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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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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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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49: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希望

  冥海在翻騰,天地在咆哮。容若蝶佇立在搖搖欲墜的血奕天最後一處峭壁上,俯瞰著腳下湧動肆虐的血色深淵,不禁一陣目眩。無斷、無滅一左一右,施展無比精純深厚的佛門真氣,護持著她的嬌軀。這弱不禁風的嬌柔少女,竟要用她的豆蔻芳華,去換取悠悠蒼生的永世安居。上天為何偏偏選中了她?為何將這等無比艱難的使命,壓負在她脆弱而堅毅的肩頭?“兩位大師,多謝你們萬里迢迢護送晚輩至此,我們就此作別,恭祝兩位能早日得參大道,修成正果。”容若蝶寧靜的俏臉上沒有慷慨赴難的激昂,沒有命不長久的悲戚,徐徐告別。兩位秘師肅穆莊重,近乎虔誠地向容若蝶雙手合十,深深一拜,道:“小姐有悲天憫人之善心,忘乎生死之超脫,老衲妄修千多年的佛門,已是無地自容,小姐交代的身後事,老衲定當竭盡全力,以稍贖愧疚。”容若蝶淡雅悠然地微笑道:“這是晚輩宿命如此,與兩位大師毫無關係。”花千迭遲疑片刻,咳嗽了一聲,說道:“容小姐,妳打算如何封鎮冥海?”容若蝶道:“花宮主稍安毋躁,很快就能明白。”她向無斷、無滅微一頷首,道:“再會!”就這樣向著峭壁盡頭,鎮定自若,舉步行去。花千迭深感不妥,可又摸不准容若蝶到底準備做什麼,只好站在兩大秘師身後靜觀其變,目送容若蝶一步步走向懸崖盡處。驀然,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緩緩回轉過頭。視線的另一端,登時牽系到一個熟悉的年輕男子面龐上。是他,他終究趕來了。“你到底還是來了。”與噩夢裏的臺詞不同,她輕輕一聲歎息,露出一縷淡淡的溫柔笑容,說道:“為何不先看過我留給你的書信?”林熠克制著焦急,回答道:“我怕來不及,若蝶,妳能不能往裏走一些?”

  容若蝶搖頭,微笑道:“好好活著,相信我們來生還會再見,那時,別忘了告訴我你是誰,這樣我就不用再在芸芸眾生裏辛苦找尋。記得,等我……”

  她毅然回頭,縱身躍下!

  眾人此起彼伏的失聲驚呼中,林熠將雁鸞霜送入淩幽如懷裏,用最快的身法撲向容若蝶飄飄下落的倩影。

  他躍出懸崖加速下墜,在半空中堪堪追到了容若蝶身後,探手抓向她的香肩。

  眾人不約而同趕到峭壁邊緣,低頭屏息觀瞧,心情亦是緊張到了極點。

  然而,就在林熠五指碰觸到容若蝶嬌軀的剎那,她的身體裏突然迸發出一團絢麗奪目的紫色光華,“呼”地張起,讓所有人的眼簾中盈動著紫濛濛的霧光,卻再也看不清其他任何物事。

  林熠清晰感覺到,容若蝶柔弱無骨的肩頭,像是驟然幻作一汪溫暖空靈的泉水,從他的指尖輕輕滑出,他分明牢牢抓住了,卻又讓她從指間溜走!

  “若蝶!”浩蕩綺麗的光瀾,倏忽吞沒了他的全身,他功聚雙目,舒展靈覺,想找回容若蝶的影蹤。

  可是,她便似化作了那團紫色的光芒,陡然間憑空消失在呼嘯的魑魅海上,消失在他的眼前,了無蹤跡。

  紫瀾徐徐褪淡,空氣裏閃爍起無數細小的亮麗紫色光點,像是滿天飄灑的勿忘我,盤桓在人間眷戀難舍,最終還是灑散進冥海,宛若一朵朵浮萍,在血濤之上若隱若現地飄蕩著,消融著。

  林熠呆呆停在空中,右手尚且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伸向前方的虛空中。

  他眸中的熱淚,難以自製地緩緩淌落,還未到面頰,就已被猙厲獰笑著的無邊狂風吹去。

  人們呆立在峭壁上,親眼目睹了剛才那一幕不可思議而又驚心動魄的場景,好半晌,忘了呼吸,也忘了說話,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林熠卻真切地明白,幻夢中預演的情形,果然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她……以她的嬌柔之軀,毅然決然地投擁冥海,要令洶湧的狂濤不再氾濫,要令紅塵蒼生永享清平。

  只是,為何要留下自己,繼續煎熬?

  若蝶,妳真的忍心麼!

  林熠的心,彷佛也隨之沉入冥海最底,化作一塊冰涼堅硬的頑石,任由胸膛中滔天的巨浪,撲打,撕裂。電光石火裏,他猛然覺醒到,假如自己能夠用《雲篆天策》順利封鎮冥海,容若蝶就不必捨身鎮海,消弭浩劫。

  歸根結底,是自己的無能和自負害了她!

  撕心裂肺的疼,又怎抵得上心頭悔恨的萬一?

  如果能讓光陰回流,如果能讓自己重新選擇一次,他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留下龍頭、留下《雲篆天策》!

  同樣的,也能留下容若蝶和青丘姥姥那永恆的芳華!

  可是縱是大羅金仙,也無力讓過去的事從頭再來,走遍天涯海角,亦買不到逝去的時光。

  該發生的,終究發生了。

  命運,不為任何人的意志轉移。

  命運按照它冥冥中早已設定的軌跡,無情地前行,剝奪去一件又一件他曾經擁有的,世上最美好、珍貴的情感。

  還有淚可流麼?

  心已麻木,他已不在乎。

  甚至,他恨不能這絕情冷酷的天地,就在下一刻被冥海徹底淹沒吞噬,摧毀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

  然而,地底深處的轟鳴漸漸退隱,像是遠去的噩夢。

  奔騰怒吼的冥海也逐漸趨於寧靜,慢慢落潮回向它的故鄉。

  靜靜的,靜靜的,人們眺望著這一切欣喜的改變,卻沒有絲毫的歡欣欲狂,心口被結結實實地堵住,鬱悶得難受,直想立刻逃離這裏,越遠越好。

  花纖盈更是熱淚滿面,緊緊握住鄧宣也在顫抖的手,哽咽著,卻是怎麼發不出一絲泣聲。

  過了許久,林熠才想起容若蝶留給自己的書信。

  他舉起手,心底卻是倏地一涼,那封被他緊攥在左手裏的信箋,早已粉碎,只剩下最後一個小角還捏在掌心。

  他還是迫不及待地打開。

  倖存的紙箋上,僅僅留下了兩個娟秀沾滿淚跡的小楷。

  “愛你”。

  林熠無比貪婪地默讀了一遍又一遍,如同是在閱覽一封萬言書,悽楚的熱流湧上咽喉,禁不住低哼一聲,從嘴唇間嗆出殷紅淒厲的血。“啪!”血滴沾落到紙箋上,和著容若蝶的淚慢慢化開,像是一顆相思的紅豆。容若蝶最後的遺言,僅僅替他保留了兩個字。兩個令他一生已足夠的字。淚水模糊了視野。“愛你”,這是他曾經擁有的幸福。然而只在一瞬間,他便失去了所有,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自古紅顏多薄命,不使人間見白頭。她是何其善良完美的一個少女,璀璨的生命不過剛剛開始,老天爺卻用如此殘忍的方式,讓她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從此永遠長眠。渾渾噩噩中,林熠聽見峭壁上的白老七關切地喊道:“林兄弟,你沒事罷,趕緊上來啊!”林熠木然抬首,看到花千迭、仇厲等人正要下來接應自己,他厲聲喝道:“你們誰也不許過來!”花千迭一怔,瞧著林熠猙獰可怕的眼神,不由凜然。他與仇厲悄悄互換了個眼色,說道:“林教主,你身負重傷,不宜在下面久留,有什麼事,咱們上來再說罷。”林熠恍若未聞,不經意裏,風吹動發絲遮掩到眼簾。他愣住了。不知何時滿頭銀紫色的長髮,竟霍然化作銀白發絲,落寞地在風中起舞。他苦澀地一笑,垂下頭。冥海裏泛動著紫色的光斑,宛如容若蝶那雙溫柔的星眸,正在對著他,一閃一閃的微笑。

  “好好活著,相信我們來生還會再見,那時,別忘了告訴我你是誰,這樣我就不用再在芸芸眾生裏辛苦找尋,記得,等我……”耳畔響起容若蝶最後的話語,他的心痛楚地扭曲抽緊。“妳還在騙我……”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妳用自己的魂魄永鎮冥海,哪里還可能再有來生?我縱然等上千年萬年,人世間卻又何處去尋妳愛妳?

  “妳騙我!”

  猛然,他向著冥海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淚流滿面,發白如霜。

  “妳騙我,騙我─”

  空曠的冥海上空,此起彼伏飄蕩著回聲,他呆了一呆,忽而狀若瘋狂,縱聲大笑道: “妳騙不了我!我知道,妳一定正在底下等著我!”

  靈光乍閃,記憶起容若蝶曾經說過,她是那樣的熱愛大海,而今,她的身與這海融為一體,再不分彼此。

  這是命運的巧合,是宿命的安排?林熠不由生出一陣陣徹骨的寒意。

  一瞬間,萬念如焚,不再剩下一絲一許。

  《雲篆天策》已為龍頭攫取,容若蝶也以生命的代價封印了冥海,自己活著,已然無事可做。

  他大笑著,突然將丹田真氣凝結成鉛。

  林熠縱身投射向冥海波面!

  仇厲失聲叫道:“不好!”

  身旁人影一閃,無斷無滅兩位秘師竟是更快一步,飛掠下峭壁直追林熠,焦灼喊道: “林教主,切莫自尋短見,辜負了容小姐苦心!”

  林熠陡然翻轉向二僧,拍出勢大力沉的兩掌,怒喝道:“滾開!”

  以無斷無滅秘師的絕世修為,亦不敢大意,急忙各自舉掌相迎,四掌轟然激撞,無斷頓時感覺不妙,脫口道:“糟了!”

  原來最後關頭林熠掌力猛收,一任二僧雄渾的掌風破入他的體內,順勢借力,速度愈快,眨眼沉入冥海。

  兩大秘師收住掌力頓足長歎,淩波踏在冥海上,說不出話。

  林熠的修為固然了得,奈何他一心求死,硬受了摧枯拉朽的兩掌,再以肉身投進冥海,豈能還有生望?

  無斷秘師低嘿一聲,“忽”地元神出竅,與無滅秘師雙雙躍入,將一對肉身留在冥海低空也顧不得了。

  此時,崖上亦亂作一團。雁鸞霜在第一時間縱身撲向崖邊,可惜她修為盡失,教淩幽如死死扣住動彈不得,猛地天昏地暗,她失去了知覺。花纖盈也是哭叫道:“林大哥!” 追著仇厲、石左寒就要下去。花千迭一把拽住她道:“妳瘋了!血肉之軀一入冥海,立時消融,不要性命了麼?兩位秘師和仇副教主他們已經入海搜救,林教主定會無事!”花纖盈拼命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林大哥連著肉身跳下冥海,哪里還活得了?我要去救他!”邙山雙聖也沒了說話的興致,一個猛子栽了下去,再加上葉幽雨、石品天等人,剛歸於平靜的冥海又開了鍋。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底下的人浮起又沉落,每一次帶回的都是失望。

  漸漸的,失望變成了絕望。

  但沒人想放棄尋找。

  一向堅強的淩幽如情不自禁地潸然淚落,俯視冥海,喃喃道:“林教主,你究竟在哪里?”

  花纖盈早已泣不成聲,淒然道:“都這麼久了還沒動靜,林大哥定是不在了!”

  林熠並沒有死。當他縱身跳入冥海的一剎那,遽然有一蓬白色的光,不知從何處而來,籠罩全身,使得他的肉軀未受到冥海腐蝕,安然無恙。但硬受了無斷、無滅的兩掌,登時引發了林熠之前未愈的內傷,口中鮮血噴湧,幾欲昏死。迷迷濛濛中,他感覺到有一股雄厚無倫的冰流注入體內,瞬息平復了他的傷勢,也令他的神志逐漸清醒。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置身在一間舒適幽暗的小廳裏。頭頂上懸著的是一盞古銅色圓盤,散發著銀白光華,一望即知是年代極為久遠的上古魔寶。“請坐。”身後有人說道。林熠回頭,看到久違的小白赫然坐在一張椅子裏,臉上帶著素來的冷漠,靜靜凝視著自己。他坐了下來,好像一轉眼已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腦海裏混亂一團,不知從何說起。小白也不說話,只靜靜看著他。半天後,林熠略微回過神來,問道:“你救了我?”“是。”小白回答道:“你還不能死,也根本死不了。”“哦?”林熠蕭索的笑了笑,自嘲道:“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連尋死的自由也被剝奪?”小白道:“天界的主宰、冥府的魔主,世上最不能招惹的兩位神魔,你都得罪光了,想死當然也就沒那麼容易。”“我?”林熠怔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是在說笑罷?”“你看我像在說笑麼?”小白道:“我在冥海等了半天,救下了你,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你等了我半天?”林熠的眼神突然變冷,緩緩道:“你眼睜睜看著若蝶縱身躍入冥海,卻袖手旁觀?”小白笑了,說道:“即便是神帝和魔主,也有不能干預的事情,何況是我?今日的結局,早在千多年前便已經註定,誰也改變不了什麼,除了你和她。”“若蝶已死了,我又能改變什麼?”林熠冷冷道:“你們高高在上,就像在欣賞一出出人間的鬧劇,把凡夫俗子的悲歡離合當作笑料!”“罵得好!”小白不怒反笑,道:“可惜你把自己也一併罵了進去。”林熠心頭一愣,道:“我不懂。”“不,你懂!”小白道:“有些事情,今天也該讓你知道了。你不覺得奇怪,為什麼容若蝶會突然幻化成光,以血肉之軀平復了冥海?別人,任何一個其他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林熠靜靜地傾聽著,等待小白的答案。小白一字一頓道:“因為她是天之嬌女中,最小的一位紫薇星君輪回轉世,在塵世浮沉十生,為的就是完成今日的使命─為人間消除浩劫!” “我不信!”林熠心神劇震,咬牙說道。“你已信了,因為種種事實不由你不信。”

  小白接著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話麼?你我本為一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都是冥府大魔主的嫡子,事實上就是他的分身。我們一個主掌生,一個控管死,一個蘊藏光的神力,一個操縱暗的能量,千萬年來,都是如此。”

  林熠深深震撼,難以置信注視小白,道:“那為何我會流落凡間?”

  “很簡單,”小白道:“你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容若蝶─”林熠想了想,艱澀道:“或者說,紫薇星君?”

  小白頷首道:“不錯,這是一道選擇題,要麼,你放棄在人間肉身成神的機會,要麼,她犧牲自己的生命,只有這樣,才能挽救這一次的劫難。”

  “可是我失敗了,所以逼得她義無反顧地去犧牲。”林熠苦澀地說道。

  “不,你並沒有完全失敗,否則我何需阻止你自盡?”小白道:“你還有機會,不僅可以奪回《雲篆天策》,更可以贖回容若蝶!”

  林熠的眼睛亮了起來,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徐徐道:“你是說,可以奪回《雲篆天策》?”

  小白道:“《雲篆天策》儘管已落入龍頭手中,但他畢竟只是凡夫俗子,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煉化,收為己用。要知道,天界的《雲篆天策》,偏巧只有你和我才能破解封印,不然他何苦費盡心機地利用你去完成?”

  說到這裏,小白油然一笑,道:“這真是個絕妙的諷刺,也幸虧事情如此,你才有希望。”

  林熠熱血沸騰,像是煥發了生機,立即起身道:“我這就回去!”

  “別心急。”小白勸阻道:“收回《雲篆天策》的方式,你還需要求教一個人。”

  “誰?”林熠追問道。

  “神帝!”小白道:“只有他才曉得,如何從別人手裏,收回已開啟的《雲篆天策》,你想救回容若蝶,就非見他不可!”

  林熠毫不猶豫道:“請你告訴我怎樣去找神帝,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小白罕有的沉默片刻,搖搖頭道:“我的確有辦法讓你進入天界,可能否見到神帝,他是否會答應你的請求,我卻不能保證。”

  林熠詫異道:“難不成他忍心讓愛女永沉海底?”

  小白道:“當然不會,即便是神帝,也同樣不願自己的愛女魂落冥海,無所皈依。但是,他可以等到下一個週期的冥海泉湧,屆時容若蝶的魂魄經歷萬年修行,功德圓滿,便會重返天界。這樣,他便能阻止住你和紫薇星君之間的愛戀。”林熠道:“原來,神和人都是一樣的自私。”小白道:“他其實是要懲罰你們。因為你不僅要從他身邊奪走最乖巧的愛女,而且還打破了天界與冥府的禁制。無視他的權威,公然挑戰天界的仙律,他如何能夠隱忍?”說著,又歎了口氣道:“其實父王對你也十分的不滿,所以我才說你有難了。當然,也許神帝會答應你的請求,畢竟他也希望自己的愛女少受一些磨難。不過刁難甚至懲戒你,是勢不可免了。”“我明白了,”

  林熠恢復了平靜,道:“告訴我,前往天界的路怎麼走?”小白道:“冥府與天界之間有一條”懸庭棧道“,入口就在冥海底部的天崖柱下。但是我要提醒你,由於兩界之間素來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故此雙方均在懸庭棧道內設下了無比厲害的禁制,別說你是尚未恢復魔神真身的凡人,連我都從未敢試,跨越雷池半步。”“但這條通道終究還是存在的,對不對?”林熠道:“這就足夠了。”小白注視著他,道:“縱是你見了神帝,他也未必會答應;縱是他答應了,卻提出用你性命作為交換的條件,你又該如何?”林熠淡然道:“那又怎樣?反正我剛才已死過了一回。”

  小白笑了起來,說道:“好,我陪你去見神帝,大不了,咱們兩個聯手把天界攪個翻江倒海,再來一次神魔大戰。”林熠一怔,道:“你要陪我去?”小白點點頭,道:“沒有我,你知道怎樣開啟懸庭棧道麼?”“不知道。”林熠老老實實搖了搖頭,眼睛裏有了笑意。“這就是了。”小白微笑道:“何況我早看不慣神帝,正想找他的晦氣。”林熠的心如同從廢墟裏重又崛起。只盼這縷微弱的希望不會再次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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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日落

  斜陽、霞光、鱗雲、昆吾山門前長長的石階,通往峰頂的山道蜿蜒曲折。

  距離各方約定的會盟之日,只剩下最後一天,路邊的蒼松翠柏上早早地挑起了燈籠,不僅正道八大派中的漱玉庵、正一派、神霄宮、不夜島、天都派和雲中劍派遣出各自精英雲集一堂,更有若干正道修仙之士聞訊而來。

  作為東道主的昆吾劍派見此空前盛況,自然是十分的欣喜,只等著發起本次會盟的天宗宗主戎淡遠,還有八派中一向行事低調神秘的太甲門掌門顧天機蒞臨。

  誰都明白,這是千年以來從未有過的一大盛事。尤其是一向不理俗務、地位超然的天宗,居然會主動出面召集八派掌門共同除魔衛道,委實令人意外;當然同樣也不會有人懷疑,有天帝戎淡遠的親自坐鎮,今次的滅魔之戰勢必將高歌凱旋。

  眼看日落西山暮色漸濃,觀靜峰在一盞盞燈籠照耀下亮如白晝,若非道家修真之地忌諱肆意喧嘩,這千多的賓客早已沸反盈天。

  “天宗戎宗主,攜觀止池諸位長老及門下弟子到—”一聲聲唱喏從山門向渺雲觀內層層遞報,頓時令群情聳動。昆吾派的掌門玄雨真人早已等候多時,聞訊率著門下眾弟子魚貫出迎;先一步抵達昆吾山的各派掌門、幾十位稱著正道的名家耆宿,都紛紛隨著玄雨真人一同趕向山門外。其他自忖資歷稍欠、構不上會見資格的,便摩肩接踵擠在道旁,個矮又站不到前排的索性登岩攀樹,競相爭睹天帝豐采。

  相對前山的隆重熱烈,在空幽靜謐的昆吾後山,有一人正抑鬱寡歡,落寞孤寂地獨行在密林曲徑之間。

  他就是林熠的師兄,玄幹真人座下六弟子之首宋震遠。數年前,玄幹真人在其靜修的石府內被殺,慘案轟動了正魔兩道。

  而兇手,居然就是他生前最為寵愛器重的關門弟子林熠,實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此後林熠亡命天涯,卻在種種機緣巧合下屢創奇跡。不但得任冥教教主,收服五大魔宮,更為了一個小小的容若蝶聚眾大鬧西域,最令人無法容忍的,莫過於他單身獨闖觀止池,帶走天宗傳人雁鸞霜。

  提起如今的林熠,氣勢當真如日中天,聲威堪稱臭名昭著。

  至於洗劍齋另一名俗家弟子羅禹,因曾在人前執拗違抗師命,為林熠喊冤申辯,也早被逐出門牆,從此隱居空幽谷與花妖玉茗重建百花園,再未回返過昆吾山。

  這一來,昔日俗家三弟兄,如今僅剩下宋震遠一人,可謂物是人非。他自知因著舊日與林熠、羅禹相交莫逆,免不了會引起包括玄雨真人在內的同門尊長猜忌與防範,心灰意冷下乾脆閉門養性,種花鋤草起來。

  但天宗會盟正道八派要圍剿冥教,進而誅殺林熠是何等轟動的大事,宋震遠想不曉得也不行;他自始至終都難以相信,林熠會做出這種殘害恩師、毫無道理的惡劣行徑。

  然而鐵證如山蓋棺定論,他亦是無可奈何。

  一想到幾天後各家人馬即將出兵南海,血戰連場,宋震遠不由得心亂如麻,難以自抑,於是,孑然孤影悄悄前往座落在後山的玄幹真人墳前,想把難解的心事、滿腹的抑鬱,向著逝去的恩師一吐為快。

  他緩步來到後山,天光暗淡,林間鳥鳴咻咻更增清幽。

  忽然,宋震遠隱約聞到晚風裏淡淡的一縷香燭氣息,不禁疑惑道:“這時候都該在前山聚會才對,還有誰會跟我一樣偷跑來後山祭拜?”

  好奇心起,他加緊腳步轉眼到了松鶴園外。

  這裏葬著昆吾派開山祖師以下的歷代先賢宿老,其中自然包括他的恩師,前任掌門玄幹真人。

  忽地他在漢白玉雕鑄的牌樓前停步,卻是發現平日裏負責看管照料松鶴園的兩位本門弟子躺倒在草堆裏,怒目圓睜、動彈不得。

  宋震遠一凜,上前俯身欲替這兩人解開經脈禁制。孰料他連換手法卻不能見效,不由驚疑道:“這封經鎖脈的手法真是古怪之極。不曉得是何人,又來這松鶴園作甚?”

  當下暗自警覺,對那兩名同門低聲道:“二位師弟稍安毋躁,待我探明了園內情形,便立即回報掌門師叔,請他派人來救。”起身施展潛蹤匿跡之術,借著幽暗的暮色和園中松木山石的遮掩,宋震遠悄然向香燭氣味飄來的方向欺近。

  令他越發驚訝的是,這股香燭氣息,分明是從自己的恩師玄幹真人陵墓前傳出,難道真的有人與自己為同一目標而來?

  他心念波動道:“莫非是羅師弟也悄悄回來了?”隱到一方高逾兩丈的山岩後頭,凝目朝玄幹真人的墳塚前細細打量。

  這不看還不要緊,一看之下宋震遠險些失聲喊出。

  只見在墓碑前,默跪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儘管只是背影,但那修長挺拔的背影,卻已足夠讓宋震遠一眼認出來人正是林熠。

  唯一稍覺詫異的,林熠披束的長髮赫然有銀白色光華呈現,恰如天上冷月播灑的清輝。

  在他的身後不遠,肅立著一位風華絕代的青衣少女,半邊側臉在火燭映照下嬌豔絕倫;她就那樣不經意地站著,卻彷佛讓天地間所有的色彩盡皆黯然。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任誰見了也會怦然心動。

  在那少女的外側,還有兩位老僧靜立不動,低聲頌念超度經文。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可斷定這兩位老僧絕非常人。

  宋震遠愣在了那裏,忘記自己該做什麼。

  就見林熠燒盡手中最後兩張黃紙,又恭恭敬敬磕過頭,低聲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今夜我就要為您討還公道、報仇雪恨,請您老人家在天之靈庇護弟子馬到功成!“說罷,他回頭道:”鸞霜,你也來拜上一拜吧。恩師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必定也會歡喜得很。 “雁鸞霜輕輕頷首,在林熠身旁跪倒,向玄幹真人的墳前盈盈三拜,低聲禱告。

  禮畢,林熠扶她站起來,回轉頭朝著宋震遠藏身的山岩後微笑道:“宋師兄,你也來了。咱們昆吾一別好久,你還過得好麼?”

  宋震遠暗道:“這些年外頭的傳聞果然不假,小師弟如今修為超卓,早已察覺到是我來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感傷,從山岩後走出勉強含笑道:“不好不壞,就這麼混過來了。林師弟,此間守墓的兩位弟子可是被你點倒的?”

  林熠道:“是我,兩炷香後他們便會經脈自解,不會有事的。宋師兄盡可放心。”

  宋震遠在林熠面前站定,一刹那間,他感到這位近在咫尺、曾經與自己朝夕與共的小師弟,如今變得恁的陌生遙遠。

  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真的可以將兩顆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心,無情地隔離麼?

