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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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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斷指明志
        
  附近的岩山紛紛塌陷,化作粉末飛揚。沒有怨氣的支撐,「它」堅實的屍體開始風化。

  我們三人很快找到了海姬和女武神們,除了海姬還像個人樣,其餘的女武神早已形銷骨立,奄奄一息。我當仁不讓地施展解結咒,英雄救美。當同心結的晶絲閃過時,她們的皺紋緩緩消失、肌膚舒展,變得豐潤,灰白乾枯的頭髮重新閃耀出光澤。

  甘檸真向海姬講述了我們的遭遇,坦言這些女武神身上發生的異變,聽得海姬花容失色,女武神們望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感激。我心念微動,如果海妃真的死了,脈經海殿大有可能掌控在我的手中。

  「小無賴,你怎麼又拋下我,一個人去拼命?」海姬又嗔怒又心疼,撲入我的懷裡,美目淚光盈盈,「我是不是你的累贅?總要連累你救我。下次再把我打昏,我可饒不了你。」

  「當然不是累贅了,海武神一看就是旺夫相。你看,我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嘛。不信你摸摸,全身上下一根毛也沒少。」我笑嘻嘻地撫摸她的髮絲,貼近耳鬢密語,「當初說好了,每天抱一次,親一次。咱們這麼久沒見了,該親多少次,抱多少次?」

  海姬羞澀地一笑,我一本正經地道:「不消三天,你一定會胖出一大圈。」

  「為什麼?」

  我壞笑道:「你想啊,要親那麼多次,抱那麼次,還不把你弄腫了啊?」

  「你真是個無賴。」海姬面紅耳赤,輕輕掐了一下我的腰,眼波流媚,「那我先把你弄腫。」

  我聽得心中一蕩,想起她歡好時的誘人風情,小弟弟不自禁地昂首腫大。摟緊了海姬的蠻腰,我悄然說了一個男人消腫的閨床私話,惹得海姬吃吃直笑。一行人開始按原路返回,四周的山脈像推倒的沙塔,紛紛塌碎,空中灑滿了紛紛揚揚的粉末。沒有了詛咒,我徹底放開身心,施展神識大法,體會怨淵這個宙的裂縫的奇妙。

  神識似是鑽入了一條幽深的隧道,飛馳而過。時而遇到分散的岔口,卻又能在每一條岔道內同時飛馳。就像一個人,正在不同的時光中漫遊,無數奇象生滅,變幻流逝。我忽然意識到,如果當初我陷入幻境,在時光的迷宮中沉淪,或者也是一種真實。在無數條光陰的河流中,沒有真假,也不分真假。

  因為即使虛幻,也是一種存在。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我不由得輕聲感慨,這一刻,仿佛經歷了無數,我已經分不清哪一個時光中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害怕龍蝶?我驀地大徹大悟,真正的自己,興許是我,而不是將我創造出來的龍蝶!鹿死誰手,哪一個自己才能吞噬對方,不到最後永遠不知勝負。

  長聲大笑,我駕著絞殺,旋風般沖出了怨淵。

  碧潮戈正守在井邊,焦灼地來回踱步,瞳孔內血絲隱隱。此時,已是夜半三更,寂靜的鎮邪殿內,回蕩著他一個人沉重的腳步聲。想來碧潮戈一定不眠不休,為了我的安危苦苦擔憂。瞧見我,他臉上頓時露出激動的神情。

  「碧——」話到嘴邊,被我硬生生地壓下,「碧——潮戈!如你所願,我把楚度帶回來了!」我惡聲惡氣地道,向碧潮戈暗暗使了個眼色。私放外敵,必然犯了楚度的大忌,雖然楚度已經猜出了幾分,但我還是要儘量為碧大哥開脫。

  楚度負手立在我身邊,嘴角微微牽動,似笑非笑。

  不等碧潮戈開口,我已是一連串的話脫口而出:「當初和你約定,你讓我們進入怨淵,我替你打探楚度的消息,營救你的魔主。如今大功告成,你我兩不相欠。」

  碧潮戈一愕,旋即明白過來,對我微微一笑:「飛弟,何須如此?」對楚度坦然道,「恭喜魔主,安然返回。林飛和甘檸真是我私自放入金烏海的,與他人無干。碧某自知罪責難逃,請魔主懲處,碧某甘心受罰,決無怨言。」

  楚度森然地望著碧潮戈:「你好大的膽子。」一指海姬等人:「你理應知他為誰而來。」

  碧潮戈沉聲道:「碧某只有這麼一個情投意合的兄弟,他年少不更事,但一腔熱血,營救心愛之人,我豈能阻攔?」看著我,他笑得驕傲而心酸,「飛弟,我雖然勸你不要入淵,但你真的進去了,大哥又高興得緊。這才是血性男兒,這才是我海龍王的兄弟!若是我當年有你的幾分勇氣,也不致痛失了心愛之人。」目光黯然。

  楚度沉默了許久,仿佛一下子變得很疲憊。揮揮衣袖,他對碧潮戈道:「軍法無情,你自行鞭杖一千,即刻領軍殺往沙盤靜地,戴罪立功。」

  我仰天打了個哈哈:「老楚,我不也把你救出來了嗎?沒有我的解結咒,你至今還困在怨淵裡呢。憑什麼要碧大哥受責罰?我也不指望你感恩圖報,只要讓我帶著海姬她們離開羅生天,就算你心胸寬大,不是恩將仇報的小人。」

  楚度淡淡一哂:「好,我還你的人情。潮戈,你就不必領罰了。」話鋒一轉,道:「楚某只答應放過你和甘檸真、海姬,可沒有答應放過這些女武神。」

  我心中一緊:「你想怎麼樣?」

  「潮戈,殺了她們。」楚度面無表情。

  碧潮戈嘴角微微抽搐,立在原地,沒有挪步。海姬、甘檸真她們紛紛怒叱,亮出兵器,劍光金盾光芒閃耀,殺氣沖得鬚髮皆寒。

  楚度冷然瞥了一眼碧潮戈:「潮戈,還不動手?莫非你要反了?」

  碧潮戈木然片刻,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楚度膝前,一言不發。我腦中嗡地一聲,仿佛半空打了個晴天霹靂,熱血直炸頭顱。

  「大哥!」我猛撲上去,拼命拉拽碧潮戈,嘶吼道:「大哥,你怎麼可以為了我這樣做?你不可以!你怎麼可以?起來!你站起來!」

  碧潮戈低著頭,死死跪倒在地,任憑我拉拽,如磐石紋絲不動。

  我虎目含淚,痛苦地抱住碧潮戈:「大哥,是我沒有用!是做兄弟的沒有用,才拖累了你!你起來,站起來!你不能這樣委屈自己!」金烏海內,妖兵千軍萬馬。即使我和碧潮戈聯手,也無法帶著女武神們殺出重圍。而我又不能放棄這些女武神,因為海姬必然要和她們生死與共。碧潮戈清楚知曉這一點,才會為了我,彎下錚錚傲骨。

  否則,他是寧死也不會跪的。

  「大哥,我對不起你。是我無能,我無能啊。」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近乎麻木,整個人變得空空洞洞,血管內奔騰的熱血倏然發冷,一直冷到了骨髓。

  碧潮戈還是一言不發。雪白的長袍激烈抖動,像一棵折倒在風霜中的琅玕樹。這個天神般的人,此刻仿佛被打落凡塵,沾滿污垢泥濘。我呆呆地看著他,好像看到幼時乞討的自己。

  為什麼會這樣啊!我悲憤得想要怒吼。

  神識內,一頭七情六欲怪驀然暴漲,化成光芒閃耀的冰火奇獸。它身軀雄壯威武,腦袋如火球滾動,聳出一根根熊熊燃燒的犄角,宛如一頂璀璨的皇冠,八條寒光剔透的肢臂均勻分佈在兩肋,各持一根冰杖。它仰頭厲吼,吼聲震得我心發疼。

  我讀懂了吼聲的含意,原來任何的高貴,任何的鐵骨,也敵不過強大的權勢。我鬆開抱住碧潮戈的手,震顫著,一步步往後退。

  海姬顫聲道:「小無賴,我們拼了!」就要動手。

  「等一下。」我冷厲的聲音回蕩在殿內,讓自己也吃驚。

  「楚度,說說你的條件吧。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交易的。」我的語聲不帶一絲感情,像午夜冰涼的殿石,「這幾十個女武神的代價我還付得起。說吧,要怎樣才能放我們走?開出你的條件。」

  楚度凝視著碧潮戈,一聲長歎:「潮戈,你是個英雄。你的大禮,我受不起。」緩緩跪下,還了碧潮戈一拜,將他扶起。

  我轉過頭,無顏以對碧潮戈。他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笑,笑得我辛酸。

  楚度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可以讓這些女武神離去,不過明年臘月,你要來鯤鵬山脈的魔主宮一次,這就是楚某的條件。」

  「好!」我咬咬牙,一口應承。老子不傻,承諾只當放了個屁。古書有雲:「遇文王,講禮樂。逢桀紂,動刀槍。」楚度你不仁,老子就可以不義。

  「你儘管放心,到時楚某決不殺你。」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若畏懼不來,也由得你。」

  我暗叫楚度陰險,如果我因為膽小害怕而爽約,一定會在心中留下陰影,從而影響法術進境,甚至停步不前。我明白得很,那顆埋在楚度心中的猜忌毒種,已經悄悄發芽。否則以他平日的氣度胸魄,斷然不會在碧潮戈跪倒後,對我提出交換的條件,還暗藏阻擾我法術精進的禍心。

  「希望到時,我還能在鯤鵬山脈看到一統北境的魔主大人。」我語含譏諷。明年,說不定楚度已經兵敗身亡。高高在上的吉祥天,是不會放過楚度的。而公子櫻、莊夢,又豈是好相與的角色?魔剎天和清虛天的結盟只是權宜之計,不扳倒楚度,沽名釣譽的公子櫻如何對死去的八大名門掌教交代?楚度一心逐鹿天下,卻不知,他的人頭也是別人眼中的肥鹿。

  楚度豪笑一聲:「潮戈,加急傳令下去,任由他們離開羅生天。」丟給我一塊烏金銀絲暗花紋權杖,對我道:「這是魔剎天至高無上的『遵行令』,可保你等安然無恙。不過出了羅生天,楚某的手下可不會放過脈經海殿的餘孽。你再護著她們,就未必能活著等到來年之約了。」

  「我們走!」我接過遵行令,本想向碧潮戈道別,猶豫了一下,還是一言不發地走向殿門。只要出了羅生天,以我的補天秘道術,除非遇上楚度,否則便是龍歸大海,天高任鳥飛。大不了放棄這些女武神,反正她們也只是我利用的工具。

  楚度在身後吩咐碧潮戈:「封鎖怨淵入口,關閉鎮邪殿。任何人敢於接近,殺無赦。」

  我收住腳步,回過頭,對楚度笑了笑。站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或許本該是我吧。

  「連『它』都無法逃脫宿命呢。」我意味深長地道,故意忽略楚度鐵青的面色,放聲長笑,仰頭跨向高高的門檻。

  跨過門檻的瞬間,「啪」地一聲,我硬生生拗斷了自己的左手尾指,鮮血迸濺。

  「你做什麼?」甘檸真面色大變,海姬急得眼淚也出來了,趕緊上來為我包紮傷口。

  「你們不會明白,今日碧大哥為我做出的犧牲。」我慢慢地道,掏出遵行令。橢圓形的權杖像一隻嘲弄的眼睛,冷得發熱,熱得燙手,燙得我心痛。

  這是碧潮戈用一跪換來的。它是碧潮戈的屈辱,更是我的屈辱。當我以為自己擁有強橫法力,可以不再乞討時,卻要別人來為我乞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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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1:26 |只看該作者
  世事總是奶奶的如此殘酷。

  我艱難地笑了笑,笑得蒼涼而悲憤:「因為我也曾跪過。如今,我害得大哥和我一樣了。」

  我忽然明白。在我心中,也許早已把碧潮戈當作了另一個父親,而不僅僅是大哥。

  「他那樣的人,怎麼能跪?」我的笑聲比海水更幽冷,比哭聲更淒涼。那樣天神般的人物,怎麼可以忍受屈辱?

  「這一刻,我林飛斷指明志,天地作證,神鬼為鑒。碧大哥為我受的侮辱,我一定會加倍奉還。如違此誓,叫我林飛不得好死,生生世世,為奴為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尾指丟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踩得粉碎,大步跨出了門檻。

  這一步跨出,從此,我要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

  這一步跨出,我決意逐鹿天下。拼命往上爬,用權勢讓他人向我乞討。楚度,總有一天,我要你像野狗一樣跪倒在我的腳下,我要用最殘酷的手段,讓你嘗盡世間痛苦,生不如死,我要你失去所有的一切!

  「小無賴,這都怪我。」海姬痛惜地輕撫我的殘指,女武神們更是對我感恩不盡。

  「別傻了,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和碧大哥的錯。」我平靜地道,徑直穿過重重殿宇,我摟住海姬,用肩膀遮住她的視線,儘量不讓她看到一片狼藉的脈經海殿。巡邏站崗的妖兵已經得令,爽快地放我們通行。海姬死死盯著他們,目光中燃燒著仇恨的烈焰。

  我輕聲道:「他們只是工具,該死的是楚度。」

  海姬點點頭:「姐姐她們還在紅塵天吧?她們一定會回來報仇的。」

  「羅生天十大名門決意魚死網破,所以海妃她們殺向了魔剎天。」我騎上絞殺,把道法會的事告訴了海姬。

  絞殺變大後,足夠容納幾百人。我們迅速離開了脈經海殿,一路上,借助遵行令,我們有驚無險地通過重重關卡。一出金烏海,立刻向天空急速飛去。

  「我們去哪兒?不如我們也去魔剎天?你放心,姐姐當眾答應了我們的婚事,便不會反悔。」夜風吹得海姬金髮飛揚,她從身後靠上來,輕輕貼住我的背。

  「去魔剎天不太妥當。楚度很快就會收到羅生天進攻魔剎天的消息,做出相應對策。魔剎天很可能會成為下一個戰場,這趟混水我們不宜攙合。」我心中暗忖,海姬實在太天真了,海妃狗眼看人低,恐怕做夢都想反悔這樁婚約呢。

  「那殿主她們不是很危險?我們應該趕去援救。」一個女武神擔憂地道。

  我心中冷哼,為了這些女武神,害得碧大哥忍辱出醜,不把她們好好利用一番,難道反便宜了海妃?親切地對女武神一笑,我嘴上循循善誘:「一來,魔剎天地域茫茫,海殿主她們又是潛蹤匿行,秘密出擊,想找到她們談何容易?二來,羅生天十大名門出動的都是精銳,你們法力不夠,反倒連累了她們的行動。其三,等你們趕到魔剎天,那裡的各處天壑必然被楚度派兵封鎖,設下重圍,你們以少擊多,必死無疑。若被活捉,拿來威脅海殿主,豈不更壞?」這第三條,我是特意針對海姬而言,見她和女武神們都默默點頭,我心下一寬,又道:「其四,你們要為脈經海殿的萬年基業著想。海殿主她們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之心而去。你們這些人,說不定已是脈經海殿最後的骨血,留著有用之身,圖謀報仇雪恨才是。」

  「我聽你的。」海姬毅然道,女武神們自然都以她馬首是瞻。

  我胸有成竹:「我們要在羅生天住上一段時日。」

  海姬困惑不解:「為什麼?我們應該儘快逃出這裡才是啊。」

  「眼下,各處天壑都有妖怪重兵把守,我們一出羅生天,楚度勢必得到消息,派兵追殺。所以最好的策略,莫過於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避開這段風頭,再做打算。同時也能出其不意,讓楚度無法摸透我們的行蹤。」

  「羅生天妖怪眾多,不是更兇險嗎?」

  「你別忘了,楚度親口承諾,保證我們在羅生天的安全。只要我們在羅生天呆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動我們。」

  「那我們該往哪裡躲?」

  「原本迷空島是最佳地點,有我在,可保你們在死亡禁地內毫髮無傷。但楚度曾和我共探迷空島,我想得到,他恐怕也能想到,這一招奇兵便不能用了。我們要找個羅生天的小門派,要最早被剿滅的。躲在那裡,附近妖怪的兵力會薄弱許多,也不會引人注意。但這個小門派的地點要偏僻一些,遠離各處要道咽喉,又要距通往紅塵天的天壑近一些。這個海姬你來拿主意。」

  甘檸真問道:「你打算去紅塵天?」

  「魔剎天不能去,清虛天與魔剎天結盟,也不能去,只有逃亡紅塵天了。」我沉吟道,「過不了幾日,紅塵天的妖兵都會向魔剎天聚集,所以那裡妖怪的防衛不會像道法會時森嚴。煙嵐山的天壑我們也闖過,沒有太大兇險。」

  對甘檸真、海姬微微一笑,我道:「大不了,我們回到龍蝶的洞府,在那裡住上一段時日。唉,現在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鳩丹媚到底在何處。」

  甘檸真柔聲道:「放心吧,以鳩丹媚的身手心智,自保綽綽有餘。何況她是個妖怪,對付魔剎天的小妖們熟門熟路,有的是花樣百出的玲瓏手段。」

  海姬和女武神們商討了一下,很快選中一個叫做凝脂宗的小門派,作為我們暫時的藏身點。凝脂宗位於羅生天北面的百花澗,門人弟子僅有千人,是最早被魔剎天剿滅的門派。而百花澗相距天壑,也只有半天的飛行路程。

  夜色濃沉如墨,天空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絞殺開始向北疾飛,途中,偶爾會遇到一些巡邏遊弋的妖怪,在絞殺風翼拍擊之下,他們根本無法近身。

  我目光掃過女武神們金光閃閃的盔甲,暗自皺眉。這身裝扮太顯眼了,明日一定要換掉。這幾天,我們要晝伏夜出,還要反復迂回繞彎,儘量不讓楚度摸清我們的行程路線。

  海姬的娥首倚靠在我的背上,低語訴說相思之苦,慢慢睡著了。她是豪門暖房裡澆灌出來的嬌貴黃金花,不知人事艱苦,我卻沒有她的福氣。

  很早,我就嘗盡了世態冷暖酸楚,知道什麼是艱難。

  坐在絞殺背上,我猶自苦心籌措,想了很多以前不曾想過的事。我並非孤身一人,只要海妃一死,海姬的脈經海殿就會被我牢牢掌控;通過甘檸真,我也可以牽制公子櫻;魔剎天血戮林的土著妖怪和我有些交情,和遊牧族首領猄侯的關係也不差,夜流冰的死敵,老謀深算的老狐狸阿凡提欠我一個人情;而吉祥天,更是我最大的靠山。這些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力量。

  忽然想到龍眼雀曾經告誡我,在沒有邁入阿賴耶態之前,最好別讓楚度看到我。我的心「撲通」跳了一下,為什麼龍眼雀會這麼說?當時我渾不在意,如今細細思量,這句話十分奇怪。

  難道她早已料到,楚度會對我生出猜忌之心?她並非什麼玄師,也不是怨淵,怎能夠預知未來?除非她是以龍眼感應到了這一點。而什麼樣的人,才會讓楚度也猜忌?對絕世高手,楚度向來是惺惺相惜的。

  答案呼之欲出。

  夜風刮過,我猛然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怨淵見到的一幕,莫非是真的?我才是上蒼註定的魔主?回想起來,沙羅鐵樹開花的那一年,正是我進入北境的時刻!

