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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碧落傾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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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 千年之殤 <原名:鬼差>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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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1:39 |只看該作者
隔線把脈

  史書上說,朱高熾性格沉穩,儒雅且仁愛,只是不善武,不得朱棣歡心,相比之下,還是他兒子皇太孫招朱棣喜歡,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否則,很可能便是戰功顯赫的二皇子朱高煦立為太子了。
  拜見太子的過程就如歷史劇一般正經、無趣,朱高熾體態的確是相當肥胖,走路須兩個太監隨行攙扶,但面目慈祥,貴氣有餘,唯缺當朝太子的霸氣。
  當蘇毓與其他八位名醫跪在他面前時,我隱身站在朱高熾旁邊,注視著蘇毓向來高傲自持的脊梁第一次為權貴彎曲,心下很是感嘆。
  太子只是例行的召見,真正安排差事的是太醫院最高院使,他姓高。看得出高院使雖年過五十,保養的卻是很好,紅光滿面,一雙小眼微微眯縫著,不是一個易於的角色。
  他一上來便細數了個把時辰的太醫院條規,語氣輕緩拖沓,聽著很讓人不舒服。何況他自是坐他的,讓剛上任的院判站著聽候。這下馬威殺得有幾個太醫眼露不忿,又幾個隱忍著裝謙恭,蘇毓一臉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緒。
  我悄悄走到他身邊,覆上他的手,他手指微動,眼中柔和了一些。總算不枉費我這幾月突擊法術,在隱身上的造詣的確好過以前,可持續一段時間。
  “哪個叫蘇毓?”高院使突然高聲問起蘇毓,讓在一旁小動作的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隱形術破功了。
  蘇毓上前一步,“回院使大人,下官蘇毓。”
  “本官在坊間曾聽說這幾日有名為‘蘇毓’的大夫義診,”他從袖袋中抽出一張藥方,“這可是你的藥方?”
  “正是下官的。”
  上面有蘇毓的印章,獨自一家,別無分號。
  高院使小眯眼從藥方上溜到了蘇毓臉上,露出些許驚訝,可能是沒想到蘇毓如此年輕。
  “這藥方開得中規中矩,些許地方尚有商榷的餘地,”他停頓一下,看著藥方搖頭,“念你年紀尚輕,如此程度已算上佳,以後便跟著我,好好學學吧。”
  “謝院使大人。”他垂下眼瞼。
  即使我沒細看,也能想出他此時眼中的嘲諷早已收斂不住。
  ××××
  太醫院的事務嚴格來說不是很繁忙,最近也是風平浪靜得很,偶爾蘇毓會被他的院使上司拉去教育一番,無非是些幾百年前的醫理。
  別看蘇毓每次都無關痛癢的模樣,其實他多半記恨在心裡。
  另一方面,太醫院的藏書很豐富。蘇毓學的,都是歷史上有名的,總被引經據典的醫學著作,因此他對太醫院中零散的古籍散卷、孤本更有興趣,往往能發現一些偏方,補充他原本的不足。
  我瞧這些書破損成這樣,恐怕再過幾十年,也就是被書蟲蛀壞,付之一炬,難怪沒有一本留下來,揚名後世。
  這日蘇毓剛看了一半的書,便被高院使派人叫去,說是進宮看診。
  和他一同來到京師的幾位院判都先後進宮看診過,多數是獨自一人,或帶上一個小醫童,甚少有像蘇毓這樣,被高院使壓製著,至今沒有進過宮。
  有時在四合院裡碰面,他們也會借此嘲諷蘇毓一番,各自慶幸沒有遇到妒才的高院使。蘇毓往往無視他們,不作爭論。
  宮中需要看診的是莊嬪吳氏。
  自從地位最高,朱棣最寵愛的皇后人選,王貴妃於永樂十八年病死後,宮中對於妃嬪的疾病更為重視,大大提高了太醫院的用途,這才從民間抽調名醫擴充太醫院。
  莊嬪的寢宮在深宮大院之內,步行過去有很長的距離,直走得五十開外的高院使氣喘吁吁,我看著也覺得他很可憐,大把年紀了,還不早早告老還鄉,別以為每日進補就能補得回來。
  不過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像這種把脈的事,就不用牽根紅線以避嫌,於是他先進去細細把脈了,蘇毓在外間候著。
  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高太醫,今個在外間候著的似乎不是藥童?”
  “回娘娘的話,是太醫院新來的蘇院判,年方十九。”
  既不可聞地聽她應了一聲,“真是年輕有為。”
  我好奇心起,便越過紗簾去看那女子容貌,的確是柳眉鳳目,閉月羞花,只是略微蒼白了一些,瞳孔有些渙散,眼色茫然。
  “娘娘,蘇院判年紀輕,不便於入內室,聽聞民間有隔線把脈一說,蘇院判應該略會一二,臣想……不如娘娘給他個機會。”
  隔線?不會是牽著系在手腕上的紅線把脈吧,瞧不見病容,把不清脈搏,怎麼看出是什麼病?這高院使明顯是嫉妒人家年輕,變著法子作弄人。
  莊嬪淡淡一笑,“你今日的話倒是忒多。”不再多說,吩咐宮女去準備。
  秋風從窗戶的縫隙中灌入內室,吹散了屋內暖氣,“小柱子,去把窗關緊了。”說著,莊嬪用絲絹抹了抹眼角。
  我心念一動,回到蘇毓身旁,趁著宮女太監準備的當口,事無巨細,將見著的都告訴他。
  “我知道了,別擔心。”蘇毓輕聲道。
  辦家家似的隔著線,他拿著這頭,感覺繩線的晃動,儘管我看著覺得晃動很細微,但他臉上的篤定神色讓我放心了不少。
  “臣斗膽請問娘娘,近日是否有眼生障翳,迎風流淚的癥狀?”
  裡面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出聲,“的確如此,不知蘇院判如何知道?”言語中恭敬了很多。
  “臣是依娘娘脈象來看的,娘娘肝腎均虛,急需補虛明目。”
  “高院使,看來蘇院判不止年輕,醫術也相當高明,你說是不是?”
  “娘娘說得是。”那咬牙切齒,我都懶得過去看,也能猜想他必是扭曲了臉龐。
  ××××
  “補虛明目可用‘駐景丸’,即用酒蒸過三兩車前子、三兩熟地黃後火焙,再酒浸菟絲子五兩,共研為末,加煉蜜和丸。每服三十丸,溫酒送下,一天服二次。”蘇毓將藥方遞給高院使。
  “擱著吧。”高院使頭也沒抬,“別以為一次矇混對了,便有多了不起,你這藥方開得平平,要學的地方多著吶。”
  “是。”蘇毓退出房後,那藥方被一隻蒼老的手拿去,抄在了另一張藥方上。
  “蘇毓,我見著那高院使抄錄你的藥方當作他自己的。”我回到太醫院藏書樓時,他正看著先前看到一半的書。
  “我料到了。”他翻過一頁,“就算他不抄我的藥方,也不會容得我的藥方上交上去。”
  “他是不是見到你義診時的方子時,就在動這腦筋了?”
  “也許。”
  “你不生氣?”這種忍氣吞聲,應該是我的脾氣,我不怎麼習慣蘇毓也這樣。
  “忍一時之氣,日子還長著吶,”他一派慵懶閒散,“記得我小時候剛上私塾那會,總是被同齡孩子圍著欺負,就是因為我自詡聰明,但卻不懂得用在得當之處。”
  聽他這麼說著,我反而開始懷念起那在清河縣的十二歲男孩,那一去不復返的倔強與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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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2:03 |只看該作者
義診風雲

  在隔線把脈的事跡傳開後,蘇毓逐漸變得忙碌起來,有不少后妃召他看診。雖礙於禮數只能隔著重重紗帳,但她們聽著宮女們的描述,也知道來的是個俊俏男子。哪個女子不愛俏,尤其是當朝皇帝已六十出頭,寵幸甚少時。
  即便不能見著,隔著紗帳閒扯兩句也解心癢,一時間他進宮的次數比八名新院判的總和還多。於是四合院中嘲諷的內容變成對“小白臉”的譏笑。要知道,蘇毓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曬黑他一臉白皙,這譏笑實在是不厚道。
  高院使照例一次一次壓下蘇毓的藥方。蘇毓算是他手下帶著的院判,若藥方不合適,他自有權更改,蓋上自己的章呈上去,不知情的只以為高院判醫術精進,深得宮中娘娘歡心。
  蘇毓對他的作法,只冷哼一聲,“那些個無病呻吟的主子,我還不屑於開藥方,真正丟人。他若要截去,正合我意。”想來他也是看小病看得煩心了。
  太醫院院判也有休息日,每十天輪一次,一月中的三個休息日,蘇毓都花在義診上,將在藏書中看到的,治疑難雜症的偏方用在病患身上,確實收到奇效。說來也怪,自從蘇毓鬆口說義診可收美酒後,他的病患時常會送美酒小壺,他往往不動聲色地收下。我自此就養成個習慣,在他休息那日,等在他房中,當然是等他的美酒。
  這一日義診回來,蘇毓一進院落便看見坐在院中石椅上的太監,我記得在太子府中見過,來找蘇毓不知何事。
  我和蘇毓約定,若我在一旁隱形,就將院中的一盆栽放在東面,若我不在,便把它放回西面。此時盆栽正在東面。
  “這位公公好,下官蘇毓。”
  “你就是蘇毓?”那太監上下打量了下,“太子傳召看診,你倒是好,這一日都不知去哪了。”
  這在休息日看診,難道算加班嗎?十天一次休息也就罷了,加班還不給加班費。
  ××××
  想想太子那噸位,也知道他身子骨必是不怎麼好,什麼現代的富貴病,比如高血脂、糖尿病,他沒準都占一腳。
  “聽說你來京師沒多久,倒是義診了不少百姓。”太子打量正在替他把脈的蘇毓,“最難得的是你年紀輕,醫術好,醫德高。”
  “太子殿下過譽了。”
  “小德子,你來說。”太子叫了身旁的太監。
  “奴才聽街尾閒言,說是蘇院判初到京師時,就有傳言說上京路上,他治好不少長年頑疾。禮部尚書聽聞後,幾次請蘇院判過府義診,蘇院判都回絕。”小德子恭敬地低首,一番話說的卻是生動,難怪招主子喜歡。
“一來,他是太醫院院判,不方便與朝廷命官接觸,另外,他是義診,診乞丐、診流民、診百姓,不診高官。”
  太子仁慈愛才,看他的神色,對蘇毓的回答很滿意。
  “這事還有下文,尚書大人為他腰痛的頑疾,只能身著破舊補丁衣裳,遮遮掩掩與收買來的乞丐一同就診。就診完後想給銀兩作酬,被拒,又想送美玉,再被拒,最後倒是一小壺酒,院判大人卻收了。”
  太子面露微笑,“蘇院判可是好酒之人?”
