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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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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9: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屍斑

  「爸爸,那個人一定很好吃哦。」晏采子離開後,絞殺忽然發出甜美而妖詭的笑聲,渾身氾濫著刺眼的赤潮,無數煞魔在血光內發出千奇百怪的笑聲,「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我心中不自覺地一寒:「乖女兒,你以後想吃什麼,都要先問問爸爸,好嗎?」

  「可是,我不吃,別人也會吃呀。」絞殺反問道,「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爸爸想吃了楚度,楚度也想吃爸爸,妖怪想吃人,人也想吃妖怪。這個世界,誰厲害,誰就吃別人,誰弱小,就被別人吃。」

  我愈發感到不安,絞殺對我的話,向來言聽計從,如今卻明顯有了自己的想法。等到煞魔的靈智徹底開啟,我還能不能控制住她?「這個,東西不能亂吃,會……會吃壞肚子的。」我用哄騙小孩子的口氣說道,「聽爸爸的話,爸爸不會害你的。」

  絞殺想了想,欣然道:「哦,我曉得了。爸爸的敵人可以吃,爸爸的朋友不能吃。」

  「這麼說……也對。」我暗忖道,一旦絞殺成長為頂級的域外煞魔,北境還有誰是我的對手?就連楚度、晏采子,也能正面相抗。有了她,我甚至可以橫掃天下,予取予求。說不定還能將神識氣象術與絞殺結合,人為地製造出森羅萬象煞魔玄劫,成為北境真正的「天意」!想到這裡,我的心熱乎起來。

  像是感應到了我的野心,絞殺「咯咯」地笑起來,煞魔們千呼百應,群起亂舞。「◎*﹪※×……」隨著絞殺嘴裡念出一連串古怪位元組,洶湧起伏的血水漸漸平息,最終凝結成一條條兇氣騰騰的血紋,蚯蚓般鑽入絞殺體內,無數煞魔也隨之消失不見。

  我心中一動:「乖女兒,《悲喜換身秘笈》練成了嗎?」

  絞殺傲然道:「我可沒有完全照著它修煉,不過這套功法,會讓我想起一些藏在心裡的東西,它們可比《悲喜換身秘笈》有用多了,等我慢慢想起來,會變得很厲害呢。」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爸爸,我吃得太飽,想睡覺了。」

  「等等,能幫爸爸弄斷沙羅鐵枝嗎?」我急切地問道,只要斷開穿過琵琶骨的鐵枝,我就能脫困逃出,重獲自由了。

  絞殺探出觸手,纏住沙羅鐵枝,不斷擰緊。「滋滋」,堅硬的鐵枝發出一絲輕微的聲響,卻始終不見裂痕。

  絞殺似是被激起了凶性,厲叫一聲,張嘴向沙羅鐵枝咬去。隱隱綽綽的煞魔在她雪白的牙齒間舞動,張牙探爪,兇相畢露。

  忙活了半天,還是白費功夫。我已經痛得死去活來,沙羅鐵枝牽動著肩胛,像兩柄攪動的利刃,連帶螺旋生死氣也大受影響,在體內橫衝直撞。

  「算了,把它弄碎也一樣!」我忍痛咬牙,指了指身下這塊灰白色的岩石。然而結果更令我目瞪口呆,岩石被絞殺咬崩的一剎那,豁口又重新彌合,仿佛擁有奇異的再生能力。試了幾十次,都是如此。仔細察看,我才發覺,岩石與沙羅鐵枝的交接處,緊密無隙,像是融為了一體。

  「這塊石頭很奇怪啊,大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材質。」螭忍不住飛出神識,化作一道赤焰射向岩石。

  「砰」,石屑飛濺,岩石的裂缺處當即分泌出新生的石料,在同時恢復了原樣。

  「難道是肉菌石?」月魂懷疑道,「我也只是聽說過,但從來沒有見過。傳聞肉菌石是北境初成時,大地精華凝縮而化。它並不堅硬,也沒有什麼寶光瑞氣,卻世代不滅,永生不損,具有一種神奇的生命力。」

  永生不損?我無言苦笑,難怪楚度會特意把我鎖綁在此處。不得已,我只能收起絞殺,以後再想辦法。

  暫時打消了逃走的念頭,我又沉浸在修煉中。夏秋更替,日起月落,轉眼又是一季。

  「懼」已經被我熟練操控,煉化成了雨幕形狀的實質。浮出體外時,「懼」猶如密密麻麻的黑色雨滴,跳動噴吐。我曾用雙頭怪試驗「懼」的威力,它們一旦沾上黑雨,就會不斷萎縮,直至縮小成一滴腥臭的黑汁。

  相比之下,「喜」的進步不大。雖然也能實質化,但遠遠沒有烈日光耀萬丈,焰流噴射的威力。想想也是,以我階下囚的處境,怎能體會出發自內心的喜悅?

  至於共時交點,更讓我頭痛。越是刻意去琢磨,越是難以進入交點。它仿佛只存在於冥冥中的感應,然而感應這種東西,是最飄渺不定的了。

  唯一脫困的希望,被我寄予在了螺旋生死氣上面,妄想有一天,螺旋生死氣繼續變異,可以沖斷肩腫處的沙羅鐵枝。然而,我萬萬想不到,救命的螺旋生死氣,竟然變成了我的催命符!

  大概是在重陽左右,我的手背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塊灰黑色的斑紋。黑斑猶如指甲蓋大小,乍一看,像是無意中染上的污漬。

  剛開始,我並沒有在意。漸漸地,手掌、大腿、胸口都生出了灰黑色的斑塊。它們散發出腐敗的氣息,蔓延全身肌膚。到了子夜,雙頭怪也不敢靠近我了,仿佛我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妖魔。

  我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弱,常做噩夢。在夢中,血河滔滔,冥氣蕩蕩,無數白骨載浮載沉,四同響徹著冤魂惡鬼的哀嚎。

  「黃泉天!」我渾身冒出冷汗,又驚又駭。對共時交點的體悟,讓我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像是……像是屍斑。」螭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

  仿佛被觸痛了隱患,我厲聲吼道:「你說什麼?什麼屍斑?」

  螭白白眼:「就是你身上生出來的黑斑,它們像屍斑。你,你看看你的手。」

  我倉皇低頭一瞧,手背上最先長出的黑斑,已經開始流出黃色的膿水,黃黑混雜,和死人皮膚上出現的斑紋一模一樣。

  「怎麼,怎麼會這樣?死人身上才會有屍斑,我怎麼會有?」我慌亂地大喊,似乎叫得越響,越能遮掩心中的恐懼,「我怎麼會死呢?不可能的!我還要逃出去,我還要重振旗鼓,稱霸天下!我是域外煞魔的主人,我是轉世輪回的獨特存在,我是天定的魔主!我不可能會死,決不可能!」

  「活人,是不應該有死氣的。」月魂字字如巨石,壓在我的心頭,「你恐怕是被死氣反噬了。」

  我如遭電擊,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我要死了,我要去黃泉天了。」這個聲音如同無數個驚天霹靂,在耳畔爆炸,震得我四肢發軟,腦海一片空白。

  「死氣不但被留在了你的體內,還滋生出螺旋生死氣,慢慢與你的血肉、經脈、精、氣、神徹底融合。」月魂沉重地道,「死氣是屬於黃泉天的,它會一天天侵蝕你,把你變成真正的孤魂野鬼,帶入黃泉天。」

  螭沒心沒肺地嚷道:「要散夥了嗎?唉,倒楣的小子,大爺會陪你到最後一刻的。」

  我猶如虛脫一般,被抽光了所有的精力。想要開口,唇齒哆嗦個不停,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在我煉化七情,接觸了共時交點,滋生出一絲希望的時候,卻被更大的絕望迎頭痛擊。

  秋風蕭索,我就像凋零的樹葉一樣,等待慢慢枯黃。

  「不會的,我不會死,我不會這樣默默無聞地死。」我喃喃地道,慢慢握緊拳頭,「我不會死,因為老天爺不會讓我死!」

  抬起頭,望著浩瀚無際的蒼穹,我的叫喊越來越瘋狂:「我不會死,因為我是你指定的魔主!只要活下去,我願意相信你!什麼唯我本心,什麼逆天改命,都是沒用的屁話!只要天命能讓我活下去,只要天命能讓我變得更強,我什麼都不在乎!」

  「轟」,神識內,七情中的「欲」騰躍而起,它形似一條藍鱗密佈的巨蟒,生有四眼,頭頂四角、背生四翅,腹探四爪,蛇口咬著自己的尾巴,相連成環。一道道淩厲的閃電從「欲」全身劈出,猶如曲曲折折的電蛇,將神識變成藍光縱橫的海洋。

  下一刻,「欲」已破體而出,實質化的電光此起彼伏地劈斬虛空,照耀得四周猶如白晝。

  「這樣會影響你的道境啊!」月魂變色道,「還記得晏采子的忠告嗎?你不能變成天意的囚徒!你是我見過的法術天賦最好的人,別說邁入知微,就是突破知微也大有可能!一旦屈從天命,知微就是你的極限了。」

  我狂笑道:「如果不能活下去,還談什麼道境?如果命都沒了,還談什麼抗命?天意能令我淪落至此,同樣也能令我起死回生!它或許是最大的阻力,但也是最大的助力!」既然以我目前的力量,不足以破除因果的命運,那麼只有選擇相信。

  相信天命,相信它能為我所用!何時阻礙了我,再將它一腳踹開!

  「欲」在上空騰躍,明耀的電光仿佛閃現出生命與天地之間微妙的一絲矛盾至理:相互依存,卻又彼此爭鬥。生命要生存,就不得不依賴大自然的資源,生命要發展,又必須改變自然。

  沒有一味的順,也沒有一味的抗。進退收放,取決於「我」。

  「你這麼想,倒也可以。」月魂沉吟道,「不過你要記住,相信天命,並不代表屈服。稍有偏差,反會被天意奴役。」

  螭嘿然道:「按照人類的說法,就是能屈能伸唄。小子,這才是你的本心啊。」

  月魂苦笑:「也不知天命如何醫治你的死氣?」

  螭擠眉弄眼:「最好天上掉下來一顆逆生丸,剛好砸進你小子的嘴巴。」

  「沒錯,逆生丸!只有起死回生的逆生丸,才能改變死氣的反噬!」迎向螭看白癡似的眼神,我沉聲道,「天地為鑒,《太清金液華》,鐵定會落到我的手裡!」

  一個多月後,屍斑更嚴重了,猶如濃黑的墨團,散發出刺鼻的腐味。黃膿已經擴散全身,皮膚都潰爛了。我開始整日高燒不退,腦子迷迷糊糊,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

  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在苦苦支撐:我一定能活下去。我一定能得到《太清金液華》,起死回生。

  就在這半夢半醒,半迷糊半執著的心境中,虛空陡然一顫,像是呈現十字形裂開,兩個迥然不同的天地碰撞了。

  我進入了一個神秘的交點,時光停留在這一瞬間。

  無限的距離被拉近,有限的一點被延伸。仿佛萬象紛呈,五光十色,又浩渺虛無,空空蕩蕩。這是最幽深、最晦澀、最玄妙的世界,也是一眼洞穿,一覽無遺,一觸即滅的光塵。

  晏采子的身影從交點內「吐」了出來,面目栩栩生動。我幾乎分不清,他到底是我心中的幻象,還是一具真實的肉軀。

  「《太清金液華》,在你的手裡!」猶如瑚醚灌頂,靈光迸現,我用盡全力地對著他喊道。幾乎在同時,我退出了交點。

  蝕魂壑的半空中,晏采子懸浮而立,遙遙凝視著我,和交點內的形象姿態一模一樣。

  這種玄之又玄的現象,讓我一陣恍惚,仿佛捕捉到了共時交點的一點點奧秘。

  「你居然沒有死?」晏采子訝然挑眉,「死氣滋生了這麼久,你還活著?」

  「你早就算到了?」我慘然一笑,「原來上次離開時,前輩就知道螺旋生死氣會致我於死地。嘿嘿,我沒有死,前輩很失望嗎?看來我猜得沒錯,第一次見面時,前輩就有了殺我的念頭。」

  晏采子神色漠然,一言不發。

  「是為了親生女兒嗎?殺了我,檸真就不會犯傻冒險?殺了我,檸真就能得到安寧?」我嘲弄地望著他,「前輩你錯了,你根本就不瞭解自己的女兒。我若死了,檸真會不顧一切地為我報仇,她會為我陪葬的。」

  我的冷笑仿佛毒蛇「嘶嘶」噴吐毒芯:「或者說,在前輩的內心深處,期盼檸真的死可以斬斷你唯一的因果?真是痛苦不堪的矛盾啊,父女之情,天道誘惑,孰輕孰重?只是前輩你不要忘了,無論你是為了保全檸真而殺我,還是為了毀掉檸真而殺我,都會牽涉更多的因果。這種刻意的機心,並非悟道的上乘手段,與共時交點的玄妙通靈背道而馳。」

  晏采子的表情波瀾不興:「你對共時交點也算是有了一點感悟。」

  我侃侃續道:「前輩與其強行斬斷心結,不如將共時交點修至圓滿,自然而然地擺脫最後的因果,成就北境有史以來的第一人。」

  「修至圓滿,談何容易?」晏采子乜斜了我一眼:「你想要救檸真?」

  我坦然相告:「既是為了檸真,也是為了保全我自己。這些天來,我反復揣摩共時交點,頗有一些心得,願與前輩共用。」

  晏采子不為所動,我說得口乾舌燥:「前輩定然在想,以你萬年來的感悟,怎會在乎我這一點心得?可螞蟻雖小,也是肉,何況還是另一世界的智慧呢?」

  晏采子神色微動:「另一個世界?大唐嗎?」

  「不錯。相傳伏羲大神開創,周朝文王衍化的《易經》。它參天地變化之妙,合陰陽八卦之性,上窮天理,下悉人事。」我展開如簧之舌,竭力勾起晏采子的好奇心,「最重要的是,《易經》與共時交點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並非誑言,對共時交點的感悟,常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易經》之理。當年在大唐,為了想算命騙錢,我對易經還下過一番功夫研究。

  晏采子雙目暴閃出灼熱的光芒:「你想要什麼?」

  「《太清金液華》!」我死死盯著他,「我知道,這本秘笈一定在你的手裡!否則你決不會出現在共時交點內!」

  如果共時交點的規律無誤,那麼對太清金液華充滿執念的我,構成了一個心靈天地,而與這個心靈天地交匯的,必然是另一個和太清金液華相關的天地。

  晏采子微微蹙眉:「我沒有這本秘笈,換個條件吧。」

  我心頭驟然下沉,仿佛在懸崖邊一腳踏空。晏采子不會騙我,難道共時交點出了差錯?

  「當年我手裡,倒是有一枚太清金液丹。」晏采子沉思道,「後來當作妖王對魔主的貢品交給了楚度,為了收服孫思妙,楚度將太清金液丹轉交給了夜流冰。孫思妙歸順楚度以後,這枚太清金液丹,最終應該落在了孫思妙的手裡。」

  「太清金液華,太清金液丹……」我反復默念,忽然想起昔日葫蘆島的一幕。

  「你看到了什麼?」目視綻開的桑樹嫩芽,楚度問我。

  「一葉而知秋,我看到了流動。」我仿佛重回那一瞬間的妙悟,喃喃自語,激動地望著晏采子,我幾乎喜極而泣:「太清金液丹!我要太清金液丹!只要你告訴孫思妙,這是我要的東西,他一定會乖乖雙手奉上!」

  七天七夜後,一顆金黃色的藥丸送到了我的手中。這時候,我的血肉完全潰爛腐壞,膿水直流,如果沒有丹田內的生氣支撐,早已奔赴黃泉了。

  鴿蛋大的丹丸,散發出濃郁的香氣,藥丸表面泛光,猶如鍍金一般,隱隱透出一絲絲碧色的暗紋。捧著這顆寶貴無比,世間僅存的太清金液丹,我的手忍不住發抖。

  「你怎麼知道孫思妙一定會給你?」晏采子問道。

  「因為阿凡提。他要為天定的魔主,也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啊!」我大笑,仰頭,一口吞下了太清金液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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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形逆天丸

  一葉而知秋。

  太清金液丹就像一片葉子,《太清金液華》是醞釀它的季節。

  正如葉子不僅僅是葉子,它是來日綻放的鮮花,也是昔日落地的種子。而無論是葉芽、鮮花、果實還是種籽,無不映示季節的更替變化。

  太清金液丹化做一道灼熱的液流入喉。

  看破外相,直面真如。

  液流仿佛分解成一條條細微的脈絡,清晰呈現在我的心中。每一天脈絡的生成,每一條脈絡的構造,每一條脈絡的變化,每一條脈絡的流向……映示出背後隱藏的根源……紛呈衍變的一個個「季節」。

  這些「季節」的名字,就叫《太清金液華》。

  如果丹鼎流以《太清金液華》秘笈煉製出太清金液丹被稱做「順」,那麼以煉出的太清金液丹,倒推出《太清金液華》秘笈,就是「逆」。

  沒有本質的區別,改變的只是流動的方向。

  正如生和死。

  光陰也是一種方向。

  一念及此,螺旋生死氣忽然開始逆向旋轉。

  太清金液丹的液流在我內腑遊竄,猶如化做了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文字,看不見,但在心靈的眼睛中一覽無遺。

  「精金為液母,清液為金子。金母隱液胎,太清藏液胎。金入於猛火,色不奪精光。金不失其重,日月形如常。」

  沉眠的龍蝶內丹陡然跳動。

  「轟!」丹田內緩緩升起鼎爐。螺旋生死氣當即湧上,繞著鼎爐盤旋,形成煉丹的熊熊烈火。

  「糟了!沒有丹草入鼎,你拿什麼開煉?」螭如夢初醒般大叫,丹鼎流的秘道術,必須要有藥草內丹做鼎料。

  「等你提醒黃花菜都涼了。」我沒好氣的回應道,丹爐緩緩轉動,鼎口對準了我身下的肉菌石,氣息緊鎖目標。既然肉菌石是北境開天闢地時的地母精華,我怎會輕易放過?

