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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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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戰亂

  四周,燃起了熊熊的火把,像無數條舞動的臂爪,在夜空挖出了一個個通紅的窟窿。

  在呼延重的風雷電火四翅輪番猛擊下,碧菌坪仿佛變成了一個狂暴混亂的世界,火蛇噴吐,雷電交轟,丁蝶被迫現身,呼延重抓住機會,揮翅拍擊,鮮血立刻染紅了丁蝶的紫衣。

  丁蝶手捂傷口,告負退下。我的心怦地一跳,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詐敗!丁蝶是故意暴露身形,輸給呼延重的。補天秘道術堪稱隱蹤匿跡的第一法術,只要丁蝶願意躲起來,對手很難發現。當日,以楚度的強大,也找不出丁香愁的位置,何況是呼延重?

  為什麼清虛天各大名門要故意輸掉道法會?還非得帶傷下場?隱隱中,我仿佛捉摸到了一點頭緒。

  「璿璣宗,黃亮。」清虛天陣營中,一個農夫打扮的樸實漢子緩緩站了出來。

  「少爺,大事不妙。」我正埋頭苦思,鼠公公驀地竄出來,目光慌亂不安地掃過四周:「我們快逃吧,再晚來不及了。」

  我心中一緊:「出了什麼事?」

  「通殺城內,所有的賭坊都閉門歇業了,城內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魔剎天的妖怪們把城內的珠寶金銀全都運往了城外,城門口已經被徹底封鎖了。」

  「妖怪撤出了通殺城?」

  「沒錯。」鼠公公咬著我的耳朵,悄聲道:「我在城門口,聽到幾個妖怪說,紅塵天通向羅生天的天壑也被封鎖了。」

  「你說什麼?」我失聲驚呼,「誰封鎖了天壑?」

  「聽他們的口氣,應該是魔剎天干的。」

  我愣住了,魔剎天竟然封鎖了通往羅生天的天壑!他們到底想做什麼?莫非魔剎天要對羅生天下手?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從一開始,魔剎天與羅生天就是盟友的關係,難道其中突然有了變故?

  「北境一定要大亂了。少爺,我們溜吧,找個安全的地洞躲起來,沒必要趕這趟渾水。」鼠公公急不可耐地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老奴在各地備有十八個隱秘的鼠窟,足夠我們躲上好幾年了。」

  我苦苦思索其中的利害關係,目光掃過,如今的碧菌坪附近,九成是人類。觀戰的妖怪走了大部分,還有不少妖怪陸續離開。因為他們有計劃地分批撤走,加上行動隱秘,四周喧鬧混雜,不留意很難發現。

  「砰」,當黃亮口噴鮮血,被呼延重擊飛出去時,我恍然明白了,這個法術絕對不在呼延重之下的高手也被擊敗,那麼只有一個答案,清虛天早已打算放棄本屆的道法會。

  清虛天不但要敗,還要各派掌門個個重傷而敗。霎時,我腦中靈光一現,所有的變故像一顆顆散亂在地的珠子,被合理地串連在了一起。

  「羅生天要完了。」望著碧菌坪上的海妃眾人,我一字一頓地道:「如果所料無差,就在道法會時,魔剎天的大軍已經大舉入侵羅生天了。」

  鼠公公瞠目結舌:「少爺你怎麼知道的?」

  「你應該去問問楚度,或是公子櫻。」我不住冷笑:「我全明白了。好一個楚度,好一個公子櫻,把北境所有的人都給耍了。」

  鼠公公抓耳撓腮地道:「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當日,與其說是兩個絕代高手驚天動地的一戰,不如說是雙方達成了一個骯髒的交易。利用道法會期間,羅生天名門精銳盡出的機會,魔剎天率兵趁虛而入,直接端了羅生天的老窩。嘿嘿,道法會上,清虛天名門掌教個個重傷,自然不會再有餘力去支援羅生天了,這就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也是丁蝶他們故意受傷落敗的原因。」

  鼠公公呆呆地道:「難怪妖怪們要封鎖通往羅生天的天壑,原來真打算對付羅生天啊。」

  「這些妖怪只是牽制住羅生天十大名門的人而已。說不定,清虛天也會在其中添油加火呢。最多一個月,楚度就會徹底佔領羅生天。到時,珠穆朗瑪、海妃他們無家可歸,只能四處流亡。本屆道法會上,清虛天又挑起北境各地對羅生天的不滿,孤立無援的羅生天名門。除了要疲于應付魔剎天的追殺,還要提防清虛天的落井下石,可謂窮途末路了。」

  「魔剎天和羅生天不是早就勾結了嗎?怎麼又鬧起窩裡反?」

  「楚度的目標是統一北境,和羅生天的勾結不過是權宜之計,隨時可以推翻。同樣,喜歡塗脂抹粉,錦衣玉食的羅生天,也斷然瞧不起粗魯野蠻的妖怪。雙方怎麼可能結成真正的盟友?不過是謀求自己最大的利益罷了。」

  「楚度殺了那麼多清虛天名門掌教,公子櫻為什麼還會和他聯手?」

  「因為楚度夠聰明,因為公子櫻夠狠。楚度聰明,是他能審時度勢。如果與公子櫻決戰後,魔剎天強行入侵清虛天,雙方很可能兩敗俱傷,被羅生天漁翁得利。所以楚度索性掉轉槍頭,突襲羅生天,來個攻其不備。而清虛天一直對羅生天暗含怨恨,自會袖手旁觀,樂得見羅生天遭殃,楚度不必擔心腹背受敵。何況清虛天十大名門掌教已被他殺了八個,對他的威脅暫時大減。至於公子櫻……」

  我冷哼道:「為了清虛天的大局,他可以把死去的名門掌教當作過河小卒,無情地犧牲掉,而選擇和死對頭楚度合作,如果不夠狠,不夠忍,怎能做到這一點?借楚度的手除掉羅生天,然後利用魔剎天實力大耗的機會,再幹掉魔剎天,應該是公子櫻的如意算盤吧。」

  鼠公公半晌才回過神,道:「怪不到破壞島一戰,楚度會和公子櫻握手言和呢。」

  我滔滔不絕地道:「現在想來,楚度向清虛天各大掌教挑戰,只是一次試探。為了察看羅生天、清虛天的反應,再決定將來的動向。」

  鼠公公幸災樂禍地道:「反正羅生天、清虛天、魔剎天打來打去,不關咱們屁事。對了,少爺,羅生天既然快完了,咱們得趕緊和它一刀兩斷。花生皮一家也是羅生天的名門,我們是不是要和他們撇清關係啊?省得以後連累我們。還有影流,你乾脆辭掉長老的身份算了。」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麼不要臉的話你也說得出口?花生皮一家是我的好朋友,我林飛怎能做翻臉不認人的勾當?」沉吟了一會,道:「我還要想個法子,和影流保持關係。如果影流是吉祥天的一招暗棋,那麼以後勢必會和楚度產生激烈的衝突。有了吉祥天做靠山,哪怕是莊夢,也不敢輕易動我。」

  月魂輕輕歎息了一聲:「這種勾心鬥角的東西,實在齷齪得很。林飛,你如果一直沉於此,魅舞很難再做突破,臻至完美。」

  「所以魅滅絕了。」我淡淡地道:「因為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東西。如果有,也會漸漸消失。」

  「如果不存在完美,又怎會存在信念呢?」

  「信念通常是被逼出來的東西。」

  「可你不是一直懷著活下去的信念嗎?在紅塵天的大海裡,在葬花淵的雪山上,在與碧潮戈的決戰中,你不是依靠美好的信念才拼到最後的麼?」

  「不,你說錯了。」我笑了笑,懷中的七情六欲鏡驀地滾燙如火。情不自禁地,我摸出了七情六欲鏡,明晃晃的鏡光,映出了我略帶風塵的臉龐。

  鏡子裡不再有少年的稚氣。

  「是殘酷的信念逼迫我拼到了最後。」我輕輕撫摸著七情六欲鏡,鏡框上的十三隻蜘蛛怪物仿佛同時蠕動了一下。

  「我只是相信自己,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我相信的也不是信念,而是我自己。」鏡子裡的我,默默地念道:「我——就是自己的信念。」

  十三隻蜘蛛怪物突然閃耀著奇異的光芒,霎時,我感到心靈與七情六欲鏡相通。喜、怒、憂、懼、愛、恨、欲,生、死、耳、目、口、鼻,眾生無不在七情六欲的掌控中。

  哪怕是知微高手的楚度、公子櫻,也逃不了七情六欲的大網。

  收好七情六欲鏡,我望著石菌上,被呼延重擊敗的爐火峰掌門,諷刺地道:「呼延重一連擊傷清虛天六位掌教,相信羅生天自己也覺得不對勁了吧。」

  羅生天各派掌門默不做聲,顯然較法出乎意料的順利,反倒使他們忐忑不安。珠穆朗瑪使了個眼色,慕容玉樹訕訕一笑,開口道:「原來清虛天各位刻意相讓,呼延掌門才僥倖得勝,這未免有些勝之不武了。」

  莊夢冷笑道:「羅生天連勝六場還要說風涼話,這未免有些不地道了。」引起場下一片附和聲。

  公子櫻眉頭輕蹙:「柳丁、沉舟真人個個身負重傷,掌門不覺出言刻薄了麼?若是瞧不起清虛天,我就下場,與呼延掌門一較高下好了。」

  場裡場外一下子沸騰了,無數人高呼公子櫻的名字。羅生天各派掌教神色尷尬,如果公子櫻真的出戰,羅生天丟臉告負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珠穆朗瑪嘴角牽動了一下,澀聲道:「各位誤解了我的意思。」

  莊夢不依不饒地追問:「掌門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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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4:46 |只看該作者
  我心念電轉,清虛天六個新任掌門全部重傷,公子櫻可以順理成章地出手,利用道法會,將羅生天各派掌門一一擊傷。這麼一來,這些人就很難逃過魔剎天接下來的追殺。

  一旦羅生天完了,公子櫻和楚度無論誰得勢,都不會放過我,這決不是我想要見到的結果。

  群情洶湧,呼喚公子櫻出手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莊夢忽然對公子櫻深深一揖:「為了清虛天的聲譽,請公子出戰。」

  「請公子出戰。」清虛天眾人仿佛演練了無數遍,齊齊對公子櫻長揖。

  羅生天徹底傻眼了,像公子櫻、珠穆朗瑪這樣尊貴的「第一人」身份,是不可能親自下場,在道法會上鬥法的,所以羅生天才會肆無忌憚地派出呼延重,打壓清虛天。眼下弄巧成拙,逼得公子櫻戰出來應戰,同樣不是他們想見到的結果。

  「羅生天要做縮頭烏龜嗎?」「羅生天只會欺軟怕硬?」刺耳的聲音像一柄柄尖刀,從場下各個角落突兀地刺出,滿場一片鼓噪哄然。羅生天各派掌門微微色變,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如同老母豬進夾道——進退兩難。

  「本屆道法會這樣的比法,對清虛天太不公正了。」我突然氣貫丹田,以攝魂音秘道術高喝道,同時運轉息壤,恢復了原貌。

  一瞬間,無數驚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鼠公公嚇得嘴唇直哆嗦:「少爺,您怎麼啦?咱們看熱鬧就好,幹嘛沒事找事地發飆啊?」

  「你真是鼠目寸光。」我白了他一眼,施展羽道術,飄然飛上石菌。

  霎時,「林飛」的叫喊聲響遍全場。我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向四下抱了抱拳。看來在北境,我還是混出了一點虛名。忙著和花生皮、無顏打招呼,我又和隱無邪寒暄一番,施足了禮數。見到我,公子櫻、莊夢、珠穆朗瑪、海妃等人表情各不相同,仿佛七情六欲鏡的十三隻蜘蛛變成了最真實直觀的臉譜。

  「臭小子,聽說你把鳩丹媚拐跑了?」我笑嘻嘻地抓緊無顏胸襟:「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打主意?」

  無顏沒好氣地道:「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小人。是我救了她,不過前幾天她自己悄悄走了。」

  「走了?不會是受不了你的虐待吧?」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擔憂。眼下兵荒馬亂,她可別出什麼事。

  隱無邪笑道:「林長老是特意趕來參加道法會的麼?怎麼不早些來找隱某?我也好安排。」

  我故意看著瞥海妃,話裡有話:「早些時候,我還是楚度的階下囚哩。」

  隱無邪目光閃動,道:「林長老說笑了,你和楚度、拓拔峰把臂同遊清虛天的事,早已傳為北境的一段佳話,何來什麼階下囚一說。」

  海妃嫣然一笑:「林長老,我正想找你。上次托你帶信物給紅塵天的朱家,不知辦成了沒有?朱家滿門被殺一事,你可否提供一些線索呢?」

  我心裡直罵這個女人毒辣,分明是朝我身上潑髒水,把我和朱家滅門牽纏在一起。當下反唇相譏:「姐姐和我到底是一家人,一見面,就和妹夫打趣起來了。我在羅生天的地盤被楚度擒獲,天下皆知,哪能再變出一個林飛去朱家呢?楚度對我的行蹤如此清楚,不會是姐姐你走漏了風聲吧?」

  海妃不緊不慢地道:「聽說林長老和楚度把臂言歡,又是海龍王碧潮戈的結義兄弟。到底你們唱的是哪一出苦肉戲,我可猜不透了。」

  我打了個哈哈:「苦肉戲眼前就有,可惜姐姐看不出來。」

  海妃微微一愕,露出沉思之色。

  「林飛。」甘檸真的聲音倏然傳來,我和她明澈的目光相遇,心裡一陣恍惚。她被碧落賦的弟子眾星捧月般圍繞,宛如藏在玉壺裡的一顆冰清玉潔的蓮心。原本脫口而出的「小真真」,此時此地,卻怎麼也叫不出來了。

  「你,還好吧?」她走到我跟前,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很好。」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平靜:「睡得好,吃得香。」

  「既然沒事了,就該早點來找我。掌門師叔說幾個月前,你已經脫困了。」

  我聽得心裡一暖,卻又覺得她的口吻仿佛高高在上,疏離淡漠,望著碧落賦弟子一雙雙警覺的眼睛,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怨氣:「有必要找你嗎?你又保護不了我。」

  甘檸真靜靜地凝視著我,我避開她的目光,不安地想自己到底怎麼了,重逢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怎麼我又忽然患得患失,鬧起彆扭來?

  「林長老先前語出驚人,說本屆道法會對清虛天不公,到底何意?」珠穆朗瑪忽然問道。

  羅生天各派滿臉不解地看著我,海妃冷笑:「怎麼影流的長老,反倒為清虛天鳴不平來了?」

  珠穆朗瑪哼了一聲:「海殿主稍安毋躁,林長老必會有所交代。」對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林長老但請直言,如果道法會對清虛天確有不公之處,羅生天也不敢厚顏再戰了。」

  我微微一笑,珠穆朗瑪人老成精,必然瞧出了我突然發話,其實是為羅生天尷尬的局面解了圍。沒有我站出來打岔,羅生天迎戰公子櫻在所難免。

  隱無邪對我點點頭,眼中閃過激賞之色。

  我欣然道:「道法會十場比試,應由十大名門各出一人。如今清虛天只有八大名門,以八戰十,豈不擺明瞭吃虧?」

  莊夢雙目精光一閃:「我清虛天的事,似乎輪不到林長老操心。」

  「此言差矣。」我連連搖頭:「清虛天、羅生天本就親如兄弟。何況——」

  我厚著臉皮,大聲道:「我林飛只是影流的供奉長老,徒占了個虛名而已,至於本人的真正身份,乃是清虛天破壞島的謫傳弟子!」

  四周譁然一片,我裝出緬懷沉痛的表情:「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和拓拔掌門把臂同遊清虛天的事了。其實拓拔掌門初見我時,便極力誇讚在下的資質,收我為破壞島的關門弟子。」掏出懷中的破壞六字真訣,遞給公子櫻:「這是拓拔掌門傳授我的破壞島秘道術,由他親手所書,足可為證。」

  眾人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幾頁泛黃的紙。公子櫻瞥了幾眼,將秘笈遞還給我,點點頭:「的確是拓拔兄的筆跡。」

  莊夢冷笑一聲,剛要發話,我已經搶在他開口前,向天嚎啕:「拓拔恩師啊,想不到你屍骨未寒,眾弟子已經鳥獸四散,苦心創建的破壞島名存實亡。你為了清虛天勇鬥魔主,死後卻連自己的心血也無法保留。現在的清虛天,再也沒有我們破壞島的立足之地了。」

  慕容玉樹急忙安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此乃世情冷暖,林兄弟不要太在意了。」

  珠穆朗瑪沉吟道:「林兄弟既然得傳破壞六字真訣,又是破壞島如今僅存的弟子,也算是破壞島的新任掌教了。若你無法在清虛天安身,我羅生天願意為破壞島保留一個名門的位置。」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隱無邪。

  隱無邪會意介面:「林兄貴為破壞島新任掌門,影流不敢再行強留,供奉長老的職位就此作罷。」

  我為三個老狐狸的配合暗暗叫絕,風骨錚錚地一擺手:「破壞島弟子生為清虛天的人,死為清虛天的鬼,羅生天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唉,林掌門真是性情中人,忠義可感天地啊。」慕容玉樹激動得手舞足蹈,老淚縱橫,牛郎嬌滴滴地遞過絲帕。

