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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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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0: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走為上策

  海水拍打岸邊,雪白的浪花漫過楚度的雙足。他木然而立,望著破壞島門人將拓拔峰的屍體抬起,放進一艘烏篷小船,再推向大海。

  波濤翻湧,小船時隱時現,漸漸遠去。冷風嗚咽,暮色下,灰暗的海天茫茫一色。

  白天還龍精虎猛的知音大叔,傍晚已變成了冰涼的屍體。

  我忽然覺得,這也許只是一個枕在濤聲裡的夢。夢醒後,那個龍行虎步、意態豪邁的知音大叔會突然坐起身,對我哈哈大笑,或是重重地拍我的肩膀,沖我擠眉弄眼。

  然而這個夢終究沒有醒來的時候。

  一陣隱隱約約的琵琶聲,突然從遠處傳了過來。海面上,一葉扁舟乘風破浪,駛向拓拔峰的小船。舟頭,立著一個姿容迤邐、豐神清皎的貴公子,懷抱琵琶,慷然而奏。

  琵琶聲鏗鏘鳴動,宛如金戈鐵馬,廣漠蠻荒,充滿了雄壯悲涼,慷慨激昂。

  楚度的瞳孔一縮。

  「公子櫻!」我震驚地大叫,隨後,我像被毒針猛紮了一下跳起來。在舟尾,盤膝端坐著一個羽扇綸巾,氣質瀟灑的中年男子,那個該灰飛煙滅的莊夢!

  哇靠,他竟然還沒死!我喉頭發幹,用力揉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白日撞鬼。

  莊夢真的沒死!我一時呆若木雞,日他奶奶的,難怪我沒有找到黃泉扇,難怪拓拔峰對莊夢的死毫不在意,難怪看不見莊夢的屍體,我內心覺得隱隱不安,原來他根本就沒死!

  楚度的臉色也變了。

  「公子櫻來幹什麼?不會幹出落井下石這種不要臉的事吧?」我疑惑地道,如果公子櫻選這個時候殺楚度,又布下重兵埋伏的話,就算楚度叫來四大妖王,也是凶多吉少。

  聽了我的話,楚度神色不斷變幻,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和拓拔峰一戰,受了很重的傷,精氣神降到了最低點。突然瞥見公子櫻這樣的強敵出現,難免心情激蕩,情緒不安。再目睹莊夢死而重生,信心遭到強烈打擊,心理的防線怕是失守了大半。

  他終究不是神。

  我恍然大悟,這一切,是清虛天早就設計好了的。而莊夢的詐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星谷一戰,莊夢事先做好了詐死的安排。一開始刻意以明顯的姿態示弱,到後來突然發動星宿大陣的死局困住楚度,都使楚度誤以為對方已經施展了所有伎倆,再也不留任何餘力。

  所以楚度破陣而出,以花法擊斃莊夢,變得順理成章,也不會對莊夢的死產生懷疑。

  然而莊夢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他很清楚自己不是楚度的對手,同時也瞭解楚度過于自信的性格。於是,他讓星谷一戰按照楚度的預想發生。甚至故意耍出讓楚度能夠看破的計謀,用來掩飾最後的詐死之計,玩了一個漂亮的計中計。他一直暗藏餘力,並借助星宿大陣,從楚度的花法裡逃出生天。

  他應該在星宿大陣裡佈置了逃遁的陣門。

  楚度的花法雖然殺人無形,但鬥轉星移和星宿大陣本來就是生死轉換的妙法,再加上莊夢是精通魂魄之術的玄師,裝死騙過楚度並非難事。龍蝶、格格巫,別人不也以為他們死了嗎?

  事後,莊夢還可以占住理,畢竟是楚度自己先離開了星谷。楚度主動退戰,當然和莊楚無關。如果楚度聲稱對手打到一半突然消失,所以認為對方斃命的話,只會成為北境的笑柄。我相信星谷一戰,楚度奈何不了莊夢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北境,轟動天下,無疑重重打擊了楚度無敵的聲名。

  而楚度只有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

  緊扣莊夢詐死一環,是今日楚度和拓拔峰兩個知微高手的決戰。即使楚度能活下來,也是慘勝,氣勢處於最弱的低谷。公子櫻與莊夢連袂而來,如同雪上加霜,對楚度的精神加以重擊,大大影響了他的心境。特別是莊夢沒死,還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事實,這足以困擾楚度多日,甚至令他信心崩潰。一個不敗的人,一個絕對自信、掌控一切的人,一旦受到挫敗,往往比常人更不堪。

  以這樣的糟糕狀態,楚度又如何在短短的半個月裡調整過來,迎戰清虛天的第一高手公子櫻?何況公子櫻和莊夢今日現身,一定還有另外的手段!

  苦笑一聲,我同情地看著楚度。從未一敗的魔主,其實已經敗了,敗在了莊夢天衣無縫的智謀棋局之下。拓拔峰也是清楚這個局的,只是雙方勢不兩立,為了清虛天,他只好放下對楚度的惺惺相惜,絕口不提。

  「琮琮!」海上的琵琶聲驟然密集,幾番裂石穿金的輪指過後,如同銀瓶乍破,水漿迸裂。一個音比一個音急,一個音比一個音烈,一個音比一個音刺耳,聽得人心悸神搖,意驚膽顫。一顆心仿佛被這急驟的琵琶聲緊緊纏住,忽上忽下,喘不過氣來。

  楚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平的心境,再聽聽這不平的琵琶聲,心情被催得更亂了。

  海面上,公子櫻的扁舟已經靠上了拓拔峰的烏蓬船。對著拓拔峰的屍體,公子櫻和莊夢齊齊跪倒,拜了三拜。而公子櫻的手按弦不停,樂聲轉為悲哀悱惻,沉鬱傷怨,似在悼亡故人,涕淚滿襟。

  哀傷的琵琶聲,越發聽得人心情低落,痛苦傷懷。楚度手撫胸口,嘴角微微抽搐,表情越來越晦暗。

  拜過拓拔峰,公子櫻的扁舟向破壞島疾駛而來。琵琶聲再一變,音節冗長陰晦,死氣沉沉,一記記又低又重的音調,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充滿了絕望的情緒。仿佛楚霸王深陷十面埋伏,生路斷絕;又似獨睡在灰暗的重重冷宮中,耳畔盡是別殿的簫鼓。

  琵琶聲越來越沉重失落,楚度的面色也越來越灰敗。「哇」,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目光渙散。公子櫻兵不刃血,三輪琵琶聲,無不暗合楚度心態,巧妙催動他激蕩不寧的情緒,逼他吐血加傷!

  偏偏楚度只能吃上這個啞巴虧,因為公子櫻的琵琶曲,是堂堂正正悼念拓拔峰的哀樂,沒有任何攻擊楚度的痕跡。而這個不得不吃的啞巴虧,又會再一次讓楚度胸中鬱結難舒。

  「厲害啊,殺人不用刀!」我喃喃自語。絲絲入扣,一環扣著一環的狠辣手段,鐵定出自莊夢的腦袋。

  扁舟緩緩靠岸,公子櫻灑然上島,風度優雅地欠了欠身,對楚度道:「魔主一路勢如破竹,盡挑清虛天九大名門。今日擊敗拓拔兄,威名必將更上層樓,震懾北境。」又對我笑了笑,溫和地道:「林飛兄,好久不見了。」

  我聳聳肩,吊兒郎當地回了個招呼,眼角餘光暗暗打量莊夢。他站在公子櫻身後,意態悠閒,輕搖羽扇,臉上浮出神秘莫測的笑容。

  「你還是不明白,殺人並不一定需要法術。」想起莊夢的話,我舔了舔苦澀的嘴唇,心中生出強烈的忌憚。這個人心智太厲害了,把楚度都玩得團團轉。誰能相信,三輪琵琶聲可以令北境第一高手吐血?最倒楣的莫過於這樣可怕的人還想殺我。

  楚度一言不發地看著公子櫻,後者也不多說什麼,彬彬有禮地向破壞島的門人問好,仿佛楚度不存在一樣。這對楚度又是一種折磨,讓他因為猜不透公子櫻的目的而心神更亂。

  「楚兄,我們又見面了。」莊夢跨前一步,用十分明顯的嘲弄目光看著楚度:「星谷一戰,多謝楚兄手下留情了。」

  楚度沉默了一會,森然道:「你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莊夢道:「要是楚兄想在今天繼續你我未了的一戰,莊夢願意奉陪。不過,以楚兄目前的狀況,怕是死也不肯說出口了!哈哈哈!」仰天長笑,意態狷狂。

  不用瞧,我也知道楚度的臉色有多難看。莊夢故意擺出小人姿態,無非是想激怒楚度,在他心理的傷口再撒上把鹽。這個智計無雙的人,正一步一步,死追狠打,不給楚度任何喘息的機會。

  我忽然心中一動,也許不用等楚度和公子櫻決戰,老子就能溜之大吉。暗暗觀察島周圍的地勢,我腦中意念飛轉,楚度受了重傷,神志浮沉不安,又要應付莊夢和公子櫻,哪裡還有功夫管我?

  此時此刻,正是逃跑的絕佳機會。

  隨意向海灘邊走了一步,我笑嘻嘻地對莊夢道:「我不是活見鬼了吧?莊掌門從黃泉天觀光回來了?」

  莊夢目光一閃,詫然道:「難道你認為莊某已經死了?星谷一戰,未分勝負,莊某怎麼可能去黃泉天報到呢?」

  哇靠,裝得真像!不過老子也要利用你打壓楚度,方便逃跑,暫時配合你一下。我「哦」了一聲,恍然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莊夢似笑非笑:「當日楚兄半途抽身離去,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呢。」

  楚度眼角微跳,半晌,冷冷地道:「不知莊掌門是否相信,楚某今日就算斃命於此,也有將你擊殺的把握。」

  莊夢莞爾:「楚兄這份自信,永遠都令人欽佩。不如我和你打個賭,楚兄今日要是能殺了我,我可以代表整個清虛天向你臣服;要是殺不了,我也不為難楚兄,只要你在每一位被殺的名門掌教墓前,磕幾個頭拜祭一下。」

  莊夢這麼說,逼得楚度不得不考慮打賭失敗的後果。以楚度的身份,怎麼可能磕頭拜祭?那就再也沒臉來清虛天了。

  以莊夢的機智、法術,楚度即使強行施展月法,恐怕也只能落得一個玉石俱焚的結局。何況莊夢精擅陣法,再來一次遁走,楚度根本沒轍。

  望著翻湧的茫茫海潮,楚度長時間地沉默。浪頭轟然打在礁石上,激濺起瓊雪碎玉。

  我歎了一口氣。楚度心中的情緒,恐怕比波濤翻滾得更激烈吧。英雄未路啊,完全被莊夢吃得死死的。悄悄地,我又向岸邊進了一步。

  「今天——」楚度忽然目光投向我,許久,柔聲道:「是阿蘿的生日。」

  然後他再也不看我一眼,風蕭蕭,波水寒,楚度孤獨的背影映在夜色中,顯得如此悲愴。

  我心頭一震,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塊巨石。我一下子明白了,楚度終於定下決心,要和莊夢一戰!

  哪怕是死,哪怕是壯志未酬,他也要和莊夢一戰!他的腰杆不會向任何人折倒,他不會為了征服而屈服,他不會為了目的而改變!

  「在北境的靈寶天,有一種奇特的石頭,叫做磐石。」神識裡,驀地響起螭激動的聲音:「這是一種棱角尖銳,很硬很臭的石頭。無論你怎麼打磨,都不能磨掉它的鋒芒的棱角,千萬年前,它是這個樣子,千萬年後,它還是這個樣子。」

  「永不改變麼?」我喃喃自語,磐石還真有點像楚度呢。我忽然有些瞭解,拓拔峰為什麼會敗給楚度了。

  「憑我本心,以抗天命。」楚度對莊夢淡淡一笑。眼神仿佛穿越了遙遙天壑,望向魔剎天的天空。

  莊夢愣了一下,神色微變。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楚度決心打這個賭了。誰也不清楚,楚度還有多少潛力;誰也不知道,莊夢還有多少手段。雙方這一戰,都沒有把握。

  莊夢之所以提出打賭,是為了再次打擊楚度的心志。因為他吃准了楚度這樣的人是不會逞匹夫之勇的。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才是一代魔主是正確的選擇。

  可他偏偏算錯了。威懾北境的魔主,同樣有一股輕狂不折的氣血!也許,只因為楚度也是一個聰明的傻子。

  「莊掌門未免太趁人之危了。」公子櫻清越的聲音悠悠傳來,翩然走到楚度和莊夢之間,公子櫻溫文爾雅地道:「魔主受了重傷,怎能再戰?魔主同意,我也不能允許莊掌門做出這樣有辱清虛天名門聲譽的事。」

  哇靠,話說得真漂亮,我暗暗豎起中指,表示鄙視。先前怎麼也不見他阻止?現在倒來插一腳。清虛天第一人,嘿嘿,果然夠陰險!

  莊夢配合得天衣無縫,歎道:「的確是我一時考慮不周,那就等楚兄傷勢恢復後再說吧。」

  公子櫻接著道:「魔主投下戰帖,我本應該在碧落賦恭候,只是心懸拓拔兄的安危,才前來破壞島一觀,希望魔主不會出什麼誤會。」

  楚兄冷眼旁觀,也不說話。這時,我已經站在了海灘邊緣,冰涼的海水撲上我的腳面,只要縱身一躍,我便可跳入茫茫大海。

  公子櫻又道:「只是碧落賦被稱作北境仙境。」目光緩緩掃過一片狼藉、四分五裂的破壞島,淺笑道:「若是被你我一戰,破壞成這副樣子,我恐怕難以向歷代祖師交代。」

  「你要怎樣?」楚度生硬地打斷了公子櫻的話。

  公子櫻不急不緩地道:「我打算在此憑弔亡友,為拓拔峰守靈數日,不如還是選在破壞島一決生死,魔主意下如何?」

  莊夢欣然道:「這樣也好,省得楚兄重傷之身,還要長途奔波。我立刻派人封鎖全島,不讓任何人打擾兩位,楚兄也可在島上養傷。」聽口氣,似要楚度也留在破壞島上,直到決戰。

  楚度面色微變,莊夢忙道:「楚兄不要誤會,在你和公子櫻決戰之前,絕對無人敢來打擾魔主。」

  瞧了瞧楚度的神色,莊夢眼中閃過一絲譏諷:「莫非楚兄怕了?也罷,我還是躬送楚兄離島,擇日再來吧。」

  我心知這又是莊夢設下的一個兩難之局,如果楚度選擇離島,等於示弱膽怯。但養傷期間,有公子櫻和莊夢在邊上,楚度又怎麼會過得安穩?哪怕莊夢什麼手段也不耍,楚度也會疑神疑鬼,心緒茫亂。

  靜靜地望著楚度,公子櫻的眼神像是在海上浮起寒霧,飄了又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不再遲疑,趁楚度躊躇不定,我猛竄起,撲通一聲,跳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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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0: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墓靈節

  從水路逃跑是我唯一的選擇,飛行的話等於找死。四肢劃動,我拼盡力,頭也不回地全速遊逃。海水淹沒了身軀,我向下急沉,同時化出一個傀儡水人,操控它向東面飛快遊去。

  以楚度目前的糟糕傷勢,追上我也不見得是我的對手,何況他還要應付公子櫻和莊夢。只要楚度稍作遲疑,就錯過了抓住我的機會。

  不斷向深海潛去,我並不急於逃離破壞島,而是折轉身,悄悄繞到島的西北岬角,游向幾天前我偷偷觀察好的一個海下岩洞。

  岩洞四周,長滿了深褐色的海藻,遮住了洞口。撥開海藻,我潛入岩洞,熟門熟路地向洞深處徑直遊去。來破壞島的第一天,我就借著洗澡的機會,遊遍了島嶼附近,發現了這個隱蔽的藏身之所。

  楚度一定想不到,我不但沒有遠遠逃離,反而遊回來,躲到了他的眼皮子低下。

  岩洞內灌滿了海水,崢嶸凹凸的洞壁上,密佈一層厚厚的海苔。十幾條色彩斑斕的胖頭魚懶洋洋地來回遊動,見我闖進來,也只是吐了幾個泡泡,並不躲避。我屏住呼吸,凝神傾聽片刻,沒有察覺任何人追來的跡象,才繼續向前遊去。

  洞很深,曲曲折折地遊了十多丈,洞道開始變得狹窄,尖銳突兀的岩石割破了我的外袍。我小心翼翼地抓起撕纏在石角上的布料,手指輕搓,把它們揉得粉碎,不留下一絲痕跡。

  前方,一塊棱角分明的岩礁從洞壁凸生出來,堵住了通道,只留下一個窄小的缺口。施展軟骨妖術,我全身綿軟如蛇,輕鬆從缺口裡擠了進去。

  到了裡面,岩洞又豁然寬敞起來,洞勢向上攀延,海水越來越少,最後只是漫過了我的腰。再往前,便是洞的盡頭,被岩壁牢牢封死。

  長長地松了口氣,我一屁股坐下來,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岩壁上,攀附著一隻只灰紋白底蚌。蚌殼半閉,米黃色的蚌肉肥碩渾圓。我不客氣地打爛一隻蚌,取出蚌肉,生吞大嚼。

  「爸爸,我也要吃。」絞殺倏地跳出我的耳孔,嬌軀慢慢漲大,觸手一下子卷起十來隻蚌,刺入硬殼,把蚌肉吸噬得一乾二淨。

  腥味多汁的蚌肉入喉,我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乖女兒蜷縮在我的懷裡,像一隻溫順的貓。四下裡一片漆黑,只有澎湃的波濤聲。過了很久,我才確信,我終於逃出了楚度的魔掌。

  也不知楚度和公子櫻他們情形如何,不過楚度的臉色一定不好看。想到這裡,我就偷笑。從現在開始,我要在這裡委屈幾個月,等到楚度離開清虛天以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這是最穩妥的做法,也能讓楚度摸不清我的行蹤。然後,就要去找三個美女了。當然最好是月末一戰,楚度和公子櫻雙雙斃命,同歸於盡。胡思亂想了半天,一絲倦意襲來,靠著岩壁,我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天天呆在岩洞裡,苦修法術,仔細參研一路學到的各大名門秘笈,試圖將步鬥秘道術、補天秘道術等融為一爐。