  他百感交集,歎息道:“林師弟,你可知道眼下的昆吾山對你來說,無異於龍潭虎穴。你實在不該再回來冒險。”林熠清瘦的臉上笑意不減,道:“我不來昆吾,他們便會很快殺到萬潮宮。我來昆吾,卻可乘機做個徹底了斷。”宋震遠心一寒,似乎看到無數人橫倒在血泊中的慘像,其中包括與自己一門同脈的昆吾弟子,澀聲問道:“非要如此不可麼?”

  想到方才林熠拜墳時的話語,宋震遠躊躇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有眉目了?”

  林熠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回答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宋師兄,為了師父、也為了小弟自己,我也該回來討個公道,不是麼?”

  他拍了拍宋震遠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擔心,假如絲毫沒有勝算,我又豈會傻到主動送上門來讓人宰割?”

  這時,遠處身影一晃,人已到了近前,葉幽雨攜著小金、小青向林熠躬身施禮,稟報道:“教主,都已準備妥當,只等您一聲令下即可開始。”

  林熠點點頭。

  宋震遠苦笑道:“林師弟,愚兄有一句話不曉得你肯不肯聽?”

  林熠注視宋震遠,眼裏漸漸有了暖意,沉聲道:“無論過去了多少年,也不管從前和將來發生了什麼,我都是你的小師弟。所以宋師兄有話只管說來,但凡小弟力所能及,無不欣然從命。”宋震遠無限感慨道:“昨日之情令人好生懷念。林師弟,無論你今日的成就如何輝煌,愚兄只希望你能記著昔年恩師的教誨,切莫讓這座曾養育你我數十年的仙山,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林熠肅容道:“宋師兄的叮囑我當牢記,絕不妄殺就是!”

  宋震遠笑了笑,接著囑咐道:“你自己也要多當心。也不曉得羅師弟和玉茗仙子怎樣了?咱們三兄弟,已有多少日子沒能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過了?”

  林熠笑道:“我相信,快了。師兄,我需先走一步!”張臂抱住宋震遠的肩膀重重一扣,道了聲:“保重!”

  宋震遠用力按住林熠的肩頭狠狠地搖了搖,目泛淚光低聲道:“師弟,千萬珍重!”

  林熠微笑著鬆開宋震遠,向雁鸞霜等人招呼道:“我們走。”

  一眾五人朝前山方向禦風而去。

  宋震遠目送林熠去遠,一股強烈的惆悵酸楚之情盤繞心頭,怔立半晌後,才來到玄幹真人墓前俯身跪拜。

  頭一低,宋震遠禁不住愣了愣,只見泥地上印有“故劍潭”三個小字,痕跡新鮮,顯然就是剛才的事情。

  這是什麼意思?宋震遠滿腹疑竇,百思不得其解。

  故劍潭位於後山的五迭瀑下,距離松鶴園不過十多裏的山路,那裏景色怡人,但常日裏人跡罕至。

  林熠故意在泥地上留下這個地名提醒自己,難道其中暗藏玄機?

  他左右猜不透林熠的用意,便在祭拜過玄幹真人之後,逕自往故劍潭行去,轉眼來到潭前。

  五迭瀑水聲隆隆,碧潭空影清幽如故。

  宋震遠佇立潭邊凝神察看,果然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位於故劍潭西側的幾柱參天古木,似被人摧折,攔腰截斷,歪歪斜斜倒在雜草叢生的山石間,四周碎石遍地,甚為淩亂。

  他提高警覺掠身過去,目光觸處,驚見一具屍體撲倒在半人多高的草叢裏,手旁落著一柄古樸厚重的仙劍。

  從穿著打扮來看,顯然是一位道士,背影卻更令宋震遠覺得熟悉。

  宋震遠深吸一口氣穩住緊張的心緒,蹲下翻轉過屍身,立時目驚口呆道:“玄恕師叔!”

  玄恕真人雙目圓睜,直勾勾地令人害怕,卻無任何回應,顯已氣絕多時,唇角邊一縷淤血業已幹透,身上的道袍破損數處,露出一道道驚心掌痕,似是經過一場激戰後才不幸遇害。

  在屍身旁,玄恕真人左手垂落的地方,有用指力劃出一個小小的字:林。

  “林!”宋震遠只覺得腦子中轟地一聲,人整個懵了。

  幾乎想也不用多想,他就能猜到在這個字背後所透露出的可怖資訊。玄恕真人的傷口都在身前,普天下能全憑真實本領將他格殺當場,又姓“林”的人,能有幾個?

  宋震遠的全身泛起莫名的寒意,不覺打了個冷戰。就在剛才,林熠還異常鄭重地許諾絕不在昆吾妄殺。

  可其實,他早已在數個時辰前殺害了自己的師叔玄恕真人!宋震遠的雙手在顫抖,腦袋裏混亂成一團糨糊,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突然在迷亂中似有一道強光閃亮,隨即醒悟道:“不對,林師弟既故意指引我前來此地,玄恕師叔臨終前留下的字跡又如此明顯,他豈有看不見的道理?難不成,有人在栽贓陷害,而林師弟是有意要通過我,將玄恕師叔遇害的事情公諸於眾,然後再謀解決之道?

  “想到這裏精神一振,思路頓時順暢起來,繼續盤算道:”對了,林師弟向來聰明,絕無可能如此疏漏大意。格殺玄恕師叔于正道各派的影響異常重大,損失卻微乎其微。況且他們之間並無甚怨仇,林師弟根本沒有理由在此刻強化眾怒,偏趕在各派會盟的這當口犯下一樁血案,其中必定另有隱情!“略一沉吟,他小心翼翼將玄恕真人的遺體照原樣放好,縱聲長嘯向前山示警。這嘯聲三長兩短、段落分明,乃是昆吾派傳遞特大警訊的聯絡信號。

  他連續示警三次,表明情況萬分火急,隨即靜立一旁焦灼等待。

  不一會兒,四名負責巡山守值的昆吾派年輕弟子,由玄瀾真人率領急速趕至。見此情形,玄瀾真人二話不說,從袖口裏取出一枚信炮,彈指射上高空“砰”地散開,喝令座下弟子道:“封鎖故劍潭,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這枚信炮上天,只眨眼的工夫,玄雨真人和各派的掌門宿老以及將將抵達昆吾山的天帝戎淡遠、大長老段默隴等三十多人迅即趕到。

  眾人瞧見玄恕真人的屍身,無不悚然變色,場中一片死寂。玄雨真人與戎淡遠、楚鎮曇仔細檢查過玄恕真人的傷痕後,抬頭問道:“誰是第一個發現者?”

  宋震遠上前一步恭聲回答道:“啟稟掌門師叔,是弟子方才發嘯傳警。”

  玄定真人蹙眉道:“哦,你不在前山相幫款待各派貴賓,一個人到此作甚?”

  宋震遠剛想回復,猛聽松鶴園方向又響起警嘯,自是那兩名守陵弟子經脈禁制解除後,迫不及待地長嘯報訊。

  眾人面面相覷,均自詫異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挑選今日在昆吾山上大肆作案。

  玄雨真人面沉如水吩咐道:“玄瀾師弟,勞煩你再到松鶴園走一趟。”

  玄瀾真人領命而去,正一派的費久盯著玄恕真人左手下露出的“林”字道:“玄雨掌門,這可是令師弟的筆跡?”

  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個字,玄雨真人黯然道:“只這一個字,又是用手指在泥地上劃出,貧道也難以妄斷字跡真假。”戎淡遠徐徐道:“玄恕真人左手食指上沾有泥土,應該是他。”

  段默隴搖搖頭道:“假如是有人在真人死後握著他的左手寫下,也是有可能的。”

  楚鎮曇道:“應該不會。各位請注意看玄恕真人左手的姿勢,非常自然。”

  眾人瞧瞧玄恕真人左手的形狀,只有食指迸立,拇指蜷曲壓在中指之上,無名指和小指自然收縮,並不似生硬造作之狀,盡皆默然點了點頭。

  天都派掌門青松子道:“玄恕道友臨終前留字,莫非在指引我們尋找兇手,好替他報仇?”

  漱心庵掌門鎮魔神尼動容道:“阿彌陀佛,難不成這兇手竟是姓林?”

  玄定真人切齒痛恨道:“林熠!好賊子!可伶玄恕師兄一生光明磊落,到頭來卻落得如此淒慘下場!”玄雨真人搖頭道:“玄定師弟,真相大白之前,最忌諱的就是先入為主。畢竟林熠和玄恕師弟並無冤仇,平白無故為何要下此毒手?”

  玄定真人亢聲道:“那個小賊對自己的師父都能痛下殺手,何況是一個師叔?當日他假惺惺回山領罪,玄恕師兄秉公明斷要嚴懲他,林熠必定一直懷恨在心,尋圖報復。”宋震遠聽眾人論凶斷案,鋒芒直指林熠,心中大急;但他只不過是個二代弟子,在眾多掌門、長老面前,連插嘴辯駁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滿臉惶急地站在原地,苦等玄雨真人來訊問自己這個第一目擊證人。

  正這時,玄瀾真人已領著那兩名看守松鶴園的弟子匆匆回轉,未到近前便高聲通報道:“掌門師兄,林熠那魔頭已到了昆吾。剛才他放倒了清悅、清為,偷偷潛入過松鶴園,現下又不知去了哪里。”人群裏響起低微的驚咦之聲,玄雨真人臉上宛如罩了層寒霜,對宋震遠道:“宋師侄,林熠已潛入昆吾山,這事你清楚麼?”

  宋震遠趕忙抓住機會回答道:“弟子確已在松鶴園見到過林師弟,也正是他指引弟子找到玄恕師叔遺體的。因剛才掌門師叔在與諸位尊長討論案情,弟子尚來不及稟報。”玄瀾真人怒不可遏道:“好囂張的小賊!他唯恐咱們不曉得玄恕師弟遇害,居然還故意藉宋師侄放出消息。”玄雨真人道:“林熠來者不善,多半是沖著咱們正道會盟,存心來搗亂砸場的。他害玄恕師弟僅是個開始,後頭十有八九還有更加歹毒的手段!

  “從這一刻起,昆吾山尤其是觀靜峰嚴加戒備,派出三隊人馬,由玄思、玄參、玄恆三位師弟負責,將渺雲觀內外先搜索一遍,務須找到林熠及其同黨!”鎮魔神尼主動請纓道:“玄雨真人,林熠乃正道公敵,非貴派一家之事。貧尼此行所率的皆是敝庵精銳高手,願聽真人調遣,協力同心捉拿林熠!”其他各派的掌門見鎮魔神尼開了頭,也紛紛表態願意鼎力相助搜拿林熠,玄雨真人反倒有些為難,畢竟這次昆吾會盟的召集人,大夥兒心照不宣的都明白該是天宗宗主戎淡遠。

  玄恕真人遇害的事一出,反是自己被推到了首位,不免有點顧忌戎淡遠的感受。

  戎淡遠看出玄雨真人的心思,淡然道:“諸位大可不必興師動眾去搜尋林熠。莫說難以尋找,即便真的發現他的蹤跡,憑其修為亦能來去自如,無人可擋。”這大長他人志氣、滅儘自家威風的話,幸虧是出自天帝戎淡遠之口,否則費久第一個就要怒聲吼起來。

  他看看自己的掌門師兄天霆道人,恨聲道:“難道咱們就束手無策,任由這小賊倡狂?”

  戎淡遠不置可否地一笑,回答道:“六天前,林熠已和戎某訂下戰約。老夫既來,他也該很快在昆吾露面,與戎某一決高下。”眾人暗自嘀咕,但忌憚戎淡遠的身分不便反駁。

  同出觀止池的連長老,卻少了這份顧忌,搖頭道:“戎師兄恐怕高估了這小賊。他若真的是光明正大來履約對決的,又何必鬼鬼祟祟地偷溜上昆吾山,還下手殺害了玄恕真人?”

  宋震遠終於忍不住振聲道:“兇手不是林師弟!”

  能站在這裏自由發揮的,哪個不是名動一方的正道泰斗?突然被宋震遠這一記高聲斷喝,眾人俱都一怔。

  玄定真人掛不住臉,呵斥道:“宋師侄,未經師門尊長的允許,此處豈有你擅自開口的道理?還不向諸位尊長賠罪!”宋震遠在道道精光的掃射下亦有些心虛,但一想到小師弟在恩師墓前的慨然誓諾,還有那一頭未老先白的千千發絲,胸中陡然熱血激蕩,反而挺直了腰板大聲道:“是林師弟指引弟子找到玄恕師叔遺體的,弟子絕不相信他是做案兇手!” 玄定真人見洗劍齋又跳出一個膽敢公然抗拒尊長旨意的弟子,勃然怒道:“若再胡言亂語,休怪貧道不顧情面,要請出執法長老治你的不敬之罪!”驀然想到本門的首席執法長老,眼下正橫屍在荒草叢中,一呆之下怒意更盛。

  偏巧在這個時候,渺雲觀內鐘鼓聲聲大作,轟鳴響徹全山。

  玄雨等人齊齊色變,驚怒交集道:“不好,太玄閣也出事了!”

  宋震遠的心也是一沉,暗暗埋怨道:“小師弟啊小師弟,師兄知道你膽子夠大,可你還嫌亂子不夠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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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5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月升

  太玄閣周圍火光熊熊亮如白晝,數百支火把與風燈交織成壯觀場景。

  非但昆吾派本門弟子將太玄閣包圍得水洩不通,原本散佈在昆吾山、來自四海八荒的正道人士,都聞風而動,擁到了太玄閣前的廣場上。

  玄雨真人趕到時,幾位玄字輩的長老正在緊張萬分地維持秩序,卻不敢踏入太玄閣半步。

  看到玄雨真人和戎淡遠等人到來,幾位長老如見救星,忙不迭迎上道:“掌門師兄,林熠和雁仙子、葉幽雨還有兩個不認得的老僧,眨眼間連破太玄閣外的三道禁制,全都進去啦。”玄瀾真人詫異道:“林熠帶人闖進太玄閣做什麼?”

  神霄派的掌門鶴雲真人,與林熠和冥教之間可謂苦大仇深,聞言朗聲道:“既然小賊已自投羅網,我等何須客氣?沖進去會他一會!”玄雨真人為難地搖搖頭道:“鶴雲道兄,這太玄閣乃本門禁地,沒有鎮守其中的四位上代長老令諭,咱們誰也不能入內。否則,縱是貧道,也一樣會被格殺勿論。”眾人大感意外,靜雲真人不甘道:“難道,咱們就只能站在這兒,等小賊出來?”

  玄雨真人尷尬道:“眼下,好像只能這樣了。他總不能在裏面待上一輩子吧!”

  鶴雲真人聽了雖是不悅,可也難以強求。

  畢竟他亦是一派掌門,明白無論正魔,各派對自家的禁忌均看得無比貴重,一旦違逆,便是等同叛門滅祖的大罪。

  試想,天下正道頂尖人物,此刻差不多盡數雲集于此,林熠再是強橫,亦難逃脫籠中之鳥的命運,自己又何苦強出頭?更有一個疑竇是,雁鸞霜何以和林熠攪和到了一起?疑惑之中,不禁悄悄望向天帝戎淡遠。

  戎淡遠一襲雪白長袍,卓然傲立在人群之前,儘管周圍的人也都氣質軒昂、卓爾不凡,這刻卻如同眾星捧月般,將他的身影映襯得異常偉岸。

  他神色平靜,徐徐揚聲道:“林教主,戎淡遠在此,請閣下移駕一會!”

  聲音低沉平緩,但空曠的群山裏赫然響起悠悠回聲。

  眾人心頭一陣激動與興奮,曉得戎淡遠在正式向林熠發出戰約。

  以林熠今日之地位,大庭廣眾之下,斷然沒有膽怯拒戰的道理。

  果然過不了一會兒,太玄閣第三層中響起林熠的笑聲道:“戎宗主何必心急,距離咱們約定的決戰時間,還差一個晚上。”雖然明明知道林熠就在太玄閣內,可聽到他的笑聲,閣外一干人等還是不由自主地倒抽冷氣。

  玄雨真人高聲喝問道:“林熠,你理應曉得太玄閣乃昆吾禁地,還斗膽無視禁忌強行闖入,你是何居心?”

  太玄閣宏偉高聳的樓頂琉璃瓦上人影連閃,林熠、葉幽雨、雁鸞霜和密宗兩大秘師飄然現身在殿脊上。

  林熠銀髮飄揚,神采奕奕,氣定心閑地對著太玄閣下仰頭怒視自己的正道豪雄,哈哈一笑道:“我闖太玄閣,當然事出有因,玄雨真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玄雨真人一皺眉頭,哼道:“貧道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林教主不妨明說!”

  林熠從容道:“六年前,玄冷真人曾冒大不韙夜闖太玄閣,結果被先師所擒,幽禁在思過壁中。這段往事並不遙遠,掌門真人應該還記得吧?”

  玄雨真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不悅道:“玄冷舊事與你今日闖閣有何干係?”

  林熠道:“因為他冒險潛入太玄閣,是想盜取一些文書。而這些文書資料記載的內容,正是昆吾派四位上代長老鞠躬盡瘁、守護多年的絕大秘密!”玄定真人怒喝道:“林熠,你胡說八道什麼,為何這事貧道毫不知情?你將四位師叔如何了,為什麼半天聽不到他們的動靜?”

  林熠笑道:“放心,四位真人只不過是累了,小睡片刻而已。”

  玄瀾真人斥喝道:“胡說!四位師叔是何等的精深修為,怎麼可能短短片刻的工夫便被你制服?定是你卑鄙無恥突施冷箭,暗算了四位師叔!”林熠雙目中陡然射出懾人精光,猶如兩柄利劍直刺入玄瀾真人的心底。

  刹那間玄瀾真人猛然湧起一種可怕的錯覺,彷佛四周數百人都齊齊消失,只剩下自己孤單單面對著林熠,而對方想要擊殺自己就似割草一般容易。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醒覺到堂堂昆吾派的長老,竟被個叛門小賊的眼神嚇住,大大的丟臉,急忙穩住心神提高聲音喝道:“你不敢回答麼?”

  林熠收回目光,油然笑道:“既然你一口咬定如此,還需林某回答什麼?”

  “砰、砰、砰、砰!”蒼茫暮空中,分從東西南北四面,升騰起金、青、黃、銀四色的煙花,冉冉散開絢爛美麗。

  只聽有一人的聲音穿透夜空,遙遙說道:“聖教副教主仇厲,攜青木宮花宮主、天石宮石宮主、金牛宮鄧宮主及各宮部屬八百人前來拜山!”這聲音冰冷雄渾、震撼人心,恍若在每一個人的耳畔響起,正是令若干正道群豪聞風喪膽的血魔仇厲所發。

  太玄閣下聚集的數百正道人士,不由人人心中升騰怒意,正一派掌門天霆道人嘿然道:“來得好,我正一派接住就是!”

  玄雨真人既為昆吾掌門,自然無法裝聾作啞。他暗暗運氣揚聲回應道:“諸位高朋大駕光臨,令我昆吾山蓬蓽生輝。仇副教主,三位宮主,請到太玄閣前說話!”按他的想法,既然此刻全體正道頂尖人物都聚集在太玄閣外,普通的昆吾守山弟子,根本沒可能抵擋得住仇厲等人。與其妄送門下弟子的性命,還不如將來犯強敵引到太玄閣下對峙。

  仇厲卻不照顧他有什麼想法,冷笑道:“玄雨真人何須客套,高朋之說,仇某更是愧不敢當!”楚鎮曇道:“林教主,既然貴教和魔宮的人馬已經上山,你何不放了昆吾派的四位真人,下閣與我等一敘?”

  林熠搖搖頭,也顯然沒多費心思照顧這位正道鉅子的面子,說道:“上面風大,好涼快,多站會兒也好。”眾人又怒又恨,偏偏拿他沒有辦法。

  一盞茶後,太玄閣西首的人群潮水般分開,當中走出一人,仇厲到了。

  他的身後跟著黑壓壓一百多人,花千迭、石品天、鄧宣等人在列自不必說,各家的一流高手近乎空群而出,甚至連久未露面的金鶴四雁亦顫巍巍走在隊中。

  那邊負責今夜守值的玄瀾真人收到情報,在玄雨真人耳邊低聲稟報道:“仇血魔的話不假,現下觀靜峰四周已被魔道妖人包圍,只消片刻就能殺入渺雲觀。”想到人家近千人神不知鬼不覺頃刻之間將靜觀峰包圍,本門的巡山弟子居然無一人報訊,好似渾然不知一般,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玄雨真人面色鐵青道:“林教主,你打算一直站在上面,一邊吹風一邊說話?”

  林熠微笑道:“我暫時還不想和諸位動手,沒辦法,只好借用這塊寶地聊作自保。掌門真人不必著急,待會兒,林某自己會下來的。”鎮魔神尼沉臉道:“不管你站到何時,你與我正道之間的筆筆血債總要結算。你既有膽量闖上昆吾,卻為何拖延時間不敢與我等當面一會?”

  石品天嘲道:“老尼姑,你年紀大了耳朵不中用了麼?林教主說得清楚,他是擔心打打殺殺起來,一個不小心要了你的老命,所以寧願自己委曲求全,站到太玄閣上去吹風。

  不過,若你閑得難受渾身發癢,我老石願意代林教主效勞。“鎮魔神尼氣得白眉豎立,一抖拂塵鏗然道:”貧尼正要向石宮主請教一二!“  楚鎮曇橫手一攔,朗聲道:”石宮主、花宮主、鄧宮主,自魔聖聶天死後,我正道各派素來與各位相安無事,雖然難免有一兩次小小的衝突,卻不至於結下深仇大恨。今次我等奉戎宗主之召昆吾會盟,實在是因林熠小賊行事太倡狂之故,我等有責任為天下除去一大公害,並無與魔宮為敵之意。你們三位又何苦要蹚渾水,白白為人家做了馬前卒、替死鬼?“

  石品天搓著下巴上的鬍子硬茬道:“楚掌門舌燦蓮花、出口成章,話說得果真動聽,可惜我老石是個粗人聽不太懂。我只曉得唇亡齒寒,況且林教主與左寒乃生死之交,兒子的朋友有人要找他麻煩,你說我這個做老子的,能不伸手幫忙嗎?”

  青松子怒聲道:“巧舌如簧,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花千迭哈哈笑道:“笑話,說什麼助紂為虐,試問我們這些人在諸位眼中,哪個不是十惡不赦,哪個不是魔頭妖孽?說不得,只好抱成一團,不自量力也要和諸位鬥一鬥。” 鄧宣不緊不慢介面道:“各位都是名門正派,每天都在喊替天行道。可冥海泉湧浩劫降臨之際,你們都在哪里?口口聲聲的仁義道德,不過是群偽君子罷了!”鶴雲真人怒極反笑,道:“好,好!那林熠小賊弑師在前,殺戮同道在後,今日又下毒手害了玄恕真人,難道他做出這些天理難容之事,反成了堂堂君子?”

  石品天拖長聲音道:“鶴雲真人,吃錯飯頂多拉肚子,說錯話可要割舌頭的。你說林教主今日殺害了玄恕真人,證據在哪里,又是有誰親眼目睹?倒是我老石和花宮主、鄧宮主、仇副教主他們可以作證,聽到玄恕真人死訊的時候,林教主正和咱們幾個坐在一塊兒商量今晚的大計,哪有分身的工夫不辭辛苦地早一步去殺那老牛鼻子?”

  鎮魔神尼冷笑道:“一丘之貉相互包庇,石宮主的話說來有誰能信?”

  雁鸞霜忽然開口道:“鎮魔師太,此事晚輩可以作證。林熠確實沒有殺害玄恕真人,真凶另有其人。”鎮魔神尼一愣,轉頭瞧向戎淡遠。

  戎淡遠木無表情,恍若未睹。

  一邊的雪宜寧歎息道:“鸞霜,你雖已放逐門牆,可畢竟曾身受觀止池十餘年的教誨。何以執迷不悟,一心一意要維護林熠這魔頭?”

  雁鸞霜見天宗自戎淡遠以下十數人早就看見了自己,卻始終裝作不認得一般,連目光都吝嗇在自己身上多停駐半秒,心裏悽楚難受。

  再聽到雪宜寧的訓責,禁不住幽幽一歎,剛想回答,左手已教林熠輕輕握住,在耳旁叮嚀道:“難為你了,接下的事交給我吧。”

  雁鸞霜心弦一顫,側臉望向林熠,正迎上他明亮而溫柔的眼神,輕輕點了點頭。

  身後的無斷秘師緩緩道:“雪長老,不知老衲和老衲的師弟是否有資格作證?”

  底下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這兩名乾枯卻又氣度超凡的老僧,聞言紛紛相互張望打聽。

  雪宜寧心一緊,正色道:“兩位貴為密宗佛教的秘師高僧,千年修行世所景仰,就是別哲法王當面亦需恭敬求教,晚輩豈敢質疑大師的資格?”

  話一出口全場噤聲,人人用驚駭崇敬的神情,打量著站在林熠身後的這兩位老僧,同時也醒悟到,守護太玄閣的四位昆吾派上代長老,何以如此不濟。

  雪宜寧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只是兩位早已超脫化外,於俗世的陰謀伎倆既不屑也無心知曉,難免會受人哄騙,利用兩位悲天憫人、渡惡向善的慈悲之懷。”玄雨真人道: “兩位聖僧是否曉得,正是這林熠受妖女蠱惑,忘恩負義殺害了辛苦養育自己成人的恩師,投身魔道,大造殺孽。縱在佛祖跟前,也容不得這等奸佞之徒!”無滅秘師枯乾瘦臉上現出一絲悲憫,道:“敢問真人所說的”妖女“,是指容若蝶容小姐麼?就在數日前,青木宮血動岩下的冥海率先噴湧,正是她捨生忘死,毅然以血肉之軀封鎮冥海,平息浩劫。若她是”妖女“,那老衲只嫌世間太少,要多幾個才好。”眾人都聽呆了,直至此刻才曉得幾天前,世間萬物竟是糊裏糊塗地躲過一場滅頂之災。而捨命力挽狂瀾的,居然是一向被眾人不齒的妖女容若蝶。一時之間,無人有信心再提“妖女”兩字,也無膽去質問無滅秘師此話的真實性。

  過了許久,才聽雲中劍派掌門喬冠羽道:“即便這樣,也不能因此就縱容了林熠!”