  「你在想什麼呢?」甘檸真的話打斷了我的沉思。她烏黑的長髮被風吹到我臉上,清涼如雨絲,有一種癢癢的溫柔。

  「我在想,北境的門派有些奇怪。」我隨口道,「門人弟子似乎並不愚忠本門,一旦掌門身死,往往樹倒猢猻散。紅塵天的顛三倒四派、獅吼秘道門是如此,清虛天的破壞島也是如此。」

  甘檸真搖搖頭:「紅塵天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門派,自然是樹倒猢猻散了。羅生天、清虛天和他們不一樣,世代名門,規矩森嚴,擁有強大的凝聚力。破壞島煙消雲散,那是拓拔峰性子隨興不羈,又沒有立下繼任掌門的緣故。我聽說,他與楚度決戰前,就自動解散了破壞島。」

  我冷笑:「公子櫻和莊夢也出了一點力吧?星谷和碧落賦的弟子,最近怕是增加了不少,破壞六字真訣也搞到手了吧?」

  甘檸真默然有頃,目光柔弱而痛楚:「這些天,我的心很亂。只要我呆在碧落賦,就遲早會捲入羅生天與清虛天的鬥爭中,甚至會和海姬兵刃相見。」

  我輕輕歎了口氣:「亂世洪流,每一個人都身不由己。」

  「回龍蝶洞府吧。在那裡,沒有人會打擾我們。可以避開戰亂,避開那些險惡醜陋的爭鬥。」她似在急切向我呼喚,我卻無法回答,她閃亮的眸子漸漸黯淡下去。

  沉默了很久,我低聲道:「小真真,每一個人,都不僅僅是一個人啊。」

  我抬起頭,仰望蒼穹。我無法逃避,也不喜歡逃避。正像甘檸真說的那樣,我是一個爭強好勝,哪怕一息尚存,也要拼命掙扎的人。

  四周一片漆黑,眼看已過四更,天色卻沒有轉亮的跡象。夜空烏雲低垂,濃重如鉛,連天際幾顆零星閃爍的星星也被密雲吞噬了。

  我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絲不安,像是預感到了危機來臨。神識被無形的巨力死死壓抑,情緒變得焦躁起來。

  一陣陰風呼地卷過,黑雲翻滾,隱隱透著血紅。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整個人像是被鎖在了一個籠子裡,心情壓抑緊張,如同獵人雪亮屠刀下待宰的困獸。

  厚實的雲層轟然翻滾,猶如滔滔怒浪。風雷聲大作,烏雲的縫隙裡,不時閃耀出怪異的紅光。

  「咦?鉛雲透紅,這是千年一次的玄劫徵兆啊。」甘檸真不解地望著夜空,「難道有高手要歷劫?」

  哇靠!我怪叫一聲,跳了起來。玄劫?我的天劫竟然這麼快就來了!還是千年一次的超大劫!望著甘檸真,我苦笑:「這位高手,正是在下。」

  「你?不可能!」甘檸真花容變色,「你才修煉了幾年,怎麼會有玄劫?」

  「這個以後慢慢再說。小真真,快點告訴我,怎麼渡劫?我一點沒經驗啊。」看來我和龍蝶的聯手,徹底觸犯了天忌,才會在短短幾天內就引來這場聲勢浩蕩的玄劫。

  「若是天劫、大劫,還能借助法寶抵抗。但玄劫除了以自身的法力硬抗,沒有其它辦法,再精妙花巧的法術也不管用,因為你根本逃不掉……」甘檸真話還沒說完,「轟隆」一聲,天空響起了一個炸雷,驚得海姬從我背上蘇醒,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

  正對著我的頭頂心,烏雲「嘩」地撕開一個巨洞,一大團燃燒的藍色雷火呼嘯而出,直撲而下,帶著淩厲無匹的氣勢,閃耀得我眼睛發花。

  剎那間,海姬、甘檸真、女武神們的驚呼聲被隔絕開來,完全聽不見了。我似已置身在另一個空間,茫茫天地中,只有我一個人,孤獨而立,迎接雷火的迅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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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逆天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在這個天地中,什麼法術也施展不出來,像是被一條無形的枷鎖完全捆綁,神識被禁錮,連息壤仿佛也從全身脫落。

  雷火由遠而近,在眼前不斷放大,像一枚滾動疾射的花炮。滾燙的熱潮撲面而來,空氣被灼燒得像水一樣晃動,我的頭髮「滋滋」冒煙,發出糊味。

  除了以修為法力硬接雷火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辦法,而這偏偏是我的最弱項。

  「轟」!雷火狠狠砸上來,一團沸騰的熱氣把我裹住,肆虐焚燒。我緊閉雙眼,頭痛欲裂,肌肉劇烈起皺,周身像劈啪燃燒的乾柴,被榨幹了每一滴水分。我痛苦地蜷起身軀,縮成一團,如同一條在火油中捲曲的焦魚。

  「林飛!林飛!」不知過了多久,嬌呼聲隱隱傳來。我睜開眼,恍惚有兩張俏靨在視線中晃動。

  「玄劫……過了嗎?」我舔了舔乾燥的唇舌,吃力地道,才發現嗓子已經嘶啞了。

  「還早呢,你千萬要堅持住。」

  藍色的電光閃耀,龐碩的巨爪從天而降,每一根手指都是水桶般粗的電光,曲曲折折,像憤怒的毒龍昂首撲來。我痛吼一聲,渾身被電芒插入,照得肌膚藍汪汪。

  猛然噴出一口鮮血,我只覺得身軀四分五裂,電光如無數利刃切割肌肉,疼得我汗如雨下,濕透背脊。

  天為刀俎,我為魚肉。我終於明白了天劫的含義。

  電爪一閃而逝,不等我喘口氣,空中猛然炸開一個接一個霹靂。「轟隆」,第一聲,聽得我手腿發軟;第二聲,聽得我筋骨如裂;第三聲;聽得我魂飛魄散;第四聲,第五聲,第六聲……一聲比一聲猛烈,如同巨錘不停頓地敲打,打在身上,痛在心裡。我只能徒勞地捂住耳朵,任憑血水緩緩滲出七竅。

  霹靂聲終於隱沒,天地灰濛濛一片,開始飄起了細雨。密集的雨絲打在身上,猶如根根針刺,帶來腐蝕般的酸痛,一直酸到了骨子裡。雨點越來越大,如同無數條皮鞭,狠狠抽打我全身。「嘩啦」,天空仿佛漏開了一個缺口,洪水傾瀉潑下,沒過多久,四周已是一片汪洋,將我席捲,隨波奔湧。

  浸泡在錐肉蝕骨的水中,我幾番痛得昏了過去,又被屢屢痛醒。水越來越陰寒,凍得我肌肉僵硬,皮膚青腫。漸漸地,水凝結成冰,把我凍成了一座不能動彈的冰雕。

  我又一次昏了過去。

  窸窸窣窣的聲音將我驚醒。周遭的冰塊正在碎裂,瑩白的冰屑到處散揚。從一道道裂開的冰縫裡,爬出密密麻麻的怪蟲。它們滿身是刺,牙鄂尖長銳利,紛紛咬開冰塊,爬到我的身上,狠狠咬噬。

  蠕動的蟲群看得我作嘔,一時全身又癢又痛,死去活來。這種折磨比單一的疼痛更讓人受不了。蟲群爬滿全身,一點點將我淹沒,塞住口鼻。

  又像是過去了很久,我看到朦朧的身影,依稀有熱淚,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林飛,你覺得怎麼樣了?」我還沒分清這是甘檸真還是海姬在說話,聲音又變得悄不可聞了。

  天地變成了一片荒蕪的沙漠。

  我匍匐在沙丘上,口鼻裡灌滿了黃沙,臉上好像堆了一層粉,稍微一動,沙塵便簌簌地滾落下來。好半天,我才勉強爬起來,身上早已傷痕累累,體無完膚,結滿了厚厚的血垢。

  狂風猛烈刮過,「噗」的一聲,我雙腿發軟,膝蓋跪陷在沙堆裡。四周的沙塵急速滾動起來,一陣又一陣狂暴的旋風卷過,幾百道沙柱沖天而起,滾滾的沙團遮天蓋地,猶如千軍萬馬從遠方直沖而來。

  眼前一片模糊,空氣中像是炸開了驚濤駭浪。黃沙狂烈翻滾,重重湧動,層層疊疊壓在我的身上。我吃力地伸出手,扒開埋住頭臉的黃沙,旋即又被撲來的沙浪沒頂。

  我漸漸向下陷落。

  「被吞沒吧,這樣就能安靜地休息了,永遠地休息。」沙丘深處,仿佛有一個靡靡的聲音在誘惑我。

  難道是心魔?我記得老太婆師父以前說過:渡劫時,人因為痛苦不堪,很容易產生心魔。一旦被心魔乘虛而入,主宰了自己的神智,就代表渡劫徹底失敗,要去黃泉天報到了。

  我忽然發了狠勁,奮力扒開沙丘,探出頭臉,大口地喘氣。無情的沙浪不斷猛撲過來,我一次又一次扒開粗礫的沙粒,雙手鮮血淋淋,指甲斷了,指肉磨爛,露出慘白的骨節。

  「我不能被吞沒,我還有很多的事要做。」我咬緊牙,用裸露的指骨扒拉沙丘,疼痛連心。

  天空中,忽然鼓樂齊鳴,洋洋灑灑。鮮花紛紛飄落,無數天女腳踏七彩鶯燕,龍鳳環繞,向我冉冉飛來。

  天女們滿頭纓絡,檀香木屐,鮮豔的裙袂是彩霞裁減,金色的陽光環繞成蕩漾的飄帶。她們向我伸出比美玉還要光潤的手臂,撩起的熏熏香風,令人迷醉。

  「跟她們去吧,去一個美輪美奐的仙境。沒有痛苦,沒有不幸,只有永恆的快樂滿足。」心魔不停地襲來,夾雜著天女們銀鈴般的笑聲。

  我閉上眼睛,天女的身影依然在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我咬破舌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死死抵抗這份致命的誘惑……

  當我發現自己躺在絞殺背上時,依然是深夜。甘檸真、海姬守在我身邊,兩雙美目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夜風雖然柔和,但吹得我很痛。全身血肉模糊,根本動不了,四肢痙攣般地直打哆嗦。就像一條病入膏肓的野狗,滿身是傷,只能苟延殘喘。

  「我渡過玄劫了。」我虛弱地道,如釋重負,「這是第幾天了?怎麼還沒有到百花澗?」

  「還沒有。」海姬淚流滿面,語聲哽咽,似是不忍再說下去。

  「沒有什麼?」我心頭一沉,目光所及,天空濃雲低垂,雲層竟然是血紅色的!

  「你的玄劫還沒有過去。」甘檸真顫聲道:「不過快了,你一定要挺住。看天兆,應該還有最後一道天威,也是最猛烈的一道。」

  我如墮冰窖,原來我只是短暫地清醒。今夜,還是離開金烏海的那個深夜,我還沒有渡過玄劫。

  「日他奶奶的。」

  海姬泣不成聲,甘檸真聲如嗚咽:「你一定可以平安渡劫。我們還要去百花澗,去紅塵天,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一定可以的。」

  驀地,雷電轟鳴,紅光刺眼,我又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天地蒼茫,浩瀚空寂,我孤獨地懸浮在半空,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天地陡然震盪,將我高高拋起,又猛烈甩下,旋轉著飛扔出去,再一次拋起……我的五臟六肺仿佛被揉攪成了稀爛的粥,「哇」的一聲,我直吐酸水,然後開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

  轟然巨震,在我急速墜落的時候,下方猛然聳起一道道暴烈的震波,狠狠頂在我的腰背上。「咯吱」,我的腰椎像厚厚的冰層裂開,清晰傳出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此時,我幾乎失去了知覺。痛得太多,反倒麻木了。這個身體已經不像是我的了,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任憑天地擺佈。

  渾渾噩噩中,我聽到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痛苦的吼叫。這吼聲,遮不住,淹不滅,似是靈魂爆發出來的吶喊。

  這是龍蝶的怒吼。

  原來,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在抗劫。原來,此時此刻,龍蝶也在另一個地方承受著同樣的痛苦。

  這是天地對我們的懲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我忽然狂笑,對天地狂笑。

  嘶啞、乾枯的笑聲輕得像蚊鳴,但笑聲不停,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對抗。

  因為我的身體已經徹底癱瘓了。

  但我的笑聲不停。

  你無法擊敗我!

  我從不倒下!

  我仿佛看到龍蝶也在笑,對天地狂笑。我們的笑聲,遮不住,淹不滅,因為生命的抗爭從來不會停止。也許,我和龍蝶有太多的不同,但有一點,我們是如此的相像。

  我們從不倒下!

  倏然,四周靜止下來。朦朦朧朧中,一道微弱的光線從天際透出,照在我臉上。溫暖的,明亮的光芒不斷擴散,在我眼中閃爍。

  晨曦的光斑在眼中閃爍,玄劫結束了!曙光灑滿羅生天的大地,拂曉的風吹來,空氣清新而潮濕。絞殺穿過玫瑰色的朝霞,拍動風翼,在晴朗的天空中劃過一連串歡叫。

  「林飛,你成功渡劫了,渡過了千年修為都未必擋得住的玄劫!」海姬美目紅腫,大概想對我微笑,可是笑得很糟糕。

  「怎麼笑得這麼難看?」我艱難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想要笑給她看,面部卻近乎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

  海姬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我癱瘓了,所以你笑不出來嗎?」我柔聲道,乜斜過被鮮血染紅的胸口。雖然在玄劫中保住一命,但我全身皮開肉綻,如同一個血人。軀幹的骨骼都碎了,筋脈寸寸斷裂,腰腿軟綿綿的,沒有任何知覺。

  日他奶奶的,老子的脈絡可是靈犀脈啊,竟然也斷了。但如果不是靈犀脈,我多半在玄劫中一命嗚呼了。

  「不是的,不是的。」海姬泣聲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

  「盡胡說,我會變成什麼樣?我還是像從前一樣英俊神武,玉樹臨風。」我沖她眨眨眼,竭力微笑。雖然我變成了一個殘廢,但並不要憐憫的眼神。

  我還沒有被擊敗呢。

  「嗯,嗯。」海姬一個勁地點頭,又疼又愛,「你永遠是我的小無賴,是我的俏郎君。」

  「你真的很了不起。」甘檸真凝視著我,袖角輕輕拭去我唇邊的血塊。

  「檸真已經喂你服下了碧落賦秘制的九野環舒丹,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海姬安慰我道。

  「該歇息了。白天我們必須找地方藏起來,以免暴露行蹤,晚上再趕路。如果遇到大隊妖怪就避開,零散的妖怪就殺了滅口,儘量不要使用遵行令。」我垂下眼皮,避開刺眼的旭日。現在,我連轉一下頭頸都做不到了,只有幾根手指還可以稍稍彎動。

  在一座三面環山的小湖洲上,我們暫時歇腳。洲岸長滿了高高的蘆葦,綿密如紗帳,白色的蘆花映在碧波中,銀光燦燦,仿佛曙光正順著蘆杆流下河。

  洲上嵩草叢生,荒無人煙。一頭水獺受驚從草叢中竄出,一溜煙逃到岸邊,又扭過頭,好奇地盯著我們。

  海姬輕輕抱起我,小心翼翼地讓我躺在草地上,頭枕著她溫軟的小腹。這裡四周被蘆葦叢包圍,野草又深。除非妖兵上洲搜查,否則很難發現我們。

  按照我的吩咐,絞殺潛入水下,繞著湖洲巡遊,一旦發現妖怪,立刻格殺。

  「你們的黃金盔甲太醒目了,必須換掉。」我目光掃過女武神,道,「陽光照在盔甲上,反光強烈,在遠處會看得很清楚。」

  「你別操心了,這些交給我們來做,你需要好好休息。」甘檸真道。

  海姬對我百依百順,立刻卸去金甲,只穿一襲鵝黃色的單衣。女武神們紛紛照做,薄薄的絲帛緊貼一個個豐潤的胴體,裸露出來的臂腿雪白如藕。

  甘檸真瞥了我一眼,沉吟道:「你如今受了傷,我們最好改變計畫。儘快返回紅塵天,去龍蝶洞府休養。那裡地勢隱秘,除了我和海姬、鳩丹媚之外,沒有外人知道。」

  我沉默了一會,道:「小真真,你這是要我在龍蝶洞府裡住一輩子了。好一個『休養』,在你們看來,我這個廢人也只能休養了吧。」

  海姬心疼地捂住我的嘴:「不許你胡說,你怎麼會是廢人呢?你別怪檸真,這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商量的結果。現在兵荒馬亂,我們在龍蝶府裡住一輩子不是很好嗎?躲開戰亂,躲開爭鬥殺戮,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甘檸真背過身去,不敢看我,纖柔的香肩輕輕抽動:「我不想瞞你……林飛,傷勢……太……太重了,去龍蝶洞府是最好的選擇,我們……我們我們永遠陪著你。」

  我默然許久,一字一頓地道:「這不是我的選擇,你知道的。」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我毅然道,「在我的腰間,系著一個白色的如意袋,你幫我打開它。還有我懷中的小火爐、裝燃料粉的紫色鱗魚皮袋,全都拿出來。」