  自從告別師父,我已經很久沒有刻苦修煉了,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如今在暗無天日的岩洞內,仿佛又重拾過去在龍鯨裡的歲月。我常常在想,那些日子雖然很苦,但回憶起來,卻有說不出的快活。

  手指淩空虛劃,我在洞壁上,刻上第十一道刻痕。今日是一月的最後一天,也是楚度與公子櫻一決生死的日子。強烈克制跑出岩洞觀戰的念頭,我盤膝而坐,閉目調息,運轉神通秘道術。

  生生不息的紅華神種在體內流轉,靈犀脈生機盎然,與身外的天地水乳交融。也不知過了許久,當我運行到神通秘道術的依通時,體內轟鳴,白芒大盛,耀眼的光海將我淹沒。

  我飛升到了靈寶天。

  好像剛下了一場暴雨,濕漉漉的群山滴淌翠綠,白煙嫋繞,空氣裡滲出草木的清香。碧藍如洗的天空中,彩虹瀲灩,浮出一座座水汽濛濛的空中之城。

  幢幢城宇在虹色的輝映下,越發豔麗多彩,飄渺不定。

  「啊,回到靈寶天了!」螭在神識裡感慨萬千,連連大吼。

  「哇靠,老螭你別大發離騷了,難不成還要做幾首纏綿悱惻的回鄉賦?快盡盡你的地頭蛇義務,帶老子去尋寶!尋常的寶貝就不用跟我說了,老子沒興趣。」我興致勃勃地道,敏捷地爬上一座山,摘了幾十個黃精菌菇,丟進嘴裡。連續吃了半個月的蚌肉,可把我吃得反胃了。

  「夥伴?這就是夥伴嗎?倒像是你的尋寶嚮導啊!」螭義憤填膺地叫屈,想了想,道:「要是你的膽子夠大,就去空城轉轉吧。」

  「膽大?難道逛逛空城還有性命之憂?」我不解地問道。

  月魂解釋道:「空城裡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誰也解釋不清。有的人飛升靈寶天後進入空城,會離奇失蹤,再也回不去了。當年,魅也只在空城裡稍作遊覽,就立刻離開了。」

  我哈哈一笑:「老子不信這個邪,偏要去空城轉轉!走!」毫不猶豫地攀上峰頂,縱身跳上彩虹橋。

  盈盈流爍的虹芒,忽暖忽涼,軟綿綿的,腳踩上去像陷進了雲堆。我一路飛跑,很快到了虹橋的盡頭。

  眼前宛如瓊綃瑤紗,水光迷蒙,變幻著絢爛斑斕的彩光。空城一座連著一座,樓臺浩浩,簷閣瑩瑩,城與城之間,漾漾雲煙吞吐,水霧彌漫。

  我走進了第一座空城。

  出乎我的意料,城裡竟然一片荒涼,與外面看到的華美光鮮就像是兩個世界。四周悄寂無聲,泥濘的黃土街道上,空空蕩蕩,兩邊灰暗的房舍高低參差,門戶緊閉,如同一頭頭匿伏的怪獸。

  「哇靠,這就是號稱靈寶天藏寶最多的空城?」我怪叫道:「開什麼玩笑,月魂,你讓老子來撿破爛啊!」

  螭幸災樂禍地道:「那是你的運氣太爛。不同的時辰進入空城,見到的景物也會不同,這也是空城最神奇的地方。」

  我吃了一驚:「難道空城一直在變化?」

  「不錯,空城是一個千變萬化的地方。」月魂道:「不過你也別洩氣,我們可以去下一座空城。」

  「豈不是和抓鬮一樣?」我嘀咕道,靈機一動:「不如我先退出去,過一會再進來,不就不同了嘛。」

  螭怪笑一聲:「退?你回頭看看!」

  視野中白茫茫一片,身後的城門詭異地消失了,連彩虹橋也看不見了。月魂道:「你只能從另外一個城門出去,無法倒退。」

  日他奶奶的,什麼鬼地方啊。我呆了呆,剛要向前走,從遠處突然奔來一個緋紅色的身影,一路尖叫:「鬼啊,見鬼啦!救命啊!」

  「砰」,紅影一頭和我撞了個溫香滿懷,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我們異口同聲地叫道:「粉刺姑娘?」「下流的林長老?」

  「下流?」望著氣喘吁吁的少女,我哭笑不得。這個臉上長滿粉刺的姑娘化成灰,我也認得出!在羅生天和無顏比試時,就是她說了一句讓我至今心驚肉跳的話:「林長老好下流,故意不穿內褲跳到半空,讓大家看。」

  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她也在這個時候飛升靈寶天,還和我在空城狹路相逢。不過仔細一瞧,除去滿臉粉刺,她長得挺秀氣的,特別是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黑白分明,如同水銀裡滾動的兩丸黑珍珠。

  把頭湊近她,我故意淫笑連連:「美女,一起找個樂子,快活快活吧。」

  粉刺少女惡狠狠地一把推開我:「乾坤潭掌門屈原是我親叔叔,林長老休得無禮!再說了,本姑娘是無顏公子的忠實崇拜者,法術不能移,俊美不能淫,根本看不上你這種不穿內褲的下流小白臉!」

  我氣極敗壞地嚷道:「日他奶奶的,不穿內褲的是無顏,不是老子我啊!」

  粉刺少女輕蔑地瞥了我一眼:「聽聽,你的言語多麼粗俗,舉止多麼野蠻,替無顏提鞋也不配!竟然還想誣衊無顏公子,人品太差了!」眼珠轉了轉,大放異彩:「你打敗無顏是不是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一定是!老實說出來,本姑娘要替無顏公子討一個公道!」

  我瞠目結舌,見我啞口無言的樣子,粉刺少女更來勁了:「你看,被我說中了吧!我屈玲瓏的智慧,在羅生天可是數得著的!不!在北境也是可以排上號的!只是擅智者無赫赫之名,本姑娘平時為人低調,所以不太出名而已。」

  原來這個叫屈玲瓏的少女,腦子裡缺根弦啊。我趕緊掉頭就走,不再多羅唆,卻被她從背後一把揪住。

  「放開我,不然我喊非禮了!」我正氣凜然地道。

  屈玲瓏尷尬地鬆開手,訕訕一笑:「林長老,陪我一會好不好?」

  「瓜田李下,你我孤男寡女,不便獨處,還望屈姑娘自重。」

  「這裡有鬼呀!」屈玲瓏臉上露出畏懼的神情,東張西望個不停。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確定她沒有耍花樣,才道:「鬼魂都在黃泉天幽冥河裡泡澡呢,靈寶天哪來的鬼?」

  屈玲瓏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街旁的屋舍,顫聲道:「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略一沉吟,走到一座房屋前,隨手拍了拍緊閉的石門,突然傻眼。

  灰白色的石門上,慢慢滲出一行螞蟻大小的血字:「橫公魚獸,一百二十七萬年。」一滴滴鮮血,從字上不斷流下來。

  我嚇了一跳:「月魂、老螭,這是什麼玩意?」

  月魂也是一頭霧水:「魅從來沒有進過這樣的空城。」

  我跑到毗鄰的一座屋子,拍拍石門,門上滲出滴血的字跡:「三頭驢鼠怪,三千九百四十一萬年。」

  兩排鱗次櫛比的屋舍門上,只要拍擊石門,無一不滲出類似的血字:「合歡雙面獸,一億六千九百九十九萬年。」「寓鳥,五千七百二十六萬年。」……一眼望去,這些石門和墓碑倒很相似,方方長長的,還刻字。

  「難道你撞上了墓靈節?」螭遲疑了一會,猛然大吼:「快跑,跑出這個城!」

  沒有一點猶豫,我拔腿就跑。屈玲瓏也糊裡糊塗地跟著我,緊緊拽扯著我的衣帶:「別丟下我,你有點君子風度呀!」

  「哇靠,別拉褲子,現在不是幹這種事的時候啊!」

  街道筆直,直通城門,眼看城門在望,街旁屋舍的石門,突然「吱吱呀呀」地響動,仿佛有人要推門而出。

  這時候,即使不去拍門,門上也開始滲出鮮紅的血字。石門顫動個不停,聲音越來越響,一滴滴鮮血從門上滾落,在街道上彙聚,滴溜溜地轉動。

  「真是墓靈節!靈門要開了,快閉上眼,千萬別看!」螭急促的聲音透著慌亂,我一把抱起屈玲瓏,不顧她殺豬般的尖叫,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同時閉眼,瘋狂向城門掠去。

  「咯吱咯吱」的怪聲不斷響起,仿佛一扇扇石門被推開。我忽然覺得腿變得像鉛鐵一樣沉重,腦子暈乎乎的,一片空白。不知不覺,我的腳步慢下來,想睜開眼瞧瞧。周圍似乎有無數個影子在晃動,無數個聲音在腦子裡喊:「來吧,進來吧。」

  「快跑!別停!還有十來丈!」螭急吼吼地道:「你他媽快跑啊,不然我也得死!」

  神識內,螭化成熊熊火焰,猛烈燃燒,灼熱的感覺刺得我神智一清,立刻強行邁動雙腿,一步一步,艱難走出了城門。

  身軀驟然一輕,腳下踏空,我墜入了一團團綿軟的東西裡,又被輕輕彈起。睜開眼,我正在兩座空城間的雲煙裡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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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巧取豪奪

  「好大的棉花糖啊!」屈玲瓏興奮地從我懷裡跳起,用手抓向一團團雲煙。水氣濛濛的雲煙捏在手心裡,縮成一團,又倏地膨脹開,輕飄飄地揚起。

  忽然,她瞪著我,嚷道:「你剛才為什麼抱我?還蒙住我的眼睛!你以為蒙上我的眼睛,我就看不見你強暴我了?影流怎麼會有你這樣下流而又愚蠢的長老?」

  「你不是說見鬼了嗎?老子帶你逃出去!救了你的小命,還不知道感激,乾坤潭怎麼會有你這樣白癡的弟子?」我勒緊被她拽松的褲帶,沒好氣地一頓訓斥,把這個黃毛丫頭的氣勢壓住。

  屈玲瓏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我:「哦,真的嗎?我是第一次來靈寶天,沒什麼經驗。」把她撞鬼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

  原來,她只比我早一步進城,看見房屋石門緊閉,就認定裡面藏了寶貝。拍敲石門後,發現了滲出的血字,於是好奇地想進屋看看。無奈打不開門,便想出什麼滴血開門的怪招,咬破手指,滴血在門上。

  「結果,四面突然全是白骨,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白骨堆裡盤踞著一個水霧般的怪獸,人臉蟲身,披著翠綠條紋的金黃色翅翼,翩翩起舞。我嚇死了,想要逃,它伸出爪子摟住我,明明是碧綠色的爪子,可是我卻摸不到,它從舌頭裡吐出一顆金綠相間的圓乎乎的珠子,要塞進我嘴裡,我拼命掙扎。」屈玲瓏拍著酥胸,又驚又怕地道:「然後白骨、怪獸都不見了,我半個身子站在石門外,半個身子陷在門裡。石門上的字血如泉湧,刻著『霓虹羽衣獸』。我拼命抽身往回跑,就撞見你了。」

  「原來真的有墓靈節,好險。」螭驚魂未定地道:「我曾聽三哥睚眥說過,空城在某個特定的日子,特定的時辰內,會出現靈獸種子尋找肉泥的情景,這個時候就叫做墓靈節。當時還以為三哥在吹牛,想不到是真的。」

  「尋找肉泥?肉泥是什麼?」我想起石門上的那些刻字,恍然道:「屋裡就是什麼靈獸種子?」

  「那不是屋子,是墳墓——靈獸墳。」螭道:「空城裡有許多守衛寶庫的靈獸。靈獸在死前,會主動刨挖自己的墳墓,並在墓中留下生命的種子。這個小丫頭見到的怪獸,其實是霓虹羽衣獸死後留下的種子,那顆金綠色的珠子則是霓虹羽衣獸的內丹。一旦她吃了,就會和霓虹羽衣獸的種子徹底融合,喪失神智,變成一頭真正的霓虹羽衣獸,守衛空城寶庫。」

  「原來剛才進入的那座空城,是一座靈獸墳場!」我毛骨悚然。

  螭得意洋洋地表功:「幸好有我,否則你死定了。再晚走一會,墓門會自動打開,靈獸種子紛紛跑出來,抓找肉泥。瓦嘎嘎,你會被強行服下內丹,與靈獸種子融合,成為供種子生長的泥壤。到了那個時候,你根本回不了清虛天。最可笑的是這個丫頭,居然主動用自己的精血開啟靈獸墓門,不是找死嘛。」

  「老螭,你好歹也是龍,怎麼笑起來像鴨子?」

  螭鬱悶地閉嘴,我想了想,問道:「靈寶天的靈獸都是靠這種方式傳宗接代的嗎?」

  「也有交配的,不過許多珍稀靈獸是用生命種子傳承的,不然早滅絕了。」

  「太殘暴了!」我一想到許多靈獸,其實就是靈寶天飛升的人類肉泥養出來的,不由得一陣惡寒。

  螭忿忿不平地道:「難道只允許你們人來到靈寶天劫掠嗎?靈獸當然也可以劫掠你們人類。你們憑什麼把魂器硬從靈寶天、色欲天帶走呢?你們問過我們的意思嗎?大多數魂器,只喜歡呆在原來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著,根本不願成為廝殺鬥法的工具!」

  呆了呆,我道:「你是不是拐著彎要我放你回靈寶天啊?」

  螭老臉一紅:「那倒不是,其實在靈寶天混了這麼多年,早膩了,跟著你小子也挺有意思的。」

  屈玲瓏的一隻手伸到我面前,晃了晃:「你怎麼一個人發呆?嚇傻了?你也見到鬼魂了?」忽然面色一整,英氣勃勃地呵斥起來:「差點被你蒙混過去,剛才你抱了我,該怎麼負責?我的清白都被你玷污了!」

  我差點岔氣:「抱了你就要負責?鬼魂也抱了你,它先抱的,你找它!」

  屈玲瓏愣了一會,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今天的事,你不准對別人亂嚼舌頭,特別是無顏!」

  我暗自偷笑,這個傻丫頭倒是癡迷無顏,腦筋一轉,我立刻有了主意。

  「玲瓏,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和無顏是生死之交。」我打量著對面的第二座空城,神秘兮兮地對屈玲瓏道。

  「真的?」她興奮地跳起來,旋即搖頭:「誰都知道你和無顏為了爭搶海武神勢不兩立,才會有脈經海殿安排的五場比試奪親。你們怎麼可能會是好朋友呢?喂,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叫我玲瓏了呀?」

  「不信就算了。唉,其實比試奪親,是無顏事先和我商量好的。他根本不想娶海姬,所以在比試中,故意輸給了我。你想想,無顏才華橫溢,法術高強,我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呢?自然是他顧全朋友情義詐敗的。反正說了你也不信,我就不多嘴了。」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腳踏雲煙,足尖發力,躍向第二座空城。

  「等等我啊,我相信!」不出所料,屈玲瓏立刻變成了我的跟屁蟲。

  我故意不理她,站在城門口,仔細察看了一會,以免誤入靈獸墓地,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城。

  耀眼的金光撲面而來,差點花了我的眼睛。一座龐大無匹的黃金臺階斜斜向上延伸,階上雕花紋獸,圖案精美。臺階兩旁,瓊柱高聳,纓絡密垂,氣宇華貴。我迫不及待地沖上臺階,一口氣連登九九八十一級,終於爬到了頂。

  「怎麼什麼都沒有?」我望著空敞寬廣的黃金台,迷惑地道。

  「空城的寶庫五花八門,有的靈獸鎮守,有的暗藏玄機,有的布下陷阱,需要識破機關才能進入。」月魂沉吟道:「有靈獸看守的寶庫倒也簡單,只要闖過靈獸一關,便可拿到寶貝。最難的是暗藏玄機的寶庫,往往琢磨半天,也不得其法而入。」

  我苦叫一聲,老子不會這麼倒楣吧,剛從靈獸墓地逃出來,又撞上最難進的寶庫。

  這時,屈玲瓏才嬌喘著趕上來,小臉漲得通紅:「你話怎麼不說完呀?無顏和你是生死之交,然後呢?」

  「然後?」我乜斜了她一眼:「既然是生死之交,當然彼此瞭解。比如,愛吃什麼,身高體重多少,睡覺的姿勢,各種怪癬,內衣褲尺寸,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老子一清二楚。」

  憋了半天,屈玲瓏小手揉著裙角,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他,他喜歡什麼樣的呀?」

  我差點沒笑岔氣,表面上哼道:「我憑什麼告訴你?對了,我記得無顏說過,只要我覺得不錯的女人,他也一定喜歡!」

  屈玲瓏面色一變:「你們要一女共事二夫?」

  我目瞪口呆,連連擺手:「不是這個意思,就算你肯,老子還不肯哩。生死之交的兄弟嘛,當然心有靈犀了。只要我大力推薦,多多美言,就算你不穿內褲,無顏也照樣喜歡。」

  屈玲瓏呆呆地看著我,若有所悟:「難怪他會和你這樣的人成為好友,原來是因為你不穿內褲的緣故。」

  我聽得七竅生煙,鬱悶地從懷裡掏出小火爐,點著燃料,召出了空空玄。

  「靈寶天?」空空玄鼻尖聳動,雙目賊光大亮:「太好了,是靈寶天的空城!哈哈,寶庫啊,成千上萬的寶貝啊,我空空玄來了!」淩空連翻了幾個筋斗,沖我親熱地晃動小觸角:「老兄,還是你想得著我。算啦,這次燃燒的生命之火連本帶利還給你。」

  他跳上火爐頂,對準爐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爐內通紅的光芒一閃,一顆米粒大小的火點從爐子裡竄出來,被空空玄吸到了嘴唇上。「嘴張開!」空空玄嚷道,唇皮一鼓,火點激射噴出。

  雖然有點噁心,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張大嘴,接住火點,一口吞下。火點入腹即化,我只覺得胸口微微一暖,精神也抖擻了幾分。

  「你們,你們……」屈玲瓏吃驚地看著我和空空玄:「好噁心哦。莫非無顏公子和你也是?也是這種關係?所以他才會知道你不穿內褲。」

  我絕倒了,憤然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無顏,侮辱你的夢中情人呢?像他這樣風華正茂的青年才俊,怎麼可能做出無恥變態的勾當來?」

  屈玲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可是我,我沒有侮辱無顏——我是在侮辱你啊。」

  我喉頭咕咚一聲,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北境有兩個人我是萬萬不能和他們動口辨嘴的。一個是龍眼雞,另一個就是屈玲瓏。他們看似缺心眼,但說起話來,能把你憋得死去活來。

  空空玄早就忙活開來,興奮地繞著黃金臺階來回溜達,拍拍臺階,再側耳聽聽,激動得像一頭聞到肉骨頭的小狗。

  「這是一座玄機寶庫。」空空玄唾沫橫飛,指手畫腳,滔滔不絕,「它既考察了盜賊的機智,也考察盜賊破解機關的技巧。而通常情況下,越是難入的寶庫,裡面的寶貝就越是珍貴。」

  我看他廢話連篇,趕緊提醒:「還有小半天,飛升就結束了。」

  空空玄立刻閉嘴,竄到最低的一級臺階,對準階上的青鳥圖案用力踩上一腳,接著竄上第二級臺階,照著階上雕刻的一朵奇葩一腳踏下,如此依法炮製,直到跳上頂端的八十一級臺階。

  「看明白了嗎?」空空玄趾高氣揚地道:「這八十一級黃金臺階,每一級臺階上都雕刻著十多種花鳥魚獸的圖案,然而仔細瞧瞧,便會發現這些花紋並不搭調。」

  我立刻瞧出了端倪:「不錯,第一個臺階上的青鳥居然有三隻翅膀,雕刻的線條也比周圍其它的花紋豐滿流暢。第二級臺階上,這朵奇花與周圍的怪獸格格不入。第三級臺階上的這條比目魚也和四周的魚群不同……」說到這裡,我也明白了,要找出每一級臺階上與眾不同的圖案,就能打開寶庫的門!