  或許是我的錯覺,肉菌石仿佛蠕動了一下,像是預感到了危機,竭力掙扎。然而,沙羅鐵枝把肉菌石與我死死綁在了一起,難以掙開。片刻後,肉菌石似是發出一聲哀鳴,一股無比渾厚溫淳、柔韌龐大的流汁被鼎爐強行吸出,流入我的身體內。吸取了肉菌石的精流,爐火立刻暴漲,鼎爐悠悠轉動,按照《太清金液華》的口訣開始煉製。

  爐內,肉菌石的精流漸漸聚成一顆乳黃色的液滴。

  「凝丹外金,內懷液華,金從月生,朔日受符。金返液華,太清相包,藏其匡廓,沉浮洞虛。金性不敗,清液不腐。」

  爐火翻騰,液滴跳躍。

  「轟!」爐火驀地暴起,螺旋生死氣颶風般沖入鼎爐,卷起液滴,貪婪吮吸。直到徹底吸取了液滴,螺旋生死氣猛地噴出鼎爐,繞著丹田內遊走,呈現出清亮的半液體狀。昔日丹田上方三寸的暗點,已被螺旋生死氣覆蓋。

  太清金液華煉成了!我驚喜萬分,恨不得仰天長嘯,發洩心中長期累積的鬱結。瞥了瞥身下的肉菌石,雖然它號稱永不磨損,雖然始終不碎不裂,但肉菌石的整個輪廓縮小了一圈,明顯被我盜取了部分精華。

  「肉菌石還能用啊!」螭興奮的嚷道,「不愧是大地精華凝聚出來的。」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按照丹鼎流九品的順序,將《紅花神種》《朱光雲碧腴》《紫華流精》重新煉製過,隨後打鐵趁熱,向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進軍。

  鼎爐緊緊鎖住肉菌石,吸取它的精華當做材料。可憐這塊擁有生命力的遠古奇物,被迫再次減肥。

  「滋潤瓊液,化轉流通。潛胎見玉,發散瓊光。玉胎漸進,日以益長。」隨著爐火升騰起伏,鼎爐內的肉菌石精華,慢慢轉化成一團瑩瑩生輝的玉胚。

  螺旋生死氣倏然鑽入玉胚,玉胚表面時不時地鼓起一個個柔亮水泡,色澤愈加明潤。

  「盈盈春澤,溶溶玉膏,含元納虛,播胎於玉。」玉胚「啪」一聲炸成精末,激濺的碎末重新融會成螺旋生死氣,在丹田內明淨流彩。

  幾個時辰的工夫,《玉胎瓊液膏》就被我勢如破竹般煉成。此時的螺旋生死氣猶如黏稠的膏狀,色澤黑碧相間,散發出玉石般的潤光。最可喜的是,我的身體不再流膿,屍斑淡化,腐爛的血肉有了癒合重生的跡象。

  肉菌石元氣大傷,幾乎縮減了一小半。晏采子站在對面,專注地望著我,也不催促發問,似在以心神感應我的體內變化。

  夜色覆蓋了蝕魂壑,蒼涼的秋風帶來遠方的雁鳴,孤寒的鳴聲裡隱隱透出一絲冬意。

  被囚禁在這裡,已經快一年了。

  從絕望,到希望,又回到絕望,再重新生出希望。不到一年的時間,讓我的心境起起落落,恍若歷經千錘百煉,幾世輪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丹鼎流第一品——《太和自然胎醴》!

  成敗在此一舉,死活就看今朝。我毫不猶豫,沖向最後的一關。

  鼎爐貪婪地掠奪肉菌石的精華,源源不斷地送入爐內。螺旋生死氣化做醇濃的爐火,環繞鼎爐。

  「混沌初開,鴻蒙乃生,化氣既竭,亡失至神。道窮則返,歸乎坤元。恒順地理,承天布宣。」如果說丹鼎流的前八品,是急火燒烤。那麼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則是慢火燉湯。爐火緩緩起伏,簇擁鼎爐,爐內的肉菌石精華化做一團迷迷濛濛的氣,慢吞吞地湧動。

  我舌抵上顎,含津吞液。閉目觀心,心與意合,完全沉浸在煉丹的過程中,忘卻了時間流逝。

  冥冥渺渺中,我的心神莫名地一驚。不知何時,肉菌石消失了,它的精華全部被吸入鼎爐,爐內的氣,模模糊糊地呈化出一個嬰兒的模樣。只是嬰兒一動不動,像一具僵硬的屍體。

  壞了!我的心驟然一緊。肉菌石已經被消耗一空,但《太和自然胎醴》還沒有煉成,鼎爐仍然試圖向外吸取鼎料。

  冷汗滲出我的額頭,煉丹的材料竟然不夠了!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簡直變態,連肉菌石這樣的奇寶也滿足不了煉製的需要。如果沒有新鮮材料入爐,我會被鼎爐反噬,熬成一鍋人肉湯。意念急轉,我全身冒出一蓬青黃色的光芒,沖入鼎爐。息壤被我硬生生的褪下,當做了鼎料。

  爐內的嬰兒微微動了一下,晃晃悠悠爬了起來。隨著息壤不斷煉化,嬰兒的輪廓漸漸清晰。我方才松了一口氣,只覺得眼皮沉甸甸地透著森寒,睜開眼,雪塊「簌簌」從眼皮抖落。放眼望去,蝕魂壑內一片皚皚雪白,竟然已是隆冬。我全身被積雪覆蓋,浮在黑水中央。沒有了肉菌石,我已經能夠自由行動,逃出蝕魂壑。唯有穿繞雙肩的沙羅鐵枝,猶如恥辱的烙印,兀自標識我曾經是一個囚徒。

  晏采子早已不見蹤影。

  合上雙眼,我重新將心神投入丹田。

  「玄幽遠渺,隔閡相連。應度育種,陰陽之元。寥廓恍惚,莫如其端。先迷失軌,後為主君。無平不陂,太和自然。」

  螺旋生死氣的爐火溫養著鼎爐,嬰兒的面目開始變得栩栩如生。

  好象又過了許久,息壤被一點點煉化,當《太和自然胎醴》即將完成的時候,材料再次告急。我瞠目結舌,這也太邪門了吧。肉菌石、息壤,無一不是舉世罕見的天材地寶,竟然還不夠煉《太和自然胎醴》!當年丹鼎流能煉製出逆生丸,估計掏空了整個門派的收藏。

  怎麼辦?我束手無策,爐內的嬰兒又有僵化的跡象,總不能半途廢棄,功虧一簣。可是我遠赴鯤鵬山時,兩手空空,所有的家底都留給了鳩丹媚,身邊再也沒有什麼藥材異寶,可供消耗了。

  「傻瓜,騎驢找驢!你肩膀的沙羅鐵枝難道不是上佳鼎料?」螭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心花怒放,沙羅鐵枝!萬萬沒有想到,楚度用來捆鎖我的鐵枝,會變成救命的鼎料!機關算盡太聰明,冥冥中的上蒼仿佛在戲弄楚度。如果他當初放我走,一旦丹田內死氣蘇醒,我必死無疑,根本不可能有修煉丹鼎流秘道術的機會。而如今在蝕魂壑內,太清金液丹、肉菌石、沙羅鐵枝簡直像超級大贈送,一樣樣自動上門,連車馬費也省了。

  丹鼎爐開始全力吸取沙羅鐵枝,但遠遠沒有想像的那麼容易。沙羅鐵枝精氣固鎖,凝然不動,鼎爐連零星半點也吸不過來。

  螺旋生死氣迅速暴漲,黏稠的膏體如同沼澤一般轉動,形成強大的螺旋吸力。沙羅鐵枝受到牽引,顫動不停。然而螺旋生死氣無法抵達肩胛,因此再如何旋吸,終究難以觸及沙羅鐵枝,後者的精華絲毫沒有泄出。

  爐內的嬰兒似是預感不妙,不安地動來動去。我心急如焚,鼎爐「砰砰」跳個不停。《太和自然胎醴》煉製到了最後關頭,再不添加材料,所有心血都要付之東流。鼎爐越跳越急,「嘶嘶嘶嘶」爐內倏然傳來一陣類似漏氣的聲響。嬰兒搖搖晃晃,清晰的身體又變得隱隱約約,仿佛隨時會消散。

  我的心一片冰冷。

  異變陡生!爐內嬰兒猛然掙扎了一下,顫顫巍巍地探出手,朝著肩胛處沙羅鐵枝的方向,奮力一抓。

  「喀嚓!」肩胛處的肌肉一松,沙羅鐵枝斷開了!鐵枝融化成一道雄渾鋒利的烏色精氣,向嬰兒的手噴射而去,瞬間投入鼎爐,當場煉化。

  「變易更盛,消息相因。終坤複始,周連迴圈。」爐火騰躍,嬰兒手舞足蹈。片刻後,鼎爐轟然劇震,螺旋生死氣迫不及待的沖入鼎爐,嬰兒張開嘴,長鯨汲水一般吞入螺旋生死氣。嬰兒的身體越來越亮,綻放出黑碧色的神異光芒,一道道螺旋生死氣飛舞環繞。

  嬰兒像吹氣似的鼓脹起來,漲到鼎爐的極限時,猛的炸開。炕內噴出一股非液非固、非光非氣、非虛非實的奇特物質——太和自然胎醴!

  月魂和螭齊齊爆發出喜悅的呼喊。

  我欣喜若狂。由於螺旋生死氣的特殊性質,煉出來的太和自然胎醴已經變異,應該稱做我獨有的「生死螺旋胎醴」。它晶瑩光潤,分成玄黑與清碧雙色,密不可分的扭轉成一個迴圈複始,首尾相銜的螺旋紋。

  生死螺旋胎醴像甘美的瓊漿玉液,流轉內腑。流過處,斷裂的手筋、腳筋順勢相連,渾身掉下一塊塊黑黃色的堅硬疤痂,露出裡面溫潤如玉的新生肌膚。這種光潔無瑕的玉質感膚色,近乎完美,我只在楚度、晏采子和公子櫻身上見到過。

  蝕魂壑內,水聲潺潺,四處的積雪正在融化,儼然已是初春季節。《太和自然胎醴》用了四個多月的漫長時間,才煉製成功。而我在蝕魂壑,也被囚禁了整整一年有餘。其間悲喜變幻,抑揚頓挫,恍若隔世。

  孤獨悲慘的囚徒生涯,磨掉了當年我獨上鯤鵬山的狂氣、銳氣,也為我沉澱了豐富的經驗、智慧。就像河水帶走了卵石的崢嶸棱角,卻令它光潔滑潤。

  這或許是我不想經歷的,卻是我不得不經歷的。又或許是每一個生命都必須經歷的,其中的得、失永遠難以清楚衡量。唯知一年前彼岸的我,與一年後此岸的我,再也不能調換。

  一個人在蝕魂壑內,我發了半天的呆,直到夜深,雙頭怪紛紛湧出,我才如夢初醒。

  我……已……經自由了。

  抑制的喜悅狂噴而出。

  「煉成了!逆生丸……我真的煉成了!我自由了!」我向著天空縱情大喊,手舞足蹈,如癡如狂。全身精、氣、神彌漫,每一個毛孔仿佛都在歡呼,激動興奮的狂潮一波接一波湧至,將身心徹底淹沒。

  活下來了,我又一次活下來了!

  我重獲自由了!

  「轟!」「喜」感同身受,化做一輪實質的金紅色太陽,升騰離體。千萬道光焰噴吐,無數圈彩暈閃爍,映得夜空流光溢彩,七色繽紛。

  繼「哀」、「懼」、「欲」之後,「喜」終告大成!

  由於吸取、融合了息壤,我的肉身再次增強,加上雙頭怪的錘煉,六欲的元力蛻繭化蝶,攀上了一個嶄新的高峰!我隱隱覺得,只要再添一把火,六欲甚至也能實質化,離體禦敵!

  驚喜不止於此。生死螺旋胎醴在內腑流轉了數百周之後,肩胛處竟然生出了藕斷絲連的感覺。變異的人形逆生丸比原裝的逆生丸功效更強,即使沒有琵琶骨,一點點生死螺旋胎醴依然艱難地穿過了肩胛,破天荒形成了一個大周天迴圈!

  這意味著不用琵琶骨,我照樣能修煉,能施法!

  美中不足的是,大周天迴圈時,絕大部分的生死螺旋胎醴都從肩胛處泄出,白白浪費,只有極細微的生死螺旋胎醴能夠繼續流轉。等於我修煉一千年,其中九百九十九年是在做無用功。儘管生死螺旋胎醴的級別遠遠超過了一般的氣,仍然不能讓我滿足,若是等我猴年馬月地恢復妖力,楚度早就開天闢地了。

  「月魂,我要結魅胎!現在就要!」我毅然說道,「哀」從神識內浮出,化做一片縹緲遊移的灰霧,裹住我全身,神不知鬼不覺的飄向半空。

  「你確定嗎?」月魂神色肅穆,語氣異常鄭重,「你要考慮仔細了。魅是打破平衡,逆天而行的生命。一旦你結成魅胎,在各重天來去自如,必然遭至天忌。」

  我微微一笑:「我這個『人形逆生丸』早就打破平衡了,哪有什麼好顧慮的?天命對我有利,我就信,對我阻礙,我就不信。何況我是上天指定的魔主,少不得它要給我一點優惠吧?」

  月魂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道:「當年殺害魅的兇手,說不定會找上門來,要你這個魔主大人的小命。」

  「殺害魅的兇手?」我心中一個激靈,「魅到底是怎麼滅絕的?」

  月魂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邁入了知微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魅胎我一定要結,不然白活了。」我略一思索,道,「你放心,為魅復仇,我會量力而行。對了,結成魅胎需要什麼?」

  月魂「嗯」了一聲,道:「一個安靜的環境,還要有人在旁護法,以免發生意外。去鳩丹媚的住處吧,那裡好一些。」

  「一路上未必太平,『哀』實質化的時間也有限,堅持不了太久。」我想了想,欣然道,「我倒有一個絕佳的地點,正好順便還債。」

  「你是說……」

  「還有比晏采子更好的護法人麼?」我微微一笑,駕馭著「哀」飛出了蝕魂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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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因為遺憾,所以美麗

  深夜的鯤鵬山一片寂靜,春霧清寒料峭,夜露濕重。各處山道崗哨,只有零零散散的妖怪來回巡視,鐵制盔甲摩擦聲顯得十分刺耳。

  絕大部分妖軍都已開赴戰場,或是鎮守魔剎天各個天壑,留在鯤鵬山的不過千數。我抓住一個站崗的妖怪,很快拷問出了晏采子的住處。

  尋至主峰東側的山頭,我按下灰霧,飄向濃蔭遮掩處的一座洞府。

  緊閉的洞門忽然開啟,讓我伸手推了個空。

  「你真的脫困了。」晏采子的語聲突兀響在耳畔,未見我人,便已察覺出我的到來。這等近乎鬼神的通靈感,分明源于共時交點之秘。

  「是的,我自由了。」我興奮的點點頭,走入幽黑的洞口。

  「自由?你只是脫困了。」石門在身後「吱吱」的合攏。

  我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有什麼不同嗎?」

  「不拘一物,不羈一念,方是自由。」洞深處,亮起朦朧的光點,晏采子的身影隨著光點放大,由模糊而漸漸清晰。

  「那麼我永遠不會有自由的一天了。在我看來,有物可拘,有念可掛,才能更好的領略出生命的豐富滋味,否則,自由還有什麼意義?」我不以為然地道,向晏采子走去。

  雖然雙方距離不過數丈,我卻無法走近對方,反倒越走越遠。最終,居然發現自己走到了洞府門外。

  「是道陣禁制麼?還真是奇特,難怪碧落賦能榮登清虛天第一名門。當初在千洞窟見識了玄凝釘簽,我就該想到,前輩隱身在魔剎天。」我對著石門道,「前輩,我是來兌現當日的諾言的,沒理由讓我吃閉門羹吧?」