  如意袋解開後,從裡面倒出的奇珍異寶堆積如山,霞輝瑞氣照花了眾人的眼。海姬一吐舌頭:「哇,小無賴,想不到你這麼有錢啊。」

  我打趣道:「要娶脈經海殿的首席女武神,當然要攢夠老婆本。」

  「嘻嘻,可惜娶一個是夠了,不過娶兩個可不夠。」海姬沖甘檸真做了個鬼臉,我心頭一陣暖意,知道她是在故意逗我開心。

  「把鱗魚皮袋打開,再把小火爐放在我的手邊。」我顫顫巍巍地張開手掌,接住甘檸真倒出來的燃料粉,手一點點挪向小火爐。

  「我來幫你。」海姬剛要動手,被我用嚴厲的目光阻止了。

  「我能行的,我可以。」我沉聲道,手碰到爐邊,忍不住一抖,燃料粉灑落在草叢裡。這個連三歲孩子都能完成的動作,我做起來卻如此笨拙。

  「再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攤開掌心。

  「再倒。」……

  「再倒。」……

  「再倒。」……

  一次一次,我重複著這個簡單的動作,艱難而痛苦。不是藥粉灑在地上,就是小火爐被碰倒。海姬猛然埋下頭,放聲大哭。

  在第十一次,我終於將燃料粉倒入火爐。又耗費了半個多時辰,點著了火爐。這時候,女武神們望向我的目光已經充滿了敬意。

  小火爐紅彤彤地發亮,爐口噴出一縷青煙,繞著火爐急速旋轉,化作了小精怪空空玄。

  一連翻了十多個漂亮的筋斗,空空玄站在爐尖上,興奮得手舞足蹈:「老兄,我們是不是到了靈寶天,要和芝麻那個丫頭比試了?」

  「比你個大頭鬼。」我沒好氣地道,「如果小火爐一直在我手裡,你是很難再見到芝麻了。」

  空空玄一呆,隨即才仔細察看了我一會,大呼小叫起來。「骨骼盡斷?肌肉僵化?不可能啊!你有息壤護體,怎麼可能被人打成一灘爛泥?」

  我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拿到了九疑寶窟裡的息壤?」

  空空玄賊笑一聲:「嘿嘿,我很早就聞到了你身上息壤特有的土腥味,本想等你將來死後,把它偷偷扒下來收藏呢。不過現在我和你情投意合,我空空玄堂堂的未來盜賊大宗師,怎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目光時不時掃過地上堆積的珍寶,灼灼賊亮,又頻頻扭頭,強行克制自己不去看,臉上急促變化的表情十分好笑。

  我苦笑一聲:「可惜我林飛福薄,不能目睹堂堂一代盜賊大宗師的誕生,唉。」故作長歎,「無法看到北境最璀璨的星辰升起的一刻,是我生平最大憾事。可惜,可惜,將來你開宗立派,風光無限,而我這個知音人,只能在黃泉天為你默默祝福了。」

  「為啥看不到啊?」空空玄被我描述的前景說得心癢難搔,像個猴子不停地翻筋斗。

  「我剛剛渡過一場玄劫,受了重傷,已經變成廢人,還能活多久呢?」

  「不行,老兄你一定要親眼看到我成為盜賊大宗師!不然也會是我生平憾事啊。」空空玄急道,跳到奇珍異寶堆前,探手抓去。

  「嗖嗖嗖」幾聲,三十多種奇花異草、靈丹妙藥被他挑出來,送到我跟前,分成三堆。又鑽進火爐,掏出了十多種奇珍,加入其中,老練地侃侃而談:「左面這堆是『雙麟芝』、『六合葵』、『萬根藤』……加無根水煮半個時辰,熬成湯汁服用,再按摩全身要穴一天,可治肌肉僵化。中間這堆是『黑蜂膠』、『玉獺髓』、『龍骨草』……用猛火煉成丹丸,一半吞服,一半混合五色露搗成糊狀,塗抹全身,包你三十天之內骨骼重續。右邊則是『碧紋黃精』、『萬年瓊脂』……直接服用,可治內腑的暗傷。」

  我暗道這傢伙真是一個天生的賊胚,僅僅瞟了珍寶堆幾眼,就挑出了治癒我的良藥。

  頓了頓,空空玄為難地道:「至於你斷裂的經脈,就比較難辦了。」飛快溜了我一眼,緊緊捂住頭上的笠帽,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模樣。

  我心中一動,瞧他的神色,似乎有辦法治好我的經脈。當下長歎一聲:「經脈已斷,我就算骨肉複生,也無法修煉法術,去不了靈寶天了。唉,那個芝麻一定會以為你心生畏懼,不敢再和她比試,說不定會偷偷嘲笑你哩。」

  「誰不敢!」空空玄被我一激,小臉漲得通紅,猛地掀開笠帽,摸出了一顆鴿蛋大的丹丸。

  霎時,滿洲生香,芬芳熏醉。空中奇異地凝結出七彩香霧,氤氳環繞,遮住了方圓數裡。草叢中的蟻蟲紛紛湧來,四周的嵩草「唰唰」瘋長,漫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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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2: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陰陽雙修

  「嗡嗡」,一隻花腳蚊子穿過香霧,再飛出時,竟然變得腿粗如棍,翅膀大如蒲扇,眼睛像兩盞明晃晃的大燈籠。

  嵩草還在不斷拔高,香氣彌漫過處,一株株鮮綠的嫩芽爭先恐後地破土鑽出,周圍仿佛變成了鬱鬱蔥蔥的叢林。

  「天下第一丹——逆生丸!」神識中,月魂一臉震驚。

  甘檸真吃驚地看著空空玄:「難道是逆生丸?」

  空空玄得意地一揚頭:「正是昔日丹鼎流掌門玉皇真人,傾盡一生收集的奇花異草煉製而成,可醫死人,肉白骨,令腐木生芽,死灰復燃的逆生丸!北境僅此一枚,別無分號。」陶醉般地捧著丹丸,反復摩挲。

  月魂道:「傳說逆生丸煉成那天,天現奇象,玉皇真人遭劫暴斃。沒過多久,整個丹鼎流奇詭地煙消雲散。」

  「太好了,小無賴你有救了!」海姬喜上眉梢,伸手去搶逆生丸。空空玄死死攥緊逆生丸,眼巴巴地瞅著我,就是不放手。

  「海姬,住手。」我強壓心中狂喜,不露聲色:「君子不奪人之美,何況空空玄還是我的知己好友,我怎能要他的寶貝?空空玄,多謝你的好意,你把逆生丸收回去吧。」

  空空玄哭喪著臉:「拿都拿出來了,我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收回啊。天下除了這枚逆生丸,再也沒有可以醫治你的靈丹妙藥了。」話雖如此,手仍然捨不得鬆開逆生丸。

  海姬情急地去扳空空玄的手指:「你是男人嗎?怎麼這麼婆婆媽媽地不痛快?」

  「盜賊生涯有風險,逆生丸可是我用來保命的啊!」空空玄掙扎了半天,可憐兮兮地道:「逆生丸送給你也行,不過,你要幫我三個忙。」

  我正色道:「此言差矣。你空空玄開口,別說三個忙。就是三百個,三千個,我林飛也義無反顧,但這和逆生丸無關,朋友之間,不存在任何交換。」

  「聽聽,我們家林飛多麼夠男人!」海姬咬牙切齒地猛扳空空玄的手指,「小氣鬼,你不覺得羞愧嗎?」

  空空玄迷糊地點點頭,須臾,忽然委屈地嚷道:「明明是我吃了虧,怎麼反倒變成我理虧啊?」逆生丸終於被海姬一把奪過,喜顛顛地送到我跟前。

  空空玄露出肉痛的神情,伸長脖子死死瞪著逆生丸,直到被我吞咽,才像洩氣的皮球,頹然坐倒在地。

  逆生丸入喉,立刻化作一道冰津津的液汁,直沖丹田。空中的七彩香霧也隨之化作甘霖,紛紛揚揚灑落在我身上。

  我一個激靈,霍然覺得神清氣爽,遍體彩霧繚繞,每一個毛孔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忽而,液汁轉熱,像一道火焰流轉全身。頃刻後,又迅速轉涼。如此忽冷忽熱,反復迴圈,我斷裂的經脈漸漸有了一絲疼痛的感覺。

  「有感覺了!」我興奮地望著甘檸真和海姬,逆生丸不愧被譽為北境第一丹,經脈仿佛枯木逢春,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緩慢滋長。

  空空玄兀自絮絮叨叨地道:「老兄,你千萬記得,一定要幫我三個忙啊。第一,我要你飛升色欲天時,帶我去阿修羅島。第二,有機會你去吉祥天,一定要放我出來,去天刑宮轉轉。第三嘛,嘿嘿,你要幫我打敗芝麻那個丫頭。」

  我一愣:「你去阿修羅島和天刑宮幹什麼?」

  空空玄雙目放光:「阿修羅島和天刑宮藏珍無數,不在九疑寶窟之下,我當然要參觀一番,順便拿點紀念品。」苦著臉,「這次救你,我可是虧了大血本,總得撈回損失。」

  吃人的嘴軟,我只好一口應承下來。空空玄走後,海姬小心翼翼地收好地上的三堆藥草,放入金螺,又把小火爐藏進我懷裡。

  「各位需要什麼,請隨便挑吧。」用嘴努了努燦燦生輝的珍寶堆,我對女武神們殷勤備至,「紅粉贈佳人,寶劍配英雄。這些奇寶靈藥,只有被英姿颯爽的脈經海殿女武神所用,才算得上物有所值,不被埋沒。」

  女武神們紛紛望向海姬,不待她異議,我柔聲道:「海姬,我的就是你的。何況大家為保護脈經海殿吃了不少苦頭,理應犒賞。日後與魔剎天作戰,這些東西也是用得著的。」

  海姬眉花眼笑,當即應允:「聽他的,以後林飛的話,就是我的命令。」

  女武神們欣然稱是,我微微一笑,耀眼的陽光灑滿草間。今日我付出的,來日必將得到更為豐厚的回報。

  七日後,我們順利抵擋了百花澗。

  兩面是輪廓秀奇,花樹繁茂的山崖,中夾深澗,清澈的澗水緩緩流過,水面上落英繽紛,映得水光姹紫嫣紅,如同一條夾花彩帶,百花澗也因此而得名。

  澗水向南岸,依稀是一片破敗的水榭亭院,塌柱斷欄,殘紅頹綠,周圍的山崖光禿禿的,顯然被焚燒過,裸露出醜陋的焦土。

  絞殺飛落澗中,觸鬚擺動,在水面上輕盈滑行。兩畔,從山壁縫隙裡探出繁茂花木,垂下婀娜多姿的腰,親吻水波。

  「那片臨水庭院就是凝脂宗的所在地——彩英庭。」海姬俯下腰,撩起一片粉紫色的殘落花瓣,唏噓道,「和我們脈經海殿一樣,凝脂宗的門人都是女兒身。」

  甘檸真綻出蓮心眼,略一察看,沉聲道:「彩英庭裡有人,一共十三個!」

  我立即讓絞殺放慢速度,相距彩英庭八丈多遠時,一行人分散開來,潛入水下,將庭院悄悄圍住。

  絞殺背著我,向當先的一座水榭逼近,探出澗水的曲檻上,趴伏著一具腐爛的裸體女屍,頭朝水面,長髮像淩亂的水藻垂下,在水波裡搖曳。水榭中,懶洋洋地靠坐著幾個妖怪,大多是缺胳膊斷腿受了傷的,邊曬太陽邊閒聊。我數了一下,不多不少,剛好十三個。

  「你們猜猜,魔主大人幾天能拿下羅生天?」妖怪邊摳鼻屎,邊嚷道。

  「誰知道呢?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對面的黃毛妖懶洋洋地伸出殘臂,揮開臉上飛繞的水蠅,漫不經心地道,「拿下羅生天,我們大概也戰死了。再說打完羅生天,還有清虛天、吉祥天,到時還有幾個能活著呢?」

  「阿黃你小子找死啊,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青面獠牙的獨眼妖怪緊張地道,「要被上面知道了,你哪裡還有命?」

  一個蓬頭垢面的妖怪抱著斷腿,咕噥道:「其實阿黃說得沒錯。這幾天,死了多少弟兄?我們惡沙溝出來的一千多個老鄉,除了我都戰死了。魔剎天統一北境,我們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就能找到傳說中的自在天。可我們有命等到那一天嗎?」勉強挪動了一下斷腿,目光投向水榭北角,「白眼狼,你說說,你老婆、孩子都隨軍戰死了,你還指望那個狗屁自在天嗎?」

  被稱作白眼狼的妖怪獨自躺在遠處的欄凳上,沉默無語,眼神呆滯,清秀的臉龐被一道鮮嫩的疤痕從嘴角劃到額頭,深可見顴骨。

  青面獠牙的獨眼妖怪搖搖頭,道:「其實我們的運氣算不錯了,被安排留守百花澗,監控附近的動向。要是隨隊出征的話,怕是早完蛋了。我聽說充當先鋒的第四軍差不多全軍覆沒了。」

  「俺們又能怎麼辦呢?聽說羅生天十大名門已經入侵魔剎天了,搞不好,俺們的老家都被毀了。」一個黑須黑髮,尖嘴猴腮的猿妖歎了口氣,「昨夜裡做夢,俺還在吃家鄉花果山的蟠桃呢,還把那個賣弄風騷的金絲母猴妖給辦了。」

  幾個妖怪淫笑起來,邊上一個紅眼小妖怪舔舔嘴唇,望著趴伏在曲檻上的裸屍笑道:「還是羅生天的女人好,凝脂宗的娘們雪白粉嫩,圓圓的屁股能掐出一把水來。就是經不起幹,被我們幾個搞一回就挺屍了。我說呢,咱也別抱怨,抱怨也沒鳥用,不如放開性子,燒傷搶掠一番,多幹上幾個出身名門的嬌貴娘們,死也值了!」說得興奮,不小心牽動了胸口的傷處,疼得齜牙咧嘴。

  「就是!跟著魔主大人幹,總沒錯!」

  「天定的魔主,還能有錯嗎?這都是上蒼的旨意。」

  「我們將來肯定是要去自在天快活的了!」妖怪們七嘴八舌地叫嚷。

  「可是,自在天的蟠桃,真能比俺們花果山的好吃嗎?」猿妖怔怔地發愣。

  「自在天的娘們肯定比你那個母猴子漂亮。」紅眼小妖怪咬牙道,「有機會,我倒是想幹幹脈經海殿的女武神,特別是海姬,以前在紅塵天見過她一回,又白又嫩,奶子也夠大,這種看似高貴的婊子最瀉火!」

  「撲通」一聲,紅眼小妖怪的頭顱飛起,摔入澗水。金黃色的刀氣盤旋斬過,滿臉怒容的海姬挾帶著一蓬水花撲出清澗,劈出脈經刀,刀氣一化為二,再次將兩個妖怪斬斃。

  妖怪們發一聲喊,四散逃竄,早被女武神們團團圍住,當場格殺。一個鉤嘴雕妖奮力振動雙翅,歪歪斜斜地飛出幾丈,就被絞殺追上,在風翼的拍擊下粉碎如泥。

  水榭中,只剩下白眼狼兀自一動不動,麻木地瞪著我們,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當女武神們的脈經刀紛紛劈去時,他仿佛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鮮血噴濺,碎肉塊「啪嗒啪嗒」飛散在澗水中。

  「把屍體全部處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跡。」我冷冷地道:「他們都是些盲目的棋子,單憑楚度一個莫須有的魔主身份,便傻得為他賣命。」

  甘檸真幽幽地歎了口氣:「無休無止的殺戮何時才能到頭呢?有時覺得,這個世間是如此醜惡。」

  「這便是天道。你我能做的,只是在其中尋找。」

  「尋找什麼?」

  「誰也不知道,只有在找到時才會知道。」我沉思道。風吹過時,從崖上紛紛飄落雪花似的花瓣,灑在水榭裡,沾了血。

  穿過重重水榭章台,繞過曲曲折折的水廊亭閣,迎面是一座圓月形的拱式環門廊,穹頂刻著「凝脂宗」三字,裡面便是落英庭的內院,半邊臨水,半邊靠山。一路上,橫七豎八躺著腐爛水腫的屍體,蚊蠅環繞,散發陣陣屍臭。偏偏附近桃樹李木,紅白繁花相間,濃郁的花香與惡臭混雜,氣味十分怪異。

  庭院內,大部分廂房被焚燒一炬,只剩下焦木殘灰,碎瓦斷棟。女武神們仔細搜索了幾回,沒有再發現一個妖怪。

  「凝脂宗是一個很特殊的門派。」在落英庭內,海姬找出了幾個彩繪瓦罐,洗淨後,為我生火熬藥,「她們清修索居,很少與其它門派往來,修煉的法術也不以追求力量為主。」

  一個女武神插口道:「她們主要研製一些花草露丸和香精,去疤除斑頗有奇效。用她們釀造的花汁沐浴,能讓皮膚滑如凝脂,潔白如玉呢。」

  我忍不住搖頭:「搞這些玩意有什麼用處?浪費時間,還不如煉製助長功力,抵抗天劫的丹藥。像這種不思進取,耽於安逸的門派,遲早完蛋,存在也沒什麼意義。」

  「可我覺得很好,至少她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甘檸真對我微微蹙眉,「你怎可如此功利?」

  我嘿嘿一笑:「不功利,怎能活下去?怎能變得更強?」

  「你已經夠強啦。」海姬嬌嗔道:「這幾天覺得好些了嗎?」

  「好多了,斷裂的經脈已經重續。不要半個月,我又能如狼似虎了。」我從絞殺背上支起半個身子,晃了晃胳膊,伸伸腿。服用逆生丸之後,我傷勢恢復得很快,雖然還無法行走,但肌肉完全恢復了知覺。

  女武神們收拾乾淨了幾間殘破的廂房,陸續休憩。絞殺待在外邊的百花澗,遊弋警戒。我執意睡在院子裡,餐風露宿可以迫使我時刻保持警覺,牢牢記住一些東西。

  「何必這樣苦自己呢?」甘檸真背靠庭角的梨樹,幽幽地問道。月華如水,照得花樹雪白,伊人皎潔。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海姬拿著濕毛巾,跪坐在身側,掀開我的外衣,為我擦抹藥汁。

  「小真真,你對公子櫻重要,還是碧落賦對公子櫻重要?」我忽然問道。

  「師叔對我,向來是百依百順的。」甘檸真沉默了一會,道:「為什麼這樣問?」

  我沒有回答,反問道:「如果有一天,我和公子櫻衝突,你會站在哪一邊?」

  「不會的,師叔是不會對付你的。」

  「因為我還沒有這個資格吧。」我淡淡地道,「公子櫻到底有多強?」將來,等我正式入主脈經海殿,成為羅生天的一份子,勢必會和公子櫻產生矛盾。

  「師叔的法力深不可測,二十年前便已邁入知微境界,不會比楚度差多少。他不但天資絕倫,而且遠比常人刻苦,每日打坐、練刀至少八個時辰。」甘檸真擔憂地看了看我,道:「我不希望你和師叔有什麼衝突,你們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

  海姬冷笑一聲:「如果清虛天對我們羅生天趁火打劫,檸真你怎麼辦呢?」

  甘檸真默然,我苦笑:「小真真會遠遠地離開,躲起來裝作看不見吧?」

  「我不會離開你們的。」甘檸真毅然道。

  「世事難料。」我慢慢地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小真真不用管我們,離開這盤戰火紛飛,爭鬥無休的殘酷棋局吧。否則,只會被傷害。」