  「轟」的一聲,光芒大盛,在第八十一級黃金臺階上,倏然出現了一道晶瑩剔透的水晶門。門上,懸掛著一把把奇形怪狀,質地各異的鎖,放射出五彩繽紛的奇光。

  空空玄餓虎撲食般沖了過去,盯著這些鎖,嘖嘖自語:「七竅玲瓏鎖,鴛鴦蝴蝶鎖,子母同心鎖,七零八落鎖,十面埋伏連環鎖……嘻嘻,有意思。」摘下笠帽,從帽子裡掏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工具,專心致志地開鎖。這時候的空空玄,神情肅穆,氣勢渾然,兩眼精光熠熠,白嫩的小手指急速翻飛,大堆工具如同轉車輪般在指間環繞。

  「他是個慣偷?」屈玲瓏一臉詫異。

  「就是不會偷心。」我嘲笑地看了屈玲瓏一眼,後者尖叫一聲:「差點又被你混過去了,你還沒告訴我,無顏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呢?」

  我笑而不答,等把她吊得急了,才慢吞吞地道:「你能飛升靈寶天,想必是對乾坤潭的袖裡乾坤甲禦術很精通了?」

  「廢話,本姑娘聰明伶俐,天生就是法術奇才。再說袖裡乾坤甲禦術太簡單了,奧義無非是須彌納於芥子,變化大小,行功起來也容易,只要氣息從手掌勞宮穴開始運行,然後流經……」

  我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本來我想利用無顏當誘餌,慢慢從她嘴裡套出一點袖裡乾坤甲禦術的奧妙,想不到她竹筒倒豆子,一口氣說出了大半,態度還十分積極主動。以我此時的領悟力,再加上她肆無忌憚的快嘴,很快便明白了袖裡乾坤甲禦術的奧妙。

  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騙到了袖裡乾坤甲禦術,我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了,趕緊還禮:「無顏這個人,最喜歡說真話的女人。你心裡怎麼想的,嘴上就要怎麼說,千萬別心口不一。」

  看到屈玲瓏一本正經點頭的樣子,我暗自竊笑。無顏啊,老子搶了海姬,也該還你一個老婆。

  「開了!」空空玄忽然歡呼一聲,只聽到「咯噔」、「嘎」、「鏘鏘」幾十種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水晶門上的鎖紛紛掉下來。

  空空玄容光煥發,用力一推門,門後儼然是另一個天地。

  一座鑲金嵌玉的牌樓高聳,寫著幾個古文篆字。牌樓下,是一大片瓊光瑤影的美麗花田。田裡沒有泥土,而是明淨瑩輝的古玉石。花田中心,亭亭玉立著一株高約三丈,顏色火紅,花瓣如玉,彩光瀲灩的奇葩。

  「葳蕤玉葩!」空空玄輕巧地竄過去,一把摘下它,樂不可支:「這可是罕見的寶貝啊,具有駐顏的奇效。服下它,不但可以永葆青春,還能使肌膚光潔如玉,潤滑如絲,冬暖夏涼,不生任何疤痕。」

  駐顏?冬暖夏涼?哇靠,女人一定喜歡,我正好欠一份送給海姬的聘禮呢。眼巴巴地瞅著葳蕤玉葩,我決心從空空玄手裡把它弄過來。

  想了想,我展開如簧之舌,問道:「空空玄,你的夢想是什麼?」

  空空玄毫不猶豫地答道:「成為偷遍北境的天下第一盜賊!」

  我用失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錯了。我覺得以你出神入化的才技,完全可以成為一個開派立宗的盜賊大宗師,而不僅僅是一個小偷。」

  「大宗師?」空空玄雙目放光:「老兄,我太喜歡你了!歷年這麼多主人當中,你是我的第一知己啊!不錯,我空空玄胸懷大志,一定要做一個繼往開來的盜賊大宗師!」

  我肅然道:「你也清楚,要想成為大宗師,光有聰明的腦袋和靈巧的偷技是不行的,還要有寬廣的胸襟和氣度。」

  見到空空玄連連點頭,我循循善誘:「偷,要偷出境界,偷出水準,偷出『道』!這才是大宗師。偷是為了什麼?難道只為了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累贅寶貝嗎?錯!真正的盜賊大宗師,是為了享受偷盜的美妙過程,是為了偷而偷。如果為了寶貝去偷,就淪落到了人為寶役的下乘境界。」

  淡淡一笑,我流品素雅,語聲清幽:「先得後忘,忘而再得,此謂真空生妙有。如果不能忘記那些寶貝,你怎能邁入偷盜大宗師的『道』呢?」

  望著呆若木雞的空空玄,我語重心長地道:「昔日,我有一位好友,學藝有成後,就把辛苦得到的魂器一點黛眉刀沉入了碧落賦的瀑潭。你懂了嗎?」

  木然半晌,空空玄猛地狂叫一聲,高高竄起,在半空連翻幾十個筋斗,激動地叫道:「我懂了!我懂了!謝謝你!老兄,寶貝我不要了,送給你!以後我所有偷盜的寶貝,全都送給你!」

  我微笑,平靜地接過葳蕤玉葩,穩穩地放進懷裡。唉,我說了公子櫻故事的前半段,可惜,沒有說出故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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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冊 大展拳腳 第一章 通天下一氣耳

  「誰采走了我的葳蕤玉葩?」一個女子的聲音像一隻撲棱翅膀的黃鸝,脆生生地響起。

  腳下的古玉石田變得光華燦爛,宛如透明,一縷淡白色的煙氣在玉石裡輕盈遊走,聲音赫然是從煙氣裡傳出來的。

  「鬼魂啊!」屈玲瓏下意識地尖叫,緊緊抓住我的衣服。

  煙氣倏地冒出玉石,在半空嫋嫋散開,化作一個膚如玉脂,姿容靈秀的美女。她足有一丈來高,剛健婀娜,體香芳鬱,沒有頭髮,瑩白的光頭比玉石還要明潤幾分。

  我和空空玄張大了嘴巴,合也合不攏。因為這個光頭美女全身也是光溜溜的,連一縷遮羞布都沒有。她大大方方地飄落下來,全然不顧我和空空玄肆無忌憚的目光。

  屈玲瓏愣愣地瞪著光頭美女:「居然還是一個不穿衣服的豔鬼!」

  美女微微搖頭:「鬼魂?沒見識的人類,我可不是什麼鬼。我叫芝麻,是這裡的主人。」

  芝麻?我盯著她胸前兩團巨大的隆起,應該叫西瓜才對啊。

  仔仔細細打量了我一番,光頭美女問道:「葳蕤玉葩在你這裡吧?」

  我剛要裝傻充愣,光頭美女一擺手:「我並不想要回葳蕤玉葩,你們人類覺得它價值連城,我卻不稀罕。我只想知道,你們當中誰是打開寶庫門的人?」

  空空玄目光一亮:「你真是這座玄機寶庫的主人?你應該是億年古玉孕育出來的玉靈吧?」

  芝麻好奇地打量空空玄:「你這小矮子倒有些見識,是個精怪吧?」

  「人矮不要緊,只要本領高。」空空玄竭力伸長脖子,仰視對方:「破了你這座玄機寶庫的人就是我,葳蕤玉葩也是我拿走的。怎麼樣?我的手法不錯吧,解開你門上的幾十把鎖不過用了半盞茶的功夫。你人長得雖高,設置玄機的本事可是低陋得很啊。」

  「你吹牛!」屈玲瓏義正嚴詞地喝斥空空玄:「你至少花了一個多時辰!」

  空空玄偏過臉去,小聲咕噥:「這是修辭,是說話的藝術。」

  芝麻噗哧一笑:「能用一個時辰解開那些鎖,你也算是個中高手了。只是,我這座玄機寶庫分為明暗雙庫,你現在見到的不過是一個明庫罷了。真正藏寶的暗庫,恐怕你還要大費一番周折,才能找到呢。」

  「還有暗庫?」空空玄小臉一紅,尷尬地道:「剛進來一會,還沒來得及到處看看。不過以我未來盜賊大宗師的身份,找出暗庫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未來盜賊大宗師?」芝麻的玉頰微微透出一絲興奮的粉紅色:「太好了,總算遇上一個可以匹敵的對手了。我的願望是成為一代機關大宗師,設置出人類無法破解的寶庫。怎麼樣,咱們兩個比一比吧?」

  空空玄傲然道:「和我比?儘管劃出道來吧!」

  霎時,一高一矮兩個精靈目光交擊,齊齊爆出異彩,猶如兩隻氣勢淩厲的鬥雞。我看得眼發直,芝麻本來是一個氣質皎皎的文雅美女,現在卻變得咄咄逼人,神氣高漲,溫潤的肌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空空玄更是雙目賊光大盛,觸角誇張地聳動。

  「這座玄機寶庫是我畢生心血所建,名曰閬苑。」芝麻道:「只要你能在一個月內找到真正的暗庫,並能安全進入,就算我輸了。」

  「一個月?」空空玄呆了呆:「我可沒辦法自由來去靈寶天,這一次來還是沾主人的光呢。」

  「沒關係,時間可以累計。」芝麻輕輕劃破手指,滲出一滴乳白色的汁液,滴落在地,迅速長成一棵潔白無瑕的玉樹,晶瑩的根須、枝柯四處盤踞延展。樹上不多不少,恰好三十片葉子。

  「一旦你到了苑,此樹就開始計時,滿十二個時辰掉落一片葉子。當你離開靈寶天時,計時也會隨之中止,直到你下一次回來。反正你我的生命比人類長得多,無論你換了多少主人,總會有機會再來靈寶天。」芝麻道。

  「一言為定!」空空玄毫不猶豫地道,高高跳起,在空中翻了幾個眼花繚亂的筋斗,越過了芝麻的頭頂,得意地道:「看看到底你我誰更高!」

  「你答應得太早了一些。」芝麻嫣然一笑:「若是你在三十天內進不了暗庫,輸了這場比試,你就得自斷雙手。若是我輸了,同樣如此。」

  空空玄吃了一驚:「只是比試而已,用得著這麼血腥嗎?」

  「你不敢?還是對自己沒信心?」芝麻臉上露出狂熱的神色:「為了自己的目標,難道不值得付出一切嗎?」

  空空玄抓抓笠帽,一咬牙:「好,比就比,誰怕誰啊!」

  「就從這一刻開始!」兩個精怪大眼瞪小眼,同時說道,像是一對天生的冤家。

  空空玄猶如離弦之箭,繞著玉田四處急竄,敲敲玉石,伏頭貼耳聆聽,判斷下方是否另藏機關;又反復摸索周圍的玉樹瓊花,試著移動;再不然,就是從笠帽裡掏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小法寶,擺放在玉石上比劃,忙得不亦樂乎。

  「靈寶天的空城水市和這些寶庫是誰建造出來的?」我饒有興趣地問。

  螭嚷道:「空城水市自古就有。至於寶庫,是靈寶天的生靈為了防止飛升的人類無止境地掠奪寶貝,特意建造出來的。」

  月魂輕輕歎息:「沒有寶庫的話,許多靈寶天的物種早滅絕了。昔日靈寶天生有一種叫做肉芝的靈物,只因為服用後可增加百年法力,便被飛升的人類捕殺一空,從此絕跡。」

  幾個時辰過去了,空空玄還是一無所獲。芝麻跟著空空玄,興致昂然地看著那些小法寶,不時低頭思索。

  我和屈玲瓏比較愜意,大口喝著芝麻敬客的玉液瓊漿。只要把芝麻給我們的玉杯放在玉石地上,不一會,杯裡就會汨汨冒出乳白馥鬱的玉液瓊漿,滋味甘甜,粘稠如蜜。當螭告訴我,這種東西可以培元固本,增長法力時,我喝得更起勁了。

  「風度,林長老你要注意風度。」屈玲瓏咽下一大口瓊漿玉液,指了指我胸前的一大片濕漬:「飲食時,也要講究禮儀啊,幹嘛像頭餓狼似的。」

  「我倒覺得這樣挺好。」芝麻聽到屈玲瓏的話,扭頭道:「自然不做作。」隔了一會,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很久以前,閬苑也來過一個人類,他也是這般毫無顧忌地豪飲,敲杯高歌,玉液順著鬍子淌濕了一片。記得他說過,當人開始學著講究什麼的時候,也是開始失去一些東西的時候。」

  我心下好奇:「他是誰?也是偷盜高手嗎?」

  芝麻目光幽幽:「他說他叫拓拔峰。」

  「拓拔峰?」

  「是啊。他僅憑蠻力,就弄斷了水晶門上的鎖。他說他飛升回去,就要參加生平最好的兄弟的婚宴了。他不停地喝著瓊漿玉液,不停地說他很開心,可是說著說著,又大哭起來。」芝麻喃喃地道,仿佛輕輕歎息了一聲。過了片刻,她才將注意力放回到空空玄身上。

  我兀自出神。拓拔峰,無疑是一個豪放率性的人。然而當閻羅愛上自己心愛的女子,當楚度挑戰清虛天,他不得不違背本心,做出選擇。

  人生有時便是如此無奈,然而你偏偏知道,無奈的選擇往往是正確的。又正是這些選擇,將一個人漸漸地改變。

  現在,拓拔峰魂逝大海。在黃泉天裡,他或許可以做回自己,做一個痛快地愛,痛快地恨的拓拔峰吧。

  月魂忽然道:「飛升快結束了。」

  我趕緊提醒空空玄,後者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如癡如狂地忙碌不停。這塊玉田只有十多畝,被他搜索了不下幾十遍,玉皮恐怕都被磨掉了一層。

  「急什麼,還有一個月的期限,暗庫怎麼可能被你輕易找到?」我跟在空空玄身後,繞著玉田轉悠。

  「咦?」我詫異地叫出聲。這片玉田乍看四四方方,但我走過的時候,南邊的田徑比另外三邊似乎少走了幾步路。為了確認,我特意跨步丈量了一番,赫然發現,南邊的田徑要少跨兩大步。

  玉田四邊,疏密有間地生長著各種瑤樹瓊花,而南邊的花樹略微稀少,稍顯空曠,所以即使它短一些,看上去也和其它三邊等長,造成了一個視覺誤差。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我心中一動,在空空玄耳邊猛然大喝,把他驚醒過來。沖他眨眨眼,我暗示道:「我們該回去了。至於尋找暗庫嘛,有的是辦法。」

  芝麻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手一招,一朵綻放的瓊花化成一隻亮晶晶的玉蝴蝶,繞著空空玄飛舞了幾圈,落在他的笠帽上。

  「計時暫停,等你下次有緣再來靈寶天,這只玉蝶會引你到閬苑。」芝麻對空空玄道,目光轉向我和屈玲瓏:「下次再見各位,不知要過多少年了,也許永遠沒有相見的時候。」

  我哈哈一笑:「那可不一定,飛升靈寶天對老子來說輕而易舉。」目光瞥過,計時的玉樹上,有一片葉子的葉尖已微微泛黃。

  屈玲瓏看看芝麻,皺眉道:「謝謝你的瓊漿玉液,不過我還是要說,雖然你是一個玉靈,但也不能不穿衣服,不知羞恥吧?」

  芝麻嫣然一笑,身影漸漸籠罩在輕煙中。空空玄剛跳進小火爐,四周白光鋪天蓋地湧現,瞬息吞沒了我們。在光的海洋中,依稀回蕩著芝麻的聲音:「我出生時,就是這個模樣,以我本來的相貌見人,坦坦蕩蕩,又有什麼羞恥呢?你覺得羞恥,那是因為你心中有邪念的緣故。」

  四下裡一暗,潮濕狹窄的岩洞內,依然只有我一個人盤膝端坐。剛才閬苑的熱鬧情景,恍然如夢。我忽然覺得,靈寶天和色欲天,就像是一個用內心的欲望編織出來的夢想,讓人神往,又讓人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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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濤聲隱隱,楚度和公子櫻這一戰,就要開始了吧。我有點興奮得坐不住,想像著這一戰激烈的廝殺場面。如果楚度戰死,我固然暫時安全了,但恐怕要面對莊夢這個可怕的敵人,對我未必是個好結果。如果公子櫻戰死,我同樣要面對楚度的追殺。

  無論此戰是誰勝出,對我都沒什麼好處。想到這裡,我心中一凜,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將自己的安危寄託在別人身上?如果我有拓拔峰、公子櫻那樣的實力,又何需整日擔驚受怕?