  蘇毓搖頭,“下官家有小妹,嗜美酒,這酒是給她的。”
  太子點頭,“原來如此。小德子,繼續。”
  “是。據說當時朝中大臣都將此事當成尚書大人的醜事流傳,但幾天后,尚書大人多年彎著的腰竟慢慢直起來,走起路也利索了很多,說是全靠蘇院判開的外敷與內服的藥。”太監小德子忍不住抬眼瞄了瞄流言核心人物,“於是多年為病所苦的官員,紛紛效仿尚書大人,補丁衣裳,美酒作酬,就著蘇院判的藥方,病痛都有所改善,長此以往必藥到病除。”
  原來這就是義診美酒的由來,我看著那廂不動聲色的蘇毓,從第一壺酒時,他就早知道了,那送酒的不是一般人。
  我從沒想到,他為了我堅持至今的義診,也能為他帶來如此這般的美譽,或者只是我沒想到,他早已料到?
  古人最怕的就是患病,但誰個能生下就不帶病痛的,即使尊貴如太子,也是早晚眩暈,夜不能寢。醫療技術差、衛生條件惡劣,讓他們只能隱忍著不適,忍到哪日去了地府,才算個終結。
  現今憑空迸出個蘇毓,雖是皇家太醫,卻能藉著義診之名,為百官診療。那些個官員,即使貴為尚書,又有誰有那個閒工夫去計較他是否無理,是否傲慢,只盼早早將疾病去了,換個清靜身子才是重要。壽命本來就短,再被疾病折磨的期期艾艾,更沒甚意思。
  太子著蘇毓先開了藥方,他拿著看了看方子,再仔細端詳了下方那獨一無二的章,“小德子,拿去藥房。”
  “稟太子殿下,下官的藥方需經高院使過目,才是穩妥。”蘇毓出聲提醒。
  “高院使?”太子不怎麼清楚太醫院的規矩,也就沒阻攔,“那你拿回去給他吧。”
  “是。”
  ××××
  回四合院途中,走的是僻靜街道,道上無往來行人,我便不再隱形。
  有些鬱郁寡歡,我不過幾次沒有跟去義診,他卻能鬧得如此風生水起,而我一無所知。但想來,畢竟他是一個個體,我不能總是貼身跟著他滿京師跑,來把握他在做什麼,揣測他在想什麼,實在太累。
  可能我們的智商本來就不在同一水平線上,關注的也不同,他能把握的機會,我永遠也想不出怎麼把握。況且我已過世很久,名利心生前就少,死後更是半點沒有。
  “今天義診時收了幾壺美酒,適才來不及拿給你。”蘇毓拖起我的手,“等回去後給你。”
  “蘇毓,為何你要跟太子說,把藥方給高老頭過目?”因為不喜歡高院使,我便總以“老頭”稱呼之。
  “你說高院使會不會壓下我藥方?”
  “應該會吧。”
  “若是太子喝到的藥和我開的一樣,藥方卻換成高院使開的。”他拉我近他身旁,“太子會不知道其中緣故?”
  高院使不在現場,自是不知道藥方早被太子瞧過,也不知道太子對於蘇毓的賞識,若如往常一般壓下藥方,再抄襲一張的話,只會恰得其反,撞在槍口上。
  我掙離蘇毓的懷抱,“別抱我了,我身上冷。”
  若是夏日,我倒是塊天然冰塊,全身的冰肌玉骨,然而冬日中,這一身的冰冷卻總是讓我自己都厭惡起自己來。
  小倩總說我和蘇毓這般連體嬰兒,遲早談繃,這年頭流行距離產生美,我不能再這麼來膩著他了,不該看見的不見,不該聽見的不聽,或許會好些。
  自此,院落中的盆栽有好一陣子都放在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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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2:27 |只看該作者
越矩敗露

  回地府休養沒幾日,便被鬼頭大哥堵到。算算好久沒和他碰面了,自從得知他申請高級鬼頭失敗後,也沒想到去安慰安慰他,我覺得有些心虛。
  “七七,你這就不厚道了。”一上來,他便道破我的心事。
  我尷尬極了,若能臉紅的話,恐怕此時已紅成番茄,“不好意思,鬼頭大哥,我知道你申請高級鬼頭失敗的事,還沒早點來安慰你。”
  鬼頭大哥一愣,“七七,這都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你怎麼還記得?”
  “那你不是說這事?”
  他搖頭,“我是說,你居然拿了鶴歸來酒樓的半價貴賓卡,卻從來沒想到請我老吳去吃喝一頓。”
  原來是這事,我的確早忘了。
  鶴歸來酒樓的門面很大,並排可開十二扇門,這排場不是其他酒樓可比的,當然法力上的價位也不弱,我和鬼頭大哥在二樓找了空位坐下。
  “唉……那高級鬼頭的事,我也不指望了。”鬼頭大哥仔細看著菜單,“你說咱們點個滿漢全席成不?”
  點當然可以點。
  在地府,就算我們兩個解決一桌菜,肚子也不會撐到。但……我琢磨了一下,最近我隱形用掉很多法力後,不知夠不夠來奢侈一頓的,是不是吃完了,就要在酒樓廚房洗碗?地府中可以洗碗抵債的嗎?
  在我細想的當口,鬼頭大哥暴笑出來,“七七,你怎麼還這麼認真,這麼老實?”他招來小二,點了簡單的酒菜,“我是和你開玩笑來著。”
  我無語,我是真的有點愧疚這四年老在明朝,差點都忘了鬼頭大哥這個朋友,想補償他,他倒來消遣我。
  “最近有個大新聞。”鬼頭大哥神秘地眨眨眼。
  “什麼新聞?”地府一如以往的井然有序,真沒看出有什麼事發生。
  待酒菜上齊,吊足我胃口後,他才告訴我,“是關於小蔣的。”
  鬼使小蔣?
  “聽說他犯了事,被上頭罰了。”鬼頭大哥並不知道席德是閻王,也不知道他其實早在嫻淑婚禮上已經和閻王同桌吃喜酒。
  他對於上頭高官,有種敬畏心理。他覺得他們總是不升他級,一定是些嚴厲至極、猙獰至極、高傲至極的鬼官,而這些畏懼全反應在他臉上了。
  “我沒聽小倩說過這事。”小倩也算是地府的包打聽了,近日碰面時,她並未提起。
  “小倩那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他不屑地撇嘴,“這事是前天剛出的,我也是人脈廣,才略知一二。”
  我夾了口菜,確實脣齒留香,名不虛傳。“他犯什麼事了?”
  “聽說是幫越矩的鬼差掩飾什麼的。”鬼頭大哥也毫不示弱,一夾一大口菜。
  越矩的鬼差?我吞咽不及,菜全卡在喉嚨裡,大聲咳了起來。
  鬼頭大哥連忙用法術幫我疏通,“七七,鬼官就剩下吃喝這項還算人性的福利了,你別給咽死一次,讓我們這個福利也取消了。”
  這不是重點。
  我喝了口酒,順順喉嚨,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知道是哪個鬼官越矩?”
  鬼頭大哥一愣,“對哦,我都忘了,小蔣不是掌管你們那塊的鬼使嗎?”
  我都快冒虛汗了,“是啊,你知道嗎?”
