的孩子?這個月的花粉錢媽媽給你加倍!“我在旁邊笑得打跌,那孫二在外頭罵得氣急敗環,卻又無可奈何。我看著他突然對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幾個人湊在一處交頭接耳,嘀咕了一陣就分頭散去,我不由得道:”哎喲不好,這孫二只怕要使壞。“

”關上門!關上門!“王大娘連忙指揮小子去關門,”別再讓他們鬧進來。還有我那兩盞波斯琉璃燈,先把燈取下來再關門,明天就是燈節了,這燈可貴著呢,千萬別碰著磕著了……“這邊廂還在鬧嚷嚷摘燈關門,那邊廂孫二已經帶著人氣勢洶洶地回來了,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竹筒,也不知道裡頭裝的什麼。

王大娘一見就急了,攆著小子們去關門,門剛剛半掩上,那些無賴已經端起竹筒就潑將出來,只見撥出來黑乎乎一片,原來竹筒裡裝的全是黑水。大半黑水都潑在了門上,正關門的小子們閃避不及,好幾個人都被濺一身漆黑的黑水,而王大娘的裙子也濺上了,氣得王大娘大罵:”老娘新做的緙絲裙子,剛上身沒兩日工夫,這些殺千刀的潑皮……看老娘不剝了你們的皮……“王大娘待要命小子們開門打將出去,那孫二早和那些無賴一哄而散,逃到街角去了,一邊逃還一邊沖王大娘直扮鬼臉,氣得王大娘又叫又跳又罵。

悠娘上前來替王大娘提著裙子,仔細看了又看,說道:”媽媽慢些,這好像是墨汁,用醋擦過,再用清水漂洗就能洗淨。媽媽將裙子換下來,我替您洗吧……“王大娘扶著悠娘的手,猶在喃喃咒駡:”這幫無賴,下次在遇見老娘看不打殺他……“一邊說,一邊又命人去擦洗大門。奈何那簇新的櫸木大門,只刷了一層生漆,竟然一時擦拭不淨。王大娘瞧著小子擦不乾淨,愈加生氣。

我看那墨跡已經滲到門扇的木頭裡去了,突然靈機一動,便喚身邊站著的一個小使女:”把燕脂和螺子黛取來。“悠娘瞧了瞧我的臉,笑著說道:”梁公子扮起姑娘來,真是十足十的俊俏,便是不化妝,也要把咱們滿坊的姑娘比下去。”

我笑嘻嘻地拉著李承鄞:”這兒有個比我更漂亮的,快去取來我好給他好生畫畫!“李承鄞又氣又惱,甩開我的手,使女已經捧著燕脂和螺子黛過來,我將盒子塞在他手裡,說道:”畫吧!“李承鄞瞪著我說:”畫什麼?“我沒好氣:”上次你的瑟瑟用白紈扇打死一隻蚊子,你不是替她在扇子的蚊子血上畫了一隻蝴蝶?你既然有本事畫蝴蝶,今天自然有本事畫這門。“

李承鄞”哼“了一聲,我看他不情願的樣子,便踮著腳攥著他的領子說:”你要是不肯畫這門,我可要把後樓貴客的事嚷嚷出來!“李承鄞又瞪了我一眼:”你敢!“我一張口就叫:”大家快去後樓看皇……“最後一個字硬被李承鄞捂住我的嘴,不曾叫出來。

他不用筆,立時用手抓了燕脂,門上畫了個大圓圈,然後把裡頭填滿了燕脂。再接著拿了螺子黛,在那墨跡上點點畫畫,我很少看到李承鄞畫畫,更甭提用手指頭畫了,周圍的人都嘖嘖稱奇,我也覺得好奇極了。

只見李承鄞以手指勾轉,塗抹間不遜於用筆,甚是揮灑如意,漸漸勾勒出大致的輪廓,然後一一細細添補,周圍的人不由都屏息靜氣,看他從容作畫。

最後終於畫完了,一看,哇!墨跡被潑成大片山巒,水霧迷茫露出重巒疊嶂,然後青峰點翠,山林晴嵐,紅日初升,好一副山河壯麗圖。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0:3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