  「我何時關過門?」石門消失在黑暗中,我仍然站在洞內,遠處是晏采子古井無波的面容。

  「越是拘限,越是羈掛,就越會偏離。」晏采子輕輕一步,邁到我的跟前,「越想得到什麼,就越會失去。」

  我搖搖頭:「難道因為怕『失』,就不敢去『得』?如果連渴望得到的念頭都失去了,才是真正的『失』。」

  晏采子黯然。

  我笑道:「我今日來此,是為了用《易經》抵消那顆太清金液丹。」

  晏采子打量了我一陣,歎道:「想不到丹鼎流的秘道術,竟然可以抗拒黃泉天的死氣,令你起死回生。不過若是沒有你體內的生氣中和,也是枉然。」

  「前輩法眼如炬,只是其中過程複雜,待我慢慢細述。」

  「不必了。」晏采子漠然道,「你只需講出《易經》之理,便可離開,其餘的東西我沒興趣。」

  「前輩對我體內的生死螺旋胎醴也不感興趣嗎?」我不緊不慢地誘惑道,「我敢說,即便是前輩苦修多年的醇厚內氣,在質上都比它差了一籌。」

  「生死螺旋胎醴?」晏采子好象有點動心了。

  我不失時機的添了一把柴火:「除此之處,前輩將親眼目睹,我是如何塑出魅胎,重得法力的。」像楚度、晏采子這樣的人,俗物俗事已經不能打動他們了,只有稀奇古怪的東西才會有吸引力。

  晏采子盯著我看了許久,冷笑道:「是想找一個免費的護衛嗎?」

  「我早說了,前輩法眼如炬!大家互惠互利,共同進步嘛。」我頓了頓,見對方沒有反對,便坦言魅胎一事,又把煉出生死螺旋胎醴的經過一五一十道出。

  「如果生死螺旋胎醴能夠壯大,我恐怕連黃泉天也能闖一闖了。」我運轉生死螺旋胎醴,黑碧雙色胎醴從肩胛處泄出,幽冥的氣息與勃勃生機水乳交融在一起,宛如孿生雙子。散泄的胎醴觸及洞壁,整片岩石莫名向內凹陷,像是被吃掉了一塊。凹陷處,既沒有裂痕,也不見碎落的精末。

  晏采子微微動容,袍袖一卷,透出至精至純的清氣,迅速形成了一個氣罩,向生死螺旋胎醴罩去。胎醴猶如未覺,毫不費力地穿透氣罩,兩者接觸的剎那,部分氣罩竟然消失了,就像那塊被吃掉的壁。片刻後,生死螺旋胎醴緩緩消散在洞中。

  「怎麼樣?這股新生的力量還不錯吧?」我暗地裡一陣竊喜,生死螺旋胎醴太奇妙了,輕輕化解了晏采子的氣罩。

  「何止是不錯,簡直是匪夷所思。」晏采子滿臉壓抑不住的驚訝,伸手撫摸石壁,修長如玉的手指在凹陷處慢慢劃動。

  「缺了這塊岩石,去哪裡了呢?」他眉頭微蹙,神色凝重。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古怪。生死螺旋胎醴再厲害,但碎石要見粉,殺人要見屍,總不會憑空把東西變沒了吧?

  「繼續運轉生死螺旋胎醴,不要停。」晏采子突然喝道,雙手按住了我的肩頭,當生死螺旋胎醴從肩胛處泄出時,晏采子的手掌輕輕抖動了一下,旋即面色劇變,他的十指指尖詭異地不見了,像是被「吃」進了一個無形的大嘴裡。

  輕哼一聲,晏采子雙手冒出氤氳清氣,手腕如同靈活的魚兒飛速滑游,靈幻之極。須臾,十指指尖重新出現在手上,仿佛他又把指從無形的大嘴裡拔了回來。

  「有意思。」晏采子凝視雙掌,目光閃耀著一絲灼熱,「很久沒有這種恐懼的感覺了。不錯,非常難得的體驗。就像被一點點拖向冥獄一樣,惡鬼厲嚎,血流成河。」

  我奇道:「怎麼會這樣?」

  晏采子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現在我知道,缺少的那塊岩石,消失的部分氣罩,究竟去哪裡了!」

  「難道是?」我心中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駭然叫道,「黃泉天?」

  晏采子緩緩點頭:「生死螺旋胎醴,就像人為地打開一個通往黃泉天的天壑,胎醴過處,所有的人、物都會被吸入黃泉。」

  我不禁憂喜參半,喜的是生死螺旋胎醴威力奇特,可以將對方直接送入黃泉天;憂的是對敵時,生死螺旋胎醴會波及自己人。

  「你初得生死螺旋胎醴,還來不及領會其中的奧妙。如何收斂,如何釋放,如何運用存乎一心,都要費工夫琢磨,才能學會控制。」晏采子掌心噴出一縷氤氳清氣,凝成晶瑩剔透的液流,裹住了洩露出來的生死螺旋胎醴。就像一個水晶球,包住了黑碧雙色。

  「眼下你還差得遠呢。」晏采子一哂,水晶球流動起來,生死螺旋胎醴的色澤越來越淡,如同被流水沖散而逝。

  我心裡清楚,生死螺旋胎醴的質雖高,但量太少,只有想法子使其壯大,並參透它的奧秘,才能用來克敵對戰。晏采子又道:「生死螺旋胎醴既然可以將人送入黃泉天,也應當能將黃泉天的東西取出來。」

  我心頭一跳,丹鼎流秘道術的最高成果逆生丸,不就有起死回生的奇效麼?依術煉製出來的生死螺旋胎醴,也該有類似的作用吧?想到這裡,我心頭火熱,如果生死螺旋胎醴日後大成,我豈不是要誰活就活,要誰死就死,變相地掌控了整個黃泉天?

  「這對你未必是一年好事。」晏采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離龍蝶更近了。」

  「多謝前輩提醒,我自會小心。」我沉思片刻,開始將《易經》各卦慢慢道來。

  這麼一說,就是三天,我還覺得有些詞不達意。《易經》易學難精,各卦的推衍變化更是巧妙,別說三天,三年都不見得能搞通透。晏采子聽得如癡如醉,時而悶頭苦思,時而擊節喝彩,石壁上畫滿了種種卦像變化。

  「在用《易經》卜卦之前,古人通常會沐浴、齋戒、燃香,然後選取蓍草或者銅錢,進行占卜。」我娓娓細訴,隨意抓起三枚石塊,刻成銅錢正反模樣,拋擲了六次,「顯示出來的卦象,往往和事實有著驚人的巧合,所以《易經》常被用來算命掙錢。」

  「沐浴、齋戒、燃香,都是為了靜心。」晏采子目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不錯,正是『心誠則靈』!」我撫掌笑道,「心靈的世界猶如一汪清澈的碧水,流向另一個外部的天地。用心扔擲出來的銅錢結果,正是水流過的痕跡。從水痕中,便能透視出外在天地的變化。」

  「所以扔擲銅錢看似偶然,其實是心靈天地的驅動所致,同時與外在的另一個天地契合。銅錢正反的結果——卦爻,恰恰成為了雙方的交點!」晏采子霍然站起,不住來回走動。

  「所以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兩個獨立的天地各自運行,交點但是我們口中的『巧合』。這些巧合,又往往被說成是吉兆、凶兆。戰國時,晉國的君主晉景公得了病,秦國派了一個叫做醫緩的神醫,去替他醫治。在神醫還沒有到達前,晉景公忽然做了個怪夢:夢中有兩個長得稀奇古怪的小人,一個說:『壞了壞了,神醫要來抓我們啦,怎麼辦呢?』另一個答道:『在心的下面、膈的上面,有個叫膏肓的地方。只要躲到那裡面,神醫也拿我們沒辦法!』後來,醫緩到了晉國會診,對晉景公無奈地說:『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晉景公的這個夢,其實就是與病情產生的神秘交點。」

  「所以夢,也是心靈的水流痕跡啊。」晏采子神采奕奕,在空中虛畫了一連串卦爻,突然盤膝坐下,陷入了不語不動的沉思。

  過了幾天,晏采子依然保持著入定的姿勢,周遭清氣蔚然起伏,不時凝結出一滴滴晶瑩的液珠,懸浮在半空,片刻後又化做雲煙蒸騰。

  我看他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就不再乾等,嘗試先結出魅胎,功成時再向他細述也是一樣。

  一腿微曲獨立,一腿向左淩空挑起,腳尖偏內,斜斜向上。按照月魂的指示,我擺出了一個魅舞的姿勢,雙臂猶如弱柳,飛揚成曼妙的弧線。

  「張口!」月魂沉聲道,一粒類似黃豆的東西跳進我的嘴巴,遇唾即溶。

  「這是什麼?好象有點眼熟嘛。」我咂吧一下嘴,回味它的怪澀滋味。

  「它叫做源心。還記得在龍鯨肚內,你的第一次飛升嗎?」

  我這才回想起,初次飛升時隨意一抓的收穫:「難道源心是什麼寶貝?我的運氣好得太離譜了吧?」

  「源心不是什麼寶貝,只能稱做『異物』。它能與你的神識共鳴,將你帶入任何種族生命的本源,昭示出生命衍化的漫長歷史。正是因為你得到了源心,我才下定決心隨你入世。」月魂的聲音越來越渺茫,聽得我昏昏欲睡。

  「來吧,閉上眼,不要有絲毫的抗拒……」月魂的語聲像是一縷越飄越高的輕煙,飄入了另一個世界。

  「轟!」四下裡光華清亮,粼粼閃爍,冰澈的月輝流成無邊無際的皎潔光海。月魂化做一條彎彎的月亮船,載著我向深處漂去。

  「有了源心,你才能進入魅的意識之海,融入魅的本源,結出魅胎。」

  月魂緩緩地道,「魅胎,是需要你用心結出來的。」

  高高翹起的船頭,源心化成一葉風帆,輕盈搖曳,控制著漂流的方向。月光在前方流瀉成一座魅魂之門,拱門內,依稀有魅婆娑多姿的舞影。

  「準備好了嗎?」月魂在門前緩緩停下,「進入之前,你必須暫時放下所有的功利俗念,掃淨心裡每一個角落的陰暗。因為魅的本源,容不下半點塵垢。」

  我愣了一下:「這可能嗎?我又不是聖人。」

  「暫時丟開雜念吧,就像拂去鏡面上蒙染上的灰,回到最初的明淨。」

  月魂發出「叮咚」清鳴,樂聲高潔通透,淙淙盈盈,猶如月光下閃爍的甘泉沁人心脾。我頓覺精神一爽,如沐甘霖,在空靈剔透的樂聲中,身心也變漸漸通明透徹。

  「想一想,追根溯源,慢慢地往回走,回到你最初的心。」月魂悠然鳴唱,源心風帆呼地鼓脹而起,帶動月魂沖入了魅魂之門。

  閃耀的光芒刺眼。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粘糊糊的汗珠隨之滾落,流進了脖頸。日頭烈辣,我趴在一棵高大的槐樹頂上,眯著眼,伸長了脖子,盯著對面高聳圍牆內的花園。秋千上的少女像一隻飛舞的彩蝶,灑滿園子的嬌笑聲是彩蝶抖落的花粉。

  王大小姐?我怔怔地望著她,恍如驚夢。樹上的知了叫得起勁,前塵往事潮水般湧入腦海,一時忘卻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疑慮。

  趴在樹頂,遠遠地望著她,樹上的少年仿佛在牆外慢慢變老。

  牆真的太高了。

  園裡和園外,是兩個世界。

  所以爬上了最高的樹,也是枉然。所以我一天天看她,也一天天離她更遠。

  越是想抓,就越抓不住,越是抓不住就越想抓。

  這一切她永遠不會知道。她永遠不會知道,牆外一個少年于她寄託了所有的夢想,所有的喜悅和所有的哀傷。

  就像嬉戲在百花叢中的美麗蝴蝶,永遠無法知道,藏在樹蔭裡的醜陋知了。這種遺憾不夠深沉,但輕得透明。這種遺憾永遠無法代替,所以只能填補。

  是的。

  「遺憾。」當我想起這個詞時,樂聲盈耳,渾身泛出青碧色的光彩。一蓬亮如銀霜的長髮噴泉般從我頭頂散開,身軀開始變化,九條雪白如玉的手臂曼妙伸展,身下化做矯夭舞動的一腿。

  「轟!」我騰空躍起,化成了魅!

  天空化成了月光的海洋,我向著最璀璨的光源飛去。

  下方變成了北境遼闊斑斕、聲色變幻的山河,無數魅從各重天飛來,歡舞相聚在一起。

  在寂美的落日沙漠,在靜美的月光海峽,在奇美的冰雪山川,在壯美的彩霞高原……我們起舞!

  因為人生有太多遺憾,所以更要美麗的起舞!

  正因為生命有太多的遺憾,所以要用激情的飛揚來填補!

  魅——是遺憾所化。

  每一個北境的生命,都會或多或少地留下遺憾,無窮無盡的遺憾執念生出了魅。所以魅可以穿任何一重天,所以魅竭力挽留逝去的美好。

  我跟隨著魅的飛舞,舞過北境的風土地理,舞過悠長的歲月。我的心神和魅緊緊相連,體驗著它們的經歷,感受著它們的內心,學會如何將埋藏的憂傷跳成一曲喜悅的舞蹈。

  「魅的本源,是遺憾,也是昇華。」我喃喃地道,像是陡然抓住了一道閃耀的靈光,「月魂,其實,魅並不希望你為它們報仇呢。」

  轟然巨響,剎那間,空氣凝滯,我渾身上下被一團黏稠的腔體包裹。腔體閃閃發光,流動著溫熱的液體。柔軟的腔壁有節奏地起伏,一條柔軟的肉管纏繞出來,連接我的肚臍,滋潤的汁液源源不斷地流入體內。

  我就像一個子宮內的嬰兒,貪婪的吸取養分,漸漸地,陷入了平和香甜的睡夢。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沉睡中醒來,四周昏暗,岩石的洞壁投下濃重的陰影。一粒黃豆大小的東西從喉內噴出,掉在地上,碎成了殘渣。正是我先前服下的源心。

  晏采子站在我的對面,目光灼灼,像在觀察一個珍稀動物。

  「是源心?」他撿起地上的殘渣,仔細瞧了瞧。

  「是源心。」我好象睡了數千年,口舌都有些不流利了。

  「我曾在靈寶天得到過一顆源心。」晏采子出神地道,「因為源心,從此我走出了『我』。」

  我無暇分辨晏采子話中的意思,神思內,月魂的幽鳴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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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冊 動盪山河 第一章 易經

  隨著月魂的樂聲,我的心臟合拍似地跳動。

  我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內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生出了網狀結構的銀色經脈,呈圓形環繞,散發出月光的清輝。原先的骨架已經消失了,體內撐出一根根類似骨骼的東西,與血肉相連。這些骨骼猶如水晶,呈雙螺旋纏繞,光潤纖細,硬中帶軟,骨骼上凸起密密麻麻,小巧圓潤的骨節。整副骨架似乎能以任何角度隨意彎曲。

  無論是網狀經脈,還是水晶骨骼,相比過去都產生了質的蛻變,完全顛覆了我對內腑的認知。生死螺旋胎醴猶如掙出鐵籠的飛鳥,沿著經脈歡暢旋動。沒有常識中的琵琶骨,因為根本不需要,生死螺旋胎醴在網狀經脈內自由自在地流走,形成圓滿的迴圈。

  每迴圈一圈,生死螺旋胎醴便壯大一點,法力也隨之增加一分。按照這個速度,三個月內,我當可法力盡複。

  與此同時,我腦海中仿佛多出了一點東西,像是魅起舞的清影,想要分辨,又覺得模模糊糊,難以捕捉其中的神韻。

  「還是不完美。」月魂輕輕歎息,「雖然在源心的幫助下,你融入了魅的本源,結出魅胎。可惜你終究沒能領悟出魅舞的最終階段。」

  月魂的語聲充滿愁苦:「這是我的錯。因為我想起了魅滅絕的仇恨,無法再保持純淨的心境,從而影響到魅的本源和你的融合。」

  「難怪我沒有見到魅的滅絕。不過這樣已經很好了。」我舒展筋骨,活動了一下手腳,「我永遠無法變成真正的魅。因為我們填補遺憾的方式,根本就不一樣。倒是你,是否真要為魅報仇呢?這麼說或許很殘忍,但為魅復仇的你,已經背叛了魅的初衷。」

  我酸楚地笑了笑,「為了填補遺憾,我已經變了,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我只想討回一個公道。」月魂默然有頃,道,「其實仇恨和遺憾一樣,不能替代,只能填補。」

  我暗自歎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魂器有魂器的煩惱,人、妖有人、妖的痛苦。「不知我打擾了前輩多久?」我瞥了一眼晏采子,哪怕悟出共時交點的他,同樣有自己的心結。

  「十天。」晏采子反問道,「魅胎的感覺如何?」

  「就像換了個肉身,生死螺旋胎醴也能周天迴圈了。說起來,還要多謝前輩為我護法。」我細述結胎的過程,禁不住嘖嘖稱奇。

  晏采子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謝就不必了。」伸出右手,大拇指緩緩翹起,沉重的氣勢猶如山巒般透指而出,壓得我呼吸急促。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前輩要做什麼?」