  清虛天眾人面面相覷,呆若木雞。公子櫻輕歎一聲,道:「拓拔兄仙去後,門下弟子改投別派,我等也無法勉強。林兄得授破壞六字真訣,應當算是拓拔兄的弟子,但能否執掌破壞島,還需清虛天各大名門再議。」

  我打蛇隨棍上:「我林飛並不在乎什麼掌門、名門的虛位,只求將恩師的破壞六字真訣發揚光大。這一場,就由在下代表清虛天的破壞島,迎戰呼延掌門,領教一下風雷電火之體的厲害。」話說到這裡,終於步入正題。由我出戰呼延重,避免了羅生天與公子櫻的正面相抗,不但可以令羅生天對我暗生感激,還能挫敗莊夢的計畫,可謂一舉兩得。

  名義上,我還是為清虛天而戰。日後莊夢想要對付我,就只能暗地裡使絆子,不敢明目張膽地進行。

  羅生天眾人這才隱隱明白了我的用意,只要公子櫻不出手,他們自然高枕無憂,羅生天的顏面也得以保全。珠穆朗瑪笑道:「呼延掌門,你就和林掌門切磋一場。」深深地看了一眼呼延重,又道:「林掌門法術奇奧,你若不敵,切勿勉強。」分明是提點他故意輸掉這場比試了。

  呼延重一言不發,目光和盤膝打坐的無痕相觸,似乎在詢問後者的意思。我暗暗搖頭,羅生天都快大禍臨頭了,還搞窩裡鬥。比起眾志成城,上下齊心的清虛天,差得太遠了。

  莊夢淡淡地道:「林飛,即使你得到拓拔兄的傳授,又有什麼資格在道法會上,代表清虛天名門出戰呢?」

  我針鋒相對:「莊掌門是瞧不起破壞六字真訣呢?還是人走茶涼,瞧不起我們破壞島了呢?」一拍胸脯,慷慨激昂:「頭可斷,志不屈!勝不了呼延重,我林飛當場自盡,以大好頭顱向拓拔恩師謝罪!」

  一番熱血表白引得四下裡掌聲雷動,連清虛天不少人,也默念「頭可斷,志不屈。」的口號。剎那間,我感覺人生就像一個大戲臺,只要演得足夠出彩,就可以操控下面不明所以的看客。

  「能一睹天下最剛猛的破壞六字真訣,羅生天深感榮幸。」珠穆朗瑪火上澆油。

  「請林飛兄出戰。」公子櫻沉思片刻,看了看莊夢,灑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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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5: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戰天下驚

  一腔言語無法形容的氣血,突然滿滿充斥了我的胸膛。

  懷中的七情六欲鏡像活了一樣,我可以清晰感覺出,十三隻蜘蛛怪物蠢蠢爬動,倏然跳出鏡框,與我血脈相融。

  喧鬧的道法會仿佛一下子寂靜下來,黑壓壓攛動的人頭,無數赤紅飛揚的火把,千姿百態的碧菌坪,也在這一刻,化作一粒粒微不足道的灰塵,在視野中淡去。

  我似是站在了深邃浩瀚的夜空之上,俯視芸芸眾生。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對面站著的呼延重,像是變成了匍匐腳下的螞蟻,強如公子櫻、莊夢、珠穆朗瑪、海妃……也要在情、欲前,低下高貴的頭。

  原來站在最高處的石頭,就是星辰!

  這樣的感覺,從來不曾有過。我忽然想到,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主動站出來發起挑戰。過去,無論是面對雲大郎、夜流冰、碧潮戈還是無顏,我都是被逼應戰。

  而現在,是我想要戰!

  或許這才是我挺身而出最主要的目的。

  神識氣象八術倏然發動,轟的一拳,我擊向呼延重。沒有任何懸念,呼延重被擊飛出去,就像隨意踢掉了一塊擋在腳邊的小石子。

  四周鴉雀無聲,許多人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儘管我的法力還不強,不能將呼延重擊成重傷。饒是如此,一招擊飛對手,足以震驚全場。

  呼延重霍然躍起,胸前、背後,轟然綻開風雷電火四翅,向我迅猛撲來。看來他已經得到無痕的指示,要全力將我擊殺。如果激得公子櫻出場,那麼迎戰的只會是身份相當的羅生天第一人——珠穆朗瑪。道法會上大光明境出醜,沙盤靜地當然樂意得很。

  呼延重的風雷電火四翅不斷接近,我的腦子依然冷靜如水,清晰計算羅生天兩方勢力的利害衝突。

  「刺字訣!」我清嘯一聲,迎上呼延重,拳頭不偏不倚地擊中呼嘯的風翅。

  呼延重目光駭然,風翅似是牢牢粘在了我的拳頭上,不斷收縮,頃刻消散。與此同時,雷電火三翅劇烈抖動,像鼓足了氣的皮球,瘋狂暴漲。

  我抽身後退,呼延重狂吼一聲,全身電光火焰亂竄,雷電火三翅猛然炸開,將附近的石菌炸得粉碎,呼延重也屍骨無存。

  「不至於吧?在下只是僥倖勝了一招,呼延掌門就羞憤自爆了?」我裝糊塗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他也太想不開了。」

  眾人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無顏看得直翻白眼,一年前,我擊敗他還很吃力,現在卻輕鬆擊殺了呼延重,羅生天各派掌教也一臉癡呆狀。隱無邪愣了半天,才道:「破壞六字真訣果然厲害,恭喜林掌門為清虛天攻擂成功。」望著我的眼神,又熱切了幾分。

  珠穆朗瑪歎道:「呼延掌門是體內氣息衝突,走火入魔而死,與林掌門無關。」似笑非笑地瞥了無痕一眼。

  「莊掌門,我這個破壞島傳人幸不辱命吧?」我嘲弄地看著莊夢。後者眼中閃過一絲濃烈的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公子櫻擊節贊道:「林飛兄施出的破壞六字真訣,已經別出蹊徑,得拓拔兄法術之神而忘形,足可自創一派了。」

  「公子過獎了。」我笑了笑,扯掉風雷池的旗幟,只留下一根光禿禿的旗杆。

  「頭可斷,志不屈,這便是我清虛天的旗幟!」扶著旗杆,我傲然道。清虛天各派弟子激動得兩眼濕潤,大呼小叫。

  「下一場,就由乾坤潭的屈掌門出戰。」珠穆朗瑪不動聲色地道,居然要借我的手,收拾無痕派系的人。

  屈原長笑一聲,緩步出場:「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林掌門如今的修為,連我也看不透了。」

  我豪興大發:「若是被屈掌門看透,我林飛何必站在這裡呢?屈掌門,儘管放手施展袖裡乾坤的絕學吧!」

  屈原深吸了一口氣,大袖飄飄張開。剎那間,天地失色,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兩隻龐大無比的袖口,向我罩來。

  我不慌不忙,施展神識八術中的封字訣。袖口宛如遇上一層銅牆鐵壁,在我面前停下,難以再進一步。

  「不錯,果然有些伎倆。」袖口內傳來屈原清雅從容的聲音,隨即生出莫可沛禦的吸力,拉扯著我,要把我吸入袖中。

  我忽然生出一絲好奇,不再運轉封字訣強行抗拒,反而借勢沖入袖中,一窺其中奧妙。

  裡面赫然是一個天地,茫茫虛空中,日月星辰環繞,無數閃爍的漩渦載浮載沉。我還沒來得及細看,通紅的太陽就轟然爆炸,璀璨灼熱的光焰激濺飛射,星辰化作一顆顆巨石,密密麻麻地向我砸來。

  「斷!」在神識氣象八術的斷字訣下,萬物靜止。我不覺心中好笑,神識氣象八術源自天象,如今屈原想以袖裡乾坤變化出來的天象對付我,實在是魯班門前弄大斧——自不量力。

  卷字訣一出,天象倒卷而回,紛紛炸開。無數光焰迸射,氣流亂竄。隨著一連串「啪啪」的聲響,四周裂開一個個缺口,視野豁然開朗,浮現出碧菌坪的景物。屈原狼狽地站在原地,兩隻大袖破破爛爛,碎布蝴蝶般在半空飛舞。

  「屈掌門,領教一下林某的天象吧。」我翩然飛起,躍向高空。霎時,仿佛所有的火把都在我拳頭熊熊燃燒,一拳凝聚起輝煌的火光,眩目無比,擊向屈原。

  這一式,正是模仿當日拓拔峰對楚度的轟擊。

  「拓拔島主!」清虛天陣營中,幾個原來的破壞島弟子禁不住失聲高喊。

  這一拳的威力雖然比不上拓拔峰,但奧妙猶有過之。拳頭在半空忽虛忽實,變幻不定,根本無法確定具體擊落的方位。屈原眼睜睜地看著拳頭不斷接近,卻不知如何招架,倉促下,只能抽身飛退。

  「刺!」我如影隨形地跟上屈原,一拳看似擊向空處,卻反射出千萬道細銳的厲芒,截住屈原,將他打得如同篩子。

  屈原踉蹌後退,華貴的青衫破了無數個小洞,遍體鮮血淋淋。我心知肚明,屈原看似受傷很重,其實只是傷了皮膚。我剛要趁勝追擊,耳邊已傳來屈原的聲音:「屈某認輸。」

  如果我的妖力能臻至末那態,相信北境除了楚度、公子櫻,再也沒有我的對手了。想到這裡,我心裡禁不住一團火熱。

  下一個代表羅生天出戰的,竟然是脈經海殿的海妃。

  「林掌門的法術果然得了拓拔島主的真傳。」海妃款款走近,盈盈一笑:「我心裡是既喜且憂。」

  我微微一哂:「讓妹夫猜一猜,姐姐喜的是,脈經神殿有了我加入,實力大增;憂的是姐姐代表羅生天出戰,不得不和我這個自己人拼出勝負。」

  海妃淡淡地道:「羅生天和清虛天原本就是自己人,林掌門這句話可說錯了。至於姐姐的稱呼,在你沒有迎娶海姬之前,我還擔當不起。」

  我在心裡冷哼了一聲。哪怕我法力再強,在這個女人眼中,仍然配不上海姬。既然瞧不起老子,我也不必再看海姬的面子,今日要好好折辱你一番了。

  「姐姐請。」我體內紅華神種全力催動,臉上浮出親善的笑容。

  金光晃眼,海妃輕描淡寫地一掌劈出,空氣仿佛也化作了重重顫動的刀浪。

  我心中一凜,位居羅生天三甲的名門的確實力超眾,海妃一出手,就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換作平時,我一定會搶佔先機,和她對攻。然而現在打定折辱她的主意,就要讓她盡展所長。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楚度睨睥天下的眼神。每一戰,他總是讓對手盡情發揮,再一舉擊破。

  這才是一代宗師的胸襟。

  腳步一滑,我憑藉巧妙的步法一折一轉,避開刀氣,嘴裡從容道:「看在親家的份上,妹夫我禮讓姐姐幾招吧。不然太早擊敗姐姐,會傷了和氣。」

  「夜風大,林掌門別閃了舌頭。」海妃冷笑一聲。金黃色的刀芒一化二,二化四,轉眼分裂出千百道刀芒,鋪天蓋地地劈來。

  我以奇步配合魅舞,在刀芒的海洋中頻頻閃避,不痛不癢地說著閒話。刀氣雖然剛烈浩茫,重重疊疊,但只要掌握它的節奏,便可應付。

  刀芒忽變,每一道刀氣時而變得重若千鈞,時而輕若鴻毛;有時筆直劈來,半途又化作旋轉的弧線,無數刀氣在半空互撞,頃刻改變方向,令人眼花繚亂。稍有不慎,就會被刀氣碾得粉碎。

  我心說自己有些輕敵了,運轉紫府秘道術,心靈臻至清寂空靈的狀態,感應每一縷刀氣不停變幻的節奏。

  整片刀網的分佈律動,在心靈的明鏡中清晰浮現。

  「化!」我清嘯一聲,施展神識氣象八術,瞬間切入刀氣的節奏。「卷!」刀氣的節奏被我帶動,反向海妃襲去。

  「不錯嘛。」海妃玉掌輕揮,漫天刀芒聚攏掌心,消斂於無形。這一手舉重若輕,不帶絲毫煙火氣,我自愧不如。

  「姐姐再加一把勁才好。」脫離了令人窒息的刀海,我暗暗松了一口氣:「習慣了碧大哥披靡無匹的刀法,姐姐的脈經刀有些有氣無力呢。」臉上刻意扮出恍然之色:「到底是一家人,姐姐原來手下留情了呢。」

  海妃臉上浮出森冷的笑意,緩緩劈出一記脈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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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5:26 |只看該作者
  金黃色的刀氣發出清亮的鳴響,在空中不停顫動,像一根撥動的琴弦。隨著刀氣的震顫,附近出現了一道道脈經刀氣,猶如琴弦顫動時留下的殘影。

  「弦振刀!」隱無邪的驚呼聲如此做作,分明是在提醒我其中的厲害。

  「弦振刀是脈經刀煉至化境時,生出的奇妙變化。刀氣接觸到哪裡,哪裡就會生出刀氣,無窮無盡,無休無止。」昔日海姬隨口道出的一番話,猛地冒出腦海。

  視野中,金黃色的光芒越來越密集。四周的氣浪都變成了振動的刀氣,清亮鳴動。就連我呼吸時吸入的空氣,也化作了鋒銳的刀氣,在內腑中振盪。

  我趕緊屏住呼吸,一面運轉紅華神種,消融體內的刀氣;一面飛速後退。隨著弦振刀不斷擴散,可供我騰挪閃躲的空間越來越小。

  不得已,我施展羽道術,一飛沖天,然而弦振刀把天空也變成了金黃色的刀網。它就像是一顆妖異的種子,不斷繁殖,長成綿延的密林。

  我毫不猶豫地施展封字訣,阻攔不斷衍生出來的刀氣,心叫不妙,以封字訣硬擋,等於變成了法力的比拼,落敗是遲早的事。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我的妖力急劇消耗。

  要如何破解無孔不入的弦振刀?我腦中意念電轉,忽然想到海姬最初劈出的一刀。

  所有的刀氣,都由這一刀衍生,如果除掉這顆種子,等於切斷了整片密林賴以繁殖的根基。

  霎時,漫天振動的刀氣在心靈的視野中紛紛退去。最初的一刀猶如潮落時,浮出海面的礁石,清清楚楚地映現在左前方。它還在不停地移動,帶動空氣,催生出無休無止的刀氣。

  「裂!」我猛喝一聲,對準那一刀擊出,半空鑽出狂舞的金色電蛇,將弦振刀攔腰斬裂。

  充斥四周的刀氣立刻冰消雪融,蕩然無存。海妃面色鐵青,冷笑道:「林掌門這一招還是破壞六字真訣麼?我看倒像是脈經刀。」

  我大言不慚地道:「姐姐此言差矣。法術源於道,道乃萬象。博采眾家,融會貫通才是硬道理。過於拘泥,反而落了下乘。」

  海妃美目閃過一絲輕蔑:「你也妄敢論道?」

  「姐姐這話又說錯了。飛鳥走獸,無不可論道。屎尿狗屁,無不可見道。」我老氣橫秋地長歎一聲:「姐姐太著相了。」

  海妃大概被我氣暈了,豐滿的胸脯急促起伏,厲聲道:「任你舌燦蓮花,今日也難逃一敗。」白晢的雙掌向我緩緩按來,指間閃爍著無數根金線。

  「脈經天羅地網!」海妃清叱一聲,金線交織如網,形成一個縱橫交錯的奇異空間。

  金線時而延展成一個平面,時而如林立的槍山戟林,時而振盪成綿密的弦影。四周變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海妃幽靈般出現在金網中央,雙手虛按,金網驟然收縮。

  「纏!」我再也不敢任由海妃發動,先下手為強,運轉纏字真訣,暗含千千咒絲的氣絲噴吐而出,纏上金網。

  金線與氣絲彼此糾結,激烈扭動,如同兩條咬噬搏殺的蟒蛇。海妃面色微變,掌心鑽出一個渾圓的金色輪盤,薄如蟬翼,鋒銳的輪緣閃耀著清瑩的光芒。

  「魂器海上明月刀!」神識裡的螭吼道,「快讓大爺出來和它廝殺一通!」

  「這也算是刀?我看像個大餅。」我嘲弄道,海妃動用魂器,顯然是對我起了殺心。海上明月刀高速旋轉,向我飛來,刀緣流瀉出濛濛清輝,宛如皎潔的月光。

  螭槍呼嘯射出,「鏘」的一聲,準確擊中海上明月刀的圓心,將它震飛出去。海上明月刀在半空轉了個圈,再次向我斬來。

  螭槍接連射出,一次次擊中海上明月刀,金石的鳴響聲不絕於耳。海上明月刀如同連綿不斷的海浪,一次次回轉而來。漸漸的,刀影帶出來的清輝形成一個個圓暈,像是斑駁的月影,飛旋斬來。