  林熠泰然自若,道:“喬掌門,你素負智多星之名,林某有幾個問題想向你當面請教,不知可否?”

  喬冠羽看了看左右同道,頷首道:“請教之說喬某不敢當,林教主問來便是!”林熠道:“玄恕真人的遺體是林某首先發現,再藉由宋師兄通知了諸位,這一點喬掌門應該不會懷疑吧?”

  見喬冠羽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微笑道:“那個指證林某是兇手的所謂證據,被玄恕真人用指力印在地上異常明顯,我再笨也該知道”毀屍滅跡“這四個字吧?為何偏偏還要將這個”林“字留下?”

  喬冠羽在眾人之前,不願墮了自己“智多星”的美譽,沉吟道:“或許當時林教主以為玄恕真人已死,便放心離去,卻不料他一息尚存,用盡餘力寫下了這個字。又或者,林教主的確看到了,卻是滿不在乎,反藉此向正道挑釁。”林熠笑了笑,道:“喬掌門,林某久仰你睿智剛正之名,故此厚顏請你出來印證此案。不過,在喬掌門心目裏,我只怕是個作惡多端、自負絕情的魔頭吧?”

  喬冠羽略顯尷尬,回答道:“公道自在人心,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天下人自有公論。

  “林熠也不生氣,道:”那麼假如林某突然密約喬掌門前去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不曉得喬掌門是否會獨自前往?“

  喬冠羽一怔,醒悟到林熠話裏的含意,坦然道:“若無十足理由,老夫自不會去。”

  林熠點頭道:“想來玄恕真人也會有同樣的想法吧?可他的屍體偏偏就倒在了人跡罕至的故劍潭邊,而留下的字跡,更說明並非是有人事後挪移至此。這不值得喬掌門和諸位深思麼?”

  眾人一陣沉默,楚鎮曇道:“或許,玄恕真人是不得不去,身不由己。”

  林熠搖頭道:“那他至少也該通知同門一聲,好留個後手,對不對?更重要的是,現場一片狼藉,似乎經歷過一番激戰,玄恕真人才不幸身亡,恐怕多有蹊蹺。”喬冠羽不解道:“以玄恕真人的修為,能抵擋住林教主三五十回合,亦在情理之中,這點好像不能作為你自我開脫的理由。”林熠縱聲笑道:“喬掌門,宋師兄長嘯傳警的聲音,你是否聽到?”

  喬冠羽道:“當然聽到了,當時老夫正在??咦?”他忽然語音一頓,露出思索之色,喃喃道:“不對啊,這沒道理,除非是—”

  林熠輕笑道:“你明白了,在至少三十回合的打鬥過程中,玄恕真人絕對有的是機會發嘯示警,請求救援。林某乃聖教教主,連別西帝、戎宗主亦未必敢放言對在下有必勝把握,玄恕真人縱聲求援也就不算難堪,他為何沒有這麼做?”

  喬冠羽眼睛一亮,旋即又更加困惑道:“除非你是突施殺手,讓他根本來不及求援。

  可現場的痕跡分明顯示曾有一場惡戰,不免有點自相矛盾了。“林熠笑望著他道:” 那樣一個僻靜的地方,玄恕真人又是孤身一人,喬掌門以為林某有機會從正面下手偷襲麼?也許兇手本想拋屍荒野,令其成為無頭懸案。但碰巧看到玄恕真人臨終拼力寫下的“林” 字,於是靈機一動,想到嫁禍於我。當下便故意偽造出激鬥假像,其實卻是欲蓋彌彰、畫蛇添足!“不用喬冠羽說,所有人都能想通這個答案,可心下又十分的不甘。

  林熠悠然道:“要想揭開謎底,首先需要知道玄恕真人為了什麼要去故劍潭?約他的人到底又是出於怎樣的原因,要迫不及待地殺死他?”

  不知不覺,場內的主動權轉移到了林熠的手中,沒有人隨便插話,彷佛都在等待,等待一個合理的答案。

  林熠的眼睛卻忽地望向太玄閣南面的一條曲徑,眾人順著他的眼光紛紛轉頭,正看見楚淩宇、淩幽如和邙山雙聖飄身掠來。

  遠遠的,楚淩宇便說道:“林兄所料不差,小弟這次搜索滿載而歸!”

  玄雨真人勃然變色道:“好個林熠,竟敢瞞天過海將我等誘騙在此,暗中卻教人潛入渺雲觀大肆搜掠!玄定、玄瀾,還不將他們拿下!”淩幽如嬌聲冷笑道:“誰敢動一動?我這裏有的是南疆毒蠱伺候!”

  只在玄定、玄瀾略一遲疑的空檔,周幽風、木仙子、石左寒和爆蜂弩隊已迅速迎上,將楚淩宇等人保護在正中。

  楚鎮曇怫然不悅道:“淩宇,你怎可聽從林熠的差遣?還不回來!”

  楚淩宇躬身道:“爹爹見諒,待林兄洗脫冤屈,淩宇自當向您老人家負荊請罪。”

  楚鎮曇見兒子站在爆蜂弩隊中動也不動,涵養再好也不禁發怒,喝道:“你也要造反麼?”

  白老九看不慣,咂巴咂巴厚嘴唇嘖嘖道:“後悔了,老子真的後悔了。怎麼就沒先見之明多生幾個兒子,等老子想擺威風的時候,也好呼來喝去過過癮。”兩邊正僵持不下,驀地聽見山門方向有人宏聲頌道:“阿彌陀佛,貧僧盤念不告而至,尚請諸位施主海涵。” 觀靜峰上上下下登時一片歡騰,更有年輕的正道弟子高聲呼喊起來;誰也沒料到,不僅天宗宗主戎淡遠來了,連禪宗宗主盤念大師亦飄然駕臨昆吾;這一下等若兩大聖地齊齊出動,任魔道妖孽手段通天,此次也是在劫難逃。

  玄雨真人興奮道:“玄思師弟,請你代貧道速去迎接,並向大師謝過不恭之罪。”

  玄思真人應聲而去,魔教散佈在觀靜峰四周的包圍圈,卻沒有出現絲微的混亂或騷動,林熠及一干聚集在太玄閣的屬下,更無一人露出驚慌神色,好像盤念大師的突然到來純屬意料之中,哪管太玄閣下正道群情振奮,人人不約而同朝山門方向翹首以盼。

  不一刻,盤念大師與大般若寺的二十余位高僧,在玄思真人的引領下來到場內,眾人相見本該寒暄幾句,可惜兩軍對壘前,各種禮數也就因陋就簡了。

  盤念大師和戎淡遠、段默隴以及正道諸派的掌門見過禮後,抬頭說道:“林教主,老衲一回寺便接到你的親書,當即日夜兼程趕來,不知是否遲到了?”

  他這一句話如同丟出一顆炸雷,青松子措手不及道:“盤念大師,您、您竟然是赴林熠之邀來的?”

  盤念大師含笑道:“正是!老衲在西域時曾和林教主結下善緣,敝寺上下無不感懷他與容小姐的如海恩德。現今林教主傳書相召,老衲焉能不來?”

  玄雨真人呆住了,看看盤念大師,再瞧瞧戎淡遠,心道:“這兩大聖地的首腦,一個要殺林熠,一個要幫林熠,那他們之間要先鬥上一陣麼?”

  更多的人還是難以置信,畢竟禪宗享譽四海,以慈悲之心著稱於世,這莫名其妙地,怎會入了林魔一夥了?

  鶴雲真人強笑道:“大師,您這是在說笑麼?大般若寺佛光普照度化蒼生,乃舉世共仰的一方聖地啊!”盤念大師搖頭道:“鶴雲真人,你看老衲萬里迢迢奔波至此,是為和諸位開個玩笑的麼?今日之事,我大般若寺與林教主同進共退,要還世間一份公道!”林熠爽聲笑道:“大師盛情在下不勝感激!不過今日晚輩斗膽請大師來此,並非是要借助禪宗的力量與正道各家抗衡。否則咱們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不僅有違佛祖好生之德,也會讓真正的奸佞之徒在暗地裏笑掉大牙。在下只想請大師為我做個見證,能讓晚輩揪出殺害恩師以及玄逸、玄恕師叔的真凶。”盤念大師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林教主既有悲天憫人之心,懲惡揚善之志,老衲敢不從命?”

  林熠朗聲道:“多謝大師!”

  身形一晃,攜了雁鸞霜飄飄落下,站到了盤念大師的身前。葉幽雨和密宗二老亦隨之飄落,依舊靜立在林熠身後。

  林熠轉過身,收起笑容沉聲道:“三年了,林某一直背負弑師叛門的惡名,為諸位所痛恨。今夜,我就要藉此群雄畢集的機會,把種種冤情內幕揭個水落石出!如果有誰故意製造爭端,妄圖阻止我說出真相,便請盤念大師將他請回大般若寺,面壁八十年!”空曠的太玄閣下,一蓬清輝斜斜灑下,明月已然悄悄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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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5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入夜

  冗長的寂靜裏,林熠的視線徐徐從一張張各有表情的臉上掠過。沒錯,自己是掌握了《山海經》,但若這時揭破又有幾人會信?當務之急,必須先洗清自己的冤屈,用雷霆手段制住罪魁禍首。

  而另一邊,花纖盈卻偷偷溜到了淩幽如等人組成的陣勢中,來到楚淩宇跟前低聲道: “楚大哥,謝謝你幫著林大哥洗清冤情。”

  楚淩宇微笑道:“林熠是我的好兄弟,他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正名洗冤,楚某自然義不容辭要出手襄助。”花纖盈點了點頭,偷眼看了看遠處的鄧宣,說道:“我是想告訴你,幾天前,我已和鄧宣訂婚了。再過一個月,就要過門了。”楚淩宇頷首道:“我已聽邙山雙聖說了。恭喜你,鄧宣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我看得出他待你很好,大哥代你歡喜。”花纖盈咬著紅唇躊躇了一會兒,終於問道:“我想請你來喝我的喜酒,你會來麼?”

  楚淩宇坦然輕笑道:“當然會,只要金牛宮的人不把我列為不受歡迎人士之列,掃地出門。我妹子的喜酒,做大哥的喝起來也是義不容辭。對了,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物?無論什麼,大哥一定想辦法為你辦到。”花纖盈輕輕搖頭道:“你來了就好,我要禮物做甚?”

  忽然間,她陷入了一陣奇異的沉默,而楚淩宇也不再說話。

  花纖盈凝望著這個近在咫尺,曾經令她芳心忐忑、難以遣懷的英俊青年,那一場屬於自己、曾經青澀的夢,真的悄然去遠了麼?

  她忽地幽幽輕歎,旁若無人地從唇角邊逸出一縷悵悵的笑容,感覺到鄧宣關切而深情的目光,在劍拔弩張的戰陣中,須臾不離地注視著自己,幸福、還有一絲淡淡的酸楚失落之情,纏繞心尖。豆蔻年華時,誰都會有自己崇拜與獵奇的物件,可也許真的到手,當新鮮蛻變為平淡時,又忍不住會轉而尋求新的刺激。

  而真正屬於自己一生的愛人,會永遠在某個地方,等待自己,溫暖自己,愛惜自己。

  只要,自己能夠找到,不會浪費。在重新面對楚淩宇的一瞬,花纖盈終於徹底解開了埋藏在少女襟懷最深處的心結。

  漸漸地,心頭有了一種輕鬆舒暢的解脫感,盈盈一笑道:“楚大哥,我先回爺爺那邊了。記得,我和鄧宣等你來喝喜酒。”與此同時,林熠的目光也如鄧宣一般緊緊盯住了一個人。

  不過,這束目光,絕對不會讓被注視者感覺如沐春風、柔情滿懷。

  “玄雨真人,”他平靜的聲音清晰地飄蕩在夜空裏,半點透不出銘心刻骨的仇恨和鄙視,問道:“你能否告訴我,恩師玄幹真人遇害前的一到兩個時辰內,你在什麼地方,有何人可以作證?”

  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投射到玄雨真人的臉上。

  也許是火光閃爍的緣故,他的臉色陰晴不定,但異常冷靜地回答道:“當時貧道正在靜室清修,這難道需要向誰報備麼?”

  林熠道:“再早些日子,玄逸師叔是和你一起前往築玉山找尋林某的吧?”

  玄雨真人哼道:“此事眾人皆知,你多問何意?玄逸師兄不幸被容??若蝶設計暗算,含恨身亡,少不了和林教主也有洗脫不去的干係!”林熠搖搖頭,道:“我師父死了,資歷最高的玄逸師叔也不幸遇害,昆吾派的掌門名正言順地由你繼任,真正從中得到豐厚收益的人,該是你才對。而林某,除了背負一身駡名亡命天涯外,請問又得到什麼好處?”

  玄雨真人怒斥道:“笑話,照你的邏輯,倘若有一天貧道也遭人殺害,兇手無著,那本門還有哪位師弟敢接任掌門?林教主,以你今日的身分,實不該含血噴人。”林熠低聲笑了笑,道:“不錯,這點確實不能證明什麼,而且我始終在奇怪一件事情,當日我到書齋面見恩師,他老人家正在練字,從筆鋒字跡上看,絕不可能是旁人易容冒充。

  “那麼,兇手是如何曉得我會在午後前去恩師修煉的石府,收取他老人家的髒衣裳呢?否則,他又何以能如此精准地嫁禍給我?”

  話音一落,場外有人應聲道:“小兄弟,老朽不辱使命,已將人擒來。這傢伙沒兩下什麼都招了,果真是個軟骨頭!”說著話,一位落拓老道輕鬆自如地手提一人,足不點地切入人群。

  說來也怪,也沒見他振臂推搡,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雄渾莫禦的無形力量,將周圍的人彈向兩側,讓開一條通道,倏忽來到近前。

  仇厲二話不說,當場跪倒施禮道:“弟子拜見恩師,恭祝您老人家安康逍遙!”青松子頭皮發麻、目不轉睛地盯著老道士,喃喃道:“巫聖雲洗塵!”

  雲洗塵嘿嘿一笑,“啪”地把手提之人扔在林熠腳下,說道:“不錯,看來老朽讓各位失望了,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應小兄弟之請給諸位送來一份大禮!”自從兩年前,雲洗塵將冥教教主之位禪讓給林熠,自己甩手不幹、杳然遠去後便不知所蹤。漸漸地,卻有謠言風行,說他已被林熠暗中下毒害死,以免哪天他老人家想通了,回來再爭教主寶座。

  今日乍見他活蹦亂跳地突然現身眼前,讓人吃驚之下,更平添一縷憂慮。

  宋震遠可不知宿老們正在深謀遠慮,他瞧著委頓在地的中年道士詫異道:“這不是清原師兄麼?林師弟,你怎麼把他給抓來了?”

  玄雨真人斷喝道:“林熠,雲洗塵,你們劫掠折磨清原師侄,到底有何圖謀?”

  林熠低頭看著自己曾經的大師兄清原道人,神態疲憊、面色慘白,五官在不由自主地顫抖,顯然剛才的幾個時辰裏,他對巫聖雲洗塵的手段,有了充分而深刻的體會和認識。

  他暗暗感慨,說道:“清原師兄,當日小弟回返昆吾面見恩師,是你在外守值吧?”

  清原癱坐在地,不敢看林熠,更不敢去試探碰觸周身一道道惡狼悍鷹般的目光,勉強振作精神,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答道:“是貧道。”

  林熠歎了口氣道:“我和師父的對話,你也完全聽清了,對不對?那麼,你將我午後要前往石府的事情,又告訴了誰?”

  清原道人沉默片刻,咬牙道:“我只告訴過玄雨師叔!我有把柄捏在他的手中,不得不違心聽命於他。本以為,你的行蹤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孰知竟釀出這天大的禍事!

  林師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師父,你一掌殺了我吧!“他的聲音儘管很低又有些模糊不清,但在場之人無不修為精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人群先是沉默,接著是騷動,更多的人卻是在懷疑。

  玄雨真人咬牙切齒道:“林熠,你用什麼卑鄙手段脅迫清原,令他攀咬貧道?”

  林熠冷笑道:“掌門的話真是有趣,我不找別人,為何偏要找上清原師兄?”

  玄瀾真人見掌門師兄受困,禁不住嘿然說道:“林熠,你好毒的心思!誰不曉得你們洗劍齋同門情深,譬如手足?也難為你們前僕後繼,這次又讓清原師侄來上演苦肉計,將黑鍋直接栽到掌門真人的身上。”“今日你若不能拿出鐵證,就憑這條嫁禍本派掌門的無恥罪行,我昆吾山全體弟子定不會與你善罷甘休!”林熠神情篤定,好似把玄瀾真人義正嚴辭的呵斥,當補藥一般,輕笑道:“要鐵證麼,恰巧,我這裏除了人證之外,還有一點書證,正要請諸位過目。”他轉向楚淩宇,道:“楚兄,現在你可以告訴大夥兒,你方才都有哪些收穫?”

  楚淩宇點點頭,從容面對眾人道:“弟子和淩長老以及邙山雙聖受林教主之托,悄悄搜查了玄恕真人居所,從一處極為隱秘的夾牆內,找到幾份東西。上面記載了玄雨真人為謀奪掌門之位,接連殺害玄逸、玄幹兩位真人的內情??”

  他的話還沒說完,玄雨真人已氣得渾身發抖,怒喝道:“一派胡言,血口噴人!林熠,你敢不敢將你所謂的證據公諸於眾?”

  眾人聽楚淩宇言之鑿鑿地指證玄雨真人,或多或少增多疑心,可瞧玄雨真人憤怒不已,堅持要林熠公佈書證,又不禁動搖起來。一時間,誰是真人,誰是真鬼,是非莫辨。

  楚淩宇和林熠交換了一個眼色,邁步走到盤念大師身前,從袖口裏取出一迭紙箋雙手奉上,恭聲道:“大師,您德高望重又是局外之人,這書證就勞您過目鑒定。”

  由於楚淩宇背對著玄雨真人,儘管看不到他拿出的是什麼東西,可這位昆吾派的掌門,依舊能清清楚楚地瞧見,盤念大師臉上神情變化的微妙軌跡。

  盤念大師彷佛先是錯愕,而後是迷惑,最終苦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玄雨掌門,你卻教老衲怎麼說才好?“

  玄雨真人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地失態道:“不可能!盤念大師,你可要仔細看清楚,這筆跡究竟是不是玄恕師弟的?”

  淩幽如唰地打開一張卷軸,上面是幅龍飛鳳舞的書法題字,高聲問道:“有沒有哪位能認出,這是誰的手書?”

  玄瀾真人明顯呆了一下,隨即就發覺自己突然成了人人矚目的明星,想推脫也是不能,無奈道:“是玄恕師兄的字,本該掛在他的靜室之中,卻被你們盜走!”

  盤念大師歎息道:“原來淩長老早有準備,倒也省卻了一番來回奔波取證的周折。”

  這話等若是判了玄雨真人的死刑,玄定真人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滿懷困惑與警覺地看著掌門師兄,澀聲問道:“真的是你?為什麼?”

  玄雨真人有口難辯、氣急攻心,手指林熠道:“好你個孽障,處心積慮陷害於我,貧道今日與你誓不兩立!”林熠虎目放光逼視玄雨真人,大步迫上堅定應道:“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你!殺師血仇,亡命之恨,今日咱們一併了結!”他“忽—”地全身煥發出一團浩蕩的金色光霧,猶如旭日東昇磅礴無倫、排山倒海般湧向玄雨真人。

  玄雨真人雖然與林熠相距將近十丈,身邊又有戎淡遠、段默隴、楚鎮曇可依託,可一瞬間難耐驚懼之意,不由自主“叮”地彈劍出鞘橫於胸前,堪堪擋住對方的霸道氣勢。

  但他一拔劍就立即後悔了,和林熠的一場單打獨鬥已騎虎難下、勢不能免。

  放在兩年前,玄雨真人自然無所畏懼,然而今日的林熠,還是當日狼狽逃亡的林熠嗎?

  不等他冷靜下來仔細盤算對策,耳中已聽到林熠哈哈一笑道:“好,總算有點掌門的氣派,沒讓林某失望!我若在二十個回合內不能生擒你,林某的這條性命就交你處置!” 玄雨真人忐忑的心頭,頓時像吃下一顆定心丸,自忖林熠縱是強橫,可莫說二十個回合,就算再多二十個,自己只守不攻,難道還撐不下來麼?假如屆時對方反悔,正可掀起一場混戰,有天宗和八派的高手在場,盡可一拼。

  至於盤念大師,未必就會真格襄助林熠,和正道作對到底。

  他哼了一聲道:“誰不曉得林教主身懷破日大光明弓,只需一箭,貧道就難言接下。

  “這話從堂堂昆吾掌門的嘴裏說出來,難免有點令人洩氣。但在場並無人發出譏嘲,反倒有人暗贊玄雨真人思慮周密。

  林熠啞然失笑道:“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也罷,林某不用破日大光明弓,也不用心寧仙劍,只以拳腳身法向真人討教,如何?”

  這也太托大了吧?玄雨真人既有欣喜,又有一縷受到輕視的憤怒,說道:“貧道豈能占你的便宜,你若不用劍,我也空手相迎就是!”林熠笑道:“說定了,玄雨真人,請!” 身上的金霧一收,那股懾人的氣勢也隨之消隱無蹤。

  玄雨真人心中更定,敢情對方的氣勢並不能持久,可見功力並不見得已達到驚世駭俗的地步,自己只要打起精神小心周旋,絕無撐不過二十個照面的道理!一念至此邁步出列, “鏗”地收起仙劍,在林熠面前五丈站定,說道:“你終究是貧道的晚輩,貧道讓你先攻三招。”話說出口,果真效果驚人,轟動當場。

  卻不曉得他早已抱定死守二十招的念頭,別說三招,再多十七招也一樣讓了,何不索性把話說滿,也好讓人領教他一代昆吾掌門的不凡氣度?

  林熠卻是正中下懷,只微微一笑道:“第一招!”也不凝神蓄氣,看似極其隨意地舉步向前,當胸攻出一拳,卻是聲息皆無。

  在場人等,多半尚是首次親睹林熠在成為冥教教主之後與人過招,原本滿懷好奇與興奮的心情,期盼他能出手不凡,施展出驚天動地的玄妙絕技,誰曉得他打出的第一拳,卻只怕連樹上的枯葉也不會賞光掉落!

  許多人失望著,更懷疑這位年輕的冥教教主,是否被傳聞誇大了?

  另一方面,也暗自替玄雨真人竊喜。

  然而他們哪里知道,經過天界之行的林熠,已徹底煉化孔雀明王面具。而當神帝如老貓戲小鼠般折辱這個將冒犯進行到底的年輕人,卻意外發現他除了擁有非凡的意志,更有不一般的好運相伴,自始至終居然絲毫沒有發瘋的跡象。洩氣的神帝厭煩了遊戲,順手賜給林熠一個金仙之身,聊做見面小禮!

  因此如今的林熠,實已臻至精華內斂的無上化境,那是南帝蕭照痕鋤草弄花、巫聖雲洗塵寄情山水所孜孜以求的俗世至高境界。

  此刻,只差最後一步他就能羽化飛天,從此共日月而不朽,擁天地而逍遙。段默隴的臉色微微變了,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場內,幾乎沒人聽到他在喃喃自語道:“二十招,二十招??”

  唯有戎淡遠彷佛是回答又彷佛在提出新的問題,低低道:“誰能擋他二十招?”

  假如玄雨真人能聽到當世正道的兩大絕頂高手如此私下議論,多半要鬥志盡消,另圖良策,可惜他正全神貫注地拍出一掌,正是昆吾派絕學青冥神掌。

  “啪”拳掌相激,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甚至連周邊的風都沒帶起。

  但玄雨真人只在瞬間已是血色盡失,“呼”地袍袖由下往上飛速旋轉碎裂,化作齏粉飛揚。

  只在瞬間,對於玄雨真人來說,卻生出一種無比漫長的幻覺。

  透過林熠的拳頭,一道接著一道的可怕魔氣,宛如凝結成冰的鋒銳尖錐,不僅徹底破開他的青冥神掌掌力,更摧枯拉朽般強勢攻入了他的體內。

  那旋動的氣勁,沿右臂順著經脈勢如破竹長驅直入,令他體內的真氣一觸即潰,竟作不出絲毫的抵禦。

  瞬間,玄雨真人氣血翻騰,胸口如遭重錘轟擊,忍不住“嘿”地噴出漫天血霧,踉蹌飛退三丈,方才搖搖欲墜地站定!沒有喝采、沒有驚呼,每一個人、無論敵我,都被驚呆。

  消失了時間、消失了意識,只怔怔地打量著一個人。

  那個年輕人,是神還是魔?

  殷紅的血霧在林熠面前緩緩飄落,他似乎沒有打算過乘勝追擊,氣定神閑地收起拳負在腰後,淡淡道:“這一拳,算作三年的利息。”

  狠,這小子真夠狠!

  玄雨真人頓生出欲哭無淚的感覺,如負傷的野獸瞪視林熠。

  他體內的真氣幾乎被這一拳崩散,一口口血氣上翻又被狠狠壓下,喘息著調勻內息平復內傷道:“還有十九招!”

