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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心有不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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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2:48
第90章 牛雜泡餅

    三個老人時隔幾十年之後再次見面的場景真的是讓人心酸又欣喜,就連蘇仟都在一邊默默地摸了一下干巴巴的眼睛表示感動。

    盡管沈何夕一直瞞著兩個老頭徐老爺子被他兒子虐待的事兒,但是親眼看見徐老頭這個樣子,他們倆老人精子又怎麼會猜不出來呢?

    可是他們什麼都沒明說,舊事已矣,過往經歷的一切讓他們都學會了往前看,不回頭。

    沈抱石樂呵呵地給他的老伙計倒了一杯綠茶:

    “咱這兒也產茶葉,咱這也有泉水,肯定都不比省城的次。小勺啊,我讓大朝給你收拾了一個房間,反正咱倆也都退休了,以後你就在這兒和我作伴,咱們春天吃原汁花蛤、燜對蝦,秋天吃滿黃蟹子、拌八帶,怎麼樣?”

    徐漢生同樣笑著說:“行啊,省城太熱,我看這兒就挺好。”

    院外蟬鳴院內笑語,三個老頭開始憶往昔說如今。

    往昔的好事兒說膩歪了,又歪樓歪到了後代的身上。

    正川雄一一直覺得自己的孫子不如大朝和小夕,現在來了個比他還慘已經後繼無人的,說實話,正川老大爺的心理有那麼一點點的酸爽。

    至少我的兒孫都成才了……

    這點小得意徐小勺哪裡看不出來,他喝了一口茶慢慢搖了一下腦袋:“唉,當年算命的說我老來一道坎,邁過來就是安享晚年,現在是真應了這句話了,我的手藝都交給我徒弟大朝——也是後繼有人啦!話說,大板板啊,我聽說你的孫子還在給我徒弟當洗菜工,你這是怎麼教的孫子啊?”

    正川雄一板著一張臉吃了一枚瓜子不說話了。

    沈抱石這個人在心裡沒什麼事兒的時候那份促狹性子就跟他的孫女一樣,盡管他一直拒絕承認這一點。

    比如這一刻,眼見得正川雄一吃癟了,他立刻就不甘於端茶看戲,一定要跳出來踩他大哥一腳:

    “是啊,大板板你的這個孫子……裝腔作勢的本事不如我孫女,廚藝不如我孫子……這個……”

    蘇仟在一邊默默地吃五香葵花籽和松子仁兒,這個老頭們激情四溢的氛圍她摻和不進去啊。

    正巧這個時候沈何夕拎著折燕流魚兩把刀走過來了:“老頭兒,這個戰書上的裴板凳是誰?”

    “啊?”

    “戰書?”

    沈抱石把那張還粘著透明膠的“戰書”從沈何夕的手裡接了過來,放在離自己的眼睛距離半米的地方端詳了一下:“裴——板——凳……兩月之期已到,於明天下午正式挑戰沈家廚藝?”

    沈老頭兒想了一下:“這個板凳大概就是光頭吧?”

    本來就不認識幾個簡體字的正川雄一對著這張鬼畫符一樣的字條十分無力:“這個字、實在太醜!”

    徐漢生點點頭,他拿過字條又看了看:“這個人刀應該用的不錯,手腕的准確度和力度都有——也就是說他不是因為手上沒勁兒就把字寫得這麼醜的,他是真心寫字很醜啊。”

    蘇仟:“……”難道只有我覺得這個家伙的名字很詭異麼?而且他不是來挑戰沈家的麼?你們這麼來挑剔人家戰書上的字兒真的好麼?說好的對對手的尊重呢?等等我什麼時候淪落到和黑豆一樣只能蹲在旁邊默默吐槽了?說好的女神呢?

    正川雄一正要和徐漢生就這手醜字進一步研究一下,沈抱石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們發散出去的思維:“這個光頭啊,啊不,板凳啊,刀工確實不錯,穩准的勁兒都有。”

    正川大板板表示認同:“前幾天的、橙汁冬瓜絲他切的不錯。”

    “從手藝看,是蜀地的做法,下刀急且准,但是沒有被系統地調理過,只知道求快求穩,技術粗糙的很。如果要打敗他就讓他做個要用刀費心的菜就行了,冬瓜球啊、西紅柿雕花啊,他一准兒歇菜。”吃了人家幾道菜,沈抱石已經把裴板凳做菜的底細摸清楚了。

    正川雄一也補充:“調味的水平、不到家,專業和、野路子混著用,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沈抱石嘆了口氣,“明天讓大朝把他打服氣了,咱把他留下自己玩吧。”

    正川雄一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你玩我孫子、還不夠?”

    徐漢生呵呵一笑:“當初俞師父不也說了,教徒弟最好玩的是兩種,一種是煉心,一種是琢玉,你孫子廚藝水平肯定沒問題,玩得是心胸態度,這個是天分不錯態度不錯但是技術太糙……”

    沈抱石給自己的兩個老伙計各倒了一杯茶:“各有各的玩法。”

    蘇仟在自己的心裡對這個“板凳”默默點蠟。

    殊不知他悲慘的未來只顯露了一部分,另一大半在那個站在桌邊的女孩兒那裡——對於這條板凳,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沈何夕聽著他們說話再看著這個紙條,想起的是一個滿頭卷毛的落拓漢子。

    “一個好女娃,就要每天開開心心滴,哪來的那麼多不開心?你想想,你開心是一天,不開心是另一天,你開心,吃你飯的人也開心,你不開心…………%¥*&”

    應和著一道道切熟肉的聲音,男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讓人擔心他會把唾沫噴進面前香香的牛雜上面。

    年輕女人的回答是繼續煮著自己鍋裡的燉牛肉,等到客人們來買的時候,她把一層口感柔軟又不失嚼勁的面餅墊在飯盒的下面,客人們想吃什麼就可以點一份配菜放在高湯裡煮上,配菜煮好之後碼放在餅上面,再在上面澆一大勺放了牛雜辣椒花椒的湯底,如果願意多花個三兩塊錢,還可以來一小塊香辣味道的牛肉,切成薄片浸在湯裡。

    那是下河幫所在的城市裡不起眼的一個夜市小攤子,晚上沈何夕會在這裡打工,老板是個刀工很好的卷毛男。

    頂著一頭雜亂無章的卷毛即使是夏天也穿著長袖的衫子,每天就在那裡不停地切著牛雜和配菜。

    那個男人就是裴板凳。

    他天天讓沈何夕開心一點,說不開心是對不起自己,但是等到撤了攤一群人喝酒聊天的時候,他常常會喝醉。

    “臭老頭,不教我手藝……仙人板板滴……我給他打了十幾年工,他什麼都不肯教我……”就從他酒後的醉話和別人的閑聊裡面,沈何夕大概知道了這個總是嘮嘮叨叨的卷毛老板身世相當之坎坷。