  我坦然望著她:「我不希望你牽扯進來,也不願意你為難。」只要身在這盤棋中,每一個人都會淪為不由自主的棋子。我是如此,公子櫻是如此,楚度也同樣如此。

  甘檸真歎了口氣,一縷幽鬱凝上眉頭。「今晚由我在外守夜警戒。」她心神不寧地道,飄然躍出庭院。

  「別看啦,人都走得沒影了。」海姬酸溜溜地擰了我一下臉,「小無賴,你是不是很喜歡檸真呀?」

  「你們三個我都喜歡。」我笑嘻嘻地道,「特別是我的寶貝老婆。」

  「你就是嘴甜會哄人。」

  「甜嗎?那你嘗一嘗。」我高高撅起嘴,向她湊去,嘴上足可掛一個油瓶。

  「無賴。」海姬戳了戳我的額頭,見我不依不饒地翹唇以待,只好紅著臉,櫻唇蜻蜓點水般在我唇角一沾。

  「偷工減料。」我不滿地道,「還沒過門,就不聽相公的話了,快讓老子家法伺候。」伸手在她飽滿的香臀上重重一拍。

  海姬嬌笑著躲開,換了個姿勢,環抱著我,替我按摩雙肩。我靠在她豐腴的胸脯上,一時心猿意馬,忍不住輕輕撫摸她的大腿。

  「別。」海姬微微喘息,死死抓住我探入裙下的魔爪,羞澀的目光瞥過四周。

  「沒有外人,都睡了。」我悄聲道,扭過頭,親吻她滑膩的脖頸、耳根、臉頰。雪白的肌膚逐漸火熱,泛出嬌豔的粉色。

  海姬媚眼如絲,終於低下頭,紅唇宛轉相就。我貪婪地吮吸香舌,雙手左右開弓,一上一下,逐寸探索她充滿彈力的胴體。

  「啊,不要。」海姬竭力壓抑呻吟聲,緊緊摟住我,嬌軀滾燙。我心頭火熱,一把撩起她鵝黃色的肚兜,高聳白膩的雙峰顫顫巍巍,猶如新剝雞頭肉,粉紅的乳珠微微帶紫,在夜風中僵硬。我喉頭「咕咚」一聲,張嘴猛然含住乳尖,舌尖撩撥吞吐,刺激得海姬美目噴火,嬌軀顫慄。

  庭院清寂,月色幽涼,海姬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別,你身子還沒好。」她俏臉漲得通紅,一次次撥開我解拉裙帶的手。

  「陰陽交合,萬物滋長,我會好得更快的。」我熱吻她起伏的酥胸,含糊不清地道,「師父曾經傳授我一部《陰陽采補妖術》,具有『將欲養性,延命卻期』的神效,疏通內臟、筋骨、關節、脈絡、氣血各部分,從而增長妖力。我們試一下吧。」

  「你……盡胡說。」

  「將欲養性,延命卻期。審思後末,當慮其先。乾坤剛柔,配合相包。陽秉陰受,雌雄相須……」我緩緩念出口訣,手指挑開羅帶,宛如荷下游魚,輕巧滑入一團香豔的濕潤,海姬的嬌軀頓時一僵,痙攣般抓緊我的手腕。

  我在海姬耳勺輕輕吹氣:「只要按此法雙修,吸取元陰精氣,七日內便可通筋活血,行走自如。難道你不希望我的傷快點好麼?」

  聽到最後一句,海姬的手忍不住鬆開,眉梢眼角泛出豔麗的春潮:「可是,別在這裡……啊……這裡不行……我們換個地方。」

  「幕天席地再好不過。以天地元氣為導,男女陰陽為源,形成體外體內的雙重迴圈。」我不由分說,把海姬抱到胯上,衣帶暗寬,挺入最銷魂的濕膩處。

  海姬嚶嚀一聲,俯下頭,金髮散亂地披灑下來,狂吻我的面頰。

  「坎男為月,離女為日。日以施德,月以舒光。」我默運口訣,雙臂托住海姬圓潤的雪臀,有節奏地聳動。

  幽庭滴花露,月丘流香脂,此際最當銷魂。海姬滿臉潮紅,白膩的乳浪眩目動盪,壓抑的呻吟聽起來分外刺激。我體內精血急速湧動,周轉全身,形成一個小迴圈。等到要訣運至「淫淫若春澤,液液象解冰。從頭流達足,究竟複上升。」時,精氣暴漲,從頭頂百會穴高速噴出,與天地元氣融會,在體外形成一個圓轉流動的大循環。

  這一刻,海姬情濃如火,香汗淋漓。我卻倏然冷靜下來,整個人仿佛和天地相通,進入一種清寂空冥的玄妙狀態。

  「雌雄交媾之時,剛柔相結而不可解,得其節符,非有工巧以制禦之。」陰陽采補妖術的最後一句在腦海中閃過,我豁然明悟,按訣運轉,反客為主。雖然我身處下方,仍然牢牢控制主動,將海姬拋入一重高過一重的情欲激浪中。

  「啊!」海姬猛地尖叫一聲,蜜汁噴湧,修長的玉頸高高揚起,宛如一隻瀕死展翅的天鵝。緊接著,渾身癱軟如泥,撲倒在我身上,熱烈地親吻。

  我冷靜異常,一面和海姬唇舌交纏,一面封閉自身的陽氣,把海姬的陰氣吸收進丹田,緩緩煉化成自己的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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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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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偷得浮生數日閑

  接下來的十多天,我們一直留在百花澗靜養。白天,我和女武神們談笑風生,時不時地指點她們的修煉;夜晚,則和海姬合籍雙修,顛倒鸞鳳。在陰陽采補妖術的幫助下,我已經可以自如走動,內傷痊癒了七、八成。再過數日,便可完全復原。

  「後天是十五了,我們是否那時候出去?」海姬從身後走近,溫柔地環抱住我的腰,兩團柔軟的鼓凸在背上輕輕廝摩。幾夜的香豔交歡,讓她再無絲毫顧忌,徹底放開身心,在濃烈的情愛中迷醉。

  「不,我們等到下一個月圓。」我盤膝坐在澗邊的桃木棧橋上,手持魚竿,凝神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春光明媚,白雲如絮,一隻展翅高飛的鴻影在澗水裡倏地掠過。雖然我恨不得立刻離開羅生天,逃脫楚度的勢力範圍,但還是強行抵制心頭的誘惑,選擇更安全的時機。

  養精蓄銳一段時日也不錯。在我一生中,難得有這樣平靜悠閒的時刻,以後也不會再有。

  「我還是有些擔心姐姐。」海姬不安的神情映在了水波裡。

  釣竿微微一顫,我不太自然地道:「你們姐妹的關係難道很好?當初海妃為了讓你嫁給無顏,不是還把你囚禁起來了嗎?」

  「母親遭劫後,一直是姐姐照顧我。她一個人獨自撐起脈經海殿,其實是很辛苦的。而我整日遊山玩水,根本幫不了她的忙。」海姬頓了頓,玉頰貼住了我的臉,柔聲道,「她雖然曾試圖拆散我們,但也有她的苦衷。你別怨她了,好麼?姐姐最後還是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呀。」

  我口是心非地道:「當然了。她是你的姐姐,自然就是我的姐姐。」暗地裡不住冷笑,道法會上,這個姐姐還一心想除掉我呢。

  「小無賴相公真好。」海姬親昵地吻了我一下,嬌笑道,「不過在長春會上,你讓姐姐刮目相看呢。只是她說你是一個不安份的小子,不是一個理想的好相公。」

  「哦?為什麼?」

  「姐姐說,你的眼神太熱、太亮。有這種眼神的男人,是永遠不會滿足的,而無顏要安分守己多了。」她學著海妃的腔調,板起臉道,「小妹,無顏才是女子的終身良伴。」

  我微微一驚,仿佛被人洞悉內心深處的秘密。也許海妃說得對,我若肯安分守己,早就躲在龍蝶洞府混日子了。一步一步,走到今時今境今勢,是老天逼我的,還是我自己願意的呢?

  然而這終究是一條無法回頭的時光河流。

  「小無賴相公,不高興了?是姐姐說的嘛,和人家無關,我喜歡得你緊呢。不管你好也罷,壞也罷,我總是跟著你。」海姬膩聲道。

  我心中感動,反手摟住海姬:「我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的。」不免生出一絲內疚。如果沒有我,吉祥天也不會打海妃的主意吧?一旦海妃被殺,我就是海姬唯一的依靠。

  「呀,有魚咬鉤了!」海姬嬌呼一聲。釣竿顫動,一條碩大的金鯉繞著魚線狂蹦亂跳,濺出陣陣白浪。

  我搖搖頭,停止運轉神識氣象術。金鯉「撲通」一聲,躍出水面,打了個水花,迅疾遊遠。

  「咦?你的魚線上沒有裝鉤?也沒有餌嗎?」看清釣竿,海姬迷惑不解。

  「嗯,我只是在試練自創的神識氣象術。」我解釋道,「神識氣象術脫胎於拓拔峰的破壞六字真訣,雖然融入神識,但骨子裡仍然是剛猛爆發的法術,陰柔不足,因此一擊之後難留餘力,無法形成滔滔不絕的氣場。我也是在和你雙修後,才洞徹『陰陽平衡,無休無止』這個道理的。」

  「這和釣魚有什麼關係?」聽到「無休無止」四個字,海姬霞染雙頰,輕啐了我一口。隨著我陰陽采補妖術的不斷精進。每一次歡好,海姬總被我弄得死去活來,瘋狂虛脫,無休無止噴湧的高潮讓她根本停不下來。要不是我在吸取陰氣的同時,將自身陽氣反哺給她,早被我吸成了人幹。

  「我並非以鉤餌垂釣,而是以神識氣象術在釣魚。如果勁氣過剛,魚兒便會像剛才那條金鯉一般,驚動掙扎。只有陰陽相濟,剛柔渾然一體,才能引得魚兒乖乖地自動咬線。」這也是我從玄劫的最後一道天威裡得到的啟迪。

  放平釣竿,我重新開始試練,百尺內的水域都被神識氣象術籠罩。百花澗裡魚蝦不少,沒過多久,一條星斑鰍竄近,我運轉神識氣象術,將它不知不覺地引向釣線。乍一看,像是星斑鰍主動撲來。

  「哧溜」一聲,星斑鰍脫離水面,沿著半透明的魚線垂直上游,仿佛周圍依然是澗水。海姬驚訝地叫出聲來,我暗暗得意,以最剛猛的「轟」字訣將星斑鰍轟出澗,偏偏氣勢陰柔純厚,水波不興,令這條星斑鰍猶如盲人騎瞎馬,毫無覺察,沒有一絲掙扎。就算拓拔峰複生,也認不出這脫胎換骨的「轟」字訣了。

  下一刻,星斑鰍忽有所覺,尾巴奮力抖動掙扎。我輕歎一口氣,明白自己火候掌握不足,神識氣象術仍然失之於剛,從而導致氣勢中斷,驚動了星斑鰍。

  不知過了多久,暮色四溢,水光漸漸陰暗,高處的花樹投下濃重的陰影。我一心沉浸在修煉中,海姬頭枕著我的大腿,竟是睡著了。

  「你垂釣的功法很特別。無形無影,似虛似實。」甘檸真翩然而至,在旁邊仔細瞧了一會,目送一隻青殼小蝦受驚跳離魚竿。

  我沮喪地搖頭:「你也看到了,還遠遠沒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大概是我天性不安份的緣故,總是把握不好持靜守柔的氣勢。功法運轉到中途,便因勁氣過猛而產生動盪。」

  甘檸真沉思片刻,欲言又止。

  「外面情形怎麼樣?」我放下釣竿,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這幾天,甘檸真幾乎都待在外面望風,打探消息。似乎刻意避開我和海姬,留給我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附近陸續有妖軍調動,看方向是往魔剎天的天壑而去。」

  「珠穆朗瑪他們一定在魔剎天鬧了個天翻地覆,說不定把魔主宮也掀翻了,逼急了楚度,否則他決不會在此刻分散兵力。」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羅生天最後幾個名門快要守不住了,所以楚度才會放心分兵。我抓了幾個重傷掉隊的妖怪,據他們交待,十大名門除了沙盤靜地、風雷池兩派還在苦苦固守,影流離奇失蹤之外,其餘七派全部淪陷,只逃出了極少數人。其餘幾萬個小門派幾乎全軍覆沒,罕有生還者。魔剎天的大軍同樣損失慘重,十路大軍只剩下了六成。」

  「夠慘烈!」我重重一拍大腿,心中莫名地興奮,海姬也被驚醒。我暗忖,影流離奇失蹤?分明是老奸巨猾的隱無邪在一線峽早準備好了秘密通道或藏身地,得以保存實力。而風雷池則憑藉死亡禁地之一的風雷深淵的天險,牢牢守住。但沙盤靜地,又是憑什麼頑抗到底呢?

  甘檸真又道:「現在主力妖軍都在向沙盤靜地合圍。」

  我忍不住贊道:「無痕這個人,還真是深藏不露,難怪覬覦羅生天第一名門的寶座。」對付沙盤靜地,魔剎天肯定是重兵強攻,居然還拿之不下,可見沙盤靜地的實力。

  「就在昨日,楚度親臨風雷池,指揮作戰。」甘檸真道,「風雷池滅亡在即,沙盤靜地也獨木難支,羅生天的戰役已到了尾聲。」

  海姬道:「沙盤靜地易守難攻,是十大名門中最難啃的骨頭。它位於極西的荒漠,春風難度,湖水難入,堪稱羅生天最惡劣的環境。方圓幾十萬里內,暗伏無數陣法陷阱,威力驚人。」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我曾聽姐姐無意說起,沙盤靜地分為子、母兩地,子地是世人皆知的沙盤宮,母地深藏在荒漠底下,極為隱秘。可惜荒漠下沒有水源,否則沙盤靜地的門人躲進母地,楚度未必找得到。」

  我嘿嘿一笑:「經此一役,沙盤靜地的風頭便蓋過了大光明境。如果採取丟卒保車的戰略,犧牲部分弟子,精銳躲入母地,或可求得生機,保存實力。」楚度之所以能在短短幾十天攻陷羅生天,靠的是避實就虛、出其不意的奇襲戰。妖軍不能在羅生天戰場上拖得太久,因為清虛天隨時可能倒戈相向,坐收漁人之利。

  不知此時,公子櫻和莊夢又在謀劃什麼呢?他們不能讓戰局完全倒向魔剎天,否則危及自身。又不能大肆打擊魔剎天,因為還要利用楚度試探高高在上的吉祥天。其中的分寸,極難掌握。

  也只有公子櫻、莊夢這樣的人,才敢如此玩火。我凝視著幽暗的澗水,水中仿佛浮出兩人深不可測的微笑。

  「趁楚度無暇分身,我們是否改變計畫,在這個月圓之日離開羅生天呢?」甘檸真問道。

  「不,十大名門中既然還有人逃生,必然招來妖軍追殺,本月十五各處天壑一定防範森嚴。」我微微搖頭,撿起釣竿,遠遠地甩出魚線。如今在楚度的心目中,恐怕我才是他最想釣的一條大魚啊。第一個月圓日,他是不會放鬆釣竿的。另一方面,日子拖得越久,海妃被吉祥天刺殺的可能性就越大,被我籠絡的女武神們才會徹底斷去後路。

  「還是小無賴想得周全,我們聽你的。」海姬親昵地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水波搖曳,成雙的倒影融合成了一個。

  甘檸真默默轉過身,獨自離開。走出幾步遠,她身影一頓,猶豫片刻後,曼聲吟道:「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其色清瑩,其狀冥寞,未能窮其形。其體浩瀚,其勢渺漫,不能窮其畔。」

  這幾句話深奧微妙,字字珠璣,聽得我乍驚乍喜:「這是什麼法訣?難道是……?」

  甘檸真打斷了我的話,自顧自道:「多年前,師叔苦練一點黛眉刀,揮刀斬花而花不碎。悟冥渺之道,得動靜真髓。」不待我再問,一襲白影飄然消失在濃陰處,像沉入幽暗水下的魚線。

  「傻子,她在偷偷告訴你碧落賦的法訣呀。」海姬咬著我的耳朵,嬌嗔道,「小無賴相公,你好手段啊,居然哄得檸真把碧落賦的不傳之秘也洩漏出來了。」

  我胸口一熱,這分明是甘檸真目睹我垂釣修煉,才特意用碧落賦的法訣加以指點。

  「去找檸真吧。這些天,你有點冷落她了呢。」海姬似笑非笑,「把她娶到手做小吧,嘻嘻,我是雷打不動的正房,她可是要給我敬茶行禮的。你沒有出現之前,我和檸真總愛較勁,誰也不服誰。你若是收她做小,她就不得不向我低頭啦。」

  我心中一蕩,嘴上假正經:「別胡說八道,我有你就知足長樂了。不過話說回來,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嘛。」

  「你胃口不小啊,還想採摘百花?」海姬眯起眼,笑得像一頭大母狼,狠狠掐擰我的腰。我立刻苦臉求饒,手卻悄悄地,去搔她腋下的癢癢。

  一時風光旖旎,春息醉人,崖頂的明月害羞得用雲紗遮住了臉。

  隔了許久,海姬軟綿綿地蜷在我的懷裡,仰著頭,滿足地歎息。

  「我是認真的呢。」她指著上空的月亮:「檸真就像它,清幽高遠,淡漠疏離,不會強烈地去愛,也不會強烈地去痛。在龍蝶洞府朝夕相處了十六年,我從未見到她臉上出現過笑容。」

  「可是你出現了,她變得不同了。她開始會生氣,會焦急,會一個人發呆。這兩天,她總是躲開我們,卻又忍不住偷偷瞧你。當你可以站起來的時候,她笑得那麼美。」

  海姬吃吃地笑道:「一塵不染的仙子,原來也只是個關起門來,害怕受傷的小孩子呢。」

  我無聲歎了口氣。高空中的明月,皎潔而孤獨,矜持而靜閉,誰又知道在光芒背後,深深隱藏的傷苦呢?

