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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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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

  甘檸真、海姬呆呆地看著我,愣了半晌,海姬噗哧一笑:「你胡說什麼呀,這只是巧合。」

  「巧合?」我搖搖頭,指著剛畫的草圖:「你看,他們好不容易打到了雲岡賀蘭谷,只要能沖過三峽重兵區,前方妖軍的防線便不多了。何必舍近棄遠,掉頭奔向平原,自動投入楚度早已設好的天羅地網?」

  「三峽有重兵坐鎮,何況週邊還設了數道防線,他們怎麼沖得出去呢?」

  「難道這裡便能沖出去?哪有再重新殺回腹地的道理?除非羅生天名門掌教都是傻子!」

  甘檸真沉吟道:「從常理推斷,羅生天確實沒有殺向平原的理由。他們應該想得到,煙丘的伏兵早就枕戈待旦了。」

  「從南嶺、石林,再到雲岡大窟,他們被打得節節敗退,只能進入平原。那裡沖不出去,當然只有從這裡突圍啊。」海姬天真的解釋讓我哭笑不得。

  「海大小姐啊,你想問題別這麼簡單好不好?」

  「小無賴相公啊,你別搞得那麼複雜好不好?」海姬嬌嗔地扭了扭我的耳朵,「何況從一開始,羅生天就是從雲岡東面突破的。」

  我沉聲道:「這正是他們的高明之處。虛張聲勢一番,營造出要在雲岡決戰的假像,吸引妖軍主力不斷調防,再猛然掉頭,甩開楚度的重兵。這些天,駐紮煙丘的騎兵都奔赴平原、雲岡了,便是他們調虎離山的結果。我相信,從一開始,羅生天的真正目的地就是煙丘!」調虎離山、聲東擊西這套把戲,對當年在洛陽乞討詐騙小偷搶劫幫擔任軍師角色的我來說,是再熟悉也不過了。

  海姬睜大美目,像打量一個怪物似的看著我:「轉世的腦袋瓜就是彎彎多呀。」笑嘻嘻地一戳我腦門:「我看你就是在胡思亂想。你這樣子,很快就會變成滿頭白髮的小老頭了。」

  我一時氣結,啞口無言。甘檸真躊躇半晌,道:「如果你的推斷無誤,那麼羅生天一定清楚了我們水淹煙丘的計畫。」

  海姬不服氣地道:「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我們的計畫呢?除非豬哥亮這個小妖是羅生天的人。龍眼雀的心腹和羅生天名門,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呀。」

  我靜默了一會,澀聲道:「豬哥亮可能是吉祥天的人。」

  「什麼?」海姬不能置信地叫起來。

  「急訊!急訊!羅生天餘孽竄入平原,煙丘各路守軍立刻進入戰鬥戒備!羅生天餘孽竄入平原,煙丘各路守軍立刻進入戰鬥戒備!」夜空中,數百個傳訊的鳥妖呱呱大叫,四處飛掠。

  「果然還是來了。」甘檸真喃喃地道。

  我呆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好一個吉祥天!厲害,實在是厲害!把我也變成了一顆棋子!」

  望著一頭霧水的海姬,甘檸真耐心解說:「如果豬哥亮是吉祥天的人,就解釋得通為何羅生天會知道我們的計畫了。吉祥天是不會坐視羅生天全軍覆沒的,然而不能明著干預,只能暗中插手。在羅生天名門中,一定也有吉祥天的人,與豬哥亮暗通款曲,早就定下了突圍計策。難怪當初在斷魂橋,吉祥天的使者口口聲聲保證邀請者的安全哩。」

  海姬道:「但龍眼雀的心腹怎麼會被吉祥天收買?」

  我淡淡地道:「恐怕他是吉祥天埋伏魔剎天多年的一顆棋子。清虛天、羅生天都有吉祥天的人,又怎少得了魔剎天?」

  「本來這趟混水和我們無關,偏偏我們自行闖入了魔剎天,替他們的計畫補上天衣無縫的最後一針。」甘檸真續道。

  海姬這才恍然大悟:「豬哥亮撞見我們,一定喜出望外。借我們之手幫助羅生天,遠比吉祥天的人直接出手要妙得多了。事後往我們身上一推,楚度也只好遷怒於我們這幾隻替罪羊。」對我一嘟嘴,「我早說了,這個小妖不可信,你偏不聽。等見到豬哥亮小妖,我一定要宰了他!」

  「不行!」我斷然否決,「你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個妖怪我還有用。」心中暗忖,豬哥亮一定會把我才是魔主的消息報告給吉祥天。但這對我沒有壞處,吉祥天會更加重視我,利用我挑起魔剎天的內亂。畢竟在他們眼中,楚度的禍害遠勝於我。

  我最擔心的,是吉祥天是否算准了我會進入魔剎天,還是我和豬哥亮的相遇只是巧合。如果是前者,吉祥天識人的本領可就太可怕了。

  海姬不滿地嘀咕了幾句,我笑了笑:「原來這一盤棋,是吉祥天在擺弄我們、羅生天和楚度在鬥啊!高,實在是高,權勢的戰鬥居然是可以這麼玩的。」

  海姬瞠視著我:「被吉祥天耍了,你還笑得出來?」

  「其實應該感謝吉祥天,教會了我不少東西。」我平靜地道:「何況做大事不論手段,只看結果。吉祥天能幫我們達成目的,我為什麼不能接受被利用?既然吉祥天正式插手此事,我們勝算大增,必然能救出羅生天眾人。這是最完美的結果,我當然笑得出來。」

  遙望遠方,我從容微笑:「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生命的棋局上能遭遇如此高明的對手,又是何等幸運和精彩?直到此刻,我真正有了逐鹿天下的意願。」

  仿佛受到了感應,神識內的七情六欲怪物發出激昂慷慨的厲嘯,刺激得我熱血沸騰,鬥志飛揚。第一次,不是它們影響了我,而是我主導了它們!

  「轟」,一記雪亮的閃電劈開了黎明前的黑暗,大雨傾盆而下,灰茫茫冷颼颼連成一片。遠處響起悠揚雄渾的號角聲,各處山頭,號角聲此起彼伏回應,如雷鳴回蕩。

  密集的蹄聲震盪,大地抖動,一隊隊受命的妖軍從楊梅山方向而來,猶如洶湧怒濤,直撲平原。天空中,妖怪們像密密麻麻飛舞的蝗蟲,配合陸地上的軍隊,奏響進攻的序曲。

  「決戰開始了!」我興奮地喝道。遙遙平原的盡頭,閃出無數絢爛璀璨的光焰,映得夜空色彩繽紛。

  決戰第一天,風雨交加,主戰場集中在平原北部邊緣。

  第二天,出現了難得的晴朗天氣,主戰場逐漸移向平原中腹。

  第三天,陰雨綿綿,羅生天的眾人終於進入了我們的視線。珠穆朗瑪高冠金袍,一馬當先沖來,渾身流爍著耀眼的白光。無痕、無顏父子緊隨其後,一道道旋轉的沙柱參天拔起,繞著他們飛轉。琅森、隱無邪、牛郎、慕容玉樹這些掌教渾身浴血,被弟子們重重護衛,只是不見了乾坤潭的掌門屈原。屈玲瓏倒還在,嬌嫩的臉蛋佈滿血痕,左袖空空蕩蕩,可見傷勢之重。令我喜出望外的是,花生皮一家安然無恙。

  隊伍的末尾,幾十個女武神狼狽不堪,步履跟蹌,不時回身,與追擊她們的妖怪糾纏廝殺。濃豔的鮮血四處噴濺,又立即被雨水沖化。

  「嘿嘿,決戰後的第三天動手,算得真准。」我冷笑,豬哥亮是吉祥天的人已確認無遺。一切正如我的推測,羅生天刻意地把戰場引向這裡。

  瞥見女武神們淒慘的景象,海姬痛喊一聲,忍不住想沖出去,被我強行拉住。「小不忍亂大謀,我們就要動手了。」我低聲道。周圍的妖兵們早已布好防禦陣式,嚴守以待。另兩個山頭的妖兵也都紛紛林立,引弓搭箭,做好了攔截對方突圍的準備。

  沖入煙丘的唯一通道被徹底堵死,楊梅山附近又全被封鎖。前有包圍,後有追兵,如果不出意外,楚度確實可以令億萬年的羅生天成為歷史。

  「羅生天還剩三百七十二個倖存者。」甘檸真綻出蓮心眼,頓了頓,道:「三百七十一個。」就在剛才,一個乾坤潭的弟子沖到屈玲瓏身前,以肉身擋住了疾射而來的冷箭。

  「萬餘到三百,楚度還不肯發動全線攻擊,擺明是要一網打盡了。」海姬急切地道。

  「他在等。」我淡淡地道,「他在等吉祥天的高手出現,楚度至始至終都在防備吉祥天插手。他的胃口實在太大了,想要以羅生天這三百多人做誘餌,釣出吉祥天,一口吃光所有的對手。」

  在羅生天眾人來的方向,佈滿了潮水般的妖軍,漫山遍野,遮天蔽日。他們並不急於全部出擊,而是排成堅實厚密的鐵桶大陣,緩緩推動,如同移動的山脈一點點壓過來。

  我望不見楚度和四大妖王,楚度顯然坐鎮後軍,耐心等待吉祥天的出手。一隊隊強悍的重甲妖兵沖出陣營,輪番衝鋒,與天空飛舞的妖軍上下夾擊,用車輪戰不斷消耗對方所剩無幾的實力。

  天色漸明,羅生天的人一個接一個減少,這是最慘烈的消耗戰,最終比拼的是數量。笑了笑,我道:「楚度一定很奇怪,為什麼吉祥天的人到現在還不出現?他也一定想不到,令他功敗垂成的一擊重拳,會由我來最後完成。」

  「楚度!」一聲金石清冽般的長嘯響徹雲霄,流轉不停,壓過了咆哮的風雨聲。珠穆朗瑪威風凜凜,轉身面對銜尾而來的數十萬妖軍,大喝道:「楚度,你可敢出來與我一戰?」

  四周倏地一片寂靜,這個時候,如果楚度避而不戰,必然影響士氣,消弱聲威。如果楚度出戰,就無法靜觀全域,分神對付隨時可能出現的吉祥天。

  片刻後,楚度從容淡定的聲音從妖軍後陣內徐徐傳來:「有何不可?」

  黑壓壓的妖軍自動分開一線,讓出通路。楚度青袍緩帶,從千軍萬馬中飄然而出,引來妖怪們狂風暴雨般的吶喊喝彩。

  海姬顫聲道:「和精、氣、神處於巔峰狀態的楚度決鬥,珠穆朗瑪豈不是自尋死路?」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吉祥天環環相扣的計畫,在珠穆朗瑪挑戰楚度的一刻扣上了最後的一環:「他是打算犧牲自己,逼出楚度,為吉祥天爭取到打破缺口的機會。」

  在心中輕輕歎息,遠望著珠穆朗瑪高大魁梧的身影,我目光裡充滿了敬意。無論平時如何勾心鬥角,玩弄權謀,關鍵時刻,肯堂堂正正站出來犧牲的,依然堪稱絕世無雙的人物。

  羅生天第一人,名不虛傳。

  「珠掌門,萬萬不可!」「珠掌門,切不可逞血氣之勇啊。」「掌教,我們一起拼了!」

  羅生天眾人紛紛勸阻,大光明境的眾弟子全都跪下來苦苦央求,牛郎死死拽著珠穆朗瑪的衣袖,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滾落。

  珠穆朗瑪微微一笑:「我意已絕。」伸出手,抹掉牛郎臉上的淚水。

  「珠掌門!」牛郎泣不成聲。

  「你是最懂我的人,就不該再勸。」珠穆朗瑪眼神裡透出一絲罕見的溫柔,牛郎抱著他放聲痛哭。

  四周鴉雀無聲,天空中的驚雷驀然止住,仿佛上蒼也被兩人之間這份奇特而古怪的感情震撼了。

  輕輕推開牛郎,珠穆朗瑪大步而出,走到楚度跟前。

  兩人的目光久久對視,四周水氣蒸騰如霧,密集的雨點被遠遠震開,莫能近身。

  「執迷數萬年,今日終於還我本心。」珠穆朗瑪傲立在原野上,仰天狂笑。揮手,扔掉了精美的高冠,扯去了織金的長袍。

  邁出弓箭步,珠穆朗瑪抱臂如滿月,一張雕紋鎏金巨弓緩緩出現在左手中,巨弓像一輪耀眼的太陽,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魂器射日弓!」月魂和螭同時驚呼。

  珠穆朗瑪右手向虛空一抓,一絲暗淡的光線奇異般搭在了弓弦上。光線越來越強,越來越亮,漸漸凝聚成一根燦爛的光箭。

  本該放亮的天色卻一點點暗下來,仿佛天地間所有的光都被射日弓吸引,融入了這一支光箭,雪亮的光箭照得人睜不開眼。

  「我要走了。」我遺憾地道,喚出絞殺,讓它保護好二女。這一場巔峰決鬥我是無緣得見了,楚度一定會全力以赴,用最短的時間結束決鬥。我必須抓住珠穆朗瑪用生命換來的機會。

  海姬和甘檸真點點頭:「一旦江水沖入,我們會先救出脈經海殿的姐妹和花生皮一家。」

  「還有無顏,我欠他一個人情。」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精氣全身流動。

  珠穆朗瑪長髮飛揚,光箭轟然射出,熾熱的光芒照亮了他高古清奇的面容。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

  我施展補天秘道術,倏地向黃沙江的方向掠去。

  黃沙江兩岸,依然密佈妖軍,水位比前幾日又高出不少。江水肆意氾濫,漫過了低矮的土坡,使許多地方變成一個個小湖窪。

  我大吼一聲,對準煙丘地勢最低處,螭槍噴射而出,數百次的疾射在一口氣完成。隨後,高高躍起,全力施展「轟」字訣,雙拳不停頓地猛烈轟擊。

  妖怪們措手不及,一時傻呆呆地瞪著我。

  「轟」,一座丘陵像散沙般塌陷下來,聲音震耳欲聾。湍急的江水像發狂的猛虎,撲向缺口,順勢沖入煙丘地帶。

  大雨滂沱,江水呼嘯,煙丘的山地像一連串被推倒的骨牌,在滔天巨浪中紛紛塌陷,洶湧的泥石流從一個個山坡沖下,帶動整座山體滑坡,像被抖開的地毯席捲過煙丘。

  妖怪們驚慌奔散,大呼小叫,陷入了滾滾的江水泥流。嚴密的防線被撕扯得漏洞百出,潰不成軍、瘋狂傾瀉的洪流匯入江水,像一條條灰龍奔向大海,聚成千軍萬馬般的狂濤駭浪,雨助水勢,水借雨力,沖向平原。

  我駕起吹氣風,跟著怒吼的洪水一路疾飛。「嘩啦」,巨洪過處,我們剛才置身的山頭頃刻坍塌,山石滑流,泥漿滾滾,鎮守的妖怪被一沖而散。

  平原變成了汪洋大澤,我瞥見絞殺正背著花生皮一家、女武神們向這裡疾飛,海姬和甘檸真環護左右,與空中的妖怪展開慘烈的血戰。

  動盪的水波上,楚度指揮四大妖王和一些妖力強橫的妖怪,竭力穩住潰散的妖軍,調動兵馬追擊。兩百多個羅生天精英在無痕的帶領下,邊戰邊退,逆流向煙丘逃亡。

  我長笑一聲,刺字訣全力展開,以時光轉換之術,迎向甘檸真、海姬。鮮血激濺,斷翅紛飛,圍攻二女的妖怪被我紛紛擊斃。

  絞殺立刻殺開一條血路,與我會合。「林大哥!」花生果眼尖,率先沖我興奮地揮手大叫。

  甘檸真血染衣衫,蹙眉道:「無顏不肯丟下其他人跟我們走。」

  海姬急道:「我們要儘快從楊梅山那裡突圍,一旦妖軍穩住陣腳反撲,誰也逃不掉。」

  「就看豬哥亮的了。你們先走,我隨後跟上。」來不及多說,我俯衝而下,殺入追擊無顏等人的陣營中。

  「噗」,螭槍從一個妖將的頭顱貫穿而出,猛一擺尾,折向與無顏激戰的夜流冰。後者吃了一驚,倉惶閃避,嘴裡厲吼:「是林飛!是他在搞鬼!」

  「夜流冰,別來無恙吧。」我手上不停,神識氣象術八字訣輪流使出,打得他狼狽不堪,疲於奔命。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我的身上,碧潮戈又喜又憂,悲喜和尚毫無表情,龍眼雀神色曖昧,羅生天眾人驚喜交加。

  楚度的眼神最複雜,可惜他與無痕激戰正酣,無暇分身。無痕全力而為的法術造詣令我震驚,空中簌簌滾動的沙流猶如一個個漩渦,巧妙消融了楚度海潮般連綿不斷的攻勢,僅僅稍落下風。

  無顏朗聲大笑:「沒穿內褲的小子,原來是你啊!」背著昏迷不醒的屈玲瓏,恒河沙數盾幻化成綿密的沙影,封住來自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

