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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心有不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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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6:08
第100章 沈家的規矩

    來找茬的男人姓衛,跟海邊那家剛建的那座招財大酒樓的老板是本家兄弟。

    這個招財樓的老板以前是西北的一個的煤頭子,靠著開小煤窯賺了不少錢,現在國家抓的緊,他就跑到海邊招了個大廚拉了一票兄弟,“正正經經”地開起了酒樓。

    來沈家買餃子回去提價賣是他們跟太平區別的飯店學的招兒,買少少的二十斤餃子拿回去,他們再摻合著自家包的餃子一起掛著正宗沈家餃子的牌子賣,開業到現在也是結結實實的賺了一筆。

    之所以現在事情還沒被察覺是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不過是這家酒樓一開張就和旅行社搞好了關系,店裡接待得多是外地來的成團的客人,這些人只圖吃個新鮮沒有人去追究這個餃子的味兒正不正。

    另一方面,沈家最近的好事兒是一出接一出,也沒人有空兒去看看外面的行情。

    這個姓衛的酒樓采買就算是已經從沈家的身上撈到好處了還是不滿足,背著人他悄悄算了一筆賬,一天二十斤餃子,平均一斤十六塊,一天就是三百二,如果他能讓這邊餃子的價再松點,一斤十三四塊的,那他一天就能多撈幾十塊。

    所以一聽說沈家這幾天換了主廚,他就顛兒顛兒地來了,聽說現在管事兒的是個小丫頭,只要他能利用這個小丫頭讓沈家把價降下去,他就不信他們以後還有臉升得上來。

    如果遇到這事兒的是沈抱石,這會兒已經直接讓人把這人打出去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了。

    如果遇到這事兒的是沈何朝,他回當著這人的面把招財大酒樓的生意份額交給一直眼巴巴等著的豐和樓和海珍樓。

    可惜這貨命不好,他就是沈何夕當了主廚才來找茬的,他找的就是沈何夕的茬。

    讓我們愉快地一起為他點個蠟。

    沈何夕就是那麼一副打雜小工的扮相出來的,跟他雖然年輕但是制服筆挺相貌俊秀順便還有溫和笑容做加成的哥哥來說,她怎麼看都不是那麼可靠。

    何況她此刻的表情是那麼傻白甜、軟萌綿,讓不熟悉的人輕易就放松了警惕,讓熟悉她的人只覺得汗毛豎立心驚膽戰。

    “我是沈何夕,大叔您對我做的餃子不滿意麼?”

    姓衛的男人眯眯眼看著面前漂亮高挑的女孩兒,一副對她的長相很滿意的樣子。

    站在沈何夕身後的裴板凳看見他敢對自己的“師姐”色眯眯的樣子,差點就忍不住一刀砍他個腦殼開。

    “你們家的這個餃子,在太平區也算是數得上的貴了,我去哪買凍餃子也不是十幾塊一斤這個價兒啊。”

    看見對方這麼“嫩”,姓衛的很滿意,嫩才好,小姑娘嫩生生的不經事兒還不是別人怎麼說她就怎麼來。

    “哦?我們家餃子貴麼?”女孩兒一臉無辜地看向周圍零零星星的客人們,“各位大哥叔伯,我們家的餃子一直用的是最新鮮的海鮮,最好的豬肉,餃子皮也是手工的,你們覺得我們賣的貴麼?”

    俏生生的小女孩兒就這麼問出來,自然有人接茬:“不貴不貴,在你們家吃這麼多年了,你們家的餃子漲價比肉價還慢一些呢。”

    沈何夕得到了答案,對搭話的人感激地一笑:“這個大叔說的真是公道話,我年紀小也不懂行情,您這麼一說,我心裡就有底了。板凳,端一碟蒜泥白肉來請大叔嘗嘗,我們沈家雖然賺的不多,請老客人一份肉的錢還是出的起的。”

    那位大叔笑著收下了附贈的白肉,衝著小姑娘舉了個大拇指:“小丫頭還說自己不懂事兒,做事兒真講究。”

    女孩兒看向那個翹著二郎腿的中年男人:“大叔,客人都說我們家的餃子一分錢一分貨、價格公道呢,您說的那種便宜餃子再過兩條街的地方有得賣……在這兒,您大概還真找不到。”

    “就算價格公道那也是你哥哥在的時候價格公道,沈何朝賣了幾年的餃子了,他賣的餃子能賣得貴,你個丫頭片子也敢賣一個價錢?

    ”既然說沈家的餃子貴說不通,那就說這個小丫頭的手藝不行,不管怎麼樣,這個男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沈家餃子館把他們的餃子價格給降下來。

    “可是我們賣的都是沈家的餃子呀。”

    剛剛還一臉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表情瞬間就沉了下來。

    “沈家的餃子是形美味香,鮮香滑滿四美兼具,餡料是最好的,面皮也是最好的,就連餃子外面用來防粘的玉米面都是最好的。如果餡料不夠鮮味道不夠香面皮不夠滑形狀不夠滿那就稱不上是沈家出的餃子。自然不值得我們沈家餃子的價錢,但是如果都做到了……不管包這個餃子的是我爺爺沈抱石、我哥哥沈何朝還是我沈何夕,那它就是沈家的餃子,一分錢都不讓。”

    沈何夕劈裡啪啦說完,就差把“不降價”三個字兒直接排在對方那個毛發稀少的腦門上了

    中年男人聽到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個小女孩兒剛剛的什麼膽怯天真都是裝出來的迷惑自己的,她分明是個鐵齒銅牙的老油子。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招財大酒樓干了幾個月的采買,已經讓這個人的胃口越來越大,每次進貨的時候收的那些個干癟癟的小紅包已經滿足不了他了,如果能讓沈家把中間的差價部分讓出來,他每個月都能有一筆細水長流的進項,就為了這個他今天也不能撒口了。

    “嘿嘿,你們家孫女包的餃子還能和爺爺包的一樣好?你這個說法就是在坑人吧,先讓厲害的包了餃子把價格抬上去再讓你們這些不入流包好了出來賣……你們家算盤夠精啊。”

    “那按照您的說法,這個餃子是價格是隨著人走,廚藝高的餃子才值錢,廚藝不高的就得便宜賣了是麼?”

    沈何夕輕輕放松了一下指關節,她有預感,這事兒文著辦恐怕不頂事兒,一會兒怎麼能把這貨盡快撂倒……她用目光梭巡了一下這個人的體型外貌,心裡大概有數了——一招就夠了。

    “啊對呀!就是這樣。你們家的這個餃子不是沈何朝包的,那就不值這個錢。”

    男人抖了抖翹在上面的那一只腳,女孩兒的問話讓他有種勝利在即的假想。

    女孩兒輕笑了一下:“那按照您的說法,您家招財大酒樓的菜價應該跟著您家的大廚手藝走,大廚做的菜賣三十,幫廚做的菜賣十塊……不知道您在的這個酒樓大廚,一天能做幾道菜,有幾道菜是因為做的人不是大廚而主動降價了?”

    沈何夕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樣的說法有胡攪蠻纏的嫌疑。

    再過幾年在每道菜上單獨注明廚師姓名的做法會在很多酒樓流行開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會是一些年輕廚師脫穎而出的時機,就連沈何夕自己在華庭也是憑借這樣的單獨署名每道菜制作者的機會才入了主廚的眼。

    但是這兒不是讓她扶搖直上的華庭,也不是讓她合伙創業的欣悅,更不是強者如雲競爭慘烈的饕餮閣。

    這裡是沈家的餃子館,她爺爺一手創辦,她父親和兄長一生經營的地方,在這裡,只能按照沈家人自己的規矩走。

    沈家的規矩就是沈家出的餃子絕沒有讓人逼著降價的道理。

    姓衛的家伙接不上話茬了,這個女孩是刨了個坑讓他跳,如果他說了個“是”,讓對方拿住了話柄天天去招財大酒樓喊著要降價怎麼辦?

    那如果他說不是,今天他想要多賺點的想法不就泡湯了麼?

    還沒等他想明白,剛剛躥到沈何夕身後的小川戳了一下袋子裡只凍了一個小時的餃子。

    “師姑,這餃子怕是要化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還不把餃子放回冰櫃裡,既然這位大叔覺得沈家的餃子賣的又貴又不實在,那我們也就不用再從這位的手裡撈錢了。餃子放回去,一會兒豐和樓的來了折價給先問他們要不要,豐和樓不要就問海珍樓,海珍樓不要還有船香海味……如果都不要我們直接煮了送到福利院去做善事。”

    “哎,你是什麼意思?”

    中年男人看著小川居然真的把餃子拎起來往後廚房走,那是真的急了,他可沒忘了是來采買餃子的,想要中間撈一筆是真的,如果到頭來連餃子都帶不回去了,他的那個同宗哥哥可不會放過他。

    “您既然不想要這個餃子,那我只能是這麼辦了,您不想買我就不賣了,肯定不敢為難大叔您。”

    “我們招財大酒樓樓買你們的餃子那是跟你哥哥訂下的,你怎麼敢不賣給我們?”

    如果不是看見女孩兒的身後幾個結實後生在杵著,他肯定已經上手搶餃子了。

    “賣給你們?證據呢?”女孩兒又是一臉的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簡稱耍賴。

    中年男人語塞了,因為沈何朝是從去年才開始接的外訂生意,一切還在摸索之中,合約這個東西是要訂時限的,沈何朝自己都不知道能賣多久,又怎麼可能和別人訂下紙面上的約定?

    “大叔,您該走了。”

    幾個人圍上去,“送客”。

    “招財大酒樓是麼?”女孩兒低頭整了整自己的圍裙,“等我改天去逛逛。”

    看這個采買的做派,恐怕這家店也不是什麼正經來路,在自己走之前,得把這家店的打點清楚了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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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6:28
第101章 扯面

    有人來找茬這事兒並沒有被沈家的人放在心上,沈抱石一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一個拎不清的酒樓打工的還看不在他老人家的眼裡,至於沈何朝,他也不過是跟太平區的一些食客們通了氣,告訴他們招財大酒樓再沒有沈家的餃子了。

    沈何夕的表現在他們看來也是有理有節,既沒有沒有當著客人的面跟人爭吵,也顯得沈家人是講理的。

    所以,到頭來除了沈老頭念叨了幾句說沈何夕太沒有女孩兒的樣子,這事兒在沈家的小院子裡就算是揭過去了。

    今天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兒,就是沈何夕的十八歲生日。

    晚上九點,沈家的餃子館客人漸漸稀少,自家人卻都來了。

    三個老頭加上沈何朝,這是核心成員,餃子館裡的一眾年輕人是既要干活也能吃飯的,編外有個只負責蹭吃蹭喝的蘇仟,除此以外還有哈特一家。

    三個小家伙都給他們的姐姐准備了禮物,凱瑟琳的禮物是她自己畫的畫像:一個像征著沈何夕的長頭發牙簽人拉著另外三個矮一點的牙簽人,最矮的那個上面還頂了一個蝴蝶結——正是凱瑟琳自己。

    弗雷德和亞瑟兩個用他們的零用錢給他們的姐姐買了一條絲巾還帶了一個小小的水晶絲巾扣。

    沈何夕對每一件禮物都非常喜歡,抱著凱瑟琳和弗雷德親了好幾下。

    亞瑟認為自己是大人了,拒絕這種對小孩子的感謝方式,結果慘遭大魔王姐姐揉臉。

    何女士的禮物是她給女兒親手編織的一件針織外套,拿給沈何夕的時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媽媽一直笨手笨腳的,這點本事還是到了腐國之後跟別人學的,再過一兩個月就能穿了,你要是覺得舒服我再給你織。”

    她看向自己的女兒,今天她就十八歲了,自己錯失的不只是她成長的歲月,也是這兩個孩子心裡本該被母愛滋養的的眷戀。

    沈何夕想進廚房幫忙,結果被老頭子們從攆了出來,他們勒令她去換身干淨漂亮的衣服安心地當小壽星。

    幫廚們都笑著看著中午還威風八面的女孩兒現在被老頭子們瞪出去的樣子,哎呀,這才是個小姑娘的樣子嘛,今天中還覺得這個小姑娘突然間霸氣側漏還自帶黑社會氣場,絕對是他們眼花耳鳴了所以看錯了聽錯了。

    衣服是正川老大爺准備的,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表示對自己弟弟打扮小姑娘的品味非常地鄙視。

    “女孩子、就該穿著漂亮的裙子,享受美好的食物。”

    沈抱石一邊炒著菜一邊跟他打嘴仗:“說得好像你有孫女一樣。”

    “小夕也是我孫女!”