  話音剛落,林熠的身影彷佛一刹那在他視野裏消失。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似乎對方已與天地一體,無形無意而又無處不在。

  靈台警兆乍閃,側後方有一股淩厲激蕩的罡風突然平空湧現,玄雨真人根本來不及回頭觀望,更不敢再冒和林熠身體接觸硬撼的危險。倉促間他選擇了閃身飛掠,朝左前方急速挪移。

  “呼—”依稀是耳邊有一抹風動,林熠的身軀陡然出現在他閃躲的線路前方,含著淡淡的微笑,化拳為爪插向他的咽喉道:“第二招!”

  玄雨真人悚然驚心,仰仗苦修兩甲子的精純道家修為,硬生生煞住去勢,反手掣劍削向林熠的左腕。畢竟性命攸關,什麼長輩尊嚴的豪言壯語都是屁話。

  林熠剛猛迅捷的左爪驟然勁力全消,屈指在仙劍上輕輕一彈,“叮”仙劍震偏落空,林熠的右手施展“淬火行風訣”,旋即攻到。

  玄雨真人生死關頭當真不含糊,將一套“九九彈指劍”揮舞得淋漓盡致,快若急電奔閃,但求能抑制林熠無堅不摧的拳勁掌力,熬過剩下來追命的漫漫十八招。

  林熠身軀一晃,登時四周響起情不自禁的驚呼與喝采。他近乎足不點地圍繞著玄雨真人禦風流轉,身形過處,拖曳出一道道如真似幻的光影,宛如轉眼間就分衍出數十道身外化身,將玄雨真人牢牢罩定在不到丈許方圓的狹小空間中,難以動彈。

  更可怕的是,他施展的並非是真正的幻身術,無論怎樣千變萬化,真身始終只有一個。場中的光影,任何一道都能隨時化作實體,發動致命的一擊,令人防不勝防,更無處可防。

  玄雨真人只覺得自己被一團充滿彈性的水波包圍,一股股潛流,不斷從四面八方奔流而來,尋找著電光劍影中的縫隙與破綻。只要他稍有疏忽,那道水流便能立時掀起驚濤駭浪,將自己徹底吞噬。

  可是他既沖不出重圍又無法破解,唯有竭盡全力將劍招掌式舞得風雨不透,苦撐局面,甚至無暇再去計數到底還剩下多少個回合。

  漸漸地,林熠的身影似在他眼中轉化成一蓬無孔不入的夜風,再看不清對方的招式和身法,完全依靠本能機械地出招劈刺。頭頂水氣直冒,喘息越來越粗重。

  突然,旋轉的水波放慢了速度,改換成老牛拉破車,詭異而緩慢,與適才一輪令人頭暈目眩的漩渦攻勢,形成鮮明對比。

  玄雨真人的壓力卻沒有半點減少,心頭的窒迫感反而越發明顯,眼睜睜看著老牛昂首,破車轟鳴,沖過來,逼過來,而自己無論怎樣周旋反抗,都似一隻可憐的擋車螳螂,粉身碎骨,難逃厄運。

  他的真氣幾乎在這漫長而短暫的十數招內被耗盡吸幹,腦海裏“嗡嗡”轟響,身心俱疲地陷入麻木與混沌裏,身體就像陷入無邊的沼澤,呆滯地緊盯著林熠一招一式、緩慢凝重的動作,再想不到其他。

  有個聲音恍惚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敲打著他的靈台道:“當日,你在石府內假扮恩師玄幹真人,假借仙盟令諭要我施苦肉計,扮做弑師叛逆亡命天涯。將我打成重傷後,你又用我隨身的秋水匕連戳恩師遺體數刀,可憐林某不明不白地背上黑鍋,有口難言,世所不容,對也不對?”

  玄雨真人渾渾噩噩的神志勉勵掙扎,狠咬一口舌尖,怒哼道:“胡說八道,無稽之談!” 驀然那個聲音暴喝道:“你還不承認?其實那日我已看見了你的臉,因此今夜才要找你報仇!”玄雨真人脫口道:“不可能,你當時已昏死了過去!”

  林熠揚聲長笑道:“去罷!”右掌擊中玄雨真人胸膛,卻僅僅用了兩成掌力,將他的身軀送出,撲通軟倒在魔道人馬的陣前。可這一掌徹底震斷了玄雨真人的經脈,令其百年修行頃刻化為烏有,從此形同廢人。

  他昏沉沉連滾帶爬地撐起身體,迷惘中,覺察到來自對面那無數雙驚駭與鄙視的眼光,正聚焦自己。

  模模糊糊裏,他猛地打了個寒戰,手指林熠,聲嘶力竭地驚恐喊道:“林賊,你方才對我用了什麼妖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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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53: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寒星

  靜,寂靜裏,可以聽見玄雨真人不可抑制的噴氣聲。

  林熠看也不看他,猛地面向後山仰天長嘯道:“師父,玄逸師伯,弟子林熠今日要為你們報仇雪恨了!”嘯聲回蕩,激揚起多少快慰、多少悵然。

  積壓在心頭整整三年的抑鬱與折磨,在這一刻終於能夠盡情釋放。一雙寒星般的黑眸中,閃爍起點點淚光。

  玄瀾真人怒不可遏,若不是顧忌無端擔了殺人滅口的罪名,早恨不能沖上前去一劍砍下玄雨真人的頭顱。他強耐性子喝問道:“玄雨,你為什麼要殺兩位師兄?”

  玄雨真人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喃喃道:“我沒有,不是我殺掌門師兄的!”

  玄瀾真人一怔,追問道:“不是你還會是誰?”

  玄雨真人嘴唇囁嚅了幾下,低聲道:“是玄恕師弟。”

  事已至此,他清楚再做抵賴已無人肯信,唯一的法子,就是把所有罪名推卸到已死的玄恕真人頭上,或可爭得一線生機,於是咬牙敍述道:“但他卻以玄幹、玄逸兩位師兄的死,一再向我要脅,迫我將昆吾派的掌門之位禪讓與他,不然就要公告天下。我真後悔當年受他攛掇上了賊船,這三年來竟是寢食難安,沒有一天能夠舒心!”玄瀾真人悲憤道: “所以你再動殺機,索性連玄恕也一併殺了!”

  林熠搖頭道:“你錯了,他想殺害玄恕真人,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從現場痕跡推斷,玄恕真人是遭人暗算,在來不及反抗的情形下被害的;他與玄雨真人間既存在這般齷齪糾葛,又豈會毫不提防?”

  玄思真人一省,早忘了林熠前一刻還是正道中人的生死對頭,不由自主點頭贊同道: “是了,今日一整天,玄雨都忙於款待迎接各方賓朋,根本無法分身殺人。”

  玄定真人望著玄雨困惑道:“倘若玄幹師兄真是玄恕所殺,你又為何怕他揭穿?”

  玄雨真人看了眼盤念大師手裏的紙箋,苦笑道:“他手裏捏有我親筆所書的陳情狀,寫明瞭我殺死玄逸師兄的經過原委。

  一旦公開,任誰都會相信,玄幹師兄的死也是貧道為篡奪掌門大位所為。玄恕作為首席執法長老來個先斬後奏,先將我害死後,再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到貧道身上,也絕非難事。 “林熠冷笑道:”愚蠢,你真以為盤念大師手中握的,便是你所擔心的招供狀麼?“

  玄雨真人悚然一驚,隱隱預感上了大當,顫聲道:“莫非是你在詐我?”

  林熠嘿然道:“現在你體會到受人陷害愚弄的滋味了吧?盤念大師,勞駕您將紙箋上的內容當眾讀上一讀!”盤念大師點了點頭,緩聲頌讀道:“”煩請大師萬勿否認,林熠拜上。“玄雨真人,老衲??可有說過這是一份什麼東西麼?”

  玄雨真人呆呆地看著盤念大師,又呆呆地看著他手中的紙箋,像洩了氣的皮囊慘然道:“不錯,大師從未說過那是什麼,是貧道做賊心虛,失了口風。”

  林熠冷冷道:“發現玄恕真人遇害,我當下就懷疑他必定是被殺人滅口。於是立即潛入他的居所進行搜查,果然察覺屋內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儘管每一件物事都很小心地還原,但在一些積灰的廚櫃後壁上,依舊可以找到幾個新鮮的指印。這無疑說明有人在找某件至關重要的東西。我索性順水推舟,佈局引兇手自動上鉤,就算玄恕真人的死與你無關,但只要牽涉到恩師和玄逸師伯之死,林某料定你會疑神疑鬼,胡亂猜測!”玄雨真人徹底認命,半晌歎了口氣道:“你我過招時,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林熠回答道:“你可以叫它惑魂術,通過身姿變化,可以令人在不知不覺中恍惚呆滯。你可以避開我的眼睛,卻不能不關注我的招式身法,懵懵懂懂著了道,卻還在想破解妖術,真是可笑!”玄瀾真人喝問道:“說,是不是你指使他人殺害了玄恕師兄,兇手是誰?”

  玄雨真人目光空洞,抬眼瞧著玄瀾真人道:“若非他逼貧道要在昆吾會盟時禪讓掌門之位,我又豈會動了殺機?不過,是誰殺死了他,我真的不清楚。”林熠蔑然掃過這位貴為掌門之尊的糊塗蟲,搖搖頭道:“你被人賣了還要替他燒香點錢,著實可笑又可憐!” 見玄雨真人目光閃爍地看著自己,他接著說道:“你依靠玄恕真人的毒計相助登上了掌門寶座,卻又身不由己地成了他的傀儡。而今又再借助另外一個人的力量,除去了玄恕真人,本以為今後能夠高枕無憂。可你是否想過,這便猶如驅虎吞狼、飲鴆止渴,一樣的受制於人,永無翻身之日?”

  玄雨真人頹然垂首道:“你不用再說了,要如何了斷,給句痛快話吧!”

  林熠不屑低哼道:“殺你我嫌髒手。事後林某自會將你移送昆吾派,相信他們對你自有公斷。”玄雨真人感觸到來自同門師兄弟和門下弟子的數百道憤恨眼光,禁不住不寒而慄,嘴巴動了幾動,終究找不到可以讓他哀告求饒的人。

  一眾掌門耆宿暗自相望,忽然出現了冷場。

  他們要誅殺林熠,最大的罪名莫過於其大逆不道、弑師叛門,眼下真相大白,竟是玄雨、玄恕真人的栽贓嫁禍,其實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那麼,這誅殺叛逆的理由自然不再成立。

  可各家各派奉觀止池天帝之邀龍會虎聚,要替天行道,總不能尚未誓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散場,那還不被一干魔道妖孽給笑昏過去?

  可他們想歸想,戎淡遠卻仍舊穩如泰山,對眾人投遞來的問詢目光視若無睹。一干人雖不免心存腹誹,卻也無可奈何,乾脆大家一塊兒裝聾作啞起來。

  忽見楚鎮曇抖衣袖越眾而出,朝林熠抱拳施禮道:“林教主,多謝你查明玄逸、玄幹兩位真人遇害的真相,揪出了真凶,為他們報了大仇。只是敝島連長老兩年前不幸喪命于林教主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不夜島非報不可!昔日小兒淩宇曾與林教主兩番邀鬥,未分勝負,今晚老夫不才,要向林教主再討教一回!”終於又有人出頭了,那些不願善罷甘休的人暗自心定。

  自玄幹真人逝後,楚鎮曇和天都派的青松子隱為八派牛耳,威望之高,幾不遜色于天宗宗主戎淡遠;儘管近年來楚鎮曇深居簡出,極少有人瞭解其修為端的,可古人早有名言,兒子英雄父好漢,錯不了!既然戎淡遠不知打什麼主意,一味袖手旁觀,那由楚鎮曇出面替代,確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不過好漢父親這一發話,可難為壞了楚淩宇。

  先前自己頂撞父親就惹得他老大不高興,這時要為連城雪報仇可謂名正言順,楚淩宇即便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也勸阻不得,只得拿眼偷望林熠。

  林熠似知他心意,悄然向楚淩宇頷首微笑,再對視楚鎮曇道:“連老先生雖非林某親手所殺,但他的死,我的確難辭其咎。楚島主要為他報仇,理所當然。”他側目拂視天都派的一眾高手,繼續說道:“青松掌門,令師弟赤松子可說同樣是死于林某手下,不知貴派有哪位高人想要和楚島主連袂復仇?”

  修為高不是誰的錯,可年少倡狂為自己招惹來勁敵就是大大的不對!林熠聽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在不經意間,又得罪不少素來奉行韜光養晦的正義人士!可畢竟這是聯手圍攻,勝敗都會落下話柄。

  青松子略一猶豫,身側的墨松子應聲出列道:“林教主的修為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化境,我等有目共睹。但本派的血海深仇不得不報,貧道得罪了!”說罷亮出“摩雲”仙劍迎風一顫,“嗡嗡”鏑鳴。

  楚鎮曇卻並不領情,不動聲色道:“墨松道長,便勞煩你為楚某壓陣了!”不等墨松子回答,搶先掣劍近身攻向林熠咽喉,正是天誅九式裏的一招“怒射天狼”。

  俗話說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楚鎮曇這一出劍,風姿氣度間頓時顯出不同凡響。他的仙劍“冷翡”,彈指幻化作一束恢宏浩蕩的乳白色長虹,猶如風行水上圓轉如意,不知要比玄雨真人的劍式招法高出多大一截。

  眾人看得心搖神馳、轟然喝采,又多了幾分信心。

  林熠沒有喝采捧場,他驀地掠起,從對方劍光的上空堪堪劃過。

  人群裏隨即又響起一陣惋惜聲,暗道楚鎮曇的這一劍若能再高上三分,林熠便逃不了開膛剖肚之災。

  只有戎淡遠、雲洗塵這級數的頂尖高手明白,楚鎮曇的劍勢實已舒展到極致。林熠的身法看似驚險,其實是將分寸火候拿捏得精准無比。

  林熠越過楚鎮曇頭頂並未還擊,如一陣長風卷湧直奔墨松子,縱聲道:“與其讓我擔心你何時會在背後突施冷箭,還不如一併上來罷!”一招“手到擒來”罩著墨松子天靈插落。

  墨松子早見識過林熠的厲害,閃身揮劍劈向林熠的脈門,這招以攻代守,快、准、狠兼而有之,將天都派一字電劍的要義展露無遺。

  林熠手腕翻轉五指並立如峰,“鏗”地在摩雲仙劍上一斬。墨松子嘿然退身,臉上血氣一湧而逝,顯然在功力比拼上吃了苦頭。

  楚鎮曇自恃身分,負劍捏訣站在三丈開外冷眼旁觀,不願上前夾擊。

  林熠偏不肯放過他,借著劍上的反挫力量,如同上足機括的石彈,背朝楚鎮曇倒撞過去,沉聲喝道:“你不聯手,是想給林某機會各個擊破麼?”

  這是頭一遭有人拿自己的肉軀作武器背身攻擊,眾人驚異之余,對林熠稀奇古怪的身法招式,亦不禁再添凜然忌憚。

  楚鎮曇位於峰尖浪口,越發地感同身受,明明覺得林熠的後背毫無抵禦之能,破綻畢露,不堪一擊。

  然而越是這樣,他就越猜不透對方的玄機,冷翡仙劍斜立肩後,始終難以刺出。眼瞧自己再不抵擋,林熠的背心就要結結實實撞在胸口,楚鎮曇振聲吐氣,緩緩拍出左掌,冷翡仙劍蓄勢待發,以應林熠的後招變化。

  墨松子看得真切,喝道:“好!”縱身飛劍,與楚鎮曇前後夾擊。

  “叮!”心寧仙劍幻起一束璀璨深遂的銀白光練,從林熠腰間陡然彈出,鋒芒指向,正是楚鎮曇的左掌掌心。

  楚鎮曇低嘿聳肩,冷翡仙劍自腋下穿出正點中心寧劍尖,真氣到處,將對方的劍勢牢牢封殺。可林熠的心寧仙劍乃是軟劍,一遇阻力登時收縮弓起,林熠的身軀竟毫不受阻滯殺到近前,左臂反肘轟向楚鎮曇胸膛。

  楚鎮曇招式用老不及回防,間不容髮中,側身飛腿踹向林熠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果如其所料,林熠不肯硬拼,哈哈一笑振腕彈劍順勢飛退,也是一腳登雲踏霄點向墨松子的眉心。

  墨松子正打算和楚鎮曇合圍林熠,好令其顧此失彼,無法招架。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猶在空中,林熠居然借助心寧仙劍強勁無比的反彈力量殺了回來。

  這一去一還瀟灑自如,完全超越了常人所能。他措手不及急忙沉身挑劍,甚是狼狽。

  好在楚鎮曇一呼一吸緩過氣來,見墨松子疲于應付,便宏聲喝道:“林教主,看劍!

  “發出一式”玉華瀉壺“居高臨下罩向林熠。終於迫不得已和墨松子連袂出戰,鏖鬥對手。

  這一戰,較之剛才玄雨真人純粹的被動挨打,自是要精采紛呈上數十倍。

  楚鎮曇和墨松子各展絕技,如爭奇鬥豔,偏就奈何不得年齡不及他們一個零頭的林熠。轉眼三十多個回合已過,場中只見一團團光華閃耀流轉,幾乎看不清身影與劍招,更無從判斷哪一方佔據上風。鬥到酣處,突見林熠一聲長笑沖天騰起,挾心寧仙劍一路銀光絕塵馳去。

  這下事出突然,眾人都是一愣,不曉得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楚鎮曇遲疑間就聽墨松子低喝道:“林魔休走!”仗劍緊追不捨。

  他唯恐墨松子落單反遭林熠狠手,旋即飛身躡蹤而上。兩邊人群都發出一陣騷動,不約而同前後推湧,追著三人電射而去的方向跟進。

  林熠和楚鎮曇、墨松子一前兩後,身形如同跳擲星丸,穿越過渺雲觀重重巍峨的樓宇,不一刻抵達鑒月殿外。兩名守值的昆吾弟子尚未瞧清怎麼回事,眼前一黑已被林熠震昏, “颼—”地撞開虛掩的門戶進到大殿內。

  墨松子和楚鎮曇心生詫異,互視一眼提神戒備,並肩闖入,就見林熠獨自傲立在昔日用於公審昆吾犯禁弟子的法堂中心,“呼”一拂衣袂關閉重門。

  “啵!”林熠屈指飛彈,側旁佇立的八座銅鼎齊齊亮起光焰,將幽暗的大殿照得通明。

  門外腳步紛遝,各派掌門和魔道的首腦人物已捷足先至,看見殿門緊閉,不由得大感錯愕,不曉得是否該破門闖入。

  忽然有人聲響起道:“諸位施主請留步,鑒月殿已由敝宗的二十四位紅衣法王嚴加封鎖。林教主和楚掌門、墨松子兩位,在殿內有話需單獨交談,望各位稍候。”他的話音不疾不徐,漫天的肅殺卻無端消彌大半,給人以莫名的安寧感覺。

  一身雪白法袍的別哲法王,手持金杖,緩步沿廊走來,高大的身軀,淵渟岳峙于頂層石階前,任誰在他的氣勢籠罩下,也不敢再往前半步。

  眾人的視線被他吸附牽引,心頭俱在狂震,“別哲法王!”有人聲驚呼連連。

  尤其令正道陣營沮喪的是,聽別哲法王弦外之音,分明是在鼎力襄助林熠,那不等於是整個西域密宗都成了林魔的幫手,這仗還怎麼打?

  花千迭訝異道:“別哲法王,莫非你也是林教主特意從聖城邀來的?”

  別哲法王面含雍容飄逸的笑意,搖頭道:“我是不請自到,主動向林教主請纓討來了這份差使,還望諸位舊友能夠成全。”巫聖雲洗塵獨自一人在殿外的朱欄上坐下,拿著酒葫蘆灌了口呵呵笑道:“來得好!

  我說嘛,有熱鬧不看,你老弟盡吃齋念佛也不怕寂寞?“

  青松子稽首施禮道:“一別百年,法王的風采卻猶勝往昔,令貧道不勝仰慕。不過,墨松子和楚島主俱已入殿,我等豈有袖手旁觀之理?還請別哲法王高抬貴手,容貧道等人進去。”別哲法王和顏悅色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恕我不能放行。”

  戎淡遠倏地逸起一抹微笑,淡然道:“東來兄,你也幫定了林熠!”

  別哲法王報之以一笑道:“我和盤念大師一樣,都自覺欠了容小姐和林教主天大的情分,委實無以為謝,只好豁上這副臭皮囊了。”雙方正僵持不下,驀然身影一閃,楚淩宇縱身飛向殿門,朗聲道:“請恕晚輩無禮!

  “畢竟父子連心,林熠又是生死之交,哪個他都放不下。別人都能安心稍候,唯獨他卻是萬萬不能!

  別哲法王紋絲不動,從大殿上方呼地撲下一道紅雲阻住楚淩宇去路,沉聲喝道:“楚公子請留步!”正是密宗淨土門門主,紅衣法王巴德魯。

  “砰!”兩掌相交罡風激蕩,楚淩宇抽身卸力退回石階下。

  巴德魯法王臉上紅光一閃,身子晃了晃,吐口濁氣贊道:“年輕人,好功夫!”

  楚淩宇咬剛牙正欲擰身再上,盤念大師身形一飄攔在面前,藹色道:“楚少島主無需擔心,林教主既作出這般安排必有深意,我們不妨就在殿外等上片刻。”楚淩宇看了眼黑沉沉緊閉的殿門,明白有西帝別東來和其麾下的二十四位紅衣法王鎮守,別說自己孤身一人,就是不夜島部屬全體闖關,亦勢比登天。他又是焦灼又是擔憂,心裏暗道:“林熠,你到底想幹什麼?”

  早一刻,殿內的楚鎮曇注視著林熠,同樣也在問道:“你要幹什麼?”

  林熠笑了笑,像是一個忠於職守的嚮導,對兩人介紹道:“這裏是昆吾派會審違禁弟子的鑒月殿,當年林某便是在此受審。我已開啟”青銅八焰結界“,無論裏頭說什麼,外面的人都不可能聽見。此刻別哲法王受林某之托,業已封住所有出入口,這裏,只有我們三個人。”墨松子的臉色真的發黑了,厲聲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這裏原本是我預備與另外一位老朋友了斷恩怨的地方,不想楚島主和墨松子道長自告奮勇,搶先站了出來。也好,咱們先把另一筆帳算清。”林熠佇立的地方,剛好是八座銅鼎光焰交織的死角,黑暗裏拖長的陰影森然浮現,宛如來自冥府。

  楚鎮曇皺起眉頭,緩緩道:“我不懂林教主在說什麼。要打便打,何必故弄玄機?”

  “故弄玄機?”林熠嘿然一哼,說道:“如不是因為我和令郎情逾手足,不忍見他痛心難堪,林某又何需煞費苦心,把兩位引到這裏?”

  墨松子怒斥道:“楚少島主年輕有為、光明磊落,不過是受你蠱惑,才一時糊塗!你大言不慚,實是無恥之尤!”飛身掠劍,風馳電掣般挑向林熠胸前。林熠身軀陡然光化,摩雲仙劍穿心而過,竟似刺到了空處。

  墨松子魂飛魄散剛要抽身飛退,金光萌動中,林熠如一支羽箭“嗚”地透過他的身子,毫無阻滯地從背心穿出,刹那恢復真身傲然負手屹立,看也不看身後的墨松子一眼。

  墨松子的眼睛裏光彩倏忽黯滅,啞聲道:“破日大光明弓,你??”話沒說完,人一下枯萎衰老,臉上的皺紋一條條顯露,頭髮亦一片灰白。

  “真正無恥的人是你,”林熠漠然道:“你迫不及待想殺我,只因知道了《山海經》已落入我手。早先你還能自我安慰說,不會有誰相信一個弑師叛門的賊子之言,可現在情勢急轉直下,所以,你害怕起來,對不對?”

  墨松子手撫心口搖搖欲墜,顫聲道:“你、你廢了貧道一百多年辛苦煉就的修為?”

  林熠道:“不錯,你罪不致死,卻也不能輕饒!十多年前,你指使司徒宛和孫奇武打入曹府,搜尋魔聖三寶,便是出於龍頭的旨意吧?較之赤松子,你這樣的人還能堂而皇之地活在世上,委實令好人心寒!”墨松子又羞又恨,“哇”地一口血噴出,身子軟倒,後腦重重撞地,昏死過去。

  楚鎮曇神情冷漠,徐徐道:“在林教主的心目裏,難不成楚某罪該萬死?”

  林熠嘴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容,反問道:“楚島主知道我為何要夜闖太玄閣麼?”

  楚鎮曇回答道:“太玄閣內珍藏著仙盟歷年的文檔資料,包括一份完整的盟單。”

  “北帝雨抱樸、先師玄幹真人、不夜島楚島主、巫聖雲洗塵、魔聖聶天,這五個聲威赫赫的名字,再加上若水先生,便是昔年草創仙盟的六大元老。再加上後來的楚淩宇、容若蝶,真正知曉仙盟盟主底細的人,不過八位!”林熠悠然微笑道:“當然,算上我就應是九個人。其中是誰將若水先生的秘密洩漏給了龍頭,楚島主能告訴我麼?”

  楚鎮曇的瞳孔漸漸收縮,眸中的光像針芒一樣閃動,低聲道:“你懷疑是我?”