  「哇靠,重色輕友的小子,你就這麼詆毀自己的救命恩人嗎?」我怪叫道,雙腿以魅舞連環撩出,踢飛了兩個纏鬥牛郎的妖將。

  「公子高義,牽機派沒齒不忘。」牛郎顫聲道,左臂緊緊抱著珠穆朗瑪的屍體不放。羅生天第一人,終究還是被楚度擊倒。

  「各位,我們合力殺出去!」把眾人感激的表情看在眼裡,我厲嘯一聲,勢不可擋地向外疾沖。龍眼雀、碧潮戈刻意避開我的鋒芒,悲喜和尚也不動手,被我殺得膽寒的夜流冰更不敢阻攔。一時我所向披靡,擋者立斃,身前無一合之將,身後屍橫遍野。

  經過短時間的慌亂後,密密麻麻的妖軍開始了圍追堵截。形勢漸漸不妙,我們陷入了對方瘋狂的反撲。

  遠處突然響起了沉悶的「嗡嗡」聲,聲音越來越響,變得猶如雷聲般轟鳴,雨點般密集。空氣中飄滿了奇異的濃香,一片片色彩斑斕的雲霧急速飛來,霎時席捲了整個戰場。

  「七彩跟屁蠱!」妖怪們紛紛驚呼,陣腳大亂。

  我精神一振,豬哥亮果然把沉香谷的七彩跟屁蠱引來了。據豬哥亮聲稱,這些蠱蟲十分奇特,水火不傷,沒有毒性,咬人也不致命,但喜歡纏住人畜,像驢膠似地粘住不放。半盞茶的功夫,妖怪、人類的全身上下都叮滿了厚厚的七彩跟屁蠱,像裹了幾層蠕動的彩泥,只露出一雙雙閃動的眼睛。

  這時,再也分不清誰是妖,誰是人了。除了長翅膀、尾巴的妖怪以外,人、妖都變成了一個模樣。敵我難辨,混亂不堪,正是溜逃的大好時機。一行人就像融入大海的水滴,再也難覓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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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蓮華花開

  九月十五,魔剎天,鼓浪戈壁。

  一輪落日墜在荒涼的地平線上,似浮似沉,暈影昏暗。如同麗人遲暮,臉頰上漸漸褪去紅潤的光彩。

  風沙撲面,我負手而立,遙眺日落殘暉。羅生天最後的倖存者圍坐在地上,沉默不語。無痕、琅森、隱無邪、慕容玉樹、花生皮這幾個掌門都安然無恙,牛郎抱著珠穆朗瑪的屍體發呆,無顏懶洋洋地仰臥,手肘枕頭,一個勁地打哈欠。

  「楚度會來嗎?」甘檸真從身後走來。

  「一定會,因為他絕非輸不起的人。」我斬釘截鐵地道。今日就是月圓,鼓浪戈壁,正是魔剎天通往吉祥天的天壑。

  甘檸真看了看羅生天眾掌門:「楚度會不會帶兵前來,把他們……?」

  「不可能。一月期限已到,楚度怎會再耍無賴?這點心胸他還是有的,何況他也不願為吉祥天提供一個出兵的藉口。」

  六天前,我們從楊梅山突圍,得到豬哥亮接應,從他事先挖好的秘道逃脫。並在近百名神秘高手的幫助下,繞過重重阻截,甩開追兵,一路輾轉藏匿,最終成功抵達天壑。

  經此一役,羅生天只剩下七十六人,其中包括二十二個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因為蓮華會的受邀者只能帶三名隨從,多餘的人只好由豬哥亮安排,帶他們尋找藏身地,以後再想辦法逃出魔剎天。

  「把姐妹們交給那個陰險的小妖,我真不放心。」海姬小聲嘀咕。

  「豬哥亮是不會對她們不利的,吉祥天會竭力保護羅生天最後的一點血脈。」我安慰她道,忽然心生警兆,直視前方三丈處。

  地上的沙礫緩緩震動,向上豎起,像開出了一扇門,兩個身影從門內先後躍出。當前一人身材瘦長,長袍破爛邋遢,臉上帶著一副愁眉苦臉的面具。後面是個葛衣老頭,背著藥筐,腳旁的小白兔沖我直吐舌頭,又對海姬、甘檸真擠眉弄眼。

  「孫思妙!阿凡提!」我驚訝地道,旋即明白,他們一定也收到了吉祥天的請柬。阿凡提貴為妖王,孫思妙則是醫術上的一代宗師,當然夠資格參加蓮華會。

  孫思妙對我們善意地點點頭,阿凡提定睛看了我一會,長歎道:「想不到昔日的無名小子,如今變成了北境的風雲人物。」

  我笑了笑:「和楚度作對,想不出名也難。你的師妹還好嗎?」

  「師妹在半月前去了。」阿凡提靜默片刻,澀聲道:「當年救出她時,師妹就快不行了。要不是老孫憑藉神妙的醫術硬拖了幾年,她早就不在了。」

  我不露聲色:「都是夜流冰害的。」

  聽到夜流冰的名字,阿凡提眼角微微一跳:「聽說你在羅生天重創夜流冰,前幾天還以一人之力,從千軍萬馬中救出羅生天眾掌門,難道就不怕得罪楚度嗎?」

  我淡淡地道:「你來赴蓮華會,難道就不怕夜流冰找你算帳嗎?」

  阿凡提和我對視許久,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和過去不同了。」

  我略一沉吟,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再見面……」

  「你是我的朋友。」阿凡提打斷了我的話,緩緩地道,「說出你的需要吧。」

  和聰明人談話就是簡單。我道:「我可以為你殺了夜流冰。」

  阿凡提沒有急著附和,反問道:「你的實力已經超出了我,我還能給你什麼?」

  我躊躇半晌,上前一步,湊近他,耳語道:「對於一個能令沙羅鐵樹開花的人來說,你能給什麼?」

  「什麼?」饒是阿凡提城府極深,也禁不住發出驚呼,「你……你開什麼玩笑?」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不然,我為什麼要和楚度作對?我又能得到什麼?」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有兩個?」

  「其中一個自然是假的。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楚度可以令沙羅鐵樹開花?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誰會撒這種一戳就穿的謊?還要甘冒和北境第一高手勢不兩立的危險?」

  阿凡提急促喘息了幾聲,目光變幻不定,許久才道:「只有瘋子和傻子才會這麼幹,你顯然不是。」

  「我已暗中得到了龍眼雀的承認。」這句話再次震驚了阿凡提,好一會,他才平靜下來。

  「我們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不擊倒楚度這頂保護傘,就也不能放手對付夜流冰。想想你師妹承受的淩辱和痛苦,想想你報仇的希望會有多大,想想你還要忍受多少年漫長的煎熬。」

  阿凡提繃緊的指節發白,我笑了笑:「去投靠楚度吧。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朋友,成為楚度的首席謀臣。以魔剎天如今的形勢,楚度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更不會在乎你和夜流冰之間的恩怨。」

  「所以,我需要你的智慧幫我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這是一個朋友的請求。」我溫和地道,「也是未來的魔主對你的要求。」

  「考慮一下吧,聰明人是不會逆天而行的。」我微笑著慢慢退後,目光投向遠處。

  落日緩緩消失在地平線,鼓浪戈壁隱沒在灰暗中。楚度和四大妖王齊齊而至,四周的氣氛立刻變得緊張壓抑。羅生天眾人聚集成圈,臉上充滿戒備。

  「大哥。」我親熱地和碧潮戈打招呼,夜流冰陰冷的目光在我和阿凡提之間遊移不定。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越來越讓楚某刮目相看了。」語氣如同波瀾不驚的海面下洶湧的激流。我清楚,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我從容道:「閣下過獎了,我只是運氣好些而已。運氣這東西是上蒼的恩賜,誰也勉強不來。」

  楚度忽然微微一笑:「說起來,我要感謝你,令楚某此次功敗垂成。」

  我笑了笑,等待他的後話。

  「楚某終於明白,人生是需要有一次失敗的。」楚度從我身邊灑然走過,氣韻空靈,神意悠然,比過去更深不可測。這一次打擊,竟然戲劇般地提升了他的道境。

  回頭望著他的背影,我突然道:「比如——像我師父那樣?」

  楚度身形頓時一滯,我在心中無聲冷笑。

  「咚——咚——咚」,遠方驀地傳來奇特的鼓聲。「咚——咚——咚」,鼓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仿佛在催促月亮快一點升起。

  隨著鼓點的節奏,在遙遠的鼓浪戈壁邊緣,冒出了一朵一朵深藍色的浪花,純淨剔透,流光閃爍,很快嘩嘩連成一片。當朗朗圓月升起在中天時,那裡已變成了光華璀璨的大海。

  「星海出現了!」甘檸真曼聲道。眾人紛紛向海邊掠去。

  「猛火燒乾柴,竹針穿麻線。來時買珠玉,歸去踏雲煙。」海上飄來古拙離奇的歌謠,一艘獨木舟緩緩駛來。舟無底,搖櫓的艄公竹笠蓑衣,輕飄飄立在舟中,麻鞋渾不沾水。

  艄公向我們揮手:「蓮華會的各位貴賓,請上船。」

  從外看,窄小的獨木舟長不過二丈,寬不足二尺。但幾十個人全上了船,還不覺得擁擠,似乎更多的人也能容下。腳底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氣幕,穩穩托住了我們。

  即將啟程之際,一道身影急掠而來,飛鷹般落在舟上。他渾身裹在慘綠色的袍服內,三角形的瘦臉上雙目深陷,幽幽閃著碧綠色的光芒。雖然靜立不動,身體卻不停地起伏抖動,像一團綠熒熒的火焰。

  「梟哭?」阿凡提、龍眼雀等妖王不約而同地叫道。

  水波湛藍,映射出斑駁星光。獨木舟向星海深處駛去,海面忽然像山坡般傾斜下滑,獨木舟順勢疾沖,猶如風馳電掣般在一個圓球上滑行,使人生出墜落的奇妙感覺。

  「艄公唱的什麼?」聽艄公哼的歌謠,我好奇地問。

  「家常事。」艄公隨口應答。

  無顏笑眯眯地道:「道乃家常事。」這小子系出羅生名門,打機鋒比吃豆腐還容易。

  「公子高見。但何為家常事?何為天下事?你既已心存分執,又如何談道?」艄公含笑反問。

  無顏沉吟不語,顯然被艄公問倒了。

  琅森哼道:「那麼依閣下所言,何為家常事?」他們雖家毀門滅,從此只能四處流亡,寄人籬下,卻不願輕易向吉祥天屈服,更不能在論道上輸給對方一個小小的艄公。

  艄公笑道:「憑一顆家常心。」

  琅森啞口無言,慕容玉樹眼珠轉了轉,和顏悅色道:「敢問艄公,何為家常呢?」這個問題十分刁鑽,家常空泛無邊,既難以細述,也沒有明確的界定。

  艄公拍拍蓑衣:「小老兒這件蓑衣三斤二兩。」

  我暗自叫絕,對待空泛的苛問,這種間接回答遠比直答巧妙有力,令人無從介面反駁。慕容玉樹訕訕一笑,退了開去。

  「原來你心中背負著三斤二兩。」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幾十雙目光唰地聚集在我和楚度身上。

  對視一眼,我和楚度同時露出複雜的表情。這一句回擊艄公的機鋒,竟然是我們兩個同時說出口的。

  艄公呆了呆,苦笑一聲:「不愧是叱吒北境的魔主,不愧是北境最出色的後起之秀,小老兒甘拜下風。」

  羅生天眾人木然無語,想不到論道辯戰,是我和楚度替他們扳回了顏面。

  獨木舟恰好在這時靠岸。

  一輪清皎的明月高懸在藍冰般明澈的夜空,彩雲繚繞,錦霞氤氳,長長的銀白色光梯從月亮內垂落,一直延伸到我們跟前。

  我目瞪口呆,吉祥天在月亮裡?我一定還沒睡醒。推了我一把,海姬咯咯笑道:「傻了吧?多年前我跟著姐姐來過一次,比你還吃驚呢。」

  拾梯而上,我恍惚是在光芒交織的夢中遊蕩。下方的星海退潮般緩緩消失,變成了浩瀚深邃的虛空。

  邁步踏入月中,我進入了吉祥天。

  清幽的異香撲鼻,視野內是一座座無窮無盡,流光溢彩的蓮花池。池水乳白生煙,蓮花是閃閃的金色,大如傘蓋,綻放出無數道霞光瑞氣。圓潤的荷葉猶如翡翠雕琢,滾動著珍珠般的水珠。

  蓮花池邊,零星坐著幾個麻鞋麻袍的老者,正在凝神奕棋,也不搭理我們。

  「各位貴賓請隨意。」領路的艄公灑然離開。

  我一愣:「這就是北境最頂級的蓮華會?怎麼連個迎接的使者、侍女都沒有?至少也要剪個彩、放點煙花,順便吃喝,贈送一下禮品嘛。」

  無顏幸災樂禍地道:「土包子了吧?隨意,懂嗎?這裡沒有繁文縟節,沒有客套排場,講究的是道心通明。」

  我笑駡道:「你小子還道心通明?怕是內褲通透吧。」不知為什麼,和無顏鬥嘴我覺得很快活,就像面對一個童年的玩伴,可以丟開所有沉重的心事。

  邊上的屈玲瓏立刻打抱不平:「林小子,熟歸熟,可別把你自己的髒水潑在我們無顏身上。」

  「沒關係,我是出了名的淤泥不染。」無顏笑嘻嘻地道。

  「兩位一勾一搭,在下佩服。」我翻翻白眼。多日不見,無顏倒是和屈玲瓏打得火熱,看來生死戰場就是能培養癡男怨女啊。

  「應該是一唱一和吧?」海姬小聲道。

  我壞笑道:「勾搭成奸嘛。」

  一路繞過荷花池,前方奇石聳立,怪峰成群,千姿百態,形成一片巍峨壯觀的石林。石林中三三兩兩站著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乾脆躺下。公子櫻、莊夢等清虛天掌門赫然在內。

  在一座形似蓮花盛開的秀麗石峰頂上,一個相貌清奇的黃衣老人盤膝而坐,娓娓說法。眾人都在仔細聆聽,偶爾有人發問。說到精彩處,竟然有不少岩石抖動,紛紛點頭。

  「這是菩提院的丁長老,論道機鋒可排在吉祥天前十位。菩提院和天刑宮並列為吉祥天法、力兩部,他們動嘴皮子論道,我們費力氣幹活。」隱無邪從身後接近,悄聲對我道。

  我有些奇怪。從這些天隱無邪對我的態度來看,他似乎並不知道我就是魔主的秘密。難道豬哥亮沒有告訴吉祥天?

  「長老,請問如何才能分辨是非呢?」一個吉祥天僕役打扮的男子開口問道。

  「不迷不昧。」丁長老答道。

  「何來是非?」楚度清越悠揚的聲音,引得聽法的眾人紛紛向他望去。

  「原來是魔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丁長老微微一笑:「是非因人而來。」

  「既然因人而來,蓮華會豈不是招惹是非?」楚度淡淡地道。

  我暗道好戲開鑼,魔剎天這次失利的場子,楚度是鐵定要在蓮華會上找回來了。果然,雙方唇槍舌劍,展開了激烈的辯駁論戰。

  「檸真,你也來了。」公子櫻翩翩迎來,微笑著向我們依次打招呼。趁眾人交談時,隱無邪對我暗中使了個眼色,起身離開。

  我稍等片刻,瞄見無人注意,悄悄尾隨而去。

  「這次你做得非常好,不枉我們在海妃身上折損了六名天刑宮的高手。」拉我進了一個隱秘的石洞,隱無邪滿意地道,「特別是你救出了羅生天的人,大長老非常讚賞。」

  我淡淡地道:「可我成了楚度的眼中釘。」

  隱無邪乾笑幾聲:「楚度可沒功夫對付你。趁他此次失利,士氣低迷,我們和清虛天都會有大動作。你要儘快迎娶海姬,重新打起脈經海殿的招牌,我們會給你人手的。」

  我心中暗暗冷笑,這豈不是變相控制我?不過聽隱無邪的口氣,他確實還不知道魔主一事,否則決不會說出「楚度可沒功夫對付你」這樣的話。

  豬哥亮為什麼不告訴吉祥天呢?我默默沉思,仿佛陷入了迷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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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4: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暗定盟約

  夾帶著清新蓮香的風吹進石洞,沁人心脾。這裡的岩石厚重渾樸,灰中透紅的色澤透出獨特的凝實感。岩石表面,奇異的花紋隱隱浮現,勾勒出千奇百怪的動植物形貌,仿佛無數生命長眠於此,沉澱出漫長的歲月。

  「短期之內,我恐怕無法和海姬成親。」望著隱無邪被陰影籠罩的臉龐,我平靜地道,「海妃死了沒多久,現在還不到辦喜事的時候。」

  隱無邪微微一愕:「憑你還掌控不了海姬那個丫頭?何時成親,不過是你的一句話罷了。」我這種推託之辭,他當然聽得出來。

  我顧左右而言他:「我會全力配合吉祥天打擊楚度的計畫。」

  隱無邪眼中爆出一絲森冷的精芒,我從容迎上他的目光。想讓我對吉祥天惟命是從決無可能,但我會儘量與吉祥天合作。

  「呵呵。」石洞內迴響起隱無邪低沉的乾笑聲:「林飛小友,這可是你難得的機會。北境眾生,能令吉祥天瞧得上眼的又有幾個?難道說,羅生天名門掌教的位置也滿足不了你?以你的才智,將脈經海殿發揚光大指日可待,未來羅生天第一人的寶座多半逃不出你的手心。」