    “哼!你生得出來麼?”

    給湯看著火候的徐漢生笑呵呵地不插話,很多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別看這兩個兄弟吵得歡,如果他貿貿然地插嘴了,那他自己肯定得被他們聯合起來炮轟的那一個。

    沈何朝下午的時候就把面條的面弄好了,他做的不是慣常做的手擀面也不是細細長長的拉面更不是他爺爺用來擺弄炫技的一根面,而是他跟著成子學來的扯面。

    小面團擀成細長的餅狀,在他的手裡被拉扯成了薄而不斷的寬寬的長條。

    魯地的壽面多用的是手擀面,為了圖“長壽”的意思,也有人用一根面的做法,沈何朝用這種寬寬的扯面來做壽面,心裡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妹妹讀書也好,做菜也好,力氣……也好,就算本事再高終究年輕,她身在國外自己很難照顧到她,希望她的路能像這個面條一樣越走越寬,不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讓自己的人生拐進窄窄的胡同裡。

    這種隱晦的疼愛與祝福,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用在爐子上慢慢燉著著肉燥澆頭和蘑菇湯,把自己想說的東西一點一點地隱藏起來。

    沈何夕不僅換了衣服還被蘇仟奸笑著化了個妝。

    裙子是漂亮的番茄紅色,有大大的裙擺腰際是蕾絲的腰帶,看看標簽上的外文也能猜到它價格不菲。

    裙子是正川老頭兒提供的,配飾卻是蘇仟挑的,她把一串珍珠項鏈戴在沈何夕的脖子上,還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這麼好看的臉型居然不打耳洞。

    沈何夕對她的這種男女通吃的欣賞取向已經完全免疫了。

    “明天下午一點半你開車帶我去個地方吧。”

    要不說是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麼,雖然都有一層精致皮囊,這倆人的骨子裡都有那麼一點壞勁兒,沈何夕剛開了個頭,蘇仟已經知道了尾。

    “用不用找人給你撐場子?”

    今天才十八歲的女孩兒非常認真地想了想:“不用,帶著板凳他們幾個就好了。”

    “有好吃的(食物)麼?”

    “未必。”沈何夕對這個名字惡俗的大酒樓的廚子水平不抱什麼希望。

    “有好看的(熱鬧)麼?”

    女孩兒特別淡定地一笑:“那是肯定有的。”

    “哎呀,小夕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最近真的是空虛寂寞冷啊。”

    蘇仟開心地從沈何夕一邊的鬢角上起頭扎了一個魚骨辮到另一邊。

    沈何夕看了一眼自己房裡與一年前截然不同的擺設,心裡說不出來是怎樣復雜的感覺。

    有喜悅也有悲傷,有憧憬也有彷徨,現在的美好對照著曾經的孤獨和心酸,她知道自己應該更幸福,她已經獲得了自己做夢也不敢獲得的幸福,可她也注定了永遠記得上輩子的一切,在這些幸福裡要不動聲色地躲避著那些會觸及隱痛的人與事。

    蚊帳換成了米色的新蚊帳,那個有兩個補丁的毛巾被現在已經鋪在了小膩歪的窩裡,藍色的涼被疊放在矮炕上,下面是新的床單。

    只有紅木的機械鐘永遠哢嚓哢嚓地走著,見證著她走向一個新的未來。

    不是一個糾結於是不是廚子的未來,是一個有哥哥、有爺爺、有親人、有朋友的讓她想起來就可以微笑的未來。

    掌握在她自己手裡的未來。

    小壽星果然如蘇女神所想的那樣驚艷了全場,沈抱石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孫女大概過幾年也要出嫁了,差點抹出了一把老淚。

    今天的菜除了燒茄子都是三個老人做的。

    湯汁濃郁的四喜丸子、湯味內藏的清白奶湯、色彩明麗的鮑汁蒸蛋、外形精致討喜的蝦仁釀豆腐、香味誘人的椒鹽烤蝦、黑黃分明的小米海參盅……這些華夏菜光沈何夕光從外形上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沈抱石做的哪些是徐漢生做的。

    還有帶著異國風味的石板烤牛尾、三文魚手卷,這些肯定是正川老爺子做的。

    至於那些漂著紅油的小涼菜當然是裴板凳孝敬他小師姐的。

    外面有海邊吹來的清風和草叢裡傳來的蟲鳴,小小的飯館裡開著亮堂堂的燈。

    沈何夕坐在人群裡,一邊是她笑容滿面的爺爺一邊是她的哥哥。

    滿桌的菜肴無一不是精品,滿桌的人無一不為她開心快樂。

    “每吃一口食物都能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這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這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讓她想笑又想哭。

    *********

     又一次失敗了,俞正味獨自抱著頭坐在廚房裡。

    廚房裡還彌散著焗燉牛肉的味道,烤到外層金黃的芝士下面是俞正味用低溫法燉煮了兩個小時的華夏口味的燉牛肉。

    肉足夠的軟嫩,味道足夠的香濃適口,可是不管他怎麼搭配這份牛肉的配材和味道的偏重,焗烤過之後的濃郁奶香總是衝淡這種燉牛肉給予人口味上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讓人吃過之後既不會懷念也不會覺得難忘。

    除了創意本身,這道菜沒有任何價值,可是沒有價值的創意算得上是創意麼?

    創意個鬼!

    俞正味站起身,把花了他半天的時間做出來的熱騰騰一份菜倒進了垃圾桶裡。

    此時時間已經很晚了,專門負責試吃的黑豆也已經回家了。

    “您的菜裡,我什麼都吃不出來。”

    傳說中能吃出廚師情感的庫克先生這樣對他說,語氣裡有著似有似無的不屑。轉頭,這位庫克先生又對克萊德說:“我還以為您的所有朋友都會像是Cici小姐一樣讓人充滿驚喜。”

    簡而言之,在庫克眼中,他俞正味費盡心思做出來的菜還遠遠比不上沈何夕那個小丫頭。

    即使她是出身沈家,即使她是沈抱石的孫女,俞正味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

    盯著垃圾桶裡自己的勞動成果,俞正味以為自己能堅持一輩子的的隨波逐流和荒唐度日早已經無影無蹤。

    庫克覺得他對廚藝不夠真心。

    他真的不熱愛廚藝麼?

    沈何夕說他的菜裡沒有該有的“野心”。

    他是真的對廚藝沒有一點的野心麼?

    如果不是黎家人,他怎麼會不能從養父那裡學到正宗的華夏菜?

    如果不是黎端清,他怎麼會在異國他鄉飄泊這麼多年。

    怎麼可能不是一無所有,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做出的菜怎麼可能不是一無所有。

    是誰害的他這樣的一無所有。

    俞正味把手裡的深盤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黎端清,黎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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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叮!支線副本開啟!集齊四個老爺爺,我們能召喚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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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6:47
第102章 臭魚爛蝦

    蜀地自古以來就被譽為天府之國,水土豐饒環境安逸,物質上的豐富也就讓蜀地的人們對吃有著格外的講究和追求。

    在上河幫所在的錦城,哪怕只是坐在河邊茶樓上搓著麻將擺著龍門的大叔,也能如數家珍一般地說出錦城裡大大小小的幾十家各有特色的館子甚至每個館子裡面大廚都有什麼拿手菜,他們也都能掰扯一些——而這些不過是這座美食之都裡美食文化的冰山一角。

    對於這一點,錦城的人們內心是驕傲的,比如年輕的專欄作家陸喬斐。陸喬斐這個人,刨除他被人們評價的“文筆犀利”、“性格不羈”之外,他還有一個不怎麼為人所知的屬性——資深吃貨。

    盛夏來臨,蜀地的一家報社組織了一些常駐作家到海濱旅游,陸喬斐覺得那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開著風扇的書房也舒暢不了他的寫作心情,索性就參加了這次活動。

    ……簡直是噩夢一樣的活動!

    這個擁有著碧海藍天的城市在很多內陸人的眼中像征著陽光下的沙灘和盛夏裡也清爽暢快的海風,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們,盡管海水浴場是美的但是泡在裡面洗澡的人能讓海水浴場看起來真的像是一鍋煮熟的餃子!

    在來之前還興致勃勃買了一條泳褲的陸喬斐感到很心塞。

    更心塞的是吃飯的時候。

    據說報社給他們開的是午飯一人一百塊的標准,一桌坐了十個人,也就是說這個桌上的東西價值一千塊。

    如果不是對面自己的編輯對自己賠笑還笑的那麼可憐,陸喬斐一定已經摔了筷子走人了。

    說好的海鮮確實有……是海貨有,“鮮”沒有!

    就算沒吃過海裡的梭子蟹,陸喬斐還是吃過淡水大閘蟹的,螃蟹到底新鮮不新鮮那是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來的,這些打開之後肉質松散湯水寡淡沒有鮮味的東西是螃蟹麼?那盤放了一堆辣椒,貝殼的口大半都緊閉著打開之後腥氣濃重的東西就是栓說中的辣炒蛤蜊?

    這是坑爹呢?!

    除了這兩樣令人王二作嘔之外,其余的菜也好不到哪裡去。

    炸蠣黃面粉糊比海蠣子的本體大多了。

    大盤的地鍋雜魚裡面,同種魚的長度可以從十五釐米可以陡降到五釐米,這是地鍋魚?這改叫“魚和它的四世同堂”!

    還有中間那盤不知道是什麼、據說很貴的深海魚為什麼眼珠子都鼓出來了?

    還有……還有這個酒店的惡俗名字,招財大酒樓,真是招財啊,一千塊錢就給客人們吃這個?

    招的都是黑心財才對!

    陸喬斐目光不善地看向單獨坐一桌享用小灶的導游,大概這位也是沾了“招財”的光。

    “陸哥、陸哥,我晚上請您吃好的,咱別生氣,聯系這家旅行社的是我們社長的小舅子,您要是鬧起來了我回去就……”小編輯看見陸喬斐的臉色越來越差,趕緊跑來央求他一定要忍著。

    “呸!這麼難吃的東西,狗都忍不了!”

    冷不丁聽見這句,陸喬斐以為自己真的忍不住把髒話罵出口了,瞅瞅小編輯並沒有看向自己,他也順著看向了一邊的散客席。

    六人桌上坐了三男兩女,說這話的是一個已經拍桌起身的壯漢。

    幾個鼻孔朝天的服務員剛想呵斥他,看見他那副高壯的身板就把到了嘴邊的國罵吞了回去。

    “這位先生,您對我們這的菜有什麼不滿意麼?”欺軟怕硬的特點在這幾個服務員的身上展露無遺。

    壯漢沒搭話,他看向坐在對面的兩個女孩兒,明顯在這五個人中,兩個女孩兒是做主的。

    其中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兒用筷子懶洋洋地敲了一下餐碟:

    “你問錯了,我們不是有什麼不滿意,我們是不管什麼都不滿意。菜爛到讓人連話都不想說,你還指望我滿意?”

    隨著她的話音剛落,被她敲著的小碟子就被一根輕飄飄的筷子這麼敲碎了。

    “你看,連碟子的質量都這麼差。”

    年輕的女孩兒把盤子敲爛了還一臉控訴的表情。

    她旁邊坐著的那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兒差點被她這種無恥的語氣逗笑了。嗯,沒錯,這倆頂著美女皮子的砸場子流氓就是沈何夕和蘇仟,她們今天來給這個招財大酒樓找不自在來了,結果發現根本就不用找,這個酒樓就是一個標准的糊弄外地游客的地方,東西又貴又難吃。

    本來是想踢館,這回就直接改成砸場子了。

    正巧,今天這個大酒樓的老板正帶著自己的幾個兄弟在包廂裡吃香的喝辣的,一聽說外面有人找事兒,他們呼啦啦地都出來了。

    “幾位說吧,你們來我們酒樓是干嘛的?”

    作為一個外地人,這個老板還是比較“懂事兒”的,來這裡開飯店,該拜的都拜了,剩下這些隔三差五出現的“小鬼”,能用小錢打發就打發,如果不能……他們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偏偏今天遇上的不是為了錢,他們就是來惹事的。

    “來吃飯。”女孩兒還很淡定地坐在位置上沒動,“就是沒想到你們這個飯店賣的不是給人吃的,全是些貓都不吃的臭魚爛蝦。”

    陸喬斐聽見這句貓都不吃,再想想剛剛那句是狗都忍不了,覺得自己似乎被人罵了貓狗不如。

    摸摸鼻子,他繼續聽著。

    聽著這個女孩兒鄙薄到骨子裡的口氣,招財大酒樓的老板臉色越來越難看,剛剛喝酒喝出的紅色現在都快憋成紫色了。

    “你這是從哪裡跑來的小丫頭,我開我的店做我的生意,關你什麼事兒?”