  “不曉得。”鬼頭大哥搖頭,“不會是小倩那丫頭吧,她膽子忒大。”
  肯定不是,小倩直嚷著下回要到未來去,自然不會再留戀那做了兩個孩子的爹的書生了。
  我心中也清楚十有八九便是指我,便不再心存僥倖,“鬼使小蔣受什麼罰了?”
  “收去四百年的法力,並在手腕上套上了警示環。”鬼頭大哥滿臉羡慕,“我都不知道原來小蔣在地府都混了那麼多年了。四百年啊,打個比方,就是不用你們鬼差定魂,也不用鬼吏收魂,單用這法力就可以直接在瞬間收去兩三百年的魂魄。”
  我可沒有四百年,現在吃完這一頓,不知道四年的法力還有沒有。“什麼是警示環?”
  “就是套在右手上的法器。”他猶豫了一下,“這是叫法器吧,下次若再犯條規,就會立刻懲戒,直至表現良好,取下警示環為止。”
  我看向我的右手,想像那環的樣子,不知是怎麼個懲罰法。“那小蔣還在我們那塊做鬼使嗎?”
  “還在,等任期到了再行調任。”
  小蔣早就知道我越矩,還為我掩飾,為什麼呢?
  正這麼想著,兩位不知是什麼職位的鬼官出現在我們桌旁,“鬼差聶七七,閻王有請,跟著走一趟吧。”
  鬼頭大哥一口菜沒下肚,差點也給咽到,眼神在我和鬼官身上轉了幾轉。
  他心思轉的極快,“不會吧,七七,你就是那越矩的鬼差?”
  我只能對他苦笑。
  可不就是我……
  ××××
  從小,我就是個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就是過馬路,也從來是走橫道線的。對於犯法的事,我沒經驗,也沒被抓包的經驗,更沒有被抓包後狡辯的經驗,於是我一一都認了。
  “你一直和名為蘇毓的明朝人聯繫?”席德坐在紅木桌子後問我,此時他是閻王,我是鬼差。
  我點頭。
  “你教他醫術,教他現代行商之道?”
  我點頭。
  “你還多次隱身助他,並讓他發現了你定魂的工作?”
  我點頭。
  “幾年前,第一次見你的那個舞會上,我就發現你對明朝的人和事有不同尋常的牽掛,我曾警告過你,你卻沒有聽。”
  我點頭。若是蘇毓在這,說不定能辯上幾句,我無奈於自己的坦誠。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抬頭問他,“小蔣為何幫我隱瞞?”
  這事我不明白,雖說若不是他的隱瞞,我不會和蘇毓有九年多相處,但也是他的隱瞞,讓事情至不可收拾後才被揭發,我想知道緣由。
  席德沒料到我不問自己,卻問起小蔣,“他是感情用事,他……也曾愛上他不能愛的人,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
  原來有那麼多人耗費幾百年時間來緬懷失去的感情,小蔣是,席德又何嘗不是?
  “小蔣,”我糾結在這個上,“愛上的人後來投胎去了嗎?”
  席德臉色變黯淡,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就平復了,“他愛上的那個,在天府。”
  天府,從沒想到小蔣和那裡會有牽扯。
  “我會得到什麼懲罰?”做好心理建設後,我問道。
  “你的懲罰已在你手腕上了。”他看向我右手。
  我低頭,終於知道警示環長什麼樣子,像白色的玉石,通體晶瑩。
  “你若再和蘇毓說話,出言告誡,透露不該透露的信息,警示環就會變紅,並讓你痛徹心肺”席德看向我的眼神流露出同情,“不要做傻事,熬個幾年,環便會自動消失。”
  “就這個懲罰?”我的法力不收回嗎?
  “尚有半年才到工作調動之日,我想跟你打個賭,”他站起身來到我身旁,“在那日,你只能在午時過後才能遞交申請,如果你運氣好,還是申請到的話,我就讓你這五年呆在蘇毓身邊,如果你運氣不好,錯過了這五年,就等下次工作調動之日,再提交申請吧。”
  這懲罰似乎比我預想的小得多,我以為我會被直接扔到其他空間,永世無法見到蘇毓。
  “謝謝。”我知道是席德已放了我一馬。
  “你可以走了。”
  出門之際,我回頭問他,“席德,你那九百年前的新娘,你可曾忍不住去見過她?”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在輪迴道上,任何一個她出現的地方。
  生平沒害過相思,我想知道相思是否真如斯苦澀,因為我和蘇毓可能有五年分離。
  “沒有,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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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之爭

  自地府回來,我一直在意右手上的警示環,興許是還未領教它的利害,在心中越想越害怕。倘若真被它罰過,沒準我也就不會如此惴惴不安。該不該去問一下小蔣?難不成因為這個手環,我就再也不和蘇毓說話了?
  一個多月了,我一直沒把盆栽放到東面,怕蘇毓若開口喚我、問我時,只能留給他一片靜默,我想著也很無措。
  蘇毓就診後回到四合院,一進院,他的眼神就習慣性掃過院落中西面的盆栽,神色看著有些低落。
  他回房後將手上包袱卸下,把一個個小酒壺從中取出,逐一排列在床腳下。
  聽聞他只收美酒後,宮中的賞賜也從單純的銀兩變為一壇壇美酒,怕他拿不下,於是那小酒壺做的既小又精緻,漸漸發展為玉石的小件,可貼身收藏。
  我見過那玉石的小酒壺,不是上等好玉,貴在雕工細膩,蘇毓將它貼身帶著,偶爾也拿出來盯著發呆。
  將酒壺收拾妥貼後,他轉頭再出了院門。
  我悄悄隨蘇毓就診過幾次,知道高院判因藥方的事被太子訓斥過,但他位高權重,畢竟從靖難之役前就跟著朱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太子不敢動他。他憑著這點,繼續霸著院使的位子壓製聲名如日中天的蘇毓,讓他在太醫院中的日子不好過。
  不過,這樣的壓製沒有幾年了。我知道歷史上的朱棣會在三年後去世,太子即位,以他對蘇毓的好感,蘇毓在太醫院必定前景光明。
  蘇毓穿過幾條街道後,來到一個府邸前,門口的奴僕詢問了他幾句後帶他進去了,我有些奇怪,便也跟著進去。
  他走進屋中大堂,大堂中有不少人,多數站立一旁,他對著其中衣著華貴的男子叩拜,“下官見過二皇子。”
  二皇子朱高煦?!
  “蘇院判不必多禮。”比起太子朱高熾,二皇子朱高煦英俊挺拔,長年征戰讓他威嚴霸氣,更有王者之風。史書上記載,朱棣更為寵愛這個皇子,尤其他多次救過朱棣的命,顯得忠孝兩全。
  可蘇毓為什麼私下來見他?
  “聽聞蘇院判醫術了得,父皇將不日回京,屆時還煩請蘇大夫可為父皇好好調養生息。”他人雖不在京師,京師動向倒是清楚得很。
  我皺眉,此人也是個城府極深的。
  “此乃下官職責所在,定會盡心盡力。”
  之後便是尋常客套,兩人都虛偽應付,周圍人跟著附和,我聽不出重點。
  ××××
  蘇毓出府時,月已高懸。
  我心裡疑惑,便忘了放輕腳步聲,等到發覺時,蘇毓已經站在我面前。
  “出來,別隱著,又沒旁人。”他泛著笑意,從懷中拿出那個玉酒壺,“看,你這些日子不在,我收到了就貼身藏著,便想一見你就能給你。”
  我只能顯出身形,伸手接過玉酒壺。酒壺上刻著鴛鴦,那宮中妃子心裡想的恐怕不止是送酒,還是傳情。
  酒壺很小,小到只剩下一兩口酒,我仰頭喝過就沒了。
  “這酒少,就是看著精巧,”他收回酒壺,“我回頭再裝些,以後便可時時解你的饞。”
  “那麼多天日子都去哪了?”
  見我沒回答,他便自說自的。
  “我日日都看著那盆栽,總疑心是前院的幾個院判給搬到西面去的。”
  “房中的酒積得多了,從琥珀酒到三味酒到菖蒲酒,你定會喜歡。”
  我以前從未覺得蘇毓有那麼多話,而現在他居然一一細數著各類美酒。
  蘇毓出身一般,自然不懂這些附庸風雅的品酒之說,大都是后妃賜酒時宮女介紹的,我也聽過一兩回,他卻都記著,指望引出我的酒蟲,多留幾日也是好的。
  我猜出他的用心,“蘇毓……”忍不住開口叫他,好久好久沒有叫他了。
  他笑著從身後環抱我。“我很想你。”臉磨蹭著我的臉頰,這樣分外親昵。
  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手環,“這是什麼?手環?”他看不見,只摸出我手腕上套了個硬物。
  我看著警示環不再晶瑩白皙,變得略帶粉紅色,可還沒覺得身上有哪裡痛的。
  於是我大著膽子問,“你為什麼去見二皇子?”