    裴板凳從小生活在乞丐窩裡,在那裡高床暖枕都是浮雲塵埃,他呆到八九歲被人送到了福利院,年紀大了性子也不怎麼好,只能粗粗讀了幾年書然後進了錦城的一家大酒樓打工,當了整整十幾年的跟刀。

    他向往上河幫的手藝,偏偏生具下河幫的性子,離開了錦城之後他就這麼一直飄忽在蜀地,來到渝地開著小攤子做著香辣牛雜。

    當時的沈何夕從西北來到西南,本來是要去錦城找名師學藝,偏偏對這座霧都留戀了起來,她帶了一手剛從西北學到的面食手藝被一碗抄手征服了身心,於是就進了這家老麻抄手的蒼蠅館子當白班的小工,幾天後的晚上她途徑夜市,正好瞅見裴板凳的攤子缺人手她就直接來了,還順便把他的經營方式改了一下。

    天氣這麼熱,香辣牛雜成本太高,像她這樣加了點客人可以自點的蔬菜蘑菇之類的東西,生意比以前好了一些,成本也不像以前那麼浮動太大了。

    白天沒事兒的時候他倆同是吃貨,到了晚上又一起擺攤,跟著裴板凳,年紀不過25的沈何夕覺得自己的這段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直到裴板凳把她的行蹤交給了黎端清來換他自己跟著黎端清學廚藝的機會。

    為什麼?

    她知道自己對於黎端清來說意味著沈家鮑參炮制秘法,她也知道黎端清對於自己是廚藝再次提升的機會,可是她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晚上喝酒的時候隨口說起自己不想去去天府樓黎大師手下學藝,轉手她就被對方賣了個好價錢。

    為什麼?

    她問裴板凳,一向嘮嘮叨叨的卷毛男人難得穿的整齊,但是一直沉默,沉默地跟在他們的後面,沉默地回了天府樓。

    我們明明應該是朋友,為什麼你會用我去進行這種交換?

    這個問題,沈何夕沒有獲得答案。

    在天府樓裡,沈何夕是黎端清黎大師親自帶在身邊的女學生,算不上徒弟也算不上傳人,但是地位超然,沒人敢得罪。而裴板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混的活像一個物件。

    二十五歲的沈何夕固執地認為裴板凳欠她一個“為什麼”,可惜每當再次見面,裴板凳給她的態度都是沉默。

    如果故事就在這裡結束,大概只是沈何夕成長路上的一堂課,可是幾年之後,同樣是這個裴板凳,在沈何夕與欣悅鬧翻之後,第一時間把她推薦到了饕餮閣。

    那時的裴板凳是江南地區最有名氣的川菜大廚之一,仍然是一頭卷毛,可他似乎挺起了腰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除了面對沈何夕的時候那個亙古不變的沉默態度。

    曾經的朋友,到了後來是相對無言,沈何夕再也沒問出那個為什麼。

    其實她自己很清楚,原因就是一個從底層爬起來的人不甘心自己一輩子沒有出頭的機會。這一次因緣際會,裴板凳有了這樣的一個機會,這樣的家伙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沈何夕把紙條排在石桌上,幾個人都看見自己擺在桌上的茶杯有輕微的晃動。

    讓一個石桌晃動……這力氣……

    大廚和吃貨們停下討論和走神,一起看著面帶笑容的女孩兒。

    “這個戰書,我接了,明天下午我和他比刀工,你們給我當裁判。”

    不知道為啥,其余在座的四個人都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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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辣爆五色絲

    光頭瞅著面前這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個女娃是沈老板的妹妹吧?她拿著兩把怪模怪樣的刀是要做啥?

    “裴板凳?”沈何夕歪頭看著這個瞪著眼睛光著腦門的家伙,這個有點傻兮兮的樣子跟後來那個一個雞窩頭的男人還真沒幾分相像的地方,難怪她一直沒認出來。

    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能把一個有點挫本質上還是俊朗精明相的年輕男子,變成一個勾肩塌背的落魄男人。

    “你不是跟沈家下了戰書麼?我來和你比刀工菜。”

    光頭不大的一雙眼睛瞪到了極限:“你來和我比?”

    “對啊,我爺爺說殺雞不用牛刀,我哥不是牛刀是屠龍刀,殺你這個光頭小雞仔用我就夠用了。”

    “屠龍刀”沈何朝在她身後笑呵呵地坦然接受了妹妹的贊美。

    “光頭小雞仔”裴板凳覺得自己似乎一句話裡被拐著彎地鄙視了好幾次。他也不生氣,看看自己那一雙拿慣了菜刀之後指節分明虎口帶著老繭的大手,再看看對面的女娃那雙跟白玉豆腐一樣細細嫩嫩的“玉手”,求助地看向沈何朝。

    “沈老板,你這是讓我欺負女娃兒?我贏了也贏得不光彩啊。”

    沈何朝笑呵呵地隨手在小本子上寫了幾個字:

    【你贏了她,就是贏了沈家。】

    對於妹妹的一切決定,二十四孝好哥哥都是全力支持的,他當然知道裴板凳的刀工確實不錯,但是妹妹既然說要接了帖子,那他就一定要給妹妹撐住了場子。

    嗯,如果光頭贏了妹妹讓妹妹不開心,那就讓文河他們好好“照顧”他一下。

    沈何朝完全沒有自己不能以多欺少的覺悟。

    在這一點上,只能說他和他妹妹果然是親生的。

    光頭別別扭扭地又看了看沈何夕:“那評審是誰?”

    自己跟妹妹比,再讓哥哥當評委,那結局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

    想想就心塞。

    女孩兒也拿出一張紙條,當然,字跡漂亮還是瀟灑的行書,對著光頭她念著手上的紙條:“評審是:國家特級廚師、首批登譜國廚大典的沈抱石,國際三星廚師正川雄一,天下第一湯的嫡系傳人徐漢生,官府菜傳人樂青林,最後一個是綽號叫金舌頭的魏寶成魏先生,這份評審名單你滿意麼?”

