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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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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5:41 |只看該作者
  就在此刻,我整個人突然進入了一種空空蕩蕩的玄冥狀態。無肉無體,無牽無掛,無彼無相。如夢幻如泡影,如朝露如電光。陰冷的夜風從身上吹過,卻不能令我的頭髮、衣衫拂揚,仿佛我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並非真實存在。

  這一刻,我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在徹底放下對龍蝶的忌憚後,我終於成功邁入了「空」的境界。

  斷魂橋的另一頭,龍蝶始終沒有出現。

  我仰天大笑:「月魂你看,有時候前進一步,就會逼得敵人後退一步。」長久以來,龍蝶在我內心壓迫的陰影,一下子淡去了。

  月魂問道:「你打算找到龍蝶,想辦法吞噬他?」

  「我不會傻得主動進入黃泉天。」我搖搖頭:「我不去找龍蝶,他遲早也會來找我。」在斷魂橋附近,我逗留察看許久。眼見四周無人,我索性拿出丹鼎流的三本秘笈,逐一修煉。一旦進化飛升,也不怕洩漏我人妖的底細,否則被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們瞧見總是不妥。

  從如意袋裡,我選出了幾十種補氣固元的丹草,吞食服下,坐在冰蒲團上,開始修煉第四品的《朱光雲碧腴》。

  「采之類碧,造之則朱。煉為表衛,白裡真居。方圓徑寸,混而相拘。」我默運要訣,靜心持守。丹田內緩緩升起一座鼎爐,體內的紅華神種如同燃燒的爐火,環繞鼎爐,熊熊奔湧。

  「先天地生,巍巍尊高。旁有垣闕,狀似蓬壺。」鼎爐越來越滾燙,肺腑好比火焚。紅華神種將鼎爐層層包裹,宛如秋蟲結繭。片刻後,紅華神種鼓起一團,形狀似壺,壺口微張,凝結著一滴半紅半綠的液珠,懸而不落。

  「轟」,鼎爐開啟,熱氣噴湧。紅華神種形成的蓬壺炸開,紅碧液珠倏然滴落,在體內飛速迴圈一周,沖入爐內。「環匝關閉,四通踟躕。」我運轉完最後一句要訣,鼎爐猶如連珠彈一般,頻頻射出一顆顆半紅半碧的液珠,霎時擠滿內腑,在體內密密麻麻地滾動。

  這時,我的體膚左半邊呈豔麗的朱紅色,滾熱如火。右半邊瑩瑩碧綠,清涼似霜。一個人像被分割成自相矛盾的兩部分,左胳膊動一下,右胳膊必然會朝相反的方向抽動,踢出左腳,右腳也會不由自主地向後甩出。

  「《朱光雲碧腴》明明煉成了,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我怪叫道,照這個樣子,我連最簡單的肢體動作也做不出來。

  螭道:「根據我的經驗,你體內陰陽精氣各自為政,需要煉化融合。」

  略一思索,我乾脆重開鼎爐,繼續修煉第三品的《紫華流精》。「紫華流珠,常欲去人。卒得精華,轉而相因。」繞著鼎爐,朱光雲碧腴形成的液珠簌簌滾動,鼎爐半熱半涼,時浮時沉,耀眼的紅碧光華在肌膚上走馬燈般輪流閃爍。

  煉至半途,陰陽精氣愈來愈盛旺,我的左半身竟然隱隱冒出火光,而右半身陰霧氤氳。

  「滋液潤澤,施化流通。」在陰陽精氣攀至極點的一刻,鼎爐轟然巨震,朱光雲碧腴液珠紛紛裂開,流瀉出碧紅色的汁液,混攪在一切,沖入鼎爐。「化為流光,至散至凝。」一道閃電般的紫光猛地劈開鼎爐,滿身飛馳。紫華流精閃過的地方,氣息化作了明耀的光息,似散似凝。呼吸吞吐之間,紫芒流燦,光華灼灼,照得肺腑亮堂堂一片,纖毫必現。

  體內的精氣竟然被光質化了,我全身溫熱如湯,像是泡在了光海中。運息動作時,身軀化作一道明亮的紫色流光,瞬息閃爍,變幻不定。

  月魂奇道:「想不到《紫華流精》如此神妙,可以將氣息光化。」

  我心花怒放,一鼓作氣,研習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然而,運轉紫華流精燒煉鼎爐時,丹田上方三寸處始終有一個暗點,無法被光息覆蓋。我恍然明白,這是因為我沒有修煉過第六品的《太清金液華》,導致光息不能渾圓流轉,無法進一步修煉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

  似乎楚度手中,有一顆丹鼎流煉製的太清金液丹。我想起夜流冰曾經對孫思妙的許下的利誘,不禁怦然心動。那一冊《太清金液華》,可能就遺落在魔剎天。

  這時,一隻只五彩繽紛的圓殼鼓出肌膚,連成一片,飛速覆蓋全身。

  月魂欣然道:「你就快要神態進化了!」

  沒過多久,圓殼紛紛變軟變薄,灑落無數碎屑。從殼內,綻出一片片明淨的柔光,形似羽毛,再次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月魂驚呼一聲:「老天,原來是轉態進化!你直接跳過了神態,邁入轉態!」

  我又驚又喜,妖怪隨著進化遞進,需要的時間也會越來越長,在神態時達到頂點,整整半年的時間不能動一下。隨後,時間又會逐漸縮短。轉態進化只要耗一個月,就能順利飛升。我讓絞殺回去給海姬傳信,便開始了耐心的等待,默默體會剛悟出來的「空」的意境。

  「我的上一代主人,兩百萬年前吉祥天天刑宮的首座長老濕婆,論述過一句關於『空』的精闢見解。」螭興致盎然地道。

  我心中一動:「快說來聽聽。」

  螭搖晃著腦袋,拿腔作調地吟道:「空者,彼非彼。」

  彼非彼?我猶如瑚醍灌頂,幡然醒悟。

  螭老臉一紅:「你真的懂了嗎?我直到現在也不太明白哩。」

  我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斷魂橋:「你說這是什麼?」

  「這還用問?當然是橋。」

  「為何說它是橋?」

  螭一愣:「多少年來,大家都是這麼叫的。」

  我緩緩地道:「它被稱作橋,並不代表它的本質就是橋。它只是架在空中,供人行走的鐵索,因此它的本質只是鐵,而非橋,人因它的用處才取名為橋。說橋非橋,便是『空』。踏入空的境界,肉身也隨即回歸虛無的本質,隱入混沌。所以尋常法術,難以侵害分毫。」

  螭嘟囔道:「這麼說來,萬物皆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空並非幻滅,只是不因得失而煩惱。若空而不空,便能達到真空生妙有的嶄新境地。」如果我猜測無差,妙有的極限,應該就是知微。

  閒來無事,我潛心思索各類法術的精要。在這裡,天空始終陰沉晦暗,鳥影飛絕,四周空曠幽寂,獸蹤滅跡,別有一種荒涼的孤寂感。

  天地悠悠,萬籟俱寂,生命的痕跡無處追尋。斷魂橋下,一個個鬼魂隨著白骨舟遠逝,彼此視如陌路。生命孤獨而來,也孤獨而去,中間的悲歡離合只有自己懂得。

  「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我心有所感,低聲念道。

  「夫晝夜之有變兮,樂人生之暫歡。」甘檸真清冽的聲音順風傳來,她飄然走上山崖,暮色在肩頭染上幾許微黃。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驚訝地看著她,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絲歡喜。我只是讓絞殺告訴她們,我要遠行覓地,閉關修煉一個月,再去朱家會合。

  「我就是知道。」甘檸真淡淡地道,瞥了我一眼,道:「轉態飛升?為何不讓我們替你護法?」

  我苦笑,甘檸真在我身旁坐下,雙手抱膝,側首凝視著我:「不想讓那些女武神知道?」

  我點點頭:「碧落賦的門人知道你是人妖嗎?」

  甘檸真默然有頃,道:「只有師叔知道。初入碧落賦時,我很自卑,落落寡歡,誰也不願搭理。」

  「小時候,我也很自卑。」我笑了笑,「所以我總愛和別人套近乎。如果有人把我當朋友,我就會很開心。」

  甘檸真臉上露出回憶之色:「只有師叔常常陪著我,彈琵琶給我聽,一聽便是一整夜。據傳流星劃過夜空的時候,碧落賦後山的石頭便會唱歌,有幸聽到歌聲的人,能永遠快樂。於是,每當有流星的夜晚,師叔就偷偷來敲我的窗,拉著我去後山。在忽明忽暗的山道上,我們豎起耳朵,聽呀聽。」

  「聽到石頭唱歌了嗎?」

  「從來沒有呢。」甘檸真有些難為情地笑道,「但不知怎地,我開心了許多。我和師叔在深夜的山上奔跑,燦燦的流星從身後一一閃過,心裡忽而覺得很亮。師叔說,檸真你瞧,流星喜歡你,所以跟著你在跑呢。」

  「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多半就能聽到石頭唱歌啦。」我做了個鬼臉:「我老愛爬上樹頂,偷瞧王員外的女兒。她可真漂亮啊!我常常想,就算她出嫁了,我也會跟到她的夫家,偷偷地瞧她一輩子。」

  甘檸真好奇地問道:「後來呢?」

  「沒有後來。開始的時候,我已知道不會有後來。」我平靜地道,「現在,她的臉好像越來越模糊,都記不太清了。但那會兒,我的心怦怦亂跳的滋味,卻怎麼也忘不了。」

  甘檸真柔聲道:「有忘不了的,就足夠了。」

  「嗯,那只是少年時的夢吧。就像劃過夜空的流星,照亮一刻,便是一刻。」

  「有機會,我陪你再去偷看她。」

  「有機會,我陪你去聽石頭唱歌。」我頓了頓,故意搖搖頭:「其實這是多此一舉。」

  「為什麼?」

  「有我在,小真真一定會永遠快樂,哪裡還需要什麼會唱歌的石頭?」

  甘檸真俏臉微紅,啐道:「你的鬍子一定是天下第一利器。」

  我奇道:「為什麼?」

  「你的臉皮這麼厚,鬍子都能戳穿,豈不是天下第一的利器?」

  我張嘴結舌,甘檸真玉指輕點我的下巴,發出銀鈴般的歡笑聲,我也跟著一陣傻笑。

  「你呆笑什麼?」甘檸真嬌嗔道。

  「因為你也在笑。而你笑的時候,我也願意笑。你難過的時候,我也願意一起難過。」我低聲道,和甘檸真待的時間越久,我就越難以克制內心的情感。

  明明知道,我們不會有後來,卻又忍不住開始。

  甘檸真凝視著我,眼眶漸漸發紅:「值得麼?」

  我心弦激蕩:「你說的,夫晝夜之有變兮,樂人生之暫歡。有短暫的忘不了,就值得。」

  「我的父親,是晏采子。」過了一會,甘檸真忽然道。

  「哦。」我下意識地應道,隨即心中狂震,差點一口氣嗆在喉嚨裡,「什麼?晏采子?你你你,小真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甘檸真淒然道:「這是真的。碧落賦的前任掌教,昔日清虛天的第一高手晏采子,是我的親身父親。」

  我目瞪口呆:「晏采子是公子櫻的師父,和你整整差了兩輩,怎麼會是你的父親?」

  「這樣才不會讓外人猜出我們的關係。」甘檸真澀聲道:「當年,晏采子雲遊天下,在魔剎天和家母相識相戀,也有了我。六年後,他厭倦了,於是棄我們母女而去,直到母親應劫死後,才將我強行帶回碧落賦,安排他的一個弟子收我為徒,以此掩人耳目。除了櫻師叔和從小伺候晏采子的雷叔,碧落賦內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我呆了半晌,才道:「太不可思議了。打破我的腦袋也想不到,你竟然是晏采子的女兒。難怪以前海姬說晏采子因為尋找自在天而發瘋,你的反應如此激烈。」

  甘檸真淡淡一笑:「他怎會發瘋?只是世人以訛傳訛罷了。我到了碧落賦沒多久,他便離開,從此杳無音訊。」

  「你恨他嗎?」

  「沒有愛,哪來的恨?我早已看淡了。」長髮黑夜一般垂下,覆蓋了她的臉頰。

  「或許晏采子有不得已的苦衷呢?」雖然這麼說,我心裡也明白,清虛天第一高手怎能和一個魔剎天的妖怪結親?為了門風清譽,晏采子一定是狠心斬斷情緣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晏采子不會將世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包括碧落賦和他的虛名。拋下母親的那天,他無悲無喜,神色自然,只是丟下一句『萬物無常,有生有滅』,便揚長而去。」

  我咂舌道:「世上居然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

  「與其說是鐵石心腸,不如說他是一個冷靜到了極點的人。他不會恨,也不會愛,凡人的七情六欲似乎和他無關。」

  我期期艾艾地道:「他畢竟把你接回了碧落賦。」

  甘檸真沉默著,不說話,森冷的崖風,吹得她香肩愈發消薄,瞧得我心疼。

  「不值得呢。」我緩緩地道,「小真真為了晏采子,便放棄心中的情愛,不值得。」

  甘檸真微微一愕,我望著漸漸陰濃的天色,柔聲道:「哪有為了別人的過錯,而懲罰自己的?小真真,放下它吧,放下這個包袱,你才會真正快樂。雖然我討厭公子櫻,但如果他可以帶著你找到會唱歌的石頭,我也會很快樂。」

  甘檸真怔怔地看著我,我努力地對她平靜微笑。天曠地寥,山風嗚咽,夜色像覆水淹沒了我們的表情。

  一連三十天,甘檸真總是在黃昏而至,破曉離去。我們時而談天說地,胡侃一氣;時而長久沉默,享受兩個人的平靜。有一次我忍不住想,這麼過一輩子也很好,卻又硬起心腸,告訴自己早已沒有了退路。有時我又會覺得,在公子櫻的羽翼呵護下,小真真才會過得更好。

  然而無論怎麼想,我都想和她多待一會。

  「我們這樣,算不算是樂人生之暫歡呢?」我問她。

  甘檸真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漸漸模糊,四周倏然一片漆黑。在黑暗的盡頭,瑰麗的彩光席捲而來,帶著我沖向遠方。

  我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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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冊 吉祥蓮華 第一章 逃不掉的桃花運

  立腳的地方,碧蔭參天,雜花生樹,宛如重重錦繡屏障,不遠處是萬丈山壁,四面環抱,斜斜向上合攏,只在上空留出磨盤大的一塊天。山壁岩石呈豔麗的粉紅色,上面藤蘿盤纏,形如傘蓋向外伸展,花紅卉綠,結滿黃果紫實。

  「神態飛升可以在色欲天待上一整天,加上轉態的三天,你足足有四天的時間尋寶。」月魂說到一半,忽然愣了一會,「這裡是,是……」

  「是什麼?反正這一次飛升,得陪空空玄去阿修羅島,哪有空閒找寶貝?」我點燃小火爐,喚出空空玄,後者激動地在空中連蹦十多個筋斗:「是令人興奮的色欲天的空氣啊!阿修羅島,我來啦!」

  我一拍胸脯,爽快地道:「現在你是老大,你說去哪,咱們就去哪。」

  「夠意思,不枉我堂堂盜賊大宗師和你結交一場!」空空玄親熱地跳到我肩上,張開嘴,輕輕咬了咬我的耳朵。

  我一愣:「你幹什麼?」

  「嘻嘻,少見多怪,這是我們精怪對待好朋友的禮節——咬耳禮。」空空玄目光一掃,臉上突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啊!你的運氣還真是……色欲天這麼大,你怎麼偏偏飛升到了這塊地方?」

  我頓生警覺:「這裡難道很危險?」

  空空玄乾笑幾聲:「危險是有那麼一點點,不過很快活,嘿嘿。」

  月魂苦笑道:「這裡是姹精聚集的地方。姹精是色欲天一種奇淫的雌性精怪,性喜交媾,一被她們纏上,就是不死不休,精盡人亡。」

  我毫不猶豫,拔腿就跑。在色欲天可沒辦法施展陰陽采補妖術,我非得被榨成人幹不可。

  「來不及了。」空空玄指著山壁,一縷縷粉紅色的香霧嫋嫋透出,藤籮花卉一沾紅霧,立刻簌簌抖動,發出嬌媚蝕骨的笑聲,滿山回蕩。

  「姐妹們,有人來了!」「三千多年了,總算等到男人的味道了。」「這次輪到我先來!」「不要急,所有的姐妹都有份!反正屍體不會這麼快腐爛……」藤籮花卉扭動枝條,變成一個個赤裸的女精怪,頭戴荊冠,足系花球,胴體遍佈花花綠綠的紋路,像蛇一樣,在岩壁上滑動著向我們遊來。