  「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我驀地想起死鬼老爸常常嘮叨的廢話。沉思片刻,我哈哈大笑,徹底放下心事,再也不管什麼公子櫻,楚度,閉目調息,生平學過的每一種法術猶如一條條清澈小溪,在平靜的心境中緩緩流過。

  這幾百種法術,有的純正雄渾,有的精妙靈巧,有的奇詭多變……然而無論哪一種練至巔峰,都不可能戰勝楚度。強如黃真、拓拔峰,把璿璣秘道術、破壞六字真訣施展得出神入化,也在鏡花水月大法下慘敗身死。

  與其耗費大量時間,去精修這些法術,不如把它們熔於一爐,取長補短,博采眾家,創出我林飛自己的絕學!至於前兩次進化後生出的兩隻龍蝶爪,我躊躇再三,還是決定放棄動用它們。我不想讓自己留下任何龍蝶的烙印,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身上的六隻龍蝶爪全部消失。自從在補天門察覺到龍蝶內丹的異常,我連挖出內丹的心也有了。我不敢想像,當我佔據龍蝶內丹,生出七爪雙翅,擁有和龍蝶相似的妖形後,我還是我嗎?或許就像變成雪精的悲喜和尚,被另一個身份代替。

  目前最重要的,是不斷提升真正屬於自己的實力,無論面對楚度、龍蝶或是莊夢,我都有可與他們周旋的本錢。

  首先,要找到各種法術的融合點。比如龍虎秘道術講究力量,可以和破壞六字真訣中的轟字訣結合,增強威力,但和以渾圓柔和克敵的璿璣秘道術就背道而馳了。而補天秘道術雖然身法奧妙,可以和遁隱妖術互融,但受限於潛匿的特質,無法和袖裡乾坤、混沌甲禦術這種堂堂正正的法術結合。還有曼妙多姿的魅舞,與人類的法術、妖怪的妖術風馬牛不相及,根本找不到融合點。

  我開始陷入不斷深思,不斷嘗試的修煉中,過得渾渾噩噩,癡癡迷迷。餓了,就隨手抓幾個海蚌,睡夢中還在思索法術的問題,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直到冰涼的海水變得微微泛暖,我才如夢初醒。此時下巴的鬍子,已經長得很長了。

  「你足足練了六十二天。」月魂笑道:「很久沒看見你這麼老實地修煉了。」

  「這麼久了?楚度、公子櫻大概早不在了吧。」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遊出岩洞,活動一下手腳。溫暖的水波輕輕簇擁著肌膚,五色斑斕的魚群從身邊急速掠過。這些天的修煉讓我明白,融會貫通幾種法術並不難,但要把所有的法術都融為一爐,實在難如登天。

  慢慢浮出海面,我游向破壞島。島上靜悄悄的,斷垣殘壁,空曠無人。幾百隻停棲的水鳥被我驚動,嘩啦啦飛起,像一片烏雲卷向天空。絞殺下手快,閃電般沖出我的耳朵,觸鬚纏住兩隻來不及逃走的海鳥,嘖嘖地吸噬血肉。

  連破壞島的門人也走光了。楚度和公子櫻這一戰,到底誰打贏了?我孤零零地站在島中心,胡思亂想起來。天色灰沉沉的,整座島像一塊四分五裂的龜殼,崩裂的岩石缺隙裡,不時噴濺出道道海浪。

  「轟」的一聲,天空驀地響起一記炸雷,陰風大作,一顆涼颼颼的雨點從空中落下,滴在我的臉頰上。

  「今年的第一滴春雨吧。」我喃喃地道,抬頭望天。陰晦的天空轉眼變得黑如鍋底,濃厚的烏雲層層堆砌,仿佛要將遠處的海平線壓垮。

  四周越來越昏暗,海鳥群早飛得無影無蹤。驀地,一道耀眼的藍光一閃,照得天空雪亮,下一刻,電光消失了,天地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

  狂風夾著稀疏的粗大雨點,卷起島上的碎石沙礫,打在身上。沉悶的雷聲在雲團裡不安地滾動,仿佛被捆縛的巨獸,咆哮著要衝出來。

  暴雨將至,風雲變色。我忽然心有所悟,天象瞬息萬變,忽剛忽柔,和我所學的各種法術有相通之處。而無論是風和日麗,雨雪霏霏,還是驚雷閃電,都是無窮無盡的天象的一部分,在天地中融為一爐。

  「轟」,一個震耳欲聾的霹靂在頭頂上空炸開,下意識的,我揮拳擊出,暗含破壞轟字真訣,拳氣引動隆隆的天雷,將遠處的岩礁擊得粉碎。

  我腦海中靈光乍現,如果取破壞六字真訣的天象奧義,以千變萬化的天象為爐,當能夠充分融煉五花八門的各類法術。璿璣秘道術,恰似溫淳恬靜的明月當空;脈經甲禦術卻像光芒耀眼的烈日;補天秘道術仿佛是詭異靈活,無孔不入的風;袖裡乾坤甲禦術又如同雲卷雲舒;混沌甲禦術好比春風化雨,萬物復蘇;星羅棋佈秘道術就像繁星滿天,閃爍不定……

  所有法術的融合點,就是天象!時而雄奇,時而詭異,時而柔和,時而剛猛,無所不包的天象!

  「嘩」,大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白茫茫的雨幕仿佛和黑暗的四周交替閃映。天際鑽出一條條曲曲折折的藍色電光,將大海撕裂開來。風雨呼嘯,怒浪奔騰,隆隆的雷聲滾過海面,把波濤碾壓成迸濺的雪白泡沫。

  「一千年前,魔剎天最暴烈的亡獄海發生特大海嘯,是夜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楚某一人一舟,入海七天七夜,不施任何法術,與風浪相抗,終得『平衡』二字的真髓。」我忽地想起楚度的這番話,胸中豪情一湧,仰天長嘯,沖向大海。

  暴雨如注,雷電轟鳴,巨浪掀起十多丈高的水牆,排山倒海般撲來。「轟」,我大吼一聲,將龍虎秘道術、胎化長生妖術、兵器甲禦術、鏡瞳秘道術與轟字訣結合,硬生生地從拳頭裡迸炸出一記威勢猛烈的驚雷!

  山巒般的巨浪被這一拳轟得四散飛濺,下一重巨浪牆立而起。

  「卷!」我大袖張開,袖裡乾坤甲禦術、蝶戀花秘道術等十七種法術和卷字訣相融,波濤被源源不斷地吸入袖中,再倒卷而回,與迎面而來的海浪相撞,發出毛骨悚然的巨響。

  「裂!」我劈出脈經刀,暗含裂字真訣、傀儡妖術、六丁甲禦術和二十多種剛硬的法術,在半空轉變成狂舞的金色電蛇,一條條鑽入咆哮的浪幕,將海面撕裂成蛛網形狀。

  在「斷」字訣下,混沌甲禦術化成無形凝固的力量,波浪赫然斷流。

  「封!」璿璣秘道術和星羅棋佈秘道術相融,猶如天圓地方,以封字訣的奧義將四面八方湧來的雨浪悉數封擋。

  我渾身早已濕透,鬥志卻像烈火般熊熊燃燒,越打越興奮,各種法術層出不窮,與破壞六字真訣結合,變幻出無數天象。

  波濤呼嘯,雲團滾湧,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我一個人,酣暢淋漓地揮灑生命的激情。

  「化!」一拳擊出,我巋然凝立,清嘯聲如同連綿不絕的波濤,響徹雲霄。方圓十丈內被化字訣籠罩,風平浪靜,滴雨不沾。我恍然明白,天地萬物源於氣,各種天象也只是氣聚氣散的變化,而妖術、法術正是源於對氣的操控。

  接下來的幾十天,我乾脆待在了破壞島上,苦修猛練。閑來時,靜觀日出日落,潮起潮退;興起時,捉水月而舞,披星輝而歌。晨暉、浮雲、海風、月華、霜露,萬千天象與畢生所學水乳交融,早已脫出了破壞六字真訣的窠臼,以氣為本,以術為器,以心為道,形成了真正屬於我林飛的「氣象之術」!

  紅華神種在體內流轉,遙遠的海平線上,一輪血紅的落日燃燒,寬廣耀眼的光波在水上跳爍。我深吸了一口氣,「刺!」身形轉實為虛,整個人融入夕暉,發出無聲無色無形的一擊。

  夕陽光芒微微一黯,宛如被水澆熄的火球,輪廓模糊起來。海面下,卻驟然一亮,反射出無數縷霞光瑞氣,閃電般刺向半空,虛空竟然被刺出了一個空氣的漩渦。我欣然一笑,知道這一招融合了補天秘道術、遁隱妖術、步鬥秘道術、神通秘道術、地藏妖術而自創的「刺」字訣,終於練成了。

  破壞六字真訣,被我改頭換面,打造成了林飛招牌的「氣象八術」。除了原先的「轟」、「裂」、「斷」、「卷」、「封」、「化」之外,還加入了「刺」,以及融合千千結咒的「纏」。

  最巧合的是,在月魂的神識內,第二階段的魅舞也剛好分為八式,分別是最早學會的「熱愛」,以及「浩然」、「飛揚」、「執著」、「爾雅」、「沖和」、「寬博」、「繁妙」。通曉了萬物源於氣的至理,我將魅舞八式的身法和氣象八術結合,令後者更添了一股玄妙的符咒力量。

  「還差一點。」月魂忽然道。

  我一愣:「還差什麼?」

  「你自創的神識大法,還沒有融入氣象八術。」

  「你在開玩笑吧?一個是虛無縹緲的精神,一個是借助肉體的法術攻擊,一虛一實,根本是南轅北轍,沒有一點共通的地方。」

  月魂眨巴著眼,頗有深意地道:「神通秘道術中的依通,不正是虛實轉換之術嗎?你的神識大法具有吞噬的特點,而你的胎化長生妖術同樣如此,這不就是共通點嗎?你可以射出神識之槍,為什麼不能擊出神識的氣象八術?」

  「神識氣象八術?」我喃喃地重複道,心情越來越興奮,仿佛一扇嶄新的道的大門,向我緩緩打開。

  苦苦思索三十天後,明月當空,碧海生潮,海風的氣息帶著暖濕的春意,使人心醉神怡。不知不覺,島上已是春意盎然,岩石縫隙裡滋生出點點碧綠,把這片廢墟變得生機勃勃,宛如重生。

  月華流瀉,從破壞島的孤崖上,探出了一枝豔麗的野花。緋紅的花瓣綻開,好像盛聚了浮動的月光;又好似只是一個婆娑的花影,嵌在了清皎的月亮中。

  什麼是虛,什麼是實,仿佛變得琢磨不定。

  清風拂過,我的精神倏然變得一片空靈,各種繁妙的法術在心中漸漸淡去,到最後,連明月、大海、野花也化作了若有若無的影子,整個人空空蕩蕩,似盈似虧。我靜靜地站了一夜,忽然大笑三聲,帶著絞殺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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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故妖

  芙蓉塘,位於清虛天東南面,也是清虛天和紅塵天的天壑所在地。離開破壞島三天後,我趕到這裡,打算從紅塵天繞道去羅生天。

  路邊百花爛漫,草長葉翠,燕鶯在高高的枝頭啾鳴出鮮亮的春光。芙蓉塘附近,人頭攛動,歇腳的十多個石亭子裡坐滿了人,三五成團,高談闊論。碧藍的晴空中,不時飛掠下一頭頭奇禽異獸,背上騎著服飾各異,佩刀帶劍的男女,似是來自清虛天各個門派。

  我暗自詫異,怎麼這麼熱鬧?簡直像個嘈雜的大集市。幸好我以息壤改變了形貌,體態肥胖,面容浮腫,不怕被人認出來。絞殺變成了拳頭大小,趴在我的肩頭,目光閃閃地盯著眾人和怪獸,貪婪地舔著嘴唇。

  「依我看,破壞島一戰,公子櫻必然占了上風。」大聲說話的是一個棗臉大漢,一腳高踏在路邊的栓獸石墩上,單手叉腰,唾沫橫飛。瞧見眾人紛紛向他看去,棗臉大漢更起勁了,拍了拍健壯的胸脯,嚷道:「不然的話,楚度那個魔頭怎麼會甘心退走?」

  「這可不一定。」八角涼亭裡,一個身穿牡丹雪紡紅肚兜的女子對棗臉大漢拋了個媚眼,嗲聲嗲氣地道:「要是公子櫻占了上風,早趁勢殺了楚度,豈會放虎歸山?我看多半是楚度賺了點便宜。」眼波四下裡一飄,滑溜溜得讓人觸不到。

  棗臉大漢瞪了女子一眼:「公子櫻是謫仙般的人物,怎麼會敗給一個下賤的妖怪?分明是他心存仁厚,不願殺了楚度挑起魔剎天與清虛天的戰火,才饒了對手一命。」

  我心裡有些糊塗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公子櫻和楚度誰也沒死。又聽那個女子冷笑:「公子櫻不愧是清虛天第一人,被楚度殺光了九大名門掌教,還大仁大義地放過楚度。佩服,佩服啊。」

  聽出了言語裡的譏諷,棗臉大漢臉憋得發紫,偏又發作不得。我瞧著女子顧盼撩人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一個妖怪,當下目光凝聚氣象八術中的「轟」字術,直射對方。

  視線中,女子的肌膚頃刻透出了燃燒的火焰。她如遭雷轟,驚叫一聲,向我這個方向望來。這時我早已施展刺字訣,遁入正午燦爛的陽光中,她察覺不到敵人,臉上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畏懼。

  真的是赤練火!我直咂舌,她可真是膽大包天,這種時候還敢來清虛天搗亂。幸虧我收回了剛練成的神識氣象術,否則她不但肉身被轟,體內苦修的精火也會被神識氣象術獨特的性質吞噬不少。

  神不知鬼不覺,我浮出日輝,混入人群,換了一個靠近赤練火的位置。昔日的勁敵,如今連我一招也接不下來,我也沒覺得有什麼欣喜。跟隨楚度一路挑戰清虛天各大名門,早讓我眼界大開,生出淩絕頂而小天下的心胸。

  「你不是人!」上空,陡然傳出威嚴的喝聲。一頭雪白的怪獸撲扇巨翅,從雲端裡急速飛下,落地時,輕如鴻毛,不帶起一絲風聲。

  怪獸皮色如玉,羊須象鼻虎爪,頭生雙角,雙目紅如瑪瑙,凸出嘴唇的幾十根獠牙像銀子般閃閃發光。深洞般的鼻孔一吸一吐,卷起陣陣狂風。獸背上,架著華貴的冰蠶絲軟兜,一個頭戴琉璃鳳冠,寶相莊嚴的美麗女子端坐在軟兜上,手持玉拂塵,目光緊緊鎖住赤練火,不怒而威。

  「恭迎碧落賦的冰鏡護法。」見到女子,許多人紛紛躬身行禮。我細看了冰鏡幾眼,心中奇怪,碧落賦的護法也趕來天壑,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你不是人。」冰鏡冷冷地看著赤練火,重複道。眾人迷惑不解地望向赤練火,低聲議論。

  赤練火恢復了從容的神色,目光一轉,笑意盈盈:「原來是碧落賦的冰護法大駕光臨。我只是誇讚了公子櫻幾句,冰護法不必動怒,侮辱在下吧?」

  冰鏡像一個玉雕的菩薩,面無表情:「大膽妖孽,還不跪下束手就擒?」聲音刻板,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赤練火繼續裝糊塗:「哦,碧落賦是說不得的。好,我改口還不行嗎?破壞島一戰,公子櫻大發神威,趕走魔主。碧落賦天下無雙,清虛天永垂不朽!」

  冰鏡冷冷一哂,拍了拍座下怪獸。怪獸的額頭猛然綻開,爆出了第三隻眼。這只眼睛沒有瞳孔,純白不帶一絲雜色。眼內射出一片乳白色的光華,罩住赤練火,後者悶哼一聲,肌膚層層脫落,露出熊熊燃燒的火焰胴體。

  我訝然道:「這是什麼怪獸,竟然逼得赤練火現出原形?」

  月魂道:「是上古奇獸避邪,它最能感應妖氣,算是妖怪的剋星,你也要小心一點。」

  說話間,避邪的第三隻眼向我這個方向望來。我心中微微一動,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它不得了。乖女兒,準備飽餐一頓吧。」

  絞殺興奮地嗚咽一聲,蠢蠢欲動。

  「她是妖怪!」棗臉大漢瞪著赤練火,如夢初醒地喝道,四周圍,無數敵意的目光投向赤練火,人群微微騷動,不少人跳出來,把赤練火團團圍住。

  赤練火一言不發,頃刻化作三頭六臂,沖向人群。對面的幾人躲閃不及,被她燒成幾團焦炭。

  「避邪,你來對付她。」冰鏡飄下獸背,怪獸避邪低吼一聲,捲曲的象鼻忽然抖得筆直,「呼」,一片冰澈透骨的白氣從鼻孔噴出,罩向赤練火。白氣過處,滴水凝冰,空中結出霜露,將赤練火擊出的火焰凍熄。

  赤練火向後飛退,避邪窮追不捨,猛撲上去,利爪絲毫不怕火焰,速度驚人,抓向赤練火。「呲啦」一聲,竟然被它從赤練火肩頭撕下一團烈焰。

  人群裡,突然竄出一個老頭、一個老太,正是古裡、古怪。他們化作呼嘯的風火雙輪,沖向避邪。避邪頭也不回,象鼻向後甩出,欲卷住風火雙輪。「轟」的一聲,避邪的象鼻被風輪纏住,絞成麻花,火輪趁勢狠狠砸中嬌嫩的鼻尖。避邪痛吼一聲,反身撲去,風火雙輪在空中滴溜溜一轉,飛向赤練火。