  我一再推託:「脈經海殿的殿主歷來由女子擔任,我是高攀不上的。」脈經海殿殿主的位置一定要讓給海姬,由我幕後操控,才能避免淪為吉祥天的傀儡。

  隱無邪默不做聲,目光有些陰冷。我語氣謙和:「我不在乎什麼虛名權位,只想為吉祥天對付楚度盡一點微薄之力。」與吉祥天周旋,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軟,拿捏分寸至關重要。

  隱無邪嘴角牽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的話未免太假惺惺了。」

  我笑了笑,試探著道:「還望隱長老替我在吉祥天多擔待一些。」

  沉吟許久,隱無邪歎道:「你這樣讓我很為難。」

  我心中一喜,聞弦知雅意,隱無邪這句「為難」透露了他的心思。如果他是吉祥天一條愚忠的走狗,自然會把我的態度如實稟告天刑宮,不會和我再做糾纏。但人總有私心,我的利益已經和隱無邪掛鉤,他想在吉祥天爬得更高,就離不開我的幫助。特別是我這次在魔剎天的出色表現,令我的價值水漲船高。

  明年臘月,我就要遠上鯤鵬山赴楚度之約,生死難料,留給我的時間並不多。這一年裡,我必須絞盡腦汁,抓住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沉思良久,我大膽拋出了誘餌。

  「隱長老,一個人可以站得多高呢?」我靜靜地道,「首座長老的第一執事,形同傀儡的影流掌教,真的可以讓你滿足嗎?」

  隱無邪瞳孔微微收縮:「林飛,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有話直說無妨。」

  「一旦北境安定,你我便再也沒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機會。一旦吉祥天重新掌控了天下大勢,你我還能繼續往上爬嗎?沒有了紛爭,刀劍便失去了利用的價值。」這幾句話近乎赤裸裸。我留神觀察隱無邪的眼神變化,只要他有野心,就會接下我的話茬。

  「你到底想說什麼?」隱無邪面色微變,隨即不置可否地道:「你想得很長遠,但也想得太多了。」

  我暗罵一句老狐狸,循循善誘:「要好好把握北境戰亂帶給你我的好處。天刑宮首座長老的位置,隱長老就沒有一點動心?」

  隱無邪斷然搖頭:「你說笑了,隱某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我胸有成竹地道:「以吉祥天強大的實力,擊敗魔剎天或許不難,但要想殺了楚度以絕後患,根本不可能,楚度的羽道術出神入化,逃跑輕而易舉。想要除掉他,吉祥天不但要出動長老級別的高手,還需要一個絕頂高手作為主力牽制楚度。屆時,天刑宮首座長老恐怕不得不親自出馬,帶領眾長老圍殺楚度,雙方勢必兩敗俱傷,死傷在所難免,空缺出來的位置隱長老當然會有機會。」

  饒是隱無邪隱忍深沉,也被我的言外之意嚇了一跳:「你難道要?」

  「不錯,我們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將他們一網打盡。無論是楚度還是天刑宮長老,誰也休想活著回去。」我冷冷一笑,無論是否能登上魔主之位,我遲早都要擺脫吉祥天的控制,讓他們和楚度雙雙敗亡是最完美的結果。

  過了好半天,隱無邪才澀聲道:「你瘋了,隱某怎能做這種毫無希望的蠢事?」

  他拒絕的言辭別有一番深意,讓我不驚反喜。如果他沒有一點野心,當會直接指責叛逆,而不是用「蠢事」這兩個字。

  「若是有希望呢?若是碧潮戈、龍眼雀、悲喜和尚也願意聽從我的安排呢?」我緊緊盯著隱無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別忘了,公子櫻、莊夢不會錯失這樣的良機。只要你事先將吉祥天圍殺楚度的詳細計畫洩漏給清虛天,他們一定會心甘情願地當一隻黃雀,而你我則是最後得利的獵人。」

  靜寂的石洞內,隱無邪微微喘氣的聲音清晰可聞:「你可以令三大妖王背棄楚度?」

  我正色道:「碧大哥那裡決無問題,悲喜和尚我有五成把握,至於龍眼雀,你比我更清楚吧?」

  「你手裡掌握的東西還真不少。」隱無邪和我對視片刻,坦言道:「豬哥亮的確是我們的人,連首座長老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龍眼雀會站在你這一邊,這也是吉祥天對你刮目相看的原因之一。」頓了頓,道:「豬哥亮是天刑宮最年輕的長老,潛伏魔剎天多年,和他打交道,你要多留個心眼。」

  我心頭一震,終於確定豬哥亮並沒有洩漏魔主的秘密,同時聽出了隱無邪刻意表露的善意。雖然他表面上是位高權重的羅生天名門掌教,但充其量是個傀儡,隱無邪又怎能甘心?只是他老奸巨猾,不會輕易冒這種叛逆的風險。

  「隱長老,你終其一生,也不見得再有如此良機了。事成之後,你可以權掌吉祥天,堪稱北境風光無限的第一人。」

  「那你能得到什麼呢?難道是整個魔剎天的擁護?」隱無邪想了想,搖搖頭,「除非是沙羅鐵樹預言中的魔主,否則就算你收服四大妖王,也沒有多少用處。難道你想借助脈經海殿一統羅生天?雖然你對各大名門有救命之恩,但即使吉祥天不干涉,以你的資歷仍然難以服眾。」

  他眯起眼,似是想看穿我的心思:「為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你得不到太大的好處。」

  「你我想要的都是同樣的東西。」我笑而不答:「我們都希望站得高一些。」

  「嘿嘿,高處不勝寒啊。」隱無邪沉吟了一會,問道,「你已邁入空的道境了吧?」

  「如果我全力放手一搏,不會比知微高手差多少。」龍蝶與我合體的威力,讓我充滿自信。那種充滿幽冥死氣的力量,連楚度也深深忌憚。

  「你好像很有把握。」

  我灑然一笑:「有了你的合作,我才有把握。」

  隱無邪眼神變幻不定,久久才道:「路要一步一步走。何況,有一句老話叫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我會讓你看到的。」我淡淡地道,他顯然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角色,要想徹底吊起他的野心,我必須做出一些證明。

  彼此深深對視,會心一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心中雪亮,只要利益所在,我們既會成為互助的盟友,也會毫不猶豫地出賣對方。

  「林飛小友,你初來吉祥天,我帶你四處逛逛。」隱無邪親熱地攜住我的手,緩步走出石洞,忽而道:「托你的福,我已升任天刑宮的外事長老,手上的實權比普通長老要強一些。」

  我眼神一亮,隱無邪的地位越高,他就越想往上爬。如果只是區區執事,首座長老的位置當然對他遙不可及。

  仰望雲霄,隱無邪笑得意味深長。探手一招,空中響起脆生生的清鳴,氣浪顫動,浮出一隻水波般晶瑩剔透的大鳥,展開銀光閃閃的雙翼,緩緩飛落到我們跟前。

  隱無邪躍上鳥背,道:「這是吉祥天特有的月空雁,只要向虛空催運內息,便可召喚而來,供蓮華會的貴賓們驅策。」

  我試著運轉氣息,向空中虛招,一頭月空雁浮出虛空,翩然而至,比隱無邪召喚的個頭幾乎大了一倍,十丈寬的翅膀宛如彌漫的月光,皎潔生輝。

  隱無邪語帶羨慕:「道境越高,召喚出來的月空雁就越大,菩提院和天刑宮的兩位大長老召出的月空雁堪比魔剎天的巨鳥鯤鵬。」

  我跨上月空雁,會心一笑。隱無邪這樣的人決不會說廢話,他無疑是在暗示我,吉祥天法、力兩部的首座長老可能都有知微的境界。

  月空雁的飛行十分奇異,看似速度不快,下方千姿百態、雄奇秀麗的石林卻在飛速倒退,猶如跳躍一般。吉祥天清奇悠古的地貌猶如旋轉的萬花筒,絢麗紛呈,目不暇接。

  「剛才是八百萬裡環繞的蓮花池,一直通向東方的翡羽江,北面是三千萬裡的藥圃,遍植奇花異草,靈芝妙果,由法部隸屬下的藥系掌管。參加蓮華會的貴賓可以前去採摘、服食。」隱無邪指著一片花花綠綠的北方,笑道:「其中許多珍稀藥草堪稱絕品孤種,天材地寶,連靈寶天、色欲天都找不出來。」

  「三千萬裡的藥圃?我也能去采幾株麼?」我俯視廣闊無垠的藥圃,在北境,藥材是戰爭最強有力的支援,比金銀珠寶貴重多了。

  「任何貴賓都可以,哪怕是楚度。」隱無邪語聲忍不住透出一絲驕傲,「這就是權掌北境的吉祥天的氣魄。」

  我搖搖頭:「楚度是不會要的,他太講究風範。」

  隱無邪嗤之以鼻:「做大事的人,怎麼能死要面子呢?」

  我欣然稱是:「能忍辱才能負重。楚度這樣的性子,根本不配做魔剎天的領袖。」

  「不錯,上位者必須有一顆百無禁忌的心。」隱無邪連連點頭,一路指點江山:「再向北,是方圓九十萬里的冰火石窟群,由地下的一條赤陽火龍脈和一條寒魄冰髓脈交匯形成,是吉祥天煉丹造器的場所。石窟群旁是龐大的精礦山脈,蘊藏了數以億計的珍稀礦石,提煉出來的兵器比昆吾石更堅硬鋒利,還能打造各種法器。西面是占地三百萬畝的聚寶盆地,每一百年,都會自動生出千萬顆昂貴華美的寶石珠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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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5:04 |只看該作者
  我暗暗咂舌,以吉祥天如此雄厚的底蘊,一旦出兵與魔剎天打持久戰,必然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我們是不能輕舉妄動的。」似是猜出了我的想法,隱無邪歎了口氣,「吉祥天的宗旨是操控,而非破滅。菩提院的大長老曾言,萬物成住壞空,北境的氣數同樣有自身的平衡。任何一重天滅亡,都有可能造成整個北境的連鎖潰滅。像楚度這麼搞下去,最壞的結果是大家一起完蛋。」

  我吃了一驚:「還有這麼玄乎的事?」

  隱無邪苦笑道:「說實話,我也不太懂。不過法部的玄系擅長命理占卜,天數推算。他們力主平衡北境,避免生靈塗炭。所以法部一直要求我們力部儘量以暗殺的方式對付楚度,而不是直接出兵魔剎天。唉,暗殺一個知微高手談何容易。楚度又沒有親人可以要脅,隨時可以一逃了之。」

  我的心忍不住一跳,以乾笑掩飾:「楚度孤家寡人,的確無從下手。」就算他們知道老太婆師父的存在,也很難在紅塵天的茫茫大海中找到龍鯨。

  月空雁飛過一片巍峨群峰。山勢崢嶸偉岸,高聳入雲,岩石瑩澤如玉,光潤細膩,上面刻滿密密麻麻的字跡。

  「這是吉祥天最著名的書山,綿延一千五百萬裡,數以億計的北境典籍、秘法、掌故被刻在山峰上,隸屬于法部下的書系。」隱無邪介紹道:「有些山上還刻著不少長老的修煉心得,天道感悟。」

  我饒有興趣地催動月空雁,向書山飛落。還未近身,磅礡而又混亂的氣息狂濤駭浪般沖來,我幾乎立足不穩,要從雁背上摔下來。

  仿佛陷入了無數高手的包圍,各種各樣淩厲、沉渾、靈動、詭異的氣勁從書山四面八方撲至,山石上刻的字隱隱跳動,透出龐大驚人的壓力。霎時,我臻至空的境界,整個人恍若虛無空冥,任由氣勁壓身。

  可怖的氣息頃刻消失,四周一片平靜,再也感受不到絲毫壓力,山石上的字跡也停止了跳動。

  隱無邪落到我身邊,道:「吉祥天的歷代高手在書山上刻書時,暗蘊各自的精氣內息,一旦入山,如同面對這些高手殘留的氣勢威壓。除非佩戴吉祥天煉製的玉符,否則只有邁入空的境界,才能在書山來去自如。」

  我微微一哂,隱無邪無非是想測試我是否真的邁入了空。老傢伙小心謹慎,的確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未必要動用空。」我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氣,撤去了空的境界。

  剎那間,山洪般的氣息滾滾撲來,衝撞得我氣血翻湧,胸悶心燥。我腳步閃動,身影飄逸,以平衡之法邁步,卸去壓力,巧借外勢,猶如一葉扁舟在怒海中顛簸。

  隱無邪驚異地瞪大了眼,我的身形越來越靈動,初始還有些滯澀,後來已是行雲流水,舉重若輕,完全掌控了各種氣息的節奏。

  仰天清嘯,精、氣、神在某一刻忽然攀升至頂點,我這葉扁舟反客為主,主宰沉浮,駕馭起氣海的驚濤駭浪。

  「衡!」我仿佛立於天地的深淵盡處,悠悠拍出一掌。以神識為基,平衡節奏為主,時間快慢為輔。一掌劃出,至柔至微,不露一絲鋒芒,仿佛在不同的時光中穿越,飄渺不定。

  這一招突悟的「衡」,真正超出了拓拔峰的破壞六字真訣。它不再是剛猛的毀滅攻擊,而是平衡禦守,取自天地未開,宇宙混沌時的天象。

  神識氣象術終於有了第九式。

  「無痕斷言你三年內必將邁入知微,看來所言非虛。」隱無邪長歎一聲,「你真是天縱奇才。」

  我心中泛起複雜的感受,平衡之法得自楚度,將各門法術融會一爐創出屬於自己的法術,也同樣受了楚度的影響。然而,上蒼卻註定了雙方敵對的宿命。

  或許在天地的棋盤中,我和他都只是被擺佈的可憐棋子。可悲的是,明知如此,我們還不得不拼個你死我活。

  因為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我們都沒有退路,抑或是我們都不願意選擇退路。這究竟是本心的抗爭,還是本心的扭曲?我已經無從辨別。

  狂風暴雨般的氣息一浪高過一浪,我心念一動,雙掌變得瑩白如玉,施展胎化長生妖術,毫不客氣地吸取四周龐大的氣息。自從我法力精進後,胎化長生妖術吸取精氣的作用越來越薄弱,儼然達到了瓶頸。但此刻置身書山,等於無數高手硬把精氣朝我的體內塞,稍一運轉胎化長生妖術,精氣便滾滾入體,毫不費力。

  我心中大喜。體內氣息不斷膨脹,渾身精力彌漫,經脈如同充氣的皮球急速暴漲,直到像要炸開來,我才停止吸取這份厚禮。一絲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魂魄仿佛要透體沖出,飛升向茫茫虛空。我清晰覺察到,三十日內,我必將進入世態飛升。

  隱無邪駭然望著我:「你似乎和剛才有些不同。」

  長笑一聲,我這才留心觀看書山上的典籍。上面的內容幾乎包羅萬象,從琴棋書畫到醫蔔星相,洋洋灑灑的各種法術秘笈、北境歷史典故、秘聞使人目不暇接,許多法術雖然殘缺不全,但其中幾句片羽鱗光,往往令我霍然感悟。我一時心醉神迷,渾然忘卻了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由明轉為半邊昏暗,再到逐漸盡墨,又光亮滿天,猶如月亮變換陰晴圓缺。當我攀過重重書山,來到一座陡峭高險的山峰前,發覺峰前已有一人獨立,對著石壁怔怔出神。

  「梟哭?」我輕呼道,想不到這個一直潛藏不出的妖王也到了空的境界。梟哭雙目發直,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我們,兀自望著山峰發愣,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這是上一代天刑宮大長老臨終前留下的心得。梟哭沉迷其間,一時無法自拔。所以看不見你,也聽不到你在說什麼。」隱無邪目視山壁,偌大的石峰上,僅僅刻了一個「一」字。

  簡簡單單的一劃,看似歪歪扭扭,細瞧卻靈妙多姿,仿佛衍生出無窮無盡的變化。似是法術訣竅,又似玄妙招式。最奇特的是,這個「一」字看久了,讓人眼花繚亂,意動神搖,仿佛心智被它牢牢攝製住,掙脫不得。

  悶哼一聲,我口噴鮮血,強行運息猛衝內腑,才從「一」字中擺脫出來。「厲害!」我駭然移開目光,不敢再看,卻又忍不住想再瞧一眼。

  隱無邪滿臉苦笑:「只有真正的高手才瞧得出其中奧妙,尋常弟子看了反倒無事。」眼中精光一閃,「想不到你如此輕易就掙脫了出來。」

  我沉聲道:「此人道境絕對在我之上,這便是知微麼?」暗施胎化長生妖術,試圖吸取「一」字內蘊含的精氣。然而精氣猶如一條滑不溜手的魚,怎麼也吸不到,再強行吸取時,精氣好似分解成了無數條遊竄的小魚,從胎化長生妖術的漁網裡鑽出。

  隱無邪點點頭:「這位長老驚才絕羨,修煉千年已邁入知微境界,執掌力部。可惜十多萬年下來,始終無法再做突破,難逃奔赴黃泉的命運。」搖搖頭,歎道:「也許是天刑宮的諸多瑣事耽誤了他的修為。」

  我心中泛起百般滋味,修煉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而然會對「道」充滿嚮往。猶如食髓知味,很難抗拒更高境界的誘惑。此時,便必須在虛無縹緲的道與世俗的權利中做出選擇。當日楚度在羅生天軍情緊急的時刻,毅然丟下大軍,隻身進入怨淵,無疑是選擇了前者。

  而我的選擇只會是前者,但這未嘗不是屬於我的道。

  隱無邪瞥了一眼梟哭,道:「此妖性行孤僻,向來離群索居,據傳梟哭是其母飛升色欲天時,遭精怪強暴產下的孽種。」

  見到我吃驚的表情,隱無邪笑道:「這有何奇怪?據我們力部屬下的密系探知,大約在一千多年前,羅生天還有女子被阿修羅島的天精淩辱過,只是查不出究竟是誰。」

  「怎麼可能?」我失聲叫道。

  隱無邪冷冷一笑:「你以為迷空島上被楚度殺死的天精是唯一進入羅生天的嗎?實話告訴你,千萬年來,共有三個天精前後抵達過迷空島。其中千年前那個可怖之極,不但未曾陷入沉眠,力量也只消耗了稍許。虧得天刑宮首座長老親自出馬,才將他收拾了。世人只道我們吉祥天控制北境,爭權奪利,孰不知我們維護北境平衡出過多少力。光是監控迷空島,就花去無數人力、物力,前後犧牲了近百多名天刑宮的高手。」

  我越聽越震驚,看了看泥偶般一動不動的梟哭,不由生出一念:「此妖如今心神沉迷,倒是控制他的良機。」在我修煉的秘笈中,有一門攝心術,最適合在對手心神恍惚的時刻趁虛而入,令其變成惟命是從的傀儡。

  隱無邪斷然搖頭:「蓮華會期間,決不允許傷害任何貴賓。」目光掃過四周,悄聲道:「你以為這裡只有我們?每一座書山禁制重重,都有法部的高手潛伏監測。」

  我暗叫可惜,遠方倏然傳來渾厚的古鐘聲,悠悠回蕩。天空中,蕩開層層氣浪的漣漪,一朵朵紅蓮憑空而生,清香撲鼻。

  梟哭驀地驚醒,目光在我和隱無邪身上一閃而過。霎時,我仿佛被妖異的烈焰灼燒,連神識都隱隱生出疼痛的感覺。

  好詭異的妖力!