  林熠笑而不答,悠悠道:“玄恕真人臨終前寫下一個”林“字,所有人都據此懷疑兇手是林某。可惜真正的兇手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有注意到幾個有趣的細節。”楚鎮曇低哼道:“似乎林教主早已當眾侃侃而談過,就不必贅述了吧。”

  林熠鏗然道:“不,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我當時沒有說。也正是這一點破綻,讓我終於猜到了兇手是誰!”他清澈的雙目緊緊逼視楚鎮曇,猶如寒夜裏的兩點星光。如果,天是黑的,這寒星的光芒卻已足夠照亮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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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懸陌峰

  大殿內,焰光中的楚鎮曇與陰影裏的林熠,默默相對峙立。

  “玄恕真人的手指,垂落在”林“字左下方,按出了一個小小的凹坑;假如說他是想繼續寫”熠“字,筆劃空間明顯局促過緊。這點只怕兇手也沒有考慮到吧?”

  林熠泰然自若地望著楚鎮曇說道:“更重要的問題在於,玄恕真人的”林“字,最後一撇短促異常,倒像是一個點,與正常人的寫法截然不同。由於玄恕真人的手指已挪移到字體下方,故而不存在他力盡而斷的可能。我不由得想,如果”林“僅僅是一個完整字的上半部分,那麼這個字該是什麼?”

  楚鎮曇靜靜聽完,然後他笑了,道:“你很聰明,的確很聰明。”

  林熠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頭,苦笑道:“我若是真的聰明,就不會摔得那麼慘。我也曾想到過令郎,畢竟昆吾山一千多賓客中,有能力暗算玄恕真人的,除楚島主外,楚兄也可算一位。可我在仙盟資料中,查到玄雨真人正巧是楚島主的下線,而玄恕真人偏又是九間堂的臥底;況且《山海經》上並無令郎的名字,顯然此人不是九間堂的從屬,而該是龍頭的合作者,楚兄的分量就未必夠得上了。”他頓了頓,道:“其實,我前往太玄閣不過是想再次求證罷了。早在雍野通海宮,你就是得到若水先生的暗示,才暗助於我,這點林某心知肚明,我又故意請楚兄配合詐出玄雨真人,要是他心中有鬼,豈會掩飾得天衣無縫?”

  楚鎮曇沉默許久,忽地輕輕拊掌道:“林教主推前想後,論斷果然精采,令人很難不信。可惜,沒有證據,你又當如何?”

  林熠笑意盎然,問道:“你承認了?”

  楚鎮曇不以為意地掃過墨松子,道:“就算是我出賣了釋青衍,又殺死了玄恕真人,那又如何?”

  林熠突然不笑了,左手翻轉舉起一枚殷紅璀璨的寶石道:“你曉得這是什麼嗎?方才你我的談話,已通過這塊”聽言石“全數記錄了下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楚島主,你可惜了。”楚鎮曇面色微變,瞬間又平復道:“林教主當我也像玄雨真人那般,隨便讓你唬弄嗎?”

  林熠收起聽言石道:“信不信由你,就怕事到臨頭悔之晚矣,看在楚兄的面上,我也不打算將它公諸於眾。待昆吾事了,楚島主自行謝罪也就是了。”楚鎮曇打又打不得,求也求不得,實已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他沉吟半晌,艱難澀聲道:“好吧,我認栽!”

  林熠似是如釋重負地鬆口氣,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楚島主名不虛傳。”

  聽到楚鎮曇以為他是在譏諷,發出低低一哼後,林熠笑道:“咱們也用不著再商量怎樣統一口徑瞞過外面的人吧?想必楚島主早就盤算好了一套說辭。”說著穿越長長的大殿,向緊閉的殿門步去。

  驀地林熠身側殺氣狂現,八座青銅鼎齊齊爆出丈許光焰,嗚嗚呼嘯。楚鎮曇渾身散放紫光,凝聲沉喝道:“楚某堂堂大丈夫,豈能受制於一個小賊?”冷翡光華大盛,身劍合一,竟是催動破碎馭魔訣朝林熠突襲而來。

  林熠冷然一笑道:“你真當我奈何不了你?”振臂攥拳,一股雄渾絕倫的靈力破體迸發,五條絢爛奪目的光龍冉冉蒸騰,撕裂虛空,驚濤拍岸般湧向楚鎮曇。

  楚鎮曇箭在弦上,唯有誓死一搏,否則不僅多年的苦心經營付諸流水,更會身敗名裂,成為世人鄙視不齒的偽君子。

  他近乎抽空所有真元注入冷翡仙劍,驚天動地的斷喝道:“破!”光瀾如潮,宏聲如雷,鑒月殿沉淪在一片浩蕩劍氣中瑟瑟顫動。冷翡仙劍劃過長空,一個鬥大的“魔”字赫然浮現,似巍巍高山,勢不可擋地壓向林熠。

  “砰!”五極光龍重重轟擊在“魔”字中心,流光溢彩,頃刻四散奔騰,碩大的“魔” 字支離破碎,幻作一塊塊殘裂的碎片,與天地同時塌陷,旋轉著罩落。林熠的黑色身影依舊佇立原地,銀白長髮在不羈地飄飛,他的右手在胸前緩緩轉動,指尖流溢出一蓬金色光暈,倏地形成一圈流轉的光環;那一片片碎裂的光片,與漫天縱橫的劍氣罡風,從四周收攏成束,如一道色彩斑斕的龍捲風,旋轉著湧入光環中。

  林熠的右手越轉越慢,光環亦在漸漸凝縮,發出“嗡嗡”的脆鳴。

  楚鎮曇心神劇震,咬牙喝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冷翡仙劍再化為一匹虹光和身激射。

  也許,兩年前的林熠早已倒在破碎馭魔訣下;也許,再次躍入冥海前的林熠,能夠接住破碎馭魔訣,卻無法從容化解楚鎮曇的最後一擊。但時至今日,他的修為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手掌一頓一按輕輕地拍出,林熠望著楚鎮曇憫然道:“何苦來由?”

  “轟—”旋動的光環從手中驟然迸射而出,像脫韁的野馬,無視於空間與時間的距離,凝練成一團拳頭大小的金色光丸,激撞在冷翡仙劍的鋒刃頂端。

  金丸脆生生爆裂開來,蘊藏在其中的龐大力量,亦隨之轟然炸散。那滿天飛舞的彩光,像是楚鎮曇親手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噩夢,被林熠收去的破碎馭魔訣劍氣,轉眼就成為埋葬自己主人最後一點希望的墳墓。

  “喀喇喇—”冷翡仙劍絞作齏粉,恐怖的罡鋒卻並未因此停止,而是順著楚鎮曇的右臂破入體內翻江倒海,摧毀一切所能摧毀的。

  “噗—”鮮紅血霧彌漫,楚鎮曇狠狠倒撞在大殿的朱紅巨柱上,癱倒在地,渾身浴血,滿臉驚駭與失落,怨毒至極地瞪視林熠道:“你為何不殺我?”

  林熠冷冷道:“玄恕真人是死有餘辜,但若水先生確實是因你而死!我殺你十次也不為過,只是顧念楚兄情分留你一命。你修為盡廢,從此便安分養老罷。”楚鎮曇嘶聲笑道:“你讓我生不如死,還妄想我會感激不殺之恩?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說罷,猛然抬手一掌擊向眉心。

  殿門突然開啟,原來外面的人雖聽不到裏頭的動靜,但適才鑒月殿產生的劇烈震顫,卻讓他們再也按捺不住。別哲法王亦不再攔阻,楚淩宇一馬當先沖了進去,正瞧見自己的父親舉掌自盡的一幕。

  “爹爹!”他睚眥欲裂,縱聲呼喊,不顧一切撲了上去,卻終究晚了一步。

  “啪!”楚鎮曇一掌轟陷眉心,當場氣絕身亡,鮮血與腦漿沾得楚淩宇一身。

  楚淩宇呆如木雞,緊緊抱住楚鎮曇的屍身拼命晃動道:“爹爹,你不要死啊!”

  林熠也怔住了,甚至沒有察覺雁鸞霜已來到他的身旁,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別哲法王、戎淡遠、雲洗塵、盤念大師、段默隴等人站在殿門內,愕然打量眼前發生的事情,誰也沒有料到,最後會演變成這麼一個慘烈結局。

  “騰!”楚淩宇陡然橫抱父親的屍體站起,凝視林熠森然道:“你為何逼死我爹爹?

  你有什麼權力不明不白地逼他老人家自盡!“林熠縱有千言萬語想對楚淩宇解釋,卻曉得誤會已成,他根本不可能再聽進去。無可奈何地,林熠苦澀一笑,低聲道:”我本是想保全令尊,他卻選擇了自盡,我亦是猝不及防,來不及阻止。“”住口!“楚淩宇血紅的眼睛裏泛動起淚光,緩緩道:”我自知不是林教主的對手,但殺父之仇若是不報,楚某妄為人子!數十年後但使楚某藝業有成,定當再向林教主討還這筆血債!“轉身僵直著身板向殿門外走去。

  花纖盈回過神,急忙叫道:“楚大哥,你這是要去哪里,回不夜島麼?”

  楚淩宇停住腳步,冰冷的眼神看著花纖盈的時候浮起一抹溫暖的光彩,沙啞著嗓子回答道:“你楚大哥自有去處。”

  白老九看著這對結下血仇的兄弟,撓撓光禿禿的腦袋道:“小楚,你先聽聽林兄弟的解釋嘛?”

  楚淩宇蔑然冷笑道:“不必,家父已死,我還要恭候什麼解釋?”頭也不回率著一眾不夜島的門人揚長而去。

  林熠聽他一口一個“林教主”的稱呼,心如刀絞。只是,他寧可楚淩宇痛恨自己一生,也不想當眾公佈聽言石的內容,令他的好兄弟因父蒙羞終生。

  雁鸞霜輕聲問道:“要不要我悄悄躡上楚兄,等你事了之後再找他解說?”

  林熠心裏一陣迷亂,搖頭苦澀道:“還是讓他先冷靜些日子吧。也許,時間是治療創傷的最好良藥。”無斷秘師走到跟前,沉聲說道:“方才在殿外,老衲已將血奕天冥海內發生的事,告訴了諸家掌門。各派有感于容小姐捨身填海的義舉,要前往血奕天祭奠芳魂。” 無滅秘師拂過半死不活的墨松子道:“不過,其他的事情還需要林教主親自說明。”

  林熠疲憊地舒了口氣,道:“我真的很累,這些事都等我與戎宗主決戰後再說。”

  “決鬥可以推遲。”戎淡遠就像平空出現般,望著林熠淡淡說道:“今夜林教主惡戰連場,勞心費神,明早老夫縱是贏了,卻是勝之不武。”林熠一怔,微笑道:“多謝戎宗主好意,不過休息半宿已經足夠。至少在下還來得及寫一份遺囑。”戎淡遠的眼睛裏閃過笑意,悠悠說道:“看了林教主今晚的大顯神威,或許要立遺囑的人該是老夫。”巫聖雲洗塵踱步過來,笑道:“幸好要和戎兄打架的人不是我。老夫的銀子都給了酒樓,現在想去買一支寫遺囑的毛筆,都只怕會被店家夥計打出來。”林熠失笑道:“雲老爺子,你才是真正的高人。若非今夜闖入太玄閣,我至今還對你的另一重身分蒙在鼓裏。”雲洗塵眨眨眼,一語雙關道:“這裏有鼓嗎,不是已經被小楚給帶走了麼?”

  林熠一笑,道:“戎宗主,對決的日期是你定的,地點能不能由林某來選?”

  戎淡遠道:“悉聽尊便,戎某奉陪就是!”

  林熠道:“那就請戎宗主隨在下去一處地方,保管你大開眼界。”

  段默隴詫異問道:“林教主,你這就要走麼,事情都結束了?”

  林熠詭異地笑了笑,環顧大殿內聚集的正魔高手,說道:“想必大夥兒都十分希望能親眼目睹在下與戎宗主的對決。也好,便煩勞大長老、盤念大師會同各派的掌門,先將昆吾的善後事宜處理停當,再由仇副教主為諸位引路,我和戎宗主先走一步,多些工夫踩踩場子。”查長老不滿道:“林教主,你這是何意?就算要換個決戰的地方,又何妨讓大家一同前往,偏要和戎師兄單獨先行?”

  林熠搖頭道:“查長老的話可也不全對。我已邀請別哲法王、無斷、無滅兩位秘師和諸位紅衣法王與在下和戎宗主同行。莫非你擔心林某會乘機下手暗算?”

  戎淡遠漠然道:“查師弟不必擔心,戎某信得過林教主。更何況還有東來兄與兩位秘師隨行。”青松子、鎮魔神尼等人見到墨松子半死不活的慘狀,原是義憤填膺,但一想此事既然有戎淡遠出頭,何妨暫時忍耐,靜觀其變。

  畢竟每個人的腦袋不多不少剛好一個,一身修為得之不易,也是百年寒暑苦修換來。

  查長老見戎淡遠口氣堅決,只好低低道:“戎師兄多加小心。”

  那邊雁鸞霜也正柔情萬千地注視林熠,似有千言萬語欲述還休。林熠朝她微微一笑,彼此的心意已然莫逆於心,更不需言語表述。

  出了殿,西帝別東來和二十四位紅衣法王已守候多時。

  林熠深吸一口冷秋寒氣,抬眼望著漸向中天升去的明月,沉聲道:“戎宗主,請隨我來!”率先拔起身形禦劍往東而去,轉眼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中。

  戎淡遠、無斷、無滅秘師和別東來率著的紅衣法王次第起身追上。

  段默隴朝著林熠等人的背影消失處注視良久,忽聽身後雲洗塵笑吟吟道:“老段,好不容易得著工夫,咱們兩個不趕緊揀個清靜的地方殺上一盤棋?等他們收拾停當了,好一塊兒啟程?”

  盤念大師聞言微笑道:“老衲毛遂自薦來作個公證如何?在觀看林教主與戎宗主的決戰之前,先瞧上一盤雲兄和段兄的對弈,亦是一大幸事。”段默隴唏噓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難得你們兩位還有心思品棋。”

  雲洗塵不以為然地笑道:“閑著也是幹等,這兒的事任由他們去忙,咱們只管下棋。

  “段默隴強拗不過,只好答應。

  幾人閒談間,林熠等人早已禦劍飛出百多裏,靜觀峰被漸漸拋在了深沉的夜幕中。林熠忽地折嚮往南,戎淡遠居之若素也不多問。再行進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前方赫然出現一座連綿起伏的巍峨山脈,極盡龍虎之氣。

  對於戎淡遠來說,這座大山並不陌生,就在十多天前他還曾親自到訪過一回,正道八派之中的太甲門,便是座落在此山中的懸陌峰峰頂。難不成林熠要把兩人決鬥的地點,安排在太甲門?

  正暗暗思忖著,林熠已當先收了心寧仙劍禦風而行,不一刻就抵達了懸陌峰的後山一處僻靜荒涼的高崗上。

  那高崗上竟等候著另一群人,令戎淡遠大感意外的是,非但隱居多年的北帝雨抱樸正站在人群當中,連外界相傳兩年前就該死在林熠手下的巫霸雲怒塵,亦威猛肅殺地佇立在高崗盡頭,身後還侍立著十數名神精氣足的血衣衛。稍遠一些的林邊,羅禹、玉茗仙子、老奉、瞿道等人靜默無聲地聚作一圈,空幽谷的精銳可謂是空群而出,雲集於此。戎淡遠霍然一驚,敏銳地覺察到,林熠深夜引自己前來懸陌峰,多半不只是為決鬥。

  果然林熠甫一飄落到高崗上,雨抱樸、羅禹便圍了上來,唯獨雲怒塵視若無睹,依舊倨傲無比地站在原地不動,更不打一個招呼。

  羅禹低聲道:“太甲門已被我們完全控制,並切斷了它與山莊之間的聯繫。現在只需你一聲令下,我們隨時可以發起攻擊。”林熠沉靜頷首,微微笑道:“羅師兄,辛苦你和三嫂了。”

  羅禹尚未回答,雨抱樸眼睛一瞪,很不滿地哼道:“就他們小倆口辛苦麼,老夫我就清閒了?”

  手一揮,朱武、丁淮安押著一個頜下飄灑三綹長須的黃袍老者上來,接著說道:“這老傢伙簡直是個人精,若非是我老人家親自出手,早讓他尋機逃進山莊啦,還輪得到你小子在此氣定神閑?”

  林熠笑道:“那是,有你老人家親自出馬,區區一個太甲派掌門,還不手到擒來?”

  戎淡遠眼中精光微閃,沉聲問道:“林教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你問他就明白。”雨抱樸一指垂頭喪氣的太甲派掌門顧天機,嘿然道: “放著好端端的名門正派掌門不幹,偏要當九間堂的走狗,更可氣的是這老小子數典忘祖,居然在自己的後山為九間堂經營起一處山莊,作為秘密基地。戎老頭,今晚就讓你開開眼!” 戎淡遠終於動容道:“九間堂!難怪顧掌門行事向來神秘低調。”

  別東來道:“我們此次行動的目的,就是要迫出龍頭。數日前,他在血奕天奪去林教主本用以封鎮冥海的《雲篆天策》,這才害得容小姐不得不捨身填海。今日借戎兄召集各派昆吾會盟之機,正是要畢其功於一役。”戎淡遠灑然一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此次功勞簿上頭一位,該是老夫才對。不如功勞做到底,雨瘋子,稍候雪師妹也會來,這一回,你可千萬別再怪我不給機會。”雨抱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騰地一蹦老高道:“你這個傢伙,人都老了,還來消遣我,是不是想再打上一架?”

  戎淡遠瞥過林熠,道:“可惜有人搶在了你前頭。別以為參悟了金仙大道我就會怕了,好在東來兄也來了,你想打架,還怕找不到對手?”

  別東來苦笑道:“戎兄,我最頭疼這個打不爛、纏不死的老瘋子,你還偏來攛掇。”

  
  雨抱樸老大不樂意道:“怎麼,有我陪你玩兩手還有不開心的?”

  遠遠地,雲怒塵冷冷道:“林教主,時辰不早,莫要在這裏聊天說笑,白耽擱了。”

  林熠笑了笑,拍拍顧天機的肩膀和顏悅色道:“沒讓顧掌門去出席昆吾盛會,在下也很是抱歉。接下來的事情還需勞動尊駕,希望你好生合作。”顧天機哼了聲,道:“只要林教主不失言,老夫自會引導諸位順利進入無涯山莊!”

  雨抱樸“呸”道:“很臭美麼,沒有你,咱們就進不了無涯山莊?若非我老人家顧念著和你師父的交情,不想看他的心血毀在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手裏,早一巴掌把你拍扁了!” 顧天機直愣愣看著林熠,道:“林教主,可以開始了嗎?”

  林熠神色一整,道:“勝負成敗在此一舉,請各位務必依照計畫行事。戎宗主,你就權且把這當作咱們決戰前的開胃酒,隨在下入莊一遊如何?”

  戎淡遠意味深長道:“假如戎某拒絕林教主的提議,恐怕諸位就要把我當作龍頭了吧?” 一振衣袖道:“好,老夫就見識一下,這無涯山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能擋得住林教主和我們這群老傢伙!”當下朱武、丁淮安押著顧天機開道,雨抱樸緊隨其後組成前鋒。

  林熠、戎淡遠、兩大秘師、別東來和麾下紅衣法王與雨抱樸相距不到三丈,構成最為強橫的中軍;後頭跟著巫霸雲怒塵與他的血衣衛,最後則是羅禹率著空幽谷的精銳人馬壓陣,朝著高崗下方的一座湖泊掠去。

  這樣的實力,放眼當今天下任何一家門派都莫與抗衡,再加上雲洗塵、盤念大師統領的正魔兩道數百高手以為後援,堪稱近千年來最為恐怖的一支力量。

  抵達湖畔,顧天機停住腳步,將手探進一方山石的窟窿內動了幾下,“喀喀”輕響,湖面不可思議地緩緩朝四下退開,露出湖心的泥濘底部。

  “嗡—”一束由下至上扇形散開的圓錐狀藍光,從湖底升起,躍出湖面三丈多高,徐徐流轉,在夜空裏散發出幽幽的光芒。

  “這就是無涯山莊的門戶了,”顧天機有氣無力地介紹道:“通過傳輸門,便可進到莊外的‘翠曉亭’,負責鎮守的是我太甲門的六位長老。只要稍有異動,他們就會立刻開啟山莊的法陣和禁制埋伏。不過由我出面勸說他們臨陣倒戈,應是沒有問題。但控制整座山莊機關的總樞紐,安放在龍園內,如果不預先摧毀,各處的守衛仍能發動禁制埋伏,老夫也無能為力。”

  巫霸雲怒塵在後頭陰冷警告道:“你最好別耍花樣,不然就別怪老夫把你扔進燭魂淵,嘗嘗做鬼的滋味!”

  顧天機神色慘澹,歎息道:“如今太甲門上下人等都掌握在你們的手裏,顧某只求能免一死,哪還敢妄動他念?山尊,你是多慮了。”

  林熠淡然道:“這樣最好,解決了九間堂和龍頭,閣下繼續做你的太平掌門,再也不必受制於人,對太甲門亦同樣大有好處。顧掌門是聰明人,林某也就不多說。”

  顧天機沉默片刻,終於徹底打消了僅存的反抗念頭,一咬牙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林教主,請隨我入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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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5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化蝶

  翠曉亭,月過中天。

  太甲門的六大長老和麾下二十余名弟子,經過片刻的慌亂後,齊齊投誠。不過總攻並沒有立刻發動,因為他們還需要等待—等林熠潛入龍園,毀去無涯山莊的機關總樞紐,好將稍後行動的人員傷亡降低到最小。

  林熠祭起秘虛袈裟,潛蹤匿形,孤身進到無涯山莊內部。

  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除了暗處的若干守衛漫不經心地監視著各處動靜以外,其他人或是做著各自的千秋大夢,或是閉門修煉,渾不曉今夜之後,自己是做人還是做鬼?

  林熠徑直掠入龍園,沿路之上,神不知鬼不覺,令無涯山莊的重重暗哨形同虛設。

  玉華如洗,龍園內萬籟俱寂,彷佛所有的一切都正沉浸在安祥幽謐的睡夢裏。

  林熠從牆頭飄落,前方是一座疏林。秋風蕭瑟,寒露深沉,枝頭的黃葉大半已凋零飄落,碩果僅存的,亦只是在風中努力做著最後的掙扎。

  這是他第三次進入龍園,昔日的景象歷歷在目,宛若一場空夢,無涯山莊的五大巨頭中,林顯、青丘姥姥和岩和尚無論善惡,盡都先後去了。

  巫霸雲怒塵劫後餘生,而今最大的心願莫過於報復龍頭、血洗九間堂,反成了林熠重要的盟軍。

  只剩下從一開始便十分關照愛護自己的南山老翁—那位曾經叱吒風雲,又在最絢爛時歸於平淡的帝級絕代高手。

  他,還在每日月下勞作,心無旁騖地修剪著龍園內那一叢叢的花樹碧草麼?

  “喀嚓、喀嚓—”清脆而富有韻律的剪聲在遠處驀然響起,召喚著林熠的身心。

  林熠平靜的臉龐上,徐徐浮現起一抹奇異的微笑,似是老友的久別重逢,有著無限的欣喜,又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感傷。

  他果然還在這裏,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蹤跡。所以,拿起剪,一如當年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用這動聽的剪聲指引自己的路徑。

  沒有猶豫,林熠步著一聲聲修花剪發出的脆響走過疏林,走向溪畔。一排排花樹間,有一位垂垂老者悠然自得在月光下,聚精會神地修剪著花樹,枝葉落下,是一首古老歲月的詞曲。

  林熠走到老者近前,停住步履。然後他靜靜地佇立著,滿懷專注與虔誠地關注著老者修剪花枝的每一個動作,就似在欣賞一位藝術大師出神入化的完美表演。

  老者彷如並不曉得林熠的到來,不緊不慢按照他固有的節奏繼續工作。

  從這一株到那一株,光陰在剪聲裏緩緩流逝。

  林熠亦步亦趨默默地跟隨在老者身後,看他完成對每一株花樹的修剪,渾似忘卻了身外的一切。

  “喀嚓、喀嚓!”龍園裏,飄蕩著彷佛永遠不會停頓的聲聲剪響,老者蒼老枯乾的手穩定而靈活,小小的花剪到了他的五指之間,就像被賦予了美妙的生命,流動出的每一個音符,無不充盈著生機的驛動。

  “已是深秋,再過些日子這裏的梅花便該開了。”老者終於開口,目光卻依舊停留在他鍾愛的花樹上,悠悠說道:“這兩年,藕荷跟老朽學了不少栽花養草的技藝,今後有她在龍園照管,我也該放心了。”似想抵擋那從心底透出的一縷不祥預感,林熠低聲道: “你為何不再親自照管它們?

  南山老翁淡然一笑,說道:“我等了你兩年,你終是回來了。打從你進入山莊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冥冥中,已然註定了今晚的結局,控制山莊機關的總樞紐,就在老朽屋中的竹榻下,但你想摧毀它,就必須先過我這關。”林熠摸著鼻子道:“如今這世上,我最不願舉起劍面對的人就是您老。難道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解決問題麼?”

  “有,你即刻退出無涯山莊。”南山老翁的語氣和緩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力量,回答道:“否則,要麼你倒下,要麼老朽實踐昔日對龍頭的諾言,血濺花溪!”

  林熠搖搖頭,隔了片刻又搖了搖頭,道:“我寧願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可當我知道機關中樞就設置在龍園的一刻,終於明白這擔心畢竟要變成現實,老伯,您,給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南山老翁輕笑道:“孩子,你很好。我知道,陪你一同前來無涯山莊的,還有雨抱樸、別東來、戎淡遠這三人,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與老朽一戰的資格,最終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原本可以請動他們來對付老朽,就可以避免眼前自己的尷尬。但你還是自己來了,所以我說你很好,沒有看錯你,但願你能戰勝我,否則,根本不必再去找龍頭報仇了。”林熠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點點頭道:“多謝老伯的指點。”

  南山老翁笑了笑,道:“我什麼也沒指點你,你不要想岔了。老朽的確是唯一一個見過龍頭真面目的人,但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好在既然你今夜到了龍園,相信已經猜到了他真實的身分。”林熠微笑道:“有您剛才的那兩句話,我再不明白,豈非是天字第一號笨蛋?”