  腳踏風火輪,赤練火迎向避邪,揮舞三頭六臂。一道道狂風烈焰鋪天蓋地,壓得避邪連連怒吼。風輪掀起一道龐大的龍捲風,裹住避邪,轉得它暈頭轉向。「砰」,火輪趁勢飛出,拐了個彎,狠狠砸在避邪的屁股上,頓時燒焦了一塊。

  「避邪,退下!」冰鏡見勢不妙,急喝道。赤練火怎肯放過這個機會,死死纏住避邪,風火雙輪在空中忽快忽慢,詭異變向,一次次砸中避邪。

  趁雙方激戰,得到我命令的絞殺變成蒼蠅大小,閃電竄出,穿過熊熊呼嘯的風火,鑽入了避邪的鼻孔。

  「小心!」即使在混亂中,冰鏡的目光依然清晰捕捉到了絞殺。但已經來不及了,避邪淒厲慘叫,在地上瘋狂打滾,又猝然僵硬不動,豐滿的血肉急速乾癟,皮色變枯,很快只剩下一張薄薄的皮。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赤練火也愣住了,絞殺變成螞蟻一般大,從薄皮下悄悄爬出。

  「孽畜,哪裡逃?」冰鏡厲喝一聲,飄然躍起,玉拂塵擊向絞殺。我心道這個女人眼睛好尖,剛要出手攔阻,絞殺「呼」地漲大,觸手噴出一片乳白色的冰氣,將玉拂塵震開。

  我吃了一驚,吞噬了避邪的絞殺又變得有些不同了。除了能噴出和避邪相像的冰氣,它的臉開始像一個小女孩,璀璨如星的雙眼上生出了一對彎彎的新月眉,充滿了邪異的魅力。

  「真的好好吃哦,爸爸,我忍不住了。」絞殺舔動唇邊的鮮血,閃過冰鏡,向人群中的珍禽異獸撲去。一時間,人仰獸翻,混亂不堪,慘叫聲此起彼伏。

  螭在我的神識裡打了個寒戰:「好厲害的怪物!哪個神獸遇到它只好自認倒楣。」

  「絞殺又強了很多,看來每次吞噬神獸,都會助長它的妖力。」月魂沉吟道:「真是非常奇特的進化方式。」

  不一會,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乾癟的獸皮。眾人紛紛怒喝,圍追堵截絞殺,卻連它的影子也摸不到。絞殺就像一個嗜血的幽靈,行蹤詭異飄忽,轉瞬間,又有幾頭異獸伏屍。不少人駕著坐騎慌亂逃向天空,赤練火也趁亂想溜,被冰鏡強行截住。

  風火雙輪卷起狂暴的颶風烈焰,罩向冰鏡。後者抖出玉拂塵,如同一朵冰雪菊花在半空綻開,塵絲刺入旋轉的颶風,破開無數孔洞。颶風立刻像洩氣的皮球,急劇變小。烈焰也被塵絲放射的寒氣凍結,漸漸微弱。

  「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冰鏡肅然吟道,一掌拍去,赤練火方圓一丈內出現了一個圓形的明澈光斑。光斑不斷收縮,赤練火被死死束縛在光斑內,試圖掙扎出來。風火雙輪「砰」地砸落在地,變回古裡、古怪的樣子,渾身劇烈抽搐。

  碧落賦的秘道術果然神妙,再不出手,赤練火他們多半凶多吉少。想起赤練火阻止我去飄香盛會的善意,我略一沉吟,施展刺字訣,遁入光斑。

  一進入光斑,我渾身酸軟,手足刺疼,仿佛要被明亮的光華融化。封字訣心隨意動,將不斷收縮的光斑向外推開,我雙手各抓住赤練火、古裡古怪,沖出光斑,旋風般掠入人群。轟字訣下,人獸被紛紛撞飛出去。叫上絞殺,我全速飛向天空,幾個起落,把尾追的人遠遠甩在後面。

  被我抓在手裡,古怪一路慘哼,口吐白沫。我趕緊找了一片隱秘的叢林落腳,放下了他們。

  「爸爸,我吃得好飽,想睡覺。奇怪,我很少瞌睡的呀。」絞殺摸著滾圓的肚子,眼睛惺忪,像是喝醉了一樣。不等我細問,絞殺收縮身形,跌跌撞撞地鑽進我的耳孔,陷入了昏睡。

  赤練火對我深深一揖,柔聲道:「多謝恩公相救,我等不勝感激。」目光流波,綻出一個嬌柔的笑容:「恩公應該不是魔剎天吧?否則以這樣的身手,早成為聲名赫赫的妖王了。」

  這個女妖戒心很重,我救了她,反倒要打探我的虛實。我乾笑一聲,似是而非地答道:「隱姓埋名也不是什麼難事。」

  古裡和古怪咬了一陣耳朵,古裡瞪圓了眼,圍著我瞅了好半天,失聲怪叫:「原來是你啊!小姐,他是林飛!」

  「小姐,他是林飛!」古怪乾巴巴地重複道。古裡狠狠瞪了古怪一眼,酸溜溜地道:「你倒是記得這小子,被他抓住手裡一定樂壞了吧?你看他現在這副醜樣,八成是勾搭了哪個有夫之婦,被捉姦毀容了。」

  我情知是在古怪身上暴露了身份。以她的體質,立刻能感應出我體內魘虎眼珠的威力。我故作不解:「林飛我倒是聽說過,他和我長得一樣嗎?」

  古裡的手指幾乎點在了我的鼻子上:「你可真沒良心啊。小姐為了打探你的消息,才主動領命,潛入清虛天,差點命都丟了。你倒好,裝傻充愣。」憤然道:「小姐,我們走,別理這個混蛋了。」

  赤練火神色複雜地看著我,許久,澀聲道:「林公子,真的是你嗎?」

  我苦笑一聲,恢復了原形:「如果是昔日的小紅問我,那我當然是如假包換的林飛了。」

  赤練火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多謝你救了我。魔主大人說你一定還躲在清虛天避風頭,果然沒有料錯。林公子,你現在的法力可厲害得緊,都能媲美妖王了。」

  「楚度和公子櫻一戰,究竟結果怎樣?難道兩人握手言和了?」

  「沒錯。魔主大人與公子櫻戰成了平手,還代表魔剎天,許下與清虛天十年互不侵犯的承諾。」

  我心生狐疑,楚度做出這個承諾,難道是想騰出手來幹別的事?或是與公子櫻一戰,楚度受了重傷,所以不得不簽訂城下之盟?不過以楚度當時的糟糕狀態,還能和公子櫻打成平手,顯然他的真實實力強過了對方。

  赤練火微微一笑:「其實戰和是最好的結局。如果公子櫻落敗身死,恐怕整個清虛天都會不顧一切地殺向魔剎天,白白便宜了那些坐山觀虎鬥的人。」

  我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

  「魔主大人的用心,我們不敢妄自揣測。」赤練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魔主大人這次派我潛入清虛天,除了察看各派虛實之外,還特意囑咐我尋訪你的行蹤,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抓我回去?那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魔主大人說,你遲早會去找他的。除了他,北境沒有一個人可以接近沙羅鐵樹。」

  「沒有人可以靠近沙羅鐵樹?」我心頭一震,明白了楚度的意思。要解開老太婆師父的毒咒,就必須要有沙羅鐵樹的樹根。我不得不主動送上門,前往魔剎天鯤鵬山脈的沙羅峰頂。

  赤練火道:「沙羅鐵樹有一種可怕的魔力,除了天定的魔主,哪怕法力再強的人、妖接近它,也會化為灰燼。否則任何一個妖怪都可以在樹下坐等鐵樹開花,冒充魔主了。」

  我暗暗頭痛,這麼看來,偷偷溜上山挖樹根是不可能了。但既然沙羅鐵樹無法靠近,楚度又為何告訴我樹根可解毒咒呢?豈不變成了一句廢話?

  赤練火忽然問道:「林公子來芙蓉塘,是打算去紅塵天觀看清虛天與羅生天三年一度的法術比試嗎?」

  我微微一愣,難怪這裡的天壑擠滿了人,原來都是去看法術比試的。想來清虛天、羅生天十大名門的人已經提前趕去。「那我也湊個熱鬧吧。」我興奮地道,心頭一下子火熱,到了紅塵天,說不定還能見到失散的三個美女。

  古裡擠眉弄眼地道:「清虛天八個名門掌教死在魔主大人手裡,實力驟損,這次和羅生天比試,他們要栽大跟頭啦。」

  「那倒未必。」我沉吟道:「死去的名門掌教必然早已選定了繼任人,相信新掌門的實力不會差到哪裡去,何況雙方比試,掌教不見得會親自出手。」

  古裡一翻白眼:「清虛天現在連十大名門都湊不齊,還談什麼新掌門?白雲澗的司馬胖子臨死前,就解散了整個門派。破壞島的拓拔峰根本沒有指定下一任掌門,他死後,眾弟子紛紛投靠碧落賦與星谷,第二名門從此煙消雲散。」

  「破壞島竟然完了?」我喃喃地道,不敢相信古裡的話,但同時也深深瞭解拓拔峰的心意。他不希望後人再像他那樣,背上一副沉重的枷鎖。

  「徹底完了。」古裡顯得幸災樂禍。

  赤練火欣然道:「我剛好也要回紅塵天,如果公子不嫌棄的話,不妨同行。」

  我猶豫了一下,婉言拒絕。和她走在一起,引來楚度就麻煩了。這一次我出手救她,也算還清了過去欠下的人情。

  赤練火目光中閃過一絲幽怨,隨即又笑語晏晏,宛如常態。

  古裡氣勢洶洶地嚷道:「你小子,法術厲害了就翻臉不認人?枉費我家小姐對你一片赤誠!」古怪也依樣畫葫蘆地念道。

  「我是擔心給你們小姐帶來不便。」我不再廢話,駕起吹氣風,飛速離去。半途中,我運用息壤,再次改變了形貌。

  第二天,就是十五月圓之夜。中午時分,芙蓉塘附近已被擠得水泄不通,到了黃昏,還有不少清虛天的人陸續趕來。

  芙蓉塘的另一邊,隱沒在茫茫虛空中。暮色漸濃,月亮掛在樹梢上,宛如一個淡白色的剪影。芙蓉塘上,水光暗沉,密密麻麻的蜻蜓四處飛舞,像濃厚的烏雲遮住了上空,翅膀嗡嗡的扇動聲幾裡外都聽得見。

  我混在各派的人群裡,聽他們談論昨日雞飛狗跳的混戰。冰鏡面沉似水,獨自站在塘邊,似乎心情不佳。

  「昨天救走妖孽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一個老者撫摸著頜下三縷須,沉思道:「看他的身法,倒是有點類似補天門的秘道術,卻又似是而非。」

  我刻意壓低喉嚨,嘶聲道:「不會吧,補天門裡可都是女人,昨天最後出手的那個像是男人。」

  身邊一個敦實的壯漢搶白道:「妖怪們個個變態,男妖變化成女妖也大有可能。比如楚度,誰知道他是男是女?說不定早就為了練成妖功,揮刀自宮了。」

  「還有許多妖怪喜歡生吃活人,殺孕婦取胎兒來煉丹服食,增強妖力。」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橫飛,紛紛痛斥魔剎天的妖怪罪行。到最後,連妖怪早上不漱口,一胎生七八個都變成了一種邪惡,聽得我啼笑皆非。

  「妖孽都該死!」冰鏡突兀地道,引來周圍一片喝彩聲。

  月魂輕輕歎了一口氣:「魔剎天與清虛天相隔的,又豈止是天壑?楚度的力量再強,也打不破那些看不見的天壑吧。」

  我望著清虛天眾人義憤填膺的神情,暗暗搖頭。哪怕楚度一統北境,也改變不了人、妖彼此敵視的局面。

  這時,金黃色的滿月漸漸升到了半空。芙蓉塘裡,冒出汨汨的水泡,清香四溢,一枝枝緋紅色的荷苞從水下探出,露出尖角。半空飛舞的蜻蜓紛紛撲上去,停在荷苞尖上。嬌嫩的荷苞層層綻開,露出乳黃色的蓮蕊。蜻蜓低頭吮食蓮蕊,體形瘋狂暴漲,變得和老鷹一般大小。

  一座奇異的牌門從芙蓉塘對面的虛空中浮出,牌門由幾百個空心的巨大圓環拼嵌組成,圓環晶瑩剔透,光華流溢,牌匾上刻著紫色的「環門」二字。

  「嘩啦啦」,千萬隻蜻蜓從荷蕊上竄起,向環門飛去。眾人紛紛跳上蜻蜓,從牌門的圓環內徑直穿過。我也踩上一隻蜻蜓的背,飛過了環門。時隔經年後,我終於重新踏上了紅塵天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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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豪賭

  「豪華客棧,一百兩銀子一天。妖怪五折,人類翻倍!」紅塵天的通殺城內,許多客店門上,都張貼著類似的告示。九成多的客棧門口,高掛出了「客滿」的牌子。

  清虛天、羅生天三年一度的法術比試大會,就在通殺城內舉行。同時,通殺城也是紅塵天極富盛名的賭博之城。街道上,賭坊鱗次櫛比,屋頂裝飾著閃閃發亮的鍍銅骰子,沸騰的聲浪從門簾後湧出,仿佛將整座城變成了一個熱騰騰的油鍋。

  幾個身著道袍的人,從我身旁走過,不時回頭罵罵咧咧。一個烏龜小妖站在客棧門口,雙手叉腰,正沖他們的背影吐唾沫。

  「喂,好狗不擋道!說的就是你,別站在門口妨礙客人!」烏龜小妖不耐煩地對我揮手,說話時,脖子一縮一伸。

  「老子住店!」我一把拽住他的龜殼,將他拎起,惡狠狠地道。對付這種欺軟怕硬的店小二,就是要比他更強硬。

  烏龜小妖一點也不驚慌,滿臉冷笑:「三天後就是清虛天與羅生天的法術比試大會,從今天開始食宿漲價,一百五十兩銀子一天,你付得起嗎?」

  我丟開他,從懷裡掏出十來錠金元寶,在他眼前一亮:「屁話少說,還不帶路?」攜帶金銀珠寶的大包袱在鼠公公處,這幾天的路上,我大施混沌甲禦術,填滿了空空錢囊。

  出乎我的意料,烏龜小妖沒有乖乖聽話,反倒傲慢地哼了一聲,轉過身,指了指背上的龜殼,殼上赫然寫著:「人類與狗,不得入內。」

  哇靠,這不是消遣老子嘛。我剛要發作,烏龜小妖高喊一聲,幾個雄赳赳的狗熊妖從客棧裡跑出,卷起袖管,不懷好意地盯著我手上的金元寶,嘴裡哼著小調:「咱們妖怪有力量,嘿!有力量!」

  「日他奶奶的,瞎了你的烏龜眼,大爺我是魔剎天黑風嶺上的雞爪妖!」我隨機應變,氣勢洶洶地一腳踢翻烏龜妖,再探出一隻龍蝶赤爪,在妖怪們眼前一晃。

  「是有點像雞爪。」烏龜小妖瞅了瞅龍蝶爪,一骨碌爬起來,引我進客棧,訕訕地道:「原來是自家兄弟,得罪了。你也是來看法術比試大會的吧?不過兄弟,我從來沒聽說魔剎天有什麼黑風嶺啊?」

  「孤陋寡聞!大爺我占山為王,都橫行一千多年了。」我一邊信口胡侃,一邊打探道:「現在的紅塵天,都變成我們的天下了嗎?」

  走上二樓,烏龜妖推開一間廂房,得意地吹噓:「像大千城、通殺城這種繁華的鬧市,只要是我們魔剎天來的,就可以橫著走。許多人類被我們逼跑,龜縮進窮山僻壤。留在這裡的人類見到我們,個個老老實實,屁都不敢放一個。」

  怕是敢怒不敢言吧?我在心裡說道。這樣鬧下去,被壓迫的人類無處安身,清虛天、羅生天又沒資格進去,遲早要造反。想到這裡,我心中一動,清虛天、羅生天當初放任妖怪入侵紅塵天,莫非是想硬逼紅塵天的人類和妖怪對抗?

  烏龜小妖說得興起,大力拍著龜殼嚷道:「比如我獨孤小龜,過去只是這家客棧的小廝,整天被刻薄的人類店主欺負。自從魔主大人入主紅塵天,我殺了店主,奪了客棧,自己當家。我們還要殺上清虛天、羅生天、吉祥天,把整個北境變成我們妖怪的樂土!」

  我苦笑一聲,過去紅塵天的妖怪被人類欺壓,現在換成人類倒楣,兩者之間又有什麼區別呢?我越發覺得楚度的抱負,並不會給北境帶來多少好處。沉吟了一會,我道:「未必會變成我們的樂土。一旦和人類開戰,有多少妖怪可以活下來呢?」

  獨孤小龜嚇得一縮脖子:「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要是被城主水六郎知道了,一定把你分屍!別怪我沒提醒你,通殺城裡到處都是城主的耳目。」小心翼翼地瞧了瞧門外,輕聲道:「管那麼多幹什麼?現在快活就行了。」

  水六郎竟然來通殺城當了城主,我有些意外。用一錠金元寶打發了獨孤小龜,我站在窗口,獨自沉思。

  斜對面的順風賭坊內,傳出一陣陣嘈雜聲。偶爾有一兩聲「開大,開小!」的吼叫突兀響起,隨即被轟然的喧囂淹沒。

  這些賭徒,至少還能明確地選擇押注,我卻進退兩難。楚度掌控的魔剎天,早已視我為敵;清虛天的莊夢又對我虎視眈眈;而與無顏比試奪親,又令我在羅生天樹敵眾多。洋洋北境,一時仿佛沒有了我的容身之地。

  憑什麼,老子要受他們的欺淩?