  「這些年,雖然我和檸真、丹媚嘴上不說,但在心裡,早把對方當作了最親密的姐妹,我希望檸真可以快樂。」海姬正色看著我,「小無賴相公,去打開那扇緊閉的門吧。」

  我心潮起伏,仿佛一陣猛烈的夜風吹過。

  「我不能。」想了良久,我艱難地搖搖頭,「善良的傻老婆,你不明白嗎?不要讓小真真牽扯進來,不然以後她會很為難的。難道為了我們,要讓她背叛碧落賦嗎?你我都知道,我們遲早會和清虛天一戰。」

  「就讓明月掛在天空吧。這樣已經很好了,不是嗎?」我微笑著,偏過臉去,讓山崖的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憂傷。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和我們靠得越近,就越會傷害她。甚至,甚至有一天,她會成為一顆被利用的棋子。」我心中暗暗抽痛,語氣卻越來越果斷,「被我利用,或者被公子櫻利用。所以,還是趁早放開她吧。」

  海姬吃驚地道:「你不會的。」

  「時勢不由人。」我硬下心腸道,「你去休息吧,今晚我來守夜。」

  海姬還要再說,被我柔情軟語相勸一番,依依不捨地回房就寢了。我獨坐在澗邊,好半天,才強行平靜下紛亂的思緒。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反復默念碧落賦的法訣,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神識氣象術源自破壞六字真訣,是剛的法術,是動的法術,與碧落賦要訣中的「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暗暗吻合。如何將「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的要訣融會到神識氣象術,才是做出突破的關鍵。而公子櫻揮刀斬花花不碎,足見刀勢的陰柔縹緲,是我目前最好的參照學習目標。

  夜間,涼露滴落,山風鳴響,似潮汐深沉,綿綿不絕。崖上不時落英飄灑,被澄明的月光一照,顯得鮮麗明透。

  一片桔色花瓣從眼前悠悠落下,我運轉神識氣象術,以「刺」字訣擊去,花瓣頃刻碎成粉末。我搖搖頭,仔細回味碧落賦法訣中的「靜」字含義,再行演練。不知不覺,大半夜過去了,四周灑滿殘花碎粉。

  「噗哧」,遠處的水面上,突然浪花迸濺,一條亮晃晃的金束貼著水面直竄而來,速度快得驚人,激起兩側水浪「嘩嘩」後退。絞殺在後方緊緊追趕,觸鬚一次次電射而出,總是被金束瞬息閃過。

  原來是絞殺在捕食獵物。我定睛望去,金束像是一條竹筒般粗的大鱔魚,但後半身被閃閃發光的金殼裹住。頭呈三角形,頂生一簇色彩鮮豔的肉花冠,腮旁圓圓鼓起兩隻水泡。我暗覺差異,絞殺吞噬了浪生獸後,游水的本事大進,想不到依然追不上這條怪鱔。

  「是花冠殼鱔!」螭驚訝地叫起來,「百花澗裡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瞧它金殼的長度,差不多已有萬年氣候。等金殼長到覆蓋全身的地步,花冠殼鱔便可成精了。」

  「它是大補之物。」還是月魂最明瞭我的心思,直接說出花冠殼鱔的用處:「殼鱔被稱作北境最奇淫的生物,花冠殼鱔更是其中翹楚,平日裡以花草為食,最愛聞脂粉女兒香。服用它頭上的花冠,能夠壯陽滋陰,專治男女不育之症。」

  我忽然想起血戮林的土著妖怪們,心中大動。如果送於他們服用,產下後代的可能性豈不大增?對人口稀少的土著妖怪們來說,這是一份無法拒絕的厚禮。

  百花澗中,激烈的追逐戰仍在繼續。眼看絞殺一個猛撲,即將抓住花冠殼鱔時,後者一個輕巧的急停,任由絞殺從邊上擦過,撲了個空。花冠殼鱔早已掉頭逃竄,絞殺厲叫一聲,回頭緊追不放。

  我驀然一震,仿佛被閃電劈中,眼前閃動著花冠殼鱔急停的一幕。迅疾的速度剎那間變成靜止,動靜之間,轉換得毫無間隙。

  「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我喃喃地道。潺潺澗水東流,但在絞殺和花冠殼鱔的高速運動中,水流反倒像是靜止了。

  世上哪有絕對的動與靜?我一聲長嘯,揮掌遙遙拍向山崖,花瓣雨點般灑落。我飄然躍起,凝神,靜息,出拳,一片紫紅色的花瓣在視線中不斷放大,與我的拳頭接近。倏然,拳頭冥緲無形,宛如一個靜止的瞬間。

  花、拳相觸,花瓣毫髮無損,緩緩飄向水澗,像是根本沒有被擊中過。等落到水面上,被水波一卷,花瓣頃刻粉碎。

  「你真是一個修煉法術的天才!」月魂讚歎道:「所謂揮刀斬花花不碎,其實花早碎了。只是刀勢太過縹緲靜虛,意韻不斷,所以從表面上看不出來而已。」

  螭樂呵呵地道:「我老螭選中的人,還會有錯嘛。」

  「公子櫻多年前就已經達到了,我卻要今日才能完成,我們之間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我冷靜地道,我也終於領悟,螭曾經說過「動靜只是一個點」的含義。

  月魂遲疑了一會,道:「林飛,現在我有點相信,你才是天定的魔主了。」

  「天定?」我冷笑,目光所及,浪花激濺。花冠殼鱔又沖竄過來,絞殺在背後瘋狂追擊。

  「這一份壯陽大禮,就便宜格三條了。」我大笑著,如蒼鷹掠起,撲向花冠殼鱔。

  逐鹿天下,從今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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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3: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瞞天過海

  終於等到了第二個十五。

  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盤坐澗邊,我的心境如同手中釣竿一般平穩。經過夜以繼日的苦修,神識氣象術已經脫胎換骨,邁入嶄新境界。而我的內傷,也在前日完全複元。

  百花澗另一頭,花木盛處,女武神們在澗水裡沐浴,嬉鬧聲盈盈悅耳,一條條白玉似的手臂從翠幕朱屏裡透出,宛如水鳥紛紛展翅。

  「沒想到,沙盤靜地到現在還沒有被攻克。」甘檸真立在身側,出神地望著嬉笑的女武神們。這個月,魔剎天的妖兵不斷向沙盤靜地圍聚,而風雷池在上一個月圓之日,被楚度親率妖軍攻破,所有門人弟子全被斬殺,沒有留一個活口。

  我笑道:「楚度現在一定頭痛得很。一個沙盤靜地,就把魔剎天大軍死死拖住了。」

  甘檸真點點頭:「據我們抓來的妖怪透露,羅生天十大名門的精銳在魔剎天縱橫馳騁,所向披靡,弱小的妖怪都被他們殺光了。」

  「這是斬草先除根的高明戰略,讓楚度無後備兵力可用。除了目前在羅生天的這支大軍,以及留守紅塵天封鎖各處天壑的妖軍之外,楚度再也沒有後手了。」

  「羅生天也所剩無幾了。唉,億萬年來長盛不衰的羅生天,說倒就倒了。」

  「北境會越來越亂的。」我打定主意,先去紅塵天避避風頭,等形勢明朗,再謀定後動。

  水波中,飛速掠過一隻雀影。我運轉神識氣象術,全力施展,以魚竿釣影。「撲通」一聲,空中的雀鳥倏然出現在水中,濕淋淋地拍打翅膀,繞著魚線飛動。我微微一笑,收住神識氣象術,任由鳥兒飛走。

  甘檸真神色訝然:「你的法術居然到了這個地步。看來,你離『空』的道境不遠了。」

  我感激地道:「全賴小真真金玉良言提點。」此時,我已清楚,冥寞渺漫到了極致,便是「空」的境界。就如碧落賦法訣所言:「其色清瑩,其狀冥寞,未能窮其形。其體浩瀚,其勢渺漫,不能窮其畔。」「空」者,無形無畔也。

  「我可沒說什麼。」她像個孩子搖晃著腦袋,青絲像風中的柳絲跳呀跳。

  「小真真,你怎麼不去洗澡?怕我偷看?」我打趣道。

  甘檸真白了我一眼:「是你自己想去和女武神洗鴛鴦浴吧?」

  「哇靠,鴛鴦浴!想不到小真真能說出這麼香豔的詞。」我怪笑,「若是小真真真的這麼想要,我林飛就犧牲貞操豁出去了,陪你一回鴛鴦浴!」

  「去死!」甘檸真一個暴栗敲在我頭上,似嗔似羞的嬌豔眼波看得我一呆。

  「為什麼不躲開?」她有些意外地問。

  「因為不想躲。」我心思恍惚地回答。

  春風如醉,日光將花木的影子,婆娑輝映在甘檸真雪白的道袍上。一頭烏油油的黑髮,反射出柔和的光彩。

  「因為不想躲。」對著水中的倒影,我夢囈般地重複道,「在大唐邊疆的草原上,流傳著一首美麗的民謠。『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傻子。」對著水中的倒影,她顫聲道,「何苦呢。」

  我心中湧起一陣酸楚,在那流浪乞討的少年時,我曾經幻想,在天蒼蒼野茫茫的遠方,邂逅一位美麗的牧羊姑娘,而我是一隻疲憊歸巢的小羊。夕陽西下,姑娘輕輕揮動皮鞭,落下滿天彩霞。

  然而,不再是從前了,我已經不同。我想要的,牧羊姑娘再也不能給我了。

  「我明白的。小真真,我們就這樣吧。」我閉上眼,無盡的黑暗將我包圍,這或許是長大的代價。

  一個時辰後,海姬帶著女武神們齊至。經歷這段時間的靜養,她們個個神采奕奕,英姿颯爽,重新煥發出自信的容光。我們騎上絞殺,出了百花澗,向紅塵天的天壑飛去。

  途中,我們儘量高飛,避開下方不時出現的妖怪巡邏小隊。甘檸真綻出蓮心眼,四處察看。我的神識氣象術籠罩了附近十丈左右,一旦空中出現妖兵,立刻擊殺。可惜我的袖裡乾坤甲禦術未到火候,無法藏人過久,否則將女武神們裝入袖中打包帶走,倒也省事。

  所幸一路上,妖怪寥寥。羅生天各處戰役結束,妖兵們都已奔沙盤靜地而去。偶爾遇見幾隊巡遊的妖怪,不是被我迅猛擊斃,就是被我用遵行令騙過來,女武神們再合圍殲滅。既然我和楚度撕破了臉,自然要做絕。

  眼看快要接近天壑,前方忽然傳來喊殺聲。一個錦袍白髮老者騎坐虎鷹,倉惶飛來。他額頭滿是鮮血,一隻手捂住左腿,大腿外側流膿的傷口大如碗。胯下的虎鷹同樣傷痕累累,屁股上的尾巴只剩下半截,不停地淌血。

  在老者身後,足足有一百來個妖怪飛馳追趕,大呼小叫。望見我們,老者一怔,隨即驚喜地對海姬大叫:「乾坤潭護法胡庚在此,請海武神施以援手!」向我們急急飛來。

  「一共一百三十七個妖兵。」甘檸真轉動蓮心眼。

  「不要急,一個都別放走。」我將遵行令交給海姬,自己駕起吹氣風,繞到妖怪們的後方。

  乾坤潭的護法胡庚迎上海姬,激動得老淚縱橫:「天可憐見,總算遇到自己人了。海武神,乾坤潭完了,徹底完了。二十萬個弟子,只逃出了千人。」

  我暗忖,要不是楚度的重兵直指前三大名門,恐怕乾坤潭一個人也休想逃出。

  海姬黯然道:「胡護法放心,有我們在,妖兵休想動你。」

  胡庚喘著粗氣:「我和一些弟子逃出乾坤潭後,只能東躲西藏,疲於奔命。本想在這個月圓日,逃亡紅塵天,誰料天壑處埋伏了近萬妖軍,連妖王悲喜和尚也在。我被他一招擊傷,要不是幾個忠心的弟子拼死救護,早已亡命黃泉了。」

  我暗暗叫苦,想不到紅塵天天壑附近,竟然駐紮了上萬妖兵,領軍的還是我最捉摸不透的悲喜和尚。原本所作的最壞打算,不過是遭遇到夜流冰這個手下敗將,誰料已經換人了。

  想要瞞天過海溜出羅生天,似乎不太可能了。最糟糕的是,我們憑藉遵行令一出羅生天。後屁股立馬就被悲喜和尚帶兵追殺,女武神們自然是凶多吉少,白白浪費了我的一番心血算計。

  我腦中意念飛速轉動,苦苦籌謀。這時,妖怪們紛紛圍住胡庚,為首的妖怪體形肥壯如熊,頭戴青銅盔,腰圍軟甲,背上生有六翅,惡聲惡氣地吼道:「羅生天的崽子們不少嘛。大爺是魔剎天蜂蜜寨的寨主飛熊,你們快點乖乖自殺,省得大爺動手!」

  海姬立即出示遵行令,飛熊眯眼瞅了一會,罵道:「娘西屁的,知道大爺眼神不好使,還敢拿塊大餅消遣大爺!小的們,殺了他們!」

  邊上小妖慌忙阻止:「飛熊寨主,那不是大餅,是魔主大人至高無上的遵行令。」

  飛熊恍然「哦」了一聲:「娘西屁的,晦氣,原來是脈經海殿的小娘們。咦?那個叫林飛的小子呢?魔主大人傳令過,要好好盯著他們一夥人。」東張西望起來。

  海姬森然道:「你們還不讓開?」

  飛熊張開血盆大口:「神氣個屁,大爺我呸!脈經海殿的小娘們聽好了,快快滾開,不要妨礙大爺殺人,否則連你們這些餘孽一塊兒收拾。」

  「動手!」我突然有了巧過天壑的主意,大聲喝道。蓄勢已久的神識氣象術使出,「刺」字訣下,幾十個妖怪同時跌落,身上卻不見一絲傷口,相信落地時,他們已化作粉末血汁。

  在飛熊愣神的當口,又有幾十個妖怪被我瞬間格殺。女武神們紛紛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縱橫,血肉飛濺,妖怪的慘呼聲不絕於耳。甘檸真輕拍劍鞘,三千弱水劍猶如驚天長虹掠過,將兩個逃出幾丈遠的鳥妖斬殺,帶血的翎羽散亂飛揚。

  幾息的功夫,一百三十七個妖怪只剩下了十多個妖力高強的,還在負隅頑抗。大局已定,我悄然飛向胡庚,老頭奸猾得很,早遠遠躲在了一邊。眼見四周無人注意,我默運刺字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連同虎鷹一起擊殺。

  一人一騎急速墜落,無聲無息。我微微一笑,回過頭來時,恰好遇上甘檸真清澈的蓮心眼。

  「是你殺了他?」她不能置信地看著我,「為什麼?」

  我瞄了一眼遠處的女武神們,壓低聲音:「你說為什麼?帶著這個廢物,妖軍能讓我們出羅生天嗎?他一身是傷,只會連累我們。」

  「那你也該任由他離開。」

  「以海姬的脾氣,是一定會帶著他的。就算我強行阻止,這個老頭一旦逃生,定會含恨到處宣揚脈經海殿見死不救,甚至誣衊我們與魔剎天勾結,為脈經海殿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甘檸真默然,我小聲道:「小真真,我也是不得已啊。為了大家活命,只能犧牲不相干的人。」猶豫了一下,道:「就當你什麼也沒看見。」

  此時,妖怪們全軍覆沒,只剩下飛熊一個,孤孤單單地在空中左沖右撞,試圖突破絞殺的攔截。他還有些本事,硬生生靠著一身粗皮厚肉,擋住了幾百記脈經刀和絞殺猛拍的風翼,連一絲傷痕都沒留下,嘴裡兀自吶喊:「小的們,怎麼不替大爺殺啊?」

  「別殺他,我還有用!」我沉聲道,飛到飛熊跟前,笑眯眯地道:「小的們都完蛋了,只剩大爺你了。嗯,我就是林飛,飛熊寨主很想見我嗎?」

  飛熊怒吼一聲,蒲扇大的手掌對我猛拍。我輕鬆閃過,對著他肥大的屁股輕輕一腳,將他踢向絞殺。絞殺風翼拍出,又把飛熊擊飛回來。一時間,他就像是個大肉球,在我和絞殺之間來回跳動。好一會,我才放過他。

  飛熊頭暈目眩,在空中搖搖晃晃,一個勁地揉眼睛。

  「你想活,還是想死?」我好整以暇地問道。

  「娘西屁的,你們人多欺負人少!」飛熊的眼睛紅了,流出了委屈的淚水,「大爺英雄無用武之地。一幫子小娘們,亂拳打死老師傅!」

  我目瞪口呆,真看不出,這位肥壯的大爺還有一顆脆弱敏感的內心啊。

  「你想死,還想活?」我又問道。

  「娘西屁的,你這不是廢話?誰想死啊,大爺寨子裡還藏著好多蜂皇漿呢。這下好了,便宜家裡幾個小王八蛋了。」

  我強忍住笑,日他奶奶的,他原來是個渾人啊。當下道:「想活命,容易得很,只要你乖乖帶我去見悲喜和尚,我就放過你。」

  飛熊愣愣地看了我一會,恍然道:「娘西屁的,說了半天,原來是你想死啊。你一心求死,幹嘛不自殺?非要找那個老妖王殺你?哦,大爺明白了。你想出名!死在名妖手裡,你也成名人了。」

  我直翻白眼,沒好氣地道:「記住,到了天壑,沒我的吩咐,你一句話也不准說,否則……」冷冷一笑,將他遠遠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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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3:52 |只看該作者
  直到飛熊飛出去十多丈,我才施展卷字訣,霎時,飛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的六隻巨翅被神識氣象術揉成面團,翻來卷去,再倒卷而拍,硬生生將他拖到我的跟前。

  「明白了嗎?就算你有千軍萬馬保護,老子一樣殺你如草!」我厲聲道。

  飛熊耷拉著腦袋,悶聲悶氣地道:「大爺明白。你拳頭比大爺硬,大爺認栽。娘西屁的倒楣,為了求死當名人,就拼命搗鼓大爺。」悲憤地流下淚水,「大爺我真冤啊!」

  「你很好,我喜歡。現在請閉嘴,說話先舉手。」我笑嘻嘻地摸了摸飛熊的腦袋,「就讓它暫時留在那裡吧。」

  飛熊立刻舉手。

  「說!」

  「暫時是什麼意思?暫時不殺大爺。那就是以後要殺大爺了?娘西屁的,你別糊弄大爺!大爺聰明得很呢。到時你先殺我,再被殺,大爺變成你的妖俑陪葬品了。」

  哇靠!我吼道:「就讓你的腦袋留在那裡吧。閉嘴!」

  飛熊舉手。

  「有屁快放!」

  「腦袋留在哪裡?那裡是指哪裡?」

  「娘西屁的!留在你的脖子上!我不殺你!也不傷你!只要你乖乖聽話!」

  飛熊滿意地點點頭,洋洋得意的眼神乜斜我:「大爺也是一個識字的文妖,想玩文字騙局蒙大爺,門都沒有。」

  「該死的,給大爺閉嘴!」

  飛熊再次舉手。

  「……你儘管說吧。」我有氣無力。

  飛熊理直氣壯地道:「冠名權懂不?到底你是大爺,還是我是大爺?」

  我呆了半天,懶洋洋地道:「你是大爺。」

  「胡護法呢?」沒有瞧見胡庚,海姬詫異地問道。

  「他好像趁亂逃走了。保命要緊,他哪裡會管我們?」我不露聲色地答道,瞥了甘檸真一眼,後者望著我,幽幽地歎了口氣。

  女武神們群雌啾啾,紛紛指責胡庚的不仗義。我沉吟道:「如今悲喜和尚帶著上萬妖兵在天壑處埋伏,原先的計畫是行不通了。」

  飛熊又一次舉手,我視而未見,繼續道:「我已經有了打算。到了天壑附近,我和這頭熊妖先去打探虛實。然後,再想辦法幫你們混出去。」

  海姬點點頭,關切地道:「你小心啊。反正我們有遵行令在,大不了出了羅生天惡鬥一場。」

  飛熊頻頻舉手,我自動忽略。一行人再次啟程,傍晚時分,在天壑龍泉嶺三裡外停下。

  放眼望去,整片龍泉嶺林深草密,氣宇森嚴。金黃的圓月正沿著山嶺,一點點往上攀。月下山林光影幢幢,不知暗中埋伏了多少妖怪。

  我運轉息壤,改變形貌,看得飛熊直揉眼。軟硬兼施地威脅了他一番,才拽著飛熊而去。

  嶺腳下,釘著數千根忽高忽低的白玉樁,筆直聳立,錯落分佈,恰好將四面圍住。據飛熊交待,這是悲喜和尚布下的奇門陣法,可以將伏兵的殺氣、躁動掩蓋,令人難以察覺。

  「難怪從外看,這裡猶如空城。嘿,這個所謂的妖王倒是有幾分手段。」我捏了捏飛熊的翅膀,「你直接帶我去見悲喜和尚,其它什麼也不用管。」

  「娘西屁的,送死還這麼理直氣壯。」飛熊忍不住舉手,嚷道:「大爺服你了,你是條漢子!」

  「閉嘴!」我冷冷地道。舉步上嶺,幽深處,閃動著一雙雙窺視的眼睛。有飛熊領路,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妖怪現身攔截。在我擊傷夜流冰的山洞前,悲喜和尚懶洋洋地側躺在雜草上,背對我們,翹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小調。