  三千多年的壓抑?屍體不會這麼快腐爛?我望著漫山遍野,一雙雙饑渴放光的眼睛,不由頭皮發麻:「這麼多姹精?空空玄,你替我頂一頂。」

  空空玄怪叫:「這種事你比我有經驗,還是你來頂。」雙足一跳,就要逃入火爐。

  我一把逮住空空玄:「你先操練起來,做兄弟的要有福同享。」

  空空玄哭喪著臉:「我不行啊,我太小了。」

  「堂堂盜賊大宗師,別說喪氣話!」

  「我是盜賊大宗師,又不是採花大宗師!」

  幾千個姹精飛快將我們圍住,騷首弄姿,扭捏作態,浪笑得我心裡直發毛。一個自稱大姐,臉像褶皺樹皮的姹精對我拋了個媚眼,又沖空空玄撅起紅唇,做了個親吻的動作。

  「好冷啊。」空空玄打了個寒戰。

  月魂道:「姹精受困於這片山壁,只要你能逃出去,她們就拿你沒辦法。」

  空空玄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姹精是罕世奇珍燈籠草的守衛者,呶,燈籠草就長在山壁中間的石縫裡。我們別錯過了,去阿修羅島用得著它。」

  「明白了。」我和空空玄心有靈犀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姹精大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們一番,嬌滴滴地道:「兩位一個短小精悍,一個高大英武,都是如此可愛喜人,倒讓我們不知先享用哪一個了。」

  「他!」我和空空玄同時指向對方。

  我大聲道:「這位空空玄兄弟雖然個子矮了點,但俗話說的好,一寸短,一寸險,濃縮的才是精品。你們看,他唇紅齒白,肌膚滑嫩,肢體矯健,眼神靈秀,端的是玉樹臨風美少年。」一邊說,一邊向山壁處退了幾步。

  姹精大姐如狼似虎的目光立刻投向空空玄。後者慌忙道:「我常常感慨,既生林,何生空?比起這位林飛兄弟,我好比太陽旁的小螢火,大樹下的小雜草。俗話說得好,一寸長,一寸強,大塊頭有大本錢。你們看,他劍眉星目,肌肉飽滿,天生紅發,熱情似火,好一位偉岸英挺大丈夫。」趁姹精大姐轉移目光,也悄悄後退。

  眾姹精群雌啾啾,摩拳擦掌:「管你們什麼美少年,偉丈夫。只要是男人,我們都喜歡。」

  我急忙道:「各位姐妹,我理解大家饑渴難耐的心情,但也請遵守秩序排好隊,一個個來嘛。」

  「心急吃不了熱鍋飯,大家排好隊,先排先得。」空空玄連連點頭:「我們兄弟兩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包你們滿意。」

  姹精們個個蕩笑,嬉鬧著在我和空空玄跟前排起了長龍。身後,隨即空出了一大塊,距離崖壁大概有十多丈遠。

  霎時,我一把舉起空空玄,往右後方的山壁上空用力投去。空空玄猶如空中疾射了六、七丈,隨後連翻幾十個筋斗,越翻越高,越翻越遠。他雙手奮力前探,抓住了凸起的岩石,腰肢靈巧一挺,已攀上山壁。再幾個起落,已到了山腰處。

  不等姹精們反應過來,我已施展魅舞八式中的「飛揚」,向左後方飛逃。碧色的魅簇擁著我,宛如乘風而行。我雙腳踩上山壁,徑直而上,如履平地。

  背後傳來姹精大姐的尖叫:「想逃?抓住他們!」

  姹精們分作兩批,洶湧追來。她們在岩壁上滑行的速度極快,幾息功夫,十多個姹精便追上了我。我施展魅舞,剛擊倒一片,又被更多的姹精纏上。無奈之下,我重新躍下崖壁,施展魅舞八式的「寬博」,與姹精們展開了東躲西閃的遊鬥。

  此時,空空玄閃入了山壁中縫。

  我形勢不妙,四面八方已經被姹精圍得水泄不通。姹精們的手足裡鑽出一根根荊棘藤條,猶如長鞭,兇狠抽來。這些藤鞭有時倏地鑽入地下,從另一個位置毒蛇般陡然探出,令人防不勝防。哪怕我的法術再厲害,到了色欲天,也一籌莫展。

  「熱愛!」月魂沉聲道,「用這一式魅舞。」

  我直翻白眼:「有沒有搞錯?對著這些醜陋淫蕩的姹精,我哪裡使得出『熱愛』?」

  月魂歎了口氣:「難道她們不是和你平等的生命嗎?」

  我身形拔起,踢飛一個姹精,雙手拂出,捏碎左右兩側姹精的咽喉,冷笑道:「平等?八歲時我就明白,生命從來都是弱肉強食。」施展魅舞八式的「浩然」,將姹精們的藤條攻擊全數封擋在外。

  「得手啦!」半空中,傳來空空玄的歡呼聲。與此同時,一根亮閃閃的銀索從高空電射而來,穿過姹精們的圍堵,直奔我的眼前。

  我以一個魅舞的姿勢高高躍起,一把抓住銀索,「嗖」的一聲,銀索飛速倒退,帶著我向上空疾升。山巔上,空空玄一手拽著銀索,一手捧著一個形似大紅燈籠的植物,喜笑顏開。

  雙腳踩實光禿禿的崖頂,我才松了一口氣:「你的力氣不小啊,居然能一口氣把我提上來。」往下望去,姹精們的嘴裡紛紛噴出粉紅色的香霧,變回藤蘿花卉,重新攀附在岩壁上。

  「那當然。偷盜不僅僅是技術活,還是力氣活。」空空玄洋洋得意,銀索滾卷成彈丸大小,縮入靴底。

  山壁這一邊,水聲轟鳴,高高低低懸掛著千百條水瀑,如同銀龍飛舞而下,彌漫的雪白水汽猶如茫茫雲霧,遮住了下方。

  「阿修羅島在什麼位置?我們要走多久?」我問道,俯身就著水瀑,洗了一把臉。姹精濺在我身上的血肉,現在都化成了碎藤雜草。

  「在天上。」空空玄悄悄指了指頭頂,「告訴你一個秘密,億萬天女其實是阿修羅島週邊的守衛者,負責監測整片色欲天大地。」

  我訝然道:「我們怎麼上去?難道抓著這些天女的裙帶爬上天?」

  空空玄胸有成竹:「在色欲天東方有一座逍遙宮,宮裡住著一個強大的精怪族群,負責守衛一條羊角鐵陰蛇。我們首先要盜得羊角鐵陰蛇,再趕往北面的火焰峽,用羊角鐵陰蛇引出那裡的守衛者三足烏精,設法偷到三足烏精的霞光羽衣,披上羽衣飛上天,再等待時機。」

  「費這麼多周折,還要等待機緣才能接近阿修羅島?」

  「廢話,不然我早自己幹了,還要你打下手?快走吧,盜賊的時間就是生命!」空空玄雙腳一蹬,彈丸般向下跳躍。

  急急趕了一天的路,我們終於抵達了東面的逍遙宮。

  四面青山碧水環繞,花樹繁茂。河上鴛鴦戲水,桐梢鳳凰飛舞。放眼望去,逍遙宮珠光繚繞,寶氣氤氳。金碧輝煌的宮閣連綿如城,瓊瑤華美的樓臺高聳似峰。殿門口車水馬龍,精怪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我皺眉道:「宮裡這麼多精怪,怎麼下手?」

  空空玄挺挺小胸:「大搖大擺走進去,沒人會查我們。」率先向宮門走去。

  門口倒也無人看守,奇裝異服的精怪們成群結伴,談笑進出。空空玄隨意叫住一個手捧鮮花,腰懸玉佩,文士打扮的黃髮碧眼男子,用古怪的言語問道:「衣食米死特李阿寶嘿啊?」

  「愛動怒。」文士精怪搖搖頭,快步向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子走去。

  我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他喜歡發火?」

  「我問他李阿寶在不在,他說不知道。」

  「誰是李阿寶?你的精怪朋友?」

  「我胡編的。」空空玄狡黠地攤開手掌,露出一枚精美的玉佩,「先熱熱身。」

  巍峨瑰麗的宮內張燈結綵,人流如鯽,一派喜慶氣象。大殿中心,一個身披織金冰綃的豔麗女子載歌載舞,雙臂不時化作鮮豔奪目的孔雀屏,撩起縷縷香風。邊上幾十個侏儒手捧五色樂器,吹拉彈奏,喜氣洋洋。四周擺開了幾千張筵席,正在大宴賓客。席上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引得人食指大動。空空玄也不客氣,拉著我找了個空位,大吃大喝起來。

  我悄聲道:「還不趕緊趁著混亂,溜進去盜寶?」

  空空玄一抹滿嘴油:「慌什麼?做盜賊這一行,要膽大心細,把對方的家當作自己的家。摸清虛實後,再挑選最恰當的時機下手。」

  主席上,一個相貌清奇,衣飾華貴的老頭忽然起身,舉起一杯香露,聲音洪亮:「今日我逍遙公嫁女。感謝各位朋友不遠萬里,前來道賀。老夫無以為報,先幹為敬。」仰頭喝下玉露,引來賓客一片喝彩道喜聲。

  逍遙公身側,一對吉服男女向眾人團團拜揖。新娘塌鼻闊嘴,腰圓體胖,說話像公鴨子叫:「多謝大夥捧場,玉嬌我今天很高興!守了這麼多年的空房,今天總算有人暖被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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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客們一陣哄叫,逍遙公微微皺眉,瞧了瞧女兒,眉宇終還是舒展成了愛憐。

  「大家瞅瞅,我挑的夫君還過得去吧?」新娘子玉嬌用力一揪新郎耳朵,哼道:「死鬼,快說幾句,真比木頭還笨。」

  新郎苦著黃瓜臉,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地應著,惹得四下裡捂嘴竊笑。空空玄興致勃勃地道:「逍遙公這個傻女兒玉嬌,倒也嫁出去了。新郎多半是看在逍遙公財雄勢大的份上,才娶了這頭母老虎。」

  我瞧著有趣:「想不到精怪婚嫁和我們差不多。」

  空空玄白了我一眼:「難道精怪和妖怪、人類有什麼不一樣嗎?都要生老病死,結親育子。」

  我微微一愣,飛升的人、妖,往往把精怪們當作低等的生命。如今想來,它們同樣也是北境的主人。

  空空玄又道:「逍遙公這個老精怪頗難對付,好在今日嫁女,戒備之心必然大減。等精怪們鬧新房時,我們下手。」

  我目光一轉,忽然瞥見西首席上一個熟悉的綠影,正在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我不動聲色地別過臉,手肘支頭:「怕是等不及了,我的債主碧四娘來了。」

  「溜!」空空玄抽身就走。我剛站起來,遮遮掩掩地向外挪了幾步,就聽到玉嬌大叫:「爹,這個精怪長得俊,我要討他做小!」

  一時間,無數雙目光齊齊投向我,我呆若木雞,望著玉嬌直直指向我的肥胖手指,好一會才明白過來。

  滿座喧嘩聲中,碧四娘的嬌笑格外刺耳。她嫋嫋走向我,紅唇翕動欲言,明顯打算拆穿我的身份。

  「我有老婆了!」我急中生智,直指碧四娘,「她就是我的老婆!」

  碧四娘一愣,我不容她分辯,滔滔不絕地道:「不過這個賤貨水性楊花,背著我偷男人,還要夥同姦夫殺我滅口!」

  賓客譁然,碧四娘氣得渾身發抖,怒道:「我根本……!」

  「你根本沒有偷男人,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會狡辯。」我猛然打斷碧四娘的話,向眾精怪一拱手,慷慨激昂地道:「各位,試問哪個淫婦,會承認自己偷人?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精怪漢子,雖然本領低微,但這口窩囊氣卻受不得!」眼角餘光一掃,空空玄杳無蹤影。

  精怪們紛紛點頭,一個威猛粗獷的精怪重重一拍桌子,吼道:「兄弟,你這話說得在理!當年我那婆娘……」見眾人充滿期待地望著他,急忙擺手,「沒什麼,什麼也沒發生。」

  碧四娘目光猙獰地瞪著我,眼角抽搐:「你根本不是……!」

  我搶著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夫君,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有了野漢子,連自己的相公也不認了。罷了,今天是逍遙公掌珠大喜的日子,你我恩怨,暫且放下,不要壞了新娘子的喜興。走,我們出去說!」大步流星,就要順勢開溜。

  「你別跑呀!」玉嬌霍地沖到我跟前,死死拽住我的衣角,扭頭對碧四娘惡狠狠地道:「姓碧的蕩婦,逍遙宮沒你的座位,快滾出去!」

  碧四娘尖叫道:「他是飛……!」

  我斷然搖頭:「你不配叫我的小名。咱們夫婦早已恩斷義絕,別這麼肉麻地稱呼我。主人下令讓你滾了,你怎麼還死皮賴臉?」

  玉嬌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我:「原來你的小名叫飛,真好聽。飛,你放心,我立刻趕她走。」一掌拍出,空中倏然凝結出一隻斑斕獸爪,扣向碧四娘。

  綠影一閃,碧四娘躲開獸爪,剛要辯解,新娘子卻追得急,布下重重爪影,呼嘯的爪風逼得碧四娘不得不全力反擊。雙方滿場疾掠,大打出手,好不熱鬧。

  一時眾精怪紛紛躲閃,侏儒樂師抱頭鼠竄。桌翻碟碎,湯汁飛濺,場面一片混亂。

  「都給本公住手!」逍遙公猛喝道,聲如黃鐘大呂,雄渾激越。百來個雷公嘴臉的精怪沖進來,在他的吩咐下,強行整肅混亂的人群。

  碧四娘和玉嬌被逍遙公聲威所攝,乖乖停手。我心中一凜,這個老精怪力量深湛,不好對付。

  逍遙公冷森森地看了我一眼,道:「嬌兒,你真的要他嗎?」

  玉嬌連連點頭,一把將愁眉苦臉的新郎推開。

  逍遙公目光閃動:「來人,送碧四娘好生離開,不得為難。」

  碧四娘急道:「老爺子,他……」

  「無需多言。」逍遙公打斷碧四娘的話,意味深長地道,「委屈你了,四娘。送客。」

  碧四娘恨恨瞪了我一眼,悻悻離開。逍遙公對賓客們大笑:「小孩子家胡鬧,掃了各位的興致,大夥兒請繼續。」一拍手,十來個小丑打扮的花臉精怪蹦跳入場,噴火吐劍,表演起了雜耍,頓時吸引了賓客們的注意力。

  這時,逍遙公才緩緩走到我面前,壓低聲音:「據本公所知,四娘從未嫁過人。」

  我心一緊,臉上沉著笑應:「老爺子,這話說來長了。」

  「本公沒興趣聽你扯謊,也沒功夫管你和四娘之間的恩怨。不拆穿你,只是為了嬌兒。」逍遙公疼惜地望著玉嬌,「這個女兒,雖然又傻又醜,但父母疼愛的心是不會變的。她看上了你,你就得留下來伺候她。」

  他的神色一獰:「你若敢慢怠嬌兒,本公活剝了你的皮!」揮揮手,幾百個雷公嘴臉的精怪一哄而上,將我強行押出。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反抗。一來寡不敵眾,二來空空玄多半已潛入內室,偷盜羊角鐵陰蛇。我若動手逃跑,引得精怪四處搜索,反倒容易把他牽扯進來。精怪們把我帶到一間華麗的閣樓上,反鎖住門,守在走廊巡戒。

  樓內銀樹琪花,翠煙繚繞,牙床上的龍鳳呈祥錦被透著陣陣蘭麝濃香,像是女子閨閣。大概過了兩個多時辰,玉嬌推門而入。

  我暗暗苦笑,這次飛升色欲天,先遇上姹精,後碰到玉嬌,還真是走了倒楣的桃花運。

  「飛,我來看你了。」玉嬌故作溫柔的語氣聽得我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怎麼不去陪你的相公?」我強笑道,空空玄怎麼還沒有得手?