  “咯!”南山老翁落下最後一剪,好似完成了他這生所有的工作,長長舒出一口氣,凝目欣賞著他精心照料了數十年的滿園花草,就像是看著自己一個個漸漸長大成人的孩子般,滿是愛憐與寬慰,沉聲說道:“亮劍!”

  亮劍!南山老翁終於向他發出了挑戰,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

  夜突然肅殺,風突然嘶吼。呻吟的,是往昔那一份溫暖的記憶。

  天地中所有的所有一瞬都悄然退出,將廣闊無情的舞臺中央,留給了他們與他們的心和劍。

  林熠清晰地感覺到,對面老者的心意已決,無可更改。

  而此時此刻,自己所能向他表達出的最大敬意與回報,竟是舉起自己的劍,指向他 “嗚—”起風了,秋夜的風總是特別的讓人心冷,將滿地的落花枯葉卷起,匯成一道道漩流圍繞在兩人的周身,慢慢抬升,慢慢向無盡頭的黑暗擴展。

  真想喝一碗粗瓷大碗盛上的涼茶呵,驀地不知什麼原因,林熠的思緒縹緲,鼻尖依稀聞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

  南山老翁的剪低垂於地,與身軀形成一道奇妙的角度,那雙勘破榮辱的眼睛微微闔起,縫隙中流動著一縷像是清泉般的光芒,通過無形的虛空傳遞直達林熠心底,激起層層漣漪。

  “吭!”心寧仙劍猛然自動彈出,騰夭銀芒淩空橫亙在主人的身前,似要為他抵擋住那兩束洞悉思想的目光。

  剪未動,招已出。人還在,心已飛。漫天雲卷遮蔽了今夜的月光,四下變得幽暗深遂,萬物隱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林熠徐徐抬手握住劍柄,從仙劍的另一端傳來熟悉的空靈氣息,刹那他的心已與劍融為一體,拋卻了心頭恩怨纏繞的種種雜念,眼中所見唯剩下三丈外的那一把剪,一個人,一雙眼。

  無聲無息裏,是什麼在呼吸?

  流水凝固了麼,為何耳畔聽不到淙淙的溪聲?

  夜色沉淪了麼,為何對面那把普普通通的鐵剪竟是那樣的耀眼奪目,令他的視線難以穿透重重的光霧,看清背後的老人?靜,極靜,於此間久久佇立、對峙,任由光陰隨著溪水流淌。

  在他們之間,人世上所有的招式花巧都已純屬多餘。往往,判定生死勝敗的僅僅是電光石火裏的一次撞擊,一次抉擇。

  所以,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隨意挑起攻擊,但短兵相接的較量卻早已開始。沒有觀眾,自然也就沒有人喝采。

  然而對於他和他,這些無關緊要甚至正合心意。

  只是一場宿命中情非得已的相逢,誰又願別人看戲般地圍觀感歎?需要的,是這片舞臺,今夜無人。

  不知過了多久,林熠的心寧仙劍開始以肉眼無法辨別的速度緩緩下壓,就好像這一個簡單之極的動作,要用整整一夜才能完成般。

  奇怪的是,南山老翁的身形亦隨之一點一點地朝後滑動,雙足挪移過的地面,騰起若有若無的淡淡水氣,猶如是在冰上滑行。

  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林熠的劍下沉了三寸,南山老翁的身軀後退了三尺。但是林熠的臉色不僅沒有絲毫的輕鬆,反而顯得越發的凝重。

  身前的老人,與山水夜空水乳交融,沒有半分的霸氣,也透不出一丁點的殺機。自己的劍在攻,卻前所未有地不知道該攻向何方。假如情勢沒有改變,當仙劍的劍鋒垂落到地面的那刻,就是他氣勢枯竭,不得不冒險搶攻的最後時刻。

  三尺、兩尺九、兩尺八??心寧仙劍下壓的速率越來越慢,偏又像身邊的時間不可抑制地在運動,並且總有會抵達盡頭的一刻。

  “喀!”橫生一縷風吹拂起一蓬落葉,輕輕掃過南山老翁的腳踝。頃刻中,靜默的空間驟然沸騰奔流,如同抑鬱多時的火山勃然噴發。

  “砰!”這蓬無意打破了兩人微妙平衡的落葉,彈指憑空爆裂,化作微小的粉塵散落開來。

  氣機感應,兩個人的身影同時動了,向著彼此的方向舉起了心中的劍。

  南山老翁後退的身軀,像被拉滿弓弦的長箭,在枯葉迸響聲裏,化作一蓬無處不在的純白光瀾,向林熠卷湧而去。三丈三尺多的空間,猶如棉絮一樣,被輕而易舉地壓縮扁平,那柄修理花樹的鐵剪,似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而來,赫然近在咫尺。

  林熠在退,劍抵泥地,劃出一條冗長而淺淺的痕印,淩空橫身,用異乎尋常的速度一退再退,與鐵剪始終保持著不到一尺的距離。退過花樹,退過溪流,“嘩”地沖天水浪層層激起,有人自水霧飄搖裏飛來。

  南山老翁的去勢越來越快,雄渾而與天地融成一體的氣勢急遽膨脹,彷佛足以摧毀去世上的一切。

  鐵剪沉穩而鋒銳,自始至終保持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姿態,拖曳出一團白光,形同流星穿梭夜空,緊追著林熠的身影。

  只因為一蓬落葉的不速而至,形勢驟然顛倒。南山老翁在心神受擾、氣勢波動的情形下,只得搶先發起攻擊,要在自己這一劍罄盡前刺中林熠。否則,留給他的只有束手待斃這一條路。

  林熠則毫不猶豫地後退,全力避開對方如日中天的淩厲鋒芒,苦等兩人之間氣勢攻守移轉的臨界點。

  如果在此之前,他慢了哪怕僅僅一拍,同樣也將是魂飛魄散、肉軀崩裂的慘烈結局。

  夜已停止了躍動,龍園內彷似只留下這兩團恢宏浩蕩的光在電射流轉。三十丈的空間一掠而過,林熠的背後陡然出現一棟樓閣。他看也不看穿門而入,好像在對決前就早已預料到了眼前的這一幕。而南山老翁借著林熠撞開門戶的稍稍遲滯,將鐵剪的差距猛然拉近到六寸。

  六寸,林熠的咽喉已能清晰感覺到對面噴薄來的犀利涼意。但他別無選擇,還是在退!退過前廳,退過後堂,退到了樓閣後的天井中。

  三寸!只剩下三寸,鐵剪的鋒芒就能品嘗鮮血的滋味。驀地,鐵剪和彌漫夜霄的那縷涼意,卻齊齊隱沒。

  “轟—”林熠的靈台一震,腦海裏浮現出幕天席地的梅花雨。紛紛揚揚,繽紛聖潔,伴隨今晚的秋風下在了他的心頭。

  心梅訣!南山老翁果然踏破金仙勝境,參悟出了無形無意的終極功法—心梅訣。

  林熠的嘴角逸出一抹欣悅的笑容,沒錯,他是在微笑,為南山老翁感到欣喜,而忘記了這一劍正要挑破他的咽喉。

  心寧仙劍“吭”地在手中粉碎,瓣瓣光花激揚閃爍,佈滿無情天地,照亮了寒冷的秋夜,照亮了紛灑飄落的梅花雨。

  這一招,正是他從金裂寒的“裂槍勢”和南山老翁的“隱梅訣”中頓悟而來,將兩種絕世奇學龍虎交匯,再赫然昇華上一個嶄新境界。內心裏,他更願意把它叫做“化蝶”??花香引蝶,蝶舞花間。生死一發中,居然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感動。

  此時此刻,兩人的劍法早已突破了招式的極限,儼然蛻變成一種藝術,一種道的藝術。

  “噗—”像是一聲,所有的仙劍碎片,從不同角度刺入了南山老翁的身軀,一閃而沒。唯一殘留在外的,只是額頭中央的那一片碎痕。

  “吭!”在鐵剪碰觸到林熠咽喉的刹那,南山老翁的掌心爆出一團絢光,將它頓時震成齏粉,飄揚在林熠的眼前。

  林熠呆住了,脊背“砰”地撞擊在照壁上,卻不知道卸力滑落,硬生生把自己嵌在了堅硬冰冷的岩石裏。

  “你可以用鐵剪擋住的,為什麼不擋,為什麼你一定要尋求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在心中不住地問,卻有一股力量捏住了他的喉嚨。

  南山老翁笑了,看得出他笑得很舒暢,是一絲解脫後的輕鬆。他顯然從林熠的眼中,已看出了這個年輕人的驚訝與心痛。

  是的,他本可以用心梅訣從容化解林熠的“化蝶”絕殺,然後繼續兩人間的對決。然而當林熠施展出“化蝶”的一瞬,他已明白這樣做毫無必要了。

  這個年輕人已超越了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向龍頭挑戰,完成上蒼賦予他的使命。

  自己,作為一塊鋪路石,是該倒下的時候了。他曾向龍頭許諾,只要一息尚存,就絕不讓任何敵人踏入龍園半步。

  現在他做到了,用自己的死兌現了諾言。

  他無意去解釋什麼原委,相信很快林熠就能夠醒悟到自己的用意。

  這是他早已註定的命運,要讓無涯山莊覆滅,讓九間堂崩潰,首先的代價就是自己的死。

  他從內心發出了無比歡愉的微笑,注視著林熠道:“很好,你的劍從此後沒有了,你已不再需要它。我沒有看錯你??”

  這是他今夜第二次在說同樣的一句話,含意卻更深更重。

  林熠一躍掙出照壁,靈光乍閃,已明白了南山老翁的苦心。

  從自己的父親林顯,到東帝釋青衍再到南山老翁,多少人倒在了這條滿是鮮血鋪就的路上,甚至兇手正是他本人!南山老翁伸出手按住他的肩頭,似要借助這份力量才能站穩,徐徐道:“我先前已開啟結界封閉了整座龍園,下令嚴禁任何人闖入。所以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你要抓緊時間毀去機關中樞,莫要讓龍頭搶先一步趕回來。”林熠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用龍頭的頭祭奠您的英靈!”

  南山老翁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死都死了,我要看他的腦袋幹什麼?可惜,終究看不到你決戰龍頭的一幕。不過,我知道你會贏,一定會??”

  “噗—”身上猛地迸射出千百道濃豔血箭,像是遍地開放的紅梅渲染夜空。他最後一次微微含笑,鬆開林熠的肩安詳平靜道:“我去了—”

  “呼—”一陣風吹過,他的身軀便奇跡般地消失在了這風裏,從此充盈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看護著他鍾情的每一株花樹。

  只是,林熠再也不可能聽到那一聲聲悅耳的剪聲,喝不到那一碗清香粗茶??

  夜靜了,人空了,久久之後,林熠依稀聽見了有少女的聲音在呼喊道:“主人,主人!” 林熠睜開了眼睛,看見了藕荷,道:“你在等我麼?”藕荷神情黯然,點點頭道:“  老伯讓我給你引路,帶你去他的茅廬。”林熠拼命吸入清冽的空氣,多希望這股冰涼能麻木自己的哀慟。

  他的視線穿過後堂的門,彷佛看到了樓閣前依舊潺潺流動的溪水。似乎,這裏什麼也沒發生過,就是一場夢而已。但天空了無痕跡,鳥兒卻已然飛過。

  逝去的,不再回來;前方的,尚在等待。林熠振作起精神,低聲道:“難為你了,藕荷。我已答應老伯,今後這座龍園就託付給你照管。希望,假如有一天我能再來,這裏的一切仍能一如他在時。”藕荷潸然淚落,抬袖拭幹淚痕強笑道:“我答應你。現在,請跟我來吧。”

  兩人重新穿過花溪,來到南山老翁生前隱居的茅廬。藕荷駕輕就熟進到內屋,在牆上的一根釣竿上輕輕轉動兩圈,“喀”地機關開啟,竹榻翻落,露出底下黑漆漆的一座地穴。藕荷站到竹榻邊,說道:“這下面就是山莊的總樞紐,只要破除底下的”靈元寶珠“,整座山莊的禁制便會立時陷入癱瘓。”林熠頷首道:“麻煩你下去走一遭,我在這兒替你護法。”藕荷剛答應了一聲,林熠突然眸中精光如電射向屋頂,冷冷道:“我最討厭別人進來時不敲門,偏要和小毛賊一個做派。”屋頂寂靜無聲,門外卻響起“篤篤”敲門聲。

  有一個難聽的嗓音道:“我們不是小毛賊,所以我們敲門了。”

  “砰!”外屋的門轟然碎裂,有一股寒風刮入,藕荷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

  三名一般高矮胖瘦、一般奇醜不堪的老者走進了外屋。也許是裏屋的這道門太窄,三個人又想一起進來,“轟—”脆生生撞塌了兩側的牆壁。

  然而內屋彷佛存在著一股莫名的龐大力量,撞開牆的三個人並沒有繼續闊步逼入,而是站在了孤零零懸空的門楣下,陰沉地看著林熠。

  “魔崖三君?”林熠的聲音蘊藏著寒意,冰冷的眼打量著對面三人,很仔細。

  “魔有心!”“魔有靈!”“魔有意!”身著紅、黃、綠袍的三名老者,依次報名道。

  “藕荷,你下去。”林熠冷然道:“上面的三個傢伙,由我負責。”

  “誰敢動!”魔有心的嗓子如悶雷滾動,無奈龍園已被南山老翁打開了結界封閉,再響的動靜也休想傳出去半分。

  藕荷想也不想,縱身躍下入口。

  魔有靈低低呼吼,探出巨靈神般的魔爪,一束黃光攝向藕荷。

  這記“攫靈爪”要是落在實處,藕荷的精魄呼吸間便要回歸。

  同一刻魔有心、魔有意向林熠出手了,欲讓他自顧不暇無法救援藕荷。

  孰料林熠的身形一晃,已閃動到藕荷跟前,穩穩當當抬手抵住黃光,就像握住一根黃銅棍往前一頂。

  魔有靈悶哼踉蹌退步,攫靈爪“忽”地扭曲渙散。

  魔有心猙獰笑道:“好,殺完了老子,兒子又送上門來,老夫助你們父子團圓!”

  林熠封死魔崖三君撲襲竹榻的所有角度,一字一頓道:“你們的死期到了!”

  “喀喀”脆響,底下的藕荷已開始飛快地依照南山老翁交代的方法,封閉靈元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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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5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滌蕩

  當龍園上空爆散開一蓬煙火,埋伏在翠曉亭外的人馬,開始了他們的行動。

  眾人兵分三路向龍園包圍合擊。

  北路由巫霸雲怒塵率領血衛負責攻佔忘憂崖,釋放歷年來被九間堂囚禁其內的正魔兩道牢犯。

  這對雲怒塵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忘憂崖絕大部分的守衛都曾由他統領,令到之處自是聞風歸附。

  別東來與密宗高手由顧天機作嚮導,從南路突襲,經問天盤、覆水橋攻擊前行,最後的目標也是龍園。

  有無斷、無滅秘師隨行,兼有西帝赫赫威名在前,誰也不會懷疑有什麼人能截擊他們。

  雨抱樸和羅禹則統帥空幽谷一眾人馬,中宮直進,走玄動池、獸園一線擔任主攻重任。

  這些地點和相關的人員配置、禁制埋伏,林顯的地形圖裏早已記載明細,一路闖來果然分毫不差。

  深夜裏三箭齊發,聲勢浩大,鎮守無涯山莊的九間堂護衛紛紛從睡夢中驚醒。

  只是襲擊來得太過突兀,從太甲門到翠曉亭事先沒有傳來一絲的警訊,難免令他們一陣迷惘慌亂,渾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事情。

  一時間無涯山莊內警笛銅鐘此起彼伏,各處的人馬都在相互用暗號探尋情況。

  而巫霸雲怒塵已一馬當先率先發難。他本就是絕情薄幸、睚眥必報的一代魔傑,若非當日林熠依釋青衍之計手下留情,如今恐怕早已投胎成小兒,哪里輪得到在這裏大耍威風?

  故此,雲怒塵委實恨極龍頭,苦苦忍受了兩年,終究等到了可以大開殺戒、發洩怒火的一天。

  他做了數十年九間堂的首腦人物,又素來殘忍嗜殺、喜怒無常,無涯山莊的守衛未等靠近已先寒了膽,加之事起倉促,完全來不及組織起有效的抵抗,甫一接戰,被雲怒塵連掏出六顆血淋淋的人心後,立時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與此同時,忘憂崖中,雲怒塵的心腹弟子接到信號也開始發動,風捲殘雲般蕩除了十數名龍頭安插此間的九間堂死忠分子,不等山尊駕到,便已經不費吹灰之力控制了忘憂崖全境,一干囚犯竟俱得保全。

  別東來所率的南路大軍,乃密宗佛門的傑出高手,只花了一炷香工夫,也順利攻佔問天盤。

  只是佛祖有好生之德,這一路無涯山莊的守衛多被打成骨斷筋折,修為是廢了,卻極少有丟了性命的。

  一過問天盤,就是無涯山莊另一處異常厲害的天險覆水橋。

  橋下的沉仙河蜿蜒穿流過整座山莊,河對岸不到三十丈即是龍園。

  沉仙河河水幽綠濃郁,冒著騰騰瘴霧籠罩兩岸十餘丈方圓。

  尋常之人別說從河面上淩波翻越,僅僅站在河畔吸入一口幽綠色的霧瘴,便會滿面青紫,全身潰爛而亡。

  唯一能夠安全跨過沉仙河的通道,只有飛臨其上的那座覆水橋。

  更可怖的是,倘若有大敵來襲,山莊難以抵擋,據守覆水橋的山莊護衛只需輕輕一按機關,即可催動沉仙河水噴射而出,縱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它刹那迸發的淫威。

  可惜藕荷已毀了安置在龍園內的機關中樞,覆水橋的守衛按扁了機括,也發動不起沉仙河水。

  驚惶失措之中,密宗一眾高手已勢如破竹地殺到近前。

  別東來站在橋頭,卻並未立即沖過沉仙河。

  因為橋的另一端同樣立著一個人,雖只是個乾瘦矮小的花袍老嫗,但在他眼中,直比腳下升騰的幽綠瘴霧更加麻煩,也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嫗的右臂上套著一串烏金魔環,每一個都比手鐲大不了多少,熠熠閃爍黑紫光華。

  她望向別東來的一雙鼓脹眼泡中,射出灰冷的怨毒目光,冷笑道:“別哲,過來和你姑奶奶再戰上一場,這次咱們單打獨鬥,看誰能留得命在!”別東來的詫異僅是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復了從容優雅的神態,笑道:“鳩盤婆,我只當綠鼎公死後你已痛改前非、退隱修身,孰知你還是凶性不改,又躲到九間堂裏為非作歹!也好,佛法無邊,普度眾生,今日老衲便送你一程。”別東來一提起“綠鼎公”這名字,鳩盤婆的身形往前撞上,嘶聲喝道:“別哲,我不殺你,誓不為人!”原來綠鼎公本為鳩盤婆的丈夫,一百四五十年前兩人初出茅廬,便在西域創立了綠鳩門,廣攬門徒,橫行一時。

  為儘快擴充實力,加深門下弟子的功力,綠鼎公四處擄掠未成年的女童,虐奪元陰煉製增強魔功的“浮魄丸”。

  綠鳩門的暴行,終於激怒當時尚為紅衣法王的別東來,孤身單杖怒搗綠鳩門,以摩訶薩印力斃綠鼎公,重創鳩盤婆,救出了尚未遇害的數百女童。

  其後三十年間,鳩盤婆為報夫仇,七次殺上無相宮,皆被別東來擊敗。因顧念其節烈可敬,別東來始終再不願下殺手。哪曉得鳩盤婆意識到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西帝對手後,居然將發洩的目標轉向密宗僧侶弟子,到處大開殺戒。

  已就任白衣法王的別東來,當即出動十二位紅衣法王,張開天網搜捕鳩盤婆,卻被她早一步探得消息逃之夭夭,從此百多年再無音訊。

  不想,今日居然會在無涯山莊重又碰頭。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鳩盤婆投靠龍頭苦修百年,為的就是擊殺別東來,替死去的綠鼎公雪恨。

  此刻更不多話,右臂微振,十二道烏金魔環“喀啷啷”作響,脫手飛出,在空中布成變幻莫測的一蓬黑雲,罩向別東來。

  魔環未至,一股暴戾腥風已撲鼻而到。

  別東來恬淡的臉龐閃過一絲怒意,呵責道:“鳩盤婆,為了修煉成”重樓十二環“,這些年不知又有多少無辜生靈死在你手?我若不破了你的邪功妖法,妄稱白衣法王!” “吭!”代表秘宗至高無上象徵的金杖遙指虛空,杖端煥放恢宏柔和的如潮光芒,宛如透明的琉璃罩,將重樓十二環盡數吞沒。他左手捏動法訣,運起第二十七層無量天的蓋世佛功,磅礴莫禦的佛門真氣浩浩湯湯席捲而出,似在半空鑄起一座金光煌煌的熔爐,隆隆轟鳴。

  鳩盤婆毛髮稀疏的頭頂冒起一團黑霧,將“鳩盤魔罡”提升到最高境界,驅動重樓十二環,烏雲壓城般緩緩迫向覆水橋的對岸。

  那十二隻烏金魔環在金色廣罩裏,猶如狂躁亂飛的黑鴉,蒸騰著懾人光焰,不斷轟擊碾壓別東來的“寶相輪”。然而每前進一尺,所遭遇的阻力也成倍增長,令鳩盤婆不得不耗損更多的魔功,來維持自己的攻勢。

  乍看上去重樓十二環步步進逼,別東來只能採取守勢,被動之極。但他身後的兩大秘師和紅衣法王卻殊無驚慌的表情,只見別東來氣定神閑,而鳩盤婆鼓目圓睜、橫眉切齒的模樣,就知這場對決的勝負毫無懸念。

  別東來瞧見鳩盤婆老態龍鍾,卻兀自猙獰凶戾的醜臉,心底生出一縷憐憫,暗道: “罷了,這老婆子雖作惡不少,但也情有可原,我又何苦再傷她性命?”

  心念微動晉升無意天,金杖轉守為攻,氣勢驟然暴漲十數倍。

  寶相輪“嗡”地凝縮,像慢慢收起的羅網,將重樓十二環壓迫到極致,再動彈不得。

  一道道金色光焰從法杖頂端湧入寶相輪,烏金魔環光華暗淡“哧哧”鏑鳴,如要融化了一樣。

  鳩盤婆“哦”地狂噴血箭,頭頂黑霧陡然渙散。

  她妄圖振作殘餘功力誓死一搏,猛聽“啵啵”連響,別東來施展“無常天”的浩瀚佛功,硬生生將十二隻烏金魔環全部熔煉,化作一縷縷黑絲,在寶相輪裏倏忽隱沒。

  鳩盤婆氣機牽動之下再無力支撐,身軀劇烈搖晃癱軟在地,還恨恨盯著別東來,聲嘶力竭吼叫道:“別哲,我做鬼也饒不過你!”又是一陣氣急攻心,竟昏死過去。

  別東來收住金杖半晌瞑目不動,卻是在調息運氣恢復功力。適才為煉化烏金魔環,他動用了無常天功法,真元耗損亦甚是可觀。

  待胸口氣血稍稍平靜,他睜開眼睛低歎道:“將她帶回無相宮好好照料,希望能藉我佛慈悲之法化解去心中戾氣。”這邊別東來收服鳩盤婆闖過覆水橋,中路的雨抱樸、羅禹和戎淡遠也已攻到獸園的山腳下。黑幽幽的高空中突聽兩記剛柔相和的長嘯,一對中年男女降下身形攔住去路。羅禹心懸林熠安危,正要迎上接戰,猛被雨抱樸一把按住道:“這對同命鴛鴦交給我老人家來打發。你小子站一邊去,只管看熱鬧。”戎淡遠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兩人乃是敝宗的叛徒,還是由戎某解決!”

  不等雨抱樸回話,飄然升空來到中年夫婦近前,他面寒如霜道:“陳炎、莫菡,二十餘年前,你們暗算雪師妹後敗露出逃,激得雨瘋子闖到觀止池大鬧了一場。今日明知本宗在此,居然還有膽現身,莫非是想成全戎某多年來親手清理門戶之願。”陳炎面對昔日的掌門師兄並不畏懼,只略略苦笑一聲道:“戎師兄,今夜之戰本不關天宗的事,您又何必插手?”

  戎淡遠漠然道:“我要給雪師妹和雨瘋子一個交代,更要還受屈被逐的趙奉一個公道,你們明白麼?”

  混在人群中的老奉聞言登時熱淚盈眶,擠身而出,遙遙向戎淡遠跪倒叫道:“師父??”

  原來當年雪宜甯閉關修煉時突遭陳炎、莫菡偷襲,身負重傷,性命垂危,後來虧得聞訊趕至的雨抱樸不惜損耗真元,借用天宗的“玄覽心經”,片刻不斷地療傷三日三夜,才轉危為安。

  那夜負責守值的老奉因疏忽大意,私放陳炎、莫菡進入雪宜寧的修煉靜室,事後遭到牽連被逐出門牆。

  這些年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重返師門,故此甘冒奇險潛入血動岩欲立功贖罪。若非林熠相救,恐怕從此也要永無天日。

  莫菡冷冷道:“炎哥,既然戎師兄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你還求他什麼?咱們並肩一戰,大不了一起死!”陳炎沉默許久,艱難地點點頭道:“戎師兄,小弟冒犯了!”