    在整個魯地來說,除了正川雄一是外國人,徐漢生因為歷史原因蜷居省城的小店,其余的幾個人隨便哪個都是魯菜響當當的人物。

    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個評審團的搭配已經可以堪稱是廚藝界的天團級別了。

    小川探頭探腦地看了一眼名單,發現果然有他爺爺的名字,立刻憂傷了起來:“我爺爺有好吃的又把我忘了。”

    蘇仟也很憂傷,雖然她也是一個店的老板,但是很明顯在考慮評委的時候她也被所有人無視了。

    業余吃貨真的是沒尊嚴啊。

    光頭也不傻,看了這個名單他立刻梗著脖子說:“全是魯菜滴人……”

    沈何夕單手握住兩把刀,一只手懶洋洋地揉捏一下另一只手的腕關節,聽見裴板凳的抗議,她嘴角掛了一抹笑:“誰說我要跟你比魯菜了?咱們做的都是川菜——一道都沒做過的川菜。”

    是的,他們兩個人要同做一道菜。

    裴板凳會在幾年後會憑借它一菜成名的那道菜:辣爆五色絲。

    ……

    所謂五色指的就是黑赤黃綠白。

    黑是木耳,紅是用的豬肚淘洗干淨後那層顏色深紅口感脆實的內肚,黃色是烹制之後的三黃雞的雞皮,綠色是萵筍,白色是千頁豆腐。

    五種食材都要切成極細的長絲,用高湯衝淋控水之後下入油鍋配以川地最好的辣味豆瓣醬一起翻炒幾下就可以出鍋了。

    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很難,因為五種食材的質地不一樣,在同樣的火候之下它們有的會恰到好處,有的會夾生不熟,有的會被加熱過頭壞了形狀和口感。

    如果想要杜絕這些問題就只有一招,細,足夠的細。

    通過精妙刀工讓所有的食材都是最易熟的狀態,也通過這種方法讓整道菜所有的口感和味道都集合在一起。

    幾年後的川菜發展幾乎是日新月異,每天都有新菜每年都要編寫新的菜典,在這樣的激烈競爭中裴板凳還能憑借這道菜進了享譽華夏的頂級酒樓饕餮閣,成了饕餮樓裡以刀工見長的一位川菜廚子,不得不說這道菜確實是工藝過人調配出色。那時,距離他離開了蜀地的天府樓還不到短短的兩年的時間。

    很多人說起來,都覺得他從乞丐到名廚簡直是在案板上打造的傳奇。

    只有那個鳥窩頭男人他自己知道這條路一步步走來他都放棄了什麼,改變了什麼。

    辣爆五色絲這道菜,沈何夕前世就沒做過,如今光頭版的裴板凳大概是想也沒想過過。

    “嗯,很公平。”

    明明吃過這道菜就知道調味方式的女孩兒不負責任地想,完全無視了裴板凳聽說要把木耳片開再切絲之後驚恐的表情。

    “細成這樣的絲,用來做衣服都夠了,怎麼炒喲?”裴板凳拎著菜的做法碎碎念地站在了料理台邊上,旁邊已經擺好了各種各樣的食材。

    他抬頭看看另一個灶台上的女孩兒,看見她小心地把那把古怪的長刀掛在一邊,只用那個雙面開刃的刀對著一個豬肚比比劃劃。

    豬肚只取一半,另一半被棄之不用的當然會被沈家後廚這群能人們轉變成別的菜送進食客的肚子裡。

    折燕刀到從豬肚的一端橫切了進去,想要取出能切成細長絲的肚片就要破除兩內外面之間的結締薄膜。

    在這一點上,折燕刀簡直是逆天的存在,雙面開刃的刀想先切左邊就切左邊,想先破開右邊就破開右邊,簡直是不能更輕松愉快的事情啊。

    女孩兒的手腕微轉,整個肚片就被她完整地取出了內裡的套層,薄薄的白色的結締組織也在她的快刀之下被刮剃了干淨。

    裴板凳不是故意要去看沈何夕的動作的,比賽已經開始,他自然沒有去窺看對手的道理。但是他忍不住,這個女孩兒的動作太漂亮,他從沒想到有人能把刀玩的這麼好看。

    這兩個月來他見識過沈何朝的不少本事,他必須承認,沈何朝的妹妹光玩刀切菜這一項肯定比她哥哥還要出色。

    沈家並不是隨隨便便地派個小姑娘和他隨便玩玩的,眼前的這三個大師每個在廚藝上都不會輸給天府樓的當家黎大師,如果抓不住這個機會……裴板凳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沈家這麼看得起他,他也要拿住自己的本事好好地比一場。

    拿起熟豬肚他用菜刀一片一片地片下了豬肚的外部,再刮掉那層膜,這樣就剩下了干淨的紅色部分。

    豬肚只留了一層也嫌太厚,沈何夕把豬肚又片成了整張的薄片。

    另一邊的裴板凳先把豬肚豎刀切成片,再把片放倒之後進行切絲。

    沈抱石看看一邊的正川雄一,先片後切是處理豬肚這種材料的正路子,但是小夕走的還是下出片的道兒,那就絕對不是從小生活在北方的正川雄一教她的——走下片的是南派的廚子。會用這種做法的人必須是家傳淵源從一開始拿刀就被劃了道道,所以才會用這種吃力難討好的片法取片取絲。

    木耳形狀多樣,想要取細長絲就要先改刀處理木耳的形狀,裴板凳還是那一招,先切了薄片之後再小心地挨個破成絲狀,雖然最後的成品確實達到了細絲的標准,但是那個形狀還有被廢棄在一邊不用的廢料讓在一邊給他幫忙的正川平次都不忍心看了。

    另一邊的沈何夕從面粉水裡拿出木耳再清洗一邊,然後用刀去掉木耳的蒂部,此時她又倒了一碗溫水重新泡制了一下木耳,接著她把木耳拿起來用細長的手指捻動了幾下,再用手指往外一扯,木耳就很神奇地被她從中間撕扯了開來,變成了兩張薄片。

    沈何夕就把變成了薄片的木耳再切成了絲。

    文河眯了一下眼睛,這種處理木耳的方式怎麼看都覺得有點眼熟啊?

    木耳和豬肚的肚絲算是這道菜裡面最難處理的,除此之外的雞皮也好萵筍也好千頁豆腐也好都要好處理得多,至少它們質地統一形狀規整,不會出現像木耳切絲這種產生一堆廢棄品的情況。

    幾種菜都切成了絲,另一邊的成子端上來了一直燜在鍋裡的高湯。

    高湯七十度以上的水溫衝洗一下所有的食材,讓食材變得柔韌又別有味道,順便還能清除掉豬肚的膻味、木耳的朽木味、雞皮的肉臭味、萵筍的澀味,也讓千頁豆腐能夠吸收到更豐滿的湯水。

    過湯之後瀝干,再最後加以爆炒。

    醬香辣香一起,從鍋裡瞬間蒸騰了出來彌漫在這個廚房裡。

    蘇仟抱著小膩歪站在廚房門口,看見沈何夕此時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專注。

    只有對一件事的真愛才能讓人露出這樣令人炫目的表情。

    這個夏天結束之後,小夕還會回到腐國麼?

    蘇女神疑惑了。

    當兩道菜用同樣的器具盛裝擺在一起,裴板凳就知道,自己輸了。

    兩道菜都是五彩的細絲扎成束狀之後爆炒出來的,沈何夕做出來的五彩絲怎麼看都比他做的高端大氣上檔次不是一點半點,香氣更加誘人,成束的彩絲整齊又好看,不像是一道菜,更像是古裝電視劇裡小姐們的繡簍子。

    這樣如絲如縷的五色絲才更配得上它的名字吧。

    沈抱石各吃了一口之後問裴板凳:“你知道這道菜為什麼要用這五種材料麼?”