  玉嬌大嘴一撇:「他?要不是我爹有財有勢,這個軟骨頭才不會理我哩。」親熱地向我湊過來。

  我不著痕跡地向後挪開:「姑娘說笑了。」

  「你也討厭我?」玉嬌看似傻氣,卻敏感得很,面色大變道:「你個紅毛怪,居然也瞧不起我!」

  她大發雷霆,一腳踢翻金鼎香爐,雙手亂揮,把紫檀古董架上的精美器玩砰砰砸碎。「你們都是這樣!嫌我醜,嫌我笨!從小到大,沒人真正喜歡我!難道這是我的錯?」

  銅雀紋窗櫺外,精怪影子幢幢。我默然看著她:「姑娘不用自卑,在下並不討厭你。」

  「你扯淡!」玉嬌嚎啕大哭,「沒有了爹,我就是一塊爛泥巴!我要的又不多,我只求別人不討厭我。」

  我幽幽歎了口氣:「在下,一點也不討厭姑娘。」忽然瞄見天花板上,移出了一塊黑洞,悄悄探出空空玄意氣奮發的小臉。

  「玉嬌,我沒有騙你,我一點也不討厭你,反而覺得很親切。」我伸出手,握住了玉嬌發抖的胖手。

  「真的嗎?」她又哭又笑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如果,不能讓別人喜歡你,就讓他們害怕你吧。」掌緣輕輕擊中她的後頸,扶住了她暈倒的身軀。

  「誰都是這樣過來的,你會懂的。」我低聲道,輕巧躍起,抓住天花板,翻身上了樓頂。

  空空玄擠擠眼:「當逍遙公女婿的滋味如何?」

  「你倒溜得快。」

  「咱倆分工不同嘛。有你吸引注意,更方便我行事。」空空玄摸出一根隱隱泛光的銅管,朝我晃了晃:「大功告成。稍等片刻,我們便可以溜之大吉了。」

  趴在金輝獸瓦上,居高臨下,我才發現逍遙宮各個角落設了許多暗樁。片刻後,天地驀地一片漆黑。

  這是一種非常濃烈,非常稠厚的黑色,像最深沉的泥漿海洋滾過,覆蓋了視野,吞噬了所有的光線。什麼都瞧不見,即使近在咫尺的空空玄,也被黑暗裹住,仿佛消失在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裡。

  黑得令人生悸的四周,讓我徹底變成睜眼瞎。

  「走!」空空玄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一隻手摸了過來,抓住我,頭也不回地向外飛掠。此時,充分顯示出未來盜賊大宗師的深厚功底,雖然兩眼一抹黑,但他硬是憑著對地形的記憶,將我帶離了逍遙宮。

  跳進宮外的大河,我們順流而下,轉眼遊出了十多裡。天色倏然一亮,空中霞雲絢爛,天女灑花。

  「剛才是色欲天的夜晚。」不等我發問,月魂已道,「色欲天的白日將近十二個時辰,夜晚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黑得好古怪。」我雙臂劃動,濺起水浪。在色欲天不能使用法術,反倒讓我覺得有些親切,仿佛回到了初臨北境的時候。

  半日後,我們來到了火焰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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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阿修羅島

  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燒得我喉嚨發幹。整座峽谷沐浴在紅光中,冒出熊熊烈焰。峽口的岩石完全乾裂,裂縫裡噴出一道道搖擺的火舌。

  仗著息壤護身,我小心翼翼地避開火焰,跟著空空玄走入火焰峽。四周的山石紅通通的,滋滋作響。在峽谷深處,立著六具巨大的石像,顏色紅得發黑,暗暗泛出一縷縷金黃的光澤。

  石像被雕刻成鳥的形狀,腦袋像人,耷拉著,眼睛緊閉,狹長的雙翅裹住了身軀,翎毛如箭。腹下生有粗壯的三足,爪子如鉤,深深地嵌入地下。

  「這就是三足烏精?還是石頭?」我走近石像,刀刃般的熱氣又將我逼回去。它們附近的空氣要燙得多了,簡直像一團無形流動的岩漿。

  「它們只是睡著了,羊角鐵陰蛇一出現,三足烏精便會立刻蘇醒,我們快藏起來。」空空玄躲到了山岩後,掏出銅管,拔開塞子,遠遠地扔向三足烏精石像。

  銅管口,陰冷的黑氣噴射而出,周圍竟然涼爽了幾分。緊接著,一隻彎彎的犄角慢慢拱出銅管,犄角足有一丈多長,密佈黑白相間的螺旋紋。隨後,另一隻犄角隨著三角腦袋慢慢探出。

  空空玄道:「羊角鐵陰蛇的身體可以任意收縮彎曲,包括犄角,能疊成像紙一樣薄。它和三足烏精是天敵,我們有好戲看了。」

  羊角鐵陰蛇完全鑽出銅管,赫然粗如水桶,長達百丈,雙眼大如燈籠。犄角當中聳起一個蘑菇般的肉瘤,緩緩蠕動。它發現石像時,發出凶厲的啼叫,血盆大口吞雲吐霧,森寒的黑氣在空中化成一連串的水珠滴落。

  三足烏精的石像忽地齊齊睜開了眼,「轟隆隆」,石像震動,光芒迸射。「呱呱」幾聲,石像抖動霞光燦爛的羽翅,化作了活生生的三足烏精,向羊角鐵陰蛇撲去。

  雙方猶如生死大敵,展開了激烈的廝殺,周圍變得忽冷忽熱。羊角鐵陰蛇盤踞成一團,噴出陣陣黑氣,以一敵六,明顯處於下風。三足烏精羽翼掀起金黃色的火焰,從各方輪番沖向羊角鐵陰蛇,配合得十分默契。

  激戰中,一個三足烏精的利爪擊中了羊角鐵陰蛇的七寸,撕下一塊血淋淋的皮肉,痛得羊角鐵陰蛇全身狂跳,蛇尾猛然彈出,纏住了三足烏精,犄角順勢一頂,捅破了三足烏精的肚子,紅豔豔的腸子順著犄角流出。其餘的三足烏精憤怒尖叫,瘋狂反撲。羊角鐵陰蛇也不再盤踞成團,昂首兇狠撲擊。身軀忽扁忽圓,頭上的肉瘤射出一絲絲灰白色的寒芒,紛紛擊中三足烏精。

  雙方鬥得昏天黑地,越來越狠,很快都遍體鱗傷。一個三足烏精被蛇身纏住後,不但沒有掙扎,反而利爪反拍蛇頭,把對方的兩個眼珠活生生地挖出。羊角鐵陰蛇慘叫一聲,猛地跳起半丈來高,五個三足烏精的利爪同時探出,把蛇頭撕擰下來。

  三足烏精仰天歡叫,身子一抖,燦若雲錦的羽毛整層脫落,露出裡面鮮血淋淋的赤裸肉體,雙翅的部位赫然變成了兩條手臂。整層羽毛則化作鮮豔生輝,霞光氤氳的羽衣,軟軟地垂落在地。

  隨後,三足烏精們圍著蛇屍紛紛躺下,一面抓起滾燙冒火的岩石,擦拭自己的傷口,一面大肆吞嚼蛇屍。

  「羊角鐵陰蛇怎麼會來這裡?」一個三足烏精忽然開口,發出人言。

  另一個三足烏精道:「是很奇怪。」探頭探腦,東張西望。

  空空玄指了指羽衣,我點點頭,兩人同時沖了出去。三足烏精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已抓起地上的兩件羽衣,向峽口飛奔。空空玄袖中彈出幾根蛛絲,粘住另外三件羽衣,靈巧跳起,在空中車輪般翻著筋斗向外逃。

  「是他們在搗鬼!」三足烏精紛紛怒叫,三足大步流星,向我們追來。追到峽口時,它們的身軀慢慢石化,眼睛瞪著,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僵硬的奔跑姿勢。

  「哈哈!」空空玄掉轉頭,舉著羽衣,搖頭晃腦:「沒了霞光羽衣,三足烏精一出火焰峽就會重新變成石像。」

  「什麼時候去阿修羅島?我只剩下兩天的飛升時間了。」我撫摸著霞光羽衣,羽毛變幻閃爍著赤、粉、橙、紫的光澤,輕軟似雲,光滑如緞,散發出烘烘熱氣。

  「等夜晚來臨的一刻,這樣才不會被天女發現。」空空玄神色凝重,「我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進入色欲天的天縫。到了阿修羅島,我們只能碰運氣了。你想清楚了嗎?如果遇到危險,我可以逃進火爐保命,你就不行了。」

  我咬牙道:「答應朋友的事,我林飛一定會做到。」從迷空島的天精便可以想像,阿修羅島上全盛狀態的天精有多厲害。此行阿修羅島,兇險異常。

  空空玄嬉笑道:「不要露出這麼悲憤慷慨的表情嘛。搞不好,我們還能滿載而歸,大撈一筆呢。」

  「寶貝倒是其次。」我搖搖頭。以往飛升,我對尋寶滿腔激情,如今淡了許多。再多的珍寶,也只不過是利用的工具罷了。我之所以去阿修羅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見識一下天精們奇妙的力量,使自己的神識氣象術得到些許啟發,從而再做突破。

  月魂微笑道:「你總算明白了,其實飛升的目的不是尋寶,而是歷練,出生入死的經驗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我好奇地問道:「為什麼人類、妖怪飛升後,都不能再使用法術了呢?」如果可以施展神識氣象術,即使正面遇上天精,我也有拼殺的能力。

  空空玄一點不感興趣:「想那麼多幹嘛?」喜滋滋地收好三件霞光羽衣,自言自語:「芝麻穿上一定漂亮。」

  螭沒好氣地嚷道:「那你們還不把我們掃蕩一空啊,靈寶天有些物種已經被人類滅絕了。」

  「這或許是天地間的一種平衡。」月魂沉思道,「林飛,你真要去阿修羅島冒險嗎?」

  「不僅僅是冒險。」我緩緩地道。直到此刻,我才瞭解楚度扔下戰事,深入怨淵的真正原因——這是對未知天地的探索,對飄渺神秘的道的追求。

  長歎一聲,我笑了笑:「楚度的道心的確令人高山仰止,可惜……」

  月魂奇道:「可惜什麼?」

  「可惜他不是一個稱職的魔主。」我冷冷地道:「換作是我,絕對不可能拋下急迫的戰事不管,去追求內心的道。一個對道的熱衷超過權勢的人,是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君王的。」

  「君王有什麼好?盜賊大宗師才是萬古流芳。」空空玄小聲嘀咕,摸出一個紫金藥瓶,倒出氣味微腥的藥草汁,抹滿全身,又把藥草汁抹到我身上。

  「天精具有濃烈的體味,這種藥草汁抹在身上,能散發出和天精相同的氣味。」空空玄急不可耐地瞧瞧天色,把一件霞光羽衣遞給我,再三叮囑,「你跟著我就行了,萬一被發現,趕緊逃跑。阿修羅島分為十九層,每一層都遼闊似海,找個地方藏起來也不算難。」

  我接過霞光羽衣,剛剛披上,熱氣直沖內腑,全身發熱、羽衣從頭到腳裹住了我,身軀驟然一輕,化作一團絢麗流爍的雲霞。稍一拍動雙臂,就冉冉升起。

  空空玄緊靠著我,也披上了霞光羽衣。我恍然大悟:「我們現在的樣子,和天女們乘立的雲霞一模一樣!」

  空空玄變化的雲霞裡傳出得意的笑聲:「準備好,馬上就要天黑了。」探臂抓住了我。

  天空驟然一暗,四周如墨。霎時,我和空空玄像鳥兒展動雙臂,輕飄飄地升起,向天空急速飛去。

  視野裡,黑乎乎的一片。我好像碰到了什麼軟綿綿、圓鼓鼓的東西,接著傳來女子的嬌叱。

  原來撞到了天女。我暗叫倒楣,不發一聲地趕緊繞開。空空玄拽著我,不斷向上飛升。在頭頂上空,時而滾過迅猛的颶風,氣勢浩蕩,聲如悶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眼前驟然放光,天色轉亮。極目望去,天女們反倒在了腳下,瑰麗多姿的霞海變幻起伏,遮住了大地。周圍浩浩渺渺,清清湯湯。在很遠的地方,天際延伸成一道長長的黑線,不停地扭曲著。

  「那道黑線就是天縫!」空空玄道。

  陡然,風雷大作,刮得我們搖搖晃晃,一片龐大的陰影猛地罩住了方圓數十裡。

  「抓住它!」空空玄敏捷跳起,我探手向上抓去,握住了一根堅硬似鐵矛的東西。仔細一瞧,居然是翎毛。手掌附近,根根鐵翎烏黑滑亮,宛如巨槍,向外伸展成排雲巨翅,拍動間發出呼嘯的風雷聲。

  「這是?」我駭然道,身軀猶如風馳電掣,向前飛掠。我抓住的絕對是一個大傢伙,看不見它的頭尾,光是翅膀便佔據了所有的視線。

  「風雷犼。」空空玄扯下霞光羽衣,示意我也脫掉,道:「這是來往於天縫的猛獸,它可以把我們帶入阿修羅島。」

  幾息間,風雷犼逼向黑暗幽深的天際。天縫像是空中裂開的一條狹長豁口,翻滾著洶湧的氣浪。轟然一聲,風雷犼沖進天縫。四下裡驟然一暗,我全身劇痛,仿佛被揉成了一團。好一會,才逐漸適應過來。但身軀變得異常沉重,就像突然增加了幾十倍的體重。

  耳畔洋洋琮琮鳴響,宛如金玉撞擊清亮。一條壯麗宏偉的天河從冥冥上空奔騰而下,波濤激起千排雪樹玉花,萬重金山銀峰,浩浩蕩蕩,沖向雲霧彌漫的深處。水色清瑩如玉,皎潔生輝,點點星辰亮如燈火,在天河中載浮載沉,色眩光迷。

  幾十條彩鱗巨龍在河裡嬉戲追逐,吞雲吐霧,吼聲震天。風雷犼雙翅掀動,俯衝向天河,巨碩無朋的身軀霎時遮住了星光。巨龍像老鼠見了貓,驚惶吼叫,紛紛飛逃。一條金鱗巨龍被風雷犼撲住,利爪破開龍頭,挖出了一大團粘糊糊,冒著熱氣的乳白色腦漿,低頭啄食。

  此刻,我才看清了風雷犼的模樣。馬頭獅口龍頸,頸部長滿閃閃發光的鱗片,爪、牙如刀,隱隱火光迸濺。風雷犼抓起龍屍,向天河下游飛去。

  雲深霧濃中,一座河心島若隱若現。

  「阿修羅島!」不用空空玄提示,我已脫口而出。阿修羅島更像是一座浮在天河中的猙獰魔獄。通體墨黑,纏繞著明耀的藍色電光,像一條條曲曲折折的毒蛇噴吐毒焰。全島層巒疊嶂,奇峻高險,望不見頂端,四周向外憑空探出無數惡峰危崖,宛如千萬鬼怪撲擊,張牙舞爪。

  「準備鬆手。」空空玄低聲道,目光緊緊鎖住越來越近的阿修羅島。

  「就這樣跳上島?難道不會被發現?」

  「這是唯一上島的辦法。你我並非天縫裡的生靈,如果走水路,天河水會把我們溶化得連渣子都不剩。」空空玄解釋道,「放心吧,阿修羅島遠比你看起來要大得多,不見得會當場撞上天精。」

  風雷犼飛過阿修羅島的一刻,我們鬆開手,向下斜斜落去。

  像是陷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在落上島的一刻,四周變得迷幻如煙。我全身骨「嘎吱」收縮,身體連同衣物一起縮小。隨後,景物才清晰浮現出來。

  「這座島嶼很奇怪,像是一個獨立的宇。」我打量四周,刀山林立,犬牙交錯,灰黑色的山石上爬著厚厚的苔蘚、地衣。石縫裡滲出濃稠的黑色液體,順著岩石緩緩流淌。視線盡頭,偶爾有幾處瘦幹的樹叢,枝幹多刺,半死不活地結著零星的栗殼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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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不見島外的天河,上空交織著閃亮的電光,照得空空玄臉上乍明乍暗。「我們應該是在阿修羅島的某一層。阿修羅島共分十九層,每一層都是一個宇,彼此相通。層數越往上,天精就越厲害。」

  猛然,大地震動,遠處塵囂彌漫,向這裡席捲而來。那是一大群形銷骨立的怪物,癟癟的腦袋像風乾縮水的果子,頭生獨角,暗紫色的雙眼深深凹陷,身軀細長直立,褶皺的灰皮緊緊包裹著骷髏般的身軀,六條竹杆腿飛速奔跑。在它們背後,一個高大魁梧,膚色靛藍的天精緊緊追趕。

  我和空空玄立刻閃入岩石背後。

  「嘩啦」一聲,天精的背部綻出雙翅,猛然掠起,嘴裡吐出舌頭,倏然伸展如蛇,纏住了一頭怪物,倒卷而回,血盆大口豁然張到了極限,硬生生吞下了怪物。

  「什麼人?」天精似有所覺,雙翅回掠轉身,向我們藏身的位置低吼,語聲含糊不清,仿佛卷著舌頭在說話。

  「老兄,看你的了,難道你指望一個盜賊大宗師和人肉搏?」空空玄充滿期盼地看著我,「出去吧,我在這裡替你壓陣。」

  我大步走出,故作冷漠地乜斜天精:「我是頂層來的,說了你也不認識。」

  天精一愣,隨即獰笑:「頂層的會來第十層?你騙鬼去吧!」飛撲而來。

  我斜刺裡沖出,與天精交錯而過,以魅舞的姿勢反腿撩出,狠狠蹬在了對方的襠部。

  「噗」的一聲,如擊敗革。天精的肉體簡直強得恐怖,反震得我一個踉蹌,腿腳酸麻。天精霍然轉身,長舌射出,我順勢伏倒,貼地疾滾。長舌筆直釘入身旁的岩石,「崩」,石塊炸開,泉水般噴濺出黑色的汁液。