  「海上明月刀是唯一能化出分身的魂器。」月魂道:「除了硬接,別無它法。」

  我叫苦不迭,螭槍快似閃電,不斷擊中每一個海上明月刀的分身,但我的妖力也在驚人消耗。顧不上顏面,我施展補天秘道術,打算遁走,卻發現依然置身在金網中,根本出不去了。

  「一旦被困入脈經天羅地網,神仙也休想逃出。」海妃好整以暇地扶了扶髮鬢,美目閃動著譏諷。

  日他奶奶的,早知如此,不等海妃施法,我就該搶佔先機,對她猛攻。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一咬牙,施出渾身解數,神識氣象八術中的封、化、斷字三訣輪番擊出,配合螭槍,化解海潮般重重疊疊的刀輪。

  半個多時辰後,我已氣喘如牛。和海妃這樣的真正高手比鬥,時間一長,就暴露了我妖力低微的缺陷。再打下去,我會活活累死。

  「刺!」我狂喝一聲,不顧一枚旋轉而至的刀輪,仗著息壤護體硬受一擊,展開了絕地反攻。

  海妃「咦」了一聲,似是詫異我的毫髮無損。瞬間,我已貼近海妃,刺字訣反射出無數道厲芒,刺向她周身要害。

  海妃整個人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宛如一個虛幻的影子。刺字訣就像是擊在了空處,毫不受力。我心頭一沉,「空」的境界!想不到,海妃竟然高明到了這個地步。直到此刻,我才清楚瞭解,自己還不是海妃的對手。

  「看來我要讓妹妹傷心了。林掌門,去黃泉天陪你的恩師吧。」海妃輕笑一聲,脈經天羅地網深處,猛然躍出一條猙獰的金蛟,伴隨著無數刀輪向我撲來。

  千鈞一髮之際,我的耳朵忽然嗡的一聲,沉睡了許久的絞殺仿佛嗅到了美味的獵物,突然醒來。藍色的光影晃動,絞殺電射而出,觸鬚搭上金蛟,幾乎在同時,金蛟被吸噬成了薄薄的肉乾。

  「爸爸!」絞殺舔動著舌頭,津津有味地打量海妃。乖女兒的臉完全化成了女童,渾身噴薄出龐大凶厲的妖氣。皮膚血肉變得若有若無,如同一層透明閃爍的藍色光質。

  「吃了她!」我精神大振,操控螭槍,迎擊綿密的刀輪。絞殺歡呼一聲,撲向海妃。

  形勢陡然逆轉,蘇醒的絞殺變得十分可怕,觸鬚揮舞時,連脈經網也漸漸萎縮,色澤變暗。最詭秘的是,絞殺燦如星辰的雙目蘊含了恐怖的力量。哪怕海妃處在「空」的狀態,只要絞殺目光所及,就立刻化實,填滿了「空」,讓她徹底暴露在我的攻擊中。

  海妃悚然變色,收回海上明月刀,轉攻為守,在四周形成護體刀影。我心中大喜,神識氣象八術輪番擊出,對海妃狂轟亂炸,猛烈痛擊。絞殺繞著斑駁的刀影不斷撲擊,試圖突破刀輪,享受美餐。一時間,父女聯手,壓得氣焰囂張的海妃疲於招架,再也沒有了還手之力。

  「可憐的姐姐,恐怕是你先去黃泉天報到呢。」我冷嘲熱諷,螭槍興奮地連連狂吼,擊飛一枚枚刀輪。

  盡情嘲弄了一頓海妃,望著她苦苦支撐的模樣,我又有些不忍。她畢竟是海姬的姐姐,我不能做得太過分,更不能殺她。心念一轉,我溫言道:「如果海殿主沒有異議,此戰作和?」

  海妃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脈經天羅地網化作一縷金線,鑽入她的掌心。絞殺也縮成螞蟻大小,鑽進我的耳孔。

  「這一場,我敗了。」海妃漠然道。滿場震驚,我也愣在當場,她自動認輸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海妃深厚的法力,若是全力防守,其實我也奈何不了她。這一戰,最多只能算打成平手。

  「海殿主何必自謙?這一場,勝負還在未知之數。」珠穆朗瑪略一沉吟,道。

  海妃面無表情:「林掌門法力高強,再比下去,海某也毫無勝算。」目光轉向盤膝閉目的無痕。後者倏地睜開雙眼,雙眼閃耀著奇異的黃色光點。

  隱無邪對我暗暗搖頭,無顏臉上也露出擔憂之色。

  我幡然醒悟,冷冷地瞧著海妃。這個女人實在歹毒,我放過了她,她卻想置我於死地。她認輸,無非是要無痕出手,將我除掉。

  無痕的法力,必然還在海妃之上。號稱北境三大玄師之一,敢和珠穆朗瑪奪權的人,又怎會沒有超強的實力?我額頭不禁冷汗涔涔,當日答應格格巫刺殺無痕,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今日有幸,得見北境一顆耀眼星辰的升起。」無痕艱澀的聲音,如同枯枝摩擦。膝前,忽然生出了一堆黃沙,在地上簌簌滾動,蜿蜒出奇特的軌跡。

  凝視沙跡,無痕語出驚人:「若我沙漏神算無差,三年之內,林掌門必將成為知微高手。」

  全場譁然,我聽得心驚膽寒,如芒刺背。姑且不論這傢伙是真會算命,還是跳大神混飯吃,光是這一句話,就會為我招來無數人的嫉恨,仇家更會竭盡所能地在這幾年對付我,以免我將來坐大。

  就連珠穆朗瑪的神色,也顯得不太自在。殺人不見血啊,我咬牙切齒地搖頭:「知微高手,在下是想也不敢想的。能在北境有一塊立足之地,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今日一戰,林飛你連敗羅生天三位高手,名動天下,邁入知微境界也只是遲早的問題。」莊夢忽然道:「何況無痕掌門的沙漏神算從未失算,看來三年之內,北境又會多出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了。」

  兩大玄師都開了口,我這個未來知微高手的「惡名」也被死死落實了。我有苦說不出,恨不得把莊夢、無痕剁碎了喂狗。

  「沙盤靜地,無痕向林掌門請教。」無痕手不抬,腳不動,身軀倏然平移到我跟前,保持著盤膝端坐的姿勢。

  絞殺悄悄鑽出我的耳朵,向無痕爬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住不安的情緒,拋開一切雜念,沉聲道:「恭敬不如從命,請無痕掌門賜教。」

  話音剛落,立腳處鬆軟下陷,驟然變成了一個黃沙漩渦。我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整個人被沙渦莫名其妙地吸了進去。

  剎那間,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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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前生後世的對話

  眼前馬燈般掠過一個個幽深的沙穴,穴口蠕動,像無數惡獸張開噬人的大嘴,晃閃撲動。頭頂、腳下、身側……千萬個黑魆魆的沙穴撲過來,讓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沙粒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響,如同翻滾的霹靂,震耳欲聾。

  絞殺早就不知所蹤,我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

  「封!」我一拳擊出,神識氣象術硬生生攔住了沙穴,在四周形成無形氣牆。一個個沙穴緊貼著氣牆,攀爬震盪,不斷衝擊。我就像怒海中的孤島,搖搖欲墜,竭力抵抗著無休無止的奔湧浪頭。

  這種硬擋的法子最消耗妖力,和海妃一戰,我的妖力就已經耗費許多,再這樣下去,遲早油盡燈枯。深吸一口氣,我將封字訣運轉到極限,同時舞出魅舞八式中的「浩然」。這原本是我壓箱底的絕學,不想輕易動用,月魂也提醒過我,一旦暴露出我會魅舞的秘密,會惹來更大的禍害,但眼下為了保命,不得不全力以赴。

  霎時,我體內的精氣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整個身軀扭曲成一個奇異的姿勢。與此同時,周圍的沙穴突然印出一個個閃耀著光芒的符篆,每一個符篆都在舞動,像無數翩然起舞的魅。

  而我好像也化成了一個符篆,似靜止不動,又似沉浸入一個超越速度極限的世界,瘋狂舞動,千奇百怪的歡欣快感猶如排山倒海,巨浪滔天,將心靈徹底淹沒。

  「叮咚叮咚」,月魂倏然發出美妙的樂聲。沙穴上的符篆已經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魅,淡碧色的肌膚,純淨如月光的眼睛,柳楊般柔軟起伏的手臂……伴著月魂的鳴奏,無數魅曼妙舞動,沙穴隨之紛紛塌陷,崩潰分離,微弱的光線從黃濛濛的上空透出。

  「咦?」心靈深處,驀地響起無痕驚訝的聲音,「魅?你竟然通曉失傳多年的魅舞?」

  我吃了一驚。目光迅速掃過四周,搜索無痕的蹤跡。看來他和格格巫一樣,都有直接與對方心靈對話的妖異力量。

  「可惜。」隨著歎息聲,上空緩緩飄落一顆沙粒,滴溜溜地滾動。沙粒像一枚熟透的果子裂開,現出無痕幽靈般的身影。

  我暗叫古怪,沙粒明明細小,藏不下一個大活人,但眼前的無痕卻和真人大小無異,這種矛盾的反差甚至讓我懷疑自己變小了。

  「你的秘密真是不少。」無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澀聲道:「哪怕是魅舞,也逃不脫老夫這個可以囚禁一切生靈的沙之禁盤。」雙手交叉,十指糾纏結印,雙瞳射出彩色異芒。一粒粒細沙從天空飄落,上空又變成了混沌一片,滲透出來的光線轉眼即逝。

  「沙之禁盤?」我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故作遲疑,螭槍暗中對準無痕咽喉,無聲無息地射出。轟然聲中,無痕的身影炸得粉碎,而魑槍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大驚失色,破天荒第一次,射出去的螭槍竟然回不來了!神識完全失去了和螭的聯繫,任憑我怎麼呼喚,也感應不到螭。

  「沙之禁盤,是生靈的牢籠。螭也好,魅也好,只要是生靈,就會被活活困住,在無限的時間中漸漸老死、消亡。」無痕的聲音重新在我心中響起,我霍然轉身,他盤坐在我的左後方,妖異的眼球裡,不斷滾瀉出晶瑩閃爍的沙子。沙粒流下來的時候,開始變得渾濁。

  「最燦爛的星辰,也會墜落成暗沉的隕石。塵歸塵,土歸土,這是一切生靈的命運,也是你的。」無痕伸出手掌,接住從眼中滾落的沙粒,低下頭,輕輕一吹。

  沙粒飛散,紛紛揚揚,灑落在魅的身上。它們碧色的皮膚變得發暗,起舞的肢體漸漸僵硬,最終凝固成一座座沙像,被越來越多的沙粒覆蓋。

  我忍不住汗毛倒豎,生出深深的忌憚,玄師和尋常的高手的確大有不同。在我所遇到的一干高手中,即使強如楚度,出手時也是光明正大,有跡可尋,哪像無痕這麼詭異難辨?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所謂的沙之禁盤能困住我多久!」我厲嘯一聲,施展魅舞八式中的「飛揚」,騰空躍起,全力催發刺字訣,如一顆急速的流星沖向天空。當務之急,我要先逃出這見鬼的沙之禁盤,否則只能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由無痕宰割。

  「越是掙扎,你就越逃不出去。」無痕穩穩地盤膝而坐,看也不看我一眼,神色漠然得如同一尊沙像。

  四周出現了無數個符篆,化成翩翩舞動的魅,簇擁著我向上空疾飛。飛揚一式,如同無數魅托舉著我飛射,將速度發揮到了肉體的極限。掠過耳畔的風像燒熱的刀子,軀體與空氣的摩擦聲嘶嘶作響。要不是息壤護體,我的皮肉可能會因為過熱而燒焦。

  一口氣沖出了十多裡,頭頂上空,還是黃濛濛一片,昏暗無光。我一陣焦急,不停向上疾沖,轉眼又攀升了近百丈高。然而,渾濁的天空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無論我飛得多高,始終沖不出去。

  我心裡暗暗發寒,剛開始,我是向下陷落沙渦的,要想沖出這裡,理應向上闖。但上方似乎是個沒有頂點的蒼茫虛空,又或者只是一個幻象的世界。

  「困獸猶鬥。」頭頂上,驀地傳來無痕冷淡的聲音。不知何時,他出現在上方一丈處,細密的沙粒從他眼裡汨汨流出,灑灑罩下,如同影子徑直穿過我的身軀,讓我覺得眼下的一切都是虛幻。然而簇擁身邊的魅卻一個個被沙粒包裹,變成沙像,紛紛墜落,告訴我這絕非幻覺。

  我深吸一口氣,身形倏地遁隱,施展刺字訣,對無痕全力一擊,後者身上被刺得千瘡百孔。頃刻間,全身的空洞又重新彌合,像沒有受過傷一樣。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又驚又駭,竟然連無往不利的神識氣象八術也宣告失手了。神識氣象八術虛實相融,具備精神、肉體的雙重攻擊力,就算眼前的無痕是一個幻影,也該灰飛煙滅,又怎會徒勞無功?

  無痕臉上露出一絲嘲弄之色:「我是什麼東西?在沙之禁盤內,我是一切生靈的主宰,我就是神!我就是天地!被困在禁盤內的生靈,如同芻狗,又怎能傷害得了這個天地的主人?」

  「主宰?神仙?胡吹什麼大氣?最多就是個沙之結界罷了。」我故作不屑地道,希望從無痕嘴裡套出沙之禁盤的隱秘。從常理來說,對方盡占上風時,往往會得意地賣弄一下,滿足自己的表現欲。

  「結界?那種簡陋的東西不過是一些不入流的法術。」無痕似乎對我把沙之禁盤稱為結界很不滿意,冷哼道:「沙之禁盤,是將命理的推算演繹融入法術的奇陣,對你們這些陷入的生靈來說,它代表的是——宿命!」

  「宿命?」我越聽越糊塗,忍不住追問。

  「生——老——病——死,繁榮枯敗,是一切生靈的共同宿命。」無痕淡淡地道,眼裡流出來的沙粒落在地上,化作翠綠色的種子,生根、發芽,長成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樹木又迅速腐爛、枯萎,化成塌陷的沙堆。

  「看到了麼?」無痕伸手一指,指尖冒出了一個深邃的沙渦,在眼前不斷擴大。沙渦深處,傳來螭暴怒的吼叫聲,火紅的身軀左沖右突,瘋狂飛射,激濺起一抹抹絢麗的光焰。而無論它怎麼掙扎,始終被死死困在沙渦內。

  「哪怕是再無堅不摧的魂器,也沖不破沙之禁盤。哪怕是再強橫的妖靈,也要被沙之禁盤牢牢桎梏。」無痕指尖輕點,沙渦內又轉換了一番景象。絞殺觸手飛舞,上竄下跳,時而身軀暴漲如山,時而縮成米粒大小。而沙渦也隨著絞殺的體形相應變化,將乖女兒緊緊禁錮。

  「因為困住它們的,是自身的宿命。」無痕傲然道:「沙之禁盤,是宿命之陣。一個生靈,又怎能衝破自身的命運?昔日風光無限的魅,不也滅絕了麼?」

  望著緩緩消失在無痕指尖的沙渦,我反倒冷靜下來。看來,沙之禁盤不是光靠法術就能破除的。「所以,沙之禁盤是一種演化命理的陣法?」我不可思議地問道:「命運莫測多變,是可以推算演繹的東西嗎?」

  「當然。」無痕道:「世間萬物,都有規律可循,稱之為物理。命運也不例外。」

  「命運只是一種選擇罷了。」

  「既然是選擇,就可以推算。推算的結果,稱之為宿命。」

  「我從來都不相信什麼宿命。我只知道,唯我本心,以破天命。」

  無痕忍不住冷笑:「本心?什麼才是本心?真是愚蠢無知的說法。推動宿命的,不正是本心嗎?從進入沙之禁盤開始,你就試圖掙脫,掙扎成為了你的本心。但你逃出去了嗎?睜大眼睛看看四周。」

  我目光一掃,身軀猛震。不知不覺,周圍已經變成了一個廣闊深邃的沙穴,沙穴不斷合攏、收縮,變得只有方寸之地。

  「每一個沙穴,代表了一個命運的選擇。你逃避選擇,孰不知,這也是一種選擇!」無痕狂笑:「當你選擇抗爭的時候,抗爭也就隨之變成了你的宿命。跳出了井底的青蛙,自以為破除了天命,卻不知,又陷入了一個新的井底。」

  我聽得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地問道:「照你這麼說,任何努力都是白費力氣?任何抗爭都是宿命既定的結果?」

  無痕輕輕眨了一下眼,眼裡流出來的沙粒慢慢彙聚成一棵枝椏繁密的大樹。「這棵樹,有無數的枝幹,就像人一生中面對的無數選擇。而無論選擇從哪一根枝幹向上延伸,它始終只是一棵樹。」

  我恍然道:「所以跳出井底的青蛙,始終還是一隻青蛙。」說到這裡,心中忽地閃過一絲明悟,道:「可是,如何知道自己打破了宿命呢?焉知這種打破,不是一種既定的宿命呢?」

  「你倒是有些慧根。」無痕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狂熱的表情:「知道什麼是玄師的目標嗎?勘破命理,擺脫生死,將自身突破成超越生靈的存在!不再受生靈局限的束縛,自然就不再束縛於命運。」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無痕又道:「你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有用,被困在沙之禁盤內的螻蟻,只能接受滅亡的結局。」雙手眼花繚亂地結印。

  「嘩啦啦」,沙穴像一個蠕動的球,急速彌合。四周被翻湧的沙團包裹,如同一個慢慢關上蓋子的密封盒,無痕的身影也被逐漸遮住。

  我暗叫不妙,施展補天秘道術,想要逃遁出去,但沙穴內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控制住了我,再怎麼施法,還是沖不出沙穴。

  「何必做無謂的掙扎呢?禁錮你的,是你自己的宿命。即使你逃出去,也是進入另一個沙穴罷了。」無痕的聲音越來越輕微,沙穴合攏得只剩一條隙縫。

  眼看沙穴就要完全合閉,眉心的龍蝶內丹劇烈跳動起來,依稀中,心靈深處響起了一記長吟聲。剎那間,我看見了一條籠罩在淒雲慘霧內,澎湃奔湧的巨大黑色洪流。滔滔巨浪中,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穿透彌漫的漆黑雲霧,與我對視,如同兩團灼熱燃燒的火焰,閃閃發光。

  那是——龍蝶的眼睛!