    年輕人撓了撓自己的光頭:“大概是脆?”

    “你的脆勁兒差了兩分。”沈大師說是兩分就是兩分,一釐都不差。

    裴板凳點了點頭,完全接受這樣的結果。

    徐漢生微微點頭,看著沈何夕說:“夕丫頭啊,你怎麼會想到做這個菜?”

    沈何夕腰板筆直,手裡還拿著她的兩把菜刀,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廚子,倒像是做古董刀展示的。

    “隨便想,想到的。”

    “這不是隨便,你故意挑了一道更符合對手性格的菜是為什麼呀?”老魏嘗過菜之後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沈何夕,小沈老板的妹妹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把她會廚藝的事兒說出去大概沈家的門檻又得被踩破幾根吧?

    女孩兒轉頭看了一眼裴板凳,她其實就是想在他最擅長的菜上完勝他,為曾經的自己出了一口氣。

    可是她做到一半的時候,那份怨氣已經徹底淡了,一個怎樣的廚子能想到把這五種食材全部切成和發絲仿佛的細絲,除了對自己刀工的嚴苛要求之外,不也是一種求道無門的孤注一擲?!

    沒有經歷過他經歷的,沈何夕明白自己無權認為他走的路是對是錯。

    兩個人互相嘗了對方的菜,再加上五位評審他們七個人每個人都要在這兩道菜中選出更好的那一道。

    結果是五比二。

    沈何夕和徐漢生投的都是裴板凳那道賣相一般的辣爆五彩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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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3:28
第92章 草莓醬燒排骨

    沈何夕把票投給了裴板凳是因為她知道這道菜是裴板凳自己耗費心血所創的,所以這道菜不管如今的裴板凳做的是好是壞,她都堅定地認為所有的榮耀都屬於在另一個時空中發明了這道菜的那個人。

    嗯,不管他做過什麼事兒或者自己想對他做什麼,她是想給自己出氣,不是想沽名釣譽。

    當然,她並沒有這裡是一場比賽,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廚藝達到了一定程度的自信她肯定不會這麼篤定地給自己的對手投票。

    良知排第二,名號排第一,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她是沒辦法在廚藝界混出頭的。

    她的一場輸贏無所謂,如果因為這個墜了沈家的名頭,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品菜的人們對她的想法很簡單,無非是小女生的傲氣加上矜持罷了,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們的那一點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他們看著的是徐漢生。

    沈抱石慢悠悠喝了口茶,正川雄一輕輕點了兩下桌子,那位樂老先生頂著自己孫子幽怨的眼神悶頭繼續吃著沈何夕做的辣爆五色絲,同時,他們一致斜眼看著徐漢生表示自己不贊同他的評審結果,同時也不會開口去問。

    所謂高人就是要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高人永遠不會是發問的那一個,在這樣小輩雲集的的場合裡他們就是要比著擺譜,就是有問題也不會問,就是要悠閑地、淡定地、斜著眼看著那邊那個讓他們很好奇的臭老頭。

    反正自有擺不成譜的去問,他們只管聽著就行了。

    “徐老先生,您為什麼投票給那位光頭先生啊?”三個老人使著勁兒憋了半天,終於讓專業的吃貨老魏成了憋不住的那一個。

    無論是色香味刀工,沈家的小姑娘那手藝都堪稱頂級啊,相比較而言裴板凳的手藝無論哪個方面都有那麼一份糙勁兒,所以老魏是真的不明白徐漢生為什麼會選擇裴板凳而不選沈何夕。

    旁邊的幾個人耳朵都豎了起來。

    徐漢生樂呵呵地又吃了一口裴板凳炒的菜,仔細地咀嚼了一下,慢慢咽了下去:

    “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夕丫頭的手藝確實沒話說,南系的上片走刀法、東北系的手劈木耳、用沈家的家傳折燕刀做的轉刀,給那個千頁豆腐切片的時候用的是流魚刀,行刀手法看起來有幾分東洋刀的影子……一道菜中外融彙、南北皆通,確實是大家風範。”

    他一樣一樣地誇著沈何夕,越說人們就越著急,既然她這麼好為什麼您老人家就是不給她投票呢?

    “相比較而言,裴板凳的手裡只有一把刀,他只有一種切法,有時候啊,只有這種人才會對一些東西更執著。”

    徐漢生之所以把那一票投給裴板凳是因為裴板凳和年輕時候的他實在是太像了,就像他只有一鍋湯一樣,除了從俞師父那裡學到的基礎廚藝,他對烹炸煮炒沒有一點的深入研究。

    不同於沈抱石家學淵源又在闖蕩南北的經歷中融會貫通,也不同於正川雄一化繁為簡以“道”入菜,他是一生只有一個“熬”的人,就像這個光頭年輕人在做菜的時候只有一個“切”字一樣。

    裴板凳看看自己手裡的菜刀,跟沈何朝的金柄大刀不一樣,他的刀是他來了魯地之後跑去批發市場買的,木頭柄,黑面銀刃的淬火大菜刀。

    “小伙子,你想不想跟我學廚藝啊?”徐漢生笑眯眯地看著他,“我的名聲沒有他們大,身體也不是很好,除了會熬一鍋老羊湯之外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手藝……你願不願意跟我學呢?”

    裴板凳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在座的幾位老人,他們都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這是……要收他為徒麼?

    裴板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徐漢生連磕了三個響頭,也不在乎廚房的地面上有多少油污。

    “您說要收我為徒,我頭都磕了,您千萬別反悔。”裴板凳咧嘴想笑著說,嘴剛張開,眼睛已經紅了,“我一直想找一個師父,您放心,我一定當個好徒弟。”

    就現在這個樣子,哪怕是對他沒什麼了解的樂青林和老魏也看出來了,這個孩子大概也是苦慣了的。

    現在這個精瘦的年輕人表情倒叫人有那麼點心酸。

    心酸也好,感動也好,不過維持了半分鐘。

    徐老頭笑著叫過沈何朝然後對裴板凳說:“這是你的大師兄,等著讓他教你我的做湯手藝。”

    原本一臉感動的裴板凳:“……”

    突然變成沈老板的師弟了?這是一個什麼節奏?

    偏偏徐老頭還不肯放過他,他又把沈何夕拉了過來:“這個丫頭我也教過她一點做湯的小技巧,你也勉強叫一句師姐吧,她的刀工多且精,夠你學上幾年的。”

    叫個仙人板板喲!一下子給自己找了兩個師哥師姐……

    沈何朝不過是面帶微笑,一直站在裴板凳旁邊的沈何夕的臉上的笑容則是異常燦爛:“小師弟,有空咱們多切磋切磋啊。”

    切磋,切磋什麼?

    裴板凳的那點直覺已經全都調動起來了,全部都在告訴他,似乎、大概、可能……有點危險?!