    沈何夕本來只是想來摸摸底,如果這個酒樓的老板是個講理的,那她就講講理就行了,沒想到從裡到外從人到菜都是這種貨色。

    那就別怪她左左右右啪啪啪啪了。

    “你這個店行不端坐不正,處事兒礙了我的眼,當然就關我的事兒了。太平區所有館子的臉面都讓你這一家給丟盡了。”

    這話她居然還是笑著說的。

    女孩兒是笑著,這家店的衛老板可就笑不出來了,大廳裡還有兩個團團隊十幾桌客人,他們現在全都在聽著看著自己的酒樓被人罵成了這樣。

    左右使了個眼色,既然給臉不要臉了,那就別怪他來硬的。

    這時,他身後突然有個男人說:“什麼意思?等了半天了我們的菜怎麼還沒上齊?不是說有招牌餃子麼?”

    這個出聲的人就是陸喬斐,別說這幾個人說了他想說而沒說的話,光是看這家店的人想對女孩兒動手,陸喬斐就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幾個摩拳擦掌准備干架的服務生聽見這聲都看向他們的老板。

    “快點快點啊,什麼服務態度啊,我們掏錢了不給上菜啊?”坐在旅行團桌上的年輕人不依不饒,充分地調動了游客們的不滿情緒。

    衛老板回頭看了看,揮揮手讓服務員們都去上菜了。

    他們打個架不要緊,這幾個團隊的旅行社是他們的長期合作伙伴,如果這些客人鬧得太厲害,他自己也沒辦法跟旅行社交代。

    結果他這邊人撤了,那邊一直沉默的漂亮女孩兒突然驚叫了起來:“哎呀!黑店要打人呢!快報警啊!”

    位置比較遠的客人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聽見有人說報警頓時都慌了。“別報警!開玩笑的啊,沒事兒沒事兒,大家都好好吃啊。快點,快點給客人上餃子。”

    衛老板對著客人們費力扯開了笑臉,開玩笑,絕對不能報警,他沒事兒,他手下幾個兄弟當年開小煤窯的時候都有案底,在這裡再鬧出事兒可就麻煩了。

    注意到老板格外激動的反應,蘇仟和沈何夕對視了一眼,這個老板很心虛啊。

    心虛才好啊,不報警才好啊,這樣談不攏就可以盡情地進行Plan B了。當然,現在看來是肯定談不攏了。

    剛剛還尖叫的女孩兒施施然站起身讓開了位置,讓沈何夕走了出來。

    “衛老板,我今天就是想找你談談你們家酒樓想讓我們家餃子降價的事兒……”

    剛巧,早就出鍋的餃子被服務員們用大托盤端了上來。

    吃飽喝足的導游也很配合地炒熱氣氛:“這是我們這兒最有名的沈家海鮮餃,島城十大名吃,吃完了我們還要趕下一個景點,大家快點啊。”

    說話說到一半的沈何夕抬起一腳就正踢在了這個老板的肚子上,把他踢了個跟頭趴在地上。

    “你居然敢假冒我們家的餃子?”

    她身後包括壯漢在內的三個男人也迅速地制住了衛老板旁邊的幾個人

    ——不管是東北大漢文河還是蜀地小混混出身的裴板凳,他們的一些“技能”還是比較專業的。

    嘩啦……這下是真打起來了,那些旅行團的客人都站起來看熱鬧。

    沈何夕腳踩在這個老板肥碩的屁股上,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了一根尖銳的鋼釺。

    現在她就用這個東西頂著衛老板的後頸部位。

    “你開館子之前沒打聽過這個地兒什麼人不能得罪麼?”

    全場的游客們都嘩然了,這、這是真打起來了?

    聽說這裡的妹子彪悍,沒想到居然彪悍到直接上腳踹人地步啊!

    沈何夕穩穩地踩在胖老板的身上,抬起頭對著客人們笑著說:“麻煩你們給我看看他們家的餃子。”

    她看向了剛剛出言幫助她的那個年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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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胭脂虎

    說實話,陸喬斐是有些被嚇到了,作為一個動口不動手的知識分子,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一言不和抬腿就踹的橋段只該發生在兩個大老爺們之間啊。現在這個畫風不對啊,需要人鬥智鬥勇解救的妹子變得這麼厲害簡直是他生平所僅見啊。

    海邊這地真奇怪,人人都往海裡跳,吃頓大餐像狗貓,妹子敢把場子挑……莫名其妙地,陸喬斐就編了一段順口溜出來。

    現在,這個挑場子的妹子看著他——面前的餃子盤。

    陸喬斐立刻非常有紳士風度地把一整盤的餃子端到了沈何夕的面前。

    “你喜歡吃餃子麼?”沈何夕問這個帶點書生氣的男人。

    陸喬斐用手指指了下自己:“我麼?還好。”

    沈何夕又問他:“那你覺得這種餃子你會喜歡吃麼?”

    陸喬斐仔細端詳了一下這盤餃子,賣相比那些奇葩的“海鮮大菜”是好多了,他剛想點頭就在女孩兒似笑非笑的目光裡頓住了。

    嘶……剛剛沒有和她好好聊天的家伙還在地上趴著呢。

    陸喬斐認真想了一下,很委婉地說:“餃子……想要做的難吃其實也不容易吧?”

    這倒是,水餃這種東西能在北方大範圍的普及,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能夠一次搞定一頓飯需要的面、肉、菜,只要餡料裡面的食材搭配沒有達到反人類的地步,只要再放點鹽包進面裡,那這個餃子基本就是能吃的。

    但是這盤僅限於“能吃”的餃子居然敢掛上沈家的牌子,冒充她哥哥的手藝她爺爺的名號,那就是直接觸及了沈何夕僅有的兩片逆鱗,也就怪不得她如此爆發了。

    沈何夕輕輕笑了一下:“這種餃子皮看起來像是泡漲的浮屍,餃子餡裡全是垃圾桶下腳料的東西也敢說能吃?兄弟,你牙口不錯啊。”

    浮屍……垃圾桶……下腳料……聽得清楚她說話的人幾乎都在瞬間對他們面前的餃子產生了心理陰影,有兩個人甚至迅速連人帶凳子後退了兩下。

    被她這麼一形容,陸喬斐也覺得這盤餃子簡直是令人作嘔,另外,他覺得自己應該讓那些說自己毒舌的人都來看看,這才是毒舌好麼,分分鐘把食物變成垃圾啊好麼!

    陸喬斐默默地把餃子盤放在了地上,用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牙口其實只是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的普通人水准。

    聽說有人來砸場子,飯店裡的所有員工幾乎都跑了過來,沈何夕看著那個五大三粗衣著邋遢的廚子,腳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光是衛生條件,只要舉報了就足夠你們喝一壺的,且不說你們這是開的酒樓,起碼咱得保證廚師做的菜客人吃了不會拉肚子吧?”

    看見那個廚子沾滿了油污的袖口和已經看不大出本色的制服,所有的游客都覺得自己想吐。

    包括陸喬斐。

    老板還被踩在別人腳底下,這群人沒有起到應有的震懾效果反而受到了旁觀群眾們的指指點點。

    明明看起來很纖瘦的小姑娘偏偏不知道哪裡來的怪力,腳踩著一個橫向比例比她多兩倍的男人幾乎完全沒有壓力,不僅如此她的表情淡定地好像完全不是在打架一樣。

    讓對方的所有人都覺得有點胃疼。

    “那個廚子,你是本地人麼?”她用手指指了指那個大廚。

    那個大廚愣了一下,這邊的衛老板突然發出了一聲嚎叫:“他是本地人!別踩了!”

    “你們最好我問什麼就說什麼,不然我生生踩斷他骨頭也不是做不到。”

    衛老板又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嚎叫。

    “你是本地人,干廚子有年頭了吧?”

    那個廚子立刻點頭稱是,不敢再有一點的猶豫。

    “以前是在哪家做的?”

    “以前在海珍樓干過跟刀,後來自己開了小飯館……黃了。”大廚看了一眼他們老板,小小聲地回答著。

    “海珍樓出來的,那你應該知道沈家的餃子吧?”

    “知、知道。”

    到了這個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引發這場紛爭的問題就出在他們假冒的沈家餃子身上。

    至於麼,就是一盤餃子,瞪著被陸喬斐放在地上的餃子,衛老板有些想哭。

    沈何夕繼續問那個廚子:“那你知道沈家人的性子麼?”

    “不、不知道。”去沈家買餃子的來賣是他以前的工作伙伴告訴他的,他為了討好新老板就趕緊獻計用沈家的餃子來作為酒樓的賣點。

    作為大廚,老板買了沈家的餃子回來再用自己的餃子假冒的事兒,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過是覺得沈家再橫也不過是個小館子,再加上假冒偽劣的事兒多了也不差他們這點小手段。

    誰能想到區區餃子居然真的能惹到煞星上門。

    沈家人的性格,那是什麼東西。

    沈何夕笑了笑:“那我今天就來給你們長長記性。”

    腳上猛然用力,在那個倒霉老板殺豬一樣的哀嚎聲裡,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凡承沈家之人畢生工於廚藝,頭可斷,不可斷明理忠貞之志;骨可碎,不可失沈家五味調和之道。”

    背的時候,她不自覺地就想起了爺爺做菜時的隨性、哥哥做菜時的專注,甚至還有大爺爺做菜一板一眼的全心投入,這些人的態度如果想用一個詞就能高度概括,就是虔誠。

    這樣的虔誠,如何能被這種財迷心竅連做菜本心都沒有的人輕易地仿冒和抹黑?

    “你覺得你能做到哪一點,能讓你來假冒我們沈家的餃子?”

    那個大廚躲避著她的目光,嘴裡猶自不服氣:“不過是一盤餃子,被捧了這麼多年還真成了寶貝了……”

    話剛出口就被他旁邊的兩個人堵住了嘴。

    大哥,老板還在人家腳底下呢!

    女孩笑了:“井底之蛙,難怪從海珍樓出來還能淪落到這種地方。我就告訴你,為什麼我們家的餃子能被人捧這麼多年。”

    沈何夕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始讓這些招財大酒樓的員工給自己拿東西。

    “做餃子皮的一套東西,再來兩只活的蝦虎,紫莧菜一點,再來一口鍋一點清水。”

    陸喬斐傻眼了,怎麼突然就從武打片變成烹飪展示了?

    幾個導游開始招呼客人們離開,可是沒幾個願意走,讓他們吃這種貓狗不吃的東西現在還不讓他們看熱鬧,游客們的不滿都寫在臉上了。

    面團是現成的,沈何夕拿捏了兩下又重新揉制了一遍,紫莧菜放在水裡煮了一下,紫紅色的液體調和了一點面粉就變成了粉中帶紫的漂亮面團。

    導游們也不敢再惹事兒,只能任由客人們圍觀這個女孩兒腳踩著一個人包餃子。

    這家酒樓的肉餡兒沈何夕看不上,踩著他們家的老板讓他們重新炒了雞蛋碎和韭菜過來,蝦虎用剪子減掉兩側的邊,再用手指剝掉上下兩邊的殼子就取出了完整的蝦肉。

    蝦肉切成小丁,搭配著雞蛋韭菜調味,往一個方向不停地攪拌,讓蝦肉和雞蛋充分地混合。

    粉色的面團在女孩兒漂亮精致的手指之間被揉拉成了細條狀,細條扣在餃子皮上慢慢蜿蜒成了人們看不懂的花樣。

    陸喬斐也曾經走南闖北過,江南的精巧點心他也嘗過,也見過人做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女孩兒神色平靜地擺弄著面團,總讓他覺得是神色間透著一股狠勁兒。

    粉白相間的餃子皮上輕輕放上一點綠色為主的菜餡兒,餃子並不是像往常那樣包起來的,而是被沈何夕用手指拉扯著面皮,讓粉色與白色的面團在餃子的皺摺處一點點地融合在一起,變成了薄薄的粉色。

    包好的餃子比一般的餃子更彎一些,皺褶更大像是金魚的尾巴。

    陸喬斐一直盯著女孩兒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看著這樣的餃子,他明白為什麼對方會說招財大酒樓的餃子是浮屍了。

    煮出來的餃子底部有一點濃重的粉色,往上就慢慢地淺淡了起來,就像是一滴胭脂滴在了白色的布帛上,漸漸地暈開成淺淺的粉色,有帶著絲縷的紋路,也有清淡喜人的粉暈。

    放在這家酒樓的盤子上,頓時襯出了盤子的粗糙和低檔。

    游客們忍不住湊上來看這個漂亮的餃子,透過可愛的外皮能看見內裡翠色的餡料,有人忍不住嘖嘖稱奇,煮過的面團的塑形能力比蒸制出糕點要難的多,這個餃子漂亮成這樣,說明在包餃子的時候制作的人已經對餃子進行了無比用心的造型和設計。

    光是這一點用心,就足夠與這家酒樓的廚師形成正反兩面的對照效果。

    陸喬斐突然拿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裡,咬破餃子之後,蝦虎濃郁的鮮甜在韭菜清辣味道的激發融合之下格外地突出,雞蛋讓餃子的內部口感更加的飽滿,同時也中和掉了韭菜自身的辣勁兒。

    “好吃,真的很好吃。”

    陸喬斐被餃子燙的面目都有點滑稽,仍然忍不住出聲稱贊。

    回答他的是一群人的瞪視——包括那個要請他客的小編輯,他們很多人還沒看清楚呢,就直接被吃了一個,這人真是太無理取鬧了!