  「我親自動手,感受一下魅胎的奇特。」晏采子的大拇指向我緩緩按來,氣勢凝渾厚重,四周的岩壁仿佛被它一點點逼出了視野。

  「前輩口中的『動手』是什麼意思?」

  「無論是魅胎,還是生死螺旋胎醴,只有和你過招時,我才能充分體會它們的微妙。」

  被囚禁了一年多,我的手腳頗有些發癢,也想試一試結成魅胎後的實力。何況和晏采子這樣的傳奇人物動手,更令我見獵心喜。嘴裡兀自推諉:「我的妖力沒有恢復,動手過招不太公平吧?」

  「我站在原地不動,也不會用超過你的法力攻擊,如何?」

  「這麼一來,前輩太吃虧了。」我搖頭道。雙方法力相若的話,如果拼不過,我大可以逃避。而對方不能移動,只能當靶子。

  「我的道境勝你一籌,此消彼長,誰也沒賺便宜。別婆婆媽媽了,動手。」晏采子冷冷一哂,白潤如玉的拇指在視野內不斷擴大,猶如巍巍雄山,淩空而懸。

  「哀」立即升出神識,化作一片濛濛灰霧裹住我,以飄曳不定應對晏采子的雄渾如山。

  晏采子的拇指忽然輕輕一晃,化作幢幢山影。一時間,仿佛天塌陷了,一座座巨峰轟然砸來,不容絲毫空隙閃躲。

  這不像是幻象,無數沙石從山峰滾落,砸在地上「砰砰」有聲,濺得洞內塵土飛揚。

  然而這洞不過丈許來高,怎能容得下如此多的高山?來不及去想其中的怪異,我全力駕馭灰霧迎上,試圖以「哀」消融山石。

  眼看雙方即將接觸,晏采子突然縮回拇指,滿天山影消失不見。「哀」原本蓄勢而發,誰料竟撲了個空,不免使我有些錯愕。

  沒有一點徵兆,一根光潔華潤的中指猶如驚天長虹,破空射來。晏采子中指一挺,整根手指化作淩厲的白芒,「呲啦」刺入灰霧。

  對方突然的變招令我措手不及,晏采子中指頻頻跳動,無數道雪白的厲光撕開灰霧。「哀」四分五裂,潰不成軍。眨眼間,白芒破開霧團,射向我的額頭。

  我心叫不妙,「哀」竭力收縮,在身前凝聚護衛。「欲」化作閃耀的電蟒浮出神識,劈出一道道藍色的電光,狠狠斬向白芒。

  剎那間,白芒聚成一根往回彎曲的中指,再次令我撲空。而此時,晏采子的無名指已斜斜掃出,招式轉換之間,完全到了行雲流水,靈動無跡的地步。

  無名指在半空劃過,就像劃開了一個蓄洪的閘門,空中溢出白嘩嘩的波浪,水滔滔冒湧出來,將四周漲成汪洋大澤。晏采子的無名指不知何時,已經化成一頭搖頭晃腦的水獸,碩大無朋,噴水吐霧,挾驚濤駭浪迎向「欲」。

  電光劈落在水獸身上,反倒使水獸更加威猛兇惡,渾身流爍起藍色光華。耳聽晏采子道:「你既習《易經》,當知相生相剋的道理。」轟然一聲巨響,水獸穿過密密麻麻的電光,向我猛撲。

  我突然隱入灰霧,果斷後退,不再抵擋。晏采子的法術變化實在太快,如果我見招拆招,鐵定被他死死壓制。只有先行閃避,在對方勢盡的一刻出擊才有機會。

  身形展開,我頓時感到了魅胎的好處,肉身輕盈得像一根羽毛,隨著骨骼扭動,身軀可以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動作。

  水獸猶如附骨之疽,緊撲不舍,四面波濤澎湃,雙方順著波峰波谷高低起伏,一追一逃。

  我開始刻意放慢速度。

  水獸越追越近,當一個巨浪牆立而起時,我霍然轉身,借助浪勢反撲。

  又一次撲空。

  背後的水獸詭異地消失無蹤。

  我胸中鬱悶之極,晏采子太滑溜了,根本不肯和我實打實地對招。和他作戰,有一種有力使不出的憋屈,令我完全陷入了被動。

  四下裡,波濤滾滾。也不知水獸潛伏在哪一個波浪內,擇機而噬。

  我竭力斂除雜念,持靜守神,以妙有的道境感應四周一切。每一道湍急的激流變化,每一波洶湧的巨浪起伏,無不盡收眼底。

  妙有的境界比起空強太多了,我儼然生出把握全域的操縱感。可想而知,知微又該如何厲害。

  濤聲震耳欲聾,波濤愈湧愈烈,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水幕。

  水獸仿佛徹底失蹤了,又仿佛隨時會從背後撲出。

  我順著水面一刻不停地滑動,不斷變幻姿勢,不敢有絲毫大意。

  憑藉知微道境,晏采子可以細緻入微地察覺出整個戰局的任何變化,瞭解我的一舉一動,從而占儘先機。

  除了等待,我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這麼等下去,我就像一根越繃越緊的弦。到時不用晏采子出手,我就會因為堅持不住,自行崩斷。

  我終於體會到了楚度和晏采子最大的不同。前者是以絕對的強勢打壓對手的強勢,後者是以變化不斷地削弱對手,再以最強的一擊疾攻對手最弱的一環。

  「轟!」周圍的波浪陡然升高,猶如擎天巨掌輪番拍下,激濺起白茫茫的一片。

  暗流愈加湍急,千萬道暗流紛至遝來,彼此衝撞。我的身形再也無法保持靈動,不得不分神與巨浪相抗。

  左側三丈開外,一團水影急速滾來,水獸威猛的勢頭隱隱可見。

  晏采子出手了!

  我心念一轉,身軀驟然一沉,潛入水下,以高速向下竄遊。身後激浪翻騰,水獸死追不放。

  我一口氣遊出數千丈,前方,濃密的水藻隨波拂動,藻群像伸出細長的手臂,纏繞過來。

  一絲危險的警兆倏然閃過腦海,我身形急轉,「喜」幾乎在同時躍出神識,光芒耀眼的火球沖向水藻。

  「轟!」水藻被灼熱的光焰燒成焦炭,粉末飛滅,露出藏在其中的一根溫潤尾指!

  好險,差點被陰了!我驚出一身冷汗,霍然轉身,目光緊緊鎖住急速逼近的水獸,以「欲」不斷電擊對手,做著看似無用的阻攔。

  水壓陡增,水獸輕鬆穿過電網,撲至跟前,與我面貼面相對。剎那間,「懼」升騰而出,以水對水。黑色的雨點密集噴射,措不及防的水獸當場被染成墨汁,流淌潰散。

  萬頃波濤在瞬間蒸發,四周景物重新變回了熟悉的岩洞。晏采子正緩緩縮回尾指、無名指,兩根手指色澤發黑,顯然是我剛才的傑作。

  我如釋重負,在北境經歷的決戰也不少了,這一仗談不上轟轟烈烈,卻打得最是驚心動魄。從一開始就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直到最後,才扳回劣勢。

  「七情的威力的確奇妙。」晏采子手掌微微一抖,一層焦黑的皮從雙指蛻落,恢復了瑩潤如玉的膚色,看得我目瞪口呆。

  略一沉思,晏采子道:「和你最後交擊的一刻,我居然覺得忽喜忽懼,患得患失,心神險些為之動搖。」

  我一愣,旋即喜道:「七情還有這樣的功效?」

  「若是別的對手硬接你這一擊,恐怕會當場大喜大驚,心神崩潰,變成瘋子。不過對上知微高手,用處不大。」晏采子點點頭,「除去北境知微高手以及三大玄師,你算是第一人了。」

  我暗忖道,知微高手極度注重心理磨練,個個心志堅毅似鐵,很難真正影響他們的情緒。但我的七情同樣沒有大成,隨著道境提升,七情應當還能發揮出更強的威力。「究竟要如何才能戰勝玄師?」我趁機問道。玄師總讓我覺得十分神秘,雖然和無痕幹過一仗,但他明顯未盡全力。而莊夢能從楚度手裡逃脫,足以證明玄師的本事。

  「對戰玄師,有點像解謎題,玄師設疑你作答。你若能解出謎題的答案,便可自保。你若能從對方的謎題中找出破綻,順勢將謎題誤導,反將玄師一軍,便可獲勝。玄師的謎題以命理為血,以心智為骨,以陣法為肌,以法術為膚。可謂千變萬化,防不勝防。通常法力與他們在伯仲之間的人,是極難戰勝玄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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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0:36 |只看該作者
  我想起與無痕一戰中,對方表面上是以沙之禁盤的陣勢將我困住,實則暗含生靈宿命的謎題。既要動腦,又要動手,兩者缺一不可。

  「好了,熱身完畢,正式過招吧。」晏采子的十指像水流一樣波動起來。

  「熱身?」我嘴巴發苦,前輩也不能這麼打擊後起之秀啊。把我逼到那種程度只算熱身?老傢伙太扯了吧!

  左手拇指翹起,右手食指挺出,晏采子雙手齊動,一緩一疾,一高一低,向我按來。

  我忽然面色大變。

  晏采子的左手拇指散發出莫可沛禦的威壓,猶如浩瀚蒼穹,俯視蒼生。右手食指不停顫動,發出「隆隆」雷響。左右齊施,猶如雷鳴天下!

  「天下雷行,物與無妄!」我震驚得望著晏采子,失聲叫道。這一天一雷的合勢,竟然是易經中的乾卦與震卦衍變出來的無妄卦象!

  他竟然已將易經融入了法術!

  無妄卦——天雷威行,萬物順從。

  晏采子雙指按來的同時,浩浩然、巍巍然的氣勢不斷攀升。驚雷怒吼,震耳欲聾,似乎代表了上蒼的旨意,令我不得妄動。

  在無妄卦的鎮壓下,我一時心神被攝,意搖魂飛,身體像是僵住了,眼睜睜地望著天雷逼近。

  體內網狀經脈忽然輕輕震盪。仿佛溫暖的春風吹拂過冰湖,冰層融化,水波蕩起陣陣漣漪。我的手腳立刻恢復了靈活,腳尖一點,向後急退。「哀」升騰而出,化作一團灰霧緊裹住我。

  霹靂追著我飛退的軌跡一路轟擊,碎石斷岩在腳下紛紛炸開。「困卦!」晏采子喝道,手勢忽變,左手無名指在上,斜勾劃成圈,圈內溢出滾滾沼澤,右手無名指在下,外挑生水。

  在《易經》六十四卦中,水屬於坎卦,澤屬於兌卦。水下澤上,坎、兌雙卦衍化成困卦。

  困卦……淪入坎陷,困頓征凶。是有名的大凶大險,壞得不能再壞的卦象!在大唐,誰蔔測到了困卦,就是大難臨頭,得趕緊跟算命先生謀求化解,荷包大出血是少不了的。

  沼澤氾濫,湧滿了我的四周,混濁的漿液向上迅速滾動。晏采子右手無名指偏離左手,順勢下引,沼澤裡的水受他引動,向外抽離,沼澤變得漸漸乾涸。

  我頓感呼吸困難,手腳痙攣般地抖動,完全不受控制。就像河中水幹,裸露的河床上苦苦掙扎的一尾魚。困卦的表像正是澤中無水,一旦晏采子將沼澤內的水抽走,我便會陷入卦象所指的境遇,舉步維艱,困頓難行。

  這是將易經妙理與碧落賦秘道術融為一體的玄術,和我的神識氣象術一樣,都已超越了一般法術的領域,直指天地本源。數天入定,晏采子顯然頗有收穫,他之所以和我過招,恐怕還是為了測試這門玄術的威力。

  「喜!」一輪耀眼的烈日浮出神識,沖向晏采子的右手無名指。只要阻止他引水外流,除去坎卦,就再也無法形成大凶的困卦,剩下的兌卦我足可應付。

  光華璀璨,灼烈的「喜」噴吐焰流,照出晏采子臉上一抹神秘的笑意。

  晏采子左手的無名指倏然縮回,自行消除了兌卦。兌卦一失,困卦自解。我微微一愕,不明白對方為何主動放棄了攻擊。

  說時遲,那時快,晏采子右手無名指翹起,迎上前來,與「喜」在空中輕輕一觸。

  水波與光焰交擊。

  不好!我心知上當,身軀淩空倒翻,向後瘋狂逃竄。「欲」在同一刻浮出神識,在身後布下一張張縱橫交錯的電光大網。

  「轟」,爆炸聲震得我渾身發麻。駭人氣浪猶如千軍萬馬從後方席捲而來,穿過密集電光,沖入滾滾霧團,雖然被「欲」、「哀」抵消了大半,但餘波未消,狂風暴雨般撲向我的背心,長髮被吹得向前倒飛。四周岩崩石飛,洞壁紛紛塌陷。

  情急之下,我全身骨節頻頻扭動,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彎曲姿勢。餘波擦著我的肩膀沖過,我身軀一震,胸口氣血浮動,步履踉蹌。體內生死螺旋胎醴自行流轉,竭力平息劇烈震盪的內腑。

  迅速轉身,我在空中飛速變幻身姿,以防對方乘虛而入。

  「居然沒倒下?」晏采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倒是能挨打。」

  「未濟卦?」我一開口,憋住的鮮血忍不住噴出嘴角。如果沒有元力護體,沒有生死螺旋胎醴護腑,我至少去掉半條命。

  晏采子靜立頷首:「坎下離上,正是未濟卦。」

  未濟卦……水火未濟,太歲凶煞!象辭裡說,就像小狐狸過河,還沒到岸,尾巴卻被河水弄濕了,因此會遭受很大的麻煩。在大唐,未濟卦也是不吉利的中下卦。歷來的兵書戰略中,都有「渡河未濟,擊其中流」的說法。

  剛才我以「喜」攻擊晏采子,本無不妥。但壞就壞在,晏采子突然撤掉了困卦中的兌卦,獨留坎卦。烈日般的「喜」屬火,卦象呈離卦。晏采子以屬水的坎卦相迎,導致水火相遇,坎卦與離卦恰好形成征凶的未濟卦!

  晏采子實已將《易經》玄術運用到了靈活自如的境地,弄得好像我是特意送上門去討打一樣。他故意以困卦造勢相誘,再利用我的「喜」衍化成了未濟卦,給我出其不意的痛擊。

  「施出生死螺旋胎醴吧,別藏著了。雖說是過招,」晏采子輕描淡寫地道,「不留神的話,也會死人的。」

  我聽得心裡發毛,不敢再做絲毫留手,「欲」化作一道道淩厲的閃電,率先劈向晏采子。挾著千萬道電光之勢,我運轉生死螺旋胎醴,施展神識氣象術的「刺」字訣,激射而出。

  電光猶如群蛇亂舞,交織成密密麻麻的光雨。我整個人隱藏在其中的一道電光中,悄然向晏采子逼近。

  「蹇卦!」晏采子右手大拇指、無名指齊齊彈出。大拇指在下化山呈艮卦,無名指在上生水呈坎卦,山下水上,艮卦與坎卦衍化成蹇卦!