  沙穴突然僵止住了,剩下的縫隙再也無法合攏。

  「龍蝶,你果然還活著!」我渾身顫抖,忘記了眼前的危急。

  「你存在,我當然也存在。」龍蝶的聲音嘶啞,雄渾,仿佛穿越了時空的距離,在我心靈深處響起。

  「我存在,你就不應該存在。」我以意念回應他,這是我第一次和龍蝶正面接觸。這一切既荒誕,又恐怖。我竟然在和另一個自己對話,一個前世的自己,一個對我來說,比莊夢、無痕、楚度更令我恐懼的敵人。

  「如果沒有我,哪來的你?」

  「既然有了我,你就是多餘的。」我厲聲道:「滾出來吧,龍蝶!何必像個縮頭烏龜躲起來,不敢見人?你的女人丁香愁死了,你的女兒丁蝶,我也不會放過她。」

  「這就是選擇的代價。」龍蝶沉默了片刻,道:「你根本無法抹去我的痕跡。牢牢記住我的,不正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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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啞口無言,放緩語氣道:「如果我死在無痕手裡,你大概也不會好過吧?」眼下和龍蝶鬧僵對我沒什麼好處,當務之急,是要逃出沙之禁盤。龍蝶突然現身,想必也是這個原因。

  「比起初入北境,你是大有長進啊,也知道耍手段了!」龍蝶的狂笑聲宛如雷電轟鳴:「以生老病死為法則的沙之禁盤,又怎能困死輪回轉世的你我?歷經過一次的生死,你我早已不是北境普通的生靈了!」

  我心中一動:「我們是否算是已經打破了自身的宿命?」

  「一隻飛翔在天空的青蛙,就不再是青蛙,才真正打破了自己的宿命!現在的你我,只是剛剛跳出井底,未來還難以預料。」龍蝶深沉的聲音久久回蕩:「你和我,是死敵,但也是世上最親密的同伴。我們都拒絕宿命,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遲早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會變成飛翔在天空的青蛙!」

  我心情激蕩,無知的自己,有知的自己,誰才能成為那一隻飛翔在天空的青蛙?

  「唯我本心,以破天命。好好想一想,什麼才是本心?」龍蝶猛然厲喝,「若你連沙之禁盤也沖不出去,還妄想什麼破除宿命?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資格和本王爭奪自我?」

  我渾身一震,腦海仿佛有一道靈光閃過。懷中的七情六欲鏡如同受到了感應,十三隻蜘蛛怪物緩緩蠕動。

  「終有一天,我們會見面的。」龍蝶的聲音嫋嫋消散,火球般的雙眼也隱沒在黑暗的河流中。濃霧、洪流頃刻消失。

  沙粒滾動翻湧,沙穴僅餘的一道縫隙遲遲無法合閉。

  「不可能!」沙穴外傳來無痕的驚呼,透過縫隙,我望見他的一雙手瘋狂結印,沙粒不停地湧入縫隙,試圖彌合沙穴,卻遲遲無法奏效。

  我心情一振,想起龍蝶說我已不再是普通生靈。經歷過一次生死輪回,就如同掙脫了一次宿命,而沙之禁盤,正是以生靈自身的宿命變化出來的法陣。

  「難道你不是生靈?」無痕突然尖叫,很難想像,一個乾癟老頭會發出這樣細銳高亢的叫聲。他合攏雙手,掌心湧出一個沙盤,以奇怪的軌跡轉動。半晌,無痕澀聲道:「原來你見過格格巫!輪回妖術,你一定修煉過輪回妖術!」

  我不由暗暗稱奇,同樣斷定我見過格格巫,莊夢是以他的智謀推理出這個結果,雖然讓我佩服,但尚屬於常人可以理解的範圍。而無痕僅僅依靠沙盤轉動,就推算出來,實在是玄之又玄,高深莫測。莫非一個人的命運軌跡,真的可以算出來?

  「我沒有修煉過什麼輪回妖術,但我的確見過格格巫。」我略一沉吟,坦然承認。

  「不可能!除非你不是生靈,否則沒有修煉過輪回妖術,在沙之禁盤的生死宿命法則下,沙穴應該早已合閉,將你徹底禁錮!」無痕斷然道。

  我嘿嘿一笑:「看來你這個沙之禁盤沒什麼破用嘛。我不是生靈,難道是鬼魂?」心裡清楚,轉世輪回的我,是修煉輪回妖術的龍蝶造成的結果。從某種角度說,我和龍蝶加起來,等於是一個半生半死的奇異物種。

  無痕默然半晌,突兀地道:「何為『自在』?何為『自為』?如何超出?如何分離?」

  我楞了一下:「無掌門,有什麼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何必浪費時間打啞謎?」

  無痕狐疑地道:「難道你真沒有修煉過輪回妖術?」

  我心頭一驚:「你剛才說的這幾句古怪言辭,莫非是輪回妖術?」

  無痕閉口不言,像是在思索什麼難題。我疑惑不解,無痕又怎麼會知道輪回妖術的精要?格格巫委託我殺掉無痕,這兩個人之間,難道不僅僅是仇怨那麼簡單,還有盤根錯雜的隱秘關係?

  「星谷掌教莊夢,曾不惜代價地將星羅棋佈秘道術傳授於我。」我輕咳一聲,「只為了知道我和格格巫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依我看,無痕掌門也會有濃厚興趣的。」

  雖然沙穴無法合閉,但我也被暫時困在這裡,形成僵持的局面。如今之計,不妨和無痕虛與委蛇一番,謀求脫困的籌碼。我可以料定,無痕也很想瞭解格格巫的動向。

  無痕哼道:「莊夢根本不會將星羅棋佈秘道術的真髓傳給你。你學了他的東西,將來恐怕反會受制於他。莊夢這個人,城府極深,算無遺漏。和他打交道,吃虧的一定是你。」

  無痕越是閉口不談格格巫的事,越讓我覺察出其中的怪異。我也不急,笑道:「不錯,我早看莊夢不順眼了。如果他橫死街頭,我一定拍手稱快。無掌門,敢問你和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一定要以死相拼?」

  無痕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反問道:「放過你,你能給我帶來什麼?」

  「錯!」我森然道:「單靠區區一個沙之禁盤,想困死我只是癡人說夢。『放過我』這幾個字,無掌門說得未免太托大了。」頓了頓,故弄玄虛地道:「就憑格格巫對我的一些提點,便足可令沙之禁盤對我毫無作用!」

  半天沒有聽到無痕的回復,「嘩」的一聲,沙穴的縫隙被緩緩拉開,露出了小半個罅口。無痕雙目暴起妖異的光芒,緊緊盯著我:「我和你做一個交易。事成之後,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我心中松了一口氣,只要老傢伙能把我放出沙之禁盤,就算讓我去殺楚度,我也會拍胸脯滿口答應。至於脫困後,當然就由不得他了。為了防止無痕懷疑我的誠意,我故意猶豫了一會,道:「你是想讓我去殺格格巫吧?對付玄師,可不是尋常法術可以奏效的。以楚度這樣的本事,也殺不了莊夢。而格格巫與莊夢、你並列為當世三大玄師,實力和你們應在伯仲之間,恐怕不是我能對付的。」

  無痕道:「不用那麼麻煩,只要你能從格格巫口中套出他上次輪回轉世的準確時辰即可。」

  「好!以我和格格巫的關係,問出這個並非難事。」我爽快地答應:「作為交換條件,你必須殺掉莊夢!」

  無痕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一言為定。」

  我心知肚明,這種不立血誓的交易承諾,無痕和我都不會認真把它當回事。只是雙方既然沒有深仇大恨,也就不一定非得生死相拼,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謀取共同的利益。定下這個交易,也是未雨綢繆,留下一條合作的後路。

  「無掌門果然爽快!那就快把我送出沙之禁盤吧。這一戰,就算你我平手如何?」我漫不經心地道,刻意提出戰平這個讓無痕難以接受的結果,正是我聲東擊西的心理策略。用意無非是把重點引到勝負結果上來,而使無痕下意識地認可把我放出沙之禁盤一事。一旦無痕對戰平表示不滿,我自可再做退讓,同意告負,在不知不覺中,達成從沙之禁盤脫困的目的。

  出乎我的意料,無痕怪笑一聲:「林掌門說平手,就算是平手吧。」

  正當我奇怪他為何這麼好說話的時候,無痕又道:「林掌門得到過格格巫的提點,想來必能從沙之禁盤脫困,就不用我多此一舉的相助了。」手指飛速結印,開了小半個口子的沙穴又重新收攏。

  日他奶奶的!費口舌繞了半天,居然還得我自己沖出沙之禁盤。老奸巨猾的無痕並不肯輕易放過我,只有我自行脫困,他才會認為我有交易的價值,否則還是要置我於死地。

  沙穴依舊合攏到只剩下一條縫隙,難以徹底閉合。但就是這道縫隙,令我使盡神識氣象八術也難以沖出。我心裡清楚,這種宿命陣法飽含玄理,並不能完全依靠法術強破,更需要一點玄乎的心境感悟。

  本心,什麼才是真正的本心?龍蝶的聲音久久在我腦海中回蕩。恍惚中,我仿佛回到龍鯨的肚子裡,和老太婆師父相對而坐,聽她侃侃而談什麼是選擇。又似乎坐在了血戮林的圖騰神樹上,格格巫向我揭示無知與有知的奧秘。

  沙之禁盤是生靈的宿命,那什麼是生靈的本心?是最初渾渾噩噩,完全依靠本能的自己,還是另一個充滿理性的自己?究竟是什麼,驅使我們在選擇自己命運的同時,又將它打破?

  從小到大,經歷的甜酸苦辣、世事艱辛宛如一幕幕畫面,在我眼前閃過。與此同時,懷中的七情六欲鏡瘋狂震顫,瑩潤的妖鏡仿佛與我水乳交融,一點點融入了我的血脈。

  異變突生!

  七情六欲鏡消失了。而在心中,清晰浮現出七情六欲鏡的樣子。喜、怒、憂、懼、愛、恨、欲,生、死、耳、目、口、鼻,晶瑩剔透的鏡面上,萬馬奔騰地湧現出我所有隱藏在腦海深處的念頭。

  神識內,奇跡般地出現了十三隻蜘蛛怪物。它們發出奇形怪狀的興奮叫聲,有的尖銳刺耳,有的渾厚高亮,有的聽起來就像是嗡嗡的蚊子叫……如同沖出了禁錮的牢籠,這些象徵著七情六欲的怪物縱情歡叫,紛紛變形:有的瘋狂膨脹成滿頭犄角的妖異巨獸;有的化成一團蠕動的墨汁;有的像一株透明的植物舒展開層層疊疊的莖葉,有的如同一道豔麗顫動的虹光……

  一時間,我先前幾戰消耗的法力神奇般地恢復了,整個人精氣彌漫,宛如血肉重生。我目瞪口呆,沒想到,七情六欲鏡還有這樣美妙的作用,可以隨時補充耗掉的力量。雖然不能增強法力,但足可讓我永遠都處於巔峰狀態,變成一頭光幹活,卻不用吃草的老黃牛。

  「林掌門,只需你衝破沙之禁盤,老夫就和你握手言和。」無痕好整以暇地道。

  我發出暢快的嘯聲,這一刻,七情六欲鏡就是我的心靈海洋,映現出洪荒初開,生靈萌芽的畫面:星辰起落,天蒼野茫,洪水肆虐,火山噴發,遠古的神獸在風暴中咆哮馳騁,五花八門的鳥獸魚蟲、花草樹木起源、生長、繁榮……億萬年無數生靈的氣息凝結成了七情六欲鏡,一切為了生存,一切為了更好地生存!

  「是欲望!生靈內心中無窮無盡的情、欲,才是打破宿命的真正力量!」我放聲大笑,同時明白,七情六欲是一柄雙刃劍,它不斷推動生靈發展、變化、突破,改變固有的宿命;但也令生靈沉淪,套上無法掙脫的枷鎖。

  「嘩啦」一聲,沙穴崩炸,沙之禁盤像蒸騰的水汽,嫋嫋消散。我依然站在碧菌坪上,腳下的黃沙漩渦不斷縮小,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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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戰亂

  「怎麼回事啊?」突然回到神識中,螭兀自張牙舞爪,茫然不知所措。當它看見周圍貿然多出了十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更加不安地吼叫起來。絞殺從不遠處竄過來,滿臉迷糊。

  沙之禁盤被破,絞殺和螭也隨之順利脫困。望著對面盤膝而坐的無痕,我若有所思。

  無痕眼瞼低垂,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漠然道:「你在想什麼?」

  「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一副沉重的枷鎖,同時也可能是打開變化的鑰匙。」我緩緩地道,「充滿了欲望的生靈,如同被捆綁在宿命的枷鎖中。然而正因為強烈而執著的欲望,正是這副奇妙的枷鎖,讓生靈擁有掙脫和改變的無限可能。」

  無痕默默點頭:「無欲是剛,有欲更是剛。」

  「沒有枷鎖,就不存在打破。有朝一日,青蛙若能飛翔在空中,倒應該感謝當初困陷它的深井。」

  無痕目光一閃,道:「深井是囚籠,天空亦是囚籠。」

  「所以一切取決於本心。」我微微一笑,聳聳肩:「天地間,無處不是囚籠。天地間,又哪來什麼囚籠?我本在沙之禁盤外,何來被困?」此時此刻,對於當年老太婆師父所說的「本心」二字,我有了更深的體會。

  無痕再不答話,各大門派的弟子像聽天書一樣,迷惑不解地望著我們。海妃欲言又止,想要詢問此戰結果,又似乎有些顧忌。

  「若我所料無差,此戰當以和論。」莊夢的聲音突兀響起,臉上似笑非笑,溫和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我的內心。

  四周譁然一片,眾人不能置信地望著我,無數雙懷疑的目光投向無痕。我乾咳一聲,剛要推託一番,無痕神色平靜地道:「林掌門天資英發,法術高深,老夫只能與他握手言和。」

  我心中一凜,立刻洞悉了無痕的用心。如此一來,我不得不迎戰羅生天的第一人珠穆朗瑪。為了羅生天的榮譽,珠穆朗瑪必須出手將我擊敗,勢必造成我們雙方的嫌隙。而後,珠穆朗瑪將難以逃避和公子櫻的一戰。無痕正是打著借公子櫻之刀除掉珠穆朗瑪的算盤,而莊夢也早算出了無痕必定求和的結果。

  「諸位未免太看得起我林飛了。」仰天打了個哈哈,我不緊不慢地道:「和無痕掌門交戰,早已讓我精疲力竭,哪裡還有再戰之力?」此時見好就收是最佳策略。

  莊夢不動聲色地道:「無妨,林掌門儘管運氣療息,待你恢復了再戰。能目睹拓拔兄的傳人大展身手,揚威道法會,是吾等衷心所盼。」

  我心中暗罵,正要狡辯一番,場外突然出現了些許騷動。一頭金翅大鵬從天空跌跌撞撞地沖下,轟然摔在觀戰的人群中,引來陣陣驚呼。

  這只金翅大鵬伏倒在地上,半折斷的翅膀無力地撲騰,模糊的血肉裡戳出一截截白骨。兩個大光明境的弟子渾身血污,從鵬背上翻滾下來,近乎奄奄一息。

  「境主,大事不好了!」一個大光明境的弟子勉強直起身,虛弱的目光望著珠穆朗瑪,話還沒說完,一口鮮血噴出,氣絕身亡。

  大光明境的門人紛紛色變,珠穆朗瑪面色微沉,眾人早已扶起另一名弟子,後者捂住不斷湧血的小腹,嘶聲道:「魔剎天……魔剎天大舉入侵!大光明境……被妖兵圍困,師兄弟死傷無數。」

  我的心一陣狂跳,楚度果然動手了!不過這幾日並非月圓之時,大光明境的弟子必然持有壑龜之類的寶貝,才能直接穿過天壑,趕來報訊。

  我目光瞥過,莊夢正和公子櫻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清虛天各派的掌教也都鎮定自若,沒有露出任何驚容,反倒是門下弟子一片轟然,議論鼓噪。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打得羅生天眾人神情劇變,個個如同泥塑木雕。慕容玉樹面色蒼白,毫無風度地暴跳起來:「這怎麼可能?楚度怎會突然率軍入侵羅生天?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珠穆朗瑪搶上一步,手掌貼住那名弟子的背心,送渡精氣,沉聲道:「說清楚!何時入侵?妖兵規模如何?羅生天目前境況怎樣?」