  猛地撮唇一嘯,獸園門戶大開,先是走出四名神情木然模樣怪異的武士,緊跟著又是四個,再是四個,竟是四人一排將近百人的獸營武士。更令人吃驚的是,青丘上,漫山遍野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長嚎聲。一雙雙鬼火般閃動的眼睛若隱若現,在黑暗中,不知隱藏著多少頭形態各異而又兇悍無倫的魔獸。

  攻擊的人群裏起了一陣騷動。

  空幽谷的部屬,多半是由出身霧靈山脈的各色人馬和來自血動岩獲救的苦力構成,原本都是些歷經磨難、殺人不眨眼的驃悍之士。

  可突然發現自己面對的,居然是漫山遍野、毫無人性的魔獸,無不有寒意生出。

  雨抱樸滿不在乎地哈哈大笑道:“陳炎,你什麼時候淪落到專玩馴獸雜耍賣藝啦?想用幾頭連人話也不會說的畜生嚇住我雨瘋子,門也沒有!”陳炎嘿然道:“雨瘋子,別把大話說得這麼滿。稍後就讓你識得厲害!”

  雨抱樸笑容一斂,道:“你當這裏只有你們夫婦才能驅動這些魔獸和獸營武士麼?瞧瞧,這是什麼?”一翻手舉起一隻小鈴鐺。

  莫菡聽雨抱樸叫破獸營武士的名頭先是一凜,繼而想到這多半是林熠交代的,並不稀奇。再看雨抱樸手裏的小鈴鐺,不由譏笑道:“這是你一門心思想討好雪師姐,卻送不出手的禮物麼,卻不必丟人現眼,亮給咱們夫婦看。”雨抱樸最怕別人戳他這個痛處,勃然怒道:“好你個刁嘴婆娘,老夫這就叫你見識見識!”默念真言緩搖小鈴,清脆的鈴聲在夜風中起伏傳送,分外好聽。

  驀然陳炎發現對面陣營裏的人臉色都變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莫名的驚喜。他隱覺不妙,回身打量,禁不住呆了。

  百余名獸營武士和遍佈青丘的魔獸聽到鈴聲,均匍匐在地,向著雨抱樸矮身跪下,就如同覲見君王一般恭敬溫順。

  莫菡血色盡失顫聲道:“這是搞的什麼鬼?雨抱樸,你哪里騙來的這古怪小鈴!”

  雨抱樸得意洋洋,笑道:“這可是林熠那小子送給我老人家的孝敬,專治你的魔子魔孫。識相的就趕快跟他們一起跪下,省得咱們多費手腳。”陳炎咬牙道:“我就不信這個邪!”再次作嘯驅動魔獸,卻是毫不見反應。莫菡大駭,厲聲呵斥道:“混帳東西,都要造反麼,為何不聽從主人號令?”

  一名獸營武士從地上抬頭,木無表情道:“有”萬魔鈴“在,我們只聽從鈴聲召喚。

  這是我等與姥姥昔日訂下的血誓,不敢有違。“莫菡氣急敗壞道:”青丘姥姥早已死了,現在我們夫婦才是你們的主人!“另一名獸營武士冷冷道:”有萬魔鈴在,你們不再是主人。“  雨抱樸暢懷大笑道:”沒想到吧,雖然青丘姥姥死了,可她的鈴鐺還在。這些由她調教出來的獸營武士和滿山魔獸,憑什麼要聽從你們夫婦的命令?“

  陳炎神色慘然,叫道:“罷了!”反手掣劍沖向戎淡遠,劍式大開大闔,一往無前,擺明瞭要和天帝拼命,口中卻招呼道:“菡妹,你快走!”

  莫菡怔了怔,厲笑道:“你死了卻叫我獨活?一起拼了罷!”奮不顧身撲上。

  戎淡遠只以一雙肉掌獨鬥兩人,那一招一式瀟灑自如、段落分明,充滿飄逸出塵的仙靈之氣,有那第一次目睹天帝出手的人大呼有幸,為之心折。

  雨抱樸可老大不耐煩了,獨臂叉腰道:“老戎,人家在玩命,你卻在玩人,能不能快點?要不我替你拾掇了他們兩個算了?”

  戎淡遠素知雨抱樸的脾氣,聽了也不生氣,只淡淡回道:“不必!”覓得陳炎、莫菡招式轉換間的一線空隙,擰身插入兩人當中,登使他們的聯手陣勢土崩瓦解。

  陳炎劍招用盡,本該抽身退避,以求重新穩住陣腳,但他擔心妻子無法獨力抵擋戎淡遠的攻勢,當下不退反進,一掌拍向戎淡遠左肋。

  戎淡遠左掌招架,右袖卷住莫菡刺來的仙劍,順勢引向陳炎小腹。

  陳炎欲待躲閃,不料戎淡遠的左掌光暈隱現,手心幻出一道似光盾般的黑白二色仙印,將他的左手包容緊吸不放。

  陳炎掙脫不得,半邊身子像受到雷霆轟擊,酸麻難當,駭然變色道:“譎伏印!”

  莫菡眼睜睜瞧著自己的仙劍被戎淡遠的拂心忘塵袖牽引,不由自主直刺丈夫的小腹,花容失色驚呼道:“快躲!”

  陳炎當然想躲,問題是他的左掌已被譎伏印完全攝定,連動根小手指頭都是難事,任憑自己苦苦運功相抗,卻根本無法再側身躲過莫菡的仙劍。

  那邊莫菡拼命抽劍,奈何真氣似泥牛入海全沒著落。戎淡遠的右袖宛若一團渾不著力的柔波,無形有意,借力打力,反將她破入的真氣盡數轉化,更增這一劍的聲勢。

  眼看丈夫就要死在自己的劍下,莫菡當機立斷,“砰”地運勁橫裂仙劍。

  劍刃片片粉碎,戎淡遠大袖一揚喝道:“去!”滿天劍雨灑向莫菡。莫菡逼不得已朝後飛退,同樣施展拂心忘塵袖,收去數十片自己仙劍的殘骸。

  戎淡遠右側壓力頓消,唇角逸出一縷微笑道:“還不俯首認輸?”譎伏印陡轉變化,排山倒海的雄渾功力,朝陳炎左掌迫去。

  陳炎正在逆轉真氣,竭盡所能要抽開自己的左掌,猛然間,譎伏印龐大浩蕩的吸附力量,變成了石破天驚的反戈一擊。

  他猝不及防,哪里來得及反應?

  只覺左臂經脈猶如海水倒灌,連同自己的真氣摧枯拉朽般叩關而入,直抵胸膛。

  他“哇”地噴了口淤血,魂飛天外,眼睛一閉暗叫道:“我命休矣!”誰知左掌一松身軀往外彈飛數丈,胸口激蕩的淩厲鋒芒驟然消失。

  除了稍感窒悶外,居然並未重傷。

  睜眼再看,莫菡怔怔站在不遠處,雙袖卷著仙劍殘片望著自己。

  戎淡遠背負雙手退後一步,冷哼道:“我早已說過,你運掌出招時,總害怕自己功力不足而盡力施為,不留餘手防變,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這麼多年過去,卻還是這般不長進。”陳炎汗濕重衣,明白戎淡遠手下留情,在最後一刻卸去了譎伏印,再聽到他不留情面的批駁,情不自禁回想起昔日同門切磋的年少時光,黯然道:“師兄教訓的是。”

  戎淡遠道:“你們夫妻和雪師妹無冤無仇,我不相信平白無故你們就會把她打成重傷,並引來雨抱樸施救。說,是什麼人的指使,傳書給雨抱樸的人又是誰?”

  陳炎搖搖頭,道:“戎師兄,如果能說,我們二十年前就說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戎淡遠徐徐道:“你們重傷同門其過非小,但如願戴罪立功,隨我回山受罰,戎某會力陳元老會求情開脫。至多在鎖霧林面壁三十年,還可重列門牆。”莫菡聽得怦然心動,剛才交手險死還生,再打下去無疑是死路一條。她猶猶豫豫看著陳炎道:“炎哥,你看如何?”

  陳炎慘烈一笑,道:“我們違心打傷雪師妹,犯下彌天大禍已是不該,怎可再忘恩負義出賣他人?戎師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領,對師門的欠債,我來世再報!”說罷猛橫仙劍切過咽喉,身軀倒栽向地面。

  莫菡尖聲驚叫,縱身抱住陳炎,淚如雨下叫喊道:“炎哥、炎哥!”

  戎淡遠也未料到一向性格柔弱的陳炎,竟會突然舉劍自刎,身形動了動,終又忍住。

  莫菡緩緩抬起頭,顫聲道:“戎宗主,我和炎哥早在二十年前就該以死相謝師門,能多做了這些年的夫妻,實已心滿意足,只求你將咱們的骨灰灑在谷口紅楓林內,好日夜眺望觀止池守衛師門,愚夫婦感激不盡!”“噗!”胸口血花綻開,莫菡將一枚袖口暗藏的仙劍殘片刺入心頭,立時氣絕。

  被深深震撼的眾人半天沒開口。只聽到龍園方向殺聲震天,是南北兩路的人馬已經合圍攻到了。

  而在龍園內,林熠和魔崖三君的激戰也接近尾聲。

  林熠先後力斃魔有靈、魔有意,茅廬也早被驚濤駭浪一樣的罡風轟得支離破碎。魔有心雙目赤紅,凝元鑄光施展出“大劈棺斧”,催動真元振雙臂連環閃劈,一道道暴戾兇猛的紅色光斧,隔空飛掠轟向林熠。

  林熠一夜之間連戰玄雨真人、楚鎮曇、墨松子、南山老翁和魔崖三君,可說毫無喘息,然而他體內的真氣竟似取之不盡、永不枯竭般,依舊充沛渾厚。

  面對魔有心窮兇極惡的大劈棺斧,林熠盡棄五極光龍拳和破日大光明弓不用,只以右掌輕鬆應對。

  每接下一輪大劈棺斧的轟擊,他的身形便似閒庭漫步朝前迫上一步。

  待到魔有心一口氣發出四十八記大劈棺斧,林熠已近至眼前。

  魔有心猛地住手,真元耗損過劇的他嘴角不住溢出血絲,呼呼帶喘道:“好小子,果然有種,比你老子林顯強!”林熠冷冷注視魔有心,道:“我說過,你們的死期到了。”

  魔有心驀地一聲巨吼,奮盡全力雙掌齊出,兩道紅芒如狂飆奔騰劈向林熠。

  林熠身軀一閃,在大劈棺斧合圍之前的縫隙間遊魚般穿過,右掌輕輕一按魔有心的胸口,淡然道:“再會!”

  魔有心呆了呆,“砰”地胸膛爆裂,巨大的身軀直挺挺朝後仰倒。林熠緩緩收手,聽見龍園南北兩面人聲鼎沸,知道是雲怒塵和別東來的隊伍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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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龍抬頭

  天近四更,四周的喊殺聲逐漸平息。不知是誰點起的幾處火頭在烈烈燃燒,映紅無涯山莊上空的夜幕,像鮮血一樣的紅。

  木屋沒有鎖,推開虛掩的門裏面竟是一塵不染,似乎它的主人剛剛離開,而且很快就會回來。

  只是林熠知道,這間木屋再也不可能見到它原先的主人了,就如同他再不可能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一樣。

  微光從門外瀉入,桌上瓶內的忘夢花已凋零枯萎。幾瓣殘落的花葉靜靜躺在桌面上,不見了往昔的嬌豔。

  林熠點亮半截紅燭,木屋裏有了昏黃靜謐的光。他坐了下來,桌上沒有酒,對面的椅子空蕩蕩也沒有了那個人。

  殊無大獲全勝的欣喜,因為這勝利實在來得太過沉重,況且還遠未到可以歡笑的時候。

  命運待他委實吝嗇,身邊愛護他、關懷的親友,一個接一個地遠去,不與自己共用哪怕片刻的歡愉;但它又如此的慷慨,一路走來愛過恨過,痛過笑過,體驗了短短二十餘年人生裏別人難以想像的所有。

  一聲低低的嗚咽從門口傳來,六眼靈貓一搖一晃走了進來,躍上桌子抬頭望他。

  “你是想問我主人去哪里了麼?”

  林熠輕輕道:“他遠行了,可能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無法回來,所以臨行前將你託付給了我。我會帶著你去到海邊,那兒有許多鮮美的海魚,你一定會喜歡。”六眼靈貓低鳴兩聲,眼睛裏的紫光黯淡了下來。或許,它並不愛吃魚。

  “主人,雲巫聖、盤念大師和各派的掌門都已到了,正在龍園的書房等候。”藕荷站在門邊稟報道。

  “我知道了。”林熠低聲回答,並未立刻起身,默默將桌面上殘落的幾瓣花葉,用一方絹帕包起收入了懷中。

  這是令父母雙親牽掛一生的花吧,便將它們灑散在墳前,用一股恆久的幽香浸潤他們長眠的土地。

  “噗!”吹滅了燭火,林熠站起身道:“和我一起走吧,陪我一起寂寞。”

  “唰—”六眼靈貓突然躲開林熠抱它的雙手,躍上房梁,盯著花瓶呼呼低吼。

  林熠一怔,目光再次掃視瓶內花枝,似被人有意動過,已非當日所見的擺放樣式。

  他輕歎道:“你是要我將忘夢花插成原來的樣子麼?”一面回憶,一面動手擺放。

  當他把最後一枝忘夢花複還原位,花瓶“嗡”地亮起,光潤的表面緩緩浮起數行黑體小字。

  林熠“咦”了聲凝目默讀,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陣激動,左手用力握住瓶頸,低下頭喃喃告慰道:“爹爹,你放心,孩兒不會令你失望!”

  黑字像水墨般溶化淡沒,花瓶又恢復了剛才的模樣。六眼靈貓彷佛舉行完畢某種認可儀式,從房梁上一頭鑽進林熠的懷中。

  林熠抬手撫摸它毛茸茸的額頭,轉身出了木屋,再看了最後一眼,反手輕輕關上門。

  天上的啟明星沉默而溫暖地注視著他,猶如父親的眼神指引著林熠走向黎明。

  回到龍園書房,滿滿當當裏頭坐了數十人。也虧得藕荷伶俐能幹,從四處搜羅來足夠的座椅,否則這些位叱吒正魔兩道的翹楚高手,至少又得論資排輩一番,看誰該是那站著說話的一多半人。

  巫聖雲洗塵一貫地特立獨行,若無其事斜靠門框,一口一口咂嘴品酒,好像他的那個酒葫蘆永遠也倒不空。雲怒塵獨自坐在角落裏,收縮成針眼的目光一刻不眨地盯死他,他老人家卻似一點也沒察覺,只當沒這個兄弟存在。

  戎淡遠、段默隴和天宗的另外六位長老自成體系,坐在左側靠窗的位子裏,下首則是正道各家的掌門耆宿。只是顧天機、玄雨真人和死去的楚鎮曇是無緣落座了。

  雨抱樸、羅禹、別哲法王和兩位秘師坐到了雲怒塵對面的牆角邊,和盤念大師在低聲絮語著什麼。一旁的雁鸞霜與花纖盈兩顆頭湊在一起,也在竊竊私語,說的是楚淩宇的事情。

  正道各派的對面,仇厲、顧幽風、淩幽如、石品天、花千迭、鄧宣等人依次而坐,同樣是交頭接耳交換資訊。

  這裏,如同即將要舉行一場茶話會,氣氛寬鬆而悠閒。不過每一個人都在用鬆弛的表情,掩蓋著緊繃的神經。

  忘憂崖內,數百正魔兩道的門人弟子獲救,雲怒塵功不可沒,而青松子等人的心裏卻越發的困惑和矛盾。

  一方面是感激林熠攻破無涯山莊,另一方面對於赤松子、辟魔神尼、連城雪、楚鎮曇這些人的死又難以釋懷。

  他們急切需要林熠給一個完滿合理的解釋,好卸下壓在胸口的千鈞巨石。

  雨抱樸看似心不在焉,目光卻不時瞥向端坐在段默隴側旁的雪宜寧。

  然而雪宜寧低垂雙眼,一次次回避了他的目光。當著這麼多人,他老人家再瘋狂,也不能沖上去大吼一聲:“你為什麼不理我?”

  邙山雙聖與羅禹和玉茗仙子擠在一堆,豎著耳朵偷聽雁鸞霜和花纖盈的交談,聞著打從門口湧過來的一股股酒香,哥倆個不禁後悔為何沒隨身也帶個葫蘆,現在有酒喝的人分明無意與人分享,用搶的那個喝酒老頭也肯定不給面子。無奈之下,只得捏著鼻子抵擋要命的誘惑。

  忽聽門外葉幽雨傳聲道:“聖教林教主到!”

  書房內所有的談話聲齊齊斷落,全體人員的眼睛都不約而同望向門口。林熠懷抱六眼靈貓步入書房,身後一左一右是葉幽雨和藕荷。

  小金、小青正攀在窗臺上卿卿我我,忽然發現林熠這傢伙轉眼間就抱上了新寵,不由勃然大怒,四目瞪視六眼靈貓,只差沒撲上去揪住靈貓的尾巴。

  屋中還留下最後一張椅子在書桌後,林熠沒有坐。他站定抱拳道:“對不住,勞諸位久等。好在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白老七抱怨道:“你請大家到這來,卻讓人幹坐著說話?”

  林熠一笑,道:“七兄別著急,等最後一樁事處理了,要喝多少我都陪你。”

  白老七以為林熠指的是稍後與戎淡遠的決戰,一醒道:“那倒是,喝得醉醺醺的可沒法跟戎老頭比畫。”青松子看了看身邊的同道,起身施禮道:“林教主,你以雷霆手段攻破無涯山莊,解救數百位被囚此間的各家弟子,其中包括了敝派的兩位長老,貧道不勝感激。這裏先代諸位同道謝過大恩!”林熠道:“舉手之勞,林某難當掌門真人的大禮。”

  青松子道:“不過,對於赤松子、墨松子兩位師弟的事,貧道仍希望你能有個解釋。

  “林熠泰然回答道:”墨松子道長的事,待掌門真人回山后私下向他詢問即知原委。至於赤松子的死,林某確實難辭其咎。“青松子略一猶豫,問道:”林教主,你能否把其中經過說得更詳細些?“

  雲怒塵低哼道:“青松子,你大可不必對林熠死纏爛打,赤松子是老夫殺的,你要想報仇找雲某便是。不妨再告訴你,不夜島的連城雪老兒也是自殺,若不是林熠當初礙手礙腳,幻雲真人又豈能留有命在?至於辟魔老尼,曾與老夫合謀誘使赤松子刺殺林熠。雍野一戰,林熠殺她其實是在為赤松子報仇。”他說的鏗鏘有力又似炫耀往日威風,聽的人卻是滿堂驚心。

  鎮魔神尼白眉一聳,呵斥道:“一派胡言!我師妹素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豈能與雲山尊同流合污?”

  雲怒塵蔑笑道:“老尼姑,老夫連殺赤松子的帳都敢認下,還用再扯謊騙你?信與不信由你,雲某只是看不慣林熠這小子,至今還想一力承擔替你們遮羞攬過。我呸!一幫自作聰明的偽君子,要不要老夫從你們裏頭再揪出幾個來說說話?”

  鎮魔神尼面色蒼白,對他的話卻已信了七分。她極力抗辯道:“雲怒塵,你被巫聖逐出冥教,銷聲匿跡百餘年,又在這裏興風作浪殘害我正道同門,是何道理?”

  雲怒塵滿臉不屑,姆指輕拭辟情戒冷然道:“怎麼,心疼潔雨那小尼姑了?”

  眼瞧兩人劍拔弩張就要大打出手,林熠淡淡道:“雲怒塵也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真正的主謀之人,恐怕在座諸位誰也猜想不到。”青松子迫不及待追問道:“這人是誰,請林教主明示!”言語已客氣了許多。

  林熠點點頭,立在房中央徐徐環顧過眾人臉龐。

  空氣猛然凝滯,每個人在接觸到他清冷的目光時,都情不自禁地心頭一跳;儘管明知道這雙眼睛所探尋的目標並非自己,但仍清晰觸摸到了其中的寒意。

  “想必諸位都已經聽說了,數日前血奕天中發生的變故。不錯,在下確實已開啟了《雲篆天策》,卻最終功虧一簣、九死一生。”林熠的聲音在書房裏回蕩,聲音並不算高,然而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楚地敲擊著人們的耳膜。

  “奪走《雲篆天策》,害得若蝶捨身填海之人自稱龍頭,也就是無涯山莊乃至九間堂的幕後首腦。不僅像巫霸雲怒塵這樣的人被其利用,連南帝蕭照痕限於誓約,亦不得不為他看守龍園。”林熠有意停頓了一下,打量眾人的神色。

  有些人對於九間堂和龍頭已有或多或少的瞭解,但聽到蕭照痕的名字依舊禁不住悚然動容。

  而更多的人則是露出茫然和驚訝,等待他繼續揭密。

  林熠笑了笑,忽然轉開話題道:“眾所周知,要開啟《雲篆天策》不僅需要六卷合璧,還需知曉相應的解印法訣。否則,昔年魔聖聶天亦就不至於坐擁六卷天策卻含恨兵解。

  而這開啟《雲篆天策》的法訣,偏就掌握在龍頭的手中。甚至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更無第二個人清楚這個秘密!“喬冠羽愕然道:”林教主,這龍頭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此前老夫從未聽說過?“

  “非但喬掌門沒有聽說過他,我猜這裏還有許多人以前同樣不知道龍頭的存在。”林熠回答道:“所以,我要將諸位請到無涯山莊,親身感受一下龍頭的可怕。”

  別東來深以為然地頷首道:“此人的確深不可測。若非林教主邀集了正魔兩道精銳力量,又有雲巫霸倒戈襄助,無涯山莊固若金湯,誰人能破?更想不到他能驅使太甲門為其附庸,還搜羅到魔崖三君、鳩盤婆、陳炎、莫菡這般橫跨兩道的超卓高手替他看守門戶。

  “石道廷卻從林熠的話裏聽出了另外的意思,問道:”林教主,假如開啟《雲篆天策》的法訣只有龍頭一個人掌握,您又是如何將它打開的呢?“

  林熠向他一點頭,贊許道:“問得好!七天前,在下曾去過一次觀止池,陰差陽錯之下,在鎖霧林內以破日大光明弓解開了天碑封印。原來開啟天策的法訣便在那天碑之上!

  “這裏所有的人都堪稱精英,無論哪個都不是笨蛋。林熠的話音尚未落下,眾人的目光無一例外,齊齊射向以戎淡遠為首的天宗門人。

  戎淡遠神色不動,說道:“不錯,當日林教主確揭開了天碑之謎。不過,這並非出於我天宗任何一個人的授意,而是林教主不忍鸞霜受刑而要射穿天碑。”林熠笑道:“所以我說,這是陰差陽錯。在得到開啟天策的法訣之後,林某即刻前往逐浪岩拜見東帝釋青衍,求取最後一卷天策。不料,東帝已被人殺害。”不理睬書房裏響起的低低驚呼,林熠繼續說道:“好在上蒼眷顧,仍教林某取得了那卷天策。其後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必贅述。但有一個問題,在下想向諸位見多識廣的宿老請教。有誰知道那日在血奕天中,龍頭用來收煉在下《雲篆天策》的仙曇寶燈,是何人的寶物?”

  巫聖雲洗塵依著門,醉眼惺忪回答道:“道聖霍白水,別兄也該見過。”

  鶴雲真人大吃一驚,道:“道聖,這怎麼可能?”

  林熠問道:“雨老爺子,在南帝蕭照痕退隱前,若你與他公平一戰,能有幾分勝望?

  “雨抱樸想也不想,道:”不用假設,我老人家曾在九十多年前,纏著他打了七天七夜,結果誰也奈何不了誰。後來再想找他,他卻藏起來不敢打了。“林熠微笑道:”不是南帝不敢再和你老人家過招,而是他後來在萬里草海五日夜不幸落敗,只好遵守承諾退隱龍園。“別東來、盤念大師、戎淡遠與雲洗塵悄然互視一眼,均察覺到對方心中的波動。

  雨抱樸喃喃道:“龍頭,龍頭—嘿嘿,聶天栽在了你的陰謀詭計之下,老夫好生不服。但你能贏下蕭老頭,那卻是實打實的本事,我雨抱樸甘拜下風!”林熠接著道:“巧的是,家母生前正是道聖霍白水的唯一弟子,這點是我事後從她遺留的筆劄中所發現的最大秘密。” 石品天恍然道:“難怪,那天令堂施展出”流光千年“的身法,神乎其神。”

  林熠道:“但是還有一點石宮主尚且不知,家母在筆劄中隱約提到,道聖霍白水曾在無意中嶄露過天宗絕學!”查長老哼道:“那不能說明什麼。畢竟霍道聖與本宗的高手私下切磋,參悟到一兩種觀止池的神功,亦非不可能。”林熠道:“查長老,請問你是否見過道聖?據我所知,西帝東來之後,曾在萬潮宮大戰雲巫聖。霍白水突然現身,要代表中土正道再與別西帝一決,以洗刷八派高手全軍盡墨之辱。結果劍、掌、棋連較三場,竟是霍白水稍占上風,此後”道聖“之名才得見於世。

  但他卻在驚鴻一現後銷聲匿跡,除了在數十年前偶露崢嶸外,便再無音訊,直至今日。 “別東來徐徐道:”那一戰老衲記憶猶新,更對他祭出的仙曇寶燈印象極深。回返無相宮後,我也曾數次遣人秘密前往中土打探,卻始終得不到他的消息,無緣再作一戰,一直引為平生憾事之一。“連長老冷冷道:”林教主,你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莫非是想告訴我們,道聖霍白水就藏在天宗,而這裏發生的一切,也都是出自觀止池的籌謀?“

  林熠沉靜道:“連長老,陳炎和莫菡兩位前輩可是貴宗的弟子?”