  「咫尺天涯橋開通了!」隱無邪仰望盛開的紅蓮,欣然道:「走吧,蓮華會已經正式開始,北境各路高手一展神通的時刻到了!」

  召喚出月空雁,隱無邪領著我向蓮花池飛去。一路上,吉祥天各處掠起數十隻月空雁,紛紛飛來。孫思妙赫然在內,背上的藥筐裡裝滿了五顏六色的藥草,顯然剛從藥圃滿載而歸。

  有幾個騎著月空雁的人相貌陌生,我從未見過。隱無邪低聲道:「北境藏龍臥虎,不少高手閉門潛修,所以寂寂無名。凡是有資格參加蓮華會的貴客,無一不是宗匠身份,不可小覷。」

  我暗忖吉祥天豈不是更厲害,天下高手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回到蓮花池畔,附近已是人流雲集,三五成堆。千萬朵蓮花中,隱隱浮出一座青翠欲滴的柏木橋,通向彩霧繚繞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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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冊 自在迷圖 第一章 過橋

  「你去哪兒了?」瞥見我,海姬嬌嗔地迎上來,指著蓮花池若隱若現的柏木橋道:「咫尺天涯橋開通了,你也去試一試吧。」

  「咦?」我微微一愕,這座咫尺天涯橋近在眼前,卻讓我生出遙不可及的錯覺。

  隱無邪悄然離開,沒等我細問海姬,邊上已有一人急速掠起,沖向木橋。此人身法靈動,功力深湛,周圍的蓮花被他氣勢波及,紛紛搖顫,滾落無數露珠。

  眼看他就要落到橋上,不知怎地,「撲通」一聲,他的腳堪堪落在橋旁空處,掉進蓮花池,摔成了一個落湯雞。

  他濕淋淋地從荷花池裡躍出,頭也不回地離開。雖然模樣狼狽,卻無人發笑。咫尺天涯橋顯然暗藏玄虛,才會令高手也失足落水。眾人全神貫注地盯著木橋,表情凝重,如臨大敵。

  「這座咫尺天涯橋是通向菩提院的第一關。」海姬道,「只要進入菩提院,你可以向那裡的長老提出法術修行遇到的疑問,他們會盡心解答,同時代表吉祥天,滿足你的一個願望。」

  我心頭一震:「什麼願望都行?」

  「只要合理,只要吉祥天可以辦到。哪怕你索要吉祥天的秘笈、法寶,甚至要求在吉祥天修煉定居,也不成問題。」

  我默默沉思,蓮華會不愧是北境最高規模的盛會,其中的誘惑好處是絕大多數高手難以抗拒的。然而,這未嘗不是通過欲望控制人心的厲害手段。

  此時,又有一人走向咫尺天涯橋。此人小心翼翼,先以浮萍渡水的法術,雙足穩穩踩在水面上,一步一步接近木橋。直到接近橋頭,才緩緩舉足,向柏木橋踏去。

  「撲通」,水花飛濺,近在咫尺的一腳居然踩空了,此人毫無懸念地摔入池中。

  海姬道:「你明白了吧?咫尺天涯橋被設下了奇特的法術禁制,即使是名門高手也不見得能通過。」

  我暗暗稱奇,這座不起眼的木橋紋絲不動,偏偏使人踩不上去。運轉鏡瞳秘道術望去,我大吃一驚,咫尺天涯橋不見了。

  「這應該是宇的禁制。」甘檸真輕聲道,「我的蓮心眼只能勉強看出零星半點。」

  接連又有幾人失敗落水。據海姬道,億萬年來,能通過咫尺天涯橋的客人並不多,闖過數關進入菩提院的更是寥寥無幾。這儼然成為了一種實力聲望的標誌。

  「讓本王試試。」夜流冰森然道,抖手射出一朵黑色的冰魄花,直沖木橋。「啪」的輕響,冰魄花平平落在橋面上,微微顫晃。夜流冰身形展動,人已出現在冰魄花中。就在同一刻,冰魄花從橋面滾落,跌入蓮花池。夜流冰破水而出,面色難看。

  幾個年輕的吉祥天弟子指指點點,頗顯幸災樂禍。一時間,眾人躊躇觀望,無人再輕易嘗試。

  楚度冷哼一聲,飄然掠向咫尺天涯橋。一步踏出,似虛似實,完全捉摸不透落腳的方位,使人生出眼花繚亂的奇異感覺。

  「好!」公子櫻擊掌輕贊。楚度已經穩穩落在橋上,灑然而行,轉瞬消失在蓮花深處。

  眾人紛紛嘆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公子櫻身上,今時今日,他已被看作可與楚度分庭抗禮的絕代宗師。

  公子櫻微微一笑,優雅舉步。一步踏出,恍然邁在了另一個空間。我清清楚楚目睹,他的腳是往橋旁空處踩下去的,偏偏落實到了橋上。而儘管身在橋上,卻令人覺得他和橋是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於『無』中明『有』,自絕處逢生。」公子櫻曼聲吟道,漸行漸遠。眾人大聲喝彩,他這一手玄之又玄,比起楚度的虛實相間另有一番妙處。我暗暗心凜,如果將來和公子櫻對敵,以他這樣的法術境界,我無從下手,任何攻擊都會落在空處,完全接觸不到他所在的「宇」。而他落向空處的攻勢,卻很有可能擊實對手。

  「小子,發什麼呆?快上啊!」無顏擠過來,手肘捅了我一下,怪笑道:「讓我欣賞一下你落水出醜的樣子吧。」

  我微微一笑:「難道你能安然過橋?」

  「那當然,我們無顏樣樣都行!」屈玲瓏搶白道。

  無顏神色得意:「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看我的!」直接撲入蓮花池水,濺起浪花。

  我目瞪口呆,這小子在搞什麼鬼?居然不是奔橋去的,玩了個自動跳水。無顏雙臂劃動,游向木橋,隨後伸出雙臂,抓住橋樑,猶如攀索一般,雙手交錯,迅速向前。

  四周一片譁然,無顏過橋的方式匪夷所思,近乎無賴。「勘破執迷,直面真如!」一名吉祥天的長老目射奇光,大聲叫好,正是先前與楚度辯駁道法的丁長老。

  邊上有吉祥天的弟子質疑:「無顏公子此舉似乎有欠正道。」

  丁長老正色道:「何為正?何為奇?能過去的就是道。孰不知萬般皆法,眾法歸一?」

  「原來如此!」我若有所思。道並非強者的專利,無顏如此過橋,別具蹊徑,倒是暗合萬物皆有道的妙理。

  然而無顏此法雖巧,但參加蓮華會的貴賓都是一代宗匠,誰也不能厚顏再模仿他的方法。一道淩厲的刀氣劈向木橋上空,綻開層層氣浪。碧潮戈白衣如雪,掠至咫尺天涯橋,掌鋒劈出變幻不定的刀氣,雙腳強行落在橋面上。

  四周空氣嘶嘶湧動,不時濺出五彩光芒。碧潮戈顯然是以披靡的刀氣,以強破強,硬闖咫尺天涯橋的禁制。

  驀地,橋面的空間仿佛扭曲起來,空氣如同水一般晃動,碧潮戈的身影也變成了怪異的麻花形狀。雄軀微震,碧潮戈在橋上搖搖晃晃,舉步維艱,仿佛隨時會從橋上摔落。

  厲嘯一聲,一團雪亮的光芒猛然從碧潮戈體內爆出,整個人化作一道眩目的刀氣。貼著橋面疾射,宛如流星飛逝而過,消失在遠處。

  我暗暗搖頭,比起公子櫻、楚度過橋時的舉重若輕,碧大哥究竟還是差了一籌,在道境上甚至還不如無顏。緊接著,龍眼雀、無痕也順利過橋。阿凡提和孫思妙的過橋方式同樣別具一格,前者以生花妙筆,在咫尺天涯橋上畫出另一座橋,輕鬆而過。後者灑出一把碧綠色的種子,橋面上立刻長出肥碩茂密的藤蘿,這些藤蘿猶如觸手舞動,托起孫思妙,向前而去。

  我目光轉向悶頭打坐的悲喜和尚:「前輩對咫尺天涯橋沒有興趣麼?」

  悲喜和尚仰天打了個哈哈:「世上的路多的是,何必定要過橋?」

  我直翻白眼,老傢伙擺明瞭是裝瘋賣傻,否則以他知微的境界,過橋猶如探囊取物。

  「林大哥,快上橋,你一定行的!」圍觀議論的人群中,花生果揮動白嫩小手臂,對我大聲叫嚷。

  「小白臉行不行啊?別關鍵時刻軟蛋了。喂,別死要面子活受罪啊!」這是花生殼的聲音,我剛調勻內息,深吸的一口氣差點被她嗆住。

  對甘檸真、海姬點點頭。我施展羽道術,飛向咫尺天涯橋。

  「轟」。四周仿佛炸開無數聲驚雷,滿池荷花消失不見,茫茫視野中,木橋以驚人的速度變換位置,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令人無從落腳。親臨橋上,與從遠處觀望完全不同。木橋猶如活物舞動,幻影紛呈。視線無法捕捉到橋的正確位置,難怪先前過橋者大多落水。

  我立刻臻至空的境界,施展神識氣象術,身形似虛似實,向橋上踏去。

  一步終於踩實,我的心如水波不興,空冥虛寂。橋面像一條不停扭曲的靈蛇,每一刻都在變幻位置。幸虧我的神識氣象術與尋常法術迥然不同,一路有驚無險,從容邁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猛然雷電交加,風雨怒吼。木橋詭異地消失了,下方駭然升騰起滔天巨浪,撲面打來。我驀地一驚,心神稍稍浮動的剎那,天旋地轉,景物變幻,無數影像潮水般湧至。

  恍惚中,一個金盔金甲的美貌女子迎面走來,駭然是死去多時的海妃。她步步逼近,面目冷厲,音容宛如生時。我明知是幻象,心中還是禁不住一陣驚悸。海妃的死,我始終覺得愧對海姬,儼然成為了內心不願觸及的一根刺。

  海妃的臉忽然變成了龍蝶,雙眼燃燒著熊熊火焰。一條洶洶奔騰的幽暗大河如同黑色的臍帶,將我和龍蝶緊緊纏繞。雙方的身軀漸漸合一,不知不覺中,仿佛化為一體。

  我心頭一震,龍蝶轉瞬又變成了楚度。漫天白色的沙羅花開,紛紛揚揚。我忽然明白過來,這些都是我深藏內心的隱患,如今被咫尺天涯橋的禁制激發,生出無邊幻象。

  四周空間轟然塌陷,炸開一個光華燦爛的漩渦,將我吸入。下一刻,成千上萬的魔怪在眼前飛舞,有的綠膚紅目,背生雙翼,下體像一條斑斕巨蟒扭動;有的體形偉碩如山,通體墨黑,面目猙獰似鬼,頭生螺旋形的粗長犄角;有的形似嬌豔美女,披著華麗的羽衣,雪白舞動的臂腿上佈滿詭秘的花紋。

  我震驚地瞧見,楚度、公子櫻赫然在內,各自盤膝端坐。一個密佈藍鱗甲的魔怪擎天柱般聳立,毛茸茸的磨盤巨掌緊緊按住楚度雙肩,令他動彈不得。半空中的一個獅鼻魔怪搖晃著九隻頭顱,張開血盆大口,咬住楚度,正在吞噬他的血肉。十多頭透明如水膜的魔怪盤繞在他的下身,不住蠕動,觸手纏住了雙腿。而楚度視若未見,任由魔怪咬噬,毫不反抗。

  「你也被打入了天魔幻洞。」公子櫻對我微微一笑,他的咽喉被幾十個狀似吸盤的怪物團團叮住,十分可怖。背上攀爬著一頭鹿冠羊頭,滿身褶皺的魔怪,魔怪聳起粗厚的脖子,仰天嘶吼,尖銳的爪子刺進公子櫻的背肌,發出與骨骼摩擦的咯吱聲。

  我又奇又駭,這裡仿佛是一個魔怪的世界,目光所及,四周旋轉著無數豔麗發光的深渦,魔怪們源源不斷地從漩渦內飛出。一頭遍佈雪白骨刺的魔怪撲上來,尾錐骨像一根鋒利的長矛,從臀後彈出,呼嘯著直刺我的胸膛。

  我剛要閃開,忽而想起楚度、公子櫻的異狀,不由暗忖,這兩人豈是任憑宰割的角色?其中必有玄虛。一念及此,我索性不擋不躲,「噗」的一聲,骨刺穿破胸口,痛徹心肺,鮮紅的血水順著骨刺噴湧。我悶哼一聲,全身猶如痙攣一般,痛不欲生。

  「林兄果然機警。」公子櫻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天魔幻洞裡的天魔噬體是不能抵抗的,否則只會越來越糟,被天魔同化,淪為和它們一樣的異類。」

  我暗叫僥倖,要不是楚度、公子櫻的模樣令我心生警兆,險些著了道。當下問道:「我們怎會到了這裡?難道是咫尺天涯橋搞出來的鬼名堂?」

  公子櫻悠悠長歎:「道心搖擺不定的人,便會在咫尺天涯橋的最後一段路跌入天魔幻洞,承受天魔噬體之苦後,才能脫離。」

  「道心搖擺不定?」我喃喃地道,公子櫻和楚度堪稱當代翹楚,居然也會道心搖擺不定?相反,法力不如他們的碧潮戈、龍眼雀等人反倒沒事。

  「林兄心中,必然有難以化解的矛盾心結。」公子櫻緩緩地道,目光掠向楚度,「只是令我意外的是,楚兄也同樣如此。」

  我暗自轉念,公子櫻身為碧落賦掌門,清虛天第一人,看似風光無限,但在門派重任與對小真真的感情之間,他其中的苦苦掙扎怕是外人難以體會,道心不堅尚可理解。然而,楚度又有什麼矛盾的心結呢?他淡漠無情,一心向道,視蒼生如芻狗,什麼東西能影響得了他?