    女孩兒松開腳,衛老板扭動了一下,還是在壯漢的幫助下才站了起來。

    “老板,您貴姓?”

    “姓衛。”什麼威風,什麼氣勢,在對方把他一腳踹翻的時候早就已經蕩然無存了,衛老板身上髒污的樣子已經足以說明這家酒樓糟糕的衛生狀況。

    “衛老板,我本來只想跟你說一件事兒,沈家的餃子不賣你們。現在我得說第二件事兒,您猜我多久能查出您的老底,讓你在整個魯地都再也混不下去?這裡離西北還不夠遠啊。”

    “您……您的意思我明白。”

    衛老板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什麼招財大酒樓,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怎麼知道他犯過事兒的,如果真讓人再查出來,那就不是酒樓關門能解決的了。

    但是在走之前,他這筆仇……

    “你知道這盤餃子叫什麼名字麼?”

    女孩兒點了點不遠處被人們簇擁的那個盤子,問了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這盤餃子叫胭脂虎,如果你再惹我沈家,不僅會有人揭了你的老底,也會有人千山萬水如蛆附骨一樣地不放過你,我是小家小業的,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這樣赤裸裸的威脅,讓胖老板的紅臉龐都白了起來。

    就衝著她踹自己的架勢,衛老板知道,這個女孩兒既然說了,就一定能做到。

    胭脂虎,胭脂色的面皮裡包裹著蝦虎的餡兒,再看這個姑娘的性格,這個名字還真有意思。

    還在心裡默念著那個聽來的名字,陸喬斐看著那一行幾個人走出酒樓的大門,突然就有了想要寫點什麼的衝動。

    招財大酒樓的外面就是大海,海水拍打在海岸的聲音讓人心曠神怡。

    蘇仟左右看看,嘴裡咽下自己順來的餃子:“這個地方風景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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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梭子蟹

    沈家的小館子位於太平區一個幽靜的巷子裡,隨著城市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們離開了那些寧靜的、種滿了梧桐的院落,也把沈家這種看起來“不洋氣”的小店忘在了腦後。只有那些愛吃、會吃、知道如何吃的食客們,還把沈家的餃子館當做他們必須常來品嘗的美味寶藏。

    這次沈家的小丫頭大鬧了冒充他們家餃子的招財大酒樓,無意間竟然再次在這個城市裡掀起了話題,那些曾經喜歡過沈家小店但是離開的人們在聽說了“胭脂虎”的故事之後,很多都回到了這裡,他們想要品嘗一下記憶中的美味,順便圍觀一下傳言中勇猛無敵的沈家小姑娘。

    一時之間,沈家餃子館的生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人們起初是好奇,然後被這家餃子店裡各種美味的餃子吸引到欲罷不能,就連裴板凳做的各種小菜都成了搶手貨。

    也有幾家酒樓終於下定決心把他們手上的好苗子送到這裡來當學徒,學這家人的手藝,也學這家人的性子。

    還有當時在場的游客,他們對沈何夕和她的餃子念念不忘,干脆改變了行程專門來沈家嘗嘗正宗的海鮮水餃。

    於是沈家的小館子又多了一堆來自外地的死忠粉,在他們對這趟旅行的記憶中,這家小小的不起眼的小館子裡,有他們對這座城市另一個角度的直觀感受——用兩個字概括,叫“鮮活”。

    過了沒多久,沈何夕就從往來的食客口中知道,招財大酒樓的衛老板急急忙忙地出手了自己手裡的飯店,帶著他的人離開了這座城市。

    接手的人似乎要對酒樓進行全方位的裝修,各種架子鋪排地很齊整,大有大干一番的架勢。

    聽見這個消息,女孩兒算是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個衛老板的腦子還算清楚,沒有因為一時的怒火而采取什麼玉石俱焚的手段。至於誰接受了那個位置極好的酒樓,沈何夕並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沈抱石有點壞,他明知道最近店裡忙到讓人喘不過氣來,還非讓沈何朝繼續休息。

    理由簡直稱得上冠冕堂皇:“養好身體,好去治病。”

    就連沈抱雲都覺得小夕最近的工作太辛苦,偏偏沈抱石這老頭還很淡定地說:

    “我孫女的本事我清楚,別說就這點活,再多一倍她也應付的過來。”

    你清楚你孫女的本事,怎麼連她怎麼學的廚藝都不知道?沈抱雲默默腹誹著,全然忘了他也把他孫子遺落在沈家後廚不管不問的“英勇事跡”。

    沈何朝就在這種對妹妹的心疼和隱隱的興奮中去醫院做了全方位的檢查。

    醫生的檢查結果是他確實有失語症病史,但是這種病是有一定自愈性的,現在的沈何朝從各項檢查來看應該在生理上沒用問題。

    面對這樣的結果,一家人都有一點傻眼了。

    “很多病人在啞了之後會有發聲的欲/望,但是這位患者……”的聲帶完全沒用一絲鍛煉過的痕跡。

    “也許是心理問題更重於生理方面的,如果他願意嘗試發聲,可能……當然我不是心理專業的醫生,只能說從我的檢查來看,這位患者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那天晚上的沈家後院很熱鬧,沈何夕追著他哥到處跑,三個老頭都不攔著。

    猛地從後面撲在她哥哥的身上,女孩兒抱著她的哥哥嚎啕大哭。

    月亮悄悄地圓缺,世事無常地變遷,也有變壞,也有變好,沈何夕用盡自己一切的努力讓這一切變好,在抱住她哥哥的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了。

    並非自己的今生過得有多好,而是她的上輩子過得太糟,太糟。

    他哥哥看著她,滿含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如果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哥哥為什麼會“啞”,她就太傻了。

    兄妹兩個人把這件事藏在了心底,就像他當初會啞掉的原因一樣,成了兩個人一起對他們母親保持緘默的秘密。

    時間一步不歇地往前走,如果說這個夏天的前一半是種種的相聚,那後一半就是一次次的離別。

    先是成子與文河這兩個沈何朝第一次帶出來的學徒即將離開,盡管他們一次次地延後了自己的行程,分別終究還是到來了。

    成子與文河要給沈何朝磕頭,那個俊秀的年輕人躲避不及,生生受了兩人的拜禮。

    在沈家後廚房的三年裡,他們自認學得太多,這個磕頭禮也表達不了他們心中的感激之情。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小川進入了沈家的後廚房,開始了他真正的學徒生涯,正川平次也從洗菜工榮升廚房幫工。

    沈何夕看著文河離開沈家,想想他那個教給自己處理山貨的叔叔,輕輕搖了搖頭,她的廚藝雜陳百家,也不知道這個哥哥的徒弟有沒有看出來自己用了文家的技法。

    第二批離開的是哈特一家,哈特先生的假期只有兩個禮拜,哈特夫人在臨走的時候終於能摸一摸她的大兒子的臉:

    “其實我真的很想留下來照顧你,但是我已經對不起你和小夕了,不能再對不起我另外的三個孩子。大朝,你是最讓我驕傲也最讓我愧疚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明年暑假,再帶著他們來玩吧。】沈何朝的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

    【我的嗓子在復健,也許明年,您能聽見我叫您一聲媽媽。】

    何勉韻紅了眼眶,還是沒有哭出來,在她的這個兒子面前,她已經沒有什麼立場去哭泣了。

    可惜這個道理她也明白的太晚,所以現在只能和他的兒子相對無言。

    第三批離開是正川雄一,他自家的生意因為他大半年不在,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他自己是很想就在這個院子裡安度晚年,但是他還有自己的家人和事業。

    他要走,還是把他的孫子留了下來。

    “平次,我給你兩年的時間,你有沒有信心讓我看到一個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你?”

    正川平次盯著自己腳上的涼拖,他不信現在的自己和過去還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不過他明白他的爺爺說的不是外在而是內心。

    “爺爺,我明白的,我會在這裡好好地磨練自己,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你錯了,平次,你從沒有讓我失望過。”

    “爺爺……”正川平次第一次聽到他爺爺對他說如此溫情的話語。

    “自從開始教授小夕廚藝,我就對你不抱什麼希望了。”

    啪啦~正川平次似乎聽見了自己稚嫩的小心髒一片一片碎裂的聲音。

    難道我真的是充話費送的麼?

    可憐的平次君覺得自己和廚房櫃子裡那幾塊充話費送的肥皂一個待遇。

    看見自己的孫子這個樣子,正川雄一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自己孫子的肩膀:“平次,兩年之後我就要退休了,可能就會常住在華夏,在這兩年裡,你一定要成長為能夠撐起正川大家的男人啊。”

    “是的,爺爺。”

    “如果你能夠讓我滿意,或者我可以考慮向小刀求婚,讓你娶小夕……不,兩年的時間,小夕會比你成長的更快。”

    “是、不,爺爺,請您放棄這個想法吧!爺爺,我寧肯一輩子不結婚也不敢奢望能娶到朝君的妹妹!”和他爺爺一樣板著一張臉的正川平次此時已經是滿臉驚恐。

    想想那個把一二百斤東西推上去的輕松樣子,想想她傳說中踩著別人後背包餃子的影子,想想……不用想就覺得很可怕了好麼!爺爺如果你還抱有這麼可怕的想法,就讓你的孫子先走一步吧!

    “哦……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正川雄一面癱著一張臉,再次往自己的孫子胸口插了一刀。

    正川平次已經徹底相信了,華夏真是個神奇的地方,讓他那個嚴肅刻板的爺爺已經變成了另外的一副模樣。

    沈抱石拍拍他老哥哥的肩膀:“沒事兒,把他交給大朝,肯定能給你帶好了。哎呀,對了,我一直沒跟你說,他剛來的時候……”

    正巧沈何夕敲門進來給正川雄一送洗好的衣服,就看見正川平次猛地捂住她爺爺的嘴。

    ……

    全場靜默。

    最後一個要離開的人,是沈何夕和蘇仟,在這個悠閑舒暢的假期過去後,她們也得繼續自己的學業和事業。

    送別宴上,那點離愁別緒都被桌上的大螃蟹給衝淡了。

    誰見過捧著螃蟹還有心情想著離愁的人麼?

    剛剛進入九月,母蟹沒什麼吃頭,公蟹的肉已經開始肥滿。

    大大的梭子蟹一個有一斤多重,蒸熟之後打開,滿滿的都是白色的蟹肉還有蟹膏。

    蘸著姜醋的汁,剝掉螃蟹內部那層薄薄的夾殼,就能得到大塊大塊的蟹肉。

    靠近蟹鉗和最後一對小腿的部分,只要連著蟹鉗或者小腿一撕,就能直接蘸著姜醋汁把一整塊的蟹肉放進嘴裡。

    鮮肉的鮮甜滿足,蟹膏的濃鮮異香,都讓人吃得無不喜笑顏開。

    蘇仟悶頭吃著螃蟹,心裡默默打起了腐國那些無人問津的小小甲殼動物的主義。

    早知道這麼好吃,就該女神所到螃蟹無痕啊。

    這麼一想還挺帶感的。

    在院子裡,沈何夕聽著老頭子跟自己念叨要保重身體少吃垃圾食品,臉上是怎麼也止不住的笑意。

    月未圓,風未亮,距離中秋還有好久,那又會是一個一家人沒有團圓的節日,但是他們的心總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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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三味白切

    坐在飛往腐國的飛機上,蘇仟看著聽著音樂神色放松的沈何夕,還是忍不住說:“我以為你不會再到腐國。”

    那樣的親人,那樣的快樂,那樣讓人留戀的小院子,連她這個外人剛離開不到一天都開始懷念,何況有更多感情牽絆的沈何夕。

    如果留下和她的哥哥一起經營那個小小的餃子館,蘇仟相信沈何夕能把那個小館子弄成整個魯地都有享譽盛名的好地方。既然這樣,她為什麼不想留下呢?