  “這些朝堂上的事,複雜得很,難和你解釋。”他皺著眉放開我,神色從急於討好喜愛女子的十九歲男孩,回覆到他平日冷靜深沉的模樣。
  他轉身拉我往前走,輕聲說道,“皇上年事已高,又長年征戰,料想聖體違和。我也為太子把過脈,太子血氣不順,五內俱損,能多活五年已是不易,難說能否……”能否死在朱棣之後。
  他不敢說大逆不道的話,“即使已立皇太子,皇太孫,即便他們已登基,但是,就像當年的建文帝與燕王一般,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蘇毓不愧是名醫,他的診斷沒錯,太子的確是沒活過五年。可惜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世事畢竟難料,太子還是死在了朱棣之後,而他這麼接近二皇子,是很危險的。
  對蘇毓來說,太子還是二皇子,是一個賭注,前者對他已有好感,後者,他也不會隨便開罪。
  但對我而言,這已經是可見的結果。
  閻王的警告還在耳邊,我卻又蠢蠢欲動,想將未來一切告知已踏入這錯綜糾葛之中的蘇毓。
  快到四合院時,我突然想到若是我五年不在,回來會不會只看見蘇毓作為二皇子同黨的枯墳一座,又或是暴屍荒野。
  這種念頭比十個警示環還要恐怖。
  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不怕,只是往往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拉住蘇毓,“記住,要遠離二皇子,皇太孫比太子更重要。”
  他的神色從疑惑到凝重,我知道他聽明白了,而我右手上的手環則急速充血。
  “蘇院判,”許院判神色焦急地衝出四合院,“皇上連夜趕回京師,聽說是隨行的皇太孫高燒不退,我們都被召進宮會診。”
  皇太孫!
  蘇毓遲疑著,他感覺到手掌中我的手在顫抖。
  “蘇院判!”許院判疑惑地看著陌生的我,弄不清我們的關係。“事不宜遲。”
  “我先進宮了。”蘇毓放開我的手,隨著許院判往皇宮方向趕去。
  失去他的支撐後,我跪下俯在地上,充血的手環此時看著分外妖嬈。
  好痛……原來真的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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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獄之災

  我以為蘇毓不過是初初踏入暗濤洶涌的皇位之爭,卻沒想到他早已在這渾水中沾濕衣襟。
  皇太孫回京病倒後,蘇毓蒙太子提拔,成了皇太孫的主診太醫。這提拔來的分外微妙,本來如此重要的職責,該交由高院使,他卻破天荒舉薦了蘇毓,加上本來太子就看好他的醫術,他的上任莫名其妙變成眾望所歸。
  蹊蹺,當然蹊蹺,蘇毓清楚此舉的凶險,但他已在局中。宮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盤,誰又能真正看穿誰?
  我跟著蘇毓時,見到過幾次朱棣。他嚴肅、威嚴,確是個心裡能承載天下的王者。嚴格來說,二皇子的氣勢與他最接近,若不是我對蘇毓先前的警告?他未來投靠二皇子也是情有可原。
  史書上記載,朱棣確實許過二皇子朱高煦一個即位的承諾,可惜他死的突然,承諾轉眼化成泡影。在上位的道路上,向來都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皇太孫的病並無大礙,聖上只是關心則亂。”院落中其他人都已入睡,蘇毓獨自陪著我。
  為皇太孫診治是多大的事,即便是小病,也得擺出一副禪思竭慮的樣子,若是早早入睡,被同房的兩個院判見了,還不乘機上讒言?
  “高院使舉薦我,自然有他用意,比起我這個小角色,太子更要擔心皇太孫的安危,”他輕鬆愜意地分析,半點不覺緊張,“高院使早年便支持燕王,此時,他也必靠向二皇子。”
  “我聽尚書大人提過,朝堂上大臣也提過易儲,但當朝太子畢竟沒犯過大錯,貿然易儲是違背主訓。”
  “朝中人莫不是汲汲於名,便是汲汲於利,皇子們又執著於皇位,”他搖了搖我的手,“但人生苦短,一旦有個病痛,誰都無法掌握,年輕如皇太孫都如此,何況當今皇上。”
  “昨個,皇上召了太醫院所有太醫入宮,研習長生之道。高院使對養生之道,言之鑿鑿,我聽著卻覺可笑得很。”
  “越是通讀醫書,了解天下百病,越是清楚,若是閻王三更要奪命,怎會留你至五更。”
  “皇上聖體一旦病來便如山倒,但太子呢?即使我著意調理太子身子,也只能保其三四年陽壽。”他的手撫摸上我後腦,“你說,三四年夠嗎?”
  我一怔,三四年夠嗎?他這是變相地在問我朱棣的死期?他的眼眸,那深沉的黑,自那日我泄露歷史給他後,便時常浮現。
  對於凡人來說,我的“知天文識地理”還能解釋,但通曉未來呢?他不是從小看科幻片長大的二十一世紀孩子,他生在明朝,這對他而言是個不可思議的衝擊。
  半晌過後,他見我沒回答,也不再追問,只是望向繁星滿天,“今日的星辰繁布,可見明日必是多事之秋。”
  隔天早晨,四合院內衝入大批錦衣衛,說是皇太孫吃藥後上吐下瀉,指甲發紫,有中毒跡象,性命垂危。而蘇院判作為主治太醫,難辭其咎,立時押解入牢,聽候發落。
  ××××
  天牢中,蘇毓靜靜坐在草席上,沒有我想象中的慌亂,但便盆零落,鼠蟲肆意的環境,便是以他這麼潔癖的人,也只能隱忍著,並不好過。
  怎麼會這樣?史書是從同一空間的未來取來的,照理不會有錯,但皇太孫不會死,不代表他不會生病,萬一幾個生死關頭下來,身為太醫的蘇毓又該如何落罪?
  “別走了,老鼠都被你嚇走了。”
  我在柴草上來回踱步,驚起不少老鼠落荒而逃。
  “不過你沒準就是個鼠妖,它們被同伴嚇走,也不算委屈。”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開我玩笑。
  我擔心他啊,眼看著就要到調職之日了,他若是被關著,我怎麼放心?
  “我開的藥方沒問題,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他拉著晃悠著的我一同坐到地席上。
  咬牙看了看手上的警示環,我對上次的痛不欲生猶心有餘悸,可還是開口,“蘇毓……”
  “終究肯和我說話了?”他攬住我的肩,“好久沒聽你說話了,我曉得你不樂意我講朝廷的事。”
  “這次嚇著你了,對不對?只是審查,真要落罪也講究證據。”他笑著安撫我,“我有你在,必然福大命大。”
  躲過一次,但下次呢?
  “若這次你能脫罪,就回鳳陽好不好?等……等皇位爭奪過去了,再回朝堂。”我總是存著避世的想法,阿Q地想著讓他躲過這五年,卻未想過他活在世上的日子有如白駒過隙,怎會為我浪費幾年光陰。
  “皇位爭奪不知拖上多少年,難不成我一直等待?”他問得狀似隨意。
  他並不把我的提議放在心上,我更急了,眼看著手環要再次轉紅,竟而口不擇言,“蘇毓,永樂二十二年八月皇上駕崩,太子登基十個月後猝死,皇太孫即位,最多僅等三年而已。”
  蘇毓身軀一震,多年來首次瞪著我臉龐的方向。
  “蘇院判,發什麼呆吶?”獄卒敲打鐵門,“太子傳你去問話。”
  ××××
  “你再痛幾次,是會魂飛魄散的,這可不好玩了?”小倩來找我時,正好撞見警示環最紅的時候,她費了好大工夫,才助我用法術將這痛壓下去。“人家小蔣被奪了四百年法力,還有幾百年跟這個破環抗衡,你才短短幾年,怎麼拼得過?”
  我忍不住抱住她,這古道熱腸的好朋友,算是我在地府的大收穫。
  她見我好轉,才放下心。“所以說初戀就是沒有經驗,你掏心掏肺地對那小子,那小子有回報給你什麼嗎?”
  自從我受罰後,小倩大義凜然地把蘇毓從“帥哥偶像”降級成“紅顏禍水”,也不再指名道姓,只呼其為“那小子”,“算了,幸好只有幾個月了,幾個月後你們就say goodbye,你趁那五年把這環除了,再回來也不遲。”
  我心上還掛念著蘇毓,便瞬間移動到太子府上,正見蘇毓跪在大堂中,一旁的高院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稟告太子,蘇毓自從入太醫院後,便憑其醫術籠絡人心,還利用義診的方式接觸朝廷命官,下官正是擔心他心懷叵測,才屢次將其藥方壓下。”
  “照高院使的說法,是蘇院判故意毒害我兒的?”太子一貫平和的臉上也流露暴怒神情,不再是易於的角色。
  “正是,下官只錯在聽信了其他院判的舉薦,讓蘇毓負責皇太孫的看診,現今真是悔不當初。”高院使老淚縱橫,潸然淚下。
  小倩在一旁做了個厭惡的表情。的確,這把年紀還演感情戲,來個男兒有淚不輕彈,是挺噁心的。
  但我只關心太子是否相信他。
  太子眉毛挑起,看向另一邊的兩人,“許院判、胡院判也有事稟告?”