  「終於還是來了啊。」悲喜和尚頭也不回,打了個哈欠。

  我心頭一凜,揪住要溜走的飛熊:「有些話,小的要秘密稟報妖王,還請大王喝退左右。」

  悲喜和尚怪笑幾聲,沙啞高亢,驚得林中夜梟亂飛。

  我不動聲色:「聽說明鏡山悲喜洞府內的悲喜換身秘笈,大王不小心遺失了。小的辛苦尋訪到了秘笈下落,特來稟告。是真秘笈,可不是什麼『冒牌貨』。」緊緊注視他的一舉一動,不放過絲毫細微變化。

  悲喜和尚紋絲不動,倏然,消失在我眼前。「進來說話。」他的聲音嫋嫋從洞內傳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個假貨的妖術精深玄妙,絕對位於四大妖王之首。拉起愁眉苦臉,拼命舉手的飛熊,我大步入洞。

  洞中多孔竅,山風嗚嗚灌入,洞壁月影斑駁,照得悲喜和尚一張臉忽明忽暗。我不禁頭皮發麻,月光怎會移動?分明是他以無上法術,不停變幻方位,偏偏看起來,宛如靜止不動。這一手,楚度也相當純熟。

  「知微!」我倒吸一口涼氣。北境達到知微境界的絕頂高手,竟然還有一人!「以閣下邁入知微境界的身手,何苦冒充悲喜和尚?他的本事可比你差了一大截。」我單刀直入,神情鎮定自若。

  飛熊聽得一愣,我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笑。我不會殺他,但親耳聽到了這個秘密,悲喜和尚一定會殺他滅口。借刀殺人的伎倆,還真是容易。

  「露餡了,我露餡了!」悲喜和尚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我卻瞥見一道翠線一閃而逝,飛熊轟然倒地,後腦勺上,釘著一根纖細的翡翠針。

  「你想要老夫為你殺人滅口?老夫偏不。這頭傻熊只是昏迷而已,醒來後,自會把今日之事忘記得精光。」悲喜和尚抹了抹鼻涕,換上一副笑臉,揚揚自得。

  我微微欠身:「前輩不但法術高明,心智也高明,林飛實在佩服。其實這頭傻熊挺有趣的,如非得以,我也不願殺他。」運轉息壤,恢復原貌。

  悲喜和尚雙目精光一閃,宛如虛室生電,令人不寒而慄。轉瞬間,原先瘋瘋癲癲的氣質變得無比威嚴冷厲。「你膽子倒大,竟然自動送上門來。楚度的遵行令,老夫可不會放在眼裡。」

  「前輩足以和楚度分庭抗禮,當然瞧不起遵行令了。只是以我林飛之能,想要不被滅口,也不是什麼難事。」我施展神識氣象術的刺字訣,霎時遁隱,又倏然出現。

  「嘿,北境逃命第一的補天秘道術也學到手了。」悲喜和尚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緩緩地道:「還混雜了碧落賦的心法,甘檸真那個丫頭,原來有意中人了啊。是啦,她長大了。」語聲恍惚有了幾分滄桑。

  我苦笑:「前輩法眼如神,厲害,厲害!想來過去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你無需套老夫的話。你也不差,小小年紀,能有今天的造詣,固然是奇遇運數所致,也是天資驕人的結果。難怪海龍王那般孤傲的人物,也和你折節結拜。」悲喜和尚從頭到腳,細細審視了我一番。

  「可惜楚度要殺我後快哩。」

  「他要殺你,是你們之間的事,和老夫無關。」敏銳捕捉到了我話中挑唆之意,悲喜和尚直截了當地道。

  我一愕:「前輩一代高人,含辛茹苦甘當臥底,難道不是為了對付楚度嗎?觀前輩氣宇風範,對補天秘道術、碧落賦秘道術的熟悉,當是清虛天或吉祥天的絕頂高手。楚度荼毒北境,前輩怎能坐視?」

  「臥底?」悲喜和尚啞然失笑,「老夫還沒有這麼低俗。至於什麼荼毒北境,也和老夫無關。即便清虛天各派被斬盡殺絕,只要不殺到老夫頭上,老夫也照樣坐視。」

  我心中一個激靈:「原來前輩來自清虛天。」暗中尋思,這個老傢伙到底出自清虛天哪一個門派?怎麼心性如此冷漠?

  「好小子,套話真有一手。你怎知老夫是假貨?難道悲喜和尚還活著?」他一字一頓,語音暗蘊浩然正氣,竟使人生出不得不說實話的感覺。

  「前輩放心,真正的悲喜和尚永遠不會回來了。」我三言兩語,將悲喜和尚的遭遇坦然道出。

  他略一沉吟,忽然微微一笑:「你今日前來,原來是要以此威脅老夫的。嗯,你壞了老夫道法,老夫卻又難以將你滅口,為了保全老夫身份的秘密,看來只好成全你了。」一時間,氣質變得儒雅溫文,瀟灑從容,肌膚也微微透出美玉的光澤。

  「豈敢。林飛今日拜見前輩,的確有一事相求。」我心想,你個老傢伙明白就好,不然大家一拍兩散,你也別想在楚度手下混。壞了他的道法?奇怪,這是什麼意思?

  「說吧。」

  「請前輩護送我、甘檸真、海姬以及女武神們從此處離開羅生天,務必掩人耳目,不使外人察覺。事後,也請前輩保守秘密,林飛也自當為前輩保守秘密。時間緊迫,還望前輩立刻成全。」

  悲喜和尚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我心如擂鼓,怦怦直跳。

  須臾,他仰天大笑:「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敢要脅老夫的人。哈哈哈哈,真是新奇的感覺!想不到,我也會有被人要脅的一天,哈哈哈哈!」

  「老夫答應你了!」他隨手拋出百來張道符,「這是隱身符,貼在前額上,一個時辰內妖怪絕對看不見你們。」

  「多謝。」我心中大喜,接過道符。符篆以乳白色的薄玉片製成,光可鑒人,符上雕繪奇紋怪案。為了證實有效,我先貼了一片在額頭,玉符觸膚即化。對悲喜和尚長長一揖,我大步走出山洞。

  到了洞外一看,悲喜和尚赫然側躺在草叢中,正對著我,翹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小調,和先前的位置毫釐不差。

  「真是絕頂高手啊。」我低歎。一路下嶺,風平浪靜。悲喜和尚的隱身符的確不假,即使我大搖大擺,從一個藏在樹洞裡的妖怪面前走過,他也視若未見。

  這一步,我終究是走對了。不管冒充悲喜和尚的傢伙目的何在,他還是不得不向我妥協。站在嶺腳,夜風襲人,後背涼颼颼的。我這才發覺,早已汗濕單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駕起吹氣風,急速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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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發表於 2015-4-5 01:2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噩耗

  明月當空,光華朗朗,照得龍泉嶺一片金黃。

  借助玉符,我們一行人成功隱形,直上山嶺。我沒有把悲喜和尚的秘密告訴海姬她們,只含糊地透露隱身符是高人相贈。並非我信守諾言,而是悲喜和尚的把柄由我一個人掌握更好。

  嶺上飄浮著迷離的白霧,濕氣甚重。到了山洞口,煙霧更濃,仿佛滔滔滾動的雪白雲團,被月光鑲上了燦燦的金邊。

  洞內奇跡般亮堂堂的,不見一絲一縷霧氣。月光從洞壁各處孔竅透入,折射出一個個明澈的圓斑暈,宛如滿洞生月。雖然沒有瞧見悲喜和尚,但我隱隱感覺到,他就在洞內。

  洞盡頭,是一片青白如玉的石壁,皎潔光潤,晃晃映出人的影子。女武神們摒聲靜氣,立在石壁前,默默等待。我退出一丈外,緩緩走到西側石壁前,對虛空處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恍惚有兩道耀眼的電光一閃而逝。

  隨著月光越來越亮,石壁仿佛漸漸轉薄,光華流爍,晶瑩剔透,像一面巨大的水晶鏡子。

  女武神們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天壑要消除了。」甘檸真低聲道。

  月光陡盛,光影搖動。霎時,洞內光斑紛紛折射,猶如玉龍矯夭遊動,最終齊齊聚焦在石壁上。石壁發出一聲敲金擊玉般的清鳴,浮出「鏡門」兩個縹緲浮動的大字。石壁變得完全透明,在另一頭,是蒼茫浩瀚的虛空。

  「你們先過天壑,在洞中等候,我稍後就來。」迎上女武神們詢問的目光,我指示道。她們已經學會事先徵詢我的意見了,這是一個好開端。

  海姬領著女武神們魚貫而入,隨後便消失了。當甘檸真穿過鏡門時,我依稀聽到,虛空處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多謝前輩成全。」我對虛空處抱拳一禮,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終於落地。

  「你沒必要客套,我們只是交換。」悲喜和尚的身影緩緩浮現出來,淡淡地道:「你要脅老夫,老夫不得不從,何來多謝一說?」

  我微微一笑:「觀空舍執,直見真如。原來前輩是一個視世俗情禮為糞土的高人,是我虛偽了。」

  悲喜和尚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你倒是瞭解老夫。」

  「然而非世俗之人,為何糾纏於俗世之中?」我好奇地問。既然他不好名利權勢,勘破世情,為何要偽裝成悲喜和尚,屈身楚度?

  「你早已回答了。」悲喜和尚仿佛拈花而笑的得道高僧,和我打起了機鋒,「只為觀空舍執,直見真如。」

  「何謂空?何謂執?何謂真如?」

  「問你。」

  「為何反倒問我?」

  「我的空非你的空,我的執非你的執。所以需問你。」

  我咄咄逼人:「殊途同歸。何來你我之分?即存你我之分,如何直見真如?莫非真如也分你我?豈不聞大道歸一?」

  悲喜和尚大笑:「我的回答可是你的疑問?」

  我頓時語塞。如果我回答是,那麼無論他說的是對還是錯,都是我的答案。如果我答否,那麼我又何必去問?悲喜和尚這句反問,恰好巧妙解釋了你我之分。

  「你也算是一個妙人。」悲喜和尚頗有興趣地看了我幾眼:「你特意留下來,絕非是為了向老夫道謝吧?」

  我坦言:「是,我本來打算要脅你一輩子。本想使勁花巧手段,要你幫我除掉楚度。但現在我不準備這樣做了。」和悲喜和尚這樣特立獨行的聰明人說話,任何粉飾偽裝都沒有意義,都會被對方一眼看穿,所以不如乾脆講實話。

  「為什麼放棄了?」

  「因為你早已回答了。以前輩的道心,如果不願幫我,如何威脅利誘也沒有用。」

  「你心志不小,竟然敢和楚度正面作對。即使是公子櫻,怕也沒有這樣的豪氣。」

  悲喜和尚深深注視著我,「也許我會幫你呢?」

  我微微一笑:「原來我的答案,卻是前輩的疑問。」

  悲喜和尚一愣,我深深一揖,轉身而去。石壁透明如水,卻照不出我的身影。我忽有所悟,喝道:「問你!」

  悲喜和尚有些不解:「問我什麼?」

  「前輩剛才問,你的回答可是我的疑問?我卻說,要問你呢。」

  「不問何來答?」

  「無答何來問?」

  「好小子!這麼不服輸啊!」悲喜和尚仰天大笑,「緣何白雲遮不住?」

  「一山更比一山高。」我曼聲吟道,飄然穿過鏡門。在這一刻,我感到自己離「空」的境界是如此接近。

  眾人早已在洞窟中等候。出乎意料,這裡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妖物看守。我略一思索,道:「妖兵一定被調往通向魔剎天的各路天壑了。」以悲喜和尚之能,加上上萬妖軍,楚度自然認為我不可能無聲無息地闖過天壑,所以這邊也就不再佈防重兵。轉念想到,身為知微高手的楚度,想必也能感應出悲喜和尚的境界高下,然而,悲喜和尚表面上臣服楚度,後者無從發難,楚度又不知道對方是個冒牌貨,以悲喜和尚的法力,模擬出妖氣並不難,因此雙方暫時相安無事。

  但楚度對悲喜和尚的疑心怕還是有的,雙方並非鐵板一塊,我仍有可趁之機。

  當鏡門緩緩凝結成石壁時,女武神們開始歡呼雀躍起來,海姬也在歡笑,但難掩失落之色。我摟住她,柔聲安慰:「總有一天,我會帶著你回來的。」目光緩緩掃過女武神們,大聲喝道:「有我林飛在,就有脈經海殿在!」

  女武神們一雙雙美目閃過崇拜仰慕之色。從怨淵脫險,到抗過玄劫、奇跡般的複元,再到如今帶著她們安然逃出羅生天。我以鐵一般的事實,在女武神們心中樹立了絕對的威信。

  相信力量,世人大多如此啊。我在心中冷笑,只有甘檸真、海姬和鳩丹媚,才會在我是一個法術低微的小人妖時,也對我不離不棄。

  「我們該去哪兒?」甘檸真問道。

  「陰陽渡。」我早已做好了打算,「那裡與黃泉天接壤,朱家滅門後,陰陽渡便成為紅塵天最荒涼的地方。我們暫時在陰陽渡安身,等待時機,與海殿主她們會合。」

  眾人即刻啟程,順利地穿過千洞窟。在甘檸真的蓮心眼下,幾百個隱匿在煙嵐山上的妖怪斥候被一一揪住,當場格殺。確定無妖漏網後,我們才騎上絞殺,向陰陽渡的方向飛去。

  炎熱的晚風撲面,滿圓像嵌在藍色果露裡的金橘,紅塵天已是盛夏季節。絞殺拍擊風翼,直沖雲霄,下方的煙嵐山漸漸成為模糊的一點。直到此刻,我才完全放下心來。

  途中,我找了一家成衣鋪,取了幾百套男子服飾、笠帽,讓眾女換上,自己也用息壤改變了形貌,將近黎明時分,我們在一座小城裡落下歇腳。

  城內黑燈瞎火,一片沉寂。街上到處是散發著臭味的垃圾,不時還能見到腐爛的屍體、斷折的刀劍。沿街,有幾座屋舍已經坍塌,裡面空無一物,只剩下黃慘慘的門板「吱呀呀」地搖晃。

  甘檸真蹙眉道:「這裡似乎也不太平。」

  我從一具趴伏在街角的新鮮男屍前站起身,道:「人的屍體、妖的屍體都有,腐爛程度也不同。可見時常會發生人、妖之戰,這是好事啊。」

  女武神們迷惑不解,我解釋道:「紅塵天早已淪為妖怪的勢力範圍,人類哪敢和他們明鬥?如今人妖爭鬥不斷,說明魔剎天已經控制不住這些小城鎮了,被欺壓的人類開始反抗。楚度的主力大軍應該是一分為二,大部分在羅生天,另一小半圍住了魔剎天的各處天壑、以及紅塵天的大城、交通要道,這裡就變得兵力薄弱。」

  「我們乾脆把這裡的妖怪全部殺光。」一個女武神躍躍欲試。

  「這樣豈不是自暴行蹤?此行我們要低調,少管閒事。不要忘了,你們要留著有用之身,振興脈經海殿。」我訓誡道。

  前方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朱漆脫落的店門緊閉。簷上斜伸出來的繡杆挑起一盞昏黃的風燈,燈火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敲了半天門,才聽到慢慢跑出來的腳步聲。門被拉開一線,一隻烏溜溜的眼睛透過門縫朝我們瞧。

  「人?」他謹慎地問道。

  「是啊,我們是行商的人類,一時迷路,錯過了宿頭,還請店家行個方便。」我把一錠金元寶塞了過去。如我所料,這種破舊的小客棧,多半還是人類經營。

  「是人就好。」夥計接過金元寶,明顯松了一口氣。

  進門後,我才發現夥計手裡緊緊握著一柄鋼刀,當下試探道:「最近行路可不安全啊。」

  「待在家裡也一樣,都是妖崽子們害的。」夥計開始訴苦,「上月初的半夜,城南兵器鋪的老東家就被妖怪殺了,妻妾也被先奸後殺再奸。一些人類開的大店鋪都被洗劫一空,劫財還要害命。這不,我們睡覺的枕頭邊上,都放著刀劍呢。」

  「幸好最近妖兵少了許多。」

  「都往魔剎天去了唄。羅生天這一回幹得漂亮,直接端了妖崽子們的老窩,真替我們解氣了!聽說殺得魔剎天血流成河,雞犬不留!要我說,咱也殺,咱也奸,搞死妖崽子們!」夥計說得眉飛色舞,拳腳飛揚,差點把手上的燈籠也甩出去了。

  我隨意附和了幾句,夥計領我們上了樓,打開十多間廂房,道:「各位人太多,只好麻煩你們擠一擠了。」

  我暗叫失策,以後住店必須分批才行。否則百來個人聚在一起,遲早令人生疑。

  夥計又道:「說來也怪,最近世道不太平,客棧的生意卻好得很,常有人類光顧。」悄悄指了指斜對面的一間雅致廂房,壓低聲音:「那裡就住了兩位清虛天來的大爺,聽說要幹大事呢。」

  「大事?幹什麼大事?」我又往夥計手裡塞了一錠元寶。

  夥計謹慎地關上房門,悄聲道:「反正是大事。前個半夜裡,我親眼瞧見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神神秘秘地關在廂房裡,天沒亮又悄悄走了。」

  我心中暗笑,魔剎天與羅生天殺得不可開交,清虛天便來撿便宜了。

  海姬刻意粗聲粗氣地問道:「羅生天的名門還在魔剎天廝殺嗎?他們……沒出事吧?」

  「還在魔剎天呢。」夥計倒上茶水,歎了口氣:「聽說也損了不少人手,連脈經海殿的殿主海妃也陣亡了。」

  我的心突地一跳。

  「你說什麼?」海姬又驚又駭,尖聲叫道,嚇了夥計一大跳。

  一個女武神上前,一把揪住夥計衣領,顫聲道:「海殿主陣亡了?」

  夥計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道:「是啊,這……這個消息紅塵天都傳……傳遍了。不信,你問……問問別人。」