  天精臉上突然露出恐懼的表情,顧不上攻擊我,翅膀振起,向上疾飛。與此同時,黑色汁液發出「呱呱」的怪叫,化作一隻黏糊糊的黑爪,電射而出,牢牢扣住天精的腳踝。後者拼命掙扎,發出刺耳的哀嚎,強壯的肌肉急劇萎縮,滲出濃稠的汁液,和黑爪融合在一起。片刻後,黑爪重新變回濃稠的黑液,緩緩流向岩石,一點點擠入石內。

  我低聲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空空玄慌忙遠離那些黑液,乾笑幾聲:「不排除也是天精的可能。」伸長脖子,向四處嗅了嗅,「我聞到了寶貝的味道,快走!」

  「不走也不行了。」我指指身後,頭也不回就跑。剛才那群形銷骨立的怪物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瞪著紫芒閃爍的眼睛,氣勢洶洶地向我們逼近。

  一路急奔,怪物們緊追不捨。前方地勢漸漸平坦,是大片土黃色的荒漠,零星生長著墨綠色的刺球植物。荒漠處處裸露出一個個幽深的大窟窿,像是地下洞穴。怪物們忽然不再追趕,悻悻地對著我們叫了數聲,便掉頭跑開。

  「這裡多半有天精。」我不安地道,儘量避開附近的地穴。

  空空玄趴在地穴邊,向內仔細瞧了瞧。「裡面天精的氣味很濃,至少有上萬個。」笠帽發出晶瑩光澤,變幻成一個彩光閃爍的大水母,千百根觸鬚急速抖動,齊齊指向地穴深處。

  「裡面有寶藏,我們下去!」空空玄興奮地道。

  我愕然:「進去不是送死嗎?這些天精一定是負責看守寶藏的。一旦被發現,上萬個天精踩都把我們踩扁了。」

  空空玄臉上露出狂熱的表情:「廢話。有人看守我才要偷,沒人看守那叫撿,有什麼意思?」掏出燈籠草,在我面前晃了晃,「有它在,就算被發現也能擋一陣。」

  我略一猶豫,遠處的天空出現了幾個黑點,向這裡疾飛而來。看清對方密佈鱗紋的凶陋嘴臉,我毅然跳下地穴。

  沿著傾斜迂繞的穴道,我們飛速向下滑去。裡面並非漆黑一片,黃色的沙土裡夾雜了許多橘紅色的閃光砂,隱隱透著光亮。穴壁上,攀爬著許多黃褐色的生物,有點像蠍子和壁虎的混合物,個頭卻大了好幾倍。途中,穴壁會陡然鬆動,破出一根根紫色肉刺,又倏地縮回去。大約深入了數百丈,我們滑到了穴底。

  水聲嗚咽,這裡居然有一條混濁的地下河脈,蜿蜒流向遠處。一個天精坐在河邊,攬水自照,梳洗深褐色的長髮。猝然見到我們,她沒有吃驚,反倒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這是一個女天精,眼睛亮如琥珀,額頭冒出兩隻月牙形的小犄角。身材嬌小,半透明的紫色薄鱗覆蓋了高聳的雙峰,肚臍以下生滿了柔軟的紫色細絨毛,一直延伸到肌肉繃緊的大腿間。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鎮定自若地向她招招手。

  「你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女天精還算友好,沒有立刻翻臉。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友好微笑。心想,這個天精似乎還是一個天真的小妹妹,多半可以矇騙。就算翻臉,看她樣子也不會厲害到哪裡去。

  女天精搖搖頭:「你真奇怪,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好像很深奧。能說得簡單一點嗎?」湊過來,聞了聞,疑惑地道:「你也是天精嗎?為什麼長得和我們不太像?你是外面來的嗎?」

  「像,怎麼不像?我們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像得不能再像啦。」

  「可我有四隻眼睛。」她轉過身,背上赫然豎直生著兩隻眼睛。

  「大同小異嘛。」我尷尬地乾笑幾聲,岔開話題,「小妹妹,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家裡沒人的話就請我們去坐坐好嗎?順便介紹介紹土特產啦,寶藏出產地啦。」

  空空玄小聲嘀咕:「你這話太沒技術含量了。」

  女天精瞧了我一陣,忽然咯咯嬌笑起來:「你好有意思哦,自從前年的狩獵大會,我一口氣殺了幾百個族中最強大的勇士以後,就再也沒人跟我說這麼多話了。」

  殺死了幾百個最強大的天精?我額頭直冒冷汗:「小妹妹,哦不,大姐姐,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我們友好的分手可以嗎?我會想你的。」

  「叫我天娜族長。」女天精認真地看著我,道:「不管你是誰,這一刻我宣佈,你正式成為阿修羅島第十層地穴族族長天娜的獵物,是唯一的獵物哦,你要珍惜。」

  「請問獵物是什麼意思?」我欲哭無淚。這一次飛升色欲天,我的桃花運真是逃也逃不掉。

  「服從我,伺候我。」天娜捏了捏我的臉,「你怎麼還穿衣服?冒充上層天精的手法太拙劣了。要不是你身上的氣味,我還以為你就是傳說中的人類或者妖怪呢。」

  「天娜族長,我們願意跟著你。」空空玄雙目放光,不說我也知道他打什麼主意。

  「我要你幹什麼?」天娜甜甜一笑,「你可以死了。」隨手拍出,纖纖五指帶起詭異的氣流,霎時,空空玄四周一片模糊,仿佛隨時會化作嫋嫋煙霧消散。空空玄臉上閃過痛苦之色,左沖右突,身影卻變得越來越淡。

  「不可!」我猛然沖向空空玄,接近他時,身體一陣綿軟,似乎正在急速溶解。

  天娜收回手,詫異地道:「獵物要服從主人的命令,難道你也想死?」

  我幾乎想動手了,還是強行忍耐下來。在色欲天,我和天精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反正只要熬過兩天,我就能自動返回紅塵天了。「天娜族長,他也是我唯一的獵物。留著他,可以伺候我。」

  天娜想了想,道:「好吧,這麼弱小的東西也不值得我動手。不過不要再違背我的意見了,不然的話,我會殺死你然後吃掉。現在跟我走,你不是想去我家坐坐嗎?我家裡沒有人哦。」

  我只好忍辱負重,一邊跟著天娜,一邊問她:「剛才族長出手很奇妙,是什麼法術?」

  「法術?那是我的質解力。」天娜隨口道,「不用多久,我就能向第十一層進軍了。」

  一路上,多是一些荊棘林、矮灌木,遺落著堆堆白骨。幾乎隨處可見天精們互相廝殺,或者捕獵怪獸。在我反復地巧妙套問下,總算得到了阿修羅島的一些內幕。阿修羅島十九層中,光是第十一層,就有地穴族、空巢族、沙族等十多個族群,各有領域狩獵範圍,族長由族中最強大的天精擔任。各個族群有時會為了爭奪有限的食物、水,越界發生戰爭,但次數不多。每層環境都迥然不同,越往下生存條件越惡劣。天精們為了活得更好,往往會拼命提升力量。只要擊倒鎮守每一層入口的天精戰士,便能成功攀上一層,進入更好的生活環境。而挑戰失敗的天精,多半是死路一條,成為天精戰士的美餐。

  「在挑戰前,必須在神廟中向阿修羅神獻祭,乞求神的保佑。有了你這個罕見的獵物,我的祭品不用發愁了。」天娜喜滋滋地道。迎面飛來了幾十個雄壯的天精,望見天娜立刻落下來,垂手立在一邊,等天娜走遠後,才敢繼續飛走。

  聽到神廟,空空玄豎起耳朵,輕輕捅了捅我。

  「有幸成為族長的祭品,是我的榮幸。神廟離族長家近嗎?」我會意地問道。前面是層層疊疊、顏色分明的山岩層,一直伸向上空,倚靠岩山,搭起大片簡陋的木寨樓,宛如八百里連營。密密麻麻的天精在空中飛來飛去,時而抓著血淋淋的巨大獸屍降落寨樓,時而狂吼著沖出,掀起呼呼風沙,瞧得人頭暈目眩。

  「第十層唯一的神廟就在我們族地。」天娜驕傲地挺起胸膛,領著我們走向最高的一間寨樓。天精們一面畢恭畢敬地讓開道路,一面凶光灼灼地盯著我和空空玄,爪牙不由自主地伸動。

  「嘩啦啦」,天娜的四肢忽地化作四翼,紫光閃爍的羽毛邊緣鋒銳如刀,背後的兩隻眼睛裡射出妖異的光束,猶如實質地纏住我和空空玄,飛上寨樓。

  樓前,掛著大量風乾的肉塊,以及一串串千奇百怪的爪子、牙齒。有的獠牙一直垂到樓底下,足足有十多丈長。樓裡連一張床都沒有,鋪滿了各色臭烘烘的獸皮。角落裡堆著幾個粗陶罐,盛著泛黃的水。

  「這就是我的家。」天娜鬆開我們,羽翼化肢,愜意地躺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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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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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逃之夭夭

  空空玄急不可耐地東張西探。從寨樓視窗的方向望去,一個渾圓的彩紋土坡在遠處高高聳起,周圍是罕見的茂密叢林。土坡上,插著一排排鮮豔的羽毛旗幟,將近千來個強健威武的天精在林子外巡戈。這些看守神廟的天精明顯不同,頭戴羽翎編織的高冠,頸戴獸牙項鍊,面目冷峻如岩石,渾身流露出強大兇悍的氣勢。

  空空玄對我暗暗點頭,使了個眼色。我問道:「天娜族長,晚上什麼時候可以休息?您睡著的時候,需要我為您警戒嗎?」

  天娜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晚上?天縫裡哪有白天、夜晚的分別?累了就睡,不累就捕食搏殺。你到底是從第幾層來的?難道是外面的世界?」隨即搖搖頭,自言自語:「阿修羅島是不可能讓外人闖進來的。你真是太奇怪了,把你當作祭品,阿修羅神一定會很滿意,保佑我順利登上第十一層的。」

  我趁機追問:「外人不能進來,那我們可以去外面嗎?我聽說,有的同伴去了羅生天。」

  「你哪來這麼多奇怪念頭?」天娜搖搖頭:「我們怎麼可能去羅生天呢?一旦離開天縫,我們的力量就會嚴重減弱,甚至長眠不醒,任人宰割。即使是高層的強大天精恐怕也不行,否則早就出去了。傳說外面的世界,比我們這裡美得多呢。」

  我心中暗忖,迷空島上的天精必然來自阿修羅島高層,而天娜到底只是一個中層天精,所以並不知情。從天娜流露出來的可怕質解力,可見迷空島上的那個天精過去有多厲害。幸好穿越天縫會大幅消耗他們的力量,否則這些一生在殺戮中泡大的天精,定會令北境大亂。

  和天娜閒扯廢話了大半天,她終於側過身,呼呼睡著了。然而,背上的兩隻眼睛圓睜,閃動著奇詭的光芒。

  「那座彩色的土坡就是神廟。」空空玄輕輕說了一句,瞅瞅天娜沒有反應,又道:「這一層獻祭的珍貴供品,應該都在神廟裡,我聞出了寶氣。」

  我無奈地對他搖頭,天精們的休息時間完全不一致,加上負責看守神廟的強悍天精,想要趁它們全部熟睡時進入神廟偷盜,根本不可能。

  「我一定要試試,你幫我。」空空玄毅然道,背對著天娜,慢慢摸出了燈籠草,撚出了兩粒細小的草籽,一粒自己吞下,一粒塞給我。

  「好,你儘管說吧。」我估算了一下,距離飛升結束大概還有一天左右的時間。萬一露餡的話,我就必須撐過一天。不由心中好笑,我以前飛升色欲天,總希望時間越長越好,如今卻盼著早點挨過了。

  空空玄把嘴湊向燈籠草,對著它吹氣。不一會,燈籠草鼓脹起來。越漲越大,發出耀眼的光芒,照得滿室通紅。天娜背後的眼睛緊張地眨動起來,天娜也微微動了一下。

  空空玄急切地道:「萬一我被發現,你就戳破燈籠草,到時會大爆炸造成混亂。你我服用過草籽,不會有事。」

  我點點頭,把小火爐遞給他,空空玄一愣:「你這是幹什麼?」

  我笑了笑:「這樣你好保命。」只要逃入火爐,天精們就拿他沒有辦法。

  「你沒了火爐,不怕我遠走高飛?」

  「你送給我的逆生丸,足以抵償一切了。有了火爐,你從此可以成為自己的主人,不必再任人索取寶貝了。」

  「吸了那麼多生命之火,其實我也不吃虧。」空空玄沉默了一會,望著神廟:「我必須去。」

  我欣然道:「這會是你盜賊生涯中最精彩的一筆,你一定會成功的。」

  「不,最精彩的一筆是把芝麻偷來當老婆!」空空玄猛然把小火爐塞回到我的手裡,「沒了你,誰幫我偷芝麻呀?」一個筋斗翻出寨樓。

  與此同時,天娜背後的眼睛陡然射出灼熱的光芒,天娜立刻驚醒。翻身而起,四肢化作羽翼,「錚」地一聲展開,閃爍凜冽的寒光。

  「那個小東西呢?」她喝問道。

  我不露聲色地道:「我餓了,讓他出去替我找些食物。」

  「門口不是掛著肉乾嘛?」

  「那是族長的東西,我不敢動。」

  天娜瞥見燈籠草,一把搶過,仔細看了看:「這是什麼?植物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我道:「這是我在路上撿到的。」眼角餘光始終瞄著窗外。

  「挺漂亮的,歸我了。」天娜不由分說地道,聞了聞,「很香啊,可以吃吧?」伸出舌頭舔了舔。

  外面,忽然起了一陣騷亂。鎮守神廟的天精們大呼小叫,展翅追逐。我暗叫不好,空空玄肯定是暴露了行蹤,急忙道:「它有一個妙用,請讓我為族長表演一下,您一定會非常喜歡的。」

  「哦,讓我自己瞧瞧。」天娜好奇地翻動著燈籠草,並沒有遞還給我。

  神廟附近,閃過絢麗的彩芒。那是空空玄笠帽幻化成的水母,顯然他到了吃緊的危急時刻。我再也顧不得和天娜周旋了,施展魅舞「飛揚」,急速前沖,一拳擊中了燈籠草。

  「你幹什麼?」天娜變色厲吼,羽翼一側橫掃而來,將我擊飛出去。燈籠草「噗」地裂開,迸濺出刺眼的紅光。

  「轟」!天崩地裂。剎那間,我的耳朵仿佛被震聾了。紅光以驚人的速度向外輻射,火光沖天,灼烈的熱浪像花炮滾滾彈出,頃刻淹沒寨樓,將我狠狠撞了出去。

  又是「轟」的一聲,一朵黑紅色的蘑菇狀雲霧在紅光中心冉冉升起。地動山搖,堅硬的岩山像粉末一樣簌簌粉碎,被夷為平地,遠處的叢林、神廟陷入了熊熊火海,空中的天精紛紛墜落,哀呼慘叫。地上裂開無數道深壑,碎石塵土彌漫成幾丈高的滾滾濃煙。許多天精煙消雲散,屍骨無存。倖存的百來個天精渾身潰爛,痛苦地撲騰殘翅,抽搐翻滾。

  我暗暗咂舌,小小一棵燈籠草,竟然有如此可怖的爆炸威力,難怪空空玄說它是罕世奇珍了。借助濃濃煙火掩護,我向神廟的方向摸去。

  「是你搞的鬼!」背後,驀地響起淒厲的叫聲。天娜滿臉鮮血淋淋,搖搖晃晃地向我飛來。四片翅翼殘缺不全,浸透汙血的翎羽還冒著青煙。

  哇靠,這樣都沒死?我瞠目結舌。這個地穴族族長也太強勁了吧,當時燈籠草就在她的手上。天娜竭力揮翅,遙遙拍向我,質解力在我左前方落實,地面立刻消融下去一塊。雖然她身受重傷,準頭不佳,但威力依然可怕。

  「現在我們差不多了。」我不逃反進,沖向天娜,以魅舞「寬博」不時變幻方位,避開質解力,再以「飛揚」掠向空中,全力擊出一拳。

  「砰」的一聲,拳頭砸中了天娜的額頭,她的翅翼也同時掃過我的肩膀上方,只差數寸,便要擊實。我悶哼一聲,向下落去,就地打滾,消去了衝擊力。饒是如此,肩頭還是一陣火辣辣的痛。

  天娜直跌出去,在半空強行翻身,再一次向我撲來。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背部幾乎被炸空了,上面的眼睛蕩然無存,紫紅色的脊椎骨幾乎完全突出來,兩側貼著爛陷的血肉,像掛在竹竿上搖晃的破抹布。