  「隱姓埋名,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許能保一輩子的平安。」月魂開玩笑道。

  「不可能!我的法術豈不是白練了?好歹我也在北境混出了名頭,難道放棄一切,做個縮頭烏龜?」我冷哼一聲:「憑神識氣象八術,北境就該有我林飛的位置。」

  「你變了。」月魂默然了一會,道:「你的法術不斷變強,寶貝也越來越多,你不想再做一個普通人了。我還記得我們最早相遇的時候,你只想單純地活下去。」

  沉默了很久,我點點頭。「擁有越多,選擇就越多,想得到的也更多。」我俯視著賭坊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妖,審視他們狂喜或是沮喪的面孔。沒有銀子的時候,只想吃飽飯。有了一兩銀子,就想賭更多的銀子,欲望總是節節攀升。

  「人的改變,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我平靜地道:「拜師學藝,戀上海姬,得到螭槍,進化飛升……與其說是我改變,不如說是它們改變了我。他們就像我囊中越積越多的銀子,難道我要帶著它們在窮鄉僻壤裡躲一輩子?那我得到它們還有什麼意義?」

  月魂默默地道:「從你殺了丁香愁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不同了。過去,你不會向無辜的人動手。」

  「消除隱患而已。我不殺她,楚度也會殺她。」我低下頭,深深地凝視月魂:「你找上了我,不外乎是想替魅報仇。我的改變,不是正合你的心意麼?」

  月魂避開我的目光,苦笑:「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希望你還是原來的樣子。」

  「可你最終還是會站在魅的立場,就像拓拔峰一樣,你們都背負了不屬於自己的選擇。」我輕輕歎了口氣:「世上有什麼東西,是不會變的呢?」

  月魂喃喃地道:「這句話像是楚度說出來的。」

  「有什麼不同呢?」我冷笑:「楚度、莊夢、海妃,他們想對付我,老子也不會讓他們好過。月魂,睜大你的綠豆眼,好好瞧著!我要利用魔剎天、清虛天、羅生天之間的矛盾,大展拳腳,興風作浪!」

  「小子,這話我愛聽!」螭興奮地吼叫:「擁有螭槍的人,就該稱雄北境,叱吒風雲!」吼聲如同狂野的火焰,在我胸中熊熊燃燒。

  恍惚中,洛陽的獅子橋頭,那個乞兒的身影終於離我越來越遠,徹底消失了。

  「沒錢了快滾,別死賴在這裡!」怒駡聲從順風賭坊裡傳出,緊接著,一個小老頭葫蘆般滾了出來。他爬起身,逃出幾丈遠,又回過頭對賭坊齜牙咧嘴,鼻青臉腫的樣子十分好笑。

  鼠公公?我又驚又喜,急速掠出窗,一把抓住他:「你怎麼在這裡?海姬她們呢?」

  鼠公公愣愣地看著我:「閣下是哪位?」

  我沖他衣角吐了口唾沫,鼠公公低頭嗅了嗅,滿臉狂喜:「是少爺?真的是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怪模樣?」撩起衣角,仔細舔乾淨唾沫,津津有味地咂嘴:「嗯,正宗龍涎,味道好極了。」

  我一陣惡寒,鼠公公諂媚地道:「少爺你能從楚度手裡逃命,厲害啊,不愧是老奴效忠的主子。」突然抱住我的雙腿,嚎啕大哭:「少爺,我對不住你啊。你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老奴吧。」

  我心中一沉:「出了什麼事?」

  鼠公公哭喪著臉,兩手一攤:「你交給我的裝滿金銀寶貝的包袱,全被我輸光了。」指了指順風賭坊。

  「賭光了?」我瞠目結舌,厲聲道:「連紫玉匣也輸掉了?」其它的金銀寶貝倒也罷了,最值錢的七情六欲鏡和小火爐,我隨身攜帶。但海妃交給我轉送朱家的紫玉匣還在包袱裡。這件東西,是萬萬丟不得的。

  「少爺,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啊。」鼠公公哭聲淒慘,一把鼻涕一把淚:「不過少爺放心,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寶貝奪回來!」說完,滿臉英烈之氣,雄赳赳氣昂昂地跨步沖向賭坊。

  「你本來就不是人。」我又好氣又好笑,也不阻攔。鼠公公的一隻腳邁出,另一隻腳留在原地,扭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別演戲了,快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少爺法眼如炬,秋毫必察。」鼠公公尷尬地一笑:「我還以為少爺會攔住我,為我出頭呢。真是的,也不配合一下。」一抹臉,眼淚鼻涕全沒了,才開始細說經過。

  原來,當日楚度擄走我時,鼠公公一直躲在附近,遲遲不敢出來。沒過多久,脈經海殿的人就出現了,帶走了重傷昏迷的海姬。等到半夜,甘檸真、鳩丹媚蘇醒後,無顏也趕到了。

  「接著,那個小白臉拐跑了甘仙子、鳩蠍妖,龍眼雞也自顧自跑了,只剩下孤苦無依的老奴,在茫茫人海中,尋尋覓覓淒淒慘慘冷冷清清地找訪少爺的蹤跡。」鼠公公哀聲道,他聽說我從楚度手裡逃出,猜測我會去通殺城瞧法術比試會,就來到紅塵天。一時手癢,去順風賭坊玩了幾局,結果越輸越多,把整個包袱裡的金銀寶貝賠了個精光。

  「哇靠,你說你一直躲在附近,眼睜睜地看著鳩丹媚、甘檸真昏迷也不管,然後足足躲了一個月才敢露臉?」我絕倒了,見過膽小的,沒見過這麼膽小的。

  鼠公公一臉無辜:「老奴出來有用嗎?我妖力低微,又救不了她們,何況老奴肩負尋找少爺的重責,怎能輕易犯險?老奴這條命是屬於少爺的,要為了少爺珍惜才對嘛。要是老奴死了,誰來告訴少爺甘仙子她們的消息呢?」

  我哭笑不得,不過也暫時安心了。海姬被脈經海殿帶走療傷,甘檸真、鳩丹媚身邊有無顏陪伴,三個美女總算沒出大事。

  想了想,我拍拍鼠公公:「說得也有道理!走,少爺替你出氣!輸了的金銀寶貝,我要他們乖乖地吐出來!」

  帶著摩拳擦掌的鼠公公,我走到順風賭坊前,掀開了門簾。

  一股混雜著各種氣味的熱浪撲面而來,金碧輝煌的賭坊內,到處充斥聲嘶力竭的叫喊。無論是人是妖,在賭桌上都沒有區別,他們像盯著骨頭的餓狼,臉上肌肉緊繃,神經質地攥緊拳頭,一雙雙充血的眼睛閃著光,被欲望填滿,再也看不見其它東西。

  我忽然覺得,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站在人生的賭桌旁。為了得到而得到,為了得到而失去。

  繞著幾百個賭桌溜達幾圈,擠出人群時,我囊中已經多出了一筆金銀。

  「咣當」一聲,一柄古色斑斕的長劍被重重壓在了賭桌上。

  「青冥寶劍,至少值五十萬兩銀子!」長劍主人嘶聲道,目光艱難地從青冥劍上移開,一拍桌子:「繼續押大!」

  瞥見此人兩條孤峭淩厲的長眉,我不由一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竟然撞見了柳翠羽。他滿眼血絲,鬢髮淩亂,華貴的織錦長袍皺皺巴巴。邊上幾個眉門弟子相勸道:「掌門,這柄青冥寶劍是本門掌教的信物,千萬賭不得。」「我們還是走吧,您已經玩了三天三夜。」

  「閉嘴!」柳翠羽沉聲道,死死盯著對面的莊家——一個章魚妖:「五十萬兩銀子,全部押大!」

  章魚妖伸出一條觸手,抽出青冥寶劍,輕輕一彈,「嗆」的一聲,劍作龍吟,閃亮的劍身像一汪碧水流泓。「最多十萬兩銀子。」章魚妖眯起眼睛,摸了摸劍鋒,遞還給柳翠羽。

  「你在開玩笑?」柳翠羽嗜血的目光像是要把對方吞下去:「這柄劍在羅生天也算是一件寶物,怎麼可能只有十萬兩?」

  「這裡不是羅生天。」章魚妖冷冷地道:「這裡是我們的紅塵天。不想玩的話,滾!」

  「下賤的妖孽!」柳翠羽吼道,劍眉微挑,一道碧光破眉飛出,抵住章魚妖的咽喉。

  章魚妖眼中沒有一絲慌亂,鎮定地拍了拍觸手。「啪啪——啪啪」,隨著觸手互擊的響亮聲,賭坊門口,竄起一道妖豔的煙花,在半空炸開。

  成群結隊的妖怪沖入賭坊,把賭桌圍得水泄不通。妖怪越來越多,半炷香的功夫,賭坊內外擠滿了猙獰的妖怪,還有成千上萬的妖怪,洪水般從各個街道沖來。

  「在你之前,至少有幾百個羅生天、清虛天的人類輸急了想動粗,結果他們都變成了碎塊喂狗。」章魚妖譏誚地道:「現在,這柄破劍只值五萬兩,不想玩的話,滾!」

  「滾!」成千上萬個妖怪齊聲狂吼。柳翠羽面孔僵硬,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章魚妖喉頭的碧光倏然消失了,柳翠羽艱難地道:「五萬就五萬,押大!」

  晶瑩圓滑的琉璃罩盒內,三顆黃玉骰子閃閃發光。章魚妖的觸手卷起琉璃盒,用力晃蕩,骰子在盒內撞擊蹦跳。

  「柳翠羽很識相嘛。」鼠公公悄悄地道。

  「羅生天根本不想和魔剎天衝突,所以柳翠羽不得不咽下這口氣。」我盯著跳動的骰子,不解地問道:「以法術控制骰子的點數應該很容易吧?柳翠羽就不怕對方做手腳?」

  「在通殺城裡賭,玩不了任何手段,哪怕是魔主也不行。」鼠公公嬉笑道:「少爺有所不知。賭坊裡的骰子、牌九,都是用罕見的貓眼玉製成。貓眼玉有一個特點,能對法術、妖術產生奇妙的感應。一旦以法術、妖術控制骰子,黃色的貓眼玉就會變成墨綠色,一看便知。還有搖骰子的琉璃罩,也是用隔絕法術的晶脂琉璃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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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意念電轉,通殺城現在是妖怪的天下,把我的寶貝明搶回來是不行的了,只有從賭桌上光明正大地贏回來。我自創的神識氣象八術,精神與肉體相融,已經超越了法術的界限,不知能否操控骰子。

  「啪」,章魚妖猛地把琉璃罩盒按在桌上,鬆開觸手。骰子一陣滾動,慢慢停下。六個紅豔豔的骰點像尖銳的匕首,刮去了柳翠羽臉上最後一點血色。

  「二!三!一!小!」章魚妖面無表情地道,觸手卷走了青冥劍。

  柳翠羽嘴角微微抽搐,眉毛抖動得仿佛兩條弓起身子的毒蛇。呆了片刻,他冷靜下來。整了整衣冠,取出絲帕擦淨雙手,緩緩離去。四周響起妖怪們的嘲笑聲,趕來賭坊的妖怪也陸續散去。望著柳翠羽筆挺的背影,我心中暗忖,這個人算得上是個人物,輸光後絕不拖泥帶水,也能克制情緒,心志比常人堅定得多。

  「押大!」我把一百兩金錠扔上賭桌,這已經是我目前一小半的財產了。

  章魚妖淡淡一哂:「這裡最低押注是一萬兩銀子。」

  鼠公公苦著臉對我點點頭,我沉吟片刻,從懷裡摸出葳蕤玉葩:「你看值多少?」

  章魚妖眼睛一亮,觸手把葳蕤玉葩卷到鼻子前,聞了聞,隨後用故作冷淡的口吻道:「二十萬兩。」

  「全部押大。」第一次賭,我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接過籌碼,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也做好準備,萬一輸了,搶了葳蕤玉葩就跑。

  琉璃罩盒內,三顆骰子眼花繚亂地跳躍。我心中一片空靈,目光緊緊鎖住骰子,試探著施展神識氣象八術的化字訣,察看骰子的反應。

  「砰」,章魚妖把琉璃罩盒猛扣在桌上。黃色的骰子滴溜溜滾動,一點沒有變色。我心花怒發,化字訣毫不費力地穿透琉璃罩盒,牢牢控制住骰子的滾動。一個「六」,兩個「六」,三個「六」!十八粒通紅的小點全部朝上,仿佛美女誘惑的櫻唇。

  「天啊,三個六!大!少爺,我們贏了!」鼠公公激動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

  我哈哈大笑。章魚妖哼了一聲,推過來二十萬兩的籌碼:「繼續賭,還是換錢?」

  「押大。」我把四十萬兩籌碼全部推出去,信心十足地道。

  三顆骰子不停地跳動。沒過多久,我桌上的籌碼堆積如山,一次次翻倍。「四、五、六,大!」「三個六,大!」「大!」「大!」鼠公公眉花眼笑,我越來越冷靜,嫺熟地操控骰粒,宛如一個老練的獵手。

  「全部押大!」我再一次推出所有的籌碼,整整八百萬兩銀子,看得章魚妖眼都直了。許多賭客被我們這一桌的豪賭吸引,紛紛圍上來,向我投來驚奇羨慕的目光。在他們眼中,我是神奇無比的幸運兒,一擲萬金的天之驕子!

  章魚妖粉色的光腦門上,沁滿一滴滴汗珠。他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我就不信邪了。」觸手猛地卷起琉璃罩盒,劇烈晃動。

  「咕嚕」,骰粒慢慢停止了滾動,望著十五個紅點,章魚妖面色慘白,仿佛被抽空了渾身精血,只剩下一副虛弱的皮囊。

  賭客們發出震耳欲聾的驚呼聲,在我又一次把一千六百萬兩的籌碼全部推出去時,沸騰的聲浪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押大。」我不依不饒,許多賭客也開始跟著我下注。

  「你還要賭?」章魚妖虛弱地呻吟一聲,緊接著,雙目射出凶光,觸手示威般地急劇抖動。

  「既然開了賭坊,難道還怕客人賭錢?」我輕笑一聲,有些人類賭客也跟著起哄。

  章魚妖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等一等。這麼大筆的賭注,我要請示老闆。」

  「無論等多久,都沒有問題。」我好整以暇地拉過一把楠木椅,坐下,愜意地哼著小調。鼠公公樂陶陶地走到身後,替我捶腰。

  半個多時辰後,我被請進了樓上的貴賓廂。

  廂房內金磚銀梁,錦屏彩簾。四面牆上,懸掛著色彩豔麗的巨幅壁畫。光可鑒人的羊脂玉長幾上,擺放著五花八門的賭具。水六郎坐在長幾的另一端,陰沉沉地打量我。背後侍立著幾個半裸的尖耳女妖,為他按摩肩膀。

  我微微一愣,想不到水六郎是這家賭坊的幕後老闆。轉念一想,恐怕通殺城內,所有的賭坊都在他的控制下。

  章魚妖的十多條觸手各纏著一個描金箱子,走進廂房。他對水六郎恭謹地彎腰,然後一一打開箱子,珠光寶氣宛如噴火蒸霞,燦爛眩目,我的紫玉匣和其它寶貝也赫然在內。

  「我還是第一次遇見賭運這麼好的客人,一時技癢,想和你賭幾局。」水六郎斯斯文文地道:「這裡的每一口箱子,都裝滿了北境罕見的奇珍異寶。我可以保證,每一口箱子的價值至少在兩千萬兩銀子以上。你要是運氣夠好,可以把它們全部贏走。」

  「沒問題。」見他沒有認出我,我心中大定,滿不在乎地推出了一千六百萬兩的賭注:「玩骰子,押大。」

  水六郎略一沉吟,對章魚妖點頭示意。後者觸手卷起玉幾上的琉璃罩盒,用力搖晃起來。我正要以神識氣象術操控骰子,水六郎忽然出掌,在我身前虛切而下,一片透明的水幕沿著掌鋒拉開,仿佛一面無形的牆,攔在我與章魚妖之間。

  「這樣比較公允,不必擔心有人做手腳。」水六郎話裡藏刺。

  瞄了瞄水幕,我不覺心中好笑。水六郎無非是懷疑我玩郎中的花樣,才會把把押中,所以他以妖術化出水幕,橫隔在我的身前。一旦我施展法術,勢必要穿過水幕。而水幕的任何細微波動,水六郎都能清晰感應到。

  可惜,神識氣象八術的精神奧義,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除非水六郎是楚度、公子櫻那樣的絕頂高手,才能察覺我的作弊手段。

  「我的運氣向來很好,所以我從不擔心有人做手腳。」我對水六郎道,神識氣象術輕鬆穿透水幕,鎖住三顆翻滾不停的骰粒。

  「六——六——六。」章魚妖瞪著骰子,說出口的每一個字,仿佛都是從喉嚨深處艱難拖出來的:「豹子,大。」

  水六郎冷冷地看著我,半晌,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花招,不過我可以肯定,就算是讓神仙來押,也不會把把開出大來。」

  「骰子是你的,搖骰的人也是你的。」我露出一個譏嘲的笑容:「也許你為了討好我,故意讓我贏錢?」

  水六郎面色鐵青,對章魚妖道:「拿一口箱子給他。」

  「押大。」我看也不看送到面前的箱子,將籌碼和箱子又推了出去:「千萬別告訴我,你們不敢賭下去了。」

  水六郎沉吟了一會,森然道:「奉陪到底。不過,我想換個賭法。」以目光示意章魚妖,後者觸手揮舞,眨眼間,把一堆牌九整齊壘放成四排。

  「賭牌九?」我有些猶豫。水六郎倒也機靈,知道玩骰子必輸無疑,所以立刻更換賭法。

  「不錯,你我各抽兩張牌,一次比大小。」水六郎信心十足的口吻,令我生疑。我相信,他一定有必勝的把握。

  「我若輸了,你拿走所有的箱子。要是你輸了,就留下你這條賤命!」水六郎目光中閃動著殺機,「你若是不賭,只能證明你是存心來這裡搗亂的,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不由分說,從四排牌九中率先抽出兩張牌,背面朝上,「啪」地按在玉幾上,擺明瞭是霸王硬上弓,強逼我賭了。

  章魚妖和水六郎暗中交換了一個眼色,我恍然大悟,章魚妖在洗牌壘放時,顯然做了手腳。水六郎拿到的一定是牌九裡最大的一對——「至尊寶」。無論我再抽出什麼牌,也不會比他大。所以這一鋪,我必輸無疑。

  「如果我賭輸了,自然任由閣下處置。如果在下僥倖贏了,你們真能認賭服輸麼?」我刻意流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心裡飛快思索著,怎樣才能贏下這至關重要的一局。