    沈何夕摘掉一邊的耳機,含笑看著自己的朋友。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而是該不該……我想學好法律,跟我熱愛廚藝的本身是沒有衝突的。”

    “那你的未來是什麼?當一個廚藝高超的律師?當一個精通國際商法的廚子?”

    沈何夕笑了一聲,又戴上了耳機。

    “都可以啊,我還這麼年輕,可以走很多很多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風景,只要我能把握住自己手裡的就夠了。”

    不是錯覺,蘇仟目光復雜地轉頭正視著自己的前方,小夕回國一趟似乎解開了太多的心結,整個人都變得灑脫開朗了不少。

    華夏真是一個好地方。

    太可惜了,還沒有吃到羊肉泡饃、羊雜湯、酸湯水餃、粉蒸肉、麻醬涼皮、漿水面。

    也沒吃到熏肉大餅、肉火燒、酸菜燉肉、灌血腸。

    原來除了魯地之外華夏的那麼多地方都有好吃的。

    別看蘇仟平時不過是去沈家的餃子館裡混吃混喝,她就憑著每餐短暫的聊天,硬是從成子和文河的嘴裡掏出了西北和東北的小吃名菜。

    那些名字簡單能夠被用語言形容的食物來聽得她悠然神往,恨不能在華夏常駐個十年半載,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尋找好吃的。

    樂小川跟她念叨的什麼燕窩四件、一品豆腐、八仙過海之類的官府菜因為聽著名字不知道材料,倒是讓蘇仟興趣不大。

    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的蘇女神更喜歡的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當然如果都沒有的話,一盤餃子也能讓她萬分滿足。

    至於來自蜀地的裴板凳嘛……咦?

    蘇仟突然想起了什麼。

    “小夕小夕!你昨晚上跟那個光頭小板凳說什麼了?為什麼他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是走失的孩子看著親媽?”

    這個神比喻弄得沈何夕哭笑不得:“我只是還給他一些東西。”

    一些……應該屬於他的東西。

    再次戴上耳機,沈何夕看向外面白雲之上的天空,心裡默默祝福裴板凳——千萬別被她哥玩壞了。

    *******

     與此同時,在沈家的餃子館後廚,裴板凳拿著菜刀嘗試著做那道三味白切。

    三味白切這道菜又是一道和裴板凳的廚藝很搭調的那種注重口感搭配與刀工精湛的菜肴,如果讓沈家小院子裡窩著的三個老頭隨便誰來看看這個方子,他們就會發現這道菜創意思路與爆炒五色絲非常相似。

    但是這道菜並不是“前世”的裴板凳創出的菜肴,而是一個女孩兒連續一個禮拜在晚上下班之後依舊自己一個人蹲在廚房裡琢磨出的菜式——專門為她的“師弟”琢磨出來的。

    既然用了他的一道五色絲,總要還一道菜的。

    幸好同樣是長於刀工,不然沈何夕還真要大費周章地去揣摩裴板凳的做菜理念呢。

    三味白切這道菜取的是白切魚腩的軟嫩滑爛,白切雞胸的豐滿鮮鹹,白切豬皮的脆實醇香。

    用刀把三種熟制的食材切成薄片,一層魚肉一層雞肉一層豬肉碼成細長的“三明治”一樣再卷成小卷倒上一點酒蒸制一下,吃的時候再蘸著特制的辣味醬料食用,就是三味白切。

    三種不同烹飪手法做出的肉品一起放進嘴裡,三種不同的肉香駁雜融合,讓人用自己的口腔去感悟咬破豬皮後的迎來的雞肉的香氣和魚肉的鮮美,整個味道再用香辣的味道提升,無論是口感還是味道都融入了創造者的種種巧思在裡面。

    清蒸清煮的魚肉雞肉豬肉擺在一邊,裴板凳把它們都切成了纖薄的片狀——無論是怎樣的材質,都是一樣的輕薄如紙。

    一邊切著菜,他又瞄到了放在一邊的那張菜譜,不自覺地,他也回想起昨天晚上他的小師姐單獨找他的情景。

    “給你,這些東西以後都是屬於你的。”

    “啥子?”裴板凳接過那一匝紙片,隨便翻了翻,乖乖,好多字不認得。沈何夕看著這個說不清楚上輩子到底是敵是友的家伙,也是釋然了,自己生來就有裴板凳一直向往的一切,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判他到底是對還是錯呢?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個講義氣的二缺師弟而已。

    雖然一半的字不認識,裴板凳還是認出來這些都是菜譜,寫的非常詳細,味道的搭配,火候的掌控,刀工的使用,甚至連食材什麼時候放進去都非常的精確。

    再看看這些菜,裴板凳都覺得非常喜歡,居然大部分都能規避自己調味上的不足,把刀工的水平發揮的淋漓盡致。

    “記住了,這些方子以後都是你的,你想告訴別人無所謂,你不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再做出一模一樣的菜,對了,包括咱倆比賽的那道五色絲。”

    沈何夕說的鄭重其事。

    這十幾道菜有一些是屬於裴板凳的,也有她為了裴板凳專門設計的,還有兩道菜是她自己的作品,不過現在的她也已經用不上了,交給她的二缺師弟去開拓思路也不錯。

    裴板凳卻有點不明白,小師姐在說啥子?這些菜譜都歸自己了?

    “我不要!這都是你給我滴,怎麼能是我的。”

    “說了讓你拿著,這些菜不是都很適合現在的你麼?好好研究這些菜,說不定你能讓它們變得更好吃。”

    “我不要……”

    再怎麼沒有受過教育,裴板凳也覺得這是個原則問題。

    接著他就看到沈何夕隨手把一根小孩手臂粗細的枯樹枝猛地折斷了,原則立刻拋到腦後,他後面的拒絕就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

    “好好學,你的路還長著呢。”

    沈何夕相信,有了徐大師的指導也有沈家這群人的互相交流切磋,裴板凳一定能比前世的他走的更遠。

    裴板凳吸了吸鼻子,雖然小師姐讓他收下東西的方式簡單又粗暴,但是他就是覺得自己有點感動。

    自從他的小師姐開始教授他刀工,不管她有多忙,總是一天也沒有耽誤過,盡管師姐總是把他罵的狗血噴頭,但是不得不說,他裴板凳這輩子還沒有被人這麼盡心地對待過,就憑借這一點,他已經服了這個比她小的女娃兒,那一聲“師姐”叫的也是越來越真心。

    女孩兒雙手一撐,坐在了她家門口槐樹旁邊的矮牆上,矮牆的另一邊是一小片菜地。

    沈家大門前的燈光和槐樹另一邊的路燈輕輕地伴著蛐蛐的叫聲播撒,從矮牆望去,似乎能看見有螢火蟲在遠處游蕩。

    看著現在傻乎乎的裴板凳,她笑的很自然也很親切:

    “好好跟我哥學調味,明年我回來這些菜你全部都要做的讓我滿意,還要給我你更出色的作品,能做到麼?”

    裴板凳把幾張紙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放在了胸前的口袋裡,聽見小師姐的要求,他狠狠地點了點頭。

    “我哥的嗓子要復健,店裡的一些事情你和正川兩個人多擔待一些。”

    點頭,繼續點頭。

    “好好照顧師父。”

    “這個是必須的。”

    “知道就好。”沈何夕居高臨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跳下矮牆回去休息了。

    誰知道裴板凳的嘴欠功力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展現了出來:“小師姐,你為啥子對我這麼好?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裴板凳可以用自己未來長出的全部頭發發誓,他真的只是隨手開了一句玩笑,可是他承擔的是他怎麼也想像不到的後果。

    因為現場除了被裴板凳的神奇想法驚呆了的沈何夕之外,還有開門出來讓妹妹去睡覺的沈何朝。

    回憶起想到當時哥哥驚詫轉為惱怒的表情,坐在飛機上的沈何夕又在心裡默默地給裴板凳點了蠟。

    蘇仟看到她臉上的微笑,突然又有了問題想問了。

    “小夕,你希望你們家的小館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這個時代在發展著,那個小房子再美,也開始被人們摒棄和遺忘,沈家必須走出來才能有更加輝煌的未來。

    何況,單以沈何朝的本事,每天只包一些海鮮餃子,實在是太屈才了。

    可是坐在蘇女神身邊的年輕的女孩兒很認真地想了想:

    “隨便吧……反正餓死的總不是廚子。”

    想要推銷自己的高端酒店計劃結果被噎的一臉血蘇仟:

    “……”對,死的都是吃貨!饞死的!

    再次腳踩在腐國的土地上,沈何夕和蘇仟都覺得恍如隔世。

    來接機的人是艾德蒙,他還帶來了下半年的項目規劃以及與Cici的續約合同。

    看見這位淡金色頭發的豬隊友制作人,沈何夕在避過了他的擁抱之後,還是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太久不見了艾德蒙,我竟然一點也沒用想你。”

    “Cici小姐,我想你就夠了,我的每一個神經和我的錢包都在想念你。”幾個月不見,艾德蒙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坐在回公寓的車上看著新的拍攝計劃,各式各樣的外景現場拍攝讓沈何夕很有興趣。

    至於續約……作為已經不需要這份薪酬來繼續尋找名醫的沈何夕來說,她就是全憑心情了。

    舉著合同,蘇仟繼續客串她摯友的經紀人,跟著艾德蒙打著嘴上官司。

    沈何夕自己偏頭看向外面剛剛經過的大橋,打算用一種更加開朗自然的態度來面對自己未來的留學生活。

    似乎應該從繼續壓迫艾德蒙先生開始?

    回到公寓,她第一時間從泰勒夫人那裡接回了已經被寄養了小墨跡。

    小墨跡長大了不少,體型沒有想沈何夕預想的那樣橫向發展,漂亮的脊背,結實的身體,發亮的毛發,還有依然非常無辜的藍色大眼睛,看得出來,泰勒夫人把它照顧地很好。

    藍灰色的貓咪圍著沈何夕轉了兩圈,舔了舔她的褲腿就認出這個就是它的人,立刻膩歪在她的身邊,用軟軟的叫聲抒發著自己的思念之情。

    女孩兒覺得這軟軟的叫聲、眷戀的小模樣讓自己的心都化了,抱著小貓不知道許下了多少割地賠款的協議。

    在一旁替女士們拎著行李的艾德蒙覺得心口都在疼,對貓這麼溫柔體貼,對人卻這麼冷酷無情,Cici小姐,你為什麼總是跟別人期待的不一樣呢?

    這個人不如貓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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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香蕉粥

    幾個月不見,泰勒夫人覺得Cici小姐似乎變得更加討人喜歡了,無論是言談還是舉止,原本都有一層無形的套子束縛著她,讓她對於外界的一切都彬彬有禮也就有了微妙的距離,現在,這層套子徹底地不見了。

    泰勒夫人自認並沒有那麼高超的洞察力能夠覺察Cici的身上這種感覺是不是真的,所以她又給了自己一個去Cici小姐家裡蹭飯的理由,她舌頭的觀察力,遠勝於她的眼睛。

    想到這一點,她微笑著看著自己可愛的房客,把她不在的這段時間來找過她的和訊息拿給她看。

    “邁爾斯先生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你是夏天的生日,他和哈維都以為你會在生日之前回來,現在他們兩個都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是他們拜托我轉交給你的生日禮物。”

    泰勒夫人沒有說邁爾斯一直興高采烈地在和別人分享他的快樂:“生日一定會有大餐的,我們可以一起吃大餐,Cici做的大餐!或者我們為Cici開個派對,沒有大餐也沒有關系。”

    結果,是Cici一直在華夏待到這個夏天結束才回來,大餐什麼的,派對什麼的都只是邁爾斯的臆想。

    想起邁爾斯離開的那天望向Cici房門的憂傷表情,泰勒夫人忍俊不禁。還沒進家門就收獲了三份生日禮物,沈何夕覺得這真是個好兆頭。

    一只手抱著小墨跡,她當面打開了泰勒夫人送給自己的紙盒。

    盒子裡是一雙漂亮的淡香檳色高跟鞋。

    鞋子上有一枚卡片,上面寫著:希望Cici小姐用漂亮的鞋子走向更美的未來。

    “Cici小姐也已經成年了。”泰勒夫人試著不要讓自己一副滿臉笑容的樣子,“雖然你經常成熟得不像是一個孩子。”

    這份祝福真美好,美好的直接就戳進了沈何夕的心裡,這位可愛的老夫人祝福著她,何嘗不也是看出了沈何夕曾經對“未來”和“未知”不知名的惶恐與懼怕?