  「砰砰砰!」我迎上天娜,變幻魅舞,雙方再次力拼數記。我猛然口噴鮮血,跌落在地。天娜的臉被打得近乎塌陷,卻還是不依不饒地撲上來,生命力頑強得令人生寒。

  斜刺裡倏然飛出一個瑰麗鮮豔的大水母,半透明的觸鬚飄出傘體,密集刺中了天娜的腹部。天娜狂吼一聲,翅翼向下猛切。水母觸鬚輕巧縮回,暴射出無數個小水母,打得天娜全身千瘡百孔,如同篩子一般。

  「砰」,天娜重重摔落在地,抽搐了片刻,終於斃命。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空空玄翻著筋斗蹦來,大水母不偏不倚,落在他光溜溜的青皮頭頂上。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原來你是個禿子啊。」

  「你不准告訴別人。」空空玄尷尬地摸摸笠帽:「說來奇怪,我吃了許多靈丹藥草,就是長不出頭髮。」

  「放心吧。一般人,我不告訴他。」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神廟裡的寶貝到手了嗎?沒有被炸爛吧?」

  「神廟的壁龕暗格裡,的確有很多稀世珍寶。有些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的玩意。」

  「連你也不知道?寶貝在哪兒?拿出來瞧瞧。」

  「我沒有取。」

  我楞了一下:「你開什麼玩笑?我們費了那麼大勁才來到這裡,差點連命都丟了,你竟然入寶山而空回?」

  空空玄聳聳肩,道:「這次偷盜中途被天精發現,其實我已經失敗了。借助燈籠草爆炸的威力才能進入神廟,那是搶,不叫偷。所以我再三考慮,還是沒有取寶。」

  他遙望著煙火中的神廟,一本正經地道:「有些事,雖然做了會有結果,但沒有意義。」

  我默然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直到飛升結束,我依然在想空空玄的這句話。斷魂橋畔,陰風沉沉,全身的光羽逐漸散去,化作飛揚的塵。

  「結果重要,還是意義更重要?」我凝視著身旁的甘檸真,忍不住問道。

  「你覺得呢?」

  我搖頭不語,想了片刻,道:「只有得到結果,才會知道究竟有沒有意義。沒有得到,又怎知哪一個更重要?」徐徐起身,深深望了一眼斷魂橋的對面,「我們走吧。」

  剛要起步,我心有所感,目光投向天空。三朵流光溢彩的筋斗雲由遠而近,急速飛落。

  雲氣散去,現出三個麻衣麻鞋的男子,呈品字形,將我圍住。

  「閣下可是林飛?」當先一人長髮垂肩,面目清俊,隱隱有出塵之態。左側之人高大魁梧,目光淩厲。另一人矮胖如球,滿臉笑容。在三人衣襟處,都別著一朵金色蓮花,光華燦爛,散發出濃郁的檀香。

  我點點頭:「你們是?」

  「我等是吉祥天的蓮華使者。」清俊男子道。

  我心中禁不住一寒。我自認為此行朱家,極為隱秘,居然還是讓吉祥天輕易找上門來。難道他們一直派人在跟蹤我?又或是隱無邪出了什麼問題?瞥了甘檸真一眼,我道:「在下和吉祥天素無往來,各位找我有何要事?」

  清俊男子淡然道:「既然閣下就是林飛,那麼容我們領教一下閣下的法術造詣。」

  我楞了一下,不明白對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莫非我是龍蝶轉世的秘密暴露,所以吉祥天要殺我滅口?但真要如此,他們應該伏下暗兵偷襲刺殺。

  「林公子不用心存疑慮,我們絕無惡意,較法只為切磋,不做生死相拼。」矮胖的漢子笑容可掬。

  甘檸真對我含笑點頭,我剛好領悟了「空」的境界,加上妖力大進,臻至轉態,有心一試,於是不再推託:「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清俊男子上前一步,其餘兩人向後退出戰圈。清俊男子長嘯一聲,左手屈指輕彈,無聲無息,一道勁氣驀地從背後襲來,我向旁閃去,勁氣如影隨形,跟蹤射來。

  「化!」我施展神識氣象術的化字訣,勁氣逼近身側時,猶如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矮胖漢子笑道:「林公子的法術與眾不同,新奇玄奧,難怪能與無痕戰成平手。」

  我心中一動,我和吉祥天如今只是互相利用,將來還難說得很,沒必要完全暴露自己的神識氣象術底子。當下身形屹立不動,只是運轉「化」字訣,氣勢綿綿不絕,化解了一道道襲來的勁氣。

  清俊男子面色微變,雙手十指疾彈,空中勁氣縱橫。「叮叮咚咚」勁氣互撞,鏗鏘作響,碰撞激濺的勁氣化作漫天氣雨,向我罩來。

  我不動聲色,「化」字訣冥緲遊移,忽剛忽柔,周身三丈內,氣雨消散於無形。

  「林公子,恕在下要援手了!」矮胖漢子豪笑一聲,加入戰圈,俯身左拳擊地。

  我頓時生出感應,施展「刺」字訣遠遁。「咻」的一聲,一束雪亮的白芒從原先立腳處破石射出,燦若流星,散發出的厲芒宛如有形之劍,在空中久久凝聚不散。

  這胖子好厲害的劍氣,法力更在清俊男子之上。他們兩人一聯手,我便不能單單以「化」字訣應付。雪亮的劍氣時而從地下射出,時而從天空飛流直下,配合清俊男子無孔不入的密集勁氣,逼得我連施「化」字訣、「封」字訣和「刺」字訣,才不落下風。

  矮胖漢子苦笑:「林公子分明未盡全力。你還不出手,難道是要看我們的笑話?」

  高大男子長歎一聲:「加我一個也沒用。林公子這套法術雖然脫胎於破壞六字真訣,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論法術本身,早已超越了拓拔峰,堪稱北境無上絕學。敢問林公子,這套法術可曾命名?」

  矮胖漢子和清俊男子對視一眼,罷手停戰。我心中暗忖,高大男子的眼力倒是厲害,三人中,恐怕以他的法術造詣最強。猶豫了一下,我道:「這是在下隨意胡創的神識氣象術。」

  高大男子欣然道:「公子創出此門絕學,足可開宗立派,位列北境一代宗師行列。本屆吉祥天蓮華會,公子是當之無愧的受邀貴賓。」

  清俊男子從懷中抽出一張碧綠色的請柬,遞了過來。請柬似荷葉剪裁,清香沁脾,觸手滑如絲緞。上書「吉祥天蓮華會」六個字,背後寫著一個大大的「道」字。字跡圓潤流暢,古拙中透出生動,內斂卻又顯出鋒芒,竟然吸引得我目光久久逗留。

  高大男子道:「光看公子凝神注視這個『道』字,可見道境修為已經遠在我們之上了。『道』字,是我們吉祥天天刑宮的首座長老親筆所書。」

  矮胖漢子笑道:「這就可惜了。請柬是用我們吉祥天獨有的九華金蓮荷葉所制,煎水服用,可增一年法力。瞧公子的樣子,是捨不得吃了。」

  清俊男子正色道:「吉祥天蓮華會,歷來不定期舉辦,專門邀請宗師巨匠論道談法,堪稱北境最高盛會。貴賓由長老會選定,我等蓮華使者出手試藝,過關者方能得到請柬。」

  甘檸真對我點點頭,清俊男子又道:「本屆蓮華會,將在下月月圓之日召開,請林公子務必光臨各處天壑,我等定會備舟前迎。」

  我想了想,道:「可否帶人前往呢?」好不容易和海姬重聚,我可不想再拋下她了。萬一她被魔剎天逮住,後果不堪設想。

  清俊男子點點頭:「受邀貴賓可帶三名隨從,但只限三人,不得逾越。」

  我突然心念微動:「不知本屆蓮華會還邀請了何人?」

  三人對視一眼,矮胖漢子笑眯眯地道:「魔主楚度,妖王碧潮戈、龍眼雀、夜流冰、悲喜和尚,清虛天、羅生天各派掌教均在受邀之列。」

  我試探著問道:「羅生天各派掌教如今也能出席嗎?」

  清俊男子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縱有千難萬險,只要貴賓們願意來,吉祥天就能保證他們平安到達。」

  我心頭一震,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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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激戰長空

  「我會在這個月圓之日進入魔剎天。」回到朱家,我開口的第一句話令海姬花容變色,就連甘檸真也驚訝莫名。

  道明瞭吉祥天蓮華會的邀請,我對眾人道:「吉祥天此時召開蓮華會,擺明瞭是要正式插手魔剎天與羅生天最後的決戰。如我所料無差,吉祥天的高手應該早已暗中潛入魔剎天,蓄勢以待。」

  甘檸真眼神一亮:「難怪你先前會問羅生天掌教們能否出席蓮華會。吉祥天既然做出了保證,當然做好了萬無一失的安排。」

  我微微一笑:「不戰而屈人之兵,吉祥天蓮華會這一招太厲害,不愧是真正掌控北境的最強勢力。」

  女武神們一臉疑惑,我解釋道:「原本,羅生天名門覆滅的命運已經註定。他們被困魔剎天,無論是全力一搏進行決戰,還是潛伏起來打遊擊,都會被回師魔剎天的楚度吞掉,區別只是時間早晚。如今吉祥天打著蓮華會的幌子,邀請各派宗師,等於強行保留了羅生天最後的火種,留下繼續抗爭魔剎天的一股力量。如果楚度不能在下一個月圓之日前剿滅羅生天各大名門,吉祥天就可公然插手,護衛羅生天各掌門進入吉祥天。」

  海姬不解地道:「楚度怎肯善罷甘休,眼睜睜瞧著吉祥天把羅生天的掌教們帶走?」

  甘檸真忽然道:「楚度只能善罷甘休,不然便是送給了吉祥天出兵的最好理由。」

  「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清虛天。吉祥天一旦揮軍魔剎天,清虛天自然要落井下石。到時再與羅生天的殘部裡應外合,魔剎天就岌岌可危了。」我讚賞地看了一眼甘檸真,「除非楚度有同時硬抗吉祥天、清虛天、羅生天的自信,否則決不敢現在就翻臉。依我看,楚度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海姬眼圈微紅:「吉祥天為什麼不早一點出手干預呢?那樣的話,姐姐也不會死。」

  我心中一虛,乾笑幾聲:「羅生天最早和魔剎天合謀,不就是為了想讓楚度對付清虛天、吉祥天嗎?吉祥天任憑魔剎天攻佔羅生天,便是對羅生天最好的懲罰,也是對清虛天的一個警告。如今,羅生天的殘兵剩將再也成不了氣候,除了投靠吉祥天,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吉祥天不花一兵一卒,就輕鬆接收了羅生天最後的勢力,而現在偏偏是清虛天對魔剎天隱隱展開反擊,楚度難以孤注一擲與吉祥天決戰的微妙時刻。」

  「所以蓮華會召開的時機,掌控得妙到顛毫啊。」長歎一聲,我道:「一石數鳥,卻又兵不血刃,逼得楚度不得不忍氣吞聲。嘿嘿,楚度這一口強咽下的氣,要如何一吐為快呢?本屆蓮華會定然精彩得很。」

  甘檸真沉吟道:「所以你打算趁此良機進入魔剎天,救出脈經海殿的女武神。」

  我淡淡一笑。不僅僅如此,幫一幫羅生天的那些喪家之犬也不錯。反正吉祥天會暗中插手,我只是做一個順水人情。在危難中為羅生天眾掌門雪中送炭,好處實在太多了,同時也代表我向吉祥天巧妙示好。只有廣積人脈,我才有挑戰楚度的本錢。

  「不行,太危險了。」海姬急切地道:「在下一個月圓前,楚度必然會盡起精銳,全力追剿羅生天各派。你好不容易從楚度手裡逃出,怎麼可以再自投羅網?」

  「我怎能坐視脈經海殿的姐妹不理?」我擺出大義凜然的神情,「海殿主已遭不測,剩下的女武神對吉祥天沒有利用的價值,他們是不會管的。」

  女武神們感激涕零,紛紛拜倒:「公子高義,我等誓死追隨。」

  我搖搖頭:「你們就不必去魔剎天冒險了,暫時留在這裡,我和海姬、檸真一起去。」

  海姬神色忡忡:「可你原本不是打算留在這裡,暫避風頭嗎?」

  「躲避只是為了等待時機。難得吉祥天出手,這是唯一救出女武神們的機會。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日夜兼程,在月圓之日趕到天壑。」不等海姬再說,我目光一寒,斬釘截鐵地道:「我已經決定了。」

  四日後的傍晚,我們抵達香草峽。

  從高空俯視,月亮懸掛山頭,翠碧的山峰籠上朦朧的銀紗,草木若隱若現。香草峽附近,風塵揚動,妖獸嘶吼。妖軍人頭攛動,旌旗招展,把狹窄的峽口圍得水泄不通。

  今天正是月圓之日。

  「總算趕到了。」我一拍絞殺,讓它放慢速度,在空中緩緩盤旋。

  「我們硬闖?」海姬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掛在玉頸上的纓絡在夜色中閃閃發光。有了纓絡和玉簪,她和甘檸真也能自如飛行。

  「不用這麼麻煩。」我心念微動,毒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撲向香草峽。

  毒影過處,青碧的草葉發蔫,捲曲,泛出病態的枯黃。妖獸們不安地騷動轉圈,發出哀叫,陸續匍匐在地,有氣無力地喘息。「啪」,一杆旌旗斜斜倒地,執旗的小妖抱著腦袋,像喝醉酒似地身軀搖晃,腳步趔趄,撲通摔倒。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妖怪們像推倒的骨牌,紛紛跌坐躺倒,神態懶洋洋的。一些勉強站立的妖怪臉色潮紅,大聲咳嗽,無精打采地四處張望。

  「這就是毒影的威力?」甘檸真駭然望著峽谷,足足近萬個妖怪,還能站著的不到千人。

  我又驚又喜:「空空玄說得一點沒錯,毒影的確勝過了千軍萬馬。有了它,我一定能大展拳腳,在北境開闢自己的勢力!」這才收回了毒影。

  甘檸真目光複雜,欲言又止。我故意忽略了她的神色,耐心等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月滿中天,我才催動絞殺,直沖下去。

  一路沖入峽口,如入無人之境。枯敗的草叢裡,紡織娘有氣無力地鳴叫。一頭頭妖獸橫七豎八地臥倒,口吐黃沫,肢體不時地抽搐。妖怪們趴在地上,痛楚地呻吟,咳嗽嘔吐,皮膚上沁出白綠色的黴斑。見到我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無力僕倒。

  一輪金黃色的明月高懸天際,對面的湖溝上,龍門巍峨聳立。一條條色彩斑斕的怪魚躍出水面,跳過龍門,消失在虛空中。

  海姬駭然道:「魚的數量怎麼這麼少?」

  甘檸真望著四周厚厚堆積的紡織娘蟲屍,歎了口氣。毒影殺傷力之大,近乎恐怖。湖溝前,幾百個妖怪勉強爬起身,雙目赤紅,向我們跌跌撞撞地撲來。

  「一個不留!」我森然道,絞殺風翼拍動。狂暴的氣流猶如秋風掃落葉,將妖怪們打得血肉橫飛,腦漿迸濺。轉眼間,屍橫遍野,哀嚎不斷,流淌的血河染紅了峽谷。

  甘檸真微微蹙眉:「他們已經全無反抗之力,何必再增殺孽?」

  「因為我需要。」我冷冷地道,不為所動。舉步向前,將地上一個掙扎欲起的妖怪踩在腳下。手指虛點,在峰腰上刻下金鉤鐵劃的大字:「神識氣象宗宗主林飛。」不用幾天,我一人斬妖過萬的聲威就會傳遍北境。

  蓮華會的召開,意味著吉祥天正式邁出了對付魔剎天的第一步。從今以後,楚度將被迫轉為戰略防禦,正是我落井下石,趁勢而起的天賜良機。

  高高躍起,我踏上一條怪魚,飛過了龍門。魔剎天的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妖怪守在湖邊,刀山槍林,嚴陣以待。天空上,妖兵的翅膀遮天蔽日,連成黑壓壓的烏雲,掀起呼呼狂風。

  「殺出去!」我厲聲道,迎向飛撲來的妖群。螭槍怒吼噴射,在空中閃過一道道豔麗的紅芒。

  鮮血飛濺,妖怪紛紛慘叫跌落。我一馬當先,甘檸真、海姬緊隨兩側,絞殺殿後,形成一個銳不可擋的梭形,利刃般刺入密集的妖群。

  螭槍靈動吞吐,宛如羚羊掛角,變幻莫測,無跡可尋。時而消失在視線中,時而從虛空內詭異地射出,一連穿過幾十個妖怪的咽喉,帶起漫天血雨。自從悟通了空的境界,尋常妖怪再也難以對我形成威脅,加上甘檸真、海姬左右護翼,使我專心向前猛衝猛殺,猶如一條奔騰的怒龍,把螭槍施展得淋漓盡致。