    沈抱石忍不住對徐漢生說:“小勺你這個家伙越來越狡猾,怎麼一下子把我的孫子孫女都拐去了?你不是說我家小夕不如你看好的這個裴板凳麼?怎麼又要拉著我孫女當你徒弟?”

    徐漢生笑著裝傻。

    從第二天開始,沈何夕為了磨練他們小師弟的刀工,就建議自己的哥哥別只讓他做個把涼菜這麼輕松了,干脆把所有的切菜的活兒都交給他吧。

    有了師父還和師父聊廚藝聊到深夜各種滿足各種開心精神抖擻來上班的裴板凳看著那一摞雞鴨魚肉是真的傻眼了。

    帶著圍裙的沈何夕仍然是笑得很燦爛的表情:“小師弟啊,小板凳啊,你師姐我來關照你的刀工了。”

    關照?關上門照著打麼?大夏天的,裴板凳生生打了個冷戰

    “今天的熱菜是魚香肉絲、肉釀豆腐球、這些魚要先片再剁,這些魚要先去皮,蔬菜全部切小丁……雞要斬塊,骨頭也要剁成麻將塊。”

    一邊說著,女孩的表情是越來越愉悅,燦爛到簡直能直接開出一朵太陽花了。

    裴板凳吞了吞口水:“這些,都是我滴?”

    “對啊,都是你的,小師弟你不要太感動,勤能補拙嘛,像你這麼拙的人……就該多補補。”

    裴板凳幾乎已經可以確認自己是在什麼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這個女孩兒,因為昨天師父投票給自己不給她?

    不應該啊,她說投票給我是因為覺得我的態度更適合這道菜,心胸這麼開闊的女娃兒怎麼過了一晚上就變成笑面虎咧?

    算了,切菜嘛,切就切嘛。

    裴板凳認命地拿起菜刀,就像他過去很多年過的那樣去切菜。

    “笨蛋,我是讓你切。”女孩兒劈手奪過他的菜刀,細嫩的手上帶著手套——在不拿折燕流魚的時候她總是戴著手套的。

    “切菜是心靜手穩,你拿著刀的時候要分辨清楚菜的材質和大小,把所有的食材處理成一樣的大小才是切菜的目的。”

    女孩兒一邊說著,一邊用直切法利落地切好了案板上所有的水芹菜,動作又快又輕又好看。

    “明白了麼?繼續切。”

    裴板凳愣愣地接過菜刀。

    這、這是真的在教自己吧?

    在調制肉餡兒的沈何朝抬頭看了一眼這邊,正好看見裴板凳傻乎乎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小子,你這是個什麼表情?

    沈抱石抱著小膩歪從餃子館的門口慢悠悠地走過,他們幾個人讓小夕去教裴板凳廚藝,他可不打算賠上自己的孫女。

    他得多來這裡遛遛,遛遛。

    只有在廚房一個陰暗的小角落裡,正川平次在研究如何能把自己整個人藏起來,如果讓這個力大無窮的姑娘知道了自己曾經來“退婚”……

    昨天做菜比賽的時候那些被切絲的原材料就是他的未來了吧?

    爺爺,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

     黑豆站在廚房門外,看著門內的俞正味小心地用黑胡椒制作著咕咾肉。

    “黑豆,給我准備一些豌豆和草莓醬,我們試試用草莓醬做紅燒排骨。”

    黑豆垂死狀地答應了一聲,默默地從保鮮櫃裡拿出了綠色的豌豆。

    自從那次醉酒之後,大廚似乎就變了一個人一樣,也不再別出心裁地做菜了,每天屬於大廚的工作都交給了他自己。

    這個胡子拉碴的大廚先生每天就是在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菜肴,用蛋糕夾上肉醬或者用做沙拉的方法處理東方拌菜。

    更慘的是無論成功與否這些菜都要由黑豆解決掉。

    表情慘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黑豆很悲傷。

    老板,你們再不回來,大概大廚就要瘋了呀。

    我……我就要撐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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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椒鹽花生米

    就這樣,沈何夕過上了每天調戲老頭子,壓榨小師弟,和哥哥聯絡感情偶爾也會和蘇仟出去尋摸各種美味的幸福假期生活。

    真心是幸福得像是在天堂一樣。

    除了那個叫正川平次的每次看見她都是一副裝死的樣子。

    除了她的哥哥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治療。

    眼看假期已經過半,沈何夕瞪她家哥哥的眼神是越來越犀利了,按照蘇仟的話來說兄妹之間的氣氛簡直是到了貓狗避走的地步。

    “治病!”

    抱著小膩歪的沈何朝搖頭。

    “治病!”

    繼續搖頭。

    “哥哥,我們去治病好不好,你能說話了我就能聽你叫我妹妹啦。”

    女孩兒的表情從強硬轉作了可憐,明明她的內心已經是一把年紀了,她還寡廉鮮恥地抱著自己家哥哥的手臂搖啊搖。

    已經長到了和人的小臂加手掌那麼長的小膩歪依舊有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和一對毛茸茸的耳朵。

    它扒拉著兩個小爪子蹭了蹭沈何夕的手,大概以為這對兄妹在和他玩游戲。

    撒嬌不成的女孩兒敲了一下小狗的腦袋:“光知道賣萌啊,你應該跟他說主人快點能說話啊,主人來叫我小膩歪啊,快點能說話叫我小膩歪小膩歪。”

    一邊說著,她一邊用手撥弄著小狗的腦袋,可憐的小膩歪左躲右閃未遂,只能蹬著小腿意圖往沈何朝的懷裡鑽。

    “叫你小膩歪你還真敢膩歪!”女孩兒彈了一下小狗的鼻子,換來它小小的掙扎。

    沈何朝笑著抱著小狗往葡萄架子下面跑,他的妹妹就在後面追:“交出小膩歪!我要拿它撒氣!”

    年輕的男人笑著抓著小狗的爪子抖了兩下,像是在說:“你就是抓不住我。”

    兄妹兩個就在院子裡打打鬧鬧,坐在石凳上的沈抱石撇撇嘴:“都多大了還玩小孩子的這一套。”

    正川雄一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多大了、還吃孩子的醋。”

    “唉,你這是什麼意思?”沈抱石不樂意了,他才沒吃醋呢,誰吃醋了。

    “誰問、誰知道。”不得不說和沈何夕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正川雄一的嘴皮子本事漲了不少。

    徐漢生喝了一口茶水還就了一口的小徒弟孝敬的椒鹽花生米。

    魯地特產的上好花生米在花椒、八角、鹽調成的水裡浸泡一夜,再晾曬之後干鍋小火翻炒到皮碎仁兒黃,香而不油脆而不干,是裴板凳費心孝敬的。

    看著沈抱石對著沈抱雲吹胡子瞪眼,徐老爺子樂呵呵地說:“哎呀,這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刀你不是最能說了呀,那你說到底是誰吃醋了?”