  胡院判的山羊鬍子一翹,“下官幾日前曾看到蘇院判私下出行,覺得奇怪,於是尾隨他,發現他去的正是三皇子府,且徘徊至深夜才回。那天正是皇太孫病倒之日,許院判也能作證。”
  原來那個府邸不是二皇子府,是三皇子府,這叫一箭雙鵰?我覺得這下罪證確鑿,分明是權勢者布下的局,目標從來不是蘇毓,而是皇太孫和三皇子。
  這個權勢者不用說,也知道是置身事外的二皇子。
  許院判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眼神有些閃爍,“回太子,那日下官的確見蘇院判深夜歸來。”
  太子沉默了,一雙利眼盯著跪著的蘇毓。
  蘇毓並不辯白,反而坦然得像要慷慨赴死一般。
  小倩也覺得蘇毓這下可能不妙了,“七七,你要冷靜啊,你是帶罪之身,可別用法術救人。”說著,先鉗制住我的手。
  “蘇毓,蘇院判。”太子向一旁的小德子擺擺手,小德子立馬趾高氣揚地大喝一聲,“將高院使、胡院判、許院判拿下。”說完便上前扶起蘇毓,“蘇院判請起。”
  “下官謝太子明察秋毫。”
  情況急轉直下,別說身在局中的若干人等,就是在局外的我和小倩,都搞不清始末緣由。
  太子的臉色不再陰郁,反而露出微笑,“前一日,蘇院判曾私下求見我,說是幾日之內,必有太醫會下藥害我兒,於是我加派人手埋伏在藥房旁,果然見著了這狠毒的太醫。”眼光掃過跪著的高院使,此時他已經嚇得雙腿發抖,幾欲暈倒。
  “但我還想查探,太醫院中是否有其他太醫心懷不軌,便將計就計,委屈蘇院判在天牢中呆了會。”這下,連胡、許兩院判也嚇得面無人色。
  此時,皇太孫從堂外走進,二十歲出頭,果然風華正茂,一表人才,他拍著蘇毓的肩,“我覺得好多了,你的醫術不錯,難怪父王賞識你。”
  “胡鬧,你怎麼下床了,讓蘇院判再給你把脈,要好徹底了才成。”太子讓人將三位太醫押下。
  像是看了一場鬧劇,小倩由衷感嘆,“你這蘇毓,真真是厲害,你還擔心什麼,五年後,他必定還是活蹦亂跳的。”
  我注視著右手的手環,那紅色猶未褪去。
  一開始,他就成竹在胸;而在牢中逼我,不過是在我面前演一場戲,想套我話罷了。
  曾幾何時,蘇毓對我也如此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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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分離

  鬼使小蔣的確是個奇特的人。
  九年前,他在捉弄我時,無意中讓我接近了年幼的蘇毓;九年後,他卻因包庇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
  而就在我準備親自登門造訪,對他表達我的感激涕零時,他卻給我來了這麼一出。
  今日凌晨的扇子上,定魂名單只列了一個人,他的人名我熟悉,他的死亡地點我熟悉,連他的死法我都早已知曉,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定此人的魂必會讓你很解氣。”
  我搖頭,高院使算來跟我的交集,只是他和蘇毓的過節。他活著,我固然有些厭惡他,但那不代表我想親自送他一程。
  真不清楚小蔣這幾百年來都是用什麼思維方式來想事情的。
  午時三刻,我趕到了午門。
  人群裡沒看到蘇毓的身影,他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而且更沒必要對手下敗將。其他幾個院判倒是在,他們以前沒少被高院使訓斥過,今日來刑場是何目的,自不用分說。
  我有些唏噓,自古成王敗寇,只是個太醫院,居然也能鬥得如此激烈,而在看別人上斷頭台時,為何只有幸災樂禍,卻從不暗自警惕?
  高院使高鵬早不復往日風光,他披頭散髮,頭髮花白,幾月內蒼老了很多,畢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他的親族被他牽連,今早也正式踏上發配邊疆之路。
  名和利真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要鋌而走險?他也曾有風光之時,也曾踩著別人往上爬,為何臨老卻不享清福,留戀於這名利圈,直弄到家毀人亡?
  我不理解他,正如我也不理解蘇毓一般。
  孤僻的蘇毓逐漸變得長袖善舞,越發適合於這官場。這可能原不是他的本性,但他天資聰穎,耳濡目染之間,也從其他官員身上學會了很多。對於年齡相近的皇太孫,他恭敬中不失熱絡,既得其賞識,又被引為知己,同時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進退得益。
  幾個月前,我曾很想問他,若他清楚警示環的存在,他是否還能狠心逼我?
  現在想想,這問題問得可笑?
  人心終究變幻難測,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便他這一刻是心疼的,但五年後呢?五年後的蘇毓會不會早已是另一個高院使?又或為人夫,育其子?
  閻王席德和我賭的,不止單單是個調職地點,還是蘇毓八面玲瓏的人心。
  ××××
  調職前的一天,是蘇毓輪休的日子。
  一大早,他便被一聲不吭的我拉出門,“今日不是去義診嗎?”他以為我要陪他去義診,卻發現我把他拉出了城門。
  我擺擺手,將一根手指豎在他脣前,示意他別再多問。
  路途很長,山路相當不好走,道上的人煙又稀少,我們走得並不快。他想起什麼,嘴角愉快地揚起,“你記得剛從清河縣逃出來的那天晚上,也曾這樣趕過夜路。”
  “你拉著我在幾個山頭中繞著,明明迷了路,還嘴硬,可憐我那時年紀小,只能任你折騰。”他避過山路上的碎石。
  “也正因如此,追兵幾次與我們失之交臂,往往他們以為我們在往前趕,不知不覺中,我們又繞回了一個縣城。”
  他頓了一頓,“剛來京師時,我曾打聽過當年要抓我的谷王的下落。”
  我知道那谷王朱橞的下場,他妄圖勾引蜀王朱椿結盟造反,被朱棣察覺,後遭群臣彈劾,遂於永樂15年。至於廢為庶人之後的事,我不再清楚,反正林城在枉死城候著他,恐怕他死後也要為生前惡行付出代價。
  我拉蘇毓去的,是京師外最遠的一座月老廟。
  由於它的偏僻,香火並不鼎盛,也因為它的遙遠、路途艱辛,往返要費上六個時辰,才被傳為最為靈驗,可能是所謂的心誠則靈。
  我當然不相信求姻緣之說,只是希望在離開之前能就和蘇毓兩個人,做些尋常情侶會做的事情,也是唯一一次的約會。
  月老廟果然有些破敗,只能算得上個小小的廟堂,蜘蛛網凝結,積灰甚厚,我找了些枯樹枝,綁成簡單的掃把,略為打掃一番。
  蘇毓見我誠心,也覺得挺有意思,便一塊忙乎起來,不過他對於整潔的要求遠比我高,掃把掃不清,他索性從外袍角上撕下布料,浸潤後角角落落地擦抹乾淨。
  整整忙乎了一個時辰,這小小的月老廟才勉強能夠入眼。
  “你是來求姻緣的?”看我雙手合十,跪在神像前,他笑著打趣我。
  我只誠心誠意喃喃,“月下老人,我不是信女,生平大廟小廟都過門不入,今日我打掃了這廟堂,願這小功勞你能掛在心上。”
  蘇毓斂起笑容,坐在一旁仔細聽著,他有好幾個月沒聽到我出聲了。
  “九年前有個男孩,他的身世很凄慘,庶出不受疼愛,沒多大就被趕出家門,娘親妹妹在漂泊中先後離開,領養他的江湖郎中,也因他而死。”
  “但他很堅強,在夾縫中求生存,他心腸並不壞,的確救了很多人。”我嘆出一口氣,“我想對他說,從明日開始的五年,我不能呆在他身邊了。”手腕上警示環依舊白色。
  原來臨時抱佛腳這招真的有效。
  “五年後的明日,我會在鳳陽城中的那個小隔間裡等他,倘若……緣分未盡的話。”
  月下老人,願五年後我和蘇毓能找到一致的步調或是新的開始。
  蘇毓沉默了很久,直至太陽西落,他才聲音低啞地說道,“你定要回來,我會等你,五年……十年……我都會等你的。”
  ××××
  調職之日到了。
  我已經沒有了五年前的慌亂,反而是小倩,還在猶豫,到底是去清朝,還是去二十四世紀。
  “原本明朝到清末之間是五百年的空檔,莫名其妙從中間撕扯出個口子,還是康熙盛世,我好想去看看。”小倩看著公告欄,“但二十四世紀也是新開出來的時空,唉……看著介紹,似乎也不錯。”
  我見她還要研究一會,便不理會她。
  周圍的鬼官人來人往,都忍不住回頭看我。我沒比他們多幾個鼻孔,幾雙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手上的警示環。
  這代表了逾越身份,超越職責範圍,罔顧地府法則的責罰。
  “七七,我先去填了,我還是去二十四世紀好了。”小倩怕二十四世紀報名的人太多,決定先下手為強。
  “我和你一塊去。”我跟上她去拿申請表。
  “你也要去二十四世紀?”