    沈何夕放下小墨跡,給了泰勒夫人又一個擁抱:“謝謝您泰勒夫人。”

    泰勒夫人的動作依然矜持,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燦爛了起來,就連在一旁的蘇仟和艾德蒙都覺得這位老太太真的被時光賦予了一種超乎與年齡的美,美的讓人心生愉悅。

    可惜,他們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

    趁著沈何夕收拾房間的時候,蘇仟打了個電話給Panda,明明應該是營業的時間,但是Panda餐廳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看了一眼剛剛順手從超市買好的牛尾,蘇仟在牛尾湯和Panda餐廳的重要性之間權衡了半天,終於還是跟沈何夕說:

    “小夕,好像餐廳出事了,你做飯,我去看看。”

    “出事了?”

    蘇仟又撥打了另一個電話,簡單說了兩句之後掛掉電話:

    “大廚差點把餐廳的廚房炸了,現在在醫院裡。”

    炸掉廚房?俞正味麼?

    沈何夕在蘇仟哀怨的目光中把牛尾扔進了冰箱:

    “一起去看看吧。”

    黑豆憂傷地坐在醫院裡,昨晚他下班的時候俞大廚又把自己關在了廚房,沒想到今天上班的時候他看見救護車把俞正味從Panda裡面抬了出來,原因居然還是烤箱爆炸。

    俞大廚用烤箱的次數肯定比別人吃烤肉的數量還要多,為什麼會爆炸呢?

    想了一整天了他都沒想明白。

    後廚房一片狼藉還沒有收拾,今天不能營業了……好像我已經兩頓沒有吃飯了……為什麼大廚不吃不喝不肯說話呢?

    雖然因為加熱過度導致爆炸讓警察以為大廚是意圖自殺,但是、但是也不該不吃東西啊。

    正在各種碎碎念,他以為還在華夏的蘇仟和沈何夕已經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烤箱爆炸,大廚自殺……不對,是烤箱爆炸了,警察說大廚是想自殺。”

    可憐的黑豆,因為被俞正味這次的事情刺激到了,現在連話都說不清了。

    “大廚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黑乎乎的阿三男人低下頭,如果他前天晚上晚一點走,是不是大廚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凄慘了?

    不自覺地,他把這句話問出了口。

    “一天沒吃東西了?”沈何夕看了一眼病房,“那就不是外傷了,是心病啊。”

    “啊?”

    女孩兒在心裡默算了一下時間,俞正味廚藝的突飛猛進應該在一兩年之後才對,那他現在發生這種事情,會不會和廚藝有關?

    “他最近有什麼異常麼?”

    “每天都在研究莫名其妙的菜。”黑豆幽怨地說,想起自己因為吃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而已經消失不見的腹肌,他覺得人生真是慘淡。

    “總之你放心吧,不管當時你在不在,裡面那位遲早會這麼慘,而且還會越來越慘。”

    這麼說著,沈何夕推開了病房的門。

    走進去就看見用繃帶包著頭的俞正味正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影響到他死盯著那片白色的石灰層。

    沈何夕大概明白為什麼警察說俞正味有自殺傾向了,因為他現在的臉上寫滿了:

    “不想活了。”

    女孩兒沒說話,她走到俞正味的床邊坐下,然後……把手上的提包放在了病號的臉上。

    就算再怎麼自我隔絕,俞正味現在又不是變成了植物人,一個包大大咧咧地蓋在他的眼睛上,他怎麼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

    微微抬頭,他臉上的包就拿開了。

    “大廚,清醒了?”女孩兒的笑臉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看見是沈何夕,俞正味把頭扭了一個方向,現在他最不想面對的,就是當初那三家的人。

    哪怕是救了他養父的沈大爺的後人。

    可惜,女孩兒就是一臉燦爛地跟他打招呼:“大廚,大廚你怎麼不說話?”

    俞正味閉上眼不理她。

    那個包又被放在了他的側臉上。

    晃掉,再放上,晃掉,再放上。

    可憐的俞正味被爆炸時的玻璃碎片弄傷了腦袋,現在還要被人這麼折騰,晃了幾下,頭暈目眩還帶著痛感,真是難受的要命。

    終於,他忍不了了:“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就不能讓我安靜一下麼?出去!”

    女孩兒輕輕的走到病房門口,然後關上了門,隔絕了蘇仟和黑豆圍觀的目光。

    “炸掉烤箱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每個人都要有點黑歷史。”沈何夕在心裡默默補充了半句——留待未來讓知情人嘲笑。

    “我讓你出去。”胡子拉碴的大叔心底的那點火氣都快被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姑娘都勾起來了。

    “受傷應該吃點什麼呢?黃豆豬腳湯怎麼樣?肉片燜海帶?海帶排骨湯?烤乳鴿?放了木耳絲的番茄湯加上黑豆米飯?”

    “出去!”聽見那些美味菜肴的名字,一天沒吃東西的俞正味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語氣弱了兩分。

    “看來火氣也有點大呢。把苦瓜刨成片冰鎮之後蘸玫瑰蜂蜜吃,一定很適合給你敗火。”

    發現自己的驅趕沒有用,俞正味開始裝死不說話。

    “綠豆湯也不錯,解暑降燥,銀耳雪梨湯也挺好,正好你吼我吼累了潤潤嗓子。”

    要是沒聽出這個女孩兒的嘲諷勁兒,俞正味可就白活了一把年紀。

    繼續保持沉默,他決定在這個惹人討厭的女孩兒離開之前,他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咕嚕嚕……

    房間裡似乎有什麼似有似無的響聲,還是從病床上發出來的。

    沈何夕假裝自己沒聽見,繼續說著:“警察說你是自殺傾向,那要給你吃點解郁氣的菜,傷心吃粥面,憂郁多吃香蕉……要不給你做一個香蕉粥?香香甜甜的很適合現在半死不活的你啊。”

    我就是不說話,我就是不理你,我什麼都聽不見!

    “據說吃櫻桃能讓人的心情好起來,我回華夏吃了不少,現在就算看見您垂死掙扎,我還是覺得自己挺開心的。”

    你才半死不活!你才垂死掙扎!有這麼說話的麼?沈家怎麼養出了你這種莫名其妙的後人!

    俞正味覺得烤箱爆炸沒炸死自己,自己也要被這個臭丫頭給氣死了。

    “你懂什麼?!給我滾出去!滾!”

    沈何夕不為所動地攤手:“就不,有本事你打我呀。”

    打?就算怒火攻心,俞正味的智商水平還是在正常線以上的,想想當初來店裡鬧事的三個男人被打成擦腳布的樣子,俞正味氣哼哼扶著頭地坐了起來,他要摁鈴讓醫生把這個人帶走!

    啪,按鈕被沈何夕抽掉俞正味的枕頭給嚴嚴實實地擋住了。

    “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孩子氣。”

    “滾滾滾!”

    回答他的,是女孩兒一張賴皮臉。

    沈何夕看著現在的俞正味,跟平日裡在Panda就會看美女畫報的猥瑣男不一樣,他輕易就憤怒,輕易就爆粗,好像很多東西他都不再去在乎了,因為現在的一切都讓他憎惡和無奈。

    他的身體裡現在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燃燒,會燒掉他的靈魂和過去。

    這樣的一種狀態,沈何夕太熟悉了。

    跟著她爺爺學藝的那幾年裡,她在鏡子裡都能看到這樣的自己。

    現在的俞正味,某種情緒甚至比當初的她還要強烈的多。

    那個沒有野心的、漫不經心的、渾渾噩噩度日的俞正味怎麼變成一代傳奇,沈何夕的心裡依稀已經有了答案。

    還是廚藝吧,一個明明愛著廚房卻說自己要混吃等死的人,現在讓他變得暴躁的,就是那點矛盾中激起來的火焰吧。

    “俞大廚,你心裡的不甘,是不是快要把自己的心燒成灰了?”

    中年男人猛地抬頭看著她。

    “您在不甘心什麼呢?”

    我在不甘心……麼?

    俞正味想想這段時間堪稱瘋狂的自己,確實是在被那些負面的情緒催逼著去摸索屬於自己的廚藝。

    可是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

    “你這個什麼都有的沈家人,怎麼會明白。”

    俞正味笑了一下,有些艱難地爬下床,朗朗蹌蹌地走到女孩兒的面前。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副得到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樣子,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

    沈何夕的回答,是一拳把他砸回床上。

    在俞正味的痛呼和掙扎裡,沈何夕口吻平淡地說:

    “我的資格,就是我現在走的比你更遠。”

    暴力不是萬能的,碰上這種間歇性神經病,沒有暴力是萬萬不能的。

    “咱們現在可以愉快地聊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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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盤絲餅

    俞正味抱著肚子躺在床上,沈何夕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看著他。

    “這又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你這麼一副全世界都對不起你的樣子是做給誰看?”

    俞正味還是疼得說不出話來。他倒吸著冷氣看著沈何夕,嘴唇抖了抖,心裡的感覺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繼續著自己的厭棄憤怒和自我否定。

    “說吧,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俞正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拳頭一眼,憤怒也好自我否定也好,似乎都被剛剛的“鐵拳”一拳打散了。

    平緩了五分鐘之後終於開始老實交代:

    “你應該見過雷昂‧庫克吧,那個旅行攝影師,也是非常有名的美食家。他說我的菜裡面一無所有,沒有文化、沒有情感、也沒有幸福感。”

    ……

    即使是對克萊德心存了幾分利用,俞正味對克萊德‧賴恩還是當成了朋友的,知道沈何夕拿回了流魚刀,他也沒有和克萊德斷了聯系。

    所以,在克萊德先生的莊園裡,他見到了傳說中的雷昂‧庫克,那個從來能讓廚師們心服口服的美食點評家。

    “他問我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做菜的時候,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俞正味覺得自己跟這麼一個胸都沒發育完全的小丫頭談自己的心情似乎有些好笑,他輕笑了一下,接著說:

     “我的生命裡沒有文化這個概念,從和你一樣大的時候開始,我流浪了很多的國家,後來才定居到了這裡。在流浪的時候我不是一個廚子,我當過車手、做過投遞員、賣過……我喜歡的片子,還當過平面模特。幾年前我在高盧的一家中餐館裡負責賣叉燒包,蘇仟進來說她不想吃包子,我問她要不要吃雲吞面,結果我就莫名其妙地給她當了廚師,一個不停嘗試新菜的廚師。”

    沈何夕眯了一下眼睛,俞正味把自己的經歷說的散漫又多樣,似乎他就是個半路出家的廚子,但是…

    “你拿菜刀至少拿了十幾年。”

    她扳過俞正味的右手,能看到在腕部和她哥哥一樣的堅實有力的線條。“你的調味功力至少有幾年是深入研究的,你說你在西方的國家流浪,但是你對華夏菜的菜系分支和搭配了如指掌。你說你每天嘗試新菜,可你還是會用豬板油去做最傳統的芝麻湯圓……心口不一到這樣的地步,你是不是連自己都欺騙了?”

    俞正味:“……”

    臥槽!這是哪裡跑出來的怪胎!不是說好的十八歲麼?不是說好的平胸少女麼?廚藝高超也就認了,這副犀利老油條的樣子是怎麼個意思?!

    避重就輕被當場揭穿的俞正味又想裝死,在沈何夕隨意揮動的拳頭面前到底還是屈服了。

    “我不說你什麼都知道了,那你還問什麼?”

    “問你的前半生啊,問你流浪之前,讓你愛上廚藝卻也讓你對廚藝放不下也拿不起的前半生。”

    女孩兒笑著給他倒了一杯水:“你慢慢說,我會好~好~聽的。”

    蘇仟坐在外面百無聊賴地盯著病房的門,在她的一邊站了兩個戰戰兢兢的黑衣人,正在向她解釋為什麼Panda出事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她。

    “也許你們覺得Panda只是我的一個玩具,但是一個玩具壞掉的孩子,也會非常生氣。”

    蘇仟臉上的的表情很放松,說出來的高盧語帶著特殊的腔調和韻律,非常的動聽。

    無論是她美麗的五官還是她悅耳的聲音,都讓不明真相的人們覺得愉悅。

    可是這樣的態度讓那兩個黑衣人的頭低的更低了。

    “你們兩個的工作會有別人暫時代替,去休息一段時間吧,最好祈禱我還能記得你們。”

    打發走了自己的下屬,蘇仟輕輕嘆了一口氣。

    遇見俞正味的時候她才十四歲,甩掉保鏢逃家出門的她跑進了一個華人聚居區的小館子。

    娃娃臉的年輕男人以為她是個迷路的小姑娘,用磕磕絆絆的高盧語問她要不要吃叉燒包。

    “我不要吃叉燒包。”她用華夏語說著。

    得到的回應,是男人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自己到處亂跑,我給你弄碗雲吞面,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面還沒吃,那些黑衣保鏢已經進了小小的店鋪。

    蘇仟慢條斯理地享用了那碗面,順便打包了那個彈她腦門的家伙。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好吃的?”