  「妖兵至少有……幾千萬,在月圓之日突然出現在羅生天境內,由楚度和四大妖王帶領,以雷霆之勢火速橫掃羅生天,各派大都被妖軍圍困,難以相互聯絡。弟子等分成數百批先後突圍,只有我們兩個殺了出來。」

  珠穆朗瑪面容僵硬,半晌做聲不得。那個弟子急促喘息了一陣,又道:「羅生天如今混亂不堪,血流成河,各條玉橋要卡都被妖怪佔據,通往各重天的天壑也被牢牢封鎖。」

  慕容玉樹顫聲道:「可有我派的消息?」

  「途經貴門時,那裡已是一片火海廢墟。」

  慕容玉樹面色慘然,一屁股坐倒在地。那個弟子猛然咳出一大口鮮血,嘶聲道:「請掌教迅速回援,再過幾天的話,恐怕大光明境要撐不住了。」話剛說完,頭軟軟地垂倒在胸前,氣絕身亡。

  碧菌坪上,鴉雀無聲,人人面面相覷,空氣像凝固的鉛鐵,沉重而壓抑。

  「北境要大亂了!」短時間的寂靜後,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場上一下子被沸騰的氣浪掀翻,七嘴八舌的雜訊攪在一起,像前仆後繼的洶湧波濤,激蕩起巨大的混亂。有人開始不知所謂地狂叫,有人呆若木雞,有人驚恐奔走,頭也不回地向城外逃去,有人嘴裡念念有詞,眼睛轉動著狡黠的微光。

  在巨大的變故前,人是最容易暴露本心的。我將眾人百態盡收眼底,覺得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憐。他們和那些在洛陽獅子橋上哄搶救濟粥的乞丐,又有什麼不同?在命運的洪流裡,都是顛簸流離,隨時會被巨浪吞噬的小船。

  周圍越來越混亂,不安的氣氛像瘟疫一樣傳染漫延,特別是許多羅生天的小門派,更是驚惶失措,語無倫次地痛駡楚度這個惡魔。此時此刻,道法會已經難以再繼續下去。

  海妃恨恨地道:「楚度為什麼會突然率軍進攻羅生天?這不合情理。」

  慕容玉樹擦擦額頭的冷汗,附和道:「海殿主說得沒錯,魔剎天就算要入侵,也不該選擇我們下手,會不會這兩個大光明境的弟子有什麼問題?」

  珠穆朗瑪重重地哼了一聲,雙目射出厲光:「慕容掌門,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道法會上,我羅生天精英傾巢而出,正是楚度入侵的大好時機。至於為什麼楚度要選擇羅生天下手,你不妨問問清虛天的各位掌門。」到底是羅生天的第一人,片刻間,他便已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比起依然心存僥倖,糊裡糊塗的慕容玉樹強得太多了。

  慕容玉樹大驚失色地望著清虛天一干人。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魔剎天會和清虛天勾結在了一起。

  莊夢淡淡一哂,針鋒相對地道:「楚度勝不了清虛天,自然會挑個軟柿子捏。慕容掌門,你明白了嗎?」

  清虛天眾人發出一陣嘲弄的笑聲,公子櫻微微擺手,對珠穆朗瑪道:「掌門稍安毋躁,楚度是否入侵羅生天,還有待證實。若貴派弟子所言屬實,清虛天自然不能坐視,羅生天有何需要儘管開口,我等責無旁貸。」

  莊夢羽扇輕搖:「我們清虛天已和魔剎天訂下互不侵犯之約,如果貿然插手,怕是會影響清虛天的聲譽,還請公子三思。」

  公子櫻眉頭微蹙,輕歎道:「這著實令人為難。可要我們眼睜睜地瞧著羅生天受難,又如何心安呢?」

  我冷眼瞧著莊夢和公子櫻一搭一唱,人不可貌相,公子櫻這樣氣宇高華的貴公子,虛偽起來得令人心悸。然而,我又覺得一絲莫名的興奮,神識內的七情六欲怪物蠢蠢欲動。能和公子櫻、珠穆朗瑪、莊夢、無痕這些老奸巨猾的厲害角色北境爭雄,一較長短,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珠掌門,我們最好立刻返回羅生天救援。」琅森急切地叫道,「其實羅生天的實力並不比魔剎天差多少,只是我們不在,門下弟子以及其它門派一時陷入慌亂,才被魔剎天趁虛而入,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錯。」牛郎雙手叉腰,嬌嗔道:「只要我們趕回去振臂一呼,羅生天千萬個門派必然群起響應,到時候來一個甕中捉鼈,一舉殲滅魔剎天的妖軍。」

  公子櫻灑然道:「既然形勢十萬火急,本屆道法會不如就此中止。各位迅速返往羅生天,一查究竟。」

  「不必了。」珠穆朗瑪和無痕幾乎異口同聲地道。前者森然望了公子櫻一眼,道:「道法會我們是無心進行下去了,但返回羅生天萬萬不能。」

  「什麼?」羅生天各派一片譁然。我微微一愣,略加思索,立刻明白了珠穆朗瑪的意思。

  「一來距離月圓還有數天,我等不可能全部穿越天壑;二來,魔剎天妖軍應該早已在各處天壑設下埋伏,等我們自投羅網。」無痕淡淡地道:「所以現在趕去羅生天,並非適宜之舉,反中了楚度的計策。」

  我不寒而慄地凝視公子櫻,他先前熱心中止道法會,提議羅生天各派返回,顯然是存了讓羅生天與魔剎天火並的念頭,偏偏表面上還說得風度十足。

  慕容玉樹苦著臉道:「回也不能回,難道只能留在這裡乾著急,眼巴巴望著妖怪在羅生天殺人放火?」

  無痕沉吟半晌,忽然道:「既然楚度殺到了羅生天,我們自然不能客氣。依老夫看,我們不如——」目光投向珠穆朗瑪,後者點點頭,兩人似乎有了默契。

  「羅生天各派聽令!」珠穆朗瑪沉聲道:「我們即刻啟程,趕往香草峽谷的天壑,去魔剎天端了楚度的老窩!」

  「不錯。」無痕道:「魔剎天此時必然空虛,我們徑直殺上鯤鵬山的魔主宮,可收奇兵之效。」

  薑到底還是老的辣,我暗暗佩服珠穆朗瑪和無痕的老謀深算,此時反攻魔剎天,絕對是化被動為主動的一記妙著,不但避免被楚度牽著鼻子,還伏下暗手。萬一清虛天對他們不懷好意,想要漁翁得利,這些羅生天的精銳便隨時可以轉戰殺入清虛天,來個魚死網破。一旦清虛天實力遭到重創,恐怕楚度這個盟友會立刻變臉,將清虛天一口吞下。

  森然與公子櫻對視許久,珠穆朗瑪目光中的意思很明確,既然羅生天可以殺入魔剎天,也可以殺入清虛天。逼急了他們,對誰也沒有好處。

  「妙計!」莊夢眼珠一轉,拍擊羽扇贊道:「果然是反客為主的妙計。」偏首對公子櫻道:「清虛天應在各處天壑陳設重兵,防止魔剎天的妖軍突然轉道殺入,也能隨時對羅生天伸以援手。」

  公子櫻點點頭,對珠穆朗瑪淡淡一笑:「唇亡齒寒,掌門但請安心。」目光遙遙投向夜空,若有所思。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了跳躍閃耀的火把。

  當下,幾萬名羅生天的弟子紛紛集結整隊,磨刀霍霍,誓要鏟平魔剎天,報仇雪恨,先前混亂的場面開始變得井然有序。

  人群中,隱無邪對我微微示意,拉我走到僻靜處,低聲問道:「大亂已至,你何去何從?難道真要以清虛天破壞島一脈自居?」

  我默默看他了一會,沉吟許久,試探著道:「我與吉祥天共進退。」目不轉睛地盯住隱無邪,不漏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隱無邪身軀驀地一震,眼中光芒閃過,旋即恢復了常態,親善地拍著我的肩膀:「還是瞞不了你這個聰明人啊。好,我沒有看錯你。你放心,這一局北境爭霸的棋,定然會有你林飛的位置!」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甘檸真果然猜得沒錯。隱無邪是吉祥天的人,被稱為北境真正掌控者的吉祥天,原來早已在羅生天埋下了一招暗棋。那麼在清虛天的十大名門中,會不會也有吉祥天的人呢?

  「隱掌門高看在下了,爭霸稱雄還輪不到我林飛。」既然揭破了雙方之間這層薄紗,我乾脆直言:「我樹敵太多,只求在這亂世之中,保住一條命罷了。」

  隱無邪微微一笑:「不遭人忌是庸才,從飄香盛會起,我們就開始留意你了。短短幾年,你實力突飛猛進,邁入北境一流高手之列,還有進軍知微境界的無限潛力。在人脈上,碧潮戈、甘檸真、兵器甲禦派都和你關係不錯,海姬就更不用說了。最重要的,是你很懂規矩,知道應該與誰合作。」頓了頓,又道:「吉祥天需要新鮮的血液,我們很看重你。」

  我心中大定,羅生天、清虛天之所以和楚度合作,都是試圖染指吉祥天在北境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我與海妃、莊夢、楚度的對立,勢必將我推向吉祥天一邊。

  隱無邪目光掃過遠處的眾人,露出譏誚之色:「且讓魔剎天、清虛天、羅生天他們鬧吧,最後還得要我們吉祥天來收拾殘局。北境億萬年的規矩,可不是一個魔主,一個公子櫻可以顛覆的。」

  我心中了然,楚度與公子櫻在破壞島的密約,不僅僅是對付羅生天,還有對付吉祥天的計畫。公子櫻有野心,楚度有雄心,兩個知微高手的結盟實在是一對可怕的組合,難怪連吉祥天也不安起來。

  「需要我做什麼?」我冷靜地道,與吉祥天攜手是我目前唯一的選擇。

  「迎娶海姬,把脈經海殿抓在你的手裡。」

  「恐怕沒這麼容易,海妃她……」

  「不用擔心海妃。」隱無邪打斷了我的話,陰惻惻地笑了笑:「羅生天大舉反攻魔剎天,脈經海殿殿主英烈犧牲,香骨恨埋鯤鵬山,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麼?」

  我心頭一震,失聲道:「你們打算對她下手?」

  隱無邪淡淡地道:「不殺了她,你怎麼上位?有她在,你和海姬永遠不可能有結果。搞不好,你的小命還會斷送在海妃的手裡。像她這種出身名門世家的人,是根本瞧不上你的。」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我禁不住喉頭發幹,雖然我和海妃勢若水火,但她畢竟是海姬的姐姐。猶豫半晌,我苦笑:「海妃一定得死嗎?」

  隱無邪冷然道:「你要是下不了這種決斷,乾脆找個地方躲起來,太太平平地過縮頭烏龜的日子,但我知道——你不會。」

  他臉上露出罕見的狂熱之色:「你今日現身道法會,大展神威,我就知道你是一個不甘平淡的人。林飛,我和你一樣,昔日也是一個底層的無名小卒,受盡冷眼欺壓。我用了整整一千七百年,飽嘗辛酸苦辣,才爬到了吉祥天天刑宮大長老座下第一執事的位置。將來,我可以爬得更高,你也一樣!」

  「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都不甘心,別人擁有的,我們一樣有權力擁有!」隱無邪伸出手,笑得陰森無比,「總有一天,我們會將所有淩辱過我們的人踩在腳下,讓他們像野狗一樣匍匐喘息。」

  「這是我的機會,也是你的機會。」我恍然道。隱無邪同樣也有野心,所以才會選擇與我合作。一旦吉祥天收拾了魔剎天、羅生天和清虛天,隱無邪必然會成為功臣,由執事升為長老,甚至走得更遠。而我也會獲得吉祥天的青睞,進入北境的最高層。

  思索片刻,我抬起頭,遙望公子櫻衣襟當風,清俊飄然的神采,慢慢地道:「你要對付海妃,我也沒有能力阻止,不是嗎?」

  我握住了隱無邪伸出的手掌。

  半個時辰後,浩浩蕩蕩的羅生天復仇大軍離開了碧菌坪。我相信在通殺城外,水六郎率領的妖軍還會與他們展開一場激烈的攔截戰。

  淡淡的清香從背後襲來,我轉過身,迎上甘檸真黑亮的眼眸,火光將她雪白的道袍染得緋紅如霞。

  「短短幾個月,你的法力又精進了。」

  「也許有一天,我就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我凝視著眼前的玉人,心裡泛起一絲莫名的苦澀滋味。豔陽峰邊,楚度擊傷三個美女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重現。

  「如果你想,我們解除血誓吧,告訴我法子。」我咬牙道。

  甘檸真沉默了一會,道:「你好像有點變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望著石菌上婀娜的影子,許久道:「檸真,你還是和碧落賦的弟子待在一起更好。你是北境眾人仰慕的甘仙子,而我,只是一個為生存苦苦掙扎的小混混。」

  「你打算去羅生天找海姬?」甘檸真的目光清亮如水,似是洞穿了我的心思,「你怕連累我?」

  「我可沒這麼良苦的用心。」我裝得渾不在意,聳聳肩:「以你的立場,本來就不方便牽涉在內。何況此去羅生天兇險異常,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

  幽幽地注視著我,半晌,甘檸真莞爾一笑:「既然怕連累我,那就保護我吧。稍等片刻,我向掌門師叔辭行。」

  「檸真!」我失聲叫道,望著甘檸真的背影,心頭一陣火熱。

  她停下腳步,轉過頭,蹙起新月般的黛眉:「這麼稱呼我,可一點都不像你。」美目泛出淺淺的笑意,「這些日子,沒有人放肆無禮地叫我小真真,還真有點不習慣哩。」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沉重的情緒一掃而光。天色泛白,一顆明亮的星辰孤獨懸掛在頭頂上,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如果有一天,這顆星從高空隕落,想必也不會忘記那些閃光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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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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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冊 怨淵驚魂 第一章 連番血戰

  通往羅生天的天壑,位於紅塵天正東方的煙嵐山千洞窟,與偏西的通殺城恰好形成一條對角線。

  大團大團的白雲從身畔掠過,在晌午的烈日照耀下,透亮發光。駕馭吹氣風,我一路疾飛,已經不眠不休地趕了三天三夜,仍然神采奕奕。與七情六欲鏡融合後,我的精力變成了一口無底井,能夠任意揮霍,再也沒有了疲憊的感覺。

  「前方十裡,就是煙嵐山了。」甘檸真長長的青絲被風吹起,輕拂在我的臉頰上,癢癢酥酥的,香滑撩人。我轉動眼珠,瞥了一眼甘檸真白膩玲瓏的頸窩,禁不住一陣心猿意馬。風吹得她道袍向後緊貼胴體,勾勒出山巒般起伏的動人曲線。

  「看起來倒很平靜,不過在那裡埋伏的妖怪一定不少。」我凝神觀望煙嵐山,降低了飛行的速度。我沒有帶上鼠公公同行,以他的妖力去趟這次混水必然凶多吉少。道別時,這個膽小的老傢伙表面憾之,心則喜之,擠出幾滴渾濁的鼠淚後,心急火燎地找地方躲藏了。而我和甘檸真徑直從空中飛離,避開了城外羅生天與水六郎妖軍的一場混戰。

  「亂世中,要麼躲起來獨善其身,要麼被徹底捲入,隨波逐流。」我感慨地道。遠處的煙嵐山籠罩在茫茫白霧中,仿佛虛幻的海市蜃樓。即使以鏡瞳秘道術察看,也只能隱約發現一點淡青色的輪廓。

  甘檸真道:「你後悔當日走出龍蝶洞府麼?待在那裡,雖然你的妖力會一直很弱,會一輩子默默無名,但至少能過得平靜心安。」

  想了想,我搖搖頭:「誰也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若是沒有當年的選擇,又怎知今日我是否後悔?若是當年留在那裡,也許我今日同樣會後悔錯過了北境太多的精彩風景。」

  「錯過也許是一種幸運。」

  「錯過也等於喪失了選擇的機會。」

  「得到的未必是你想要的。」

  「不得到又怎知道自己想不想要?」

  甘檸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總是如此好強麼?」

  我嘻嘻一笑:「如果不自強,偷看美女洗澡會被打得狗啃泥。」

  甘檸真輕啐一口,我瞧著她晶瑩透紅的耳根,想起初次偷看三個美女洗澡,被雪蓮花瓣擊飛的情景,心裡一片旖旎。一時,兩人都默默無語。

  煙嵐山越來越近,我操控吹氣風,向山頭落去。四周圍雲煙浩渺,霧氣氤氳,就像裹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強烈的日光也難以穿透。空氣沾在臉上,濕漉漉,涼津津,散發著清香氣息的林木隱隱約約,如同朦朧的暈影。

  「二十七,二十八……方圓十丈內,一共三十個。」甘檸真額頭浮出蓮心眼,悄聲數道。

  「這些小角色不用我們出手,正好喂我的乖女兒。」不等我兩腳踏上實地,絞殺已從我的耳朵裡竄出,撲入茫茫山霧。

  慘叫聲此起彼伏。濃霧深處,妖影晃動,傳來「撲通撲通」的倒地聲。幾息功夫,絞殺輕盈地跑回來,小嘴裡嚼著半條毛茸茸的獸尾,意猶未盡地道:「爸爸,那裡還有很多哦。」

  甘檸真注視著絞殺,道:「它好像變得越來越厲害了。」

  我撫摸著絞殺光潔柔軟的腦海,沉吟道:「她應該還有更可怕的增長潛力。否則楚度不會為了得到守林妖籽,對血戮林大動干戈。」

  甘檸真道:「我們沒必要和這些妖怪多做糾纏,趕去千洞窟的天壑要緊。」

  我點點頭,甘檸真領路,絞殺開道,我殿後,迅速向煙嵐山主峰接近。一路上,絞殺如同一個遊竄在濃霧裡的幽靈殺手,吞噬了近千個埋伏在暗處的妖怪。那些妖怪還來不及跑出來照面,血肉就被吸個乾淨,根本不用我和甘檸真出手。

  主峰的山路陡然向上,雲霧漸漸稀薄,林木卻變得茂密起來。攀過一個尖銳凸起的岩崖,當前的兩面夾壁間,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大洞窟。洞口被一張厚密的蜘蛛網牢牢封住,裡面隱隱傳來呼嘯的風聲。

  「這裡就是通向天壑的第一個洞窟。」甘檸真盯著蜘蛛網,五色斑斕的蛛絲又粗又長,上面滾動著一顆顆鮮豔的水珠。網中心,一個碩大的蜘蛛妖怪盤踞而伏,大花臉上露出凶怖的神情。

  「羅生天的崽子們跑來送死啦!」蜘蛛妖發出興奮的叫聲,八條腿上下舞動,嘴裡噴出一束碗口粗的蛛絲。還沒有接近,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味。

  絞殺立刻撲了出去,張嘴迎向蛛絲,一口吞掉。同時射出觸鬚,刺入蜘蛛妖鼓囊囊的肚子,將對方吸得如一頁薄薄的紙。

  「噗哧」一聲,乾癟的蜘蛛妖屍體忽然鼓脹起來,片刻間,血肉重生。它囂張地趴伏在蛛網上,瞪著紅通通的雙眼狂笑:「想殺死大爺?你們還沒這個本事!」

  我目瞪口呆,這個蜘蛛妖竟然能起死回生?這也太牛了吧。想想也是,被派來封鎖天壑的妖怪,又怎麼會是一般的小角色?