  我笑她,“放心,我不是跟你搶,我想去康熙年間。”隨手變出一隻筆,我填上與蘇毓的空間相同的空間號,但時間是兩百多年後。
  “七七……你不填明朝了嗎?不是那賭約還有機會嗎?”小倩擔憂地看向我。
  我搖頭,“六年前,我曾要求蘇毓義診,他答應了;三年前,我讓他不要媚惑其他女子,他也答應了;但我不會再要求他第三次,”
  我聳聳肩,故作輕鬆,“讓蘇毓自由發展五年吧,我也該期待一下,他是否能活得更精彩。”即便五年後他是站在權力的頂峰,也是他真心想要的。
  對不起,蘇毓,不是賭約,而是我自己選擇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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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毓外傳

  蘇毓遇到聶七七時,才十歲。
  他對她出現的方式印象很模糊,估計應是一如既往地如神仙般憑空出現,引起騷動,轉瞬平息。她畢竟不是神仙,她沒有救到他妹妹,儘管如此,他在傷痛中也能隱約察覺到跪在他們面前的她的悲哀。
  他直覺,她的心很軟。
  ××××
  在清河縣多次遇到聶七七,對蘇毓來說是個有趣的經歷,他隨丁師傅四處看診,而她居然在每位死者的親友人群中都有出現。
  蘇毓開始沒注意到她,但在一群哭號中唯一一個沒發聲的,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她和他只說幾句話,他就想起她不就是那個法力很低,救不了人的妖怪?
  他覺得聶七七有些神秘,他不清楚她是不是活人,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臉,記不住她的名字。
  ××××
  聶七七逐漸夜夜出現在蘇毓的床旁,當然,如果那木板能算上是床的話。
  開頭半年蘇毓覺得她真是古怪,又不出聲,又不睡覺。他不喜歡別人發覺他的用功,他喜歡私塾老師誇讚他是天才。而聶七七老是看著他默默溫習功課,讓他很是彆扭。即便這樣,他仍不想開口趕她。
  他發現,那蜷縮在一角的寂寞身影,讓他開不了口。
  ××××
  十三歲的那個夜晚是個噩夢。
  被聶七七拉著往城外逃的蘇毓,身上還濺著血跡,有一滴濺在脖子上,他覺得那血很是燙人。他無數次面對屍體,娘親的、妹妹的、病人的、還有很多乞丐的,但這次丁師傅是為他而死的。他很憤怒,卻無從發泄,如果面前站著那個達官貴人,而他又有一把刀,他不懷疑會捅進對方身軀。
  這個想法,他沒有告訴善良的聶七七,怕嚇到她。
  ××××
  操控生老病死,被十四歲的蘇毓記在了心上。
  當他由上至下俯視著,被救活的阿毛時,他覺得,自己與聶七七更近了一步。
  他沒告訴過七七,當他發現她能隨意獲取任何知識時,居然在她面前,頭回感覺到了卑微。是的,卑微。原來,這世上的確是有人無所不能的,有人不用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刻苦的鑽研就能隨時獲取知識。
  知識,在那種年代,從來是屬於富人的,窮人註定抱著無知愚昧仰人鼻息。
  ××××
  十七歲永遠是個尷尬的年紀,十七歲的蘇毓,第一次在床榻上畫了地圖。
  事後,蘇毓用他天才級的腦袋,理性的分析,怎麼都沒想通,明明就是個平板身材,他到底在渴望什麼?
  他自然也聽同藥房的藥童們圍在一起,討論著男女之間的那檔子事,但他從來都沒在這方面多花心思聯想。他見過兩類女子,一種急欲嫁出,且未讀過四書五經,說出的話皆粗俗淺薄;一種是讀過四書五經,卻恪守禮教,綁著小腳的大家閨秀。
  聶七七是特別的,她知曉事理,她有學識,她甚至略知經商之道,她看似老實巴交,其實愛自己偷偷取樂,她的活潑要很細心才能看出,顯得異常可愛。
  她是蘇毓一個人的,旁人注意不到她,搶不走她,這樣的歸屬感,讓他充滿男性的驕傲。
  他要留住七七。
  ××××
  蘇毓愛把玩聶七七冰冷的手,曾有古人形容女子冰肌玉骨,她全身上下才是名副其實。在炎炎夏日,他動起了有關那身冰肌玉骨的主意。
  蘇毓心裡對自己的美貌是清楚的,他雖著意收斂,仍在有意無意間憑此達到目的。而七七同天下女子一般,愛看貌美之人。就在她某夜看愣之即,蘇毓將她拖入懷中,便怎麼都不肯放手了。
  一整夜過去,聶七七在床榻上僵硬不動,蘇毓嘴角含笑入睡,清涼無比。
  ××××
  自從離開鳳陽,聶七七和蘇毓便不如往日親昵,總有一層膜隔在他們之間。尋常時候感覺不到,當他們想向對方伸出手時,卻總是先碰到了膜。
  朝堂上的名利鬥爭,蘇毓並不擺在心上,他秉持“人之初,性本惡。”從不隨便相信人,或是感情用事。他永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看得真切清晰,一目了然。他看不懂的,只有聶七七;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對待的,也只有聶七七。
  每次懷抱著她,臉頰相貼時,遲鈍的她總會無意間掙脫,又或被其他事打斷。
  蘇毓很想直接說,但又覺得有些臊,他看不清七七,事實上他磨蹭著她的臉頰,是想蹭過去……親她的脣……
  再深沉,再有心機,在感情面前,蘇毓也不過是初識情竇的二十歲男孩。
  ××××
  當蘇毓知道聶七七能通曉未來時,他震驚了很久。若非真是神仙,有人間的生死簿在手?抑或是其他緣故?他想問她,她卻越發不言不語,沒有語言的交流,陪伴顯得有些蒼白無力,蘇毓心裡有些堵,有些急,他想將話題繞在那上,她卻並未理會。
  那牢獄之災,成了一個契機。當蘇毓坐在草席上,看著七七在面前踱步時,他甚至覺得積壓了一個月的心事,都放下了。他喜歡看七七擔心他,為他急,那隻說明,她心裡還有他。
  對於皇位繼承的具體細節,蘇毓確實想弄清究理,但七七明確的答案還是嚇到了他,在那一刻,他想說些什麼,卻被敲門的獄卒打斷了。
  ××××
  那一天的義診沒有成行,蘇毓卻終身難忘。
  聶七七一早便帶他往城外走,路途很長,他幾次想逗她說話,她卻沒有應聲。他算算,七七已經有五個月零八天沒出聲了。他今天有預感七七會說話的,因而他心情很好,即便打掃廟堂,也是盡心盡力的。
  跪在月老面前的七七終究開口了……
  蘇毓呆坐至太陽西斜,肚中的饑餓感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神仙不會永遠在人間,他無論有再大的成就,也不過是凡人肉身,聶七七不會感到餓,不會變老,而他卻註定被留在原地生老病死。
  五年……五年後,她真的會回來嗎?
  蘇毓想起了他們的初相識,於是他對她說,“你定要回來,我會等你,五年……十年……我都會等你的。”
  從相識之初,他就知道,聶七七的心是很軟的。
  那晚,蘇毓並沒有連夜回城。
  聶七七走後,他在月老廟跪了一整夜,但到底想求些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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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鳥阿八

  剛進入清朝時,我總覺得這裡的天空沒有明朝蔚藍,晚上的星星也不是很多,但待得幾天,就知道不過是心理作用,再怎麼污染,也沒有二十世紀的污染那麼嚴重。
  我甚少和其他鬼差交流,這次倒不是我內向自閉,是因為手上的警示環。
  地府鬼官之間的相處向來坦率至極,喜歡便是喜歡,不喜好便不聚在一處,沒有什麼利益權勢的衝突,倒也簡單得很。唯有對於破壞戒律一事尤其忌諱,而我就是個貼了標籤的“搗亂分子”。
  生平沒做過突出人物,自然不會如小蔣那麼大搖大擺,毫無顧忌。他戴警示環的日子,據說已占他在地府歲月的一半,因而鬼官們多已習慣,並不怎麼因此避開他。
  我也是在一次大規模的“文字獄斬首會”中,才發現自己被孤立了。鬼差們互相打著招呼,有些在其他年代是舊交,有些則是第一次見面,唯獨我這邊倒是冷清的很。
  於是我獨自坐在雲來酒樓,叫了一桌好酒美菜,整整吃了一天。
  “那麼好吃嗎?”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
  我回頭之際,她就已經繞到我面前坐下,目光直視我雙眸,應是個女鬼差。
  “我曾聽洛陽城中的百姓誇讚過這家酒樓,就來試吃看看。”我招來小二,讓他加一副碗筷,再將幾個剩菜撤下,重新來幾盤新炒的。
  店小二臉色很古怪,他大概詫異這個客人怎地如此能吃。
  “你做鬼差幾年了?”那女子問我。
  “九年了。”
  “挺長的,”她若無其事地回答,“算算我也有五十餘年了。”
  五十餘年……
  還來不及吃驚,小二就端菜來了。
  小二換妥後,女子便拿起筷子夾一筷熱炒,嘗過後贊道,“確實不錯,我們初來乍到,百姓卻在此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聽他們的推薦,總是沒錯的。”
  她纖細的白手腕上套了個白玉色的環,我看著異常熟悉。
  “警示環。”她晃了晃,“算起來,也跟著我有三十餘年了。”
  呆呆看著那環,我有些擔心,“都需要那麼長時間才能消除的嗎?”三十餘年?就算我回去,也只能無聲地陪在蘇毓身邊?