    盛夏晴好,蟬鳴聒噪,陽光播撒在這個院子裡,正是太平區的又一個最美的季節。

    沈何夕正是在這樣的夏日裡重生,何勉韻也是在這樣的夏天裡離開了華夏,又在這樣的夏天裡,再次踩在了這片土地上。

    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們都陪著她,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他們除了那個神奇的姐姐之外,還有一個現在不會說話的哥哥。

    來機場接他們的人是蘇仟。

    漂亮的女孩兒穿了一條亞麻料子的棗紅色長裙,頭發上還有當地貝殼編成的發飾,加上一雙串著彩色木珠的鞋子,精致地像是從意大利油畫中走出的曼妙少女。

    只是她的臉上表情非常的嚴肅和認真:“中午好,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歡迎來到……這個被你們遺忘的國家。”

    女神蘇仟對於拋棄孩子的母親總是有一種天然的仇恨。

    何勉韻強笑了一下,自從上次精神崩潰到現在,她真的憔悴了很多,愈演愈烈的厭食症正在不斷地傷害著她的身體。

    “我想來看看他。”她用華夏語說道,看著蘇仟的表情近乎於小心翼翼,她沒有忘記那天這個女孩兒帶走了她所有的孩子然後跟她說:“既然只要你有不如意就會拋棄自己的孩子,那我直接把他們都帶走,也就不用讓他們等著被你拋棄了。”

    屬於母親的直覺告訴何勉韻,這個叫瑪麗的總是笑嘻嘻的女孩兒說得是認真的。

    三個小孩子撲上來,他們想念Cici也想念這個漂亮的大姐姐,其中尤以亞瑟為最,他看著蘇仟眼裡的小玫瑰花一朵一朵地綻放著。

    哈特先生面帶微笑地和蘇仟打招呼,沒有這個女孩兒的幫助他們不會這麼快就能動身來到華夏。

    “可愛的蘇小姐,看來你在華夏生活得不錯。”

    “當然,這裡的美食簡直多到讓人難以置信,哈特先生,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去周圍的城市逛逛,每個城市都能找到特色的食物,而且它們都很好吃。”

    哈特先生隱藏的對美食的熱愛之情被她挑動了起來:“好的,沒問題。只要我們解決了Cici和她哥哥的事情……說實話,我對於我妻子的另一個兒子的遭遇真的很遺憾,我的妻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她一直在被愧疚折磨。”

    蘇仟看看何勉韻再看看哈特先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女人運氣好,看她兒子就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肯定也是溫和沉默的好男人,第二任丈夫也願意為了她向一個年輕女孩兒低頭求情。

    兒子靠譜女兒精怪,還有小亞瑟小弗雷德小凱瑟琳每個都乖巧可愛。

    真是被上帝祝福的人生,就是被她自己給敗成了這樣。

    吐著槽的女孩兒獨自走在走在前面,在她身後哈特先生關切地對自己的妻子說:“親愛的,你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也沒有休息了,我們明天再去見Cici好麼?”

    “不,我一刻也等不得,親愛的,我很害怕面對我的兒子,可我不能再逃避了,我已經逃避了這麼多年。”

    何勉韻的表情很平靜,她的臉上擦了一層薄粉依然掩蓋不了臉色的蠟黃和憔悴,那些屬於安逸婦人的成熟恬淡之美早就無影無蹤。

    車子就這樣行駛到了沈家的餃子館門口。

    蘇仟指了指車窗外:“現在這個時間,沈何朝應該正在裡面工作。”

    天氣很熱,從海上吹來的風只是微涼,站在這個餃子館的門前,何勉韻只覺得時光頓時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別怕,我帶你回家。”

    那個用盡一切對她好的男人這麼說著,把她從晦暗的泥沼裡救了出來。

    也是在這裡,人們抬著他出來,走向了醫院——再也沒出來。

    蘇仟已經讓小川去喊沈何朝出來,她之所以私下聯系了何勉韻來華夏就是為了避開沈何夕。

    面對外人的時候沈何夕可以強硬也可以狡詐甚至可以厚著臉皮無理取鬧,但是對於家人,她簡直心軟到不可思議,可惜很多時候心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所以蘇仟自顧自地替她做了決定,但是……為了防止時候被沈何夕被報復,她決定現在就撤離現場,先去海邊的漁村吃烤蝦去吧。

    身形頎長的男人穿著灰白色的專業制服從店裡走到陽光下,在夕陽的光輝裡他的俊朗和挺拔顯露無疑。

    他像沈愛民,又不像,沈愛民有寬厚的肩膀和憨厚的笑容,他要更瘦削一些更俊秀一些。

    這是她的兒子呢。

    何勉韻不知道她該心酸還是喜悅,在那段完全沒有她參與的時光裡,她的兒子長成了這個樣子,比她的無數種預想中都要更好。

    這反倒更讓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在加劇。

    沈何朝看了看面前這一堆金發碧眼黑發碧眼,心裡有些奇怪。

    拿出揣著兜裡的本和筆他快速地寫了兩行句:

    【你們好,我是沈何朝,請問你們找我有事麼?不好意思我不懂外語,我妹妹懂。】

    他轉身讓小川快去找小夕來救場,如果對方真的開口就是洋文他可就傻眼了。

    看著自己的兒子真的拿出了紙幣寫字,何勉韻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搖搖欲墜。

    她知道大朝不能說話,她明明已經知道大朝不能說話,可是等她真的看見了這個被自己虧欠的兒子只能用紙幣與人交流,她還是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天崩地陷了。

    “大朝……大朝……”

    第一聲還生澀喑啞,第二聲變得響亮又哀戚。

    聽見她的聲音,沈何朝轉頭看向她,表情在一瞬間空茫得像是在做夢。

    躲在車裡想跑又想看劇情的蘇仟正在圍觀,心裡還在碎碎念如果何勉韻暈倒了她可以送她去醫院之類的。

    可是她沒有預料到自己會看見此時沈何朝的樣子,只覺得一陣酸楚從心裡湧了出來。

    從這一刻起,這個年輕的男人的身上不再是只有“沈何夕的哥哥”這一個標簽了。

    背著光,沈何朝看向那個叫她大朝的女人,他剛剛張了張嘴,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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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芋頭排骨湯

    這似乎是一場夢吧,夢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大朝,到媽媽這來。”一個年輕的女人對他張開了手臂,她有最溫柔的眉眼,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笑容。

    沈何朝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男孩兒跌跌撞撞地向她走去,步履蹣跚,滿面笑容,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那是他自己。

    “大朝,跟著媽媽念,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女人念一句,沈何朝就伴著小男孩兒的童聲在心裡念一句。

    為什麼轉眼日暮蒼山後,物舊人更遠,為什麼轉眼天寒人不見,白屋貧笑顏。

    媽媽,你去哪裡了?