  水六郎冷笑:「耍賴這種下三濫的勾當,我們是不屑做的。你還磨蹭什麼?難不成你嚇破了膽?」

  「閣下的風度氣魄,令我欽佩不已。好,我賭了!」我大喝一聲,默運神識氣象八術,伸出手,我隨意抽出兩張牌。目光瞥過,牌還算大:「紅頭四六」配「雜九」——九點。

  水六郎眼中閃過一絲凶光:「開牌吧。」

  我慢慢推開牌,不慌不忙地道:「九點。」

  水六郎放聲狂笑,囂張地抓起面前的一對牌,猛然翻開:「去死吧,下賤的雜種!」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就像被硬生生地掐斷。一對牌九上,兩個黑色的圓點仿佛一對嘲弄的眼睛,無情地瞪著他。

  至尊寶竟然變成了兩點,水六郎和章魚妖呆若木雞。

  「兩點。你只有兩點,好像是我贏了。」我從容走過去,月魂告訴我,最左面的箱子裡有一個白色的如意袋,能夠收放變化,再大再多的東西也能盛放。打開如意袋,我把所有的箱子、籌碼裝入如意袋,系在腰間,大搖大擺地走出貴賓廂。

  背後,傳來水六郎憤怒的吼聲:「章魚,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很簡單,我發動神識氣象術,神不知鬼不覺,抹去了對方兩張牌九上其餘的點數,各留下一點。水六郎做夢也想不到,我改變了他的牌點。

  「少爺,贏了嗎?」見到我,鼠公公迫不及待地追問。在樓下賭廳,他早就等得心焦。

  「連本帶利。」我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從如意袋裡捧出所有的籌碼,向上空甩去,密集的籌碼雨點般落下。

  「送給你們的!」仰天大笑,我走出了順風賭坊。坊外夜色漸深,燈火通明。坊內炸開了鍋,無數賭客蜂擁而上,像野狗一樣爭搶、糾纏、廝打、吼叫,為了一千六百萬兩的籌碼。

  「原來,我也可以發放救濟粥呢。」晚風吹過,站在街道上,靜靜地,我對自己說。

  我忽然發現,銀子對我,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吃飽穿暖地活下去,不再是我生命的全部。

  鼠公公臉上樂開了花:「少爺,如果不是我故意輸給他們,你還贏不了這麼多呢,還是老奴有遠見啊。不過你幹嘛把籌碼全扔掉?一千六百萬兩的銀子啊,足夠我們揮霍享樂幾輩子了!可惜,太可惜了!」

  我一把揪住他的鼠耳,施展刺字訣,遠遁而逃。直到隔開幾條街,在陰暗的巷角處,才放下他。被騙光了財寶,水六郎當然不會甘休,派妖追殺我是遲早的事。

  再次改變了形貌,我狠狠瞪了鼠公公一眼:「你的帳以後再算,給你半個時辰,打聽出柳翠羽的落腳點。快去!」

  「老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鼠公公一溜煙地鼠竄而去。月魂不解的問道:「你找柳翠羽做什麼?」

  「殺了他。」我淡淡地道:「順便再殺幾個水六郎的手下,把雙方的屍體堆在一塊。」

  月魂恍然道:「你是想挑起羅生天和魔剎天的戰火?」

  「挑起戰火不大可能,最多只是加深他們彼此的猜忌罷了。嘿嘿,柳翠羽被殺,又恰逢羅生天和清虛天的法術比試大會,羅生天這次可是丟夠人了。」我解釋道:「還有一個原因,柳翠羽這個人留不得。」

  「為什麼?」

  「能把掌門信物的青冥寶劍押出去,還是需要一點氣魄的。不殺章魚妖,說明這個人能忍,識大局。其實以柳翠羽的本事,殺死對方後逃走還是能辦到的。特別是輸光了以後,他還能保持冷靜,全無絕望之色,足以證明此人百折不撓的意志。所以,柳翠羽是一個很危險的人。」

  「他再危險,也和你無關吧?」

  「無關?」我冷笑:「當年在大千城,他就和我爭鬥過一次。飄香河畔,我又一次令他丟臉。羅生天的長春會上,也是我出力讓眉門做不成第十名門。你以為柳翠羽這樣的人,會不忌恨我嗎?我敢打包票,只要有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輕輕地吐了口氣,我道:「這種潛在的敵人,當然不能放過。說不定有一天,我被人圍殺的時候,他就是一柄刺向我的暗劍。」

  「潛在的敵人?」月魂沉默了一會,道:「就像你殺掉丁香愁那樣嗎?」

  「我只是做出了對我最正確的選擇。」我握緊拳頭,厲聲道:「我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麼,可現在卻變成了四面楚歌。楚度,莊夢,海妃,龍蝶,個個想對付我,難道老子要乖乖挨宰?過去,我只想活下去,如今,我要更好地活下去。」

  月魂輕輕歎息:「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你責怪了,因為你習慣了魅的美好。」我仰起頭,望著深藍色的天空。幾顆星星閃著清亮的光,仿佛嵌在藍冰裡的眼睛。

  「月魂,我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裡叫洛陽。晚上,我只能蜷睡在巷角,望著夜空的星星,想像著,自己可以住在上面。一顆顆清寒明亮的星星,不停地閃爍,離我又高,又遠。」

  「我想我永遠都不可能住在上面。有的人天生就是太陽,是發亮的星星,而我卻是地上一塊不起眼的破石頭,是冷的,生硬的。如果沒有人溫暖,就會一直冷下去,硬下去。而大多數人,對石頭會一腳踢開的。」

  「我不想永遠是一塊石頭。」我笑了笑:「你知道嗎?如果一直盯著星星看,看久了,你會覺得它們離你很近。」

  當夜三更,我一招斬殺了柳翠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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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道法會

  清虛天與羅生天三年一度的法術比試,被稱作道法會。道法會舉辦的初衷,只是法術交流,共悟天道。到後來,逐漸演變成雙方昭顯實力,爭強鬥狠的法術比拼。

  道法會這一天,北境大大小小的門派陸續趕來,一睹盛況。

  通殺城內,早已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天空也被成千上萬的坐騎遮蓋,變得一片昏暗。

  法術比試就在城南的碧菌坪舉行,傳說這裡原本是荒蕪的沙地,仙人騎鹿從半空經過,鹿嘴裡叼著的菌菇落地生根,化作一棵棵青碧色的石菌。石菌茂密成林,高挺聳立,千姿百態,偌大的傘形菌蓋層層覆蓋,綿延成一座天然石坪。

  碧菌坪四周,水泄不通,挪腳的空地也沒有,我快被擠夾成鬆軟的餡料,好不容易才伸直了腿。眼中盡是黑壓壓的人頭,耳畔盡是「嗡嗡」的嘈雜聲。時時可以見到捂著小腹,臉憋得通紅的人、妖,為殺開一條小解之路,汗流浹背,痛苦不堪。

  「幸虧少爺你有本事,否則花了錢還來不了。」鼠公公趴在我的肩上,累得直喘粗氣,鼠須也被擠掉了好幾根。

  通往碧菌坪的各條道路,被妖怪們層層設卡,除了繳費之外,還必須登記詳細的個人資料、派別,反復確認後,才給予通行,儼然把通殺城當作了魔剎天的後花園。要不是我施展神識氣象術,根本混不進來。

  「這一次道法會,魔剎天才是真正的贏家。」我心中暗忖,妖怪們登記各派各人的詳細資料,等於普查了一遍北境大大小小的實力分佈,為一統北境提供了寶貴的戰略情報圖。

  碧菌坪上,清虛天、羅生天各大名門早已齊聚,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大陣營。羅生天十大名門掌教盡數到齊,個個衣飾華貴,塗脂抹粉。無顏、花生殼、屈玲瓏這些老熟人赫然在內。我在脈經海殿一干女武神中反復搜尋,沒有發現海姬,不免有些牽腸掛肚。

  鼓樂齊鳴,在無數禮炮煙花的轟鳴輝映下,道法會終於拉開了序幕。

  「道似天淵無盡底,惜乎人力有窮時。」大光明境的掌門珠穆朗瑪長歎一聲,臉上露出緬懷之色:「轉眼又是三年,清虛天前各大掌門的雄姿英風還歷歷在目。奈何道法無限,人命卻有限。故友們紛紛仙去,令人扼腕歎息。」渾厚平穩的聲音並不響亮,但清晰可聞。

  我暗暗好笑,不愧是羅生天的第一人,揭人傷疤還搞得情深意重。聽了珠穆朗瑪的話,幾個新任的清虛天名門掌教都露出忿然的神色。

  「掌門這話說錯了。」公子櫻淡淡一笑,引來下面無數女子的尖叫。在他身後,站著莊夢和一些新任的名門掌教。碧落賦的護法雷猛、冰鏡侍立在公子櫻兩側。我依稀瞥見一方雪白的袍角,想要再瞧,又被碧落賦的眾多門人遮擋住了。

  「錯在何處?」珠穆朗瑪不動聲色地反問:「願聞掌門高見。」

  公子櫻曼聲吟道:「掌門說道法無限,我卻說人心無限。哪怕生命被困在一個小小的蝸殼裡,心依然可以成為擁有無限虛空的主宰。何況眾多故友雖已仙去,但清虛天後繼有人,眾志成城,薪盡火傳,哪有中止的一天呢?」還沒有開始法術較量,雙方已經展開了道法的唇舌之爭。

  「以在下拙見,應該是——」公子櫻手指勾動,撥得琵琶聲鏗鏘激昂:「心似天淵無盡底,惜乎道法有窮時。」

  這兩句說得意興飛揚,氣魄過人,引來雷鳴般的喝彩。

  公子櫻風度翩翩地向人群點頭。半空拋滿了繽紛的色彩,女子們將手中的奇花異草珍果擲向公子櫻,如癡如醉地叫著他的名字。就連許多女妖,都開始騷首弄姿,眼睛裡閃爍著小星星。

  「真是讓人羨慕啊。」鼠公公伸長了脖子,咕噥道:「其實老奴當年的風采,並不比他差多少,想和我訂親的母老鼠一窩一窩的。」

  我心情複雜地望著公子櫻,碧菌坪上多的是俊雅風流的人物,但他一個人就奪去了所有人的光彩。他仿佛站在了最高處,身上籠罩著璀璨奪目的光環。

  碧落賦門人個個露出自豪的神色,自從逼走楚度以後,公子櫻的聲名達到了頂峰。哪怕是羅生天的人,投向公子櫻的目光也充滿了尊崇。

  鼠公公搖搖頭:「楚度就算一統北境,也不可能像公子櫻那樣,得到大半個北境的擁護。」

  我哼道:「楚度是為了自己而活,公子櫻是為了別人而活。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對甘檸真圖謀不軌。換作我是他,會毫不顧忌掌門師叔的身份,向甘檸真表白愛意。」

  鼠公公嘻嘻一笑:「少爺今天沒喝醋吧?怎麼聽起來酸溜溜的?老奴憑心而論,少爺和甘仙子才是天生一對。」

  「有海姬我已經很知足了。」我喃喃地道,目光卻又忍不住,搜尋那一襲白色的道袍。

  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女子們呼叫公子櫻的聲浪才漸漸平息。

  「碧落賦若是廣開門庭,天下的女子恐怕都要趕去清虛天了。」見珠穆朗瑪被公子櫻奪去了風頭,牛郎嬌滴滴地笑道。這本是一句眀褒實貶的揶揄,卻引來場下女擁篤們的歡呼雀躍,甚至有一群狂熱的女子齊聲高唱:「碧落賦的天是明朗的天,碧落賦的人民賽神仙。天下美女愛碧落呀,公子櫻的傳奇說不完,呀呼嘿嘿一個呀嘿。」

  我輕笑出聲,心裡又禁不住生出一絲嫉妒。站在高臺上,接受滿場盲目的崇拜,還真是容光無限啊。哪怕是一顆不起眼的石頭,只要掛上天空,也就變成了閃亮的星辰。

  珠穆朗瑪絲毫不動聲色,沉聲道:「今日借著道法會,我們代表羅生天拜祭各位清虛天的故友。願他們英靈永存,道統不滅,清虛天與羅生天情誼長結。」

  羅生天的人早已擺放好香案,瓜果供品,九大掌門在珠穆朗瑪的帶領下,恭恭敬敬地行全拜祭之禮。

  「多謝各位的深情厚誼,清虛天銘感於心。」公子櫻面色一整,肅袍正冠,清虛天眾人也鄭重其事地拜祭起來。

  冰鏡彎腰時,我在他身後瞧見了甘檸真。她照舊是一身雪白的道袍,神色淡定清傲。一轉眼,她又被高大的雷猛遮住了身影。我心中一下子狂喜,一下子又變得患得患失。過去她陪在身邊,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叫她小真真,但現在,當她回到屬於自己的人群時,我才發覺,距離是如此真實地存在。

  我甚至不能看見她,就像在洛陽,高高的,厚厚的圍牆擋住了花園裡的秋千。那不是親熱地叫一句小真真,就可以消除的。正如同我擊敗了無顏,也難以一帆風順地迎娶海姬。

  也許我應該爬上一棵樹,跳過圍牆,也許我可以成為圍牆裡的人。這麼出神地想著,我懷裡的七情六欲鏡隱隱發熱,像是一蓬火星,濺入了胸口。

  「這些人類也太不要臉了。明明心裡恨得對方要死,表面上偏偏裝得親親熱熱,聽得老奴都想吐了。」鼠公公怪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清虛天羅生天親如一家呢。」

  我微微一笑:「這就是名門掌教的風度,學著點。裝久了,自然就習慣了。」

  「我宣佈,本屆道法會正式開始。」珠穆朗瑪沉聲道。四下裡的妖怪們紛紛亂嚷:「快點幹架吧,屁話那麼多。」

  莊夢輕搖羽扇,忽然道:「莊某還有一事相告。前日,眉門掌教柳翠羽曝屍荒野。雖然柳掌門是羅生天的人,但清虛天怎能袖手旁觀?所以莊某派人追查,希望能找出兇手。」

  羅生天各派掌門面面相覷。這幾天,柳翠羽的死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當日在順風賭坊,多人目睹柳翠羽與妖怪們衝突,兇手呼之欲出。莊夢現在當眾提出此事,無疑是狠狠刮了羅生天一記耳光。

  比起法術拼殺,雙方這番言語的爭鬥更讓我感興趣。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柳掌門在順風賭坊賭輸了掌門信物青冥寶劍,雙方結下仇怨。在柳掌門屍體周圍,還有十八具妖怪的屍體,經過確認,他們都是順風賭坊的護衛。」莊夢不依不饒地道:「莊某多事,還望羅生天不會怪我們越俎代庖。」

  場下,不少妖怪囂張地狂叫:「柳翠羽算什麼東西?殺了也是白殺!」「竟然還幹掉我們十八個弟兄,人類的賭品真夠爛的!」

  「少爺。」鼠公公暗暗對我翹起大拇指。我就知道,像莊夢這樣的人,一定會把握這個機會,激起魔剎天對羅生天的敵意。

  「莊掌門客氣了,我等感激還來不及呢。」珠穆朗瑪輕咳一聲:「如今通殺城內,魚龍混雜,最近幾十天,清虛天、羅生天已經有大大小小十多個門派無故失蹤了。」言下之意,我羅生天死了人,你清虛天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家一樣臉面無光。

  「近來北境干戈不止,富甲北境的朱家也在一夜之間,滿門被滅,積年財富洗劫一空。」隱無邪順著珠穆朗瑪的話茬,心領神會地轉移了話題。

  慕容玉樹立刻介面:「最可氣的是,有謠言說是清虛天下的毒手,這不是亂潑髒水嗎?」吹鬍子瞪眼,擺足了路見不平,義憤填膺的架勢。

  海妃神色凜然:「朱家滅門慘案,我等責無旁貸,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清虛天一個公道。」

  我心中好笑,羅生天這些名門掌教個個老奸巨猾,幾番話說下來,矛頭轉而指向了清虛天。

  「我們也正在派人追查此事。」莊夢一本正經地道:「前些時候,清虛天各派為了迎戰楚度,無暇分身,所以才讓得閒的小人鑽了空子。」

  公子櫻輕歎一聲:「我代表清虛天宣佈,任何人發現朱家滅門的線索,必將重賞,抓獲兇手者,無論何種身份,碧落賦都願意收納門下。」這幾句話又激起群潮洶湧,群雌啾啾。

  我不屑地撇撇嘴,這不是賊喊捉賊嘛。要不是我清楚朱家被殺的真相,還真會被公子櫻道貌岸然的說辭矇騙過去。

  「亂世之秋,清虛天與羅生天理應攜手合作,這也是道法會的意義之一。」公子櫻不急不緩地道。

  「正是如此。」各派掌門紛紛附和,一場夾槍帶棒的和睦鬧劇才暫時告一段落。

  往年道法會,由十大名門各自選出一人,進行十場比試,以場次定輸贏。如今清虛天只剩八大名門,經過雙方磋商,本屆道法會採取擂臺制。各派照舊只限一人出手,誰能最終成為擂主,誰就是獲勝的一方。

  第一輪,由羅生天風雷池掌教呼延重親自守擂,迎戰清虛天音煞派的新任掌教柳丁。

  「掌門親自出馬?這可罕見!」鼠公公驚奇地叫道:「往屆道法會,往往只派一些優秀的弟子出戰,今年怎麼搞得這麼隆重?」

  「形勢所迫。」我平靜地道:「清虛天名門掌教被楚度一一挑落,急需道法會的勝利重振聲威。而羅生天也想趁勢打壓對手,消除公子櫻戰平楚度帶來的影響。」

  腳步游走,柳丁的清嘯聲鳴動九天,音波化作一隻展翅的碧羽鳳凰,沖向呼延重。

  呼延重身軀如鐵樁沉穩,雙拳互擊,濺出一道淩厲的電光,將碧羽鳳凰一劈兩半。柳丁嘯聲不斷,點點碧光在空中化作無數隻尖嘴利爪的禿鷲,把呼延重圍得水泄不通。

  視野中,呼延重完全被禿鷲淹沒,只有一道道耀眼的藍色電光迸濺射出。禿鷲的數量層出不窮,一旦被閃電劈碎,立刻重新凝聚成形。

  鼠公公看得津津有味:「音煞派的秘道術真厲害,一個勁地壓著呼延重痛打。」

  「比起前任掌門柳永的天籟之音,柳丁還差了不少。」我看得索然無味:「呼延重很快就會反擊了。」

  「咣!」一聲銅鑼般的巨響,震得耳膜生疼。碧光中,驟然亮起一團詭異的雷火,轟隆作響。禿鷲被雷火沾及,紛紛化作灰燼。

  呼延重消失了,只有這團雷火不斷擴大,仿佛一頭惡獸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了禿鷲,惡狠狠地向柳丁撲去。