  她笑了,“當然不是,一般兩三年不犯規就會消除的。”
  “那你怎麼……”剛想問,卻想起自己也曾身不由己過,想必她也是同樣的原因。
  “你有牽掛的人吧?”她問我。
  “有。”有一個人,在相隔兩百年的時空那裡,讓我無聊時便會念著,想他在做什麼,是升官了還是發財了?
  “不在這個朝代?”
  我搖頭,“不在。”
  她舉杯敬我,“我牽掛的也不在這裡,來,慶祝一下我們終於可以釋放自己五年了。”
  多年的牽掛,確是一種枷鎖,雖然不見不代表不想,但當距離沒有這麼近時,心痛也會少些。
  我喜歡這個女鬼差,“嗯,希望你早日消除此環。”
  她頑皮地眨眼,“老實說,我對它都有感情了,要讓它消失,還蠻舍不得的。”
  我忍不住莞爾。
  ××××
  又是小女孩……又是餓死,我有些無奈。
  情形何曾相似,可惜這女孩身邊沒有了照顧她的哥哥,她死後,也不會有人為她哭泣。她軟癱在墻角,全身不得動彈,有幾隻灰色的老鼠在啃咬她細嫩的腳趾。
  我走上前趕走了那群殘忍無道的鼠輩,女孩則沒支撐多久就解脫了。
  她白色的魂體飄出屍體,我沒有立刻定魂,任由那魂體從白色透明漸漸變為人形的死魂,原本的容貌身形都不一樣了。
  她死前定是很想長大,這是十六歲的身材。
  “姐姐。”她看著我。
  “餓嗎?”我取出個饅頭遞給她。這是先前看見她時,在路邊小攤買的。
  當時我突然想到,鬼差固然無法贈予活人,但至少能給死魂吃的,她也不是惡鬼,橫豎不會立刻竄逃。
  她伸手接過,表情很是滿足,一口一口地咬著,吃了很久才吃完,“原來饅頭是這個滋味的,比草根、樹皮好吃多了。”
  傻孩子,雖然略高我一個頭,神情卻還是稚嫩天真。
  我帶她上了大街,再買了一串糖葫蘆,她歡喜得不能自己,笑得明媚。可惜周圍人看不到,她還沒有法力來變出外貌、身體。
  逛了一圈回到她的屍體旁,她的眼神落在那屍身上,有些迷惘,“這是誰?這是我嗎?”
  “是的,你方才死了。”
  她想了半天,估計沒弄明白何謂死亡,只是有些傷心地喃喃道,“早知道死了能吃到好吃的,那我就早些死了,還能帶點給妹妹。”
  “你妹妹呢?”
  她指了指遠處的垃圾堆,“妹妹前些天睡著了,阿婆把她拖到那裡,說是在那能睡得更香。”
  我輕道,“想見你妹妹嗎?”
  “想。”她想求我卻欲言又止,“阿婆不讓我見妹妹,我一靠近那裡,她就打我,我真的能見她嗎?”
  我將她的死魂牽引到屍體上,“你馬上就能見她了。”
  扇尖點上屍體,便見她愉快地附回去等著見妹妹。
  死後竟比生前更快樂,想來也只有窮苦命薄之人會做如是想。
  轉頭想走時,我卻被嚇了一跳,身後不遠處的柳樹下不知何時站了個身影,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五官倒是很平凡,眼眸深邃,定定地瞧著我。
  他也是鬼差?
  “你在做你的差事嗎?”
  我一愣,倒是很少有人這麼問的,我點頭道,“是啊。”一瞬間的念頭閃過心頭,他不會是個死魂吧?
  他卻露出個羞澀的笑意,怯怯地問我,“小生是頭回做這差事,能跟著姑娘你多學學嗎?”
  原來,他是個古代來的菜鳥鬼差。
  我這才想起我也算是這個行業裡面資深的了,一般鬼差的離任期平均在五年左右,我都做了九年了。
  “你是新的鬼差?”我露出個自認和藹前輩的笑容,“沒事,我教你。”
  他的目光閃爍了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謝了,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阿八?這是不是條狗的名字?算了,地府中的名字千奇百怪,甚少如我這般用真名的。
  “你好,我姓聶名七七。”
  “聶七七。”他一字一頓讀完了,討賞般的笑容真如忠犬一般,“我記住了。”
  我看著他那笑容覺得有些尷尬,支吾應付,“厄……謝謝。”
  “七七。”
  “嗯?”他真是自來熟,那麼快就省去姓了。
  “七七,這個名字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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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5:15 |只看該作者
百年藥方

  阿八不但姓名像狗,還很黏人。
  自昨日遇見後,他便鍥而不捨跟著我,即便保持著男女授受不親的距離,但如此緊迫盯人,也讓我有些困擾。
  我若暗示他離開,他便一副哭喪面孔,“小生初來乍到,很是害怕。”
  “那你為何選擇當鬼差?”
  他癟著嘴,“這是被奸詐小人給騙的。”
  我腦中閃過鬼頭大哥的身影,對他於是一片同情,都是受害者。“他又是怎麼騙你的?”
  “他說……他說我能在當鬼差時遇到想遇到的人,而且我隨時可以抽身走人。”他做出痛苦地撫心狀,“等到我想反悔時,卻發現已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了。”
  真的很雷同,改天去問問鬼頭大哥,最近是不是又欺騙無知死魂了。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可謂自來之則安之,拿人俸祿,替人幹事,當好鬼差一職。”
  厄,“鬼差是沒有俸祿的。”我小聲提醒。
  他雙眼撐大,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露,“沒,有,俸,祿!”
  若能哭的話,他大概已經眼淚汪汪了。
  我連忙補救,“別這樣,別這樣,你不是還能修煉法術嘛,再說了,銀兩對我們半點用處都沒有。”我說著拿出我的荷包,掏出一兩銀子。
  “你看,這不就是銀子嘛。”說著,將一兩銀子放在桌上,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兩,“這樣取之不盡,不是比俸祿更好?”
  他接過我的荷包,仔細研究了一番,從自個身上也掏出個藍色的,“原來這荷包中有銀子。”
  “發配給你的鬼使沒有和你說明嗎?”
  他瞥了我一眼,悶悶地回答,“沒有。”
  難不成他不但遇到了最惡劣的鬼頭大哥,還遇到了一個同小蔣一般惡劣的鬼使?
  這孩子命太苦了。
  “你的扇子呢?”
  他取出他的扇子,還扭捏著不肯打開,於是我一把抓過打開,一面是山水,一面是空白,他急忙道,“今日我沒有定魂的差事,因而是空白的。”
  “別急。”我解釋,“就算不是空白的,我也看不見的,每個鬼差定魂的任務只能自己看見,自己解決。”
  他露出抹笑意,“原來是這樣。”
  “每日零時,空白這面就會顯示任務。”我看了看自己的扇面,“等會我要去定魂了,若是你有空,就跟去看看?”
  他眼中添上好奇,一個勁點頭。
  定魂地點在洛陽,死的是當地的富豪,他家中娶有一妻兩妾,妻妾在這個年代不算是多,但越是如此,爭鬥越是激烈,尤其在三人差不多時候懷孕的情況下。
  “七七,你確定今日死的人是他?”阿八轉頭問我。這富豪身體健壯,健步如飛,還真的不像一時三刻就會死的人。
  “扇面上寫的,自然不會有錯,況且死因是‘毒死’。”毒藥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哦,原來扇面上還寫有死因。”
  轉頭髮現他的若有所思,“你到底有沒有定過魂?”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他甚是無辜,“一來沒人好好帶我,都說我自然會懂的,再來這兩天我的扇面一片空白,沒親自定過魂。”
  “就算沒人帶,也要在上培訓課的時候好好聽聽。”
  “近日鬼差奇缺,所以我沒上過什麼課。”
  最近地府真有那麼亂嗎?我搖頭。
  他突然拉我,顯然是看到了什麼動靜,“這下有意思了。”
  我順著他指的看過去,兩個廂房,居然都有一雙主僕在酒杯中下藥。我們倒也不是有心窺探,這是……這些女子實在沒經驗,好歹要懂得關窗。
  “你說這老爺,喝的是二房的毒酒,還是三房的毒酒?”阿八問我。
  “你怎知道她們之中沒大房的?”
  他搖頭,“大房還不至於被逼到這步。”
  兩對主僕各自端著酒來到花園,互愛互敬一番後便是為對方斟酒。
  “古代的凶殺案還真是簡單。”居然如此光天化日。
  “看到旁邊的水井嗎?”他說,“午時女眷都在午睡,下人是不準進入這裡的,毒死後往水井一扔,就乾淨利落了。”
  那井水想想也臭得慌,“你怎麼那麼了解?”