  蹇卦——高山積水,奔行危難。

  蹇卦的卦象在視野內化作實景:幢幢山影平地拔起,猶如銅牆鐵壁,無數條白茫茫的江河從山頂奔騰而下,雪玉滔滔。千山萬水,晏采子和我的距離仿佛一下子拉長到了極致;山高水深,更使人生出道阻且遙,望而興歎的無力感。

  這正是蹇卦的蔔算結果:前進只會陷入險境。安心等待,原地不動是最好的選擇。蹇卦化出來的實景令我真切體會到了這一點,甚至心神發生了動搖,覺得自己應當放棄進攻。

  猶豫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強大的意志力在我內心爆發,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欲」全力施為,電光猶如一條條咆哮的怒龍,劈中重重山巒,山崩石裂,轟鳴隆隆。「懼」也化作實質噴出,滂沱黑雨猶如天降洪水,覆蓋千河萬江。

  「被關了一年多,倒是磨練了你的毅力。」晏采子的聲音在無限山河中回蕩,「孰不聞『人力有窮時,天地無盡頭』?」

  塌碎的山石以驚人的速度累積、堆高,重新攀升起巨人般的巍峨山形。哪裡的河水被黑雨覆滅,哪裡就重新冒出汩汩泉水,湧成江河。

  晏采子與我的距離始終如天涯海角般遙遠。

  「豈不聞『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道理?」我在千萬道閃電中來回穿梭,體內的生死螺旋胎醴像龍捲風旋轉至極點,帶動藍色的閃電如陀螺轉動,泛出黑碧雙色光澤。

  這是我第一次將「欲」、神識氣象術與生死螺旋胎醴結合,電光縱橫馳騁,當者披靡,浩蕩山河像被一張無形的嘴巴慢慢蠶食,紛紛消失,再也不能恢復。

  蹇卦隨之破解,我一眼望見了近在咫尺的晏采子。

  滿天電光悉數向他刺去,每一道電光仿佛都變成了我的坐騎,而我一刻不停地換乘,以變幻莫測的方位,令晏采子難以捕捉我究竟遁隱在哪一道閃電中。

  「刺」字訣剎那間擊中晏采子的胸膛。

  他的身體忽然變成了半透明。肌膚晶瑩如水,血管、肌肉、內臟清晰可透,都呈現出通徹明亮的液質,整個內腑完全液化。

  黑碧色的生死螺旋胎醴侵入內腑,後者立刻生出一團團粘稠的液球,包圍住生死螺旋胎醴。漸漸地,生死螺旋胎醴被強行拆開,分化成碧綠的生氣和幽黑的死氣。生氣被液球吸收,死氣化作一縷縷黑煙,散發出體外。

  我不由暗自佩服,分離的生死雙氣,威力當然遠遠及不上合一的生死螺旋胎醴,虧晏采子想得出這種化解的法門。但我怎能看著他從容應付?「轟」字訣不停頓地施出,「喜」挾轟勢奔騰而起,千萬道七彩光焰籠罩了晏采子,還夾雜了生死螺旋胎醴的黑碧光色。

  晏采子屹立不動,以不變應萬變。液化的內腑緩緩流動起來,帶動一個個晶瑩剔透的液球迴圈,拆分生死螺旋胎醴。「轟」字訣擊得他身軀各處,坑坑窪窪,但轉瞬間,凹陷的坑窪又被汩汩液體填平,一層層灰暗色的皮從晏采子身上蛻落。

  與此同時,晏采子右手無名指生水,試圖以坎卦相迎,故技重施衍化出未濟卦。

  我冷笑一聲,晏采子此舉不過是想逼我收回「喜」,我就如他所願。「喜」迅速沒入神識,無數道光焰在空中慢慢消散。與此同時,其中的一道赤芒陡然加速,電射而出,直刺晏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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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1: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假空中

  「噗哧」,絢麗的赤芒濺帶起一蓬鮮血,晏采子晶瑩剔透的液身被打回原形,右肩皮開肉綻,鮮血淋淋。赤芒咆哮著穿過晏采子的肩頭,在半空矯夭轉折,複又旋射向他。

  赤芒正是螭槍!在施出「喜」的同時,我悄悄射出了螭槍,隱藏在萬丈光芒中。當「喜」被收回之際,流光彩焰消散,晏采子的注意力被引開,才終於被我「陰」了一槍。

  哪怕晏采子功法再奇,也不可能硬受北境鋒芒第一的魂器一擊,而安然無恙。

  沒有給晏采子任何喘息的時間,我全力沖上,雙拳奮擊,在晏采子閃過螭槍的剎那,生死螺旋胎醴趁隙侵入對方肉身。

  「損!」晏采子輕喝一聲,右手大拇指翹起化山,在上呈艮卦,左手無名指劃出汪洋沼澤,在下呈兌卦。艮卦與兌卦,衍化成損卦。

  出乎意料,晏采子的目標並不是我!他雙指交疊,損卦按向了自己!

  損卦——損益相間,互為制衡!

  損卦是《易經》六十四卦中非常微妙的卦象,它雖然屬於下下卦,但講究的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如何減損一部分利益,去謀求更大的利益。就像用「失」換取更多的「得」。

  「轟!」損卦及身,晏采子肩頭的傷口霍然加大,血如噴泉疾射,然而,生死螺旋胎醴也隨著傷口泄出,被排出體外。

  每一滴鮮血爆發出驚人的氣勁,封住了我雨點般的拳影。在晏采子的反擊中,我不得不暫取守勢,無法趁勝追擊。

  中指一點,螭槍被晏采子彈回,無奈地遁回神識。

  我對晏采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就像三國時關公療毒,必須先挖肉刮骨,損傷自己,才能得到除毒的益處。晏采子運用損卦的本意,刻意激化傷口,順勢將生死螺旋胎醴引導而出。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本可以憑藉自身精純的法力,強行化解我尚不成氣候的生死螺旋胎醴。可晏采子卻選擇了最巧妙,最因勢利導的方式,同時也是最冒險,最沒有把握的方式。

  畢竟他只參習了幾天《易經》,還是師從我這個半吊子。施出損卦,相信他也是在拿自己做嘗試,來見證《易經》的奧妙。

  我忽然明白了知微高手獨有的一分癡狂:為了驗證心中所學,自身的生死安危完全置之度外。楚度如此,晏采子也是如此。

  這或許是我至今無法邁入知微的原因。

  「好手段,難怪楚度當日也被你所傷。」晏采子嘉許地稱道。一團液球冒出肩部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液球轉化成血肉,結疤落痂。

  「前輩竟能將損卦用於療傷,才是通天手段。」我心悅誠服,激化傷勢濺出的血還能用於反擊,可謂一舉兩得,物盡其用。

  雙方目光交擊,氣機互鎖,重新對峙。第一個回合我吃了虧,第二個回合,我算是小小地扳回一局。

  「到此為止吧。」晏采子忽然拂袖而坐,輕鬆擺脫了我的氣機鎖控,而身下憑空多出了一個石蒲團。他手指在地上飛速畫出一個個卦象,埋首陷入沉思,仿佛剛才激烈的戰事,不曾在心中留下半點痕跡。

  這種說放就放,不滯於物的瀟灑,達成目的,不拖泥帶水的絕然。也許就是常人眼中的冷漠無情。

  「六十四卦的每一個卦爻,就像一個從生到死的衍化。若能在法術中融入變爻,便可與共時交點相輔相成。」晏采子忽然抬起頭,目光閃亮,這一戰他顯然獲益良多,「你對共時交點揣摩得如何?」

  「還差得遠呢。」我苦笑道,「對前輩來說,隨時隨地都可進入共時交點。我卻要借助天時地利心境,才能偶爾妙手得之。不過與前輩一戰,倒是讓我領悟了許多戰鬥的技巧。」

  晏采子似乎興致頗高,破天荒地指點道:「你若能潛心體悟魅的本源,也會有一番收穫。比如你扭動全身關節變形的法門,那應是魅的天賦力量。」

  我這才想起他提過的源心,好奇地問道:「前輩也用過源心嗎?」

  「否則我怎會充當悲喜妖王?只有體驗其它生命的存在,才能超越自身的局限。」

  「前輩是指跳出『我』嗎?在蓮華盛會上,公子櫻和楚度好像也談及過『我』的局限。」

  「光知道這些有什麼用?」晏采子傲然道,「須先明『假』、『中』、『空』三觀,再身體力行才是。」

  「什麼是假中空?」

  晏采子指了指座下的灰色石蒲團:「這是什麼?」

  「蒲團。」

  「蒲團只是它的假名。它是一塊石頭,因其形狀、用處,我們才稱之為蒲團。這就是『假』。就像晏采子、悲喜和尚的稱呼一樣,都不過是假名。」

  「所以它的本質不是蒲團。這就是所謂的空觀?」

  「你的悟性確實不錯。」晏采子欣然點頭,「雖然我們知道它的本質並非蒲團,知道它是空,卻仍然稱之為蒲團。這就是中觀。所謂物事雖然虛假,但不會因為虛假而流於空幻。假、中、空三觀合一,才能真正地瞭解天地萬物。」

  他興致勃勃地續道:「只有深悉萬物,才能跳出『小我』的局限。你要像一隻蚊子,一片雲,一棵樹那樣去生活,從它們的視角出發,觀照天地。你不僅僅屬於人,而是天地中任何一種可能的存在。」

  我恍然大悟:「所以前輩以悲喜和尚的身份入世,就是為了體驗一個妖怪的存在感受?」

  晏采子歎道:「說來容易行來難。須徹底去除『我』的烙印,變成另一個存在。外貌要變,生活要變,想法也要變。既要隔岸觀火,又要如魚飲水。最初時,我曾化身于一棵普通的野草,紮根在土壤裡,不吃不喝不想地過了數百年。」

  我心中駭然,像晏采子這麼搞下去,要麼道境大進;要麼腦子錯亂,變成一個不知道我是誰的瘋子!

  難怪北境謠傳晏采子發瘋失蹤了呢!從他只有在說法時,冷漠的眸子裡才閃出的照人光彩,只有在論道時,淡定的口氣裡才出現的波動,我窺視到了藏在那張面具背後的,一點點寂寞。

  接下來的十多天,我沒有立刻離開,繼續和晏采子探討《易經》與共時交點,甚至動手切磋一番。他也沒有趕我走,直到我的妖力恢復了三、四成,足可自保,我才主動道別請辭。

  「放眼北境,怕只有楚度才能與前輩抗衡。對手難尋,前輩為何不與楚度一戰,一解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呢?」我站在洞府門口,面對晏采子沉吟許久,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心中真正的疑竇,只好隨口扯出楚度。

  「我和楚度的實力在伯仲之間,未必能在一場分出勝負。」晏采子沒好氣地道,「楚度為人異常執著,又是以戰養道。要是被他知道我是晏采子,豈不糾纏不休?我哪有那麼多閒功夫陪他一次次打架?眼下他雖然有些察覺我的道境,但我是他的屬下,又對他惟命是從,楚度想找茬也沒藉口。」

  我憾然道:「可惜北境眾生沒有眼福,一觀當世最強的兩大高手的巔峰對決。」

  晏采子冷冷一哂:「這不是你真正想問的東西吧?」

  我一愕,隨即明白,晏采子是以共時交點,隱約感應到了我的念頭。「人的感情是否也是虛假?」我凝視著他,問道。

  「我的回答是否虛假?」晏采子不動聲色地反問。

  躊躇再三,我搖搖頭。晏采子既然走了身化萬物,割斷小我的道路,拋妻棄女是必然的選擇。我為檸真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勁。

  「我已經忘記想要問什麼了。」我對他拱手一禮,飄然飛離了鯤鵬山。

  魔剎天的大好山河在下方飛掠而過。夏日炎炎,驕陽似火,我體內流湧的鮮血也越來越灼熱。

  我忍不住放聲長嘯。

  終於等到了龍歸大海,虎回深山的一天!

  「林公子,林公子……!」飛了一會,我隱隱聽到背後傳來呼叫聲,不禁心中納悶。前腳剛逃出鯤鵬山,怎麼後腳就被盯上了?回頭再瞧,天際一個黑點向我急急飛來。

  我看清來人,不由一愣。他肥頭大耳,拱鼻闊嘴,胖乎乎的肉翅使勁地向我揮動招呼,居然是闊別已久的飛豬妖豬哥亮。

  心念數轉,我停了下來,揣測對方的來意。

  還未近身,豬哥亮已在半空屈膝叩拜:「亮拜見魔主大人。恭喜魔主安然無恙,否極泰來,宏圖霸業指日可待。」

  我目光掃過遠近四周,確認再也無人尾隨,才意味深長地道:「這麼巧?」

  豬哥亮依然保持著跪拜的姿勢,頭也不抬,畢恭畢敬地道:「不是巧。魔主被囚的消息傳來後,亮就守在鯤鵬山腳下,苦苦等候了一年零七個月十九天。半月前,鯤鵬山一個巡邏的小妖無故失蹤,亮猜到魔主已經脫困,加意留神鯤鵬山的動靜。今日魔主大人一出山,亮便瞧見了。」

  「你倒是忠心一片,膽子大,心也細。」我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你就不怕和楚度作對?就不擔心白等一場?又或者等來的是一個失去琵琶骨的廢人?」

  「天定魔主,豈會輕易倒下?」豬哥亮沉聲道:「良禽擇佳木而棲。亮順天行事,一無所懼。」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我不太清楚,你究竟是以何種身份參拜我這個魔主?」

  豬哥亮的一對招風大耳微微一搖,緩緩抬頭:「我就是自己,既不是龍眼雀的家臣,也不是吉祥天的暗探。這麼說,魔主大人是否滿意?」

  他坦承吉祥天暗探的身份,我才暫時相信了他。「危難見人心,本座決不會虧待你。」扶起豬哥亮,我滿面春風:「日後大業有成,你就是本座手下第一號功臣。北境權利財富美女,任爾索求。」

  豬哥亮再三拜謝,又向我坦白身世。原來,他的遠祖來自吉祥天,本是萬獸園裡豢養的一頭白玉豬,由於偷食了藥圃的靈草藥芝,才通靈智、成人形。吉祥天也沒有責罰白玉豬,而是勒令他打入魔剎天,設法成為龍眼家族的家臣潛伏下來。白玉豬的子子孫孫也順理成章地一邊伺候龍眼家族,一邊與吉祥天暗通消息,直到豬哥亮這一代。

  「亮的歷代祖先,總是在迷茫和痛苦中度過一生。吉祥天是先祖的故土,祖宗們兢兢業業為吉祥天辦事,就是渴望有朝一日,能夠回去。但在這裡生活多年,魔剎天早已是我們的家了,出賣魔剎天,祖宗們的心裡又怎能好受?」豬哥亮神色黯然,「夾縫裡求生的日子,亮已經厭倦了。我終究是妖,不是人,就算回到吉祥天,也不會得到太高的地位。做一個俯首貼耳的家臣,亮又覺得不甘心,辜負了胸中術謀抱負。」

  他突然再次跪倒,泣不成聲:「亮曾對天起誓,要改變歷代先祖的命運。求魔主大人成全。」這席剖心瀝肝的告白,無疑是在表明忠誠心跡,去我心中嫌隙。我被囚禁的消息傳出以後,他向龍眼雀找了個藉口,逗留在鯤鵬山附近,日夜打探,直到我出山。光是這一番苦心,就足夠我對他刮目相看。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以魔剎天權臣的顯赫身份,風風光光地去一次吉祥天。」我信誓旦旦地扶起他,一言點穿了他的心願。到了此刻,我心中才消除了所有芥蒂,將他視為心腹。

  豬哥亮略一沉吟,道:「讓亮猜一猜魔主接下來的打算。魔主大人被楚度囚禁經年,想必急著要出一口胸中悶氣吧?」

  我意氣風發地道:「沒錯!我正想去紅塵天大鬧一番,扯扯楚度的後腿,殺一殺妖軍的威風。」在楚度和吉祥天兩軍對壘之際,我悄悄放出毒影,管保妖軍傷亡慘重,大敗而逃。

  豬哥亮搖搖頭,正色道:「魔主此言差矣。您身為魔主,在表面上,自當全力維護魔剎天的利益,否則日後如何號令群妖懾服?眼下,您萬萬不能和楚度公開作對,以免被妖怪們視作吉祥天的幫兇。」

  「表面上?公開?」我細細玩味他的話意,嘴角不由滲出一絲微笑,「你這麼說,想必胸中已有了盤算。」飛豬妖說得在理,如果我意氣用事和楚度明著幹,只會因小失大。哪怕殺了楚度,我也得不到妖軍的效忠。

  「魔主大人這口悶氣是要出的。但怎麼出?如何出才有利?」豬哥亮狡黠地眯起眼,「您與其出頭趟紅塵天的渾水,不如在魔剎天,找一個打擊的目標。」

  「讓楚度後院起火?這倒是一個法子,但要做就做得乾淨俐落,不能留一個活口,落下話柄。鯤鵬山是不成的,否則傻子也猜得到是我下手了。」

  「留守魔剎天的妖軍,主要駐紮在各處天壑。他們數量眾多,也不方便下手。」

  「你既然有了主意,乾脆點說出來吧。」

  「柿子,要挑軟的捏才行。」豬哥亮的招風耳用力扇動了幾下,緩緩吐出兩個字,「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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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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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1:20 |只看該作者
  數日後,我帶著豬哥亮一路東行,先回到了鳩丹媚所在的山谷。

  滿山蔥蘢草木中,我一眼望見了崖頂孤零零的木屋。

  燦爛的日輝斜照,岩石明亮,逆光的木屋反倒顯得一團黝黑。簡陋的屋樑在山風中輕輕晃悠,聲音單調而寂寞。簷上生了一層幽綠的苔蘚,在陰影裡沉默。

  鳩丹媚坐在屋頂,仿佛變成了木屋的一部分,背著光,她安靜得像一片暗淡的剪影,剪影比苔蘚更寂寞。

  我心中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愧意。我解開了鳩丹媚身體的刺衣咒,卻在她的心裡,種下了另一種咒。

  同樣是不死不休。

  豬哥亮識相地退後,隱入叢林。

  我慢慢走上崖頂,迎上鳩丹媚的目光。整個山谷,只有她的眼睛還停留在蕭索的冬季。

  「我回來的不算早吧。」我凝視著她,短短一瞬間,仿佛有無數隻伽靈鳥拍打著閃耀的翅膀從她眼中飛出。

  「也不算晚。」鳩丹媚驀地爆發出一聲尖叫,笑靨如花撲向了我。

  衣帛的撕裂聲,唇齒的吸吮聲,木梁搖晃的嘎吱聲,交織在夏日炙熱的午後。我近乎粗暴地吻著鳩丹媚,雙手像是要使勁摟斷她的腰肢。她瘋狂地回應著我,死命扭抓我的背肌,猶如天雷勾動地火,胴體激情扭動。