    “人們時刻都在創造著美味,所以我不能給你數量上的回答。”

    閑暇的時間裡,那個男人會看畫冊,或者擦拭著一本破舊的紙書。

    他供奉著一個小小的瓷器壇子,裡面裝著他養父的骨灰。

    他心結深重,甚至有些生無可戀,就那麼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自己就是因為看不過去了,才把他一起帶到腐國。

    這樣的人,自己也拿他沒辦法,除了借口自己想要開個特別的餐廳讓他做自己喜歡做但是又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小夕……

    “老俞啊,面對小夕的時候你最好老實一點。”

    蘇女神在心裡默默為俞正味祈禱了一下。

    *******

     因為傷勢不重,俞正味很快就出院了。

    Panda餐廳的營業暫時停止,裝修好的餐廳成了沈何夕和他“切磋廚藝”的地方。

    案板上的面堆裡空出了一塊,清水洋洋灑灑地倒在其中,女孩兒漂亮的手指隨著水的撒入一點一點地攪拌著面粉,把面粉攪成松散的絮狀。水是加了鹽的溫水,讓絮狀的面也變得溫度微溫,在沈何夕不停地攪拌揉捏之下,這些絮狀的面再融和成了面團。

    看著沈何夕在長長的條狀面團上均勻地灑上堿水,蘇仟拍了拍黑豆的肩膀:“她是要做傳說中的拉面麼?牛肉味,吸溜吸溜的那種?”

    想著成子跟她形容的牛肉拉面,蘇仟覺得整個人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黑豆搖了搖頭:“她是要做餅。”

    正說著,他們就看見女孩兒握住面團的兩端開始摔打這一長條的面。

    在反復的摔打中,面團越來越長,很快就要超過了沈何夕雙臂的控制長度。

    沈何夕把面放在案板上,用刷子抹了一遍油再撒點面粉然後對折,繼續摔打。

    每一次的摔打都穩穩地打在案板上,案板上白色的碎粉微微揚起有輕輕落下,帶著油光的面漸漸再次變成長,在沈何夕一個漂亮的過頭甩之後,再次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抻出了面粉中的勁道。

    女孩兒的臉上有輕輕的微笑,盤絲餅是老頭子交給她的,教她過頭甩的時候,老頭兒扭了腰,她顧不上一貫的抵觸狀態,扶著沈抱石進了房間休息。

    那天的午餐是她給老頭做的第一頓午飯——之前做的吃的全是廚藝的練習而已。

    一碗南瓜粥,一盤盤絲餅。

    是那個孤零零的小院子裡,相依為命又互相冷待的祖孫二人難得的溫情。

    面再次扎扎實實地打在了案板上。

    “人要站得穩,腰板挺直,手臂的勁兒卸兩分……”

    在Panda的後廚房裡,沈何夕就是那麼做的,盤絲餅的要好吃,講究的是八扣一窩絲,一扣就是面的一次對折,甩打對折到了八次,面已經細得好像發絲。

    俞正味抱著胸靠在廚房的冰箱上,這是他第一次當面看著沈何夕做吃的,無論是是專注的神情還是唇邊一點微笑都是他所沒有的。

    當他做法的時候,他會想起養父說廚子手裡的刀永遠狠不過人心裡的刀,他會想起養父垂下的手和灰敗的臉,他會想起養父望著華夏的方向表情那麼希冀又絕望。

    他們沒有家,沒有故鄉,沒有能夠追尋的根……也沒有能夠安放在那些食物裡的美好回憶。

    去掉手中的面團,只留下輕飄飄的八扣之後的二百五十六根細面絲。

    每一根面絲上都有一層薄薄的油。用刀把面絲切成段,每一段都盤卷成了團狀。

    在鍋裡刷上油把餅團煎出來,金黃色的細絲帶著面粉與油交彙出的甜香氣,明明說是一個餅,看起來像是金絲纏繞的繭子。

    如果真是金絲,那這個吐絲的蠶一定有昆蟲界最強大的美味的天賦,讓這些細絲光從香味上就已經讓人食指大動。

    沈何夕拿著筷子把盤絲餅輕輕一拉扯,讓人能看見最裡面的部分細絲更加的柔軟綿嫩,但也是同樣的絲縷蜿蜒不沾不黏。

    “撒點椒鹽或者糖霜粉都可以,這個就是盤絲餅。”

    沈何夕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案板:“俞大廚,該你了。”

    此時第一鍋出爐的十個盤絲餅已經蕩然無存,蘇仟和黑豆現在都是左右開弓的架勢,順便在期待著第二鍋餅能趕緊出爐。

    又香又酥又綿又甜的盤絲餅融化在自己嘴裡的感覺簡直能讓人上癮,他們已經忘了這是看著兩個廚子的切磋,發誓要用沈何夕做的盤絲餅把自己肚子的每一個角落填滿。

    俞正味擺了擺手:“我確實不如你。”

    “我知道啊。”女孩兒一臉的理所當然,“所以你要虛心學習嘛。”

    ……爸,雖然她祖爺爺救了你的命,但是我真的很想掐死她。

    餐廳門口,雷昂‧庫克狠狠地聞了一下空氣裡似有似無的香氣。

    “克萊德,這個一定不是你朋友做的。光是氣息就能讓我感覺到自信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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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15:05
第108章 地瓜粥

    再次見到曾經徹底否定了他廚藝的雷昂‧庫克,俞正味的心情很復雜。

    尤其是當他看到當初蔑視他的年輕人對著沈何夕無比殷勤的時候。

    “Cici小姐,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記得您並不是廚師,在這裡是在傳授廚藝麼?”

    說到傳授兩個字,雷昂‧庫克完全是意有所指。

    “有些人用了太多的時間浪費在沒有情感的機械制作上,這種人並不值得您浪費時間。”

    您完全可以做點別的事情,比如接受一個紳士的邀請我們一起去湖邊美麗的莊園去看看美麗的風景。

    再次看見自己的“春天”,庫克先生臉上的表情讓蘇仟真的很想糊他一臉。

    沈何夕的回答是把新鮮出爐的盤絲餅放在他的眼前。

    “嘗嘗味道怎麼樣?”

    “一個屬於秋天的院子,還有懷念的溫情,Cici小姐,你在食物裡對情感的表達更加豐富和舒展了。”

    庫克先生的評價一如既往地從感情入手,狠狠地抓住了一個廚師內心情感微妙的變化。

    聽見這樣的點評,女孩兒輕輕笑了一下,她看向俞正味,手指捻起自己做的幾縷盤絲餅放在嘴裡。

    “俞大廚,我以前得到的評價和現在並不一樣,連我都能成長……也算不上成長,算是完善……不對,應該算是痊愈,從身堅志殘長成現在這種問心無愧的樣子,不過幾個月而已。”

    這段話她是用華夏語對俞正味說的,無論如何,她是真心希望自己曾經的偶像能夠提前振作起來,不要把時間蹉跎在自己對自己的折磨裡。

    身堅志殘這樣的評價……一群人中能聽懂的無語地看著現在確實干什麼都問心無愧的女孩兒。

    不管怎麼看都覺得當初有點拘謹的她比現在這副有點痞氣有點流氓有點油滑的樣子正常的多啊,這樣真的是十八歲麼?

    冷場了一下之後,大家終於想起來現在是俞正味和沈何夕的“廚藝切磋”,沈何夕的作品——整整三十個盤絲餅已經一個不剩了,蘇仟小小地打了個嗝看向俞正味。

    “你要做什麼?來點帶鹽味的怎麼樣?”

    俞正味搖了一下頭:“我不做了,她拿他們家拿手的面食之一來跟我比,不用比我就輸了。”

    拿手的?

    蘇仟有點疑惑:“小夕,你們家拿手的不是魯菜裡的東海餃子麼?”

    所有人轉頭看向沈何夕。

    一邊清理著煎鍋和料理台,女孩兒淡淡地說:

    “海派魯菜分兩系,我爺爺因為經歷特殊兩派都有一些涉獵,這種盤絲餅是其中舊派的代表面食,魚餃子不算是東海菜,這個盤絲餅才是真正的東海名吃之一。”

    所以,做餃子才是他們家半道出家?因為她爺爺涉獵過,所以那一派能吃的好吃的是不是就都成了他們家的拿手菜?!

    這家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廚藝天賦?這是都要逆天了吧?

    包括克萊德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這一家子人如果不當廚子那真是暴殄天物虧對泱泱吃貨。

    是啊,沈家,救了他養父的沈家,起自東海興於京城的沈家——讓他養父感激又感嘆的沈家。

    聽見沈何夕掩飾不住自豪地說她的爺爺,俞正味突然有了爆料的興致,撿了個凳子懶懶地一坐,他開始用華夏語講起了沈抱石的舊事。

    “當年火燒似錦樓,幾位名廚寧死不屈的事兒震動了廚子圈,其中帶頭的名廚就是沈抱石的父親,咱們這位沈何夕小姐的曾祖。”

    俞正味似笑非笑,胡子拉碴的臉上不知道是對誰的嘲諷:

    “有一個堪稱英雄的父親,沈抱石無論是去了西北還是西南,甚至回到魯地都有一群人慕著英雄之名願意幫助他。別說是區區的煙山名吃,官府菜的傳人、魯西的廚藝名家都上杆子地想要結交他——英雄的兒子。”

    說到英雄,俞正味嘖了一聲:“這樣的天分,這樣的經歷,這樣的背景,沈抱石二十多歲就成名,三十多歲就成了一方名廚,從此順風順水。”

    也有人想要當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結果成了東郭先生,弄得一生顛沛撂倒一無所有。

    想到自己的養父,俞正味的心裡又是熟悉的酸苦,那個最後死在異國至今沒有歸葬的老人,讓他向沈家報恩,卻沒說過向白眼狼黎端清尋仇。

    沈何夕看著俞正味,這個人,是在訴說還是在嫉妒,是在說著她的爺爺,還是在……說著另一個人?

    她的爺爺如果真的順風順水並且一直為傲,又怎麼可能只在太平區開一個小小的餃子館?知道了她大爺訴說的那段往事之後,她明白那段戰爭的背後是整整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無法傾訴和宣泄的疼痛。

    無論是當年退縮的徐漢生的父親,還是慷慨就義的她的曾祖,無論他們做出了怎樣的選擇,只要沒有對不起別人,那就不應該後人指責。

    現在卻有一個人覺得自己爺爺的經歷值得羨慕和嫉妒?

    ……他丫今天忘了吃藥了吧?

    俞正味瞥見沈何夕輕輕握起的拳頭,頓時覺得腹部隱隱作痛,哎呀,好像自己又開始找別人撒氣了,糟糕,說不定會被這個女孩兒再揍一頓。

    胡子拉碴的男人站起身,坐在了一個離沈何夕更遠一點,離大門更近一點的地方。

    既然已經說了,他就要把這個故事說完,他的這輩子可能就是這樣沒有希望地混過去,當一個不入流的廚子,做一個不入流的人。

    但是他希望有人知道俞家的故事,知道黎端清到底是個怎樣的衣冠敗類。

    俞正味原本以為沈家這些年沒什麼名氣,大概也是從此沒落了,但是沒想到就連最小的孫女都已經廚藝有成,再想到他的養父,再想想功成名就的黎端清,讓沈家這只潛力股從此對黎家心懷芥蒂也是好的。

    “當年在似錦樓裡的選擇,有人用死亡換來了內心的無愧和,有人用妥協換來了一世的愧疚,也有人命隕火中斷子絕孫再無後人……你們沈家是第一個,徐家是第二個,方掌櫃是第三個。我養父想選第一個,可是在鬼子圍住似錦樓之前他被你曾祖趕走了,他不想自己一輩子活在愧疚裡,所以他救下了黎家的後人,沒想到的是,多少年之後被他救了的那個人會告發他。”

    有人殉葬於自己的氣節,至少還有東西能留下,有些人活著,為什麼就要受到這樣的背叛和磋磨?他們當然羨慕沈家,羨慕那個能在海邊理直氣壯站著的沈家。

    羨慕多了,也就嫉妒。

    因為他和他的養父,想要跪,都不能跪回自己的祖國。

    這不是一個很新的故事,如果沈抱石他們的悲劇還是源於時代,俞正味養父的後半生就是隕落於人心,年過耳順的老人因為被親近的人告發成了罪人。

    老人沒有自己的血脈後人,明明已是垂垂老矣還要在中國最南方最潮熱的土地上進行著勞動改造,就在最艱辛的情況下他還是心軟收留了一個可憐的孤兒,後來一老一小受不了折磨最終爬上了偷渡的船,開始了他們沒有終點也沒有未來的經年漂泊。

    “當年在似錦樓,我的養父不過是一個幫廚,除了帶幾個孩子就是當個切菜配菜的,一樣的食材一樣的工序他獨自掌灶的菜只能賣沈大廚五分之一的價錢,所以似錦樓出事之後他能幸免於難。為了養活他救下的黎家的孩子,他給敵人當廚子,結果到頭來受惠於他的人成了把他推向絕境的人。他在孤苦無依的暮年收養了一個小兒子,這個孩子不能學他手裡的廚藝,不能回國當廚子,哪怕他真的很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出生在災荒年的孩子從小的夢想就是要吃一頓飽飯,他的養父就是能把最簡單的地瓜飯都做的可口又好看。

    老人戰戰巍巍端來的碗,是他這荒唐半生裡最溫暖的記憶,他怎麼可能不去熱愛那個能把食材變成美味的奇妙藝術?