  他賊笑賊笑的,“以前我爹就是妻妾成群,娘親從來不喝水井中的水。”
  關鍵時刻,老爺出現了,兩方都亂了陣腳,端著酒壺想撤,卻遇上老爺是個好酒之人,不由分說把兩杯都喝了……
  我倆都囧了,原來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死的。
  我撲哧笑出來,“原來兩個都有份。”這太有才了。
  “你不是定魂嗎?”他推推我,“快去示範給我看,晚了,她們就要把老爺丟到井裡了,難不成你還追到井裡去。”
  我覺得他這話古怪,但還是閃過去點了點後回來。
  那兩小妾驚愕無措一番後,定下神的四人商量片刻,居然還真的將那老爺給推入井中了。
  “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回頭想一想,自然知道其中緣故,只是當時那一刻,還未看得如此透徹。“阿八,你腦子轉得那麼快?你不會是在扮豬吃老虎吧?”
  他失笑,“不是啦,小生……小生生前無處謀生,曾寫過些小說傳記之類的,其中情節類似。”
  我發現他有個習慣,一旦扮可憐便“小生”、“小生”的自稱,圖的就是讓我雞皮疙瘩都在假想中豎起。
  “再說了,你那麼溫柔,能算得上老虎嗎?”
  這換言之,不就是我還不算老虎那等級的?他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說暗語、搞腦子的活我向來不行,“定完了,咱們走吧。”
  “等等。”阿八率先跳入花園中,走近石桌,桌上留有一滴酒水,他以手指浸之含入口中,“只是一般的打胎藥。”
  “你還懂藥理?”
  “不是謀生嘛,當然每樣都學些皮毛。”他凄苦地掃我一眼,“你定是在幸福的環境里長大的。”
  比之古人,大概算安定吧。“打胎藥怎麼會弄死人。”
  “不清楚另一個用的是什麼藥,要在那麼短時間內致死,這藥性必是下得很猛而又相沖。”
  我想到另一個對醫術很有鑽研的男子,不知他知道否。
  “七七,說起藥理,你曉得這空間的名醫嗎?”他表情神神秘秘的,“我在這裡閒逛時,時常見著他的名字貼在各家各戶的門上當門神。”
  門神?從沒見過把名醫當門神的。
  “哪個名醫?”李時珍嗎?
  “他姓蘇名毓,到處都貼著他的處方,而且百年以前的了,又破又爛。”
  啪……我的扇子落在地上。“你說誰?”
  “蘇毓。”阿八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剛沒聽清?”
  不,我聽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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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5:43 |只看該作者
滿城印章

  原以為我只是和蘇毓身處一個空間中,沒想到時空是並行的,他既然在明朝存在過,在清朝,必然也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何況這痕跡居然無處不在。
  阿八帶我走上街頭,將家家戶戶門上的藥方指給我看,藥方有些像是蘇毓的字跡,有些則明顯不是,新的舊的也參差不齊,印章倒是都差不多,看不出真假。
  “這貼在門口幹什麼?”
  “問問不就知曉了。”阿八拉我走向路邊坐著的老太太。那老人耳背得很,但阿八的嗓門吠得也不輕,居然真聽明白了。
  “你們……是問蘇醫仙?”她眯縫著眼睛斷斷續續道,“他是兩百多年前的大夫,醫術奇高,不止妙手回春還能起死回生。傳說他是神仙轉世,所以上一輩的老人就將藥方貼在門上,保佑家宅平安,老少康泰。”
  “再來他一生義診無數,兩百年前的窮苦人家手裡都珍藏著他的藥方,遇到有富貴官宦來收購真跡,就賣予他們。我家祖上這宅子,就是靠賣藥方換得的錢買的。太老爺感念他的恩德,特地再仿了張藥方貼在門上。這街上其他人家,莫不是想求他保佑,就是想謝他的恩情,破了壞了,過年的時候再換新的,也就延續至今了。”
  我的手撫上那木門上破敗了的舊紙,想起他那時的螻蟻之說,而今覺得感慨,滴水之恩,當作涌泉相報。即便如此愚昧無知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一群人,也懂得感恩戴德。
  阿八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有些刺耳。“這老太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莫非聖人下凡,普渡眾生。”他的手伸過來,將那紙條扯起一個角,手一撕,紙條從中間被拉了條縫隙,那印章也破損了。
  老人老眼昏花,沒察覺他的動作。
  “你幹什麼?”我回頭怒瞪他。
  “想看看這若是被撕壞了,還真有惡果不成?”他裝模作樣的左右看看,“什麼都沒發生,這蘇毓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
  “他當然是凡人。”沒有旁人比我更知道他的嬉笑怒嗔。
  阿八見我生氣了,便賴皮地笑著,“你說是凡人,就是凡人,別氣啊。”
  老人突然悠悠嘆了口氣,“這麼好的人,卻沒有善報,真是老天無眼。想我也是一生為人織布作衣,老來卻只能守著這空盪蕩的老宅,兒孫都死在……韃子手上了。”說著說著,居然說到自個身上來了。
  “王阿婆!”對面的女子尖聲喝斥她,“你活夠啦?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自己想死,別拖累旁人。”
  沒有善報?
  “老人家!蘇毓他……”我想問個清楚,卻見她老皺的臉上滿是凄苦,龜縮回了屋內。
  ××××
  找了間茶館,我和阿八坐下歇息。
  “你手上的白玉環怎麼變紅了?”他指著我的手腕問。
  我抬手看了看,剛剛沒忍住,才叫了那老人一聲而已,儘管叫的有點凄厲。
  “只是……地府中有人找我罷了。”我隨口扯了個慌,並不想多做解釋,也不想牽扯出蘇毓。
  沒想到老天照顧我這難得扯謊的人,我和小倩用作聯絡的手機居然真的響了。
  我拿出手機來接聽,“小倩?”
  “可不就是我。”
  她那裡很吵,像是在舞廳,二十四世紀的舞廳?“你在哪裡?”
  “我在市長千金的PARTY上,她今晚嗑藥而死……”
  我對此不準備發表什麼意見,“有什麼事?”
  “只是想約你改天去鶴歸來酒樓吃菜喝酒,”幾乎可見到她垂涎三尺的樣子,“討厭的老吳老是在我面前吹噓,我氣壞了,七七,你一定要陪我去。”我只能滿口答應。
  掛上後,我卻見阿八盯著我的手機直看。
  “這是什麼?”
  “手機,你沒在地府中見別人用過?”
  “當然見過,”他瑟縮著雙肩小聲說,“但我怕人家笑我土,沒敢問他們。”
  這個人家真的很像鬼頭大哥?但我還是越來越懷疑他的身份。
  “你認識那蘇毓?”
  他冷不丁問我這麼一句,我差點不知如何回答。“認識,我在明朝永樂年間待過。”
  “他真的是個大善人嗎?”
  我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
  阿八迷惘了,“到底是還是不是?”
  “心上想的不是,行動上是。”
  “那倒比一些人心上口上都是善,卻無行動來的好。”
  我點頭,喝了口茶就擱下了。
  “這是茶館,沒有酒。這地方偏僻,酒樓並不多。”他很自然地拿過我的茶杯,還給了店小二。
  我愣住了,“你怎麼知道我好喝酒?”
  他又是一副羞澀無措的樣子,變臉真快,“小生那日相遇前曾跟著你半天,見過你到酒樓喝酒,喝了不少。”
  我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阿八,我知道你不嬌羞,臉皮也夠厚。跟蹤過我就跟蹤過我,你不用扮成這樣子來噁心我。”
  他立馬整了整容顏,“我這不是活躍下氣氛嘛。”
  他這性格都是打哪學的?“為什麼要這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獨自呆著,沒有知己親人陪伴,就學會了自娛自樂。”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
  我知道這種情況,它只有一種詞形容:寂寞。
  “滿腹心事,無人可訴。”他聳聳肩,“每當轉頭時,卻沒找到那個想傾訴的人。”
  我想起了被留在明朝的蘇毓,他習不習慣沒有我在身旁的日子?還是他已位及人臣,興風作浪?
  沒有善報……
  每當想起這個,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現在的我,等於在看蘇毓的結局,而這結局,是不是也是我的結局?
  當初選擇清朝,我該是在潛意識中考慮到了這點。但……我看著手上的環,紅色的印子在慢慢消褪。若蘇毓真是因權力鬥爭而死的,而明朝的刑罰又如此恐怖,到了那時,我會不會不顧一切早一步結束他的生命?
  我命令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
  “你說蘇毓是怎麼死的?”
  心中所想突然被阿八問出,我嚇了一跳,驚惶地看著他,直覺反應,“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他被我的反應弄得倒是僵住了,隔了一會才道,“你怕什麼,無論他是怎麼死的,他都已經死了,已經作古了。”
  我有些後悔,當初真不該選清朝的。
  相比於我的落寞,阿八卻悠悠喝著茶,“瞧這滿縣滿城門上的藥方印章,倒只像是提醒別人他的存在,提醒那些永生不死的人。”
  熱茶的蒸汽升騰,模糊了面前的阿八,五年後我回去的明朝,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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