  連長老一怔,回答道:“那又如何,本宗千年傳承,偶爾出一兩個敗類亦非怪事。”

  林熠望向戎淡遠,繼續問道:“戎宗主,聽說你在勸降陳莫二位時,陳炎說過他絕不能忘恩負義背叛那人,有沒有這事?”

  戎淡遠答道:“有,而且雨兄他們也都聽得明明白白。”

  林熠又問道:“在他們暗算雪長老之前,是否有離開觀止池雲遊天下的經歷?”

  戎淡遠搖頭道:“他們的資質在同門裏僅屬中上,沒有得到塵世試煉的資格。”

  林熠道:“所以他們都不曾離開過觀止池,也談不上與外人有親密接觸,對麼?”

  戎淡遠忽而淡淡笑道:“你懷疑他們兩人的背叛,是受了本宗內部某人的唆使?”

  雨抱樸冷冷道:“而且這個傢伙的身分和資歷一定很高,否則絕不能讓陳炎、莫菡這般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林熠接過話題道:“雨老爺子,你曾經答應要出席魔聖聶天的壽宴,為何遲到了?”

  雨抱樸哼道:“你小子明知故問,老夫??當然先揀要緊的事辦!”瞟向雪宜寧的眼光即刻溜走,卻已見她嬌軀一震。

  林熠道:“顯然,這是有人不願雨老爺子按期抵達逆天宮,壞了他圍殺聶天的計畫。

  而水無痕也曾親耳聽到龍頭許諾,說你老人家絕不可能如期前往逆天宮。“雨抱樸徐徐道:”他是看准了老夫的命門,卻讓我鑄下彌天恨事!“  ”騰!“雪宜寧突然起身,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奔出門去。

  別東來一推雨抱樸道:“雨瘋子,你還不趕緊去追?”

  雨抱樸站起來又頹然坐下道:“我在閉關參悟金仙勝境前曾寫信給她,她今日見我卻還是形同陌路。追出去,叫我再去撞一鼻子牆灰?”

  盤念大師微笑道:“你不明白麼?她是對你心懷愧疚才一意躲避。錯過今日的機會,你索性皈依我佛,隨老衲回大般若寺做個和尚算了。”雨抱樸雙目圓睜半晌不語,猛然跳起來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一陣風沖了出去。

  林熠心中暗笑,但此刻已到最後關頭,容不得他多笑半聲,仍舊注視戎淡遠道:“戎宗主,能令陳炎夫婦感恩戴德、死力效命的人,貴宗裏能有幾個?”

  花千迭介面道:“而且此人的修為驚世駭俗,能讓西、南兩帝自歎弗如,又有幾個?

  “戎淡遠不為所動靜靜端坐,漠然道:”的確屈指可數,似乎老夫便是其中之一。 “  林熠目光炯然,說道:”東帝釋青衍臨終前手指裏捏了一縷絨毛,你作何解釋? “

  戎淡遠臉上驚異的神色一閃,旋即波瀾不驚道:“不是我。”

  林熠默默凝視著他,許久不再開口。

  書房裏陷入死寂,每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

  “確實不是你。”

  不知為何,林熠的話令人們暗松了一口氣,畢竟讓天下正道奉若神明的天帝戎淡遠竟是首惡,委實令人無法接受。

  “東帝連中兩掌,第一掌是背後偷襲,而第二掌正中胸口一擊致命。他根本無法憑空扭轉臉孔朝下撲倒,還能抓起毯子上的絨毛;而且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縷。試想那種情況下,他還能做到如此從容麼?”

  林熠目光轉向段默隴,問道:“大長老,您認為在下的分析是否有理?”

  見段默隴點頭,林熠微笑道:“說起來在下還需感謝您將鸞霜貶入鎖霧林試煉,不然我如何能有機會勘透天碑奧秘,從而開啟《雲篆天策》?”

  段默隴對望林熠,過了半晌倏地油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霍白水。”

  “什麼,段師兄?”查長老一驚而起,百年的修行也克制不住此刻的遍體冰涼。

  只是,沒有人會想到段默隴居然如此爽快地承認,也沒有人注意到雁鸞霜失去血色的俏臉。只有雲洗塵、盤念大師和別東來微含笑容,似乎早已得知。

  另外一個毫無驚愕的,竟是戎淡遠。

  “我原本希望你能懷疑戎淡遠,哪知道擊殺釋青衍竟是畫蛇添足。”

  段默隴悠然道:“從踏入無涯山莊的一刻起,我便明白你已知道了老夫就是龍頭。等到你將眾人請進這間書房,對著空無一物的書桌坐下,我就更確定了。”他站起身,旁若無人走到書桌前,手指撫過桌面,道:“其實它是我故意留下的破綻。”“是,以你的睿智精細,不可能忽略兩張特點如此鮮明的書桌。”林熠贊同道:“但你正是要我由此生出疑竇,去猜忌龍園的這張書桌,是否出於一個極其熟悉你的身邊人嫁禍而為。

  “霍道聖,我對你恨入骨髓,卻又佩服到五體投地。”

  “所以我說過,天下英雄唯老夫與君爾。”段默隴歎息道:“可惜天無二日,偏偏我一招失算,未能在血奕天置你於死地。否則,焉有你今日在此高談闊論?”

  雲洗塵扭過頭,醉眼裏閃爍精光,道:“段默隴,咱們和你鬥了這多年,今日終有一個結局了。”段默隴搖搖頭,道:“只怕??未必!”

  “忽—”仙曇寶燈驟然升騰,滿屋神光奪目四射。

  戎淡遠飄身而起,彈指祭起銅台玉馬冷喝道:“快退!”

  “砰!”仙曇寶燈自動轟然崩裂,上百道的絢光爆閃而出,肆虐咆哮,其中自也包括烏歸道的那縷元神,只是早已失去自我意識,完全成為段默隴的傀儡攻擊彈。

  一束精光陡然掠出,“轟”擊破屋頂直射蒼茫夜空,竟比禦劍還快,用的赫然便是道聖獨一無二的絕技—“流光千年”。

  書房裏亂作一團,唯獨林熠動也不動,像是渾不關己似的,氣得白老九第一次對著林熠怒吼道:“呆子,快用你的破日大光明弓射他下來啊!”

  林熠從容自若,回答道:“不必著急,他說得對,今日還不能算結局。你瞧,雲老爺子他們不也沒有出手攔截追擊麼?”

  這下輪到白老七發呆道:“那啥時候才算結局?你就這樣讓他跑了,再到哪里去找?

  林熠拂視過鄧宣和花纖盈,諱莫如深地一笑道:“那就要看鄧兄什麼時候迎娶小公主,咱們到青木宮討杯喜酒喝過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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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55: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雙龍會

  迎親的大花轎已進了青木宮,劈劈啪啪的喜慶爆竹震耳欲聾。

  新郎倌鄧宣喜氣洋洋,率著浩蕩的迎親隊伍一路吹打,引得路人矚目。一群小童嘻嘻哈哈追在花轎前後,有那不怕闖禍的還從家裏偷出洗臉銅盆,用木棒敲得鐺鐺脆響,不亦樂乎。

  無涯山莊一役流淌的鮮血,彷佛已在人們的記憶裏淡去。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漸恢復到以往那種平和的日子。

  花千迭老懷暢慰。

  小孫女出嫁,聯姻金牛宮,不僅聖教教主林熠、天石宮宮主石品天和魔道的群豪爭相來賀,甚至正道各家的掌門,也破天荒地連袂駕臨恭祝新人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他們早已商量好,要一起前往血奕天下的冥海祭奠容若蝶。假如沒有她,眼前的繁華盛世,可能只待後人在灰燼裏找尋遺跡。

  別東來、雲洗塵、盤念大師、雨抱樸這些位平日難得一見的帝聖大師,居然不約而同也先後抵達,實在是花千迭的意外之喜。更耐人尋味的是,天宗宗族戎淡遠雖未親至,卻委託雪宜寧帶來賀禮。

  見到雪宜寧的到來,最開心的人並非花千迭,而是雨抱樸。兩人糾纏抑鬱了二十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

  然而迎親隊伍到花廳門口卻出了狀況,門外臺階上,一群人嬉皮笑臉地堵住鄧宣的去路,說只有被他們修理到順眼的新郎倌,才有機會接走新娘。

  林熠、羅禹、石左寒、邙山雙聖、姚人北,還有一幫青木宮的太保太妹,隨便挑哪個,鄧宣也吃罪不起,只好連連作揖道:“各位兄弟姐妹、叔叔大伯,求你們高抬貴手,放我進去吧。”一向穩重的羅禹這時也原形畢露,許是深知養育花草的不易,毫不給面子地搖頭道:“不行!人家青木宮辛辛苦苦地撒種子養到開花,你卻想輕輕巧巧摘下來,插進自己的瓶裏,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鄧宣哭笑不得道:“羅三哥,好大哥,我不是已經付過聘金了麼?”

  石左寒的嘴角還是那般冷峻,道:“我可什麼都沒瞧見。林熠,你有看到麼?”

  林熠忍住笑,應道:“對啊,說什麼也是你摘花,我出力,不給點下力錢怎行,你想過河拆橋?”

  姚人北嘿嘿笑道:“盈姑娘能跑到那家破廟去撞見你,難道不是多虧我老姚的指路功夫高明?鄧兄弟,做人可不能忘本啊。”鄧宣被他們一番狂轟亂炸過後,額頭上細細的汗珠都擠出來了,再看陪同而來的裘一展、太陰四煞等人似在閉目養神,自知今日命運註定多桀。

  他支吾半天,終於認命道:“各位老大,千錯萬錯都是小弟摘花犯錯。你們今日饒過我,異日鄧宣必奉上厚禮回報。”白老七笑嘻嘻道:“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瞧見門口畫的白圈圈沒有?”

  鄧宣這才注意到,門外的地上被人歪歪扭扭地畫了個白灰圈子,他隱隱預感大事不妙,無可奈何點了點頭。

  就聽白老九道:“只要你在圈子裏一氣不停翻上一千個空心筋斗,咱們就放開一條道讓你進去。”“一千個空心筋斗?”鄧宣倒吸一口寒氣。

  別說一千個,一萬個連續不停地翻,對他也不算難事。

  可今時不同往昔,自己一身大紅喜袍配簪花披綬帶,累贅臃腫,如何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猶如猴子似的翻筋斗?而且是一千個。

  白老七見鄧宣額頭上冒出的汗珠顆粒又有增大,得意道:“小鄧,別說我不照顧你。

  當年林熠這小子,騙咱們兄弟在昆吾山翻了幾萬個筋斗。千把個對你來說,那還不是一碟開胃小菜?趕快翻完了,咱們還要進去看新娘。“見鬼,都要過年了怎麼還這麼熱?鄧宣苦著臉,抬袖子也不知是在擦淚還是擦汗。

  一邊玉茗仙子大是不忍,笑吟吟道:“算了,我看不如鄧兄弟為大家唱支歌吧。”

  姚人北翹起大拇指道:“好主意,如此良辰美景,正該一展歌喉。”沒想到鄧宣居然囁嚅著推辭道:“我、我怕唱不好。”

  林熠鼓勵道:“沒關係,就算再唱不好,你也比不上七兄、九兄的金嗓一吼吧?”

  白老七不以為辱,反以為榮道:“不錯,咱們將就著聽聽便好。真要看表演,不會找堆歌星舞仙來搭台麼?”

  白老九糾正道:“什麼歌星舞仙,有咱們兄弟在,還能輪到他們登臺?”

  鄧宣無奈,看看眾人遲疑道:“那我就唱了?”

  羅禹興致勃勃點頭道:“羅某正要一飽耳福。”

  鄧宣乾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開始唱道:“碧雲天,黃葉地??”而後頓了頓,緊張無比地偷看眾人表情。

  見林熠等人一個個悚然動容,為之傾倒,這才稍稍放心,繼續唱了下去。

  他越唱越投入,越唱越高亢,當真是婉轉與激昂同和,豪邁與纏綿並舞。待到一曲終了,兀自意猶未盡將尾音拔高了再拔高,把金牛宮的不世絕學“金典梵章”的運氣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堪稱氣死金裂寒不讓開山祖。

  平息了幾口氣,他慢慢睜開陶醉的雙眼,驚訝地發現除了林熠之外,其他的人果然讓出了一條寬闊大道,都不知去了哪里。

  他愕然道:“林大哥,人呢?”林熠見他嘴動,收起“充耳不聞”神功大法,歎口氣道:“他們都為鄧兄弟的歌藝折服,正蹲在溝邊傾吐呢。”

  鄧宣臉一紅,辯解道:“我說過,我不太會唱歌。”

  林熠拍拍他肩膀,笑道:“沒事。你的歌喉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你瞧我,不是自始至終都如醉如癡在欣賞麼?”

  接著林熠一推他催促道:“快進去吧,讓新娘子等急了,殺將出來可就糟糕了。”

  鄧宣笑了笑,進了花廳。一陣應酬後,鄧宣好不容易脫身來到後堂,就看花纖盈坐在一邊,滿身紅妝,似玉如花,嬌美絕倫,正盯著幾上一隻尚未打開的禮盒出神。

  鄧宣略一思索已然明白,走上去拍了拍花纖盈的肩,以示安慰,也不必再多問一句。

  花纖盈如夢初醒,轉顏嬌嗔道:“你知道這是誰送的?”

  見鄧宣微笑著點頭,花纖盈悵然歎息道:“楚大哥剛才托了不夜島的弟子悄悄送了進來。他不肯來出席咱們的婚宴,顯然是不願見到林大哥,真不曉得,他們之間為何會變成這樣?”

  鄧宣道:“雖然我也不明白,但我相信誤會總有解開的一天。”花纖盈輕輕道:“但願如此??”

  突然她感覺鄧宣的呼吸聲短促粗重起來,花纖盈奇怪地順著鄧宣的目光往床上看去,正瞧見紅褥高枕間露出一對兔子長耳。

  她笑盈盈地抱起那只養得水潤光滑、幾乎體重趕超小羊羔的兔子,送入鄧宣懷中,愛憐地道:“以後你們多的是機會親近!小阿宣,乖,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鄧宣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在凝固,吭哧了半天終於哀求道:“我不太習慣跟一隻兔子同床,纖盈,你行行好成嗎?”

  正當鄧宣在為自己爭取床位時,有一人已悄然由木仙子打開血動岩的光門,逕自進到血奕天。

  陪他的,只有小青、小金和六眼靈貓。災劫過後的血奕天滿目瘡痍,當日眾人站立的高崖,只剩下半邊殘岩孤獨地守望冥海。

  血霧冉冉波平風靜,冥海似睡著的嬰兒打著輕輕的鼾聲。而在三個月前,它還是驚濤駭浪、幕天席地,幾乎要吞沒整個世界。

  這裏,已看不到容若蝶留下的絲毫痕跡。林熠佇立在坍塌的峭壁凹坑裏,目光巡索良久,似在追憶,似在期待。

  “我下去了。”他回頭望瞭望三頭魔獸,又叮囑道:“小金、小青,幫我乖乖地看好肉身,可不准欺負新來的朋友。”小金不滿地吱吱叫嚷,指手畫腳,意思要和他一起到冥海游泳。

  林熠拒絕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們只需在上面等我回來,其他都不用管。”小金委委屈屈地點點腦袋瓜,林熠盤膝坐下,片刻之後,元神出竅徐徐飄向冥海上方,再望小金、小青和六眼靈貓一眼,身影投入海中。下沉約莫裏許,他停住身形彈指射出一縷流光。

  這束光“忽”地渙散成千萬絲光線,朝著深海不同的方向逸去。

  林熠耐心等待了一炷香,周圍漸漸聚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冥海魔物,盡皆含著敬畏神情,遠遠匍匐跪拜。

  林熠運氣吐聲,徐徐問道:“你們有誰見過,近日潛伏在冥海中的一個外來人?”

  沒一會兒,有頭噬血鼇笨重蹣跚地遊了過來,戰戰兢兢向林熠探脖點頭。

  林熠下令道:“即刻帶我前往,其他的解散。”

  得到林熠的大赦,冥海魔物紛紛游離,只留下了那頭倒楣的噬血鼇。

  林熠身形一縱躍上鼇背,喝令道:“走!”說來也怪,他足尖輕點噬血鼇後腦,這傢伙宛若脫胎換骨,登時快如利箭,朝著西南的海面下潛。

  行出十多裏,前方隱約看到七彩的光芒蕩漾,噬血鼇卻說什麼也不肯再走了。

  林熠跳下鼇背,說道:“從今往後,你就是冥海眾鼇之王,去罷!”

  噬血鼇向他滿懷感激與虔誠地連叩九頭,才緩緩向來時的方向回游。

  林熠安步當車,在冥海潛流中負手信步,便如赴一個朋友的約會。漸漸地,前方的彩光清晰起來。

  百丈外,一朵龐大而聖潔的七色光花,如含苞欲放般飄然浮動在冥海中。

  六片色彩各異的花瓣向上合攏,將一個盤膝坐在花蕊間的男子籠罩抱擁。

  騰騰的金芒從花蕊底部升起,收入了這人的體內。他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發絲與肌膚上,熠熠流動著金色的光暈。

  他是誰?這個問題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林熠的眼前。然而林熠並未立刻上前,倒像是位彬彬有禮的訪客十分安靜地遠遠站著,不去打擾此間主人的清修。

  時光一點一滴地流逝,忽然花苞緩緩地收縮變小,直到徹底納入這人的體內。

  他站了起來,七彩的光芒彷佛要從身體裏滿溢出來,平靜地注視林熠道:“我知道你會想到這裏,可惜來晚了整整八天。”“不晚,還沒過年呢。”

  林熠回答道:“通常年關前都是結帳討債的日子,也多謝你一直在這兒等我。”

  那人悠悠笑道:“恐怕沒有人能夠料到,我會在這裏。”

  “也許吧,若非為了你,這傷心之地我確實不會再來。”林熠不以為意道。

  那人道:“可是這次,你的的確確不應該再回來。”

  “那我該等你來找我麼?”

  林熠譏誚低笑道:“從這裏出去後,你第一個想殺的人,就該是我吧。”

  那人道:“一山不容二虎,這道理你早該有所覺悟,其實若非是老夫,你現在也只不過是個碌碌無為的昆吾二代弟子而已。我所做的,僅是將賜予你的再收回去。”林熠搖搖頭,道:“對我而言,真正寶貴的東西絕非你能賜予的,反倒是你一手將它們統統毀去。我,不欠你。”“是麼?”

  那人淡笑道:“我破例用霍白水的身分收你娘親為徒,你不覺得奇怪?”

  “段默隴—或許我該仍叫你”龍頭“,”

  林熠道:“就算你真的是我外公,今日林某一樣不會放棄!”

  “真可惜,”

  龍頭歎道:“我原本打算給你最後一個意外驚喜的,沒想到??但你知道我為何要冒險這麼做麼?”

  無需林熠回答,他一字一頓道:“因為我要給我的女兒一個高貴的出身。段默隴的女兒,就該成為人所景仰的天之驕女,即便她只是個私生女!”“但我娘親根本就不屑用你的身分四處炫耀,所以你失望了。”

  林熠沉靜道:“而她的死,也是你一手促成!”

  龍頭道:“沒辦法,謀大事者總會有所犧牲。你父親林顯不也捨棄了你們母子麼?難道他就是理所當然,而老夫便是十惡不赦?”

  兩人相隔百丈遙遙對立著,一點也看不出彼此身上流動著一份相同的血脈。

  玄幹真人、南山老翁、釋青衍、父母和容若蝶、青丘姥姥的靈魂,似在林熠周身環繞,滔天的恨意激蕩著他的胸膛。

  然而他卻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靜—他已失敗了一次,這是最後的機會。

  越是恨,就越需要鎮定沉著。

  龍頭在片刻的沉默後,開口問道:“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麼所有的疑點都指向戎淡遠,你卻毫不猶豫地懷疑上了我?”

  “很簡單,以你的智慧,這些破綻都顯得太直露了一點。”

  林熠回答道:“更重要的是,當我在鎖霧林看到戎宗主時,第一個直覺就已肯定他絕非龍頭。”“為什麼?”

  段默隴在聽,很認真的問道。

  “因為他的傲,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傲與自負。”林熠道:“像他這樣的人,寧願自己孤身單劍挑戰天地,卻壓根不屑假手于人施展種種陰謀詭計。劍如其人,記得我們很早以前就討論過。”“那麼你在觀止池第一眼瞧見我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感覺?”段默隴問。

  “深不可測。”

  林熠道:“你故意讓我瞧見你編織竹篾怡然忘塵的情形,我卻在一根根竹條裏除了看出罕見的平衡外,更發現了縝密心思,深沉心機。”段默隴靜默須臾道:“不愧是老夫的外孫,我也越來越捨不得殺你。假如你願意,今後這天下就是你我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

  林熠漠然道:“一問換一問,我也希望你坦白回答林某的一個問題。”

  段默隴笑問道:“什麼問題,竟讓你這般鄭重其事?”

  林熠徐徐道:“在《山海經》中,所有的代號都有相應的身分對照。只有一個例外,” 武仙“。關於這個代號,沒有任何的身分記載,是誰?”

  段默隴笑道:“你既這樣來問我,就必然已知道答案了,還來求證作甚?”

  林熠深吸一口氣,重重頷首道:“謝謝你解開我最後的心障。請賜教!”

  “你要老夫先出手?”

  段默隴啞然失笑道:“我的傻外孫,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那所謂的正道虛名?面對已完全煉化了《雲篆天策》的我來說,其實你要怎樣做,都不算丟臉!”林熠木無表情,負手佇立重複道:“請賜教!”龍頭的笑容漸漸消失,凝望林熠道:“既然你堅持,我成全你。”

  “嗚—”他的身上煥放出一蓬濃烈至極的黑霧,像濃重的墨汁頃刻渲染冥海,將自己的身影埋沒在了其中。

  罡風驟起,海嵐宛若被驚醒的睡獸,暴跳如雷,掀動起無邊無際的巨濤,卷裹著所能滌蕩的一切事物,朝著四周乃至高空翻騰蔓延。

  林熠金煌煌的元神淵渟嶽峙,像一座橫亙千萬載的礁石,傲然承受著驚濤駭浪的衝擊撲打。

  每一波浪峰迫抵身前,就如泥牛入海般融入他的元神,彷佛是在朝拜奉獻著它們的神。

  黑霧越發龐大,籠罩了十丈方圓貪婪地摧毀吞噬著冥波。肅殺的寒意彌漫激揚,永無休止地壯大擴張,發出可怖的呼嘯。

  “轟!”彷佛耳邊有一聲巨響,百丈的冥海空間齊齊淪陷,那蓬黑霧化作卷雲鼓嘯長風、遮蔽天地,湧到林熠近前。

  林熠元神陡然幻作一束金芒,無所畏懼地迎面射向黑霧。

  “哧—”似一把解牛刀切入厚重的肌肉裏,金芒所到之處霧濤翻滾退讓。

  林熠神融冥海,彷似此時此刻他的心就是海,海就是他的身。

  清晰無比地,靈台映照出隱藏在黑霧深處的龍頭身影,他並指如刀,隔著三丈淩空劈出。

  “啵!”龍頭面前的黑霧,驀然凝鑄成一堵有若實質的銅牆鐵壁,硬生生接住林熠的光刀。龍頭的影像亦倏忽在他的靈台退隱。

  “嘩—”黑霧裏湧起數道陰冷雄渾的元神,就如同是被龍頭從冥府召喚而出的恐怖分身,鬼魅般掩襲向林熠。

  “又來萬元聚陰的老套!”林熠冷冷一笑,掌尖“嗡”地亮起一把金色光劍,埋身斬向左首撲來的元神分身。

  兩股沛然莫禦的力量迎頭激撞,迸綻開洶湧的光瀾。林熠掌上的光劍固然寸寸碎裂融入冥海,那道元神亦同樣禁不起這雷霆一擊,而支離破碎、魂飛魄散。

  林熠身形一震朝後飛退,另一道元神已無聲無息地從背後偷襲上來。

  眼看他一掌就要擊中林熠的背心,金芒璀燦劍氣沖霄,在林熠的後腰倏然騰起一束金色劍光,“咯”地一響,毫不留情地斬斷偷襲者的右腕。

  那元神分身“嘿”地低哼,斷落的截面不可思議地飛快生長出新的右手,繼續插落林熠的後心。

  “叮—”林熠腰際奇跡般地又生出一束光劍,與方才的那柄左右合圍,切入元神分身的兩肋。

  “哧哧”急響,插入的光劍如冰雪般迅速消融,冒出騰騰金汽。那只堪堪要觸及林熠元神的魔爪,居然也同步從指尖往後眨眼熔化。

  “砰—”元神分身似無法承受融入其中的光劍衝擊,轟然炸散消於無形。

  林熠翻手鑄起第四把光劍,雙手合握沉立不動。等到另外三道龍頭分身殺到近前,他低低一喝,漫海金光激蕩,手中之劍化作無數碎光,激射進龍頭元神分身內,正是那式 “化蝶”。

  三道元神分身在光花四濺裏粉身碎骨,四周的黑霧亦立時主動收斂,圍繞在重新現身的段默隴周身。

  林熠亮起第五把劍,穩穩平舉指向段默隴,平靜道:“該我了。”他的劍,如這海,已是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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