  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化作滔滔洪流,席捲而過,無數妖怪陷入弱水,掙扎悲呼。海姬的金螺吹出脈經網,罩向妖群。金光閃耀的網線縱橫切割,妖怪們四分五裂,殘肢斷臂橫飛。

  絞殺暴戾的厲叫響徹雲霄,聽得人毛骨悚然。回頭望去,一具具乾癟如紙的妖屍從空中紛紛墜落。絞殺雙目閃耀著興奮嗜血的光芒,全身血紋像一條條赤紅的毒蛇詭異爬動,令人生出要從皮膚內鑽出,擇人而噬的恐怖感覺。

  妖怪們似乎被絞殺的兇殘嚇破了膽,遠遠散開,避之不及。雖然絞殺的風翼所向披靡,妖怪難近,但它更喜歡用觸鬚吸噬對方的血肉,一條條觸鬚如同舞動的幽靈,索命的惡魂,刺進拔出,中者立斃。

  高亢的號角聲驀地響起,數長數短,忽快忽慢。在號角的指揮下,妖怪們漸漸穩住陣腳,不再像先前那般混亂,而是在空中有序地分成六支兵隊,其中四隊各自死死纏住我、甘檸真、海姬和絞殺,分別圍堵。這些妖怪身手矯健,背上翅膀最少的也有三對,因此在空中飛翔轉折異常靈活。它們採用遊鬥的方式,並不硬拼,只是儘量拖困住我們。

  第五隊妖兵個個穿戴厚盔重甲,手執砍刀長矛,騎在龐大的龍鷲、飛虎、豹鷹背上,像一駕駕戰車來回橫衝直撞,切斷我們之間的相互支援,把彼此慢慢分隔開,造成各自為戰的局面。

  最後一隊妖怪趁機殺入,他們彪悍兇狠,妖力高強,各持五花八門的兇器法寶,擔當起攻擊我們的主力。一時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煙霧滾滾,烈焰熊熊。在妖怪們井然有序,層次分明的圍殺中,我們漸漸陷入了苦戰。

  眼看海姬、甘檸真形勢不妙,我長嘯一聲,以空的心境,全力擊出一記轟字訣。仿佛晴天霹靂,猛然震響,擋在對面的十多個妖怪被轟成粉。轟字訣餘勢不減,猶如一連串的密雷向外波及,觸者粉身碎骨,血肉飛濺,在正前方硬生生地殺出了一個缺口。

  我正要招呼海姬、甘檸真,借勢沖出妖群,兩柄紫金八角大錘呼嘯而來,封住缺口,向我當頭猛砸擊。一個三眼金鵬妖手執雙錘,揮舞如風,繽紛的錘影化作實質,花炮般密集砸來。

  這個三眼金鵬妖妖力雄渾,錘法精妙,額頭的豎眼噴出一束束穿金裂石的閃閃金光,十分難對付。我不與他過多糾纏,倏然倒退,施展刺字訣,將圍住海姬的十多個妖怪同時擊斃,在三眼金鵬妖追擊過來的一刻,突然回身,螭槍搖曳射出,在空中以曲折離奇的軌跡,繞過錘影,刺入三眼金鵬的咽喉。

  螭激情高吼,在半空折回,再次射穿一個妖怪的胸膛。這一招回馬急旋槍源自螭的第二代主人,被我使得順風順手,痛快酣暢。螭槍不停迴旋急刺,配合我的神識氣象術,所向披靡,擋者立死。海姬附近的妖群被我殺得四散潰逃,我和她一前一後,又向甘檸真沖去。

  妖怪的號角聲有節奏地響起,妖群陣營又變。大批妖力強橫的妖怪從後圍向海姬,悍不畏死,兇狠搏殺。另一隊妖怪斜向裡插出,截斷我和甘檸真之間的通路,而靈活多翅的妖怪則死死拖住我,死纏爛打,逼得我們難以形成合力,不得不又一次各自為戰。

  海姬香汗淋漓,氣喘吁吁,已經是強弩之末。甘檸真稍好一些,但也被迫轉攻為守。最威風八面的反倒是絞殺,一味逞強鬥狠,沒有堪與匹敵的對手。然而妖怪們遠遠避開它,圍而不攻,令它的威力無從發揮。一些妖怪故意發出挑釁的吶喊,靠近又逃開,引得絞殺在不知不覺中,距離海姬和甘檸真越來越遠。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目光一轉,向號角聲響起的方向俯望。飄搖的旌旗下,一個主帥模樣的狐妖在眾妖的護衛下,吹奏號角,遙控指揮妖兵作戰。要想沖出重圍,必須先殺此妖,使妖軍無法形成有效的戰術。

  毫不猶豫,我猛然俯衝而下,螭槍瞄準狐妖腦袋,噴薄射出。「噗哧」一聲,血花飛濺,幾個妖兵同時撲到狐妖身前,以血肉軀體,強行擋住螭槍。我想要再射,一面面厚重的鋼盾林立豎起,猶如重重堡壘,把狐妖遮擋得嚴嚴實實。

  以空的境界,我施展刺字訣,神不知鬼不覺,悄然潛入狐妖身側,正要暗施殺手,「叮鈴鈴」,狐妖旁邊一個黃臉妖將手中的巨大銅鈴突然鳴響,怪異刺耳的鈴聲令人心悸神搖,魂震魄顫。我一時心神失守,被鈴聲逼得現出身來。

  「他在這裡!」妖怪們紛紛大呼,不要命地向我殺來。黃臉妖將搖動銅鈴,聽得我心情動盪不安,眉心內丹急跳,仿佛靈魂要脫體而出。

  「攝魂鈴!」月魂驚呼道,「這是出了名的歹毒法器。不但能對人、妖魂魄產生靈敏的感應,連搖九九八十一下,更能吸取人、妖的三魂七魄,對付根基不穩的對手別有奇效。」

  我暗暗心驚,自己是龍蝶轉世,嚴格說來魂魄並不完整。加上這幾年雖然實力飛增,但速成使我根基不穩,妖力的火候有所欠缺,攝魂鈴可謂是我的天生剋星。略一思索,我當前的目標立刻轉向黃臉妖將。

  運轉紫府秘道術,苦苦寧心守神。我腳步變幻,以魅舞的靈妙姿勢向狐妖逼近。螭槍不停頓地射出,數千次疾刺在瞬間完成,擊碎無數鋼盾,營造出不殺狐妖誓不甘休的虛假局面。

  妖兵們前仆後繼,瘋狂擋在狐妖面前。半空中,驀地傳來一聲痛呼,海姬香肩染紅,金髮散亂,被妖怪們輪番轟擊,顯然支撐不住了。

  我狠下心,不去管她。如果這個時候趕去救援,又會陷入重圍,到時候誰也走不掉,只能淪為力戰而亡的結果。大吼一聲,我連施神識氣象術中最剛烈威猛的「轟」、「裂」、「斷」三字訣,迅如奔雷,強行殺出一條血路,不斷向狐妖接近。

  「叮鈴鈴,叮鈴鈴」,攝魂鈴連搖七七四十九下,我的神識也微微動盪起來,意識出現了短暫的模糊。與此同時,海姬的身影被潮水般的妖怪淹沒,甘檸真三千弱水劍的劍光也越來越暗淡。

  我突然腳步一錯,身形橫移,閃到黃臉妖將側面的位置。螭槍以一個異常緩慢的速度射出,在空中如同老牛拉破車,一點點逼向狐妖。

  沒有一絲風,四周的空氣被凝聚成堅固的實質,四周仿佛變成了一個密封的盒子。這是螭的第一代主人,昔日羅生天大光明境的掌教厲若天所創。槍速雖慢,然而帶起強大可怕的無形壓力,仿佛一座沉重的山峰壓頂,逼得人氣也喘不過來。

  隨著槍勢慢慢吐出,赤紅的光焰不斷暴漲,粗如桶柱,籠罩方圓數丈。妖怪們紛紛湧上,緊張地圍護在狐妖四周。任誰也看得出,這必然是石破天驚、聲勢浩蕩的一擊。

  槍到半途,倏然一折,沉重的壓力消失不見,螭槍化作飛舞的楊花,輕飄的柳絮,在空中連連改變方向。飄忽不定,最終陡然掉頭,射向攝魂鈴。

  「咣」的一聲,攝魂鈴被射得粉碎,殘片亂飛。我飄然躍起,施展魅舞,一腳踢爆黃臉妖將的腦袋,翻身再次撲向狐妖。

  在妖兵的誓死護衛下,狐妖一邊後退,一邊吹奏號角。妖怪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向我發動滔天巨浪般的攻勢。想要再殺狐妖,似乎不太可能了。我憾然抽身而退,向天空飛逃,不甘心地望了一眼下方的狐妖。

  腦海中,忽然閃過楚度擊殺天精的畫面。我猛然一震,仿佛回到怨淵,在不同的時光通道裡飛馳。

  又像是飛升開始、結束的一刻,置身於兩條不同的光陰河流中。

  「我」只是聯接時間的一個點,而四周是流動的永恆時光。

  螭槍幻作一縷光影射出。

  如同在不同的宙內變換,螭槍忽快忽慢,令人生出玄異的時間矛盾感。妖怪們紛紛撲上,揮舞刀盾阻截,卻摸不到螭槍的一點邊,似乎赤紅的槍焰只是一個幻影。時光的錯位,讓妖怪此起彼伏的攔擋化作徒勞。就像今日伸出的手,無法採摘昨日的花。

  「噗」,槍焰貫入狐妖的額頭,拖起一腔血雨。狐妖驚目圓睜,臉上兀自帶著不能置信的表情,號角頹然從手中滑落。

  頭也不回,我殺入空中的妖群,以剛剛領悟的快慢變幻之法,猶如切菜一般連殺數百妖兵,硬沖硬撞,突破封鎖,靠近了海姬。儘管七情六欲怪物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力量,我還是微微氣喘,心跳加速。

  海姬渾身浴血,動作緩慢無力。見到我,勉強支撐的一股氣終於消竭,疲軟地倒在我懷裡。我左臂抱住海姬,再次掉頭,殺出重圍,與遠處的甘檸真會合。

  甘檸真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雪白的道袍血跡斑斑,左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我長嘯一聲,喚來絞殺,由它開道,向妖群最稀薄的方向沖去。

  妖兵急速圍攏,主帥被殺反倒激起了他們的血性,個個如狼似虎,兇悍撲擊。當先一排妖兵齊聲吶喊,向我們紛紛擲出手中的利器。

  我剛剛閃過,後排的妖兵立刻上前,貼身肉搏。等把他們殺散後,密集如雨的槍矛再次擲來,迫得我不得不閃避,無法形成有效的突破。加上我要維護甘檸真和海姬,只能被死死纏住,被動迎接一波又一波的無窮攻勢。

  激戰中,左前方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缺口。一些妖怪不知是什麼緣故,猛地撞在了一起,彼此牽制阻礙,亂成一團,使緊密的合圍陣形漏出了破綻。

  來不及多想,我抓住機會,螭槍呼嘯射出,沖過缺口,向高空急速飛逃。妖兵們在後方緊緊追趕,無數道光焰、毒水、煙霧從身側擦過,映得天空忽明忽暗,五色斑斕。

  一連追出了幾十裡,後方的妖群才陸續減少,最後只剩下寥寥幾十個妖影,鍥而不捨地跟著,猶如附骨之疽,怎麼也甩不掉。

  下方是濃密蒼莽的叢林,古樹參天,密不透風。我招呼甘檸真,陡然飛落,打算在這裡解決掉這些尾巴,順便活捉幾個,拷問出羅生天眾人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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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3: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運籌帷幄

  妖怪們也隨即飛落,出乎我的意料,他們並沒有沖上來廝殺,領頭的肥頭大耳飛豬妖對我善意地一笑,做了個手勢,其它妖怪向四周散開,跳上樹頂,鑽進草叢,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到處聆聽。

  我覺得奇怪,也不急於動手,守在盤膝療傷的海姬和甘檸真前,為她們護法。過了片刻,眾妖齊齊打出了相同的手勢,飛豬妖才放鬆神情,收攏了背後粉紅色的雙翅,對我彎腰行禮。我忽然發現,剛才正是這些妖怪擠成一團,自亂陣腳,才造出了突圍的缺口。

  心中一動,我問道:「你們這是何意?」

  飛豬妖上前一步,態度恭謹,全無敵意:「奉龍眼君上之命,向林公子問好請安。公子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等願效犬馬之勞。」

  「龍眼君上?是龍眼雞這小子嗎?」我恍然大悟,這些妖怪恐怕是龍眼雞的忠實屬下,才會刻意製造破綻,放出一條通道讓我們逃出生天。

  「是龍眼雀君上。君上曾經千叮萬囑,如果遇到林公子,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護得公子周全。」飛豬妖道,「先前公子深陷重圍,我等十分擔心,偏偏無法明裡相助,還望公子恕罪。」言辭謙鄙,巧妙點出暗中援手一節,端的是一個心思靈巧的妖怪。

  我心頭一震:「原來是龍眼雀!」

  飛豬妖點點頭,也不多話,垂手站在一旁,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我。我試探著問道:「你們今日對我暗中相助,就不怕惹怒楚度麼?」

  飛豬妖神色不變:「我等是高貴的龍眼族的世代家臣,自然要以龍眼君上的號令為尊。」指了指胸前,青銅甲胄上赫然鍍烙著一對閃亮的金銀雙環。

  我疑心盡去,滿臉笑容:「這次多虧了你們,不然我早就力竭戰死了。」

  飛豬妖不卑不亢地道:「是公子神勇過人,才能殺出重圍,小的們怎敢居功?」

  我親熱地拍了拍飛豬妖:「閣下太過謙了,我林飛怎是不知好歹的人?以後有機會,定要報答諸位的救命之恩。」

  飛豬妖彎下腰,惶恐地瞟了我一眼:「林公子身份尊貴,在下可配不上兄弟這個稱呼,切莫折煞小的們了。」目光流露出來的惶恐,似乎有點刻意做作了。

  「尊貴?我又是什麼身份?」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飛豬妖垂目不語,讓我無從套問口風。

  好一個機警的豬妖,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愈發心癢癢的,急於搞清楚龍眼雀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想了想,我進一步試探:「麻煩兄弟一件事,能否為我畫一張魔剎天的地圖?最好能標出魔主軍隊的駐紮地,省得再被他們纏上,我小命不保。」

  這是逼對方表明態度的一手。從他的回應我可以得知,在我和楚度之間,龍眼雀究竟選擇了誰。

  飛豬妖從懷中掏出一卷繪畫山河的精美細緻地圖,攤在地上,俯身一邊標誌妖兵地點,一邊解釋道:「這卷魔剎天的地圖,是龍眼雀大人兩年前親手繪製。讓我等帶在身邊,以備公子急需。」

  我的心忽地一跳,兩年前,恰好是我初見龍眼雀之時。看來在那次會面後,她就做好了我重回魔剎天的準備。

  難道以她靈異的龍眼,當時瞧出我才是天定的魔主?否則怎會輕易放過我這個綁架她親弟弟的元兇,還讓龍眼雞追隨我左右?