  撕開肚兜,我將她大力按倒在屋頂,分開了健美彈性的大腿。此刻只有最原始的動作,才能發洩我心中感受。咬了一下我的肩膀,鳩丹媚掙脫開來,望著我不解的表情,她吃吃笑著,雙臂摟住我的脖子,反跨騎在了我的腰間。

  「小色狼,這次人家要在上面。」她滑膩的舌尖靈活挑動我的耳垂,美目熾熱噴火,蠍尾像蛇一樣向我的雙腿間鑽入。

  剎那間,兩人的情欲猶如火山爆發,恣意宣洩。動作許久,鳩丹媚狂呼一聲,香汗津津地癱軟在我身上。

  我輕輕喘息著,享受暴風雨過後的滿足寧靜。「一年多來,你一直等在這裡嗎?」我重重拍了一下鳩丹媚翹起的豐臀,指尖戲虐地滑入濕濡的臀溝。

  她嬌嗲地「嗯」了一聲,香臀輕擺:「我都快變成烏龜了,成天縮在這裡,也不敢打探你的消息,生怕聽到什麼不測。有好幾次,我走到山外,又跑回來了。心想萬一你今天回來,豈不是錯過了?」

  「如果我不回來呢?一直這麼等下去嗎?」

  「你要是真的死了,我會把自己送給別人。誰能替你報仇,我就送給誰。」鳩丹媚露出一個妖豔嫵媚的笑容,「等他替你報了仇,我就殺了他。也算對得起你這個小冤家。」

  我心頭劇震,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的,嘗過我滋味的男人,很難拒絕我的。」她貼耳膩聲,風情無限。蠍尾纏繞著我的下體,兀自顫慄不停,個中銷魂處難言其妙。堪稱任何男人夢寐以求的床上恩物。

  「別犯傻了,那會比殺了我還難受。」我不滿地坐起身,穿好衣服,隨口道,「要不你就好好活著,要不乾脆一起死,做一對同命鴛鴦算了。」

  「你是不是又要走?」鳩丹媚怔怔地問。

  「我會帶你一起走。」我望著遠方,夕陽西下,裸露的山岩鍍上一層耀眼的金光。

  「說話要算數。」

  「嗯,我們一起走。」

  「我是說,做一對同命鴛鴦。」她飽滿的嘴唇貼上我的脖頸,濕潤抖索。

  我心裡一顫,抓緊了鳩丹媚的手。

  落日漸漸沉落,隱沒到群山背後。木屋浸入暮色的溫涼,天色蒼茫得像要墜落下來。

  「好,說話算數。」我摟緊了懷中火熱動人的肉體,用力吻去。

  唇舌交纏,像幽冥的火焰燃燒,烈日下的寒冽冰塊,無論是冷,是熱,都已深入骨髓。

  一起沉淪吧,不死不休。

  濃重的山影將我們擁抱的影子一點點吞沒。

  無論是對楚度,還是鳩丹媚。

  又或是其他依附我們的人、妖,誰也無法在這場爭鬥中倖免。

  仰天長嘯一聲,我運轉體內的生死螺旋胎醴,召喚山魈。

  雖然山魈們分散在魔剎天各地,但通過生死螺旋胎醴,我可以遙遙感應到他們的位置,掌控他們的意念。

  第二天一早,便有山魈陸陸續續趕來。半個月後,投聚於此的山魈達到了十萬之眾。除了我最先收服的一萬名山魈,其餘都是它們新收的小弟。相比之下,這九萬名山魈不如人意,雖然間接習得了我的神識氣象術,但沒有吸入生氣,始終無法進化。

  「想不到魔主大人手上藏了一支奇兵。」豬哥亮讚歎地望著崖下,山魈們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

  「比起楚度千萬大軍,這點數量根本不算什麼。」我隨意點了一個山魈上前,將生死螺旋胎醴打入它的體內。這些天,我一直苦思如何進一步提升山魈的實力。比起生氣,生死螺旋胎醴更勝一籌,理應能令山魈再次進化。

  生死螺旋胎醴入體,山魈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憑空消失。而是發出甜美的呻吟,靛藍色的皮膚慢慢轉成了蒼綠色。驀地,山魈渾身一抖,濃密的黑紋迅速爬上皮膚。山魈連連慘叫,像一攤爛泥頹然倒地,頃刻之間,山魈煙消雲散,融化得連渣滓都看不見。

  「魔主大人神功蓋世,竟然將他送到了萬里之外。」豬哥亮察覺出了不對勁,搶先掩飾道。

  我苦笑一聲,「送」字倒也沒說錯,只是並非萬里之外,而是黃泉天。連續點了十多名山魈,我一一試驗,嘗試著運用生死螺旋胎醴之法。對山魈來說,碧色的生胎醴是大補品,幽黑的死胎醴類似毒藥,想要幫助它們進化,我就必須把生死螺旋胎醴拆開。

  生死螺旋胎醴像一道颶風在內腑旋動,我開始將意念一分為二,分別投入生胎醴與死胎醴,加以各種操控,以觀效果。我忽然發覺,當生胎醴旋轉加快,死胎醴旋轉放慢時,碧色的生胎醴會聚集到颶風尖上,幽黑色的死胎醴則會慢慢退到颶風尾部。

  不到半個時辰,數百山魈在我的試驗下喪生消失。許多山魈不安地騷動起來,一萬名進化山魈連喝帶罵,強行壓制,它們才老實了一點。

  到底還是吸收生氣的山魈忠心。我愈發堅定了要讓山魈吸取生死螺旋胎醴的念頭,只有如此,它們才能唯我是從,成為堅定不移的死忠部屬。

  「你過來!」我抓壯丁般又叫上來一個山魈,它戰戰兢兢地看著我,兩腿直打哆嗦,不敢上前。

  「還不快謝謝魔主大人的恩典?」豬哥亮一把將山魈推至我的跟前。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飛豬妖腹黑心細,的確是難得的權謀人才。

  生死螺旋胎醴在內腑運轉數周,我按住山魈,沉思片刻,忽然加速轉動生胎醴,竭力放慢死胎醴。當生胎醴旋轉到極速,死胎醴幾乎旋轉停滯時,「轟」!生死螺旋胎醴驟然變化,螺旋颶風化作正反雙向,生胎醴順勢向右急旋,死胎醴呈逆勢向左急旋,因為旋轉方向相反,生死螺旋胎醴分別聚集兩頭,生胎醴旋向颶風前半部,死胎醴則旋向後半部,黑碧雙色漸漸涇渭分明。

  「成了!」我心中狂喜,生胎醴化作一道碧綠色的旋風沖入山魈體內。

  山魈雙眼發直,全身如遭電擊般痙攣,狀若癲狂。片刻後,它忽地眉花眼笑,張開大嘴,「咿呀呀」地唱起了甜美動人的山歌。碧綠的色澤霎時爬滿全身,皮膚猶如滴水翡翠,隱隱透出晶瑩的光亮。額頭鑽出一根螺旋形的犄角,足有數尺長,一團碧色的龍捲風從山魈足下生出,高速旋轉著托起山魈,飛向高高的夜空。

  十萬山魈齊齊發出震驚的大喊,個個仰著頭,羨慕地盯著有史以來第一個會飛的同類。繁星滿天,山魈笨拙地駕馭龍捲風,在空中歪歪斜斜地飛翔。星光像閃爍的波浪濺開,山魈口中發出暢快甘美的歡叫。

  與此同時,我與這個山魈之間也建立了一種玄妙的聯繫。只要我旋轉體內的生死螺旋胎醴,它必然會生出感應。借助螺旋颶風,我可以將生胎醴從它體內剝奪,也可以將死胎醴植入它體內。我甚至可以把它吸入內腑的生死螺旋胎醴中。山魈就像我播出的種籽,它的生死悲喜,取決於我的一念間。

  「信我道法,得我自在。」俯視虔誠膜拜的十萬山魈,我聲如龍吟。生死螺旋胎醴雙向旋轉,生胎醴螺旋般透射而出,在半空激濺成翠碧的光雨,灑向山魈。

  山魈一個接一個開始進化,巍峨化山嶽,浩蕩變江河,縹緲生煙霧,迅疾成風雲……進化得千姿百態,無奇不有。一道道碧綠的龍捲風騰空而起,猶如浩瀚交織的蒼穹靈藤,無數山魈在星光下歡暢高歌。

  「信我道法,得我自在。魔主大人還真會裝神弄鬼地哄騙人,也只有這些傻乎乎的山魈才會信你的鬼話!」鳩丹媚從背後摟住我,在耳邊膩笑。

  「會相信的。北境所有的人、妖,遲早都會相信。」我傲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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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火焚花田

  豔陽高照,花田姹紫嫣紅,仿佛絢麗的雲霞飄落大地。五彩繽紛的花瓣搖著透明的露水,如同彩蚌吐珠,錦浪般隨風起伏。

  「大部分花精都被徵召入伍,留在家園的只是一些老弱幼殘,數量約在六萬名左右。」豬哥亮盯著下方的花田,胸有成竹地道,「以山魈們的實力,收拾這些花精綽綽有餘。」

  半空中,「哀」化作一片灰霧裹住了我、鳩丹媚和豬哥亮。一萬名精選出來的山魈有的化成老樹盤根,有的變做山岩聳立,有的鑽入地底,有的在天空凝聚成雲霧……從四面八方,將一望無垠的花田包圍得嚴嚴實實。

  「有六萬多花精?」我倒抽一口涼氣,心中生出一絲猶豫。雖然我打定主意,要拿花精開刀,但事到臨頭,難免有些不忍。畢竟我曾經做客花田,和那些愛哼小調的小妖也算有舊。

  「花精是魔主大人絕佳的立威對象。」豬哥亮續道,「當初為了保住花精一族,鳶尾大將軍屈從楚度淫威,連自己的女兒都送出去了。殺了花精,就等於狠狠刮了楚度一記耳光。」

  鳩丹媚恍然道:「這等於是在告誡魔剎天所有的妖怪,楚度並不能庇護他們。」

  「主母冰雪聰慧,一點就透。」豬哥亮得意地搖晃著招風耳:「亮要讓他們知道,哪怕犧牲再大,哪怕投順楚度,也不能保得平安。這麼一來,許多被楚度武力恫壓,而不得不效忠的妖怪,就要重新考慮了。」

  鳩丹媚像是對主母這個稱呼十分滿意,花枝亂顫地笑了一陣,道:「或許他們會生出異心,但不見得真敢出頭反抗楚度。」

  「若在平時,他們心裡再怎麼反抗,還得忍氣吞聲地聽從楚度號令。眼下卻不同。」豬哥亮笑眯眯地反問道,「主母玩過滾雪球麼?一顆小小的雪球,在平坦的雪地裡滾得再遠,也不能滾成大雪球。可在雪山上就不一樣了,從山頂滾下去的雪球,最終會變成聲勢浩蕩的雪崩。」

  我明白豬哥亮的意思,沉吟道:「如何才能將雪球從山頂滾落呢?」

  「魔剎天與吉祥天開戰,雪球就已經放在山頂了。」豬哥亮陰笑道,「我們要做的,只是輕輕地去推一把雪球。只要楚度對外戰事不利,對內難護部屬,魔剎天的大雪崩就不可避免。」

  他越說越興奮:「楚度號稱魔剎天之主,統帥千萬妖軍,可真正效忠他的有多少?魔剎天的妖怪中,回應沙羅鐵樹開花傳說,而忠於楚度的約在五成左右,剩下的五成裡,人云亦云的盲從之徒佔據了一成,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佔據了一成,攝于楚度威壓,不得不屈服的占了一成,遠逃他鄉,躲避楚度的又占了一成。只有最後一成,才是對楚度死心塌地的愚忠份子。」

  「所以只要有一成的雪球滾下山,就能滾出九成的雪崩,剩下的一成也難以興風作浪。」我微微一笑,「如果給楚度足夠的時間整合魔剎天,當能令所有妖怪效忠。」

  「可惜他沒有時間。因為楚度並不是真正的魔主,所以他不得不急於求成。也正因為如此,亮才斷定真正的魔主另有其人。」他含笑看看鳩丹媚,順勢拍了個馬屁,「也只有真正的魔主大人,才能令主母這樣的魔剎天第一美人傾心。」

  「你倒是好眼力。」鳩丹媚媚笑著挽緊我的胳膊,挺拔的豪乳有意無意地擠壓,帶來陣陣銷魂滋味,「小色狼,你的軍師都分析得這麼透徹了,還不快點下手?」

  豬哥亮見我還在猶豫,勸道:「魔主大人,一將功成萬骨枯,死幾個花精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個不留麼?」我喃喃地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豬哥亮森然道,「要怪,只能怪他們站錯了隊。」

  我默然半晌,一口三昧真火噴出,射入花田。由於花田地形複雜,狀若迷宮,花精藏起來很難尋找。因此我們的計畫是先引燃花田,將它燒成平地,山魈再趁勢大舉圍剿。

  三昧真火落入花叢,預料中的大火拼沒有出現。藍汪汪的泥田像波浪一般起伏,自動噴出一股亮晶晶的泉水,迅疾澆滅了真火。

  豬哥亮微微一愣:「我早聽說凡火難以傷及花田,想不到連三昧真火也不行。」

  「花田能在魔剎天生存至今,當然有些小門道。」我連續噴出幾十口三昧真火,大團大團的火球迅猛撲入花叢。泥田隨之冒出千百股泉眼,猶如水瀑噴瀉,眨眼間覆滅了火團。

  我冷哼一聲,「喜」從神識噴薄而出,化作一團滾動的火球沖入花田,灼熱的光焰如絢彩煙花向四周激射。

  一道道噴泉剛剛沖出泥土,就被「喜」的光焰蒸發,連藍色的泥層也被灼燒成了滋滋冒煙的焦炭。火苗一下子竄高,赤紅的火舌吞吐,數處花叢「劈啪」燃燒,化作滾滾烈焰,火勢開始向周邊漫延。

  「讓屬下助上一臂之力。」豬哥亮的招風耳忽地扇動,勁風源源不斷地捲入花田,帶動火勢迅速擴大,轉眼覆蓋了方圓數十畝。

  赤浪翻湧,濃煙彌漫,花田終於陷入了熊熊火海。「喜」像一頭發狂了的猛獸,橫衝直撞,恣意踐踏花田。狂風緊隨其後,將大火鼓吹高漲,以驚人的速度推向燎原。

  隨著「喜」不斷深入花田,片片鮮花叢灰飛煙滅,赤紅的火舌鋪天蓋地一般席捲,貪婪地吞噬所有鮮活的生命,火光沖騰而起,濃密的黑煙滾滾翻騰,遮住了天空。

  美麗祥和的花田變成了修羅地獄,到處傳來花精驚恐的叫喊。不少花精渾身冒火,強行沖出花田,神情慌亂,四散奔逃。

  「哇哇哇,

  為什麼突然著火?

  誰能告訴我?

  出了什麼事?」

  一個滿頭紫絨毛的肥胖花精在火焰裡痛苦打滾,嘴裡發出高亢尖銳的哀唱聲,正是和我賽過歌的花田第一男高音……牽牛。

  我默默地望著他,對山魈下達了進攻的號令。

  一萬名山魈從各個方向撲出,兇神惡煞般殺向逃出花田的花精。甫一接觸,花精們潰不成軍,斷臂殘肢橫飛,碎皮片肉激濺,連抵擋山魈一合的實力都沒有,慘叫著倒在血泊中。

  這是一場一面倒的屠殺,沒有絲毫懸念。花田內,「喜」肆意作孽,將鮮豔花叢燒成漫天飛揚的炭灰,扒皮一般,裸露出一望無際的黑黃色土坑;花田外,山魈層層把守,無情格殺,不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無數花精在火焰裡哀嚎掙扎,痛不欲生,無數花精逃出花田,又如同被割掉的稻草紛紛僕倒,喪生在山魈層出不窮的攻擊下。

  天空映成了紅黑色,大火持續了整整一天,山魈們也不停斷地殺了一天。花田滿目瘡痍,變成了冒煙的廢墟,偶爾有幾片卷蔫殘破的花瓣,被風一吹即刻灰飛。空氣中飄浮著各種焦味和血腥味,摻雜在一起令人作嘔,到處是花精屍體的殘骸,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觸目驚心。

  我收回了「喜」,飄落在地,望著一片狼藉的花田,久久一言不發。「花田很美,很安詳,像是一個色彩繽紛的搖籃。」我想起小公主的話,不覺一陣惘然。為了一己之私,濫殺無辜,我是否已經越走越遠?