    “大朝,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啊?”有人在摸著他的頭。

    “大朝,你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你的弟弟妹妹,知道麼,大朝你要當哥哥了。”有人在笑。

    “大朝,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有人在擁抱他。

    “大朝,你喜歡當廚子還是想當個科學家?”有人在質問他。

    “大朝,媽媽真的想帶你和你妹妹走。”有人在哭泣。

    “大朝,大朝……”

    那些“人”一直在叫著他,用著世上最動聽的聲音,用著世上最動人的語氣,那些都是媽媽呀。可是聲音依舊在耳邊回響,人卻已經漸漸遠去了。

    “沈何朝,你媽媽扔下你跑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哥哥,哥哥,媽媽……嗚嗚……”小小的女孩兒撲倒在他的懷裡跟他要媽媽,矮矮的,軟軟的,帶著香氣和小花貓一樣的淚臉。

    這是我要保護的妹妹,她在跟我自己要媽媽。

    我的媽媽在哪裡呢?是不是因為大朝不聽話,所以媽媽就不要自己了?

    沈何朝扭頭四下裡張望著,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海灘和浩瀚的大海,這個世界上好像只剩了他一個人。

    天空似乎正在下雨,他的頭發都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讓他打了個冷戰。

    媽媽在哪裡?

    在海的另一邊是不是媽媽在的地方?

    我一直向前走能不能找到媽媽?

    沈何朝覺得自己就變成了那個在大雨中獨自一人的小孩子,他也知道自己將會發生什麼,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往前走。媽媽,你在哪裡呢?你為什麼不會來看看大朝,別人都說你再也不會回來了,為什麼呢?閃電劃破夜空,雨水傾盆而下,小孩子走向大海,或者是對他來說寬廣如大海的湖泊河流。

    一只腳踩進水裡,好涼,好冷。

    小孩子收回腳坐在水邊,雨水擊打在他的身上,又冷又疼,他忍不住抱著膝蓋哭了起來,可是哭聲被雷雨的聲音徹底掩埋,誰也聽不見。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媽媽不要他了,誰說孩子不懂這些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就在刺骨的冷雨中睡了過去。

    沈何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那時的自己,這個夢他已經很久沒做了,如今想起來,他到底有沒有在雨天中跑出去這件事他都淡忘,那段有爸爸媽媽的記憶都已經在他心裡徹底模糊了。

    留下的只有疼痛,不可觸碰的疼和痛。

    為什麼偏偏這段夢中連冰冷的雨水都那麼真實,勾起了他心底最痛苦的回憶。

    夢境在繼續,或者說是回憶在繼續。

    沈何朝“看見”一個老人坐在床邊給自己換著額頭上的毛巾,他又覺得自己昏昏沉沉身上一會兒很熱一會兒又很冷,老人嘆了一口氣。

    “大朝啊,以後就咱們相依為命了。”

    醒來之後,沈何朝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醫生對著他的爺爺說:“這個孩子可能是高燒傷到了大腦所以導致他現在不能說話。”

    老人嘆了一口氣,整個脊背似乎一瞬間都佝僂了起來:“能治好麼?”

    戴著眼鏡的醫生很無奈地對他說:“失語症有長期的也有短期的,人的大腦結構非常精妙,我們很難說到底能不能治好他,只能說盡量。”

    兩個人的身影變成了灰暗的剪影,只剩下他們漸漸低沉下去的對白,橫亙了十幾年的時光與記憶。

    男孩兒不能說話,就像是一個秘密的守衛者,他不用去和別人爭辯自己的媽媽到底有沒有撇下自己不管,也不用告訴妹妹媽媽拋下了他們,因為沉默著,所以沒人來觸碰他心中的傷口。

    他無限期地休學了,因為他不能說話了。

    在沈何朝的記憶中,那段時光也是美好的,每天跟在爺爺的後面跑進跑出,或者去看自己為了玩泥巴和爺爺鬥智鬥勇的妹妹。

    生活的圈子變得這麼窄,偏偏沈何朝覺得自己過的很充實,他不想再去和那些會傷害自己的人交流,無論是以前的玩伴也好,剛剛認識的同學也好,學校裡的老師也好,包括給他治療的醫生也好,他都不想再接觸。

    成了一個不能說話的人,只有他的爺爺待他依然如故,老人的手撫過他的頭頂,寬慰的話說得像是一句嘆息:“不能說話就算了,安心地留在家裡學廚藝,爺爺也保你將來有吃飯的本事。”

    需要他保護的妹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像是曾經的他那麼依賴他的媽媽。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那個能念出這首詩的小小少年一夕長大,他把他的爺爺和他的妹妹迎進他的世界裡,給他們自己能有的一切關心和在乎,再把別的人一致關在世界之外。

    沒有人會責備一個笑呵呵的啞巴是多麼的不近人情,不會爭辯的人有最好的爭辯方法。

    他在心上上了一把鎖,語言成了鑰匙也成了秘密。

    其實剛剛的這些都不是夢吧?

    不過是他的一段回憶——僅有的對母親的回憶和他生命中全部的怨恨和不甘。

    沈何朝睜開眼睛,看見的是自己妹妹的頭頂。

    女孩的發心有幾根從發旋處長出的新發,看起來毛茸茸的,年輕的男人慢慢地抬手拍了拍。

    他的手臂剛一動,沈何夕已經有所察覺,直到那只溫暖的雙手撫過她的頭頂,她頓時有一種酸澀難言的感覺。

    當她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昏倒在地的哥哥。

    天知道她是怎麼在蘇仟確認了哥哥身體沒有問題之後把哥哥抱回來的。

    等等……抱、抱回來。

    女孩兒對著親哥哥溫和的笑臉有點惆悵。

    “哥,我好像把你坑了。”

    看見自己妹妹有點歉意的小模樣,沈何朝笑了,他用手臂撐著床坐了起來,發現這是他自己的房間。

    於是,他從枕頭下面無比自然地抽出了紙和筆。

    【你又做了什麼事?】

    沈何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著她哥的手臂耍賴不說。

    這時,門被敲響了。

    沈何夕跑去打開門,一個光溜溜的腦門探了進來。

    “師……姐……那個,師……兄……醒了麼?”