  臉上不露聲色,我笑道:「龍眼雀倒是頗有先見之明嘛,莫非她的龍眼能夠預見未來?」

  飛豬妖回答得滴水不漏:「君上和公子都是顯貴人物,大人物的心思,小的們是猜不透的。」

  我打了個哈哈:「四海之內皆兄弟,哪來什麼顯貴、卑微之分?你雖然是龍眼雀的家臣,卻是我林飛的恩人。」

  飛豬妖連稱不敢,我瞥見他左翅上鮮血凝結的小傷口,立刻撕下衫角,親自替他包紮,並讓毒影吐出幾件芳香撲鼻的丹草,不容推託地塞過去。

  「公子,小的當不起。」飛豬妖低頭瞧著珍貴的丹草,眼神裡沒有一絲喜貪,反倒似在思索什麼。

  我一擺手,朗聲道:「你再口口聲聲小的小的,我可要翻臉了。」目光掃過四周的妖怪,頗有深意地道:「多年前,我林飛只是一個低微的小妖,也曾顛破流離,飽嘗世間疾苦,出身和大家沒什麼兩樣,甚至還遠遠不如。更不是什麼高高在上,裝腔作勢的大人物。看得起我,各位就稱呼一聲兄弟,別用那一套淡出鳥的禮節來客套。你們不煩,老子還嫌煩呢。」

  最後幾句話,說得妖怪們哄然大笑,不再像剛才那般拘謹了。飛豬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沉默許久,目光閃動,欲言又止。

  我留心觀察他每一個細微的神色變化:「龍眼雀還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的?直說吧。」

  飛豬妖眼中閃過一絲欽佩之色,頓了頓,喝退左右妖怪,才壓低聲音,近乎耳語道:「君上讓我牢記,要比效忠君上更忠心地效忠公子。君上還說,有幾句話,需等時辰到了,才能讓我對公子明言。」

  「哦?要等到什麼時候呢?」我好奇地追問。

  「以在下剛才所聞所見,這個時候已經到了。」飛豬妖神色冷靜,一字一頓地道:「君上言道,天命所定,人力難違,哪怕是北境第一高手也得認命。公子只管放手去做,君上定會鼎力支持。有朝一日,公子權掌天下,請不要忘記龍眼族。」

  「哪怕是北境第一高手也得認命?你在說笑?」我雙目精光暴閃,厲電般緊緊盯著他。這個飛豬妖心智頗深,從我籠絡眾妖的一番話裡,瞧出了話鋒暗中貶低楚度的用心。

  飛豬妖坦然面對,臉上沒有一絲慌亂,盡顯從容不迫:「君上說出這番話之前,曾經攜龍眼雞大人,三上鯤鵬山的沙羅峰頂,遠觀沙羅鐵樹。」

  我聽得心潮澎湃,熱血上沖腦門。龍眼雞的龍眼才是貨真價實的靈異之眼,龍眼雀特意帶他登上沙羅峰頂,目的昭然若揭。而龍眼雞也一定瞧出了沙羅鐵樹和我之間的神秘聯繫,才會讓龍眼雀下定全力支持我的決心。

  與飛豬妖對視片刻,我忽然單刀直入,赤裸裸地問道:「羅生天那批人現在何處?我要找到他們。」勿庸置疑,眼前的妖怪一定是龍眼雀的心腹死黨,否則不會知曉那些隱秘。此妖頗多機智,如果我耍小聰明套話,被識破反倒不好,不如直言更顯得胸懷坦蕩。

  「連月廝殺轉戰,羅生天十多萬精英只剩萬餘。」飛豬妖指著地圖左角,「根據前幾日的消息,他們被困在雲岡、煙丘一帶。那裡已被楚度的十萬妖軍包圍,逐寸推進,不斷縮小搜索範圍,各條通道均被重兵卡死。如無意外,除了珠穆朗瑪、無痕等幾個有限的高手可以逃出,其餘人必死無疑。」

  我注意到他只提楚度,不談魔主二字,沉思許久,問道:「有吉祥天的動向嗎?」

  飛豬妖苦笑一聲:「吉祥天蓮華會的事已經傳開了,楚度、君上以及其他妖王都收到了請柬。照我看,蓮華會只是一個噱頭,想將羅生天最後的力量收為己用,順便壓制楚度才是吉祥天真正的目的。只是吉祥天的使者神出鬼沒,行蹤飄忽,至今查不到他們在魔剎天的下落。」

  我點點頭:「到了下個月圓之日,他們定會現身魔剎天。這一個月時間,其實是吉祥天與楚度之間的某種妥協。」

  「不錯。如果吉祥天現在就強行干預,帶走羅生天眾人,楚度拼著和對方開戰,也絕對不會答應。這一個月的緩衝,給了楚度足夠的顏面,才能逼得他不得不就範。如果在下一個月圓前無法消滅羅生天一行,楚度也無話可說,只好乖乖放行。」飛豬妖眯起細眼,瞳孔內仿佛有銳利的光芒閃動,「權勢的鬥爭,有時需要雙方各退一步,再做較量。本屆蓮華會相信會很精彩,楚度是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的,他會在吉祥天找回場子。」

  我出神地看了他一會。剛開始,此妖在我心目中只是一個機敏的家臣,但深談下去,越來越發現他是個不凡的人物:「龍眼雀的家臣中,你是最擅長計謀的一個。」

  「公子何以見得?」

  「若非如此,龍眼雀又怎會委派你作為傳話之人?」

  飛豬妖謙恭地道:「在下雖然愚鈍,但如果公子有用得著的地方,我萬死不辭。」指著地圖,侃侃而談:「為了一舉覆滅羅生天的餘孽,楚度並不急於展開決戰,而是不斷調兵遣將,從各地向雲岡、煙丘一帶慢慢合圍。再過十天,那裡的兵力將增至百萬,連只蒼蠅也休想飛出去。」看了看我,又道:「這恰好是公子進入的良機。」

  我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混入前去支援的妖軍隊伍裡。」

  飛豬妖欣然道:「公子玲瓏心肝,一點就透。各方妖軍魚龍混雜,冒充妖怪混進去並不難,只需喬裝打扮一番即可。難的是,公子如何要把人救出來。」

  我眼角情不自禁地跳了跳,面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你怎麼知道我打算救人?」

  「公子打探羅生天眾人動向,原因不過有二。一是救人,二是殺人。後者楚度自會代勞,那麼理所當然就是前者了。公子與海武神交好,天下皆知,想必此行是為了救出失陷的脈經海殿門人。」飛豬妖語氣平靜,「公子為了那些女武神不惜以身犯險,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這份勇氣豪膽都令在下欽佩不已。」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我瞥了一眼剛剛調息完畢的海姬,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豬哥亮。」

  「諸——葛——亮?」我一下子傻眼了。

  「豬——哥——亮。」飛豬妖不解地望著我,「難道公子以前聽說過區區陋名?」

  我哭笑不得,反復瞧了他幾遍。肥嘟嘟的臉孔白裡透紅,朝天鼻,招風耳,眼袋浮腫如水泡,哪有諸葛亮羽扇綸巾的儒雅派頭?

  「有些耳熟。依你看,我這個險值不值得冒?」雖然此豬哥亮非彼諸葛亮,但他的智計也讓我刮目相看,忍不住開口問策。

  「值!」豬哥亮毫不猶豫地道,「此事一旦做成,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公子是一個肯為朋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人。誰不願意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呢?如果整個北境的人都想成為公子的朋友,那麼公子一旦起事,必然響者雲集,一呼百應。」

  我猶豫了一下,望向海姬、甘檸真:「我要和豬兄單獨談幾句。」

  海姬撅起紅唇,撒嬌道:「有什麼話我們不能聽啊?」

  「我們去附近警戒。」甘檸真拉了一把海姬,飄然而去。後者不依不饒地瞪了我一眼,才悻悻走開。

  我無聲歎了口氣,從什麼時候起,我連她們都要隱瞞了。夜色晦沉,林木被風吹得黑影幢幢,兩女的背影被密垂的藤蘿一點點遮住。

  豬哥亮一言不發地等待著,顯得非常有耐心。

  沉默半晌,我石破天驚般地道:「我同樣可以令沙羅鐵樹開花。」

  豬哥亮紋絲不動,臉上一閃而逝的震驚表情沒有逃過我的視線。「您,您去過沙羅峰頂了?」他遲疑著問。

  「你說呢?」

  「自從您離開羅生天以後,楚度座下的雲大郎、水六郎等人率一支精兵,滿北境地搜尋公子的下落。」豬哥亮閉口不談魔主一事,卻婉轉透露出楚度對我的重視。

  我突然道:「在眾妖面前,楚度會不會讓我登上沙羅峰頂?」

  「您太急躁了。」豬哥亮小心翼翼地瞧著我的神情,「楚度多年積威,在魔剎天的地位如同天神。即使您可以讓鐵樹開花,也不見得能推倒重來。」

  「我的時間不多了。只要吉祥天蓮華會事了,楚度就會全力對付我。」

  豬哥亮的眼袋微微顫抖:「看來楚度真的知道了。也由此可見,君上的判斷沒有錯。」

  「豬兄好高明的試探手段!」我心裡一寒,這個妖怪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

  豬哥亮略一躊躇,道:「魔主大人見諒,此事關係重大,亮不敢輕易置信。」

  「魔主大人。」我默念了幾聲,苦笑:「我現在只是一個四處流浪,毫無根基的野小子罷了。我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顯赫的大人物,哪怕我真是傳說中的魔主。我要爭的,也不是一個威令天下的位置。」

  握緊拳頭,我望著夜空閃爍的星辰:「我只想證明,低賤的石頭也不是可以被人一腳踢開的。」

  豬哥亮沉吟有頃,正色道:「您比起楚度縱有千般不如,但有一點,您遠勝於他。」

  「楚度永遠高高在上,俯視蒼生。我會畏懼他,尊崇他,卻不會把他當成一個親密的朋友。他更像是一個難以接近的神。」

  「但您不同。和您相處,我覺得很輕鬆,您具有一種天賦的親和力。龍眼雞、無顏、海龍王,最初都是您的敵人,結果卻成了您的朋友。」他笑了笑,「無論人,妖,歸根結底都是自私的,誰不希望權掌天下的魔主是自己的朋友呢?」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這也是你的希望嗎?」這個豬妖顯然早把我的經歷打聽得一清二楚。

  指了指翅膀上簡陋的繃帶,豬哥亮道:「我很清楚,您這是為了籠絡我,可我還是覺得心裡很舒服。這就是我的答案,因為楚度永遠不會為我做這些。」

  我仰天大笑:「我相信,你在魔剎天絕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人物。」

  「過去是,但將來不會是了。」豬哥亮笑了笑,「戰亂會為像我這樣一直默默無聞的人、妖,提供一展所長的機會。」

  我仔細咀嚼他話中的含意:「你是說,我要重視那些現在還沒什麼名望,但有真才實料,將在戰亂中崛起的人、妖。」

  「只有剝掉外層的石皮,才能看見深藏的美玉。」豬哥亮神色冷靜,緩緩脫掉青銅甲胄,露出裡面柔軟的輕袍:「君上已把我作為禮物,贈送給了您。所以,請讓我成為您的第一位臣子吧。」撲通跪倒,肅聲道:「豬哥亮拜見魔主大人。」

  黑暗中,我從豬哥亮幽亮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同樣幽亮的眼睛。我意識到,我們是同一種人,都在等待機會,褪落外層粗陋的石皮。

  「豬兄快快請起,我不習慣別人這樣行禮。」

  「會習慣的,您也必須習慣一些過去不曾習慣的東西。」

  我沉思片刻,道:「請豬兄指教,我該拿什麼和楚度鬥呢?」

  「您只要讓他和別人去鬥,到時落井下石便可。」豬哥亮不慌不忙地道,「您要建立自己的部屬,自己的聲望,然後耐心等待。楚度和吉祥天、清虛天的矛盾遲早會爆發,那就是您的機會。當楚度的軍隊無法抵抗北境最強大的吉祥天,當楚度連年征戰,勞命傷財,卻無法給妖怪們帶來期望的自在天,當楚度的人氣威望不斷低落,才是您登上沙羅峰頂,給他重重一擊打落谷底的大好時機。那時候,魔剎天絕對會相信你才是真正的魔主,楚度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之徒。」

  「楚度並不蠢,他已脅迫我訂下明年沙羅峰頂之約了。」我冷笑一聲,「他是打算解決掉我這個後患。」

  「脅迫之下的約定,您不必遵守。」

  「我躲得了嗎?我越是不敢前往沙羅峰頂,楚度就越是懷疑我的身份。何況此行牽扯到我的道境修為,我根本無法逃避。如果修為遲滯不前,哪怕我當上了魔主,也會死在楚度手裡。」

  「我明白了,您只有一年的時間。」豬哥亮皺眉苦思了一會,搖搖頭,「可惜楚度孤家寡人,沒什麼親人可以拿來脅迫。」

  天空中夜梟飛過,尖厲的叫聲令我的心一下子抽緊,手腳發僵。楚度的親人?我竭力抹掉了這個充滿誘惑的念頭。

  「還是先考慮眼前的事。我該如何在楚度的千軍萬馬中,把羅生天眾人救出來?」

  「亮有一計,不知您是否聽得?」豬哥亮重新指向地圖,沉著地道,「雲岡煙丘一帶,地處南方,每到七、八月便會迎來漫長的雨季,出現山洪爆發、泥石瀉流的現象。」

  我聞弦而知雅意:「你是想借水勢?」

  「這還不夠。只有數計兼施,才能萬無一失。」豬哥亮的手指在地圖上不停劃動,聲音漸漸悄不可聞。

  我乜斜他被陰影覆蓋的側臉,暗自狐疑。這麼一個堪稱智囊的傑出角色,為何心甘情願屈為龍眼雀的家臣,在魔剎天混得毫無聲息?雖然他是龍眼雀派來輔佐我的心腹,但言辭舉動過於熱心了一點,表忠心似乎也太早了。脫掉標烙龍眼族徽的青銅甲胄時,我看不見他臉上有任何的眷念。

  然而,此時此地,他是我需要的人,其它的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就像豬哥亮說的那樣,我必須習慣一些過去不曾習慣的東西。

  四周萬籟俱寂,夜風沁涼,我忽然感到一絲說不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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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3: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坐山觀虎鬥

  十多天後,我們成功混入了一支南下的妖軍隊伍,向雲岡一帶進發。

  豬哥亮自願相隨,他還是個易容妙手。經過一番喬裝打扮,我們幾人都改變了模樣,頭髮被樹汁染綠,臉上塗滿油彩,全身戴盔穿甲。海姬套上了一對毛茸茸的貓耳朵,甘檸真盤起髮髻,斜插了一根尖銳的犄角,完全瞧不出原來的樣子。就連豬哥亮自己,也畫黑臉,裹起頭巾,包住了一對肥大的招風耳。絞殺則變成螞蟻大小,爬進了我的耳朵裡。

  天空灰沉沉的一片,烏雲密佈,悶雷聲隱隱滾動。

  「媽的,這個鬼天氣,又要下雨了。」走在前面的虎妖仰起脖子,看了看天色,罵罵咧咧地戴上頭盔。

  道路泥濘濕滑,被踩得深一塊、淺一塊,像被胡亂塗抹的大花臉,到處是亂七八糟、佈滿腳印的黃泥坑。連日暴雨,昨晚又下了整整一夜,剛消停不到半天,雷雨又要來了。

  前方十裡有一座楊梅山,翻過山頭,可以看到魔剎天的第三大江黃沙江,江水南岸就是雲岡的範圍。

  邊上的豺妖摸了摸濕漉漉的尾巴,咕噥道:「俺們東北現在可是太陽當頭的好天氣哩。」胳膊捅了捅我,「小子,你是哪個旮旯的?」

  「西北狂犬山。」我齜牙咧嘴地回答。這支妖兵來自東北山林,是魔剎天剛組建的虎狼軍,多為新兵。一路上,陸續有不少零散的妖軍加入其中,妖多雜亂,常有內訌私鬥發生,很適合我們混入。

  「原來大哥是狂犬山的好漢。」豺妖面色發白,趕緊和我拉開距離。西北狂犬山的狗妖凶名在外,凡是被狗妖咬過的,都會發瘋而死,很少有妖怪願意招惹他們。豬哥亮事先為我們編排了這個身份,就是要令妖怪心生忌憚,不敢輕易接近我們,自然就不會暴露什麼破綻。

  空中猛然響起一記炸雷,豆大的雨點「啪嗒啪嗒」打落下來,迅速連成一條條雪白的鞭子,在四周濺起亮晃晃的水花。雨水匯流成河,積滿坑坑窪窪,路不好走,浸水的冰冷盔甲貼著皮膚更不舒服,散發出酸臭味,妖怪們罵聲一片。

  「楊梅山是圍剿羅生天人類的最外沿戰線。不出意外,我們將在那裡遭受嚴格審查。」豬哥亮靠近我,目光謹慎地掃過周圍。

  「希望你的計畫可行。」我低聲道,眼角餘光瞥過,甘檸真混夾在臭烘烘的妖兵裡。滿臉雨水,幾縷污濁的頭髮蓬亂搭在額前,衣擺、鞋面沾滿厚厚的泥濘。

  「你丫的走快點,磨蹭個屁啊!」一個妖將騎著四不象獸飛奔而過,順勢揚起皮鞭,抽了甘檸真一下,後者默默無語,加快了步伐。

  我的一顆心仿佛被驟然揪緊,雙眼被雨點打得酸痛。為什麼,小真真要吃這樣的苦?羅生天的死活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在碧落賦,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清傲出塵的仙子。跟著我,風裡來雨裡去,處處擔驚受怕,還不得不喬裝成一個卑微的妖怪,任由打罵。

  剎那間,我熱血上湧,恨不得拉住她掉頭而去。老子不玩了,不爭了,什麼都不要了!老子奶奶的認命了!