  「魔主大人不必掛懷。」豬哥亮察言觀色道,「日後一旦魔主大人落敗,我和主母的結局也和這些花精一樣,甚至會更淒慘。」

  我心中驀然一凜。他說得沒錯,這原本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殘酷爭鬥,一時心慈手軟,只會連累自己人。當年小公主為了花田,不也出賣了我和海姬、甘檸真嗎?「搜遍花田,不要放過一個活口。」我毅然下令,再無半點動搖。生逢亂世,只能犧牲別人保全自己。

  山魈們如狼似虎般沖入花田,所有屍體都被摘掉腦袋,以確認不是在裝死。重傷昏迷的花精,無一例外被補上一擊,送往黃泉天報到。

  遠處突然傳來憤怒的咆哮,一個矮小的人影渾身冒火,跌跌撞撞地沖過幾名山魈的阻攔,向花田外奔逃。

  「放他過來。」我一揮手,山魈們紛紛讓開通路,任憑他沖到跟前。

  「鳶尾大將軍,好久不見了。」我平靜地望著他,這個老熟人模樣狼狽不堪,絡腮鬍子被燒光了,臉上一塊黑一塊紅,衣衫各處還燃著火,裸露出來的皮膚焦黑一片。

  「你,你,你是……」鳶尾大將軍驚駭交加地看著我,在我強大的氣勢壓迫下,他「撲通」半跪在地,耳鼻緩緩滲血。

  我好整以暇地道:「大將軍壽辰之日,我曾經親自上門道賀。大將軍貴人事多,恐怕早就忘記我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了。」

  「是你!我,我,我認得你!你叫,叫林飛!」鳶尾大將軍神色一震,不能置信地叫道,「怎,怎麼會是你?你不是被,被魔主大,大人關押了嗎?」

  豬哥亮一腳踢倒鳶尾大將軍,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魔主大人!」

  鳶尾大將軍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旋即爬起來,滿目怨毒地盯著我:「原,原來是你毀,毀滅了花田!為什麼?為什麼要燒,燒掉我們的家,家園?為什麼要殺害我,我,我的族人?你想和楚度鬥,盡,儘管去找他,為什麼要殺害無,無辜?」

  「無辜麼?身為棋子,就要承受棋子的命運。」我長歎道,「花精一族投靠了楚度,便是我林飛的敵人。我沒得選擇,你們也一樣。」

  「蒼天啊!美,美麗的花田,何時變,變成了恐怖的地,地獄?我,我們花,花精向來與世無爭,為何落,落得這般淒慘的下場?」鳶尾大將軍捶胸頓足,仰天悲呼。

  我面無表情:「我不會對花精斬盡殺絕的。你的女兒,我將來也會妥善安排。你好生去吧。」

  「你這個惡魔!你也配當魔主?」鳶尾大將軍指著我破口大駡,語氣流利得出奇。

  螭槍呼嘯射出,赤焰矯夭迴旋,將鳶尾大將軍雙腿齊齊射斷,鮮血猶如泉噴。我冷冷地看著他:「死了那麼多花精,還沒有讓你學會識時務麼?你以為魔主是什麼?美麗神奇的魔剎天傳說?只有白癡才會這麼想。讓我告訴你,魔主的寶座是用血與火染紅,是用白骨和生命堆積的!」

  鳶尾大將軍匍匐在地,口中大罵不止。

  我正想結果他的性命,忽然心生一計。立刻下令山魈們停止殺戮,在花田尋找昏迷不醒的活口。隨後對鳶尾大將軍道:「既然大將軍不領情,那麼明日我就去葬花淵走一遭,親手殺了小公主。」

  「你!」鳶尾大將軍目眥欲裂,血絲濺出眼角。

  我一腳將他踢飛,笑了笑:「饒她一命也未嘗不可。小公主美貌婀娜,我見猶憐,豬哥亮,你想嘗嘗她的味道嗎?」

  豬哥亮揣摩到了我的心思,十分配合地道:「被夜流冰穿爛的破鞋,屬下沒有什麼興趣。不如賞給山魈,十萬名山魈日日夜夜地幹她,想必會生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族群。要不然就把她送給血戮林的土著妖怪,他們一定會感激魔主大人的恩賜。」

  鳶尾大將軍渾身顫抖,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猛然一口鮮血噴出,濺得我滿身。

  「大將軍,識時務者為俊傑。花精是否滅族,小公主是否慘遭蹂躪,取決於你的一念之間。反正你難逃一死,臨死前為你的族群,為你的女兒做點好事吧。」我用腳踩住他的胸膛,繼續威逼。

  鳶尾大將軍呆了半晌,萬念俱灰地道:「你,你想要我做,做什麼?說,說吧。」

  「大將軍果然爽快!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我裝模作樣地將他扶起,「你放心,我一定信守承諾,保小公主一生平安,花精一族得以延續!將來我殺了楚度,小公主便能逃出夜流冰的魔爪,豈不是為你著想?」

  鳶尾大將軍頹然倒地,老淚橫流。

  許久,山魈們前來稟報戰果,花精總共陣亡六萬五千三百七十二人,僅剩三個倖存者,都是在大火中燒傷昏迷的,沒有和山魈照過面。

  「看來魔主大人是想要留下這三個活口,栽贓嫁禍了。」豬哥亮微微一笑:「不知主公想嫁禍給誰?」

  「清虛天。」我看了一眼鳶尾大將軍,淡淡地道,「把他帶走,教教他怎麼寫遺言。」

  「屬下明白。」豬哥亮一把抓起鳶尾大將軍,拖向花田。

  「那三個花精醒來以後,會相信是清虛天干的嗎?」鳩丹媚問道。

  「當他們看到鳶尾大將軍臨終前的血書,至少會半信半疑。接下來,就要看我們自己如何擴大他們的疑心了。」我把鳩丹媚攬在懷裡,微微一笑,「別忘了,山魈具有變化外形的神通。而清虛天十大名門的法術,我幾乎學全了。」

  一個月後,一支道袍飄飄,由山魈們偽裝成的清虛天奇兵,出現在了魔剎天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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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煽風點火

  驕陽似火,沒有一絲風,黃土坡的山道被烘烤得冒出了熱氣。兩旁植木紋絲不動,捲曲打焉的草葉無精打采地垂下,似乎在悶熱的天氣裡昏昏欲睡。

  樹叢草窩內,萬名山魈靜悄悄地匍匐,一雙雙眼睛隱隱透出碧光。

  「來了。」鳩丹媚撥開茂密的枝葉叢,探頭望去,遠處妖影喧騰,塵煙滾滾飛揚,一路妖軍正從北面疾馳而來。

  「從揚起的塵土勢頭看,妖軍在三千左右,車馬貨物的數量不少,很可能是開赴前線的運糧隊。」豬哥亮氣定神閒地分析道,「隊伍隊形散亂,顯然沒什麼防備。」

  「老規矩,全部做掉。」我盯著漸漸走近視野的妖軍,猶如耐心等候獵物的猛獸,直到對方全部進入了埋伏圈,才斷然下令,亮出了鋒銳嗜血的爪牙。

  山魈旋風般撲出,從四面八方沖入妖軍陣營。幾千個妖怪措手不及,被殺得人仰馬翻,混亂不堪,山道噴出了無數股鮮紅的血泉,在陽光下昭顯出血腥的異樣豔麗。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哪一路的?認錯人了吧!」「怎麼像是清虛天的人,我們不是盟友嗎?」妖怪們手忙腳亂地大喊,擠壓推搡,慌成一團。山魈則一言不發,悶頭狠殺,毫不留情。這幾個月來,我傳授了山魈許多清虛天的法術,雖然他們施展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效果更妙,留在妖怪屍體上似是而非的傷口,反而會使人懷疑是清虛天欲蓋彌彰的伎倆。真要是一模一樣的清虛天法術,只能徒增嫁禍之嫌。

  妖怪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嘭」,一顆妖兵的頭顱帶血沖天飛起,摔落到跟前。我平靜地望著頭顱上鼓凸的翻白眼球,心中一片漠然。這已經是山魈們的第十次圍剿了,凡是在魔剎天巡視的小股妖軍,一旦被我們發現,便絕無幸理。如果屠殺花精讓我覺得於心不忍,那麼習慣了戰場的一次次殺戮之後,我開始無動於衷。

  任何東西,都會在習慣中麻木。

  妖怪們竭力穩住陣腳,四五成團,布成一個個圈形的防禦小陣,拼命頑抗。山魈們忽地四散開來,熟練地分成兩隊,從頭尾兩端再次沖入戰場,將對方的陣形撕裂,攪成一鍋亂粥。

  戰到酣處,山魈們不再掩飾,紛紛顯出各自本相法身。有的暴漲如巍巍山嶽,岩石般寬厚的巨腳大肆踐踏,把妖怪們踩成肉泥;有的展翅沖天,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頻頻撲擊;有的橫衝直撞,犄角迸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束;有的化身縹緲氣霧,發出陣陣勾魂攝魄的歌聲……

  「這些山魈的作戰配合越來越純熟了,假以時日,必將成為一支縱橫沙場的精兵。」望著不斷栽倒在血泊中的妖怪,豬哥亮露出滿意之色。

  「這是你的功勞。」我坦言道,術業有專攻,我並不擅長行軍練兵,索性放權給豬哥亮,由他負責操練山魈。百日下來,山魈們以戰養戰,演練配合,儼然有了幾分軍隊的腔調。

  「亮並非將才,充其量只是一知半解。」豬哥亮頗有自知之明,「魔主大人欲成大業,必須招攬精通兵法的良將。」

  鳩丹媚道:「楚度出現以前,北境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戰爭,北境眾生早已習慣了各自修煉作戰,哪裡去找領軍打仗的將才?」

  「我有一個極佳的人選。」我腦海裡浮現出龍眼雞古靈精怪的模樣。早在血戮林,這小子便展露出了傑出的軍事天賦。需費一些手段,才能令他與楚度反目,投靠到我的麾下。

  此時,伏擊戰接近尾聲,場上只剩下幾十個妖怪浴血苦戰,狼狽支撐。其中一名花臉妖將尤其勇猛,左沖右突,勢若瘋虎。手中一對巨大的八角銅錘舞得呼呼有聲,風雨不透,山魈們甫一接近,就被強烈的錘風震開。

  「是白眉山的黃老虎!此妖在魔剎天出了名的好勇鬥狠,至少有轉態修為。」鳩丹媚躍出叢林,向花臉妖將黃老虎撲去。

  「讓我來吧。」我看似隨意跨出的一步,猶如禦風輕舞,後發先至,掠過鳩丹媚數丈之遙,將魅舞的精髓發揮得妙到顛毫。

  「嘭嘭嘭……」

  舉手投足,我從容揮灑,一個個擋在前方的妖怪飛了出去,噴濺成肉泥血塊,全無招架之力。

  山魈們知趣地散開,場中空留下黃老虎孤單單的一人。

  「你是……林飛?」黃老虎又驚又駭,眼角余光瞄向周遭,雙錘示威般高舉過頂,肩胛的肌肉塊塊鼓起。

  「放肆,你應該稱呼本座為魔主。」我淡淡一哂,仿似閒庭信步,向黃老虎走去,氣機死鎖死控住方圓十丈。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感應。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黃老虎不自覺地向後退去,手臂微微發抖,鮮血順著錘角淌落,滴在赤裸的胸毛上。

  我亦步亦趨,逼向對方。黃老虎面色如土,不斷後退。

  我的心靈忽而臻至一種玄妙的狀態,仿佛天地萬物,匍匐腳下,任由我擺佈操控。眼前的妖將,不過是一隻可以隨手撚死的螞蟻。他微張的汗毛,收縮的瞳孔,加快的心跳,妖力貫通四肢的流向分佈……無不被我清晰捕捉。

  一陣竊喜湧上心頭,經過這段時間的修煉調養,我不但法力盡複,還隱隱有了邁入末那態的突破預兆。

  狂吼一聲,黃老虎再也無法抵抗我不斷高漲的威壓,雙錘掄起,向我轟然砸落。

  我昂然而立,不躲不擋,準確無誤地判斷出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果不其然,聲勢威猛的雙錘壓至頭頂,突然向左右分開,錘柄呼地脫手,擲向我的雙肋。黃老虎翻身躍起,頭也不回地棄錘狂逃。

  我輕笑一聲,腳步微錯,貼近他的後背。黃老虎猛然轉身,雙腿間詭異地甩出一條粗如錘頭的虎尾,又快又狠,淩厲抽向我的臉。

  「花樣還不少嘛。」我悠然飄起,身影貼著抽動的虎尾靈妙轉動,探手輕鬆抓住虎尾,生死螺旋胎醴透掌而出。虎尾憑空不見,生死螺旋胎醴過處,黃老虎的雙腿、小腹、胸膛一一消失,整個人仿佛被虛空無聲無息地吞噬了。

  剎那間,我似乎連通了另一個世界:血浪翻騰,黑霧彌漫,惡鬼凶靈的哀嚎淒叫響徹天地。

  黃泉天!我心頭一顫,驀然生出感應。滔滔奔騰的幽冥血河中,一雙赤紅如火的眼睛浮現出來,與我遙遙對視,目光中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異。

  「龍蝶!」我幾乎要脫口喊出這個名字。轉息間,龍蝶已經隱入血海。我試圖搜找他藏匿的方位,然而視野被無邊無際的幽冥波濤淹沒。陰戾之氣陡然暴漲,鋪天蓋地向我卷來,像要把我從魔剎天硬生生地拽入黃泉。大驚之下,我立刻分離生死螺旋胎醴,碧色的生胎醴旋轉成颶風,割斷了與黃泉天的聯繫。

  回過神來,我兀自感到肌膚陰森發寒,鬼魂們的刺耳嚎叫仿佛還回蕩在耳邊。我不由憂喜交加,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找上龍蝶,大改過去他暗我明的不利局面。但以我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破除陰陽之隔,探窺黃泉天。只有生死螺旋胎醴大成,我才有機會深入黃泉,找出龍蝶,永絕後患。

  「魔主神功蓋世,舉世罕見。」豬哥亮在背後呼道,語聲難掩懼意。黃老虎死得如此奇詭,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鳩丹媚也喜滋滋地讚歎起來:「小色狼現在真的好厲害,就算我已是末那態,也擋不住你這稀奇古怪的法術。」

  「江河不遇到海洋,永遠不會知道自身的渺小。大道無極,我還差得遠呢。」我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蝕魂壑的囚禁歲月,不但沉澱了我所有的浮躁,還因為七情的覺醒,使我依稀感受到了冥冥中的道。而越是道境提升,便越能察出自己的不足。

  山魈們開始清理戰場,己方屍體全部銷毀,不留絲毫蛛絲馬跡。搗翻著妖軍運載的貨物,豬哥亮捧起一堆丹藥,遞到我的面前:「魔主大人請看,三十車的貨全是藥草。」

  我捏碎一顆鴿卵大的紅色丹丸,聞聞氣味,又輕輕舔了舔:「煉製的主要原料是黃精、血參和七星肉質,都是補血修元的療傷藥。這批貨多半是送往前線的紅塵天。」

  豬哥亮欣然稱是:「看他們車馬行進的方向,的確是奔天壑而去。」

  我走到一具妖將的屍體旁,仔細摸索,從束甲的腰帶內側找出了一塊權杖。紫銅打制的圓形權杖中央,鐫刻了「補給軍,第十三大隊,商毛松。」幾個字。

  「這是標明身份職守的權杖。」豬哥亮介紹道,「正式從軍的每一個妖怪都有。」

  把玩著手裡的權杖,我的目光落在了散亂一地的藥材上:「這也許是個機會。」

  豬哥亮眼神一亮:「魔主大人莫非想讓山魈變化成運藥的妖軍,借機混入紅塵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親自率領三千山魈,前往紅塵天的戰場。只有確保楚度的大軍被吉祥天擊敗,我才能趁勢而起,撈取最大的利益。」在魔剎天,我頂多小打小鬧,難以對楚度造成強有力的打擊。混入紅塵天可就不同了,雖然我無法直接拋頭露面,但在魔剎天與吉祥天交戰的緊要時刻,偷偷製造幾場大混亂,便足夠決定整個戰局的勝負了。

  豬哥亮思慮片刻,道:「既然魔主大人決議已定,亮願領一部分山魈,趕往魔剎天與清虛天之間的天壑,對那裡駐紮的妖軍採取騷擾的戰略,把嫁禍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我微微一笑:「吉祥天在清虛天應該會暗插一個夠份量的內應吧?到時候我再聯絡隱無邪,讓他推波助瀾一番。」

  即刻整軍,我們兵分兩路。三千名精銳山魈變化成妖怪的模樣,駕著裝滿藥材的車馬奔赴紅塵天。我和鳩丹媚雖然不會變化,但也塗臉粘毛,細細喬裝打扮了一番。其餘七千多山魈跟著豬哥亮,冒充清虛天的人繼續開展遊擊戰。

  緊急行軍十餘日,我們抵達至龍門天壑附近。一路上,崗哨關卡逐漸密集,臨近天壑處,妖軍更是層層佈防,安營紮寨。沿途的茂林裡時不時冒出點點寒光,一群群妖兵在天空來回逡巡,展開的翅膀撩起陣陣狂風。

  「站住!」樹木搭建的寨樓前,一隊妖軍喝止住了我們。再往裡走,是密密麻麻的妖軍兵營,把龍門天壑所在的大湖圍得猶如不透鐵桶。粗略估算,這裡駐紮的妖軍至少有十萬之眾。

  「我等是押運藥材的補給軍,還請將軍放行。」一個冒充隊長的山魈賠笑掏出權杖,遞了過去。我混夾在隊伍中間,悄悄打量四周的兵營分佈。

  「所有人下車。」為首的妖將接過權杖看了看,揮臂喝道。手下的妖兵紛紛圍上來查驗藥材,並對我們逐一驗對權杖。這裡的防衛警戒,明顯比沿路森嚴許多。

  「咦,你們的隊長黃老虎呢?」妖將目光炯炯,從我們一行身上掠過。

  黃老虎的權杖早被我連同屍體送去了黃泉天,幸好我們早有準備。山魈打著哈哈道:「黃將軍臨行前身體抱恙,所以沒有跟來。這支押運隊暫時由我這個副隊長統領。」

  「身體抱恙?」妖將神色愕然,額頭的黑白色條紋斑擰成一團,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山魈,「難道黃老虎半年前的舊傷發作了?」

  我直覺地感到他有些不對勁,靈機一動,搶在山魈應答前叫道:「黃將軍只是叫嚷著肚子痛,小的們也不知是不是舊傷。」對方言辭似乎暗藏試探,萬一黃老虎根本沒受過什麼半年舊傷,山魈順手推舟地敷衍稱是,豈不反中了妖將的圈套?