  一絲若有若無的輕吟響起,柳丁嘴唇蠕動,雷火突然失去了目標,偏過柳丁,斜斜撞向右方的一棵石菌。轟地一聲,石菌炸得粉碎。雷火迅速回轉,淩空罩向柳丁。

  明明對準了柳丁,但一接近他,雷火就像被無形的力量向旁牽引,從身側滑過,再次撲空。

  「見鬼了,怎麼老打不著柳丁?」鼠公公激動地揮舞鼠爪:「難道呼延重是鬥雞眼?」

  我微微搖頭:「柳丁是以音浪振盪空氣,再借助氣浪的抖動,改變雷火的攻擊方向。」

  雷火中,倏然浮出呼延重朦朧的身影。他突然揮拳,劈裡啪啦的電光透拳射出,像一條條藍色的毒蛇,繞著石菌滿地遊竄,交織成一張舞動的電網。柳丁被死鎖死困在網中,電網不斷收縮,像一個越來越狹窄的囚籠。

  「鎖!」呼延重暴喝一聲,千百條電蛇狂舞,纏向柳丁。即使柳丁頻頻振盪氣浪,還是有不少電蛇纏住了他。剎那間,柳丁身影搖晃,四肢、肩背被電光的鎖鏈一圈圈纏繞,只露出蒼白的臉來。

  四周的人、妖紛紛吶喊,一雙雙眼睛興奮得仿佛充血。鼠公公齜牙咧嘴,嘶聲吼道:「殺死他,殺死他!」

  我瞧著激動揮臂的鼠公公,暗忖,意識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明明是一個膽小怕事的鼠妖,內心深處,也藏著嗜血好殺的野性。如果給了鼠公公強大披靡的妖力,他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也許正像格格巫說的那樣,每一個人都有兩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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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14:04 |只看該作者
  眼看柳丁敗局已定,他驀地曼吟一聲,聲音高低起伏,猶如奇異的歌謠,靡靡悱惻,令人消魂。

  呼延重冷靜的雙眼中露出一絲迷茫,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迎著歌謠的節拍,亦步亦趨。

  「咦?呼延重中邪了?」鼠公公詫異地道:「還一個勁地亂扭屁股,大發花癡。」

  我略一沉吟,道:「看來他是被柳丁的音煞秘道術操控了心智。這位音煞派的繼任掌門的確有兩手,雖然他的靡靡之音比不上柳永的天籟之音,但柳丁另走偏鋒,以音惑人,創出了音煞秘道術的另一番天地。」說到這裡,我也有所感悟。以音惑人,奧義不就是控制住對方的節奏嗎?神識氣象八術若是運用得法,一樣可以切入對方的節奏,再加以操控。

  「劈劈啪啪」,一條條電蛇在柳丁身上消失,被淹沒的身軀又漸漸浮現。呼延重像個可笑的小丑,繞著柳丁拙劣舞動。正當我以為柳丁已經挽回劣勢時,奇變又生。

  腳步一滑,快似閃電,呼延重幽靈般繞到柳丁背後,出拳,猛擊。「砰」,柳丁猝不及防,被打得飛了出去,口中鮮血狂噴。再看呼延重,臉上哪裡還有迷亂的神色,目光冷靜得如同千錘百煉的鐵鍛。微微彎起的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譏嘲。

  四周嘩聲大起,被突然改變的戰局弄得雲裡霧裡。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呼延重根本沒有被音煞秘道術迷惑神智!他先前只是在做戲,迷惑柳丁,在對方鬆懈時突下殺手,趁其不備,一舉重創柳丁。

  我微微搖頭,呼延重的戰術確實陰詐,不過終非大道,難以成為真正的絕頂高手。

  柳丁摔倒在石菌上,好一會,才勉強直起身,咳血道:「呼延掌門好手段,這一場,柳某認輸。」後背的衣衫盡裂,裸露的背肌凹陷一塊,清晰印上了一個漆黑的拳斑。

  呼延重面無表情:「一時失手傷了柳兄,還望莫怪。」

  珠穆朗瑪目光閃動:「呼延掌門你也太不知輕重了,法術比試,旨在切磋交流,何必下此重手?」

  呼延重微一欠身:「是我失察,錯估了柳掌門的法力。」這句話暗含貶義,意指他高估了柳丁。音煞派的弟子聞言,不由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

  珠穆朗瑪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描金瓷瓶,取出一顆棗紅丹丸,上前遞給柳丁:「鄙派的赤陽丸對內傷還有一點奇效,請柳掌門收下。」

  柳丁澀聲道:「多謝掌門好意,只是音煞派並不缺什麼治傷丹丸。」也不接赤陽丸,在幾個門人的攙扶下,昂首走入清虛天陣營。

  「第一場,羅生天勝!」宣告勝負的人是風雷池的弟子,得意洋洋的尾音拖得甚長,將一面旌旗高高插在臺上,旗上赫然畫著風雷池的標誌:籠罩在雷電中的黑色漩渦。

  「詭計傷人,也算是羅生天的道法嗎?讓我耿進領教一下呼延掌門的高招!」清虛天的掌門中,一個孔武有力的巨漢急吼吼地沖出來,目似銅鈴,眉如毛刷,威猛的身軀足足比呼延重高過了兩個頭。他是神通教的新任掌教,脾氣似乎十分火爆,也不客套多話,掄起醋缽大的拳頭,狠狠砸向呼延重。

  「道法理應奇正相輔,貴教的神通秘道術不正是以奇詭著稱的麼?」呼延重不露聲色地道,揮拳迎上。「砰」,兩隻拳頭正面交擊,沉悶如雷,雙方身軀微微一晃,腳下卻紋絲不動。

  一簇電光驀地從呼延重拳鋒迸出,纏住了耿進的拳頭。電光沿著拳頭一路急竄,耿進全身滋滋冒煙,短髮倒豎,耀眼的藍色的電流在肌膚上亂竄急閃。呼延重立刻化作一團雷火,沖向耿進。雷光電光猛然交轟,耿進灰飛煙滅。

  場下剛響起驚呼聲,呼延重腳下的石菌忽然化作耿進的模樣,他弓身而起,猛然一掌,直劈在呼延重後背上。這一手虛實互易的依通出人意料,再度引起周圍一片譁然。

  「咯嚓」,呼延重的後背被這一掌硬生生劈裂,耿進的右掌並不停頓,順勢插入傷口,冷笑道:「道法理應奇正相輔,多謝呼延掌門提點了。」神色沉穩,和先前暴躁的莽漢完全不像同一個人。我立刻明白,耿進出場時的魯莽也是刻意裝出來的,堂堂清虛天名門掌教,又怎麼會是一個草包?

  「不錯,神通秘道術果然有點意思。」呼延重的語聲沒有一絲顫動,完全聽不出疼痛感,表情就像鐵鑄一般。他緩緩轉過身,撕裂的背向兩邊翻出,一點點向外擴伸。裂開的肌肉光滑黑亮,一滴血也沒有濺出。詭異的情景看得滿場鴉雀無聲,我也心裡發毛。

  「轟」的一聲,兩片越展越大的背肌聳立起來,化成熊熊燃燒的雷火雙翅。「啪啪」,雷火雙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而過,將耿進拍飛出去,不等他落下,呼延重的手背上飛出一頭窮奇,見風而長,利爪抓向耿進。後者勉強偏頭,避開頸部要害,胸口已被窮奇尖銳的蝟毛紮得鮮血淋淋。

  一道電光順勢擊中了耿進,洞穿肩頭。在窮奇的狂吼聲中,耿進飛跌出去,渾身浴血,被神通教的弟子們接住,失去了再戰的能力。

  這幾下兔起鶻落,石破天驚,雙方強弱之勢轉瞬互易。看得人眼花繚亂,驚呼不已。

  「在下法力不夠純熟,難以控制輕重,還請耿掌教見諒。」呼延重漠然而立,雷火雙翅慢慢變成肌肉,覆蓋在背上。

  清虛天各派門人臉色十分難看。兩場比試,呼延重毫不留情地下狠手,已經不是法術切磋那麼簡單了,羅生天很可能是在借機報復朱家滿門被殺一事。四下裡的妖怪們興高采烈地大呼小叫,反正看人類內鬥,他們其樂無窮。

  莊夢手掌輕輕拍擊羽扇,道:「如果莊某所料不差,呼延掌門應該是借助貴派後山的風雷深淵,鍛造成了風雷電火之體,尋常法術難以傷你分毫。」

  「雕蟲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呼延重伸手一招,窮奇從半空飛落,凝化作斑斕的獸紋,滲印掌背。

  月魂聽得暗自咂舌:「風雷深淵是羅生天三大死亡禁地之一,日夜雷電肆虐,狂風暴雨,想不到呼延重敢在深淵內修煉。難怪本屆道法會,羅生天會派他打頭陣,擁有風雷電火之體的呼延重肉身強悍無匹,等於是個打不死的怪物了。」

  我好奇地問道:「什麼法術也傷不了風雷電火之體嗎?」

  月魂神秘地看著我:「能克制呼延重的人,眼下就有一個。」

  我笑嘻嘻地道:「你不會是在說我吧?呼延重肉身太強,只有全力對他進行精神攻擊,才是避實就虛的法子。」

  「精神攻擊對他也沒什麼用處。擁有風雷電火之體的人精神也被鍛造得堅韌強硬,和一塊生鐵差不多。柳丁的靡靡之音無功而返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看看呼延重,臉上幾乎顯示不出喜怒哀樂,精神攻擊很難動搖他的心志。」

  「那不是和僵屍一樣?」

  「比僵屍奧妙多了。風雷電火之體,是借助風、雷、電、火的互生互補,形成一個流轉的完美平衡,四者缺一不可。」

  我略一沉吟,恍然道:「只要打破這個平衡,就可以擊敗呼延重。」

  「以你體內魘虎眼珠的特有威力,只要擊破風、雷、電、火中的風,就可以令雷、電、火迴圈失調,自行崩潰。」

  我連連點頭,心中又添一層感悟。哪怕對手再強,只要破壞法術流轉時的平衡,也能巧勝。如果要讓對方難以打破自己的平衡,最好的方法便是臻至道的「空」的境界,像璿璣宗的黃真那樣,將平衡藏於「空」中,使對方無從下手。或者如同楚度,形成海潮般連綿不斷的平衡,縱然被打破,又會形成新的平衡。

  「第二場——羅生天勝。」風雷池的弟子高聲道,黑色的旌旗被風卷得啪啪作響,像一記記沉重的耳光,打在清虛天眾人臉上。

  「清虛天步鬥派——沉舟。」羅生天與清虛天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代表步鬥派出戰的沉舟真人一擼道袍,腳踏奇步,濃烈的紫氣茫茫罩向呼延重。

  我幸災樂禍地道:「這一屆道法會還真熱鬧,羅生天和清虛天差不多撕破臉來幹了。」

  月魂歎道:「其實多年來,羅生天、清虛天早生嫌隙,楚度的出世將他們的矛盾徹底激化。」

  鼠公公忽然豎起鼠耳,抖動了幾下,滿臉迷惑:「少爺,城門口那裡,腳步聲密集得很。」

  我渾不在意:「有什麼好奇怪的?都是一些趕來碧菌坪觀戰的。」

  「不對,腳步聲的方向是從城裡趕往城外。」鼠公公鄭重其事地道:「老奴這一對鼠耳靈驗無比,多年來靠它們屢屢逃生,肯定不會聽錯。」

  我一聽也覺得意外,按理說,碧菌坪舉行道法會,只有城外的人往這裡聚集,哪會反向外跑?

  鼠公公警覺地道:「少爺,老奴預感會有大事發生。我們還是趁早溜走吧?反正道法會打來打去,和我們沒一點干係。」

  「能出什麼大事?」我喃喃自語,通殺城是水六郎的地盤,難道妖怪們調兵遣將,封鎖城門,要將羅生天、清虛天一網打盡?然而十大名門精英盡數彙集於此,想要一舉殲滅談何容易?何況魔剎天不會傻得兩面樹敵。

  「少爺,老奴去城門口打探一下虛實。咱們勢單力孤,生來弱小,可得事事謹慎才行。」鼠公公縮頸蜷肢,變成一隻灰絨絨的老鼠,從我肩頭躍下,爪牙並用,毫不費力地在地上挖出一個地洞,一溜煙地竄走了。

  我兀自沉思,妖怪們向城門集結,到底是為了什麼?

  「砰」的一聲,紫氣縱橫,沉舟真人一腿踢中呼延重,然而腳卻死死粘在了對方的胸膛上。「蓬蓬」!呼延重胸口向外綻出雙翅,一道是翻滾呼嘯的暴風之翅,一道是藍光閃耀的閃電之翅。雙翅卷起,沉舟真人的右腿立刻被絞滅於無形,大腿斷根處,鮮血狂噴。呼延重雙翅順勢一拍,將沉舟真人遠遠地震飛出去,撞上一棵石菌,昏迷不醒。

  「恭喜呼延掌門又勝一場。」珠穆朗瑪眉頭微蹙:「只是出手還需注意輕重,以免傷了羅生天與清虛天的情誼。」

  步鬥派的道士們眼都紅了,一個道僮扶起沉舟真人,恨恨地道:「斷去一肢的情誼,的確深厚。」

  「如果各位覺得呼延掌門出手過重,不如我們羅生天換一位掌門下場比試吧?」珠穆朗瑪滿臉關切之色。此話擺明瞭是瞧不起對手,引起清虛天各派一片噓聲,就連場下的眾人,也看出羅生天與清虛天的不對勁了。

  公子櫻淡淡地瞥了一眼呼延重,道:「雙方較法,死傷在所難免,珠穆朗瑪掌門不必介懷,清虛天這一點肚量還是有的。」

  呼延重道:「沉舟真人法力高強,我不得不全力而為,還望清虛天各位見諒。」話語生冷,聽不出任何抱歉的意思。

  「呼延掌門儘管一展雄風便是。」莊夢悠然搖動羽扇,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眼看補天門的新任掌門丁蝶上場,和呼延重激烈交戰。我不由得滿腹疑雲,呼延重擁有風雷電火之體。如果我是公子櫻,一定會派出專門克制呼延重的人出戰,而不是任由幾個新任掌門依次上場,徒增傷亡。

  是清虛天對道法會的勝負根本不看重?還是別有隱情?莫非清虛天是故意落敗?瞧瞧神定氣閑的公子櫻、莊夢,我苦思不解,目光掠過,丁蝶在一棵棵石菌上矯夭騰挪,以補天秘道術與呼延重展開遊鬥,一襲紫衣忽隱忽現,飄搖不定。我突然嚇了一跳,丁蝶長得至少和丁香愁有七、八分相像,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丁香愁死而復生。「丁蝶——丁蝶。」我默默念了幾遍,心中猛地一個激靈,難道她是龍蝶和丁香愁的私生女?

  月魂苦笑:「你不會又想殺死丁蝶吧?」

  我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我可不是什麼嗜殺的屠夫,只是形勢所迫罷了。如果丁蝶真是龍蝶的女兒,除掉她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遙遙望著丁蝶,我若有所思,或許留著她對付龍蝶,會更好。在我所有的敵人中,龍蝶才是最可怕的一個,其次才輪到莊夢和楚度。至於海妃和無痕,憑藉神識氣象八術,我絕對有信心和他們一戰。

  「轟」,呼延重風火雷電四翅齊展,以壓迫的氣勢橫掃而過,方圓十丈內,盡是電閃雷鳴,風呼火卷,逼得丁蝶連連隱遁。好在補天秘道術神出鬼沒,行蹤不定,呼延重猶如隔靴搔癢,雖然盡占上風,但難以鎖住丁蝶下重手。

  一時間,雙方形成膠著之勢,場下圍觀的人情不自禁地為清虛天鼓勁吶喊。呼延重連傷數人,早已激起不少看客的不滿。人心大多同情弱者,眼看嬌滴滴的丁蝶被呼延重猛追猛打,一些急躁的男人不免破口大駡起來。

  「羅生天虛偽無恥,口口聲聲說與清虛天情誼永存,較法時卻心狠手辣,趕盡殺絕。」「聽說楚度挑戰清虛天,就是受了羅生天的唆使。要不然,他怎麼不去羅生天?魔剎天和羅生天早就蛇鼠一窩了。」「清虛天八大名門掌教隕落,實力大損,自然任由羅生天施威了。該死的羅生天,為了稱霸北境,把咱們人類出賣給了妖怪!」

  耳畔,時不時傳來諸如此類的議論。一些羅生天的人不服氣地辯駁,反抗聲立刻淹沒在義憤填膺的群眾海洋中。我心中一動,目光尾隨著那幾個最早痛駡羅生天的人,他們很快擠入人群,換了個地方,繼續痛斥羅生天的罪行。

  這些人是特地借助本屆道法會,煽風點火,引起北境所有人類對羅生天的不滿!我倒吸一口涼氣:妖怪們突然集結城門;清虛天的掌門接連落敗受傷;詆毀羅生天的角色出場;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將眼前發生的一切聯繫起來。

  一場大變的前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我有預感,魔剎天、清虛天、羅生天之間一定會有大動向。

  我一時思緒紛亂,這也許是一個機會。如果正值太平盛世,那麼以莊夢、楚度、海妃龐大的勢力,對付我並不難。但一旦戰亂紛起,各方明爭暗鬥,我大可以利用混亂的局勢和他們彼此激化的矛盾,更好地活下去。

  我抬起頭,天空的暮靄漸漸濃郁,一片灰色彌漫開來,籠罩了碧菌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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