  絞殺毫不猶豫地再次撲上,觸鬚死死纏住蜘蛛妖,將它吸噬一空,連皮渣也吞進了肚子。可一轉眼,蛛網上又出現了蜘蛛妖毛茸茸的身影。

  絞殺被激出了嗜血的野性,雙目射出兇殘的厲芒,觸鬚一次次刺入蜘蛛妖體內。然而後者也一次次重生,似乎是個打不死的變態怪物。

  「哈哈哈!羅生天的崽子們傻眼了吧?」蜘蛛妖得意地獰笑,眼睛色迷迷地瞄向甘檸真,彩色的口水順著獠牙滴淌,「美人,大爺是魔剎天經綸寨的寨主,識相一點快脫了衣服,順從大爺做個壓寨夫人吧。」

  我忍不住好笑,這個蜘蛛妖說話倒也直接坦蕩:「壓寨夫人,好一個響噹噹的美稱。小真真,你還是從了吧。」

  蜘蛛妖一聽更興奮了,連連點頭:「大爺我守身如玉八百年,是魔剎天最有名的寶石王老王。從了大爺,包你舒舒服服,天天有蟲子吃。」

  甘檸真冷哼一聲,三千弱水劍自動出鞘,化作一道絢麗的水氣,繞過蜘蛛妖,淩厲射中了蛛網。

  仿佛遭到重創,蜘蛛妖慘呼一聲,嘴裡噴出蛛絲,迅速連接起斷裂處。我心中一動,道:「果然是小真真有經驗,莫非這個蜘蛛妖的要害是結出來的蛛網?」

  甘檸真點點頭:「它每次重生前,蛛網都會震顫,帶動蛛絲上的水珠滾動,想來玄虛便在其中。」

  不等我吩咐,絞殺沖向蛛網,粗大繁密的蛛絲被它一口氣吸淨。蜘蛛妖從網上翻跌下來,發出淒厲的慘叫,漸漸化作一灘腥臭的膿水。絞殺還不放過屍體,吸幹了膿水,才有滋有味地咂巴著嘴。

  「可憐了這個守身八百年的處妖,檸真,你錯過寶了。」我笑嘻嘻地打趣。

  甘檸真專注地看著絞殺:「你這個女兒可謂是天下所有妖獸的剋星。」

  「你們碧落賦冰鏡的坐騎也被它打了牙祭。說起冰鏡,倒和公子櫻一個德行,都是道貌岸然的傢伙,讓人討厭。」

  「你是指清虛天和魔剎天暗中定下的協議吧?」甘檸真輕輕歎了口氣:「為了碧落賦,掌門師叔難免會做一些違背本心的事。你也說了,生逢亂世,除非獨善其身,否則只能隨波逐流。」

  「你倒會為他說好話,難怪你跟我走時,公子櫻一臉淒怨不舍,還笑裡藏刀瞅了我大半天。我敢打賭,他一定想我死。可惜啊,我這次在道法會上為清虛天出頭,他和莊夢想要對付我,只能暗地裡使絆子了。」

  甘檸真默然了一會,道:「為了我,掌門師叔也不會傷害你的。林飛,找到海姬和鳩丹媚後,我們一起回龍蝶洞府吧。在那裡,大家可以過平靜的生活。」

  「進入棋盤的棋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無第三種可能。」我苦笑著拍了拍絞殺,走進洞窟。老太婆師父的仇,龍蝶的威脅,哪能容我現在抽身而退呢?吉祥天也不會白白放過我的。

  洞窟內,陰氣森森,四壁多孔竅,射進來的暗光映出岩石千奇百怪的陰影。風從孔竅穿過,時而如黃鐘大呂,鼓樂轟鳴;時而如鬼哭狼嚎,幽幽泣啼。在洞壁頂上,結滿五顏六色的蛛網,盤踞著桌面大小,還沒有進化成妖的毒蜘蛛。沒走多久,一群妖怪突然從各個山石背後湧現,惡狠狠地圍殺過來。

  絞殺一馬當先,觸鬚閃電般刺入妖怪體內。撲來的都是一些壁虎妖,手指尖銳似刀鉤,四肢覆蓋鱗片,在洞壁上靈活攀爬。被法術擊中後,壁虎妖長長的尾巴冒起一股青煙,急速抖動幾下,又變得安然無恙。

  「先斬斷它們的尾巴!」我恍然喝道,「砰」,撲來的壁虎妖被我一拳硬生生地嵌入洞壁,打成肉醬。我隨即一把攥住了兀自跳動的壁虎尾,捏得粉碎。再向上輕躍,避開另一個壁虎妖從胯下的偷襲,狠狠一腳,踩上他的尾巴,法力從腳底沿著壁虎妖的尾巴一路沖向脊椎,震得對方寸寸碎裂。同時順勢一記脈經刀,把上空一隻向我迅速接近的毒蜘蛛斬斷。

  絞殺不用像我這麼麻煩,沖上來的壁虎妖連頭帶尾,被吸噬得乾乾淨淨,沒有一個壁虎妖能從她的觸鬚下逃脫。殺到後來,絞殺竄到哪裡,哪裡的壁虎妖就一哄而散。而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在身遭形成一輪閃爍的漣漪,光華鑒人,壁虎妖一接近,就像深陷入無窮無盡的水流,屍骨無存。這麼一來,最終所有的壁虎妖都撲向了我。

  「這些妖怪怎麼重男輕女?」我怪叫道。

  「壁虎妖們守身如玉多年,只為等你一回,搶回去做個壓寨相公。」甘檸真嘴角微彎,浮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我只能哀歎自己是勞碌命,運轉神識氣象八術,身影忽遁忽現,以橫掃千鈞之勢將妖怪們悉數斬殺。未幾,便殺開了一條血路,一鼓氣沖到洞尾。

  對面霍然又是一個深邃的洞窟,據甘檸真說,煙嵐山主峰的洞窟足有上千,個個連通,環環相扣,天壑便坐落在最後一個洞窟背後。

  這個洞窟口並沒有妖怪把守,只是在漆黑的洞深處,閃爍著點點詭異的紅光,仿佛一雙雙充血嗜殺的眼睛。龐大彪悍的兇氣宛如有形之質,從洞窟內席捲而來,逼得人喘不過氣。

  絞殺似是受到了感應,弓起背,當先向洞內沖去。剛一進洞,閃耀著烏光的利爪就挾著風聲迎面抓來。我輕巧一閃,利爪打在旁邊的洞壁上,掀起一大塊碎石。

  這是一種長相奇特的妖怪,長著一張佈滿皺紋的女人臉,雙眼渾圓如同兩個血球,豬身羊蹄鷹爪,嘴裡不斷發出桀桀的怪笑。我不假分說地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輕鬆斬中對方。鮮血飛濺,將她一劈為二。

  「小心,是媼妖!」在甘檸真的驚呼聲中,一襲白影撞入懷中,抱著我向後飛退。不等我明白過來,轟的一聲,媼妖裂開的屍體化作一團辛辣的汙血,猛然炸開。激濺的血滴打在洞壁上,嗤嗤作響,堅硬的岩石仿佛被腐蝕,化作一灘灘流淌的泥石流。

  嗅著甘檸真肌膚獨特的蓮花清香,我心中一蕩,她的玉臂緊緊環摟著我,胴體相貼,我甚至能感覺到柔軟的胸脯下急促跳動的心。洞內昏暗,她漆黑的眼睛是如此明亮閃光。原來,世上最美麗的星辰是黑色的。

  恍惚只是一剎那的對視,又恍惚過了許久,我清晰聽見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竟覺得有一點害羞。忽然間,我滿心歡喜,像是被暴漲的潮水一下子淹沒,又似乎被一道淩厲的閃電劈中。歡喜得呆了,卻又不明白在歡喜什麼。

  「砰」,甘檸真猛然推開我,三千弱水劍化作一道水幕,罩住了幾個撲來的媼妖。

  「媼妖是魔剎天戾氣所化的妖物,喜食人腦。她們一旦受傷見血,會立刻爆炸,濺出來的精血能將最堅硬的鐵石化成流汁。」甘檸真瞥了我一眼道:「你沒事吧?」

  我愣愣地摸了摸身上,道:「沒事,該硬的地方硬,該軟的地方還是軟的。」這才醒悟,剛才甘檸真怕我被媼妖的精血波及,才會突然抱住我閃避。其實有息壤護體,媼妖的精血對我們沒什麼作用。

  甘檸真俏臉一紅,啐道:「你總愛胡言亂語。」晶瑩的水幕緩緩卷噬了媼妖。

  「什麼胡言亂語,明明是你先對我非禮。」我厚顏無恥地辯解,運轉神識氣象八術的封字訣,無形的力量向外排開,將瘋狂撲來的媼妖輕鬆擋住。心裡卻撲騰個不停,為什麼甘檸真抱著我的時候,我會覺得如此喜悅?好歹老子也是個有經驗的男人,怎麼突然變成了一頭傻乎乎的雛鳥?

  難道我喜歡上了甘檸真?也許,還不僅僅是喜歡?我越想心越亂,只好化迷惘為力量,全力斬殺媼妖。先用刺字訣擊斃媼妖,在她們爆炸的一刻以封字訣裹住炸開的精血,以免被波及。

  「爸爸,她們太好吃啦!」絞殺把一具媼妖吸成肉乾,興奮地叫嚷,雙目充斥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在她眉心中間,緩緩滲出了一縷朱紅色的血紋,像顆豔麗蠕動的種子。

  隨著我們深入洞穴,湧上來的媼妖也越來越多。這些媼妖悍不畏死,搏殺起來像拼命的瘋子,根本不在乎自身死傷。可以想像,如果羅生天的人殺來此處,即使能夠突破,也會付出兩敗俱傷的慘重代價。

  很快,我們闖入下一個洞窟,急速推進。在絞殺的血腥殺戮下,一路勢如破竹,當者披靡,不停頓地闖過三百多個洞窟。每一個洞窟鎮守的妖怪雖然千奇百怪,各具神通,但遇上絞殺卻束手縛腳,一大半的妖怪被乖女兒填了五臟廟。而絞殺的胃口似乎永遠都喂不飽,小腹依然平平,眉心的血紋一點點向下延生,如同種子慢慢發芽,長出莖須。

  甘檸真香汗淋漓,法力急劇消耗,終於有些氣竭,雪白的道袍上鮮血斑斑。我不願戀戰,乾脆一把抓住她,施展神識氣象八術的刺字訣,帶她從縫隙裡穿行,避開妖怪們的正面攔截,只留絞殺在後面大發凶威,肆意屠殺。

  「你不累嗎?莫非這幾天你的妖力又有提升?」甘檸真不解地道,在她看來,我的法力早該消耗得所剩無幾,現在卻生龍活虎,精氣神十足,和初入千洞窟時沒什麼兩樣。

  「怎麼會累?和小真真在一起,我渾身充滿了力量。」我沖她眨眨眼,沖向下一個洞窟。融合七情六欲鏡的我,最不怕的就是人海消耗戰。

  「呼」,狂風大作,迅猛剛烈。從洞口撲來的颶風如同一柄巨大的鐵錘,狠狠砸來,將我們從洞口重重推開。我吃了一驚,補天秘道術悟出的刺字訣可以遁入天地中任何微小的縫隙,哪怕是風,也存在空氣流動時的空隙,任我潛入,斷斷不可能出現無孔難入,甚至被排斥的情況。

  全力運轉刺字訣,我沖向洞口,再次被猛烈的風勢排開。從洞內吹出來的風淒厲呼嘯,妖異得沒有任何縫隙。

  「鎮守這個洞窟的妖怪很有幾下子。」我冷笑一聲,既然不能巧入,那就只能硬闖。運轉「封」字訣,我一步步向洞口走去,將狂風牢牢擋在身外。

  進入洞窟的一剎那,壓力倍增。暴烈的颶風吹得我和甘檸真頭髮直豎,舉步維艱,呼吸都變得十分痛苦。洞窟裡一片漆黑,石壁完全封閉,不見任何孔竅,也瞧不見潛藏的妖怪。

  「這裡的風很古怪。」甘檸真嬌軀微微搖晃,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只能從她的嘴型看明白她說的話,因為連聲音也被風吞卷了。

  我們勉強向前推進了十多丈後,風力再次加強。仿佛無數頭蠻荒巨獸齊聲怒吼,揚起密密麻麻的鐵蹄衝撞過來。我暗叫要遭,急忙運轉「封」、「化」、「斷」三字訣,在封擋悍風的同時,儘量截斷、消化氣流。

  「轟隆隆」,狂風像炸開的天雷,摧枯拉朽地轟擊沖來,無窮無盡,無休無止,洞內被各種恐怖的呼嘯聲淹沒。饒是我已經將神識氣象八術運轉到了極限,也難以穩住腳步,身體劇烈搖擺,進一步,晃三晃,周身骨骼仿佛被猛烈壓縮,咯吱作響。

  甘檸真面色青白,顯然支撐不住了,三千弱水劍強行出鞘,形成環繞周身的滔滔弱水。誰料到,絢麗的水流竟然被強風吹得向後彎曲,水花飛濺,像一條隨時會折斷的水蛇。

  我搖搖晃晃,向她做了一個後退的手勢,自己則咬牙硬挺,竭盡全力地向前逐寸推進。每走一步,全身承受的風壓也跟著增強,兩眼直冒金星,肌膚近乎麻木。而直到現在,我們連洞裡是什麼妖怪都不清楚。

  楚度派來攔截羅生天的妖怪,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吃力地向前走了幾丈遠,震耳欲聾的暴風聲忽而減弱,四周驀地一靜。我還來不及慶倖,一道龐大到無法想像的威壓從洞深處席捲而來。「怦怦怦」,我的心狂跳不止,仿佛要一口氣蹦出胸腔,全身動彈不得,如同一隻小螞蟻被壓在了巨峰下。

  浩浩蕩蕩,漫漫翰翰,風仿佛從遙遠的九天奔騰而來,收吸吞吐,變幻莫測。「噗哧」,我口鼻鮮血狂噴,一個趔趄跪倒在地,血肉骨骼似要被揉碎,痛得死去活來。如果沒有息壤護體,這一刻,我大概已經粉身碎骨。

  莫可沛禦!這是人力根本無法抵擋的天風!