  一隻手死死拽住了我,豬哥亮平靜迎上我怒火燃燒的眼睛:「您會習慣的。」

  「鬆手!」

  「要握緊,就要先鬆開。要得到,就要先準備失去。做大事的人,必須學會接受許多不喜歡的東西。」他緩緩地道,「率性而為,那是楚度,不是魔主。」

  我低吼一聲,撲通半跪在地上,狠狠一拳砸向泥坑。冰涼的雨水順著頭盔滾落,迷花了眼睛。

  我恍惚聽到月魂輕幽的歎息聲。妖兵們從兩側紛紛走過,皮靴濺起的泥濘打在我臉上,麻木得沒有一點感覺。

  暴雨如注,掙扎是一種痛苦,不掙扎一樣是痛苦。

  「我會習慣的。」暴雨如注,我對自己說,仿佛告別歲月遠去的影子。

  「我會習慣的。」我抹了一把臉,慢慢爬起來,大步向前。暴雨如注,苦澀的雨水流進嘴裡,習慣了便不會再覺得苦澀。

  豬哥亮站在前方,凝視著我,臉上流露出複雜的表情。白茫茫的雨幕中,遠處的楊梅山依稀浮出青翠的輪廓。

  「您一定會成功的。」我聽到他用從未有過的肅敬語氣說道。

  「我會的。」我冷冷答道。

  隊伍行進的速度逐漸放慢。從四面八方,不斷湧來一隊隊妖軍,彙聚成龐大的洪流,向楊梅山推進。

  「還有十六天,就是月圓了。」我道,附近各條要道都駐紮了妖軍,把這一帶鐵桶般圍住。

  「楚度定會在這幾天發起總攻。」豬哥亮胸有成竹地道。

  「心細、多智、有耐心,夠狠夠果斷。」是我這些天對豬哥亮暗中觀察所得。混入妖軍的第一天,曾有妖將對我們生出了疑心,反復盤問。豬哥亮巧言蒙混過關,隨後足足等了七天,在雨夜猝下殺手,悄悄結果了妖將的性命。

  「既然起了疑心,那就不能再留,否則總會生出禍事。」豬哥亮當時的話清晰印在我的腦子裡。

  楊梅山腳下,妖軍紛紛駐足待命。大批裝備精良,妖力強悍的妖將從楊梅山奔出,分成幾十個小隊,分別迎向各路妖軍。這些妖將神情冷漠,渾身透出無形的肅殺之氣,顯然久經沙場。

  我深深地看了豬哥亮一眼,一旦登上魔主之位,此妖我也不能留。「等到各路援軍集齊再動手,楚度的耐心也不錯嘛。」我淡淡地道。

  「這是關係他聲威的一戰,不容有失。」豬哥亮眼中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

  隨著楊梅山的妖將一路沖來,各方援軍的隊首出現了短暫的騷亂,湧成一團,我們這支虎狼軍也不例外。雨聲、叫駡聲、獸吼聲夾雜成一片喧鬧。

  「你,一邊待著!你站過去!」幾個妖將騎獸來回馳騁,像挑選豬崽一般,大聲吆喝著揮動皮鞭,把前面的妖軍分成兩個涇渭分明的大、小陣營。小陣營裡的妖怪多是身軀魁梧,兇神惡煞的模樣。

  「他們在選兵。」豬哥亮道,「戰力低弱的妖怪恐怕進不了主戰場,只能留守此處,負責週邊防線。」

  「我們一定要被挑中。」我站直身子,抬起頭,兇狠地盯著縱馬前來的花臉妖將,目光毫不退讓。

  「小子,有種!滾去那邊!」花臉妖將刀鞘一指遠處的小陣營。我剛起步,後背就被刀背狠狠砸了一記,我故意一個趔趄,引來花臉妖將的狂笑。

  「您比我想像的還能忍。」豬哥亮從後面快步趕上,口氣裡透出欽佩。他和、甘檸真、海姬都被相繼挑中,以我們的身手,只要稍微散發出幾分氣勢,足可入選。

  「因為我早已習慣了。」我輕描淡寫地道。

  挑選出來的精兵被整編成縱隊。在數名妖將的帶領下,繼續向前進發。餘下的妖怪在楊梅山週邊安營紮寨,封鎖住各條通道。山上,泥漿如流,澗溪暴漲,滿山的楊梅樹在狂風大雨中搖顫。不少山地看似堅實,但一腳踩上去,立刻化作稀軟的泥石傾瀉滑下,砸得下面的隊伍滿頭滿臉。數千個妖怪在山頂駐守,帳篷被吹得晃來晃去。

  一路上,妖將們催促行軍,動不動便揮鞭叱喝。甘檸真倒還神色從容,逆來順受,海姬眼神裡充滿了屈懣、怨怒,死死咬著嘴唇,一絲鮮血從唇角滲出,被雨水迅速沖淡。

  我歎了口氣,走到海姬邊上,悄悄握住她的手:「這些天你可吃苦了。」以她的大小姐脾氣,和妖怪們虛與委蛇實在難為了她。

  「都怪你。」她一臉委屈,賭氣般拍開了擋在前面的樹枝,幾顆紫紅的楊梅砸落到我頭上。

  「嗯,都是我不好。」我澀聲道,「我應該一個人來的。」

  海姬內疚地看著我:「人家只是隨便說說。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才會冒險來救女武神的。是我不懂事,不該沖你亂發脾氣。」

  我像是被猛抽了一個耳光,臉孔火辣辣的。怔怔地看了她一會,我掉過頭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這是一個會嫁給我,成為生命中最親密伴侶的女人,我卻要一次次欺騙她。

  這是第一個全心全意對我好,我卻無法用全部回報的女人。

  翻過楊梅山,波濤滾滾的黃沙江橫戈在前方,繞過北面的沉香谷,呼嘯南下,奔騰穿過兩側低矮的坡地。江水混濁,水流湍急,和灰白的雨幕連成滂沱一片,對岸的煙丘籠罩在朦朧煙水裡。

  「多日暴雨,水位急速上漲,兩岸不少地方都被淹沒了。」豬哥亮指了指江水裡冒出的樹冠。迅猛的浪濤卷過,幾棵漂蕩的柳樹殘骸被徹底吞沒。

  我們開始分批游淌過江,天空中妖群飛舞,江底無數水妖來回巡曳,亮晃晃的水下鉤網沿岸密佈。豬哥亮手臂劃動,遊到水流最洶湧的江心時,道:「我們要分頭行事了。」

  「我記得,在楚度發起總攻後的第三天下手。」我仔細察看對岸地勢,綿延隆起的煙丘像一道長長的堤壩,暫時阻擋住了江水的氾濫。我要做的,就是在妖軍與羅生天交戰最慘烈的時刻,用螭槍把煙丘地勢最低處擊穿,好讓江洪從那裡宣洩而出,沖向煙丘腹地,使戰場變成一片混亂的汪洋。

  「我去沉香谷了。」豬哥亮身軀順勢一沉,在漩渦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手法術很特別啊。」我盯著豬哥亮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語。

  海姬遊過來:「他真是龍眼雀的家臣嗎?你怎麼這麼信任他?」

  我笑了笑:「他一定是龍眼雀的家臣,但我並不信任他。」

  海姬睜圓美目,疑惑不解地看著我:「萬一他把我們出賣給楚度,在這裡來個甕中捉鼈,我們逃都沒地方逃。」

  「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喜歡楚度的。跟著我,他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而出賣我就意味著出賣龍眼雀,龍眼雀既然敢對他委以重托,自然有令他不敢背叛的要脅手段。叱吒魔剎天的妖王,哪一個會是省油的燈?」

  「奇怪,為什麼龍眼雀寧可背叛楚度也要幫你?我怎麼也想不通呀。」海姬俏臉一板,「老實交代,你和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說完噗哧一笑。

  「勾當?我和娘子倒是有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戲謔地探出手,重重捏了一把她突翹的豐臀。

  「小無賴。」她撒嬌地打掉我的手,香軀卻緩緩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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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3:45 |只看該作者
  進入煙丘後,妖軍的防衛分佈愈見森嚴。時不時有大隊妖怪一路吆喝,縱橫馳騁而過。或是紮營的軍隊突然開拔,朝某個方向急行軍,調兵遣將十分頻繁,充滿了大戰前的緊張氣氛。

  我們這一隊在江邊原地待命多時後,收到傳喚,繼續深入煙丘。這一帶都是低矮的丘陵,一連行進了幾十裡,妖軍才在地勢較高的一座丘坡上停下,安營駐紮。東、西兩個小山頭上,還各有一隊妖軍駐守。與我們恰好形成「品」字形,牢牢掐住了對面一片寬闊平原的出口。

  平原周圍多山環抱,更像是一個盆地,另一端的出口通往雲岡。一眼望去,附近煙霧迷蒙,仿佛灰白色的雲浪貼著原野滔滔滾過。山嶺上將旗招展,妖兵人頭攛動,刀槍成林。不斷有全副武裝的騎兵沖入平原,獸吼聲穿透風雨,響徹雲霄。

  天空中,傳訊的妖怪四處飛掠,將最前線的命令、消息傳達給每一隊的將領。

  「這裡至少布下了五十萬大軍。」我站在軍帳前,倒抽一口涼氣。雲岡那邊應該還有五十萬左右的妖軍,加上週邊、機動的軍隊,妖數超過了一百五十萬。用來對付區區萬名羅生天高手,楚度頗有點小題大做的味道。

  甘檸真道:「這一戰對楚度太重要了。如果不能全殲羅生天,不但顏面全失,還會讓羅生天死灰復燃,徹底影響魔剎天的士氣。」

  「更重要的是,在這場戰爭的棋盤上,羅生天的人只不過是棋子,真正對弈的雙方是楚度和吉祥天。這是他們交鋒的第一仗,楚度決不會容許自己失敗。」

  「如果豬哥亮的計畫可行,楚度似乎註定要失敗了。」

  「他一定要敗。在破壞島,楚度首次受挫于公子櫻;在怨淵,又在我身上吃了癟;回到魔剎天的老家,如果楚度再一次輸給了吉祥天,他就真的到頭了。接二連三的失利,對楚度這樣的絕世高手來說絕對是會影響道境的,不但終生止步於知微的境界,甚至還有倒退的可能。」

  甘檸真唏噓道:「楚度太強了,強得連吉祥天都要除掉他。」

  我惋惜地搖搖頭。可惜毒影除了我之外,不分敵我。否則放出去,包管楚度百萬妖軍一蹶不振。但要是我不能救出羅生天那些人,楚度的妖軍就算全死光,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得益的只會是吉祥天和清虛天。損人不利己的事,非智者所為。

  海姬插口道:「最好楚度這個魔頭死在吉祥天手裡,從此北境太平。」

  「不!」我冷漠地道,「我希望楚度一直活著,但不斷地失敗。」

  「為什麼?」海姬滿臉疑惑。

  我笑了笑。一旦失去楚度這個威脅,我就對吉祥天沒有了利用價值,會被立刻拋棄,莊夢也會騰出手來對付我。在我沒有登上魔主之位,號令魔剎之前,楚度決不能死。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在雲岡東面被發現!」天空中驀地響起傳訊妖怪的尖叫。大隊平野巡曳的騎兵立刻出發,旋風般向雲岡呼嘯奔去。

  「要開始了。」我激動地跳上樹,向雲岡方向瞭望。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在雲岡東山與第三軍激戰!」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敗走,向北面潰逃!」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再次沖向雲岡東山!」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突破東山,逃往雲岡賀蘭谷!」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衝破賀蘭谷,撲向雲岡三峽!」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在三峽遭到第四軍伏擊,全線敗退賀蘭谷!」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撤回東山!」

  戰訊一次比一次緊張,一次比一次頻繁,宛如一個接一個的霹靂。聽得我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捏碎了身前的樹枝。

  「羅生天想從雲岡東線突圍。」我沉思道。這從雙方主要圍繞賀蘭谷一帶,展開反復激烈的爭奪戰便可看出。

  海姬奇怪地道:「怎麼聽上去楚度一直在被動防禦?他有百萬大軍,如果一鼓作氣調向主戰場,豈不是立即確立優勢?」

  我笑道:「因為楚度胃口太大。」

  甘檸真輕輕歎息:「楚度要全殲對方,而不是擊潰。如果現在就發動總攻,混戰下,會有不少羅生天的高手仗著絕妙的法術趁亂逃走。」

  我介面道:「所以他並不急於主攻,而是任由羅生天的人四處突破奔逃,利用穩固的防線一點點消耗對方的實力、士氣,圍而不殲,守而不攻。如此一來,羅生天的名門掌教也不好丟下門人,自己逃跑,等於被死死拖累住。」

  甘檸真道:「等到他們法力消耗殆盡,人員傷亡不斷增加,士氣跌落到最低點的時候,楚度才會發起雷霆一擊。」

  「到那時,恐怕連羅生天第一高手珠穆朗瑪也逃不掉。楚度會親自出手,加上四大妖王,完成一個堪稱完美的全殲戰。從而贏得對北境最強勢力吉祥天的漂亮一仗!」我想了想,道,「吉祥天想利用蓮華會打擊楚度,楚度同樣希望通過這一戰,教訓吉祥天。一旦成功,楚度的聲威將達到前所未有的頂點。」

  「楚度按兵不動,恐怕也是暗防吉祥天突然插手。」甘檸真沉吟道。

  「所以最可憐的,是羅生天這些棋子了。」我讚賞地看了一眼甘檸真,小真真心思縝密,聰慧靈敏,如果肯死心塌地幫我,定能成為有力臂膀。只是——我不能把她拖入這局生死攸關、殘酷無比的爭霸棋盤上。

  我不能,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我只希望她能離得遠遠的,離開這盤兇險醜陋的棋局,離開日益改變的我。

  忽然間,我想起老太婆師父。當年楚度對她下咒,逼得她不得不遠逃,在暗無天日的龍鯨體內苟且偷生。其中,難道別有隱情?

  我的心「突突」亂跳,以楚度的妖力,如果猝然暗算師父,她很難逃得掉。難道說……?

  「羅生天的攻勢停止了。」海姬澀聲道。這時,夜色漸濃,雨卻未停,黑暗中濺射著無數白嘩嘩的水箭。

  「羅生天目前還在東山一帶。」我腦海中浮現出魔剎天的地圖,思索道,「今天他們試圖從雲岡突破,明日應該還會繼續。楚度圍而不殺的話,那麼他們還能支撐一周左右。如果夠聰明,羅生天就不該急於突圍,而是儘量保存有生力量,拖到十五月圓。」

  「也不知脈經海殿的姐妹們犧牲了多少。」海姬哽咽道。

  「總要死人的,會習慣的。」我淡淡地道。

  第二天破曉時分,戰況傳來。羅生天再次衝擊賀蘭谷,激戰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被他們打破缺口。當我們以為雙方將在雲岡三峽大戰時,羅生天突然折返東山,向雲岡西北面急行。

  接下來的幾天,羅生天採取聲東擊西的戰術,與妖軍來回周旋,避實就虛,甚至躲藏起來,按兵不動。而妖軍在雲岡的第一道防線開始向前逐寸推進,以蠶食的戰略,不斷壓縮羅生天活動的地域。

  煙丘的妖軍則全部按兵不動,固守防線。大量的騎兵從後方奔入平原,開始地毯式的搜索,尋覓羅生天零星的逃生者。

  大雨時斷時續,濕漉漉的原野閃爍著水光,仿佛變成了一片沼澤。前線消息不斷傳來:「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在雲岡南嶺遭遇第六軍!」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敗走,逃往石林!」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被圍困石林,激戰一夜,向南潰逃!」

  我和甘檸真對視一眼,道:「今天是第七天,楚度已經慢慢加重拳頭,收縮包圍圈了。」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在雲岡大窟遭到第二軍伏擊!」

  我面色一變,雲岡大窟是雲岡最南線,再向南便是遼闊的平原。一入平原,羅生天眾人就將遭到煙丘、雲岡的雙重包夾,插翅難飛。

  「他們被一點點逼向了平原。」甘檸真蹙眉道。

  「離月圓還有多少天?」

  「還有九天。」

  「奇怪。」我心中一凜,喝道,「我們原來的計畫是什麼?」

  海姬疑惑地道:「你不是和豬哥亮那個小妖商量好了嘛。你負責引水沖入煙丘,沖散妖軍防線,在這一帶製造出一個缺口。一旦黃沙江水漫過平原,附近山體滑坡,這裡必然成為汪洋大澤。等到豬哥亮的信號後,我們就殺入主戰場,尋找脈經海殿的姐妹,帶她們從這個缺口逃出去。」

  「不錯,你也說了,我們要去尋找脈經海殿的姐妹!也就是說,我們根本不清楚羅生天的人會在哪裡與楚度展開決戰。水淹計畫,只是為了在煙丘造出一個逃跑的缺口,令妖軍混亂。我們無法判斷出最後的主戰場,它可能在三峽,可能在雲岡大窟,也可能在平原!」

  甘檸真若有所思,海姬愣愣地問道:「那又怎麼樣?」

  「羅生天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計畫?」我冷笑一聲,在地上草草塗畫起來,「這幾天,他們從雲岡西北角沖入腹地,再拼命突破到雲岡大窟,後一步必然進入平原,羅生天的逃亡路線是一路沖我們來的!」

  我森然道:「他們早知道煙丘才是逃出生天的地方!他們選擇煙丘作為最後的主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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