    可是他的養父說,他的一輩子都毀在了自己的一雙手裡,俞正味做什麼都可以,第一不能作奸犯科,第二不能當華夏菜的廚子。

    不能學習,也不能向往,越是不能做,他就越是喜歡,半生無解。

    聽著他說話,女孩兒拿起兩個地瓜,洗淨之後干淨利落地削皮,米淘洗干淨之後入鍋熬煮。

    生地瓜的材質堅硬,切成滾刀或者方塊比較容易,偏偏沈何夕在刀光閃爍間把地瓜削出了一個一個的圓球。

    等到俞正味說完,粥也已經滾煮了一段時間,地瓜球被放進去。

    燒滾、燜煮,地瓜球在漸漸漲開的大米花細細地翻滾出自己的味道。

    就在這樣的甜香味裡,俞正味講完了往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沈何夕用勺子舀了一碗粥出來,圓滾滾的地瓜球色澤明黃可愛,配著白色的米花讓人覺得妥帖又暖心。

    “俞大廚,要不,你就做一碗這個吧。”

    俞正味看著面前的那碗粥,這種香氣讓似乎浸透了他冰冷的外殼,讓他覺得一個地方那麼熟悉的溫暖著。

    他站了起來:“好,我也做一碗。”

    “對了,當年對不起你養父的人是誰?”沈何夕想到俞正味打臉黎端清的舉動,心裡隱約有了猜測。

    “就是現在蜀地天府樓的第一招牌,上河幫名家黎端清啊。”俞正味胡子拉碴的臉上笑得有幾分凶狠味道,“他可是你爺爺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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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15:21
第109章 油爆懦夫

    黎‧端‧清?

    沈何夕抬起頭看著俞正味晃晃蕩蕩地走向廚房的料理台,他沒戴廚師帽,也沒有。

    胡子拉碴的大廚站在料理台的邊上掏了一下耳朵:“地瓜粥啊……他們都喝了你做的吃得這麼飽了,也不知道做的粥他們還能不能喝得下去。”

    正在捧碗享用的人們頓了一下,假裝沒聽見地把粥都喝了下去。

    沈何夕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子,為了做菜方便,她今天把頭發在腦後扎成了丸子頭,幾縷鬢發伴著她低頭的動作垂到她的臉頰邊上。

    別人都看不出她內心此刻的翻騰。

    黎端清,怎麼會是黎老先生?

    兩世為人的沈何夕在學習方面從來都是個天才,無論是學業還是廚藝,她的學習能力讓很多人都贊嘆過。“前世”的時候讓沈何夕跟著學廚的人不知凡幾,其中有名廚也有小工,菜系縱貫南北橫亙東西,大菜小吃她也都有涉獵,甚至從裴板凳那個擺食攤的人身上她也學得了不少東西。

    這些人當中,除了沈抱石,黎端清是教導她時間最長的那一個。

    整整兩年的時光,她的爺爺用家傳的鮑魚制法跟黎端清交換了他的二十道菜,二十道菜,每一道都是黎端清親自教的。

    面對黎端清,沈何夕總是有那麼一點尊敬的,除了他是蜀地地位崇高的名廚之外,也因為不論是出於怎樣的目的和立場,他教導自己的時候真的很用心。

    “這個魚怎麼去腥味,要看的是廚子有沒有耐心,提前三天把魚買回來養在干淨的水裡,水裡倒一點醋,半天換一次水,三天之後魚的腥氣就淡了。”

    “如果做菜真的肯花心思,別說三天養魚就為了吃一頓,十年種竹為了做一節竹筒飯的人都有的。天府樓別說魚,連醬都是在最好的地方單獨做的,差一分那都不是天府樓做的東西。”

    “用油來漲發鹿筋的時候,不能心急,用溫油浸泡四小時之後在上鍋加熱,火要小,讓鹿筋吸足了油分,它才能漲發到十成十。”

    黎端清不只一次說過,他的兒孫皆不成器,個個都往京城鑽,如果沈何夕是他的親生孫女那他的這輩子就圓滿了。

    可嘆那位老人自己是個名廚,偏偏兒孫都進了名利場,一身廚藝教給了那些被他千挑萬選來的徒弟,幾十年來最讓他欣賞的竟然還是別人家的孫女。

    這個“家”不只是姓氏,更是流派。

    沈何夕就算在他手下受教幾十年,骨子裡也還會是魯菜的根子。

    南工北意的說法,並不是空穴來風。

    所以沈何夕一輩子也學不到黎端清骨子裡的那些東西,無論是廚藝還是為人。

    那位雖然有些功利心,但是真的用心教導自己的老先生,真的會是一個陷害自己恩人的真小人麼?

    沈何夕自己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俞正味的說法不是作假,她所知道的黎老先生也不該是那種人。 孰是孰非,她不能下定論。

    或者,可以打電話問問自己家裡的老頭子,既然都是兄弟,那有了“大板板”、“小刀”、“小勺”,說不定黎老先生就是個小鍋小碗小瓢小盆神馬的……突然,她一拍腦門。

    黎端清就是大爺說的那個“小油”吧?當時聽的時候因為大爺華夏語說的不好,她還以人家姓李呢,說不定就是那個善於制辣油的黎家。

    這樣老爺子讓自己去跟他學藝,也就說得通了。

    米粥的香氣再次彌散在空氣裡,米不是白色的大米,香氣裡還有玉米的味道。

    是的,俞正味用的是小米和玉米碎,他想要做的是一碗雜糧地瓜粥。

    玉米碎與稍微燉煮一下就很好的玉米面還有不同,需要的時間更長,香氣也更內斂,人們用它來熬粥,出了是增加營養和味道的層次感之外,也是為了能豐富食物的口感。

    “華夏的南方多是大米,我的養父從小在北方長大,一直想喝小米粥吃個饅頭配鹹菜在那個地方都沒有。”

    俞正味把地瓜用刨絲器打成絲狀,用清水蕩去了其中的一部分澱粉,控淨了水分之後就扔進了粥鍋裡。

    地瓜裡少了澱粉又多了水分,這鍋粥就不會像是沈何夕熬制的那種米白瓜黃濃香稠密的粥品。

    “不管做東西的時候用了多少難得的材料,可能在他的眼裡都比不上一點黃米一個饅頭,他跟我說過世界上只有思鄉之情能和美食一樣被無限地原諒。勞動改造的那段日子裡,玉米我記憶裡也只吃過一次,是別人捎來的玉米碎——現在就是廣場上人們用來喂鴿子的東西。大米我們倆是肯定沒份的,吃糧食吃的少,我養父就總是便秘,我就去給他偷紅薯回來吃……”

    一臉胡子的俞大廚蓋上鍋蓋,靠在了冰箱上念念有詞,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這些人聽,沒人看得清他自己到底是怎樣的神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

    這些年他按照養父的遺言,讓自己活得“自在”,可是這份“自在”只要有人質疑了他的廚藝就會破碎,只要看見廚藝世家的後人就會變成傷害自己和別人的尖刺。

    他的養父的顛沛悲苦像是一個密封的壇子,裡面放了那麼多的東西,他以為自己看不見,殊不知在壇子裡醞釀和發酵之後,那些帶著辛辣的氣味就能讓他自己傷心難過。

    也憤世嫉俗,也生無可戀。

    一鍋地瓜粥,淺黃的小米,嫩黃的玉米,深黃的地瓜,深深淺淺的顏色,舀在勺子裡、放在嘴裡才能體味出幾種食材之間的不同差別。

    淺黃的一個老人的懷念,嫩黃的是一個老人的艱辛,深黃的是一個晚輩的追憶。

    三種最簡單的食材在他是訴說裡都變成了那個俞師父的一部分。

    成了他給這些人的最初印像。

    沈何夕坐在椅子上,恍然未覺俞正味已經把那份不怎麼地道但是也香甜的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我倒是想在裡面放點黃油或者牛奶……”做了一頓飯的俞正味精神上正常了不少,那種做菜時候一定要別出心裁的老毛病又犯了。

    黑豆摸摸自己現在線條平滑的腹部,心裡欲哭無淚。

    粥的味道香甜可口,與沈何夕的比,香醇的口感差了不少,但是幾種材料口感間的差別讓這個粥增色了不少。

    雷昂‧庫克看了一眼吊兒郎當的俞正味,有點遲疑地喝了一口粥。

    “在燃燒的粥?”

    放下勺子,只是這一口的品嘗,已經讓庫克先生飽受衝擊。

    “你的內心有東西在燃燒,Wei先生,那把火燒得我很痛苦。”

    “燃燒?不,我很平靜。”中年男人覺得自己的一輩子該說的今天都說了,這輩子自己能對廚藝的付出和嘗試他也已經盡力了,現在他的心裡舒緩平靜,這份平靜已經可以再讓他繼續去另一個地方過著自己乏善可陳渾渾噩噩只看大胸美女的日子了。

    俞大廚瞅瞅一直靜默的沈何夕,轉頭對蘇仟說:“老板,我打算辭職了。”

    “帶著還是這麼一碗一無所有的粥麼?”一直坐在角落裡沒有思考的女孩兒突然開口說道,語氣簡直刻薄地讓人肝兒顫。

    “感情是屬於你養父的,仇恨是屬於你自己的,你把別人的感情放在自己的心裡,把自己的仇恨推到心門的外面,等你這把好不容易燃起來的心火再被你這樣自以為是地熄滅,你還能再拿什麼去‘玩’呢?”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女孩兒把那碗粥倒進了垃圾桶裡。

    徐漢生的熬湯熬心,俞正味把壓抑的憤怒放進食物裡……做菜明明應該是自己快樂也讓別人快樂的事情,為什麼他們寧願把自己困守在不幸裡,不肯解脫?

    “你們念念不忘地地瓜粥也好,雜糧粥也好,那不過是屬於一個已經離去的時代,那個時代裡勝利者不喜,失敗者難悲,因為面對那樣的洪流,悲喜都是無力的。所以你的養父是無力去面對那份‘背叛’的,那你呢?”

    女孩兒站在俞正味的面前,用纖細的手揪住他的領子:

    “再多的怨氣,衝著你的仇人去發泄呀,黎端清一直就在蜀地執掌著最好的酒樓,當著最有名望的廚師。而你,只能對著我這個剛剛十八歲的小姑娘像講故事一樣的訴說他有多麼的卑劣可恥。”

    不管真相是什麼,沈何夕不能任由俞正味就這麼混下去,無論是他說過的話,還是他對美食的理念,還是他不停去尋求華夏美食根源的行動。這些東西都是她曾經憧憬過羨慕過的,她不知道這一世的時間之河會把這個曾經的傳奇帶到何處,她不過是知道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男人去尋找下一次能讓自己奮起的契機。

    如果憤怒能讓他站起來,那就讓他被怒火衝昏頭吧。

    “有本事你就去打敗他,他已經老了,七十多歲了,留給你的時間也不多了。”

    “或者你可以死的比他還早,然後把一輩子的不甘推給所謂的【命運】。這樣你就能掩蓋一個事實——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逃避了一輩子的懦夫!”

    沈何夕說的是華夏語,在場唯二聽不懂的男士只能轉頭看向蘇仟。

    “Mary小姐,Cici是在說什麼?”

    “她在……治病。”

    蘇仟的表情隱約有點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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