  「一定是葫妖!傳說與天地同壽,魔剎天億萬年的罡風孕育出來的葫妖!」月魂在神識裡驚叫,「葫妖天生混沌,沒有靈智,楚度怎能將它收服?」

  楚度!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與楚度深入迷空島溝壑的情景,身軀立刻向後傾斜,不再強行與風力抗拒,也忘卻了渾身痛楚,我從容挺身,徐徐踏步,忽左忽右,忽前忽後。開始時,我還搖搖晃晃,笨拙艱難,到後來,已是瀟灑自如,在天風中遊刃有餘。

  月魂傻眼了,我諱莫如深地一笑:「北境戰亂初年,餘與葫妖相抗,忽得平衡之道。」腳下不停,直入洞窟。在天風源頭,一個黃濛濛的小妖物靜靜坐在地上,眯著渾濁的眼睛,呆呆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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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16: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春夢了無痕

  「這個小不點就是葫妖?還與天地同壽?」我懷疑地道,它的神情渾渾噩噩,目光癡傻,像沒睡醒似的,看不出半點靈氣。葫妖沒有天靈蓋,腦袋是中空的,像一個敞開的瓶口,龐大的天風正從頭頂心源源不斷冒出來。

  月魂道:「你看它身體滾圓,腦袋如球,不是和葫蘆一個樣嘛。」

  葫妖忽然開口,發出咿咿呀呀的怪聲,似乎在和我們說話,卻又聽不懂說什麼,只是一些含糊而不連貫的音節。它沒有腿,一條藤蔓般的獨臂從肚臍裡探出,柔軟垂落,手奇大,攥緊成拳如同一個圓塞子,散發出淡淡的黃色光芒。

  在月魂的指示下,我走到葫妖跟前,把它的拳頭塞進腦袋,堵住風源,狂風立刻停止了,滿洞的風蕩然無存。

  望著毫不抵抗,木偶般呆坐的葫妖,我實在難以想像,就是這個妖物差點讓我們送命。在它身後,我發現十九根暗金色的螺旋釘子,螺紋上,氤氳浮動著許多奇異的印章,仿佛它們只是一些隨時會消失的水霧。金釘深深嵌入葫妖的背心,擺成一個「凝」字。我伸手去摸,手掌卻陷入了一團混亂的氣流,抖個不停,怎麼也摸不著金釘。

  最妖異的是,伸出的手仿佛要脫離我的手腕,向一個玄妙的空間逝去。

  「古怪!」我失聲叫道,急轉神識氣象八術,奮力把手抽了回來。

  「這些金釘應該是楚度動的手腳,將葫妖強控在此處。」月魂歎道:「葫妖也算可憐了,它雖然是妖物,但向來與世無爭,離群索居,卻被楚度捉來捲入人妖之戰。」

  「莫可沛禦的天風,正是葫妖遭禍的原因。」我心有所感,擁有力量卻不善駕馭,只會白白成為別人的犧牲品。哪怕躲起來獨居,也一樣難逃厄運。

  光影一閃,絞殺驀地從背後竄出,觸鬚刺入葫妖體內,發出興奮的叫聲。葫妖也不掙扎,木然的眼眶裡,默默流出兩滴渾濁的淚水。

  絞殺吸噬葫妖十分費勁,好一會功夫,葫妖的身軀才稍稍變得有些乾癟。如果換作尋常妖物,早被吸幹了。這時,甘檸真也趕到了,盯著葫妖背上的「凝」字金釘,櫻唇煞白:「玄凝釘簽!可以將任何妖物變為傀儡的玄凝釘簽!這是碧落賦歷代只傳掌教的秘學!」

  我渾身一震,既然如此,楚度怎麼會用玄凝釘簽?「難道楚度偷學到了碧落賦秘道術?」我不可思議地道。

  「不可能!玄凝釘簽由上一任掌門口授下代傳人,並未記載入碧落賦的典籍。即使是掌門師叔公子櫻,也因為,因為晏采子的突然失蹤而沒能學到這門絕學。至於其他弟子,連玄凝釘簽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甘檸真斷然搖頭,說到晏采子時,她神色極不自然。

  我心中狐疑,既然玄凝釘簽由歷代碧落賦掌教口述,甘檸真又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定定神,我道:「你的意思是,當今北境除了晏采子,不會有第二個人會使玄凝釘簽?」

  甘檸真面無血色,緩緩點頭。我駭然嚷道:「難道失蹤多年的晏采子重新出現,還做了楚度的爪牙?這怎麼可能?晏采子應該早就發瘋而死了吧?」

  「他沒有瘋。」過了很久,甘檸真空空洞洞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像他那樣的人,是不會發瘋的。天底下,不會有比他更冷靜的人了。」

  我吃驚地瞪著甘檸真。她眼神淒婉,仿佛滾動著露珠的纖弱殘花。

  「小真真,你怎麼了?」我不安地問。

  甘檸真背過身去,扶住洞壁,手顫抖得像隨時會折斷。蒼白的手指如此柔弱,無助,仿佛耗盡了所有的生氣,再也難以承受一絲風寒霜重。我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沖過去,握住那只冰涼的手,想把手心的暖意傳給她。

  「沒什麼,只是忽然有些不舒服罷了。」隔了一會,甘檸真低聲道,慢慢抽回手。回過頭時,她的眼神依然眀澈,豐神清絕,她又是那個孤傲而堅強的仙子,獨自站在雲端,最柔軟的地方已經被冰覆蓋。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嬉笑道:「大概是你太累了,法力還沒恢復的緣故。要不,我背著你吧?就像你在血戮林背著我一樣?有時候,仙子也需要凡人來背一些背不動的東西呢。」

  「我不礙事。」甘檸真向後退了半步,離開我貼近的臉,似乎在害怕靠近時的溫暖。過了一會,她默默地道:「謝謝你。嗯,你的乖女兒似乎又在進化了。」

  絞殺剛剛吞噬完葫妖,像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地打著圈,嘴裡一個勁地嘟噥:「好吃,真好吃。」幾縷若有若無的氣流繞著她盤旋,妖氣蒸騰彌漫,擴散開去,籠罩了整個洞窟。

  轟然一聲,氣流暴漲,罡風呼嘯,絞殺背上綻出一對半透明的風翼。「爸爸,我會飛啦!」絞殺鼓動風翼,宛如九天霹靂炸開,震得我耳膜發疼。

  絞殺將來一定會成為北境最可怕的妖獸吧!我呆呆地看著它,撿起地上散亂的金釘,細細把玩了一番。這些金釘上的印章居然消失了,蘊含的玄力似乎也消除了。我把它們收好,拉起甘檸真,騎上絞殺,向下一個洞窟飛去。

  沖入洞窟,絞殺宛如一個從地獄來的兇神惡煞,風翼拍擊下,猶如狂風橫掃落葉,妖怪們化作齏粉,屍骨無存,根本不用我和甘檸真出手。絞殺的胃口也變得挑剔起來,除了一些妖力奇特強橫的妖怪,尋常的小妖已經引不起她的興趣了。

  以驚人的速度,我們橫衝直撞,所向披靡,如入無人之境,一連殺過幾百個洞窟,進入了最後一個。這座洞窟洞口奇大,洞前,尖銳的鋸齒形山石林立,環繞成一個整齊的半圓環。對著黑咕隆咚的洞口,絞殺突然發出厲叫,觸鬚繃得筆直,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

  「鎮守最後洞窟的妖怪一定不簡單。小真真,用你的蓮心眼察看一下。」有了葫妖前車之鑒,我小心翼翼,以免陰溝裡翻船。

  「洞盡頭就是天壑。」甘檸真轉動蓮心眼,仔細向洞內端詳一陣,沉聲道:「裡面盡是污垢之氣,什麼也看不出。」

  我稍作猶豫,毅然讓絞殺入洞。時間緊迫,多拖延一會,海姬就多一分危險。一旦脈經海殿被魔剎天攻破,海姬的下場可想而知。

  四周洞壁分泌出墨綠色的膿汁,油膩腥臭,令人作嘔。不時有大攤大攤的污垢從頂上掉落,像黏稠的漿糊,噁心地蠕動。有時,一大團厚軟的垢物突然從地上聳起,封住通道,讓我們難以前行。

  先前無往不利的絞殺,開始變得懶洋洋,像被曬焉了的枯葉,慢騰騰地飛行。後來索性趴在地上,病怏怏地向前挪動觸鬚。

  「乖女兒怎麼了?」我拍拍絞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絞殺有氣無力地嗚咽一聲,眯起眼睛。

  甘檸真也一樣無精打采:「除了這些污垢瘴氣,怎麼一個妖怪也見不到?」

  「月魂,你知道是什麼妖怪在作祟嗎?我覺得大家都不對勁啊。」我懶懶地噴出一口三昧真火,燒掉堵住通道的垢物。

  「我對魔剎天瞭解不多。」月魂咕噥道:「讓我仔細想想。唉,人老了,記憶力不如從前了。」

  洞窟深處,隱隱傳來有規律的「怦——怦——怦」聲,如同一顆劇烈跳動的巨大心臟。越往前行,跳動的節奏也越慢,似乎這顆心臟很快就要停止跳動,陷入沉眠。

  「小真真,你站穩點,靠著我想賺便宜啊?」我趕緊扶住甘檸真,她柔弱無力地向我懷裡傾斜,美目半睜半閉,像是在打瞌睡。觸碰到她的手臂時,我驀地一凜,冰涼的手臂竟然沒有一點熱溫,仿佛一截僵硬的屍軀。

  「真的不對勁,我們一定中了暗算!」從我嘴裡驚喊出來的聲音,像一縷綿軟的棉絮,晃晃悠悠地飄散。

  我心中大駭,摸了摸甘檸真的額頭,一片冰涼。再摸摸自己,一樣感覺不出絲毫的熱氣,從頭涼到腳,絞殺也同樣如此。好像從進入洞窟開始,我們就慢慢失去了體溫,變成了三具僵屍。

  我禁不住額冒冷汗,以我的實力,足可和清虛天、羅生天的頂尖高手比肩,如今連敵人的面目還沒見到,就暗中著了道。

  「你……幹什麼?壞……壞小子。」甘檸真懶洋洋地扭扭頭,避開我的手,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眼波乜斜流媚,「你……最壞了,總是喜歡……擾亂人家。」

  夢囈般的嬌嗔聲聽得我心中一蕩,不過眼下不是亂蕩的時候。我狠狠擰了一把甘檸真的臉頰,試圖讓她清醒。哇靠,臉蛋滑如豆腐,難怪會有吃豆腐的俗典。「小真真,提起神來,別睡著!」說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睡著了,你……你也別想幹壞事。」甘檸真慵懶地倒在我肩上,星目惺忪,啐道:「你這傢伙……盡動……歪念。」敞口的道袍斜斜滑到肩頭,露出欺霜賽雪的胸頸,往深處看,依稀瞥見絲薄的藕紗小衣內,深陷的雪白乳溝。

  哇靠,到底是誰動歪念啊!老子清白的名聲啊。我又好氣又好笑,卻又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手臂下意識地一緊,將甘檸真摟在懷裡。溫香軟玉滿懷,兩人胸膛緊緊相貼,不留一絲空隙,我清晰感覺到彼此緩慢、微弱的心跳。

  慢弱的心跳!我仿佛突然從夢中驚醒,窺破了這個洞窟的秘密!我們的肌膚越來越涼,我們的心跳也越來越慢,就像是一條即將進入冬眠的蛇!

  我駭然發現,洞窟深處「怦——怦」的心跳聲和我們完全一致!或者說,我們被它控制住了心跳!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居然能控制體溫、心跳?洞窟深處的心臟跳動聲越來越緩慢。一旦停止,我們的心跳是否也會隨之停止,陷入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沉眠?我越想越心寒,然而,腦子已經變得有些迷迷糊糊,無法控制,心跳漸漸微弱,幾乎要昏睡過去。

  「小真真,千萬不能睡著!」我用力咬破舌尖,想讓自己清醒,舌破滲出來的血竟然也是冰涼的!甘檸真低低囈語了一句,頭枕在我的肩上,眼皮輕顫,神思懵懂。

  怎麼辦?我拼命睜圓了眼睛,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抱緊甘檸真馥鬱柔軟的胴體,我甚至產生了一絲甜蜜的恍惚,這麼抱著她沉眠,會很滿足,很快樂吧。

  「怦——」洞窟深處的跳動聲停止了!無窮無盡的黑暗向我撲來。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我猛然一個激靈。我是林飛,我不可以睡著,我不可以倒下!哪怕是洛陽城牆根的一攤爛泥,我也從來不會倒下!

  仿佛一點火星在我體內亮起。神識裡,七情六欲中的一個怪物宛如破開烏雲的明月,迸射出眩目的光彩。它冉冉升起,半黑半白,上尖下圓,形狀酷似男女緊密交合的生殖器。這個七情六欲怪發出誘惑的喘息聲,初始是輕微的嚶嚀,後來變成急促的呻吟,最後如同猛獸發情的嘶吼——這是生命最原始的情欲!是種族傳承的吶喊!

  像是受到了刺激,我體內的一點火星蓬地炸開,化作情欲的火焰,熊熊升騰,將濃濃的睡意驅趕了一小半。一時福至心靈,我摟緊懷中的仙子,低下頭,對準嬌俏的櫻唇,一口吻去。

  柔軟芬芳的紅唇,宛如蜜汁,令人銷魂。我貪婪吮吸著甘檸真的嘴唇,來回含弄,情欲之火燃燒全身,肌膚逐漸有了一絲熱溫。我心頭大喜,知道找到了擺脫危機的法子,乾脆得寸進尺,手嘴並用,一隻手撫過甘檸真纖細的腰肢,按上鴿子般軟膩的胸脯,輕薄抓捏。另一隻手向下滑去,摸到她彈力驚人的翹臀,恣意摩挲。

  一陣又一陣銷魂蝕骨的感覺生起,我小腹猛地一熱,熱力如同一條火龍上沖,情欲的火焰暴漲成熊熊火海。肌膚開始微微發燙,胸腔內傳來越來越清晰有力的心跳聲。

  「嚶嚀」一聲,甘檸真情不自禁地發出誘人的呻吟。在我手嘴發威的刺激下,她臉泛春潮,紅暈暗生,嬌軀不自覺地扭動起來。這麼一來,她凹凸起伏的胴體與我身體死命摩擦,兩團軟肉擠壓,滋味美妙香豔之極。我喉頭咕咚一聲,色心大起,雙手反復游走甘檸真全身,肆意揉捏,順著飽滿修長的大腿,一直探入深處。

  「啊!」甘檸真驀地睜開火熱的美目,輕呼出聲,舌尖與我攪拌在一起,眼波嬌媚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謝天謝地,她總算醒了。說時遲,那時快,我閃電般推開甘檸真,施展神識氣象術,向洞窟深處急掠。「怦——怦」,那個妖異的東西又跳動起來,這一次,它跳得劇烈急促,速度越來越快。與此同時,我的心跳也隨之加速,愈跳愈烈,氣血翻湧,仿佛要從胸口硬生生地蹦出來。

  身軀在空中一滑數丈,我看到了!在洞盡頭,一大團蠕動的墨綠色垢物正吸附在頂壁上,像一張振動的巨大皮鼓,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收縮,轟然鳴響。不假思索,我射出螭槍,赤紅的光焰怒吼著刺入垢物。

  整個洞窟回蕩著高亢尖銳的慘叫,膿汁飛濺,惡臭撲鼻。片刻後,四壁滴淌的膿汁消失了,我的心跳、體溫都恢復了正常。

  「到底是什麼妖物呢?」我怔怔地立在原地沉思,無論如何,楚度的確有稱霸北境的雄厚實力啊。日他奶奶的,我們這一次硬闖羅生天,等於白白替珠穆朗瑪他們作了一回擋箭牌。

  「發生了什麼?」轉過頭,我看到甘檸真佈滿紅潮的臉,鬢髮散亂,別具風情。「我好像睡著了?」她的神情有些不安,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老臉一紅,心虛地避開她的目光,雖說我大逞手足之欲是為了自救,但畢竟不太地道。想起剛才滑膩彈性的手感,我暗暗銷魂。原始的情欲,還真是一種足以焚燒一切的可怕力量。

  「你儘管說吧,剛才是不是,是不是有點意外?我們……我們一起睡著了?」甘檸真輕輕咬著櫻唇,仿佛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何止是意外?我在心中嘀咕,目光迅速瞄過她殷紅的唇瓣,舔舔嘴唇,正色道:「不是我們一起睡,而是你睡著了,好像還做夢了。幸好我清醒,及時斬滅了妖物。」

  「做夢?大概是吧。」甘檸真像是松了一口氣,目光猶存疑慮。這時,絞殺晃晃悠悠地趕來,她也不便再說什麼。

  「小真真,天壑在什麼地方?」我機靈地轉移話題,拿出壑龜。洞盡頭是一片堅實的石壁,找不到任何出口。只是石壁的顏色很特別,青中泛白,光滑溫潤。

  「這裡就是天壑。每到月圓之日,這片石壁會化作透明的水鏡,供人穿越。」甘檸真指著石壁,從我手裡接過壑龜,把它輕輕按在石壁前。

  壑龜探出小腦袋,向四周嗅了嗅,隨即張開嘴,咬向石壁。「嘎崩嘎崩」,壑龜有滋有味地咀嚼著碎石,像吹了氣的皮球,體形暴漲。

  「上去。」甘檸真飄然躍上龜背,我和絞殺也趕緊跟上。壑龜不斷咬噬石壁,直到咬穿了一個足夠它通行的大洞,才慢騰騰地邁動四肢,爬過洞口,進入了羅生天。

  我回首望去,就在壑龜爬過來的一瞬間,被咬破的缺口在身後霍然封閉。而腳下的壑龜也四肢癱軟,垂頭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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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1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烽火羅生

  「啪啪啪」,響亮的掌聲從幽暗的遠方傳來,視線所及處,一朵晶瑩烏黑的冰花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冰花內,一襲黑袍的夜流冰輕輕擊掌,俊美邪異的臉上掛著譏嘲的冷笑:「本王萬萬沒有料到,第一個趕來羅生天送死的,竟然是你們這兩個小爬蟲。你們自不量力的膽氣,還真有點令本王佩服。」

  「哦,老子也萬萬沒有料到,第一個要收拾的,原來是你這個變態妖王外加手下敗將啊。」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眼角餘光掃過四周。羅生天這邊,赫然也是一個洞窟。四壁陰暗潮濕,水珠從洞壁滴落,發出清亮的聲響。

  夜流冰獰笑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以為仗著海龍王替你撐腰,便敢橫行無忌了。魔主早已頒下嚴令,不管是誰,只要此時踏入羅生天,殺無懾!嗯,讓本王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處置得你舒舒服服。」

  我偏過頭,故作驚訝地對甘檸真道:「小真真,從什麼時候起,楚度身邊的一條狗也變得這麼沒規矩,胡喊亂吠了?看來我們上次大鬧葬花淵狗窩,沒給它長記性啊。對了,這還是一條戴了綠帽子的狗。我記得他的老婆被阿凡提搶走了,嘖嘖,現在他們一定熱火朝天地在被窩裡大幹吧?」

  甘檸真輕啐了我一口,夜流冰眼中凶光大盛,被我惡毒的語言刺激得渾身發抖。我好整以暇地一躬身:「尊敬的夜流冰妖王,哦不,綠帽狗王大人,您上次被螭槍射中的傷口還疼嗎?和您的夫人裸睡在阿凡提的懷裡相比,哪一處傷口更疼呢?」

  「轟」,冰花炸開,夜流冰狂吼一聲,蒼白的臉上閃過憤怒的紅暈。「本王要將你折磨得體無完膚,死去活來!」雙手一抖,幾百朵冰魄花密集射來。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我學著絕世高手的口氣道,施展神識氣象八術的化字訣,隨手一掌,將冰魄花消化得無影無蹤,「拜託,這種雕蟲小技就別在老子面前賣弄了。」我一面譏笑,一面對甘檸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你看,這就叫狗眼看人低了。」

  夜流冰雙目赤紅,顯然被我氣炸了肺,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

  「小真真,閃到身後,看我怎麼馴狗!」我上前一步,極盡口舌奚落之能,挑逗夜流冰的怒火,令他失去理智。而我的心境卻如火尖上的一點冰雪,清明通澈,冷靜地望著夜流冰不斷接近的身影,巋然不動,直到對方到達我最佳的攻擊距離。

  「轟!」我大吼一聲,飛身躍起,迎向夜流冰。挾雷霆萬鈞之勢,以魅舞「執著」之姿,擊出蓄滿神識氣象八術的轟字訣!