  妖將狂笑一聲,猛然抽出背後的雙矛,口中大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最好乖乖跪倒在地,束手就擒接受盤查!再敢妄動,就把你們當作敵軍細作當場處決!」

  周圍近千個妖兵頓時舞槍弄棍,緊逼上來。

  我暗叫糟糕,不知哪裡暴露出破綻,引得對方起了疑心。嘴上兀自強辯:「將軍何出此言?我等辛辛苦苦押送藥材來此,怎會是敵方細作?將軍莫要冤枉了小的們。」

  在我的示意下,山魈們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將含冤受汙的表情演繹得淋漓盡致。

  妖將展開雙矛,烏黑發亮的矛尖直指我的胸膛,一個勁地冷笑:「你也算狡猾。不錯,黃老虎身上的確沒什麼舊傷。但他既不會肚子痛,也不會抱恙生病。因為在他六歲時,機緣巧合地吞服過一株萬年車馬芝!」

  我心頭一沉,立刻明白己方漏餡的原因了。空空玄曾經提到過車馬芝這種靈草,形狀類似一個駕著馬車的小人。車馬芝靈智半開,幾近成精,堪稱北境最神奇的藥草之一。據說服食過車馬芝的人,百病不染,百毒不侵,又怎會抱恙成疾呢?

  「將軍說笑了,車馬芝何等珍貴,哪裡能隨便遇到?」我給鳩丹媚使了個眼色,形勢不妙,逼不得已只好放手蠻幹了。

  「說笑?老子剛巧也是白眉山出來的,和黃老虎情同手足,對他的事再清楚不過了。」妖將猛然喝道,「爾等還不放下兵刃,乖乖從實招來?」又惡狠狠地吩咐手下妖兵,「他們膽敢抵抗,格殺勿論!」

  我默立片刻,無奈長歎一聲:「將軍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自取滅亡麼?」

  妖將倒也機靈,聽出了我言語中的殺意,雙矛頃刻舞成一團呼嘯的光影,疾刺而來。

  我倏然躍起,迎向雙矛。一拳「轟」字訣全力擊出,猶如電光石火,破開雙矛。「砰」!妖將胸膛塌碎,鐵鑄的雙矛化作碎片激濺。

  「先殺回去!」我厲聲叫道,轉身撲向來路。「喜」浮出神識,化作熊熊烈日,灼熱的光焰噴射向幾十車藥材。山魈們紛紛顯出原形,跟隨我彙聚成一條奔騰的怒龍,沖向妖兵,誓要殺出一條血路。

  「敵襲!敵襲!」妖怪們大呼小叫,紛紛堵截追擊,附近的妖兵前仆後繼地殺來。寨樓上響起刺耳的竹哨聲,從最近的一座兵營內湧出流水般的大隊人馬,氣勢洶洶地撲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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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突圍戰

  「左右兩翼合攏,佈陣衝鋒!」我大聲疾呼,山魈迅速列成最具攻擊威力的三角陣仗,猶如一枚鋒銳的尖鑿,瘋狂刺入茫茫敵海。

  混入天壑的計畫已經落空,想帶著山魈在防守森嚴的大軍中強行殺入天壑,更是癡人說夢,何況今日還不是月圓之夜。眼下,我們只能逃離此地,再做打算。頭頂上空很快變成黑壓壓一片,不斷有妖怪從遠處飛至,各處兵營傳來急促的號角聲,寨樓上彩旗翻飛,妖兵們打出一個個調動應變的旗語,舉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浪潮般起伏的人頭。

  突如其來地,我心中閃過一絲近乎軟弱的彷徨。雖然我和妖軍廝殺過很多次,早有豐富經驗,但像現在這樣,在數十萬浩瀚大軍的包圍中生死相搏卻從未有過。四周殺聲震天,妖怪們猙獰兇惡的臉仿佛在眼前放大,每一張臉看起來似乎都一樣,而我們三千人的孤軍就像是大浪中的砂粒,隨時會淘盡。

  在被群體淹沒的汪洋中,「我」到底有什麼不同?「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是戰爭!除了殺人或者被殺,沒有其它意義!」幾乎在同一刻,我斬斷了莫名的情緒,「殺!」我蓄滿法力,雙拳以「刺」字訣擊出,千百道細密的光線如同箭雨,射得妖軍人仰馬翻。一拳未終,我已飄然躍起,雙腿連環數百下踢出,將圍過來的妖怪踢得骨骼盡斷。同時瞄準上方噴出三昧真火,十多個從天空俯衝下來的妖怪被烤成焦香肉串。

  鳩丹媚緊跟在我身側,九根蠍尾上下翻飛,忽刺忽纏,毒蛇般咬噬了無數鮮活的生命。在我的叮囑下,鳩丹媚沒有動用第十根金色蠍尾,以免招惹吉祥天。儘管如此,以她末那態巔峰的修為也所向披靡,足可自保。

  混戰中,我既不能施出招牌式的螭槍,以免被識破身份;也不敢輕易使用尚未完美的生死螺旋胎醴,唯恐誤傷了周圍的山魈。我和鳩丹媚作為正面突擊的箭頭,山魈們從側翼配合防護。三角陣過處,血肉橫飛,遍地死傷,鎧甲兵器的碎裂聲不絕於耳。

  「裂!刺!斷!」「欲」浮出我的神識,實質化成耀眼的藍色電芒,與神識氣象術相融。我每一拳擊出,都形成淩厲的電網,撕裂此起彼伏的敵軍陣浪。此時此刻,無論想什麼都是多餘,也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只有不停地殺戮。殺到瘋狂,殺到恐懼,殺到麻木!

  無數妖怪在前方僕倒,又有數不清的妖怪湧上來,無休無止,令人厭煩而心神疲憊。山魈的數量在一點點減少,三角陣像被擠壓的氣泡,忽漲忽縮地變形,再也難以保持最初的完整陣勢。一旦有山魈被妖軍沖散,立刻就被捲入呼嘯的敵浪,連渣滓都不剩。

  我們不斷向前突破,妖軍也隨勢追堵,死死咬住我們不放。右後方驀地殺聲四起,另一支從妖營裡出來的生力軍也趕到了。百忙中匆匆一顧,駐紮天壑的妖軍大營幾乎出動了半數,東繞一堆西奔一堆地調兵遣將,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如果被他們形成甕中捉鼈的合圍之勢,我和鳩丹媚可以逃脫,山魈卻必將全軍覆沒。「收縮隊形,去北面那個山坡!」我掉轉方向,陡然右拐,向三裡外的小高坡沖去。「喜」率先開路,灼熱的火球光焰萬丈,將前方敵軍燒成炭灰。仗著元力護體,我任憑對方密密麻麻的利器砍刺全身,只攻不守,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捅出一個缺口,殺出重圍。

  「北面的山坡?」鳩丹媚的蠍尾洞穿一名妖將小腹,纏繞住屍體向旁橫拋,扭頭訝然看著我,「那不是又殺回去了嗎?」

  西面,是我們來時的莽莽叢林,也是我們奔逃的方向。林深樹茂,地勢狹窄,又有毒蟲猛獸干擾,敵軍不易形成有效的陣仗圍擊,本是最佳的突破路線。而北面的小高坡緊鄰妖軍大營,相距龍門天壑下的湖畔不到一裡,堪稱敵軍防守之重。

  「你看看妖兵的樣子,無論我們逃往何處,他們都會緊追不放。再加上沿途各處兵站聞訊堵截,我們能活下來的有多少?」我咬牙回道,「喜」、「懼」、「哀」、「欲」統統升騰而出,結合神識氣象術,化作排山倒海似的猛攻。有利必有弊,在叢林裡,數千山魈很快就會被打亂,不得不各自為戰,和我、鳩丹媚失散是遲早的事。而先前之所以能一路橫衝直撞,是因為我和鳩丹媚擔當的三角箭頭太強,衝擊力十足,沒有我們倆領軍,山魈註定淪為被逐個擊破的命運。

  耗費大量心血養成的山魈,我豈能敗個精光?

  「上了山坡被圍,同樣是死路一條啊。」鳩丹媚的九根蠍尾倏然收縮,又如孔雀開屏般猛然抖射出去,一根根紅黑色的蠍針仿佛疾風驟雨,從蠍尾末端激射出去,刺得妖怪哭爹喊娘,滿地打滾。

  「這樣才能誤導妖軍。」我眼角的餘光死死瞄著天空,妖怪們撲展羽翼,猶如附骨之疽一路尾隨,「剛開始,妖軍的空中兵力十分重密,顯然是怕我們從天上逃走。但殺到現在,我們始終在陸地糾纏,山魈也沒有露出真實法象。對方誤以為我們沒有飛行能力,所以才不斷加強地面調動,空中的妖軍佈防也出現了疏漏,轉而以跟蹤騷擾為主。如今返身回殺,給妖軍造成我們因為絕望而誓死一搏的假像,從而吸引妖軍把重頭放在陸戰上,空中的佈防就會更加鬆懈。」

  「所以你選擇了那座小高坡,到時再從空中逃走?小色狼還是足智多謀的將才嘛,難怪你一直沒有讓山魈顯示法象。」鳩丹媚媚笑著蠍尾猛抽,將一個從左側偷摸上來的妖將鞭打成旋轉的血肉陀螺,香舌輕輕舔了舔飛濺在唇邊的鮮血。

  我無言苦笑,我哪裡稱得上將才?其實抵達天壑前,我就該考慮計畫萬一失敗後的應手,事先做好佈署。現在亡羊補牢也有些晚了,三千山魈,殺到現在不足兩千,還要繼續消耗下去。抓起兩名妖怪,我將他們對撞成肉餅,心中迫切感受到了一名優秀將領的重要。

  妖軍完全沒有預料到我們的回馬槍,大部分兵力都調向西線追截。一時間,被我們殺了個措手不及,陣形出現了短暫的混亂,擁擠成團,難以形成有效防禦。在我的瘋狂攻擊下,一個個妖怪像劈開的乾柴向兩側分開,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急速向北突破。

  剛開始,我們勢如破竹,推進的速度極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妖軍回過勢來,加緊佈署調度,原先追擊的人馬從後方緩緩逼近,層層推動。駐紮在天壑大營的妖軍則形成一堵堵厚實的人牆,採取堅守的防禦陣,大量手執刀盾、孔武雄壯的妖怪擋在最前沿,厚重的鋼盾密不透風地緊挨在一起,形成巨龜般牢不可破的陣仗。雙方接觸時,鋼盾掩護後的妖兵趁隙刺出一柄柄尖銳的矛槍,像龜殼內鑽出的尖刺,閃耀出密密麻麻的寒光。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們的前進變得異常艱難,變成了最難打的攻堅戰。敵軍前後夾擊,山魈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裡,在我的嚴令下,沒有山魈敢嶄露法象,十成力量最多施出了七、八成。望著不斷減少,損失慘重的山魈,我從肉痛到麻木,視野內晃動的都是妖兵的身影,仿佛重重波浪,永無窮盡地湧至跟前。

  一點黝暗的烏芒突然從妖軍內破出,帶著凜冽刺骨的寒氣,直襲我的咽喉。一個面目陰冷的妖將手執方天畫戟,飛撲向我,戟身在空中發出高速摩擦引起的嘶嘶聲。

  世態!妙有的境界令我清楚察覺到了妖將的強悍修為,戟尖臨近咽喉,驟然筆直下劃,似要改變目標,挑破我的胸膛,在戟尖與胸口即將接觸的一瞬間,長戟竟然再生變化,驀地一沉,化成橫掃之勢,戟頭月牙形的利刃砍向我的腰部。

  妖將這一擊變化巧妙,一波三折。不但威勢淩厲,還隱隱藏了餘力,戟柄顫抖不停,分明留下一環套一環的後手。我若老老實實應對,立刻就會被對方連續不斷的變化纏上。而我這個擔當箭頭的人一旦停滯不前,整個三角隊形就會被敵軍活活拖死,導致山魈成倍傷亡。

  略一側身,我不退反進,直沖妖將,以肉軀迎上戟尖。悶哼一聲,我嘴角溢血,森冷的戟尖在後背猛烈劃過,月牙刃更是鎖卡住腰部,肌肉被擰得捲曲起來。正常戰勢下,我如此蠻幹便是腰斷背裂的下場,但有了元力大為不同。拼著身中戟招,我獲得了與妖將近身的寶貴機會,雙方距離頃刻貼近,面面相對,長長的戟柄幾乎凹彎成一個圓。在對方驚駭的目光中,我左手抓住戟柄,右拳貫入妖將太陽穴,直擊得腦漿迸裂。緊接著飛起一腳,將屍體向右踢飛,撞得幾名偷襲的妖兵筋骨寸斷。

  距離預定的山坡已經不足一裡,戰鬥也更加激烈,每突破一層妖軍防線,必然換來多名山魈傷亡的慘烈代價。整個戰場好像變成了粘稠的泥潭沼澤,舉步維艱,令人困頓疲憊。饒是我煉出生死螺旋胎醴,結成魅胎,也在一個多時辰的連續搏殺中感到了厭倦。法力的消耗不算什麼,精神上的疲憊才是最要命的,在源源不絕、殺之不盡的敵海中,我都快變成了牽線木偶,只曉得刻板重複地不停殺戮。

  「跟緊了!」狂喝一聲,我猶如龍捲風旋轉,標射疾沖。這是我從楚度的攻擊中參悟出來的,無數隻拳頭從我急旋的身影內探出,每一拳都蓄滿「裂」、「轟」、「刺」、「封」、「斷」、「纏」、「卷」、「化」、「衡」要訣,集「欲」、「喜」、「哀」、「懼」的力量,將神識氣象術揮灑得淋漓盡致。

  電光馳騁縱橫,光焰灼熱噴耀,黑雨密集激射,灰霧翻滾起伏。妖兵成片成片栽倒,鐵桶般的防線被我強行撕開一個缺口。「突出去!」我勢若瘋虎,拳腳大開大闔,法術眼花繚亂,絲毫不顧惜法力的消耗。在我的猛烈爆發下,山魈們振作起士氣,奮勇殺敵,從破開的缺口瘋狂衝擊。

  距小山坡只剩半裡之遙。我瞥了一眼上方,天空的妖軍防禦越來越疏漏。由於我們深陷重圍,混戰成團,對方難以在空中形成精准打擊,大多數妖怪只是袖手旁觀,瞧個熱鬧,甚至嘻嘻哈哈地談笑指點,全無防備之心。

  大量妖兵從缺口湧出,向我們合圍而來。四周仿佛變成一個人間屠場,修羅地獄。雙方都殺紅了眼,慘叫與怒吼混雜,斷臂和殘肢齊飛。驀然,兩波湍急的氣浪分別從左右兩側襲至,繞過我,直撲身後的鳩丹媚。

  左邊的妖將魁梧高大,掌中一柄巨型斬馬刀長約三丈,刀背足足一尺來寬,斬馬刀在空中劃過黝黑的弧線,初時悄寂無聲,刀至半途發出風雷轟鳴之音,愈來愈響,猶如炸雷霹靂,震得人立腳不穩。右邊的妖將瘦弱矮小,手執一柄細銳匕首,雪亮發光。和斬馬刀截然相反,匕首刺出時響聲驚天動地,刃口與空氣的摩擦竟然生出閃耀的火花,匕尖接近鳩丹媚時,發出的聲響漸漸銷聲匿跡,匕影也變得若有若無。

  兩名妖將都具備世態的強大妖力,一刀一匕配合得巧若天成,交叉成奪命的利剪形狀,封死鳩丹媚所有的退路。

  鳩丹媚揚起蠍尾,迎向高大妖將,與斬馬刀接觸的剎那間,蠍尾巧妙抖動數十下,想用巧勁卸去對方剛猛的力道,再借力打力,將斬馬刀的去勢引向右邊的矮小妖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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