  「楚先生是為了阿蘿麼?你也會有愧疚麼?」我平靜地道,這兩句話就像噴射的毒箭,刺得楚度嘴角微微抽搐。「砰」的一聲,一個形如石球的魔怪從高空撲下,狠狠砸在楚度頭上。

  公子櫻眼神一亮:「不知林兄口中的阿蘿是誰?竟然令楚兄心境動搖,引來天魔?」

  我微微一笑:「阿蘿算是楚先生的原配夫人。兩人之間的種種恩怨,倒是值得推敲一番。櫻掌門有興趣聽一聽麼?」

  「住嘴!」楚度厲喝道,「你再敢胡言亂語,楚某拼著天魔噬體之苦,也要將你立斃此處!」

  公子櫻不動聲色:「楚兄此言差矣。這裡是吉祥天,可不是魔剎天。你若敢對蓮華會的貴賓下殺手,恐怕難以生離吉祥天。」

  我聽出了公子櫻的險惡用意,一方面,他急於打探楚度的隱秘,所以暗示我儘管放膽開口,凡事有吉祥天為我做主。另一方面,他故意激將楚度,最好後者一怒之下殺了我,給吉祥天提供一個最好的出手理由。然而,明知如此,我不得不和他配合針對楚度,畢竟楚度才是我首要剷除的物件。

  「你不敢動我。」我望著楚度,嘲弄地笑了笑,「否則多年來的雄心壯志,盡成泡影。你付出了太大的代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楚度面色蒼白,目光冷厲,額頭的青筋輕輕跳動,似乎隨時會一怒爆發。默然半晌,他終於平靜下來,冷冷地道:「難道你有回頭的路麼?難道你不是一直在付出代價?繼續說吧,現在你連阿蘿都可以出賣了。」

  「原來你還很在乎她。」我淡淡地道,我當然不會把師父的消息透露給公子櫻,剛才言語試探,只是想確定楚度道心搖擺的原因。掌握對手的弱點,才能更好地打擊。

  公子櫻是個聰明人,見我不再往下說,也知趣地不問,悵然道:「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誰沒有付出過代價呢?有時候,我倒是羨慕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妖。他們沒有太多的選擇,所以反倒安心從容,道心堅定。」

  「人總是羨慕別人的選擇麼?」我苦笑。做乞丐的我,和向魔主寶座苦苦攀爬的我,究竟哪一個更安心從容呢?一頭魔怪從身側撲來,肥厚的舌頭舔過我的肩膀,腥臭的汁液「滋滋」滴落,我的肩頭血肉立刻融化,露出白森森的骨頭。魔怪的舌頭像刀錐一般,在肩骨上舔動,蝕骨的疼痛難以形容。隨著魔怪噬體,我的身軀漸漸變得殘缺。反觀楚度、公子櫻,吃到的苦頭不見得比我少,卻個個神色鎮定,宛如不覺。

  「林兄,你有沒有後悔過?」公子櫻忽然問道,碧藍的眼中仿佛浮起煙雲。

  「你可以後悔嗎?」我反問道。

  「即使可以,也不會吧。」公子櫻輕輕歎息。

  「這也是我的答案。」我澀聲道,「楚度你呢?」

  楚度沉默了一會,道:「或者被人當作墊腳石,或者踩著別人而上,你們說該如何選擇呢?」

  我欣然道:「還是楚度說得乾脆,你我都是不甘心被擺佈的角色,自然要奮力一搏。」

  「不錯。」公子櫻笑得哀然:「現在後悔,沒有任何意義。說到底,我們都是愛自己勝過了別人的人。」

  「這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東西,否則也不會被打入天魔幻洞。」楚度的聲音冷硬如磐石。

  其實我們三個都明白,既然選擇了,就必須毫不猶豫地向前,哪怕粉身碎骨,痛苦不堪。三人彼此相視,片刻後,我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重現的冷酷和堅定。心底的幾縷煙霧,猶如被秋風橫掃,蕩然無存。

  轟然巨震,無數天魔慘叫悲吼,流光溢彩的漩渦不住縮小,漫天飛舞的天魔被紛紛吸入。

  我全身的傷口奇跡般地恢復了,身軀完好無損,不留一絲天魔噬體的痕跡。

  「天魔幻洞破除了!」我長嘯一聲,對公子櫻、楚度一揖,「多謝。」在這裡,我們了然彼此內心深藏的猶豫迷惘,卻堅定了自己的道心,終於令天魔幻洞不攻自滅。這一刻,我們得到,也意味著將繼續失去,付出更多。

  「多謝。」楚度狂笑:「自今日起,神擋殺神,天阻斬天!」

  「誰知來年折枝處,盡是昔日憐香花。」公子櫻曼聲而歌,灑然道:「多謝二位。」

  彩光的漩渦凝聚成一點,消失不見。四周景物突變,一道宏偉壯麗的天梯橫亙在前方,高聳不見盡頭。其間彩雲飄浮,瑞霞舞動,映得天梯璀璨生輝。

  無顏、孫思妙、龍眼雀一干人正站在天梯腳下,凝神仰望。天梯上,碧潮戈白衣飄飄,刀氣縱橫,正與十幾頭色彩斑斕的奇獸戰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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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7: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梯蓬門

  「小子,怎麼現在才來?一座小小的咫尺天涯橋就把你累趴下了?」無顏笑嘻嘻地拍著我的肩膀。

  我聳聳肩:「我可學不會你那般耍無賴,只好憑真本事硬闖了。」

  無顏一本正經地點頭:「我充分理解你酸溜溜的嫉才心情,哈哈。」

  我嘿嘿一笑:「看來頭腦簡單的人的確活得快活一些。」

  無顏懶洋洋地道:「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誰沒有煩人的心事?關鍵在於你是否放得下。所謂知足者常樂,你做得到嗎?」

  我聞言一呆,當年為了海姬,我遠上羅生天比試搶親,大削了無顏的面子,他卻渾不在意。這等灑脫純是天性使然,誰也學不來。

  無顏指了指天梯:「讓本公子熱心指點一下你這土包子吧。這裡是通往菩提院的第二關——羅浮天梯,梯頂共設六扇蓬門,順利登頂的人便可進入蓬門,直達第三關。而一旦有人成功進入,相對的蓬門也會隨之關閉。」豎起四根手指,搖頭晃腦:「所以,我們當中只有四個人可以進入第三關。」

  我奇道:「既然只有四名人選,你們該搶著上才對,怎麼站在這裡乾等?」

  無顏道:「先前楚度、公子櫻未到,所以大家並不急於登梯,樂得觀望碧潮戈一展身手。何況羅浮天梯暗藏玄虛,你待會就明白了。」沖我神秘地眨眨眼。

  我淡淡一哂,心知眾人是把碧大哥當作了探路石子。細瞧羅浮天梯,每一級階梯色澤雪白,材質非石非玉,不斷噴出氤氳雲霧。光潤的階面上,雕琢了栩栩如生的奇禽異獸,花鳥魚蟲,刀槍劍戟,魔怪妖精……碧潮戈每上一層天梯,雕刻的生物也隨之復活,向他展開狂風暴雨般的猛攻。

  「這些怪異的東西是被吉祥天封印在羅浮天梯內的。」無顏道,「一旦有人登梯,觸動禁制,封印就會自動解除。」

  我神色凝重,如此逐級登梯,一路耗費的法力可想而知。雪玉似的刀芒中,碧潮戈陷入重重圍困,艱難地向上突破。

  楚度毫不猶豫,足尖一點,縮地成寸,一步跨越幾十級臺階。疾風呼嘯,臺階上雕刻的一柄黑沉沉的利劍破階飛出,暴射出刺眼的烏芒,向他兜頭斬下。

  「轟」!利劍只斬中了一個殘影,楚度已身在更高的階梯上,不等階面的奇獸撲出,楚度再邁一步,十丈高的距離被倏然縮短,奇獸的攻擊紛紛落空。楚度腳步連錯,身形晃動,閃過一連串攻擊,向碧潮戈不斷接近。

  無數觸手從臺階上射出。一隻渾圓如球的土黃色奇獸浮出臺階,觸手交織成漫天羅網,封住了楚度四面八方。

  楚度身形一滯,在觸手的揮舞下,四周的空氣竟然被凝成淺黃色的實質,隱隱泛光,猶如銅牆鐵壁,再也無法輕易穿越。清嘯一聲,楚度十指宛如鮮花綻放,輕柔彈撥,仿佛一根根無形的絲線牽動,巧妙引導觸手自行糾纏成一團,打了多個死結,再也無法舞動。飛起一腳,楚度將奇獸踢飛出去,連跨數層階梯,一路勢如破竹,風馳電掣般直掠而上。

  天梯上,驀地升起一座古色古香的三耳青銅鼎。噴出耀眼的七彩火焰,冷不防罩住楚度,將他吸入鼎爐。爐身光華變幻,七條色彩各異的虯龍張牙舞爪,繞著鼎爐嘶吼。

  我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想不到羅浮天梯越往上,威力就越強,連楚度也被困住。「砰砰砰」,鼎蓋劇烈跳動,鼎肚一點點鼓起,虯龍發出慘厲的吼聲,一條接著一條斷裂。轟然巨響,鼎爐炸開,楚度沖天而起,全身肌膚瑩潤,不帶一絲傷痕,只是青衫下擺被爐火烤得焦黑。

  底下的人瞧得心動神搖,鴉雀無聲。無顏湊到我耳邊,悄聲道:「你有幾分勝算?」

  我沉吟半晌,道:「我與碧大哥在伯仲之間,但法力底蘊遠遠不如。連碧大哥都這麼吃力,我多半也徒勞無功。」如果使用毒影,或許機會很大,但這等秘密武器不能輕易亮出。

  無顏竊笑一聲:「我的恒河沙數盾堪稱北境防禦第一的魂器,倒是能賺點便宜,不如我們合作。」說罷細細道來。

  「各位,我先上了。」公子櫻對眾人一拱手,徐徐拾級登梯。他手拂琵琶,不急不躁,意態優雅得猶如閒庭信步,不帶一絲煙火氣。「叮叮咚咚」,琵琶聲空靈清越,像是一個個深奧玄妙的法咒,竟然壓得天梯上的奇禽異獸無法破階而出,一個勁地掙扎蠕動,被樂聲死死束縛。

  天壑般兇險的羅浮天梯,在公子櫻面前變成了坦蕩通途,他一路如履平地,從五花八門的生物中緩步穿過,猶如觀光賞玩一般。

  無顏咂舌道:「怎地公子櫻比楚度還厲害?」

  我搖搖頭:「不見得。公子櫻以樂聲強壓天梯上的奇獸,看似輕鬆,其實已盡了全力。因此他只能一步步逐級攀梯,無法像楚度那般扶搖直上。」不出意外,楚度、公子櫻勢必占去四個名額中的一半,剩下兩座蓬門就成了爭奪的焦點。

  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展動身形,向羅浮天梯躍去。

  無痕化作一團沙影,出現在羅浮天梯上。幾頭背生雙翼的白虎怒吼著飛出,無痕不慌不忙,周遭生出一顆顆沙粒簌簌滾動,聚合成一朵沙之花,花瓣層層合攏,將他密密實實地包裹在苞心裡。

  「砰!」鋒銳的虎爪砸在沙花上,如擊敗革。沙花的花瓣驟然綻開,把白虎震飛出去。

  「以你家老頭子的實力,大有可能進入蓬門。」我看了看無顏,奇道,「要是你和無痕父子聯手,登頂應該十拿九穩吧?」

  無顏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色。「以家父的身份,怎能和我聯手闖關?」默然了一會,他掩飾般地笑道。

  這時,無痕已連越數級,沙之花猶如一座堅不可摧的移動堡壘,擋住了天梯層出不窮的攻擊。

  一時間,眾人好似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梟哭像一團綠瑩瑩的鬼火,幽靈般移動。奇禽異獸一旦觸及,頃刻變成一具具白骨,不剩半點肉渣。阿凡提發瘋般地揮動生花妙筆,彩汁淋漓潑灑,憑空生出無數鳥獸,為他作戰。孫思妙的天狗軀體不斷暴漲,後肢人立而起,變成一個參天巨人,烏黑色的鎧甲覆蓋全身。天狗掄起前腿幻成的巨錘,猛砸猛打,威風凜凜地在孫思妙身前開道。小白兔躲在藥筐裡,一個勁地扔出各種藥草、花粉,許多奇獸一嗅之下,便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打不起一點精神。

  一些隱世的無名高手也顯露出真才實料,一名蓬頭亂髮的老者面對金光燦爛的蠱蟲群,也不動手,嘴裡「嘰哩咕嚕」念念有辭,蠱蟲群像被馴服的綿羊,乖乖散開。一個兇狠的花臉木魈居然還把腦袋湊過去,任由老者撫摸,醜陋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複生秘道術!」無顏突然驚異地叫道。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個枯瘦如槁木的漢子不急不緩,向天梯攀去。他面目僵硬,形如泥偶,任由奇獸怪蟲蜂擁而上,咬破、抓爛了他的肩、胸、腿、臂各處,但全身的傷口飛也似的生出血肉,急速癒合。甚至腦袋被一道雪亮的刀光斬落後,頸腔內又冒出了一個頭。

  我目瞪口呆:「這還是人嗎?簡直是一個打不死的怪物。」

  無顏臉上駭然猶存:「複生秘道術失傳了數百萬年,想不到今日能得一見。傳說中,這種秘道術可以肉身進入黃泉天,在萬鬼噬體、幽冥煉魂後依然不死不滅,魂不飛魄不散,保持原有的靈智,稱得上是北境最神秘的法術。」

  我腦中倏然閃過一絲靈光,猛然抓住無顏:「你說什麼?複生秘道術可以憑藉肉身進入黃泉天?」

  無顏點點頭:「我書房裡的古殘本《法網羅志》是這麼記載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喂,幹嘛抓得我這麼緊?本公子可不習慣和男人親熱。」

  「多半是真的。」我鬆開手,喃喃自語,心中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龍蝶與格格巫,都研習了《輪回妖典》,利用幽冥河的漲潮期得以轉世,而前者顯然更高明,不但分出了無知的「我」進入大唐,有知的「自己」依然藏匿在北境,伺機而動。一旦吞噬了我,龍蝶將合生死的力量為一爐,前生後世的智慧、經驗、法力融會貫通,達到最理想的轉世效果。

  這才是真正完美的轉世,不但重生,還能令力量暴增質變,一舉破道,顛覆天地法則,邁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最玄妙的是,他能使兩個「自己」同時身處北境,前世、今生各行其是。

  相比之下,格格巫簡直就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儘管轉世成功,但他始終被困在蟒身內,難以恢復前世的原態。浸淫《輪回妖典》多年的格格巫,豈會不如龍蝶?除非後者掌握了格格巫不瞭解的異術,從而創出更勝一籌的轉世方式。

  而龍蝶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是黃泉天,那麼他如何保持不死不滅,避免魂飛魄散?甚至吸取黃泉天的死氣加以修煉,擁有全新的力量?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擁有類似複生秘道術的奇術,所以他極有可能接觸過天梯上的枯瘦漢子,進入黃泉天的複生秘道術,轉世必修的輪回妖典,利用被吉祥天追索自在天地圖的時機假死遁世,迫使甘檸真三人成為我的保鏢……龍蝶這一系列安排,仿佛一張交織的羅網,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我清楚地知道,龍蝶在等待我的成長,等我「生」的力量增長成與他死的力量完美契合的一刻,徹底把我吞噬。想到這裡,我又驚又佩,當楚度、公子櫻還在天道途中苦苦求索,超越知微時,龍蝶已經踏上了一條嶄新的路。

  無顏在我眼前一晃手,眼神古怪:「你發什麼呆?複生秘道術的確神奇,但說穿了只是挨打的法術。碰上楚度、公子櫻這樣的高手,連續的重擊足可令他灰飛煙滅,血肉根本來不及複生。何況誰會活得不耐煩,去黃泉天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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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7:09 |只看該作者
  我隨口稱是,目光死死盯著這個枯瘦男子,只要蓮華會一落幕,此人我勢在必得。這時候,天梯腳下只剩下我、無顏和龍眼雀三人還在觀望。

  痛呼聲陡然從半空傳來。一人被幾頭火紅色的貔貅圍住,硬生生打下階梯,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浮天梯只能進不能退。」無顏解釋道,「否則就會被自動送出此地。」話音剛落,又有一人被擊飛出去,消失在天梯上。

  龍眼雀瞅瞅我和無顏,摸出十幾顆幹梅子,一骨碌丟進嘴裡,嘴裡含糊不清地道:「兩位才俊怎麼還不上?」

  我剛要答話,腦海中傳來龍眼雀的聲音:「林飛,順利闖過三關進入菩提院的人,事後必然名震天下。你若成功,當可在將來行事時建立足夠的威望。」

  我微微頷首,瞥了一瞥毫無所覺的無顏,後者不解地道:「龍姑娘為什麼不登梯呢?」

  「我只愛瞧熱鬧。這種出風頭的機會,還是讓給你們小夥子吧。」龍眼雀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

  我心知這是龍眼雀送的人情,以她深不可測的精神大法,登頂頗有勝算。如果她再占去一個名額的話,留給我的希望近乎渺茫。

  「沒穿內褲的小子,輪到我們出場了。」無顏望著天梯上被雲霞漸漸遮住的人影,率先沖了上去。

  我隨即施展羽道術,飛起跟上。誰料到,身形一滯,似被粘在了半空中。「轟隆隆」,眩目的藍光映亮了視野,四周炸開無數天雷閃電,劈頭蓋臉擊來。

  無顏怪叫一聲:「糟糕!忘記提醒你了,羅浮天梯上是禁止飛行的。」眼中透出惡作劇般的笑意。

  「哇靠,你是故意的!」我鬱悶地道,難怪先前楚度沒有飛,我還當他故意炫耀法力,原來另有原因。

  「封!」我厲嘯一聲,神識氣象術將四面八方的雷電悉數擋住。足尖連點數級臺階,追上無顏。

  幾十頭奇獸氣勢洶洶地破印撲出。為首的奇獸面如童子,豹身鳳尾,滴淌膿水的獠牙傳來腐臭的氣味。

  無顏的胸口立刻幻化出恒河沙數盾,一化百,百化千,繞著我們形成綿密的防禦網。「砰砰砰」,獸爪沉悶地輪番撞擊盾牌,如擊敗革。沒有了後顧之憂,我放心進攻,猩紅色的螭槍呼嘯而出,一連射穿數頭奇獸,足不停頓地向上沖去。

  一攻一守,我和無顏配合得天衣無縫。我全力開路衝鋒,螭槍銳不可擋,好似出海狂龍,縱橫馳騁,所向披靡。而無顏緊隨身側,恒河沙數盾防守得風雨不透,將天梯形形色色的攻擊一一化解。

  半炷香的功夫,我們已陸續越過五人,以驚人的高速逼至天梯中段。頭頂上方,不時有人因為抵擋不住被送出天梯。等我們又沖上數百丈時,登梯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楚度一馬當先,距離梯頂已經不遠,正與一團似霧似雲的東西交戰。相隔近百丈的下首處是無痕,周遭被一節節碧綠的竹筍組成的道陣圍住,筍尖時而破開沙之花,時而又被沙之花吞沒。其後是公子櫻,從容邁步,風姿雅然。最先登梯的碧潮戈反倒落在了第四,只比梟哭領先了一級階梯。