  「不可能!一定是妖怪在造謠!」海姬淒厲地叫道,渾身顫抖,把桌上的茶水打翻在地。

  我趕緊把夥計帶到廂房外,小聲解釋:「我們是做藥材生意的,脈經海殿是我們最大的買家,還賒了我們大筆的款子。如今海殿主陣亡,我們血本無歸了。」

  夥計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我沉吟著,是否立即殺他滅口時,夥計恭謹地道,「原來客官有羅生天的門路,真是失敬了。」

  「我們生意做得很大,還有清虛天的買家。」我隨口敷衍,目光盯著夥計微微顫動的頸脈。今晚殺他不妥當,還是留到明晚吧。

  「客官手上有什麼藥材,可否賣給小的一點?這年頭兵荒馬亂,金銀珠寶不值錢,藥材丹草才是最緊俏的東西,保命用得著。城北的藥材鋪,一個月前就斷貨了。」

  「哦,小意思。我們休整一下,明晚給你送幾棵好藥草。不過我們的貨物貴重得很,不想惹麻煩,所以,你的嘴巴要上把鎖。」

  夥計一愣,旋即醒悟,點頭如搗蒜:「客官放心,今天我什麼也不知道,沒聽見,沒看見,決不透露半點風聲。」

  我點點頭,夥計還不走,遲疑了一會,賠笑道:「客官,你們這麼多人住宿,能否交齊押金?沒辦法,現在外面太亂。」

  我吃了一驚:「一錠金子還不夠?」

  夥計困惑地看著我:「客官行走在外,難道不知道嗎?如今物資價格猛漲,一錠金元寶也就是過去的一錢銀子,連一袋好米都買不到呢。」

  我急忙掩飾:「前個月還沒有這麼離譜啊。」遞去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

  夥計仔細瞅了瞅夜明珠,欣然揣入懷中:「如今這世道,一天一個價,都是妖崽子作孽啊。」這才離開。

  乖女兒,明晚去吃了他。我摸了摸耳朵裡的絞殺,向海姬的房間走去。

  門內,隱隱傳出海姬的哭泣聲。我的手按在門上,遲疑許久,不敢推,手仿佛僵凍住了。海姬的哭聲,透過門板刺進我的掌心,刺得我生疼。

  「我沒有殺海妃,不是我殺的。她不是我殺的。她是隱無邪殺的,是吉祥天殺的。」我頹然靠在牆上,掙扎般地默念,一遍又一遍。

  「不是我動的手,和我無關。」

  「不殺海妃,她也會殺我。她不死,就是我死。」

  「我沒有選擇。」

  我猛然抱住耳朵,想蓋住海姬的哭泣聲,但怎麼也蓋不住。淒慘的哭聲不斷在我心中回蕩,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刮來絞去,割得心痛苦不堪。仿佛始終有一個聲音在淒厲叫喊:「你殺死了愛人的親姐姐!」

  本以為,這是意料中的一幕,我可以坦然接受,甚至竊喜。我早已和隱無邪定下盟約,早就為這一天精心準備。但真正發生了,我還是不堪重負,戴上了沉重的內疚枷鎖。

  真是一條充滿痛苦的爭霸之路。我深深地吸氣,呼氣,吸氣,呼氣……直到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如果再給我選擇一次,恐怕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林飛,你還真是天定的魔主呢。我慘笑,慢慢地轉過身,伸出手。

  左手的殘指觸目驚心。

  「緣何白雲遮不住,一山更比一山高。」我輕輕念道,終於心志如鐵,毅然推開了海姬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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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4: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轟轟烈烈鬧革命

  等到三天後,海姬才從悲痛中緩過神來。

  「這道蘑菇炒雀肝的菜味道不錯,你嘗嘗。」坐在店堂裡,我殷勤地為海姬夾菜。這幾天,我們一直逗留在這個小客棧,因為海姬當日就病倒了。

  海姬略微沾了沾唇,放下筷子,萎靡無神地望著外面的街道。她的臉被厚厚的面紗遮住,但我能窺見面紗後蒼白憔悴的膚色,和兩腮病態的火紅。

  「今晚啟程吧。」隔了一會,海姬輕輕地道,「我們耽擱得太久了。」

  「老婆大人說了算。」我接道,海姬勉強笑了笑。

  甘檸真道:「海姬,你如今是脈經海殿一殿之主,怎可消沉下去?難道要讓幾億年歷史的脈經海殿在你手中斷送嗎?」

  我欣然道:「你還有我們呢。海姬,我會永遠照顧你,保護你的。」

  「我明白,我會振作的。」海姬點點頭,握住了我的手,傷痛地道:「小無賴,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你看,街上來了好多人。」我有些心虛,避開了她的目光。

  一大早,街巷裡就聚了不少人類,三五成團,湊到一起神秘地竊竊私語。到了中午,陸續加入的人越來越多,小城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喧鬧景象。披鎧帶甲的妖怪紛紛趕來,一瞅形勢不對,又識相地開溜。

  直到同客棧的兩位清虛天「貴賓」加入後,人群猛然爆發出高亢激昂的歡呼聲。

  「打倒妖怪!打倒楚度!打倒魔剎天!」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聲來,喊聲立刻漲成洶湧的洪流,在每一條大街小巷澎湃。

  「殺死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妖怪!人類,從此站起來了!」「幹掉楚度,從我做起!」「為我家二狗子報仇!」「糧價奶奶的又漲了,去魔剎天搶糧啊!」……人們拿出準備好的橫幅標語,狂呼亂叫。他們額頭紮上白巾,腰間拔出刀劍,個個威風凜凜,氣勢洶洶。

  清虛天的一位貴賓高聲歌唱,充沛的丹田之氣響徹天空:「大刀向,妖怪們的頭上砍去!全城武裝的弟兄們,殺妖的一天來到了!……」

  另一位貴賓唱道:「起來,饑寒交迫的人類!起來,全北境受苦的人類!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糧價而鬥爭!」

  最終,大家熱火朝天地吼道:「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妖怪送上前!沒有槍,沒有刀,妖怪為我們造!」

  人群匯成一條聲勢浩蕩的巨龍,瘋狂沖向每一個妖怪的店鋪。怒龍過處,變成一片廢墟。打砸搶燒,人們發洩著鬱積已久的怒火,與妖怪們殺成一團。血肉橫飛,哭嚎沖天,整座小城沸騰了!

  黃昏時,這場轟轟烈烈的人妖大戰以人類勝利而告終,街上堆滿了屍體。妖怪們死的死,逃的逃,受傷的被逮住,五花大綁,被勒令跪在大街上,接受人類的控訴批鬥。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放下屠刀,重新做人!」一位老大娘霍霍揮動銅拐杖,向五體投地的雞妖砸去。

  「我有罪,我對不起紅塵天的廣大人民,我接受改造!」鼻青臉腫的雞妖聲淚俱下,折斷的翅膀無力地撲騰著。

  老大娘喝道:「你會下蛋嗎?會下蛋俺們就讓你戴罪立功。」

  「會!還是雙黃的!」雞妖興奮地嚷道。

  一個滿身是血的猴妖舉起雙手:「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我祖上第三代是人類!」

  客棧的老東家一個箭步沖出,猛扇猴妖的耳光:「小雜種,背祖叛宗更可恥!」

  「浪子回頭金不換啊。」猴妖苦苦哀求。

  老東家雙眼放光:「換!怎麼不換?你私藏了多少金子?」

  我們結帳離開小城時,轟轟烈烈的鬥妖大會仍在繼續。在許多小城鎮,類似的廝殺每天都在發生,也總會出現幾個來自清虛天的神秘人。一些根骨上佳、法術底子較好的人類,連同滿城的藥材都被他們悄悄帶走。清虛天顯然是在趁火打劫,招兵買馬,暗中擠壓楚度的勢力。

  三天後,傳出了沙盤靜地淪陷的消息。楚度留下小部分兵力整肅羅生天,率主力大軍趕回魔剎天,圍剿羅生天最後的力量。我心知肚明,並非羅生天十大名門的精銳不想離開魔剎天,實則已是無路可走。紅塵天、羅生天是妖軍勢力最盛的地方,清虛天、吉祥天又去不了,只能留在魔剎天,與楚度展開遊擊戰。

  從今以後,這批門弟高貴的人註定了流亡廝殺的生涯。他們唯一的機會,便是苦苦等待魔剎天與清虛天大戰的爆發。他們也算准了,清虛天不會坐視魔剎天徹底吞沒羅生天,否則便是養虎為患。而清虛天的確展開了與魔剎天「鯨吞」完全不同的「蠶食」戰略,隨著妖軍主力返回魔剎天,紅塵天無數城鎮陸續落入清虛天的手中。

  清虛天與魔剎天隨時會撕破臉,就看誰先發動了。

  一個月後,我們抵達了陰陽渡。

  烈日當空,熱浪滾滾,曬得大地發蔫。這一帶地勢偏僻,荒無人煙,悶熱潮濕,沼澤遍佈。雜草荊棘叢生,灌木藤籮糾纏,蚊吶蟻蟲密集。很難想像,富甲北境的朱家就坐落在其中最大的一片沼地中。

  「這裡環境險惡,地形錯綜複雜,極易迷路,是朱家保護寶庫財富的天險屏障。」甘檸真道,「在這片泥沼中,朱家請高人設下無數陣法機關,可謂兇險重重。一棵不起眼的灌木裡,也許會刺出毒箭;濕軟的泥潭內,隨時會跳出朱家的護衛。」

  絞殺觸鬚舞動,在濕軟的泥沼上輕盈滑行。濃重的濁氣撲面襲來,漂著綠色泡沫的水窪冒著熱氣。不時有一些色彩斑斕的怪蟲探出腦袋,詭異地盯著我們。

  「但這種鬼地方怎麼住人呢?」我狐疑地道,神識氣象術隨意而動,拂開前方交叉的荊棘。

  海姬微微一笑:「你到了朱家就會明白了。以前我隨姐姐來過一次,當年,我也是這麼問她。」神色平靜,這些天,她的心情平復了許多。

  污濁的泥水蜿蜒穿過一堆堆亂樹叢,曲曲折折通向幽深陰暗的遠處。四周飄浮著灰綠色的霧瘴,密不透風的灌木枝葉和粘滑的水草散發出腐朽的臭味。叢林深處,一個龐大如城堡的渾圓琉璃球若隱若現。

  它就像是一顆巨碩華麗的夜明珠鑲嵌在沼澤中,光華璀璨,色彩豔麗。一半浮在淤泥上,高達百丈,另一半深深埋在地下。在上半球的表面,攀爬著數萬條長藤蘿,色為五彩,粗如蟒蛇。藤籮紮入泥下的根已被砍斷,殘爛的主幹半陷在泥潭裡。

  「這就是朱家。富賽神仙,風光無限的紅塵天第一豪門。」海姬不勝唏噓,「這是靈寶天才有的霓虹琉璃,不但冬暖夏涼,日夜生光,還水火難侵,刀劍不傷,稱得上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奢麗城堡。」

  看出海姬的傷感,甘檸真打趣道:「是啊,幸虧霓虹琉璃夠硬,不然早被人打碎搶回家了。」

  我連連驚歎:「想不到朱家是一個如此別致的琉璃巨球。他們倒會享受,居然住在球裡。」

  甘檸真道:「球頂心的琉璃板可以從內打開,伸出香瓊紅蕤玉梯,迎接從空中飛來的貴客,這也是朱家最高的待客禮儀。」

  海姬指著五色藤蘿:「這是北境唯一的一棵五谷藤,曾經結滿各種沉甸甸的稻穗、粟黍、麥菽……隨季節變化,結出當季的谷糧,是朱家倉廩豐足的象徵。」

  如今,五谷藤上皺襞叢生,黯淡乾裂,顯然枯死多時了。在琉璃球與泥沼接壤的一圈處,東、南、西、北各開出一道門戶,供人進出,絞殺帶著我們徑直飛入。

  儘管正值盛夏,裡面依然涼爽怡人。四周空空蕩蕩,除了堆淌的蟲獸屎尿,什麼都沒有。我只能從海姬的隻言片語中,來想像昔日的輝煌奢靡。

  「這裡原本是旋轉向下的霞紋浮金梯,直通三百六十五個獸窟。窟裡豢養上萬種珍禽異獸,連食槽都是龍杉石化木。那邊應該是四季芬芳的瑤花泥道,遍植奇花異草,稀罕藥材,盡頭是一百零八間煉丹房。北首中間是近千排金碧輝煌的會客室,桌椅都是產自羅生天的芙蓉玉壁,地上鋪著錦蠶絲、鳳凰毛、紫龍皮,牆是麝香雲母,鑲滿珍珠、玳瑁、瑪瑙、寶石。西面全是游獵場,宛如大片蠻荒森林,並以清虛天的寒淹流沙造出人工大海,海邊系著一艘艘華麗的星拓,附近營造別館,館內分別佈置成『春山花』、『秋霧月』、『仲夏野』、『冬谷雪』等自然場景……」海姬不停地說道,我越聽越心驚。這些珍貴無比的物資,絕大部分落入了公子櫻之手,如此驚人的財力物力,再加上清虛天原本雄厚積澱的底子,必然成為戰爭最有力的支持。

  打仗稱霸要有足夠的物資。我心想,南宮平的九疑寶窟決不能落在楚度手裡。

  匆匆轉了一圈,絞殺飛落到球底,透過霓虹琉璃,可以看見外面污濁湧動的泥漿。

  「原先這裡是朱家的藏寶庫,足足有十八層,跳進去都會被琳琅滿目的寶物淹死。」海姬道。

  「黃泉天在什麼位置?」我問道。自從上次與龍蝶合體,隱隱見到那條奔騰而來的黑色洪流時,我便生出疑心,隱隱覺得黃泉天與龍蝶休戚相關,這也是我來此地一個主要目的。

  「再向西三裡,有一條深不見底,終年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的陰陽河。那裡生靈絕跡,死氣沉沉。據傳過了河渡口,便是黃泉天的天壑——斷魂橋。橋的另一頭,便是黃泉天了。」

  「我想去瞧瞧。」

  海姬花容失色:「那裡怎麼能去?一上斷魂橋,活人也變成死人!你千萬別去!」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道,「姐姐已經不在了,你不能再有事了。」

  「我逗你玩呢,我怎麼捨得丟下老婆一個人?」我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臉蛋,也許龍蝶就藏在那裡。斷魂橋,我是一定要去瞧一瞧的,否則豈不是白來一趟?只是需瞞著海姬她們。

  「咦?」甘檸真神色詫異,緊緊盯著球底的霓虹琉璃,額頭的蓮心眼水光蕩漾。

  我沉聲道:「發現了什麼?」

  甘檸真奇怪地搖搖頭:「剛才我的蓮心眼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仔細瞧卻沒有。」

  「難道有東西躲在下面?」我沉吟了一會,忽然探臂抓向球底,霓虹琉璃被混沌甲禦術輕鬆穿透,縮回手時,掌心多出了一大灘濕漉漉的淤泥,泥裡蠕動著幾條蛆蟲。

  女武神們看看毫無裂痕的球底,再瞧瞧我手裡的爛泥,驚慕讚歎不已。

  我搖搖頭:「你的蓮心眼真的感應到了嗎?」

  甘檸真點點頭:「大概是生活在沼底的蟲獸吧。」

  「恐怕不會這麼簡單。」我皺眉苦思,朱家稱富北境多年,難道就沒有秘窟暗道之類的玩意?難道沒有為自己留下一條預防災禍的退路?但霓虹琉璃光滑堅固,一覽無遺,根本無法藏設機關。

  思索良久,我摸出小火爐,點燃藥粉,召喚出了空空玄。

  「老兄,到靈寶天了嗎?」空空玄一個筋斗蹦到我跟前,目光一轉,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奇怪地看著他,這小子如此熱衷去靈寶天,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芝麻很美啊。」我故意道。

  「是啊,賊漂亮,我天天睡覺夢見她。」空空玄脫口而出,隨即小臉漲得通紅,一口氣沒順住,大聲咳嗽,「夢見她……和她比試,每次都是我贏!」

  我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別說贏她,就算把她搶過來當老婆,也容易得很。」

  「怎麼容易?」空空玄緊張地追問,遲疑了一會,道:「我堂堂盜賊大宗師是不屑搶的,偷可以勉強考慮一下。」

  我道:「到時候,你只要按我教你的去做,保管順順當當偷一個老婆回來。將來小火爐裡賊公賊婆,親親熱熱,美不美?」

  「美,美死了!」空空玄眉花眼笑,一臉神往。

  我這才轉入正題:「小玄子,你的盜技一定要多多磨煉,才能比贏芝麻。聽說這附近暗藏一座秘窟,你能找出來嗎?」指著球底。

  空空玄賊亮的目光「唰」地掃過:「霓虹琉璃嘛,沒啥稀罕的。」鼻子嗅了嗅,忽然趴在地上,用力嗅,邊嗅邊爬動了幾寸。過了一會,他用手輕敲霓虹琉璃,側耳傾聽。

  「怎麼?」

  空空玄理也不理我,許久,才猛地跳起來:「的確有丹草的味道!」

  我大喜:「真有秘窟?」

  「沒有秘窟。」空空玄搖搖頭,「如果泥沼深處建造秘窟機關,敲擊聲會有細微的異樣,泥水的流動也會不同。」見我將信將疑,他不悅地嚷道,「我以盜賊大宗師的名義發誓,霓虹琉璃附近絕對沒有秘窟。」

  我失望地道:「難道是沼澤裡生長出來的丹草?」

  空空玄道:「至少一千種以上的極品丹草氣味,性能各異,怎會長在同一個沼澤裡?何況其中有一味肉芝車馬草,遇泥即化。」

  我絕倒:「哇靠,到底有還是沒有啊?」

  空空玄哭喪著臉:「沒有秘窟,但有丹草,我也搞不明白丹草到底在哪兒啊?」

  「那就肯定有儲藏丹草的秘窟機關!」

  「肯定沒有!除非這個秘窟機關看不見,摸不著!」空空玄話剛出口,驀地神情一滯,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我的一顆心跟著他的表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會是毒影吧?」空空玄眼珠狂轉不停,自言自語,「老天,不會是毒影吧?」忽然發瘋似地鑽進火爐,掏出無數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對著球底敲、磨、吸、照、燒、烤、凍……一時間,只見奇光流轉,焰霧升騰,也不知空空玄到底使出了多少層出不窮的妙手盜技。

  好半天,空空玄才頹喪地站起來。沉默片刻,他忽然對我道:「讓其他人走遠點,除了你,誰也不准靠近我。」

  我一愣,隨即讓絞殺帶著眾人飛上半空。空空玄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嘴,緩緩吐出一顆圓溜溜的珠子,顏色灰白暗沉,毫不起眼。