  夜流冰面帶冷笑,黑袍內冒出五彩繽紛的氣泡,環護周身要害。

  我的拳頭在空中膨脹,無數碧綠色的魅繞著拳頭飛舞,化作絢麗多彩的拳影。

  轟然一聲,夜流冰如遭雷擊,口噴鮮血,彈丸般拋飛出去,彩色氣泡紛紛炸開。轟字訣下,夜流冰立遭重創,臉上兀自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夢妖的虛體也不過如此嘛。」狂笑聲中,螭槍噴射!我如影隨形地追擊而去,全速追殺夜流冰。

  夜流冰雖慌不亂,身形猛然一頓,在半空巧妙橫移,避開螭槍。

  運轉刺字訣,我鬼魅般出現在夜流冰身前,千萬縷光焰閃耀,我以魅舞「飛揚」,配合刺字訣擊去,速度快得無以復加。夜流冰措不及防,張嘴噴出幽深的夢潭,強行擋住一劫。

  「轟」,我胸口一堵,氣血翻騰,被震得向後倒退,同時再次射出螭槍。要不是息壤護體,這次硬碰硬地交擊,我必受輕傷。夜流冰也不好過,身影踉蹌,螭槍撞擊夢潭的剎那,他又一次口噴鮮血,內傷加劇。

  「傷狗技窮了麼?」我冷笑,下一刻,閃到夜流冰側面,以魅舞「爾雅」擊出裂字訣。「呲啦」幾聲,夜流冰的黑袍仿佛被無形利刃撕裂,碎屑飛揚,白皙的肌膚上綻出一道道奪目的血痕。

  螭槍千百次呼嘯射出,劃過千變萬化的軌跡,與夢潭相撞,發出密集刺耳的聲響。我不依不饒,連施「轟」、「斷」、「裂」這三種最剛猛的神識氣象術,對夢潭狂轟亂炸,激濺起漫天黑光。這是夜流冰的內丹,如能將它毀滅,夜流冰必死無疑。

  慘叫聲中,夜流冰收回夢潭,一朵朵冰魄花頃刻籠罩住他。夜流冰在密密麻麻的冰花內變幻移動,身影倏然模糊,轉眼就要遁逃而去。

  日他奶奶的,綠毛狗王逃命倒有一手。我知道追不上了,以攝魂音秘道術大喊:「小真真,這就是喪家之犬了。」

  分明聽到了我這句話,冰花裡的夜流冰面容抽搐,猛然口噴鮮血,瞬息消失。

  「夜流冰,添新傷,重不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我洋洋得意地吟道,一代妖王輸得並不冤枉。見到他的剎那間,我腦海中已經定下了戰略。先以歹毒的言語相譏,撩起他的怒火,令其喪失理智。被激怒的夜流冰必然會仗著夢妖不怕受傷的虛體,肆無忌憚地攻擊。然而,我的神識氣象術虛實兼備,精神肉體齊施,恰恰是夜流冰這種虛體的剋星!所以第一回合交手,我故意不用螭槍,降低夜流冰的戒備之心,再以轟字訣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受創之下,夜流冰一定心神大亂,我再配合螭槍全力轟擊,最終將他殺得大敗而逃。

  每一個步驟出手,都經過我精心計算,環環相扣。以有心算無心,必勝的結果也在預料之中。

  甘檸真輕輕歎了一口氣,出神地看著我:「你現在真的不需要我們保護了。」

  我怪叫道:「小真真要拋棄我了嗎?難道忍心看著我孤苦無依,在戰亂的北境掙扎流亡,被人欺淩?」

  甘檸真板起臉,瞪了我一眼,嘴角卻隱隱綻出一絲笑意:「受不了你,前一陣子,你不是嚷著要解除血誓麼?」

  我訕訕地道:「不知為何,我看到小真真,心裡總是患得患失。我——」瞥了一眼甘檸真,我咬牙道:「我不願你被我拖累,但你若走了,我又覺得捨不得。」

  甘檸真木然而立,半晌才道:「這些玩笑話,就當我沒有聽到。」

  「不是玩笑,我不拿最重要的東西開玩笑!」我腦子一熱,索性大膽迎著她的眼神,豁出去道,「你若走了,我就是捨不得。想到你時,我的心就很亂,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會突然膽怯害羞,也會自輕自賤,沒來由地恨。」越說越語無倫次,但這就是我真真切切的感受。

  「別再說了。」甘檸真近乎慌亂地避開我的視線,「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我像是心窩被毒蛇咬噬了一口,道:「是為了公子櫻嗎?」一時又嫉又恨,神識內一隻七情六欲怪忽而厲嘯,它顏色鮮紅欲滴,像一條首尾相連的蛇,環繞成心形。我頓時血脈賁張,情緒失控下,忍不住尖酸挖苦:「這可是違背倫常的禁忌,公子櫻他敢嗎?不然碧落賦還有什麼臉在清虛天立足?」

  甘檸真緩緩搖頭,我顫聲道:「那麼就是你,你一點也沒把我放在眼裡了?」

  「你要願意這麼想,也由得你。」她低聲道,神色轉冷。

  我頃刻心念俱灰,呆了片刻,道:「只為了血誓,所以留在我身邊麼?今日的林飛,用不著別人可憐。」

  甘檸真凝視著我,目光漸漸柔和:「我還記得,在血戮林的河邊,你告訴我尾生抱柱的故事。」

  我心裡又甜又苦,想起那時她背著我逃命,溫暖的陽光下,兩個人的影子像是一個。

  「檸真不是尾生。」她幽幽地道,「家母是被男人無情拋棄的。在母親病逝的一刻,檸真便已選擇了錯過。男女之愛,此生再也與檸真無緣。」

  我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我,我不該說這些。我,我剛才打敗了夜流冰,有些得意忘形了。」

  「走吧,還要儘快趕往脈經海殿哩。」甘檸真淡淡地道,看了看神色落寞不安的我,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像現在這樣,也很好,不是麼?」

  我喃喃地道:「是啊,也很好。」解嘲地一笑,用力甩甩頭,不再想那些糾纏不清的念頭,我昂首向洞外走去。

  滔滔水聲隱隱傳來,清新微涼的空氣中,仿佛彌漫著血腥的味道。此時正值拂曉,天色青白,晨星輝映。洞外是山嶺,嶺腳下黑壓壓的一片,面目猙獰的妖怪們嚴陣以待,虎視眈眈,刀戈盔甲映射出耀眼的寒光。

  四周叢林簌簌作響,茂密的草木背後,妖影幢幢,作勢欲撲。

  「沒必要和他們硬拼浪費時間。」我冷靜下來,和甘檸真騎上絞殺,向天空飛去。

  灰白的雲層後,呼地飛出幾百隻飛猴,向我們圍來。如花跨坐在一頭雄壯的飛猴背上,遙遙指揮。

  「乖女兒,該吃早飯了。」我拍了拍絞殺,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沖入猴群,風翼拍擊,將兩頭堅逾金石的飛猴砸得血肉模糊,觸鬚向前刺出,攫住迎面撲來的飛猴,將它吸成乾屍。

  「味道一般。」絞殺咕噥道,全力鼓動風翼,猛烈的罡風籠罩了方圓十丈,激得飛猴們東倒西歪,倉惶飛逃。下方狂吼連連,飛起幾百個妖怪,烏雲般向上疾升。絞殺風翼猛拍,竟然強行將它們壓得下墜,觸鬚刺入一個九頭鳥妖的腹部,瞬息吞噬。直到我催促,絞殺才戀戀不捨地向遠處飛去。我射出螭槍,一連串地射殺了正面攔截的幾十個鷹頭妖怪,在漫空紛揚的血雨下,輕鬆殺出了通路。

  妖怪們的怒駡聲被遠遠拋在身後,絞殺猶如風馳電掣,急速飛掠。俯首望去,羅生天滿目瘡痍,如同劫後廢墟。清亮的晨光下,玉橋像一根根散亂丟棄的白骨,斷裂坍塌,盡是碎石殘壁,血漬肉塊,再也見不到華美的麒麟。湖水混濁,泛著幾縷血絲。隨波漂浮的人、妖屍體被水泡得浮腫,面目全非地擠做一堆。四周山峰荒涼,有的被攔腰截斷,有的被夷為平地,有的陷入熊熊火海,騰騰冒著黑煙。

  暖風從臉頰擦過,即使是盎然的春意,也消融不了冰冷凶厲的殺戮氣息。「這還是羅生天嗎?也太慘了點。」我倒吸一口涼氣,生平第一次見到戰亂的景象,我頗不適應,不由得暗暗打了個寒戰。沿途,不時可以看見一些小門派的駐地被妖軍圍殺,樓閣宮殿處處烽火硝煙,血肉橫飛,慘烈的廝殺聲響徹雲霄。

  「只有殺了楚度,才能結束這一切。」甘檸真肅聲道。

  「欲望是無法結束的,所以才會有成、住、壞、空。沒了楚度,一樣有公子櫻、莊夢、無痕,還會有許許多多具備角逐北境實力的人、妖。」

  「但楚度是禍亂之源。」

  「源頭是我們的內心。」我默然道。下方,一個滿身血污的女童騎著青鸞倉促飛來,身後緊緊追著十多個大呼小叫的鸞妖。「救救我!」女童的呼救聲戛然而止,被一個追上的鸞妖用利爪掐斷了後頸,連座下的青鸞,也被同根生的鸞妖們撕成碎片。

  「這便是他們口口聲聲要找尋的自在天麼?」甘檸真怒叱一聲,三千弱水劍嗆然出鞘。水煙掠過,鸞妖們的殘肢碎肉向下墜落,剩下的一個倖存者捂著冒血的斷腿,驚恐飛逃。

  我施展神識氣象術的纏字訣,攫住逃跑的鸞妖,厲聲道:「說,脈經海殿的情況如何?說了饒你一命。不然,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鸞妖顫聲道:「我也不太清楚。十大名門是魔主大人親自率軍圍攻的。大概是兩天前,脈經海殿才被攻陷。我,我也是聽說的。」

  我怒吼一聲,鸞妖嚇得面色發藍,結結巴巴地道:「不過,我聽,聽說,有幾個女武神逃進了脈經海殿的深海下,一個叫怨淵的鬼地方。進去追殺的兄弟們都,都離奇失蹤了。我知道的全說了,你放過我吧。」

  我鬆開手,絞殺抖直觸鬚,射進了它的咽喉。

  「怨淵?」甘檸真不安地道:「她們竟然冒險進入了怨淵?」

  「怨淵是什麼地方?」

  「羅生天三大死亡禁地之一。」甘檸真神色凝重:「和迷空島一樣,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

  我的一顆心向下沉去,就算海姬在那幾個女武神之中,恐怕結果也是凶多吉少。

  「也許,也許會有意外,無顏不也活著從迷空島出來了嗎?呼延重不也在風雷池練成風雷電火之體麼?」我喃喃地道,「會有希望的。怨淵就在脈經海殿邊上,海姬一定很熟悉那裡,有求生之道也說不定。」

  甘檸真看了看我,點點頭。我一時心急如焚,催動絞殺,向脈經海殿的方向飛去。

  浮雲悠悠,天色在頭頂變幻,晝夜無聲更替,與下方激烈的廝殺戰場形成鮮明對比。

  哪怕生靈悲喜冥滅,如火如荼,天地依舊宛如無情的看客,以不變對萬變。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俯瞰腳下,不自覺地融入冷眼旁觀的角色,默默體驗這一絲天道的玄妙。

  看似時光流逝,其實不變的恰恰是時光,改變的是所有的生命。天際的最後一抹晚霞,被夜色吞沒,如同一簇燃燼的殷紅炭火。白骨如山,血流成河的羅生天,不過是一段時間的印記。我忽然想到,生靈的七情六欲,莫非是對亙古不變的天道法則的一種挑戰,以變抗爭不變?

  「大概還有半夜的路程,就到脈經海殿了。小心些,前面的路恐怕不好走。」甘檸真望向下方的白玉橋,殘破的橋面紛紛被攔腰砍斷,像一截截裂開的脊椎,鬆鬆垮垮地癱散在湖面上。全副武裝的妖怪們來回逡巡,厚重的皮靴踩踏在斷橋上,「哢哢」作響,似是玉橋發出痛苦的呻吟。幽深的湖水中,水妖們蠕動著細長的肢體,一雙雙五顏六色的眼睛如同妖異的燈火,閃閃發光,游離不定。

  我們已經深入羅生天的腹地,妖怪的數量明顯增多,防守也愈加嚴密。水路、陸路,都駐紮了重兵。從這裡往東,直到盡頭是大光明境;西面是沙盤靜地,向南通往金烏海的入海口,脈經海殿就坐落在金烏海的海底。

  「我還沒有亂了方寸。」看出了甘檸真眼神裡的關切,我排開擔憂的心緒,竭力保持冷靜,「就算我們再急,也改變不了結果,只能希望海姬夠幸運。」

  「那裡曾是羅生天夜景最美的地方,名叫天河峰。」指著沿岸一座黑魆魆的巨峰,甘檸真娓娓說道:「月光照在山上,岩石明澈如鏡,峰頂會幻出乳白色的水煙,水光煙色交織,嫋嫋上升,像一條倒懸的光河。山上有許多奇花異草,會在夜晚發光,如同散落在光河旁熠熠生輝的星辰。」

  「誰也不知道,在漫漫光陰中,有多少最美的東西悄然消逝。」我感慨地道,眼前的天河峰,處處焦煙焚土,如同傷痕累累的巨獸沉默趴倒在湖面上,疲憊地舔吮傷口。山上倒是有不少發光的植物,在夜風中瑟縮搖晃,如同點點淒涼的磷火。

  忽然間陰風大作,一群蝙蝠妖迎面飛來,個個頭戴尖帽,身披寬大黑袍,手執白森森的骨杖,頭頸上掛著一串串醜陋的骷髏頭。為首的蝙蝠妖滿臉褶皺,毛色雪白,紅通通的眼睛遮掩在帽沿下,精光灼灼。

  「是人類!」蝙蝠老妖尖叫,瑩潤如玉的手指晃動骨杖,帶動杖頂懸垂著的一堆黑糊糊、硬梆梆的內臟,嘩啦啦地撞擊。

  蝙蝠妖們迅速將我們圍住,下方的妖怪們也紛紛狂嘯示警。霎時,無數妖影從各處湧現,猶如一條條氣勢洶洶的毒龍,向我們的方向迅猛撲攏而來。

  四下裡猛地一片雪亮,幾百束耀眼的碧光從陰暗的水面射出,直照夜空。那是潛伏在水中的望月鮫犀妖獸,一隻只大如酒甕的巨眼璀璨如燈,清晰映出了我們的一舉一動。

  沉寂的黑夜一下子沸騰了,妖怪們吶喊吼叫,震耳欲聾,尖銳的笛哨聲撕破夜空。通紅的火把由近而遠,逐根燃起,如同一條條急速竄動的長長火蛇,蜿蜒撲向遙遠的水岸線,交織成火光耀眼的天羅地網,將方圓千百丈照得亮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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