  他們五人遙遙領先,顯然是最有希望進入蓬門的。只是越往高處,天梯的阻力就越大,加上法力急劇消耗,每登一級花去的時間變得更長。

  「鏘」,螭槍射中一個渾身泛著金屬光澤的蛋形怪物。出乎我的意料,無堅不摧的螭槍只在對方咽喉留下了一個小洞孔。怪物並不見血,腹內發出「隆隆」的噪音,對準我狠狠直撞過來。

  無顏倏然轉到我身前,翹起拇指,將怪物化成一座沙雕。螭槍緊接著噴射而出,怪物化作粉末飛濺。

  「小子,賣力點,快追上前面幾個了。」我和無顏再次交換位置,急速飛掠。在上方數十丈處,是阿凡提、孫思妙以及擅長複生秘道術的漢子。三人中,反而以修為較低的孫思妙趕在前面,他手裡揮動著一把異香撲鼻的藥鋤,在天狗和小白兔的護衛下,屢次涉險過關,還不時回頭察看身後的阿凡提。

  「老孫,我不行了,管你自己吧。」阿凡提咬牙道,他被一團黏稠蠕動的溶液纏住,從溶液張開的嘴巴裡,噴出一串串混濁的泡沫,沾滿了他全身。

  孫思妙留在原地,猶豫不決。片刻後,我已掠至阿凡提身側,對準溶液,噴出一口三昧真火。

  「滋!」的一聲,火光熄滅,溶液不但完好無損,而且急速膨脹起來。

  「沒用的,這個怪物根本就不怕火。」阿凡提匆匆瞥了我一眼,咬牙道,「老夫承你的情了。」

  「老哥不必見外。」我全力運轉神識氣象術的「化」字訣,右拳擊出。溶液從阿凡提身上轟然滾落,化作一大灘濕漉漉的泡沫。與此同時,我左手抓住無顏,施展「刺字訣」向上急掠。

  枯瘦漢子的背影映入視線,我冷冷一笑,螭槍瞄準他的後背,冷不丁地射出。枯瘦漢子慘叫一聲,背上濺起一連串血雨。他正應付一頭正面衝撞過來的白玉犀牛,怎料到突然腹背受敵?倉促之下,他身形一個趔趄,我們已擦身而過,飛起一腿,我將他踢下天梯。

  消失在空中的一剎那,我清晰瞧見他臉上憤怒、怨毒的表情。

  「這樣也行?你也太黑了吧?」無顏蹙眉道,恒河沙數盾倏然橫移,擋住了左側銀芒閃閃的箭雨。

  我腳步連錯,以玄妙的軌跡避開幾頭凶獸,淡淡地道:「既然只有四個名額,那麼擋在我們前面的就都是敵人,何必假惺惺地客氣?」離開吉祥天後,此人一定會懷恨盯上我。到時不用我滿北境地查訪,他就會自動送上門,這才是我暗算他的真正目的。

  「我們已經趕過他了,沒必要平生枝節。」無顏略一沉思,道:「你想要複生秘道術?」

  我心頭一跳,這小子夠聰明,居然猜得八九不離十。「你也說了,這種秘道術形同雞肋,我怎會稀罕?難道我喜歡在黃泉天安家麼?」口中滿不在乎地道。

  隨著不斷攀高,我們突破每一級的速度也越來越慢。無顏的法力消耗大半,胸膛急促起伏,汗流浹背。我卻越戰越勇,神識內的十三隻七情六欲怪歡舞奔躍,煥發出流光溢彩。全身精氣流動,生生不息。

  再上一層階梯,碧潮戈赫然就在眼前。他籠罩在彌漫的刀氣中,如臨大敵地盯著前方,一動不動。而在這一層,壓根沒有任何奇獸怪物出現。

  「碧大哥!」我剛上前一步,一股深不可測的巨力猶如洶湧的暗流,突兀地從右方襲來。可怖的是,這股巨力無聲無息,輕鬆穿透了恒河沙數盾。

  「飛弟小心!」碧潮戈右掌猛然劈出,「轟」的一聲,氣浪交擊震盪,我身軀微晃,無顏被震得向後跌去。我的左臂頃刻化作一根鐵鍊,閃電般纏上無顏的腰,把他硬生生拉了回來。

  「好險!」我駭然道,要不是碧大哥及時出手,我和無顏多半摔下了天梯。

  「這一級天梯十分古怪,只要你移動,就會生出無形的力量壓制住你,使人無法再上一層。」碧潮戈匆忙解釋道。

  我試探著向前邁步,四周壓力驟增,一道道狂暴的氣浪猶如千軍萬馬,紛至遝來。我全力運轉轟字訣、化字訣、封字訣、裂字訣,四訣並用,才堪堪擋住。

  「我們豈不是被活活困死在這一層?」我心中焦急,抬眼望去,在羅浮天梯的盡頭,四扇青藤纏繞、枝葉婆娑的木門在霞光中半遮半掩。楚度距離梯頂,僅僅一步之遙。而楚度、公子櫻、無痕三人之間,各自相差了一級階梯。

  與他們相距十多級階梯的,則是梟哭。他變身成一團碧綠欲滴的磷火,不斷扭曲,斷裂、分解,而與他對敵的生物也在同時扭曲、斷裂,化作了飛散的殘肢斷臂。

  「梟哭難道比大哥還強?」我驚訝地道。

  碧潮戈豪笑一聲:「那倒未必,只是對付羅浮天梯上的怪物,他的解體分屍妖術更管用一些。」欣慰地看了看我,又道:「你也不差,居然能登到此處。」

  無顏咕噥道:「看來我們也只能到這裡了。唉,累個半死,今晚定要好好睡一覺。」

  我還不肯輕易放棄,腦中意念急轉,數百種法術在心中流過,苦苦思索該如何突破這一層。實在不行,只有試一試我剛領悟的「橫」字訣了。

  碧潮戈突然喝道:「飛弟,靜氣凝神,做好準備。」渾身衣衫如風帆鼓動,刀氣瘋狂暴漲,散發出雪玉般的光芒。刀芒愈來愈盛,又漸漸轉淡,直到變成若隱若現的半透明色。

  碧潮戈的四肢開始發抖,這是刀氣催發到極致,超過身體承受極限的徵兆。

  「大哥,你要……?」不等我說完,碧潮戈猛然掠起,猶如一顆光芒萬丈的流星劃破長空疾射。排山倒海的氣浪隨即撲來,正面相撞。「轟」,仿佛天崩地裂,空間猛地撕開一個小缺口。

  「還不抓住機會?」碧潮戈厲喝道,身軀被澎湃的氣浪震飛,向天梯外跌去。

  「大哥!」我狂叫一聲,含淚抓住無顏,沖向缺口。這是碧潮戈捨棄自己,成全我的兄弟情義。無論如何,我都要登上梯頂,進入蓬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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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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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進還是退

  轟然巨震,背後氣浪狂噴,碧潮戈消失在下方的虛空中。

  無顏輕聲歎息:「海龍王是條漢子,寧可錯過自己的機會,也要成全你。」

  我抓住無顏,兩人如同彈丸般被震盪的氣場拋起,借助衝力,突破缺口,一鼓作氣連掠數級階梯。「我欠他的太多了。」我澀聲道,心裡隱隱作痛。在那一刻,碧大哥可以為我如此犧牲,我卻不能。

  「還真是殘酷呢。」無顏仰望梯頂,眼中閃動著沉思的光芒,「不停止地攀向高處,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你我心中執著的道。」沒有時間感懷,我一拳擊飛撲來的怪獸,再上一層,距離上頭的梟哭已經不到十級。

  「如果要付出太多的代價,興許放棄更好。」無顏喃喃自語。

  「小子,現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我冷然道,四周陡然迸出綠光,一顆顆種子破梯而出,瞬間長成茂密古木,把我和無顏圍得嚴嚴實實。濃重的葉影覆蓋下來,綠得濃烈而妖異,像一團化不開的汁水。邊緣佈滿鋸齒的枝柯微微抖動,映得我和無顏渾身泛出慘綠的光。

  無顏不敢大意,恒河沙數盾化成綿密的沙影,護住周遭。我的螭槍激射而出,一棵棵巨樹轟然倒塌,然而前方古木重重疊疊,形成了一座沒有盡頭的密林。隨著不斷深入,我愈發覺得不對勁,毅然停下了腳步。按理說,每一級天梯寬不過一丈,幾步就該走出,怎會一直在這片林子裡打轉?

  莫非是幻覺?我凝神靜息,運轉鏡瞳秘道術,眼前的古樹樹皮薄得近乎透明,上面脈絡分明,生有細小的絨毛。樹紋酷似人的五官,幻化出各種喜怒哀樂的表情。看久了,恍惚都變成幢幢人影。在我們身後,斷折的古樹發出怪異的呻吟,緩緩爬起,封住了退路。

  「是返魂木!」無顏驚呼道,他的臉色森碧,連頭髮也映出了綠芒,顯得異常詭秘。

  「說清楚!」我深吸一口氣,噴出大團的三昧真火。沐浴在熊熊火焰中的返魂木不但沒有燒焦,反而越加翠綠,瘋狂搖晃起來,猶如跳舞的惡魔。

  「返魂木產自色欲天,水火不傷,是一種吸取生靈精魄,藉以寄生的植……物。」說道最後幾字時,無顏手撫咽喉,嘴裡發出枝葉的「沙沙」摩擦聲。

  他的眼睛射出呆滯的碧光,四肢僵硬不動,衣衫像蒼老的樹皮起褶,肌膚越來越綠,一根根血管暴起,像樹幹上綻開的脈絡。

  我眼睜睜地看著無顏雙腳化作深褐色的根須,身軀漸漸凝實成樹幹,俊美的五官一點點隱去,長發散下來,變成搖晃的枝葉。

  他竟然化成了一棵返魂木!

  察覺到了危機,我毫不猶豫地向空中沖去,雙腳卻像生了根一樣,被死死粘在地上,動彈不得。

  糟了!我感覺整個人像是突然換了一副軀殼,不由自主地大口吸入濁氣,反把體內的精息吐出。碧色的紋路悄悄沁入皮膚,像樹皮般虯結出粗糙的褶皺。不要片刻功夫,我也會遭受無顏同樣的下場。

  來不及多想,胎化長生妖術即刻運轉。既然返魂木要吸取我的精魄,那麼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吸取返魂木的生氣比我想像中還容易。一縷縷陰邪的氣息從四面八方進入體內,源源不斷,頃刻間充滿了每一條經脈。我突然打了一個激靈,陰邪的氣息竟然慢慢凝滯,堵塞經脈,無法將它們轉換成我的精氣。

  如同作繭自縛,我的內腑被返魂木的氣息佔據,開始僵化,喉嚨乾澀,已經說不出話來。而返魂木的精息像衝破閘口的洪水,無休無止地湧入體內,雙腳開始萎縮,腳趾拉長成扭曲的根須。

  眼看不妙,眉心的內丹驟然一熱,劇烈跳動,竟將返魂木的精息從我全身飛快抽去,吸入內丹。一會兒功夫,周身經脈暢通無阻,雙腳恢復了原樣,碧綠色的樹紋融化成一滴滴汁液,從皮膚上滾落。

  四周的林木發出痛苦的叫聲,返魂木的精息排山倒海般被吸入內丹,一棵棵返魂木發黃變枯,化成一具具僵硬的人屍,轟然倒下。碧光從無顏的身上漸漸褪去,五官浮現出來,如夢初醒地睜開了眼睛。

  「臭小子,我沒事了?」無顏望望周圍,訝然道,「厲害啊,你是用什麼法子幹掉了這些返魂木?」

  我有苦說不出,內丹裡氣息滔滔翻滾,鼓脹得仿佛要炸開來。「怦——怦」,內丹茁壯有力地跳躍,比過去強盛了數倍。霎時,我的意識一片模糊,魂動魄搖,仿佛被內丹控制住,幾欲失去知覺。

  「哈哈哈!」龍蝶的狂笑聲突兀響起:「返魂木的精息近乎於黃泉天的死氣,對你有害,對我卻是大補。」

  我如墮冰窖,沒想到和返魂木鷸蚌相爭,反倒便宜了龍蝶。如今我心神恍惚,被內丹所控,正是龍蝶奪舍附體的絕佳機會。

  所有的掙扎、犧牲、抗爭,在這一刻盡付流水。我心如死灰,歇斯底里地狂吼:「龍蝶你做夢去吧!」

  螭槍矯夭飛出,這一次,目標是我自己。

  鋒芒灼灼的紅光頂住了我的咽喉,獰笑著,我的喉嚨感到火燎般的刺痛,滲出了雞皮疙瘩。

  「大不了玉石俱焚,大家一起完蛋!」我厲聲道,在意識徹底失控前,我會毫不猶豫地毀滅自己。這是最理智、最果斷的做法,也是唯一可以逼退龍蝶,死中求活的手段。

  依稀聽到龍蝶的冷哼聲,內丹忽然平靜下來,狂暴的氣息慢慢斂去。等了片刻,也不見龍蝶回話,顯然已經離開。

  「你發什麼瘋,好端端地玩自殺?」無顏嚇了一跳,瞪著螭槍道,「至少把遺產、法寶先留給我,再死也不遲啊。」

  我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渾身被冷汗濕透。要不是用自殺威脅龍蝶,此刻怕是凶多吉少。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龍蝶既然早就計畫好了奪舍重生的一切步驟,又怎會不考慮到我以死要脅這一招?他剛才老老實實地退去,必然是還沒到吞噬我的時機。

  上空,驀地傳來敲金擊玉的清鳴,霞雲璀璨,光輝萬丈,碧綠色的藤蔓化成翩翩飛舞的青鳥,歡悅鳴叫,啄開了第一扇蓬門。

  「楚度登頂了!」無顏仰首凜然道。

  雲端的盡頭,楚度負手立在蓬門前,沒有急於進入,目光睨睥俯視下方。宛如實質般破空而來,冷冷落在我的身上。

  彼此的目光仿佛雷火相擊,寸步不退。我望著他,這段天人相隔的距離,卻令我的鬥志燃燒得更加激烈。

  淡碧色的刀芒一閃而逝。雖然只有一刀,但刀光千轉百折,每一次轉換方向,仿佛都劈開了一個空間,衍生出無窮的變化。公子櫻清嘯一聲,收刀跨上一級,從容站在了楚度身側。

  在青鳥清脆的鳴叫中,第二扇蓬門緩緩開啟。

  無痕相距兩人,僅僅一級之遙。

  「我們來不及了。」無顏聳聳肩,臉上一派輕鬆,不再有絲毫失落的表情,「看開點啦,小子。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現在認輸還太早了。最後一級天梯能逼使公子櫻出刀,定然不簡單。你家老頭子和梟哭未必能順利闖過。」我一咬牙,催動全身法力,向上瘋狂掠去。

  精氣在內腑流轉不息,此時此刻,我不再做任何保留,整個人臻至空的境界。螭槍呼嘯飛射,神識氣象術不要命地擊出,只攻不守。即使無顏的恒河沙數盾沒有擋住天梯的攻擊,我也毫不閃躲,靠息壤硬生生地接下來。

  和梟哭的距離飛速拉近,我身上也平添了十多道傷口。

  「梟哭!」逼近他下首時,我的暴喝蓄滿了攝魂音秘道術,令他身形一僵,不由自主地看向我。

  雙方霎時面對面,四目凝視。我目光凝聚精神大法,將書山上鐫刻的那個「一」字映入梟哭的心神。

  梟哭眼中閃過茫然之色,兀立不動。如我所料,在書山上時他就迷失在那個深奧玄妙的「一」字中,如今被我如法炮製,心神立告失守。

  與他糾纏的怪獸當即趁虛而入,探出毛茸茸的巨臂,抓住梟哭雙肩,舉過頭頂,將他狠狠扔出天梯。

  我頭也不回,步伐踩著奇異的節奏,飄忽不定,一次次閃過天梯上千軍萬馬般的攻擊,拾級而上。區區幾十步一氣呵成,僅憑腹內一口精氣流轉。看似輕鬆之極,其實耗盡了全身的法力。

  奮力再上一級,我胸口一陣猛跳,心悸力竭,雙腳發軟,忍不住向後仰倒。與此同時,神識內的七情六欲怪迸發出燦爛的光彩,新生的力量源源不絕地流向周身百骸。

  「砰」,恒河沙數盾橫在我的右側,封住了斜射而來的一束白芒。無顏扶住我,大口喘氣:「挺住,你會是第四個進入蓬門的人。」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無顏汗流浹背,身軀搖晃著仿佛會隨時摔倒。即便如此,他的手還是牢牢扶住了我,如磐石堅定不移。

  「繼續上吧,你一定可以。」無顏嘴角掛著懶洋洋的笑意,「撲通」軟軟坐倒在地:「我不行了,連泡妞的力氣都沒了。拜託,別用這種哀怨的眼神看我,對本公子而言,登天梯本來就是玩玩而已。」

  我眼睛發酸,一把抓起他背在身上,語氣生硬而不容置疑:「別打算偷懶,我還要你的恒河沙數盾做擋箭牌。」

  「你小子……」無顏的聲音微微發顫,「丟下我吧,現在不是頭腦發熱的時候。」

  我一言不發,施展遁字訣全力沖上,怪物們猙獰的身影紛紛僕倒。

  「何必帶著一個累贅?」無顏猛然揪緊了我的肩膀,嘶吼道,「想要向上爬,就要學會拋棄!拋棄親人,拋棄朋友!你是其他人交換的利益,其他人也是你交換的利益。你還不懂嗎!」一顆淚水從眼角悄然滑落,他神色慘然,「很小的時候,我就懂了。」