  「這是我的本命精丹,如果它也不行,我就無能為力了。」空空玄肅然道,本命精丹緩緩轉動,越來越白,越來越亮,像是剝開殼皮,一點點露出雪白晶瑩的果肉。

  我心中感動不已,本命精丹事關空空玄身家性命,一旦被毀,空空玄必死無疑,但他卻如此信任我。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助他偷得美人芳心。

  陡然,本命精丹綻出一道雪練似的光斑,透射球底,一點點移動。光斑越來越耀眼,仿佛烈焰灼燒我的眼睛,讓我不得不移開目光。

  「看出來了嗎?」空空玄表情大變,聲音顫抖,指著光斑照耀下的一塊霓虹琉璃。

  我茫然搖頭,即使以鏡瞳秘道術仔細瞧,也看不出有什麼蹊蹺。

  「笨蛋!這個地方比邊上稍微暗一點,暗一點啊!」空空玄激動地大叫,「是毒影!真的是毒影啊!我還以為毒影是子虛烏有的東西,原來世上真的有啊!」

  我苦笑,怎麼也察看不出明暗的差別。空空玄一本正經地道:「毒影是一種無形無色無蹤的怪物,除非在純烈的精光照射下,才會顯出淡渺的影子。而這只毒影,就藏匿在這塊霓虹琉璃下面!」

  「這和丹草有什麼關係?」

  「丹草就藏在毒影的肚子裡面。毒影像是一個無形無邊的如意袋,再多寶藏都能吞吃進肚,而吃進去的東西都能保持原樣。」

  我興奮地道:「所以我們只要抓住毒影,把丹草從它肚子裡掏出來就行!」

  空空玄嘿嘿冷笑:「你說得簡單。毒影無形無色無蹤,怎麼抓?就算把它送到你跟前,你也掏不出毒影肚子裡的丹草珍寶。我問你,你能從空氣裡抓出東西來嗎?」

  我欣然道:「這就要看我們盜賊大宗師的手段了。既然有人能把寶藏放進毒影的肚子裡,你沒有理由比不上別人吧?」

  空空玄忽然沖我賊眉鼠眼地一笑:「這就要看你肯不肯冒險了。只要你敢不要命,我不但能把這只毒影騙出來,讓它乖乖地吐出肚子裡的寶貝,還能幫你真正收服這只毒影!」

  我心中一動:「真正收服?」

  「不錯,藏寶的人並沒有收服這只毒影,否則它就不會在這裡了。」空空玄歎息道:「傳聞中,一隻毒影,勝過了千軍萬馬!」

  「千軍萬馬」四個字,像一點火星濺在我的心中,燃燒起沸騰的熱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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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01:25: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最接近黃泉天的地方

  在空空玄的要求下,除了我和他,所有人都撤出朱家,退到沼澤外面。

  「傳說中,毒影是天地混沌時的瘟氣所孕。它吐出來的精息,能令草木衰敗,江河枯竭,方圓百里的生靈染上惡疾,可謂是非常危險的生靈。」空空玄一臉鄭重其事。

  我不由眼紅心熱:「原來毒影就像瘟疫一樣。」擁有毒影,便可讓強悍的軍隊染上重疾,失去作戰能力,難怪空空玄說它勝過了千軍萬馬。

  「好在毒影生性慵懶,不愛活動,更不會輕易吐出精息。但如果你成為它的主人,便可順利操控了。」空空玄從小火爐裡摸出一角珠灰色的紗巾,向上拋去,紗巾在空中盤旋放大,化作遮天蓋地的幕布,將整個琉璃巨球封得嚴嚴實實,遮掩了霓虹琉璃的光彩。

  四周頃刻變得一片灰暗,幕布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令人神清氣爽。

  「這是錦果浣羅。」空空玄指著幕布上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圓形斑點,道:「它們是寄生在浣羅內的千萬種上古奇果,具有避毒神效,能暫時消化毒影的精息。」

  空空玄又掏出一個青玉長頸水瓶,瓶中盛滿乳白色的甘露。他取出幾滴,灑在錦果浣羅上。一個個圓形斑點漸漸凸起,鼓成無數顆色彩繽紛的果實。濃郁的異香撲鼻,充斥了整個琉璃球。

  「要嘗嘗嗎?這是吉祥天才有的奇果金靈子,一萬年才結實一次,每次只結一顆。」空空玄隨手從錦果浣羅上摘下一隻飽滿的金黃圓果,拋給我。原先的地方,又奇跡般地鼓出一隻金靈子。

  金靈子色澤金黃的薄皮內,漿汁白如牛乳,肉瓤卻是翠綠色的,嵌著一粒粒鮮紅的籽,咬一口,漿液汩汨,甜如蜜汁,滿齒留香,吃得我嘖嘖稱羨:「你的寶貝還真不少啊,需要我替你保管嗎?」

  空空玄急忙轉移話題:「現在我們要把這只毒影騙出來,誘餌便是你要學雞叫。」本命精丹高高懸在頭頂上空,宛如璀璨明燈,在錦果浣羅上映出顯眼的光斑。

  我一愣:「學雞叫?」

  「毒影嗜食公雞,你只要學雞打鳴,它就會忍不住現身攻擊你。到時候,你這般這般……」空空玄一席話慢慢說來,末了道,「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雖然有錦果浣羅保護,但也只能防止毒影的精息在空中傳染。一旦被精息直接沾身,神仙也救不了你。」

  一切準備完畢。空空玄跳到錦果浣羅的一顆大如車輪的碧果上,半透明的果殼緩緩裂開一道口子,將他裹入。空空玄的聲音從果內隱隱傳來:「老兄,千萬悠著點啊,我可不想替你收屍。」

  我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喔喔喔!」我引頸高鳴,聲嘶力竭,聽得空空玄竊笑不止。還一個勁地嚷道:「是公雞打鳴,別叫成母雞下蛋了。」

  足足叫鳴了一支香的時間,本命精丹的光斑內,倏然映出極淡的影子。

  「小心,它出來了!」空空玄緊張地大叫。

  我立刻閉息,施展神識氣象術的刺字訣,在琉璃巨球內風馳電掣般閃移,只以腹內的一口氣息流轉,不停地發出公雞的叫鳴聲。

  毒影猶如附骨之疽,死死跟著我,即使是我全力展開刺字訣,也難以擺脫它的追蹤。我經過的地方,錦果浣羅上的異果幾乎在同時腐爛,化作膿水,有的「噗哧」掉落下來,變成劇毒的藍紫色。

  我飛速移動,一顆心狂跳,情勢兇險之極。只要稍不留神,就會被毒影的精息噴中,變成和這些異果同樣的下場。幸好我神識氣象術有了突破,氣勢連綿不斷,否則早撐不下去了。

  「一定要抓住機會!」空空玄嚷道,本命精丹的光斑遙遙鎖住了毒影,跟著它瞬息移動。在光斑內,淡淡的影子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頻率,忽漲忽縮。正如空空玄所說,毒影噴出精息前,必然會收縮,吐息時則膨脹。

  錦果浣羅上的異果不斷腐爛,空氣中,也隱隱飄出了一絲藍紫色的煙霧。「快啊!」空空玄焦急地催促,「再這麼下去,我們都得完蛋!」

  我一咬牙,目光緊緊盯著光斑,在毒影膨脹後,收縮前的一剎那,猛然沖入光斑。

  眼前驀然一亮,我進入了毒影的肚子。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在毒影噴吐精息前,自然會吸氣,只在抓住這短短的一瞬間,才有機會沖入它的腹中,稍快稍慢,都會被精息噴中喪命。

  毒影的肚子裡,反倒清靜無垢,四周亮堂堂的,浩瀚無邊,懸浮著一條火紅如豔陽的腰帶,一隻古色斑斕的青銅鼎,一顆密佈花紋的丹藥,一個冰蒲團,一根白玉簪子、一串纓絡以及三冊書卷。

  這就是朱家壓箱底的珍藏。雖然只有寥寥幾件,但我深知,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和空空玄預料的一樣,在寶物前,盤旋飛舞著一隻桌面大的蠱蟲。它長了一張豔如桃花的美女臉,渾身毛茸茸的,粉紅的雙翅上密佈尖螯,正是人面桃花蠱。這種蠱蟲殺傷力不大,卻生具操控生靈神智的異能。

  「朱家應該是靠人面桃花蠱來操控毒影,驅使它吞吐寶物。只要你煉化人面桃花蠱,吞食服用,再將自身精血滴入毒影腹中,便能成為它的主人。」想起空空玄的話,我不再遲疑,對準人面桃花蠱,噴出三昧真火。

  灼熱的烈焰中,人面桃花蠱痛得吱吱亂叫,聲音淒婉嬌柔,充滿魔異的誘惑力,美目楚楚可憐地瞟著我,令人忍不住心中生出憐憫之情。我謹記空空玄的叮囑,毫不手軟,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人面桃花蠱被煉化成一朵鮮豔燦燦的桃花。

  隨後,我才收取了朱家的寶貝。讓我驚喜萬分的是,三冊書卷赫然是丹鼎流的秘道術,分別是第四品的《朱光雲碧腴》、第三品的《紫華流精》和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

  這一趟,真是沒有白來。我興奮地長嘯一聲,吞掉桃花,咬破中指,「滋」的一聲,一滴精血在空中蒸發成一縷紅煙,嫋嫋消散。四周猛然劇震,氣流狂瀉,將我從毒影的肚子裡噴了出去。

  「得手啦!」琉璃巨球內,空空玄興奮地跳到我跟前,指著我的影子,手舞足蹈。

  仔細察辨,我才發現,自己的影子比平時深暗了幾分。意念稍動間,立刻感應到在影子裡,潛伏著異物。

  「收服了毒影,它就會一直藏匿在你的影子裡,神不知鬼不覺。只要你意念下令,它就會按你的吩咐去做。」空空玄得意地道,「我沒說錯吧?堂堂一代盜賊大宗師,哪有料錯的時候?」眼睛賊溜溜地瞄著我手中的寶貝。

  我笑嘻嘻地道:「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會抱住你大親一口,這次我可賺大了。」把朱家的寶物遞給他鑒別。

  「這根腰帶名叫分光火犀帶,圍在身上,能令對手攻擊你的法術自動減弱一成;這只青銅鼎是號稱最佳煉丹爐的否極泰來鼎;丹藥是能增長妖獸力量的嗜血丹,坐在冰蒲團上修煉,不但事半功倍,還能防止走火入魔;白玉簪和纓絡除了防身之外,還可使佩帶者擁有飛行的能力。」空空玄雙眼冒光,如數家珍。

  「這些寶物不算什麼,我很快就會再次飛升色欲天了。」我愛不釋手地撫摸著丹鼎流的秘笈,這才是我最大的收穫。只有不斷增強自身的法力,我才能與楚度一爭長短。

  「可惜了我的錦果浣羅,它已經徹底廢了。」空空玄肉痛地惋惜道,伸手一指,錦果浣羅軟軟地飄垂落地。上面結實的奇果幾乎全都腐爛,流膿淌汁,散發出陣陣穢氣。

  我沉聲道:「也許我無法向你保證,但這是我林飛對朋友的承諾,如我有幸得勢,北境的寶物會任你予取予求。」

  空空玄呆了呆,認真想了片刻,難為情地搔搔帽子:「說實話,自從見到芝麻以後,寶貝對我的吸引力大不如從前了。」

  聽了他的話,我本該發笑,偏偏笑不出來。我正在慢慢失去的東西,他卻在慢慢得到。人永遠不會知道將來自己需要什麼,現在被視若珍寶的,也許在某一天,會被棄如蔽履。

  直到空空玄跳入火爐,海姬她們來到身邊時,我猶自默立發怔。

  「小無賴,你沒事吧?」海姬搖搖我的胳膊,關切地問道。

  我神智一清,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又怎容我遲疑迷茫?笑了笑,我道:「哪有什麼事?得到了朱家秘藏的寶貝,我是歡喜得忘形了。」略一沉吟,我把纓絡送給了海姬,嗜血丹則讓絞殺吞下。

  「這根簪子,你戴上一定很好看。」我走到甘檸真跟前,把白玉簪塞到她手裡。

  「還是你留著吧。」甘檸真猶豫許久,緩緩把白玉簪遞回到我的手上,「我沒有戴飾物的習慣。」

  「難道我送你一樣東西都不成嗎?」我低聲道。

  甘檸真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終於接過了白玉簪。又遲疑了片刻,才將白玉簪子插在頭上。潔白無瑕的玉簪,襯得濃密青絲愈發烏黑滑亮。

  這時,絞殺陡然厲叫一聲,震得四面的霓虹琉璃簌簌抖動。它雙目盡赤,閃耀著不寒而慄的凶光,一道道血紋蜿蜒爬滿全身,血紋如同青筋暴起,散發出排山倒海般悍戾的氣勢。

  「爸爸,我要殺,我要殺!」絞殺狂暴地吼道,風翼拍擊,目光貪婪地掃過女武神們,觸鬚鼓脹舞動如噬人的蟒蛇。受驚的女武神們紛紛後退,即便是我,也被絞殺的兇殘神情嚇了一跳。

  「好,我帶你出去殺。」我心中一動,匆匆交待了海姬幾句,便騎上絞殺,向外飛去。

  一路徑直向西,絞殺凶性大發,沼澤地內的毒蟲蚊蟻,被它吃了個乾乾淨淨,這才安靜下來。

  此時,已近子夜,夜空昏暗無光。沼澤地的盡頭,草木不生,死寂沉沉,籠罩在陰晦森森的灰黑色雲霧中。雲霧很厚很低,詭異地滾動不停,仿佛緊緊壓在頭頂上。我聽到嗚咽的水流聲,宛如野鬼夜泣,淒慘哀涼。

  眉心的內丹開始隱隱跳動,我毅然前行。深入雲霧,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河橫亙在前,半邊河水漆黑如墨,半邊河水慘白如紙,涇渭分明,毫不混雜。

  「這就是陰陽河。」月魂歎道,「魅也曾經到過這裡。」

  我淡淡地道:「龍蝶也曾經來過。我有預感,總有那麼一天,我和龍蝶會在此做一個了結。」一拍絞殺,全速向前飛去。

  飛到陰陽河上空時,夏夜的風吹在身上,赫然冰冷,陰慘慘得寒人毛髮。連我呼出來的氣,也是森冷的。絞殺發出不安的叫聲,觸鬚僵硬地抖得筆直。

  在陰陽河的另一邊,到處是窮山惡水,風淒霧慘。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不遠處,突兀聳起一片光禿禿的危崖,又高又險,色澤血紅。崖頂若隱若現,仿佛懸浮在雲霧中。崖下是萬丈絕壑,一條鐵索吊橋橫在半空,被森森陰風吹得吱呀呀晃動。

  這就是通往黃泉天的斷魂橋。一過此橋,從此陰陽相隔,人鬼殊途。據我猜測,龍蝶可能就躲藏在黃泉天的幽冥河裡。

  「當年,身懷自在天地圖的龍蝶,可能被吉祥天的人逼到了此處。也說不定,這是他刻意而為。」我緩緩走上血色山崖,吊橋的另一頭隱沒在無邊無際的血河中,一條條白骨舟順流而下,舟上,立著一個個模糊的黑影,宛如霧氣凝化,飄忽迷離。

  月魂道:「你的意思是,龍蝶為了恢復出第一個自己,故意身陷死地?」

  「不錯,那一刻,定然是黃泉天幽冥河的漲潮期!」我冷笑,「這是一石二鳥之計,龍蝶也借此擺脫了吉祥天的追殺。還記得我在夜流冰夢潭中的幻覺嗎?那些追殺龍蝶的白袍人,和行刺楚度的吉祥天高手很相似。得到自在天地圖的人、妖,沒有一個不被斬盡殺絕的,除了吉祥天,還有誰能擁有這樣可怕的實力?如果不是楚度如同神話一般崛起,魔剎天染指北境,吸引了吉祥天的全部注意,恐怕此刻,我和甘檸真也被吉祥天窮追不放呢。說起來,我倒要感謝楚度。」

  月魂躊躇道:「你真打算和楚度一爭長短?」

  我微微一哂:「你覺得我贏不了他嗎?當年,漢高祖不過是個亭長出身的無賴漢,比起蓋世英豪的楚霸王,自是遠遠不如。可結果如何?最終得到江山的,還是劉邦。楚度能權掌魔剎天,一是靠沙羅鐵樹開花的萬古傳說,二是憑藉他天下無敵的拳頭,人脈、根基還遠遠稱不上牢固。俯仰眾生的楚度,永遠只是高高站在雲端上,根本不可能瞭解底層妖怪們的喜怒哀樂。對大多數妖怪來說,楚度的抱負距離他們太遙遠。他們只想過得快活,而不是追尋什麼虛無縹緲的天道。」

  「但我不同,因為我也曾經和大多數妖怪一樣,平凡、弱小,在污泥裡打滾,在喜怒哀樂裡掙扎。我比楚度更懂得他們,你相信嗎?如果我和楚度爭奪魔主之位,四大妖王中,碧大哥定然會站在我這一邊,冒牌的悲喜和尚多半會觀望,兩不相幫,龍眼雀肯讓她弟弟追隨我,早已暗中表明了立場。」

  月魂默然了一會,道:「我不知道什麼劉邦、楚霸王。我只是覺得,你會在這條逐鹿北境的路上越走越遠,犧牲許多美好的東西。」

  我望著風霧中搖盪的斷魂橋:「坐以待斃,我會失去得更多。」

  「有時候,退一步未必意味著失去。」

  「我還能退嗎?」我嘶聲道,「海妃死了,我已經辜負了海姬。碧大哥下跪了,我已經辜負了自己的兄弟。我甚至放棄了對檸真的愛慕,辜負了自己的本心。我不能再退,也不想再退了!」

  月魂悠悠歎息,我的聲音漸漸轉冷:「一步走出,如同踏上斷魂橋,再也沒有了後退的餘地。小真真說的對,我是個不服輸的人。我早已在犧牲,也將繼續犧牲下去。如果怨淵展現的未來一幕屬實,魔主這個位置,本來就該是我的。」

  月魂沉默許久,道:「除了魅,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無論如何,我會陪著你走下去。」

  螭嚷道:「還有我!螭槍的主人,本來就該是叱吒北境的絕頂人物!」

  我用力捏緊了寒冷似冰的鐵索,凜冽陰氣直透掌心,卻讓我的血氣奔湧得更加灼熱:「無論是楚度,或是龍蝶,都休想奪走屬於我的一切。」遙指斷魂橋的盡頭,吶喊:「龍蝶,我來了!過去,我總在害怕你,總想逃避你的陰影。但現在,老子來找你了!」

  夜空如墨,響亮的喊聲在山崖間回蕩,滔滔血河,無聲奔湧。眉心的內丹一陣急跳後,慢慢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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