  我心頭一顫,仿佛聽到當日華美的少年奏響箜篌,春光融融的綺麗樂調裡,是深藏不住的一絲孤獨和寂寞。

  同樣也是一個人,在苦苦掙扎麼?他在高牆內,我在高牆外。他選擇了退,而我選擇了進。

  「既然是累贅,閉嘴就好。」我身形閃動,螭槍在前方刺出一連串細膩微妙的軌跡,將幾十頭怪獸開膛破肚。槍法再變,大開大闔,摧枯拉朽,配合威猛淩厲的「轟」、「裂」二字訣,將我和無痕拉近至三級臺階。

  「奶奶的。你個白癡,這麼下去你不會有機會的。」無顏罵道,卻笑了起來,笑聲仿佛有一點哽咽。

  「我們都會有機會。」我高高躍起,猶如一枚急射的花炮。沖向無痕,螭槍噴薄而出。同時嘴唇默念千千結咒,數千條晶絲輻射激散,纏住四面八方撲來的怪物。

  無顏怪叫一聲:「你居然連我家老頭子也想暗算!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黃沙遮天,沙之花在視野中徐徐盛開。無痕就像背後長了眼睛,準確攔住了我的偷襲。

  沙之花的花瓣綻開,稠密的沙粒裹住了螭槍,像吮吸的大嘴將螭槍拖入花芯。我厲喝一聲,螭槍風車般急旋,抖落層層沙粒,向外猛抽。

  沙之花忽而消失,螭槍毫無預兆地回送,令我措手不及,險些被槍桿撞中。就在下一刻,沙之花幽靈般地浮現,花瓣向外反卷,柔和的沙粒迸發出無堅不摧的強硬力量,將我震飛出去。

  「砰」,恒河沙數盾及時攔在我的背後,無顏悶哼一聲。我軀體微晃,以魅舞的姿勢一挺腰肢,如弓形般前竄,勉強穩住身形,堪堪落在新一級臺階的邊緣。閃爍的咒絲射出,捆住了一頭從五彩巨繭裡爬出的怪物。

  我心中暗叫僥倖,要不是無顏出手,我已摔下天梯。想不到無痕如此厲害,僅憑沙之花的巧妙變化,就令我受挫。

  「你最好少動歪腦筋。」無顏喘息道,「老頭子對法術技巧的運用登峰造極,你暗算不了他。」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無痕,他的正面是一個幽黑的漩渦,緩緩旋轉。無痕如臨大敵地直視漩渦,不曾回頭看我一眼。

  略一沉吟,我索性立在天梯上,千千咒絲密佈成亮晶晶的大網,封鎖四方。螭槍遙指無痕,我像一頭捕食的猛獸耐心等候著。一旦無痕沖越天梯,與漩渦交戰之時,便是我出手的一刻。

  無痕分明感受到了如芒刺背的殺氣,不安地側過身軀,試圖消解我不斷高漲的氣勢。

  局勢暫時陷入了膠著,無痕遲遲不敢妄動,我站在下一級臺階,也不敢輕易沖上。黑色旋渦、無痕和我形成了微妙的三方牽制。

  公子櫻饒有興趣地望著我們,楚度面沉似水,目光在我和無痕之間不經意地掠過,爆出凜冽的寒芒。看來在我和無痕分出結果之前,他們誰也不會進入蓬門。

  耳畔猛然響起密集的呼嘯聲,不等我反應過來,沙粒猶如天女散花,紛紛揚揚而下,四周像是垂落無數匹沙瀑,遮住了前方的無痕。

  無痕對我出手了!在沖階之前,他要先解決我這個後患。

  幾乎在同時,螭槍化作一道絢爛的紅焰射向無痕的位置。我雙拳擊出,封字訣攔住席捲而下的沙瀑,拼盡全力沖上階梯。

  螭槍射空,無痕在出手的剎那,竟然悄無聲息地變幻了方位。天梯上,沙影幢幢,無痕消失得無影無蹤。最糟糕的是,剛攀上新一級天梯的我,不得不面對旋轉的黑色旋渦。

  一朵沙之花在我身側盛開,吐出盤膝端坐的無痕,後者雙目異彩漣漣,柔聲道:「林公子,走好不送。」屈指向我彈來,一縷飄渺遊移的沙塵化成混沌的劍影,直射我的胸膛。

  「魂器劫灰劍?」螭仿佛楞了一下。

  「魂器劫灰劍?」楚度和公子櫻對視一眼,雙雙露出驚異之色。

  剎那間,四周的空氣變成了灰白色的氣流,雜亂竄動,像密雲裡的悶雷發出一連串的爆破聲。我胸口一陣生疼,劍影還沒有近身,息壤的皮膚已被刺裂,鮮血狂噴而出。

  我目瞪口呆,這等摧枯拉朽的劍氣簡直聞所未聞。

  「魂器劫灰劍!臭小子,逃吧!」無顏顫聲道,拼命祭出恒河沙數盾,劫灰劍像水融化在沙中,沒入盾牌,緊接著,劍影像扭曲的毒蛇鑽了出來。

  「還不跳下天梯!」無顏大喊道。

  我猶豫不決,只要往後退開,就可跳離天梯,躲過劫灰劍的追殺。但我怎能甘心?如果硬接劫灰劍,在對方淩厲無匹的劍氣催發下,同樣難逃被震出天梯的結果。

  這時,楚度看似無意地跨出一步。我面色大變,無形的氣勢從後方無聲無息地湧來,連綿起伏,仿佛楚度就傲立在那裡,封死了我唯一的退路。

  前有無痕的劫灰劍,後有楚度的氣場,兩大高手夾擊,我已經無路可逃。

  我的心驟然一沉。屋漏偏逢連夜雨,無痕只想把我逼落天梯。楚度卻暗藏禍心,要利用無痕將我毀掉。事後還可把殺害蓮華會貴賓的罪責推到對方身上,迫使吉祥天處置無痕,正是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的毒計。

  「叮咚」,公子櫻似笑非笑,輕撥琵琶,清幽的樂聲像一滴甘露滴落湖水,在楚度的氣場中蕩起漣漪,連綿貫穿的氣場頓時出現了一個微弱的中斷點。

  「快逃!」無顏急喝道,這無疑是我最後逃命的機會。

  腦中意念在瞬間千回百轉。把心一橫,我不退反進,迎向劫灰劍,強行一側身,撲向黑色的漩渦。

  破釜沉舟,在此一舉!與其苟且逃生,不如利用這個機會硬闖,搶在無痕前登上梯頂。

  無痕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未料到我竟然孤注一擲地舍生涉險。劫灰劍穿過我的肩頭,附近的血肉頃刻碎成灰白的塵埃,隨風飄散。

  我痛呼一聲,沖近漩渦,它像一個不停旋轉的黑色深洞,吞噬了附近所有的光線,視野內的黑暗一點點向外漫延。我清晰感覺到一縷陰寒的氣息正從漩渦深處探出,像是一頭蘇醒的怪獸,以詭異的速度爬出巢穴。

  我心頭駭然,竟然無法確定這一縷氣息是快還是慢,它仿佛超越了速度的概念,時光在這一刻粉碎,似完全不存在。一時間,我進退失據,左右為難。

  劫灰劍的氣芒從背後襲來,頭髮被劍氣激得向前飛揚,紛紛斷落。

  「恒河沙數盾——」無顏厲喝一聲,嘴唇無聲蠕動,似是默念「魂化」這兩個字。他奮力探起身,一口鮮血猛地噴在盾面上,恒河沙數盾煥發出耀眼的光彩,頃刻間,盾牌碎成紛紛揚揚的細沙,飄散消失,空中卻留下五彩繽紛的紋路圖案,扭曲、變化,像波紋一般震盪不休。

  劫灰劍似是遇上了極大的阻力,在紋路圖案中艱難爬行,慢如蝸牛。「嘩啦」一聲,燦爛的花紋重新凝聚成恒河沙數盾,牢牢夾住了劫灰劍。

  「臭小子,居然留了這麼一手!」我大口稱讚,卻聽不到無顏的答話,他的腦袋軟軟搭在我的肩上,昏厥了過去。

  「魂化?」螭震驚地狂叫,「這怎麼可能?除了擁有遠古血脈的精怪,沒有人類或者妖怪可以令魂器魂化!他到底是誰?」

  我微微一愣,當下的危急形勢容不得我多想,閃電般沖入了漩渦。

  眼前驟然一黑,四周死一般的沉寂空曠,仿佛任何生命的跡象都在漩渦內消失。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沖掠的動作,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一縷陰寒的氣息由遠而近。

  凝神靜息,精氣貫穿我的全身,一拳柔和擊出,似快似慢:「衡!」

  電光石火間,拳勁與陰寒氣息交鋒了千萬次,短短一瞬,如同亙古世紀般漫長。偏偏又令我生出雙方毫無碰觸的奇異錯覺,仿佛是兩個在交叉的時光中漫步的旅者,遙遙隔岸相望。

  「呲啦」一聲,漩渦逆向旋轉,不住收縮,最終化成一個黑點,把我吐了出去。

  還沒明白過來,我已經站在了天梯的最高層。

  環繞蓬門的藤蔓化成青鳥鳴叫飛舞,兩扇蓬門同時開啟。我毫不猶豫地沖入其中一扇,肩頭一抖,將無顏送向另一扇門。

  門裡面,鳥鳴蒼松,露臥白石,蝶戲錦花,葉落曲水,儼然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幽靜庭院,及閘外形成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回首來處,天梯消失不見,又哪來什麼蓬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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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7: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各有巧妙不同

  楚度、公子櫻、無顏先後出現在庭院內。

  「哦喲,好痛!」無顏捂著屁股,睜開眼,神色茫然:「發生了什麼?臭小子,你沒事吧?千萬別告訴我進入了黃泉天。」

  「此地是菩提院的外院,無顏你已順利登頂,進入蓬門。」公子櫻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

  無顏呆了呆,我扶起他,心中湧上一陣患難與共的暖意:「我們做到了。」

  無顏指著我大笑數聲,旋即愁眉苦臉地嚷道:「這下完了,我家老頭子事後定要找我算帳。」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乾脆以後你跟著我混吧,咱們兄弟一起打拼。」聽到此話,楚度和公子櫻的神情顯得不太自然。

  無顏默然有頃,婉拒道:「我懶散慣了,一心只問風月,無意爭鬥。」

  我冷笑:「你自以為退一步海闊天空,卻怎知身後未嘗不是萬丈懸崖?」

  無顏只是苦笑搖頭:「所以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我無奈地道:「你不也一樣登頂天梯了麼?」

  公子櫻目光一瞥楚度,輕描淡寫地道,「說起來,林兄還要感謝魔主,要不是他出手相助,你哪有背水一戰的勇氣呢?」

  楚度木然而立:「櫻掌門彈奏的琵琶更為精彩吧。」

  我心知肚明,兩個傢伙都不是好東西。公子櫻以琵琶音破開楚度氣場,決不是好心幫我。一旦我就此逃脫,心中必然留下挫折的陰影,從而影響道法進境。僥倖偷生後,再也難以超越公子櫻這樣的絕世高手。此外,留下我的命既可威脅楚度,還能從我嘴裡騙出老太婆師父的隱秘,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

  無顏東張西望,奇道:「既然是菩提外院,怎麼一個人也看不到?」

  庭院空寂,鳥語花香,我的靈犀脈隱隱察覺到了許多細微的波動。用鏡瞳秘道術觀望,視野中清氣氤氳,似是被布下了高深的法術禁制,阻擋住我的窺視。

  公子櫻微微一笑:「諸位菩提院長老已在此處了。」

  楚度長袖一拂,聲勢如潮,淡淡地道:「出來!」龐大的氣勢橫掃之下,整個庭院像被揭開了一層迷霧的面紗,浮現出幢幢人影。碧綠的古松旁,有鶴髮童顏的古樸老者正在奕棋;瑩白的石頭上,飄然出塵的道者盤膝端坐,吞吐露珠;花叢間飛舞嬉戲的蝴蝶,變成了宮裝廣袖的女子;枝頭鳴叫的蟬鳥,原來是誦卷論道的童子,紅潤嬌嫩的臉上透著古怪的滄桑……這些菩提院的長老悠然自得,各行其是,全然不理會我們。

  我低歎一聲,這就是「空」和「知微」的差距。哪怕菩提院的法術隱藏得再玄妙,也逃不過楚度、公子櫻明察秋毫的感知。

  「恭喜四位當世翹楚登越天梯,光臨菩提院。妾身黃鸝,司職菩提院總執事。」庭院的梧桐木平臺上,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影,她麻衣荊冠,身形窈窕,風姿優雅,雪白如霜的長髮一直垂落到腳踝。無論怎麼細瞧她,都只得一個隱約的輪廓。

  「僥倖而已,當不得什麼翹楚。黃鸝長老謬贊了。」無顏抖袖、振衣,彬彬有禮地一欠身。看得我直翻白眼,這小子剛才還一副半死不活的倦怠模樣,轉眼間擺出了瀟灑溫文的貴公子風度。

  黃鸝道:「無顏公子太客氣了,羅浮天梯險惡重重,豈是碰運氣可以登頂的?能在蓮花會上連闖兩關,進入菩提院外院的,蓮華會史上不過寥寥百人,無不是當時豪雄,一方宗匠。」

  她款款走下平臺,續道:「四位中,魔主權掌魔剎天,號令千萬妖眾,被譽為北境第一高手。櫻掌門執清虛天之牛耳,擁者雲集,廣得人心,法術造詣比起魔主也不遑多讓。無顏公子天縱奇才,文武雙全,琴棋書畫各道無一不精,天賦的讀心術舉世無雙,日後必然領袖羅生天。林飛公子更是近年來最驚才絕羨、炙手可熱的少年英雄,飄香盛會一戰成名,勇闖葬花淵、羅生天比試奪親,道法會上連敗數位掌門,自創一門獨特奧妙的法術……」

  「黃長老說得天花亂墜,在下聽得汗流浹背。我林飛孑然一身,無權無勢,比起他們三位差遠了。」我趕緊打斷黃鸝的吹捧,她看似盛讚我們,其實巧妙挑動我們的攀比好勝之心。

  黃鸝悠然道:「林公子又怎是孤家寡人?碧落賦的甘仙子、脈經海殿的海武神、魔剎天的海龍王、鳩丹媚,再加上無顏公子,皆是你的知交好友,來日成為一方雄主也未可知。」

  楚度面色微變,道:「黃長老,最後的第三關何時可以開始?」

  黃鸝道:「只要各位能在六個時辰內,從這裡進入菩提內院,便算闖過第三關了。」

  楚度目光一掃庭院內的近百名長老,道:「莫非要我等與眾長老一較高下,擊敗他們才能進入內院?」

  黃鸝輕笑一聲:「菩提院可不是打打殺殺的地方。諸位只需查找通往內院的路,長老們決不會動手阻攔。」

  「就這麼簡單?」我微微一愕,信步在庭院裡走了一圈,忽然覺察出異樣。這裡既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無論我走多遠,腳下的地面也會跟著一起延伸,永遠沒有邊際。整個庭院就像是隨著水漲而不斷升高的船,把我們死死困在這裡,根本就看不見什麼菩提內院。

  出入口到底在哪裡?蓬門消失後,這座庭院似乎變成了汪洋中與世隔絕的孤島。我潛心思索,既然那些長老不會理會我們,那麼從外院進入內院的通道必然另藏蹊蹺,不是迷宮之類的陣法便是布下了重重法術禁制。

  「我在內院恭候各位大駕。」黃鸝的身影越來越稀薄,化成了一縷淡淡的白煙,嫋嫋消散。

  楚度和公子櫻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驚異之色。黃鸝堂而皇之地消失在眼前,連他們也看不出其中的玄虛。

  「吉祥天的術法果然神妙,難怪千萬年來北境始終在他們的掌控下。」公子櫻凝神注視著四周的吉祥天長老。

  楚度頷首不語。這兩人都有一統北境的野心,吉祥天越是高深莫測,他們便越是忌憚。

  公子櫻有意無意地道:「聽說楚兄精通各門各派法術,對吉祥天的法術同樣造詣頗深?」

  楚度目光灼灼:「昔日楚某周遊天下時,曾經斬殺過幾個吉祥天天刑宮的長老,在楚某的搜魂煉神大法的拷逼下,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惜的是,楚某對碧落賦的秘道術瞭解甚少。」

  公子櫻灑然一笑:「本門的精妙心法別有修煉之道,楚兄就算抓到幾個碧落賦的弟子拷問,怕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

  雙方一來一往,言辭中暗流洶湧,既有試探,也含威懾。此時此地,我們雖然都為闖關而來。然而四人立場大不相同,勾心鬥角在所難免。

  無顏忽然道:「剛才的黃鸝長老應該不是她本人,更像法術造擬出來的千里傳影。」此言一出,邊上有幾個長老不約而同地瞥了無顏一眼。

  「千里傳影?」公子櫻蹙眉道:「無顏兄的意思是我們所見的黃鸝長老並非真實的血肉軀體?」

  迎向我好奇的目光,無顏笑了笑:「先前我曾用讀心術悄悄窺探黃長老,誰料對方的心思竟然一片空白。除非她是死人或者幻像,否則心中怎會毫無波動?記得古籍《混沌萬象志》記載,遠古時有一門異術名曰千里傳影,人在千里之外,可在別處投下自己的身影,言行舉止與本人無異。據傳那位創出千里傳影的高手,後來歸隱于吉祥天。我猜黃長老多半就是使用這項法術了。」

  公子櫻長歎一聲:「億萬年來,吉祥天不知吸納了多少宗師巨匠,保留了多少秘法奧術。」

  我重重一拍無顏:「你倒是齷齪,居然偷窺美女芳心!」心中佩服不已,論起博聞廣記,無顏算是北境第一高手了。什麼《混沌萬象志》、《北境搜異》之類的古籍背得滾瓜爛熟,如數家珍。

  無顏一攤雙手:「第三關乃是進入內院,我本想從黃鸝心中探出其中的竅要,可惜沒得逞。」

  「那麼從他們身上下手……?」我眼光投向吉祥天的眾長老,無顏微微搖頭:「這些人個個法力深湛,讀心術只能察覺他們情緒上的些許波動。小子,還是別動歪腦筋了,憑真本事找到內院才是正道。」

  我哭笑不得,先動歪腦筋的人好像是你吧。

  公子櫻展顏一笑:「這第三關倒是有趣,也不知我們四人之中誰先找到內院。」灑然走開,在庭院中悠閒散步,時而賞花低吟,時而觀人下棋,全然看不出闖關的跡象。

  楚度靜靜地站在庭院中心,一言不發,負手望天,似是已經神遊物外。

  無顏乾脆躺在花叢中,嘴裡一邊嚼著草芯,一邊對著幾個秀美的女長老搖頭晃腦,評頭論足。

  四人中,反倒顯得我最勤奮賣力,幾乎要挖地三尺,逐寸敲打察探。只是我對法術禁制一竅不通,忙活了半天,始終摸不著半點頭緒。正漸漸心焦,驀然聽到楚度一聲響徹雲霄的清嘯。

  扭頭望去,楚度所在處,已是空空蕩蕩,就像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珠,庭院中再也望不見他的身影。

  他竟是找到了出口,率先闖出了菩提外院!

  然而楚度至始至終,一直靜立出神,根本就沒有挪動過腳步。

  略一沉吟,我恍然大悟。楚度應該是以無上法力,將自己徹底融入這座庭院,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從而破悉了出入口的奧妙,得以順利闖關。這法子雖說簡單,但除非我擁有楚度那樣超強的法力,不然難以效仿。

  「叮叮咚咚」,琵琶聲猶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最終如一只羽鶴繞著一棵古松四周翩然飛舞,碧綠的松針隨著樂聲簌簌抖動,渾融成一曲天籟。公子櫻會心一笑,緩步走到古松下,手掌輕拍樹幹,忽輕忽重,忽急忽緩,奇異的節奏與松濤天籟巧妙無間,宛若一體。

  「噗」的一聲,一顆結實的松子從樹梢掉下,落到他的掌心時,奇跡般地變成了一張淡褐色的絹絲卷軸。

  攤開後,絹絲上赫然寫著:「寶劍未出匣時如何?」

  公子櫻閉目沉思片刻,手指劃動,寫下:「在匣內。」三個字。

  絲絹倏然變大,騰空而起,猶如一朵雲般載起公子櫻,向上空飛去。一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看得一頭霧水,繼楚度之後,公子櫻也成功離開了菩提外院,只是他的法子過於離奇,我完全琢磨不透。

  半個時辰後,無顏欣然向我道別。

  「小子,我要離開了。」無顏手裡撚著一朵嬌豔的金黃雛菊,在鼻尖深深一嗅:「你找到你的出口了嗎?」

  「你發現通向內院的路了?」我心中大喜,摟住他的肩膀,親熱地道:「咱們還分什麼你我?你找到出口的話,我當然和你一起走。」

  無顏搖搖頭,道:「你還沒有明白嗎?這最後一關,並非簡單的破除陣法禁制尋找出口,而是考量我們心中的『道』。我的出口並非你的出口,怎麼帶你離開?」

  「考量心中的道?」我呆了呆,似乎有些明白了。

  無顏點點頭:「你仔細看我是怎樣出去的。」走到對弈的兩名長老當中,伸出手,將棋盤上的黑、白子一顆接著一顆,依次放回棋缽。

  奇怪的是,兩名下棋的長老既不出聲,也沒有動手阻止,他們神態平靜,眼睜睜地瞧著無顏中斷他們的棋局,臉上沒有絲毫不愉,反而浮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棋秤上的子越來越少。當無顏將最後一顆黑子放入棋缽時,一陣清風吹過,無顏像是被風帶走了,空中只留下一朵緩緩飄落的雛菊。

  「原來各人有各人的出口!」猶如瑚醍灌頂,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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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之天道

  整座庭院一下子清晰起來,每一處景致投入我的心靈,洞若觀火,細緻入微。如同深夜的大海透出了光亮,平靜的水面下,翻湧出重重澎湃的激流,連浪花上的鱗紋也不曾遺漏。

  我隨意選了一個方向,向庭院外走去。

  其實人的一生便是在尋找出口。

  楚度的闖關,憑藉的是橫掃一切的法力,在絕對的力量下衝破禁制。正像他所說的——神擋殺神,天阻斬天。這是他的道,君臨天下,所向披靡,是一種尋找生命出口的強勢。

  花木的陰影浸涼我的腳步,我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哪怕距離不曾拉遠,仍然沒有半點猶豫。

  公子櫻尋求的,大概是一個答案。對碧落賦的責任,對甘檸真壓抑的愛,公子櫻或許永遠在疑問和回答之間徘徊,在徘徊之間尋找出口。就像有時候,我們要靠他人的疑問來驗證自己的本心,公子櫻借助古松禁制,找到了出口的答案。

  我向前走,腳下的地面水浪般延伸,無窮無盡。無論我走多遠,都像是在原地打轉。

  庭院是一座縮小了的天地囚籠,道是一把打開鎖的鑰匙。

  無顏選擇了徹徹底底的退出。擁有讀心術,看透和厭倦了人心的欲望。所以他寧可沒有這一盤爭鬥無休的人生棋局。收拾黑白,還抱一襟清風,自然就不再有囚籠。無顏的道,更像是一種擺脫。

  我腳步不停,方向不改,掠過長老們注視的目光。

  就這樣,向外走,一直走下去。不用擔心走不到出口,我的心比囚籠更廣闊。

  這就是我的道。不需要超強的力量,因為不停的步伐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不需要疑問和答案,因為始終向前,沒有迂回的路簡單明瞭,不需要擺脫。因為我的道從來都是逆水行舟,只進不退!

  路長一尺,道高一丈!走下去,總會有一個出口。只要走下去,哪裡都會是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身心倏然臻至一個微妙明透的境地,仿佛掙脫了所有的羈絆,無拘無束,暢遊天地。花木漸漸朦朧,人聲慢慢消寂,庭院仿佛變成了拋在背後的影子,越來越淡,消失無蹤。

  前方像被撕開的迷霧,豁然開朗。重重青山綠水,柳屏花障中,一條小路若隱若現,從我腳下遙遙爬向深處。

  楚度、公子櫻、無顏站在小路中央,三雙目光齊齊落在我的身上。

  「我跟他們打了個賭,賭你能不能在時限前找到出口。」公子櫻歎了口氣,笑了笑,「誰料這個賭毫無意義。因為我們三個都認為你能成功。」

  無顏道:「差點以為我們都料錯了,要白等一場哩。你小子夠愚笨的,竟然用足了六個時辰才僥倖闖出來,本公子等得快睡著了。」

  「六個時辰?」我一愣,適才心無旁騖地向外走,渾然不覺時光流逝。只是楚度和公子櫻怎會有閒情逸致,甘願浪費幾個時辰等我?

  「幸虧你運氣不錯,總算在時限前找到了出口。」無顏湊過頭,興致盎然地問:「說說看,你是怎麼混出來的?」

  「最笨,但也是最簡單的辦法。」我拍了拍兩條腿,笑道:「說來還要多謝你的提醒。」

  「怎麼謝?靈丹若干,美女法寶數個?」無顏一撇嘴,「你小子太沒誠意,心裡壓根就沒想過道謝。」

  「卑鄙的小子,又對我耍讀心術!」我作勢一腳踢向他的屁股,無顏大笑躍起,向後掠去。

  臨近菩提院,即將會見北境的真正執掌者,哪怕是楚度、公子櫻也神色儼然,不敢鬆懈。唯有無顏身心放鬆,和從前一樣憊懶,他是真的不在乎。

  小路兩側,時而鸞鳳在樹叢中清鳴,時而嫋嫋煙雲從山腰升騰,環繞的山水像一幅幅古秀清奇的扇面,向我們層層綻開。

  路盡頭,一座雄峻奇峰平地拔起,高聳入雲,橫在前方。先前還不曾望見,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多出了這座萬丈高峰,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更奇異的是,這座山不但與附近的山脈連成一片,還不停地往上攀升,直到遮住天光,與青霄交匯成浩瀚無匹的氣勢。

  到後來,完全分不清什麼是山,什麼是天。山天一色,渺渺漫漫。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在山勢驚人的威壓下,我仿佛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隨時會被粘得粉碎,還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念頭。

  好可怕的天地之威!

  「菩提院好大的架子。」楚度眉宇間閃過一絲冷冽之色。按理闖過三關,就該順利進入菩提內院。如今在路上橫生枝節,吉祥天不免有些刁難的味道。

  公子櫻淡然道:「此山乃周遭所有的地脈靈氣彙聚而化,與上空秘設的法陣形成天地交泰之勢,應是菩提內院的門戶。除非我和楚兄聯手合力,方可毀地滅陣,破門而入。只是——」

  他神情躊躇:「此舉過於消耗法力,勢必折損你我二人的銳氣。何況,硬闖未必是良策,反落了下乘,應該還有其它的法子。」

  楚度沉吟不語。

  我頓時明瞭兩人患得患失的心情。

  這一次蓮華會,骨子裡是一場吉祥天、魔剎天、清虛天的較量,是三方徹底撕破臉、動刀子之前,彼此之間的試探與暗鬥。其他貴賓無足輕重,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湊個熱鬧罷了,還不夠資格加入這一盤風雲動盪的北境棋局。

  楚度和公子櫻以闖關的姿態,向吉祥天昭示自己的實力,伺機摸一摸對方的虛實。猶如奕棋時,向對方陣地遙遙掛飛一子,以探對方應手。

  吉祥天同樣要拿出雄冠北境的力量,震懾住野心勃勃的楚度、公子櫻,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天魔幻洞的奇怖、天梯封印的強大怪物、眼前的天地威壓,甚至包括黃鸝的千里傳影,無一不是威懾楚度、公子櫻的棋招,與對方試探的一手遙相對壘,封壓侵入的通道。

  這麼一來,三方最後在菩提內院的會面,才是短兵相接,正面交擊的第一戰。比起楚度、公子櫻一路奔波闖關,勞心勞力,菩提院首座長老以逸待勞,無疑賺了便宜。而絕頂高手相爭,不僅僅取決於法力高下、法術巧妙,精、氣、神的狀態、心理上的微妙差別也會影響戰局,因此公子櫻才會猶豫,是否要硬闖破門。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與菩提院首座長老正式「過招」前,楚度、公子櫻不願多耗精力。

  而他們之前之所以在路上等我,說穿了,無非是利用這幾個時晨調養生息,令精氣神臻至最佳巔峰,方便迎戰而已。

  「他們不肯開門,我們乾脆在這裡等好了,看誰先忍不住。」我裝作無奈地道,心想,楚度原本就是為了雪恥而來吉祥天,又向來橫行慣了,怎麼能忍受在這裡被困吃憋?最好他們鬥得熱火朝天,我熱鬧瞧得不亦樂乎。

  沒過多久,楚度冷哼一聲,徑直向前。這也是迫不得已,否則僵持下去,即使到時菩提內院主動打開山門,楚度和公子櫻在氣勢上已輸了一截。

  公子櫻稍一猶豫,立刻跟上楚度。兩人並肩走到山峰前的一刻,四周驟然一暗,整片天空都化成了濃重的山影,鋪天蓋地壓下,生出龐大可怖的巨力,壓得人心驚膽戰,汗毛直豎。在我們頭頂上方十丈處,山影停下不動,猶如一把駭人的巨斧垂懸,隨時會淩空斬落。

  四人的修為高下立判。楚度、公子櫻身軀巋然挺立,只有袍擺微微抖動。我雖然離得遠,也只能勉強立穩,不住喘著粗氣。無顏面色赤紅,身不由己地向後連退數步,苦笑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我嘿嘿一笑:「你倒是七竅玲瓏心,明白得很。既然知道不能獨善其身,就別辜負了你的大好身手,跟著我轟轟烈烈地幹一場。」

  「你不會明白的。」無顏默默搖頭,過了一會道:「若有一天,你山窮水盡,走投無路,我定會全力相助。」

  「走投無路?」我大笑,斬釘截鐵地道,「天無絕人之路。」

  楚度長嘯一聲,青衫如同風帆鼓起,獵獵作響。公子櫻緩緩抽出一點黛眉刀,一縷清光飄忽不定,忽隱忽現。眼看他們就要強行破門,天空猛然響起渾厚的喝問:「前路險峰擋道,何應?」

  我微微一怔,無顏低聲道:「果然是『山門偈問』。看來《野趣幽秘》記載得沒錯。」對我解釋道,「『山門偈問』是菩提院最古老的論道儀式,山門提出關於道的疑問,來客只要作答,山門即會現出通道。以往的蓮華會,菩提院從不曾開啟這個儀式,如今為楚度、公子櫻破例了。」

  我訝然道:「你怎麼不早說?」

  無顏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野趣幽秘》一書的作者是當年北境赫赫有名的採花大盜,書中內容多是偷香竊玉的私密,說出來,豈不是玷污了我的清名?讓楚度他們虛驚一場,倒也有趣。」

  我心頭一熱,無顏是知道我和楚度、公子櫻並不對眼,所以才故意不透露。

  「前路險峰擋道,何應?」雄渾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天地的喝問。山影又向下落了數丈,「嘩啦啦」,附近的路面裂開無數道細紋,恐怖強大的氣勢猶如實質,壓得人透不過氣。

  楚度與公子櫻對視一眼,前者略一沉吟,昂然作答:「險峰擋道,斬!」

  奇峰轟然從中裂開,露出只容一人進入的山縫,楚度飄然而入,山峰在他身後重新合攏。

  「楚度明白得倒快,我還以為要看一場毀山破門的好戲呢。」我悻悻地道。山影的巨斧繼續下壓,竟生出隆隆的雷鳴,地面劇烈顫抖。

  「前路險峰擋道,何應?」

  公子櫻灑然道:「險峰擋道,不如繞著走。」

  話音剛落,險峰旁奇跡般出現了一條羊腸小徑,公子櫻踏足其上,漸行漸遠。

  「又剩我們兩個拖後腿的了。」無顏笑道:「你放寬心,『山門偈問』的用意是讓拜訪者在論道之前,先審視自心。所以無論我們怎麼回答,山門都會開啟通路。」目光閃動,道:「險峰當道,只好回頭!」轉身就走,幾步間,便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山影轟鳴下落,要將我吞沒。一道靈光閃過腦海,我急急喝道:「道心所指,處處通途,又哪裡來的險峰?」

  聲勢浩然的山影宛如冰雪消融,奇峰「噗」的一聲坍塌下來。放眼再看,不過是一顆滾動的小石子。我松了一口氣,向前走去,剛越過那座奇峰的位置,腳下突然步步生蓮,赤紅色的蓮花猶如火焰盛開,托住我的腳步,向上冉冉升騰。

  眼前景物驟然一變,空中懸浮著無數白雲彩霞凝結的洞窟,或大或小,或圓或方;或靜止不動,或輕揚飄浮;或光芒閃耀,絢麗多彩,或氤氳蒸騰,煙霧繚繞……每一個雲洞霞窟內,都有人盤膝端坐,有的寶相莊嚴,氣宇高華,有的像僵硬的屍體,衣衫,髮鬢上積滿灰塵,但偶一睜眼,精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慄。

  「原來這就是菩提內院。」我驚歎道,的確氣勢恢弘,不同凡響。四周傳來悠遠的鐘鳴,似一聲接著一聲,連綿不盡;又像千萬聲彙聚成一個亙古不變的音,響徹在過去、未來的時空中。

  一時間,塵囂盡去,心明氣爽,我們仿佛進入了與世隔絕的仙境。

  「恭迎四位進入菩提內院。」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語聲淡泊祥和,洗淨鉛華,仿佛從浩瀚的虛空遙遙傳來,在耳畔環繞不去。

  剎那間,一道光華萬丈的紅蓮之橋從前方延伸出去,曲折盤旋而上,沒入天際。楚度、公子櫻、無顏的身影前後出現在橋上。

  「險峰擋道,魔主斬山而入,氣勢無雙,然能斬斷天地否?櫻掌門繞山而行,智者所為,只是繞來繞去,怕反倒偏離了原先要走的路。無顏公子知難而退,難道不知局勢不由人,退無可退的道理?林公子視險峰為通途的豪氣固然可嘉,但何嘗不是盲目?而通途又怎見得不是另一種險峰?」柔和的聲音再次響起,話鋒直指我們四人回答山門偈問時的弊漏,毫不留情地將了我們一軍。然而,儘管他言辭淩厲,語氣卻不慍不火,仿佛誠意探討,使人生不出半點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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