    要喊比自己小的人師兄師姐,裴板凳十分之不適應,每次這麼喊他都喊的無比牙疼無比心塞。

    最近□□他□□得很爽的沈何夕看見他立刻就更開心了起來:“小板凳,菜都切完了麼?我哥已經醒了,去跟老爺子他們說一聲吧。”

    這時聽著他們說話的沈何朝才注意到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光頭先是反射性地回答了一句:“都切好了隨時可以看!”然後才反應過來,留下一句:“我去告訴他們。”就撒開腿跑了出去。

    沈何朝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涼被就要去飯館裡工作,結果他的努力被他的妹妹單手鎮壓了。

    “躺好,你今天要休息。”

    蘇仟說她哥會昏倒的原因是因為情緒波動太大。

    雖然沈何夕怎麼也想像不到自己一貫沉穩的哥哥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但是這並不妨礙她面對沈•工作狂•何朝任何不願修養的行為采取強制鎮壓的手段。

    沈何朝看了一眼把自己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的纖細手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去了國外妹妹果然朝著暴力的方向發展了。

    雖然妹妹還是溫柔可愛美麗大方聰慧體貼善解人意……但是這種“體貼”真讓身為男人的哥哥有點吃不消啊。

    【飯館的工作。】

    沈何夕瞄了一眼紙條很淡定地拿起了一個梨子開始削皮:“抱雲大爺調餡料,徐老爺子監工,咱爺爺坐鎮。”

    沈何朝愣了一下,覺得畫面太美他都不敢想。

    “我給你燉了芋頭排骨湯,小肋排配新鮮的芋頭,只放了大料燉出來,湯濃濃的香香的,灑一點香菜就能吃。你是想配面條吃還是配饅頭吃?”

    芋頭益脾胃調中氣,比較適合現在沈何朝。

    沈何朝還沉浸在三個老爺子去禍禍他廚房的樣子,在本子上隨意地畫了一個圈。

    沈何夕立刻心領神會,哥哥這是要吃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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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五福春

    名廚天團蒞臨沈家餃子館的後廚,全面接手了大廚的工作,讓剛剛還為沈何朝暈倒而憂心的一群年輕人頓時忘記了那個還躺在床上的老板。

    “據說沈大師刀工精湛。”文河盯著沈抱石,恨不能把眼睛裝上紅外線,從裡到外地把老爺子盯准了。

    成子有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說這話的他,真是廢話,能教出他們老板兄妹兩個的一代名廚刀工怎麼可能不好。

    正川平次也很激動,哪怕他只是蹲在地上洗香菇,人們也能看到他頂著大灶的閃亮眼睛。

    樂小川挺著小胸脯相當驕傲地對外面的食客們說:

    “今天你們來了這我們還不加收錢你們可真是走了大運了,你們知道今天後廚是誰掌勺操刀麼?俺師爺還有當初和他一起學藝的倆兄弟,一個比一個牛,一個比一個有名。”

    那個大拇指往後一指一副與有榮焉的嘚瑟樣子,就連他爺爺都覺得有點丟人。

    正巧來吃飯的兩個資深吃貨一聽這話,一個掏出了黑漆漆的“手機中的戰鬥機”,另一個掏出錢開始在櫃台邊上挨號等著打電話。

    開玩笑,沈家老爺子出手還有倆廚藝大師幫忙,怎麼想都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兒啊,不趕緊呼朋喚友怎麼行。

    一時間,沈家餃子館的容客量達到了一年中的峰值。

    就在這樣的熱鬧裡,就連坐在角落裡的一家歪果仁都被蜂擁而來的吃貨無視了。

    何勉韻的哀傷和悔恨在這樣熱鬧歡騰的小館子裡根本無力為繼,她只是木木地坐在凳子上,等待著沈何朝那邊的消息。

    她覺得自己沒臉再走進沈家的大門,就想要守在沈家門口等著兒子醒過來,傻傻地站了兩個小時之後才體力不支地被她的丈夫扶進了這個小館子。

    這裡的一切都應該能喚起她曾經不開心的回憶,可她自己也沒想到,坐在這裡,那些讓她認為是折磨和噩夢都不見了,只有對兒子的擔心支撐著她的全部精神。

    一只手安慰地搭在妻子的背上,哈特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周圍的布置,如果不是此刻時機不對,對於這種華夏式的小館子他真的充滿了好奇,這裡的人們僅僅是因為享用美食就能讓氣氛變得像是過著華夏年的唐人街一樣。

    這裡到底是個怎樣的國家,這些熱愛食物的人又用怎樣的態度來看待他們的生活和他們的社會?

    哈特先生真的太好奇了。

    弗雷德和他的父親一樣對這裡充滿了求知的渴望,他輕輕拿起每一樣餐具研究了一下又慢慢放下,對筷子架和青花瓷的細嘴小醋瓶他更是看了又看。

    四人桌邊上加了一把凳子,凱瑟琳坐在她爸爸的懷裡,多出的凳子上坐著蘇仟。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他們一直坐在這裡等著沈何朝的消息,包括偷偷帶哈特一家來見沈何朝的蘇仟在內,他們都不敢去沈家探問消息也不敢騷擾替孫子頂崗沈抱石。

    唉,從午飯時間坐到晚飯時間還一直沒得吃,想想也是心塞。

    蘇仟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後悔自己在他們見面的時候沒有當機立斷地開車跑掉,如今被沈何夕抓了現行,她抱著自己哥哥離開的時候,看向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樣帶殺氣的,不管是她的閨蜜還是她的親媽。

    完了,這麼一想更心塞了。

    再嘆一口氣,幸好沈何朝身體無礙只是長期體能大量消耗加上情緒激動而已,幸好幸好……咦?我在幸好什麼?不是已經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範圍內了麼?

    做事兒一貫是只求結果不問過程的蘇女神有點恍惚,除了沈何朝暈倒之外,明明事態一直是按照自己預期的發展,現在只等沈何朝醒來大家見面說開了就一切搞定了,她為什麼會因為沈何朝暈倒了就心虛啊?

    心虛,還心慌……還心跳。

    臥槽!

    亞瑟看著自己的“初戀”突然抬手揉了揉額頭,金發碧眼的男孩兒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Mary連煩惱的樣子都這麼好看。

    和大家預想的不一樣,今天調弄餃子餡的人不是沈抱石而是沈抱雲,因為……沈抱雲說他弟弟關心則亂,現在肯定調不出好的餡料,一邊說著一邊就扎著圍裙站在了主廚位上。

    哼,別以為他看不出這個老小子盯著沈家後廚那副一臉懷念的樣子。

    沈抱石就搬了個凳子坐在一邊,看著他的老哥哥給餃子調味。

    太平區的沈家最有名的是各自各樣的海鮮味道的水餃,鮮味全在各自調制的餡料裡,鲅魚、墨魚、鮮蝦、海腸、蟹肉等等諸多海味都用那面皮包裹著所有恰到好處的原汁原味和盡善盡美的相得益彰。

    這樣的餡兒,正川雄一覺得自己調出來的說不定還不如沈何朝這個小輩。

    幸好也不用他調,上午的時候沈何朝已經包好了一天所用的八成的餃子,他只要負責剩下的兩成就可以了,相信外面坐著的那些食客也不會介意換換口味,希望他們也會對別的口味的餃子也很感興趣。

    比如他不用生餡兒改用了熟餡兒,事先肉餡兒炒到醬□□人再加入用煮熟後切成小丁的各種海鮮食材,比如蝦仁、海腸、蜆子之類,然後放入調味提鮮的蔬菜。

    這種熟料餃子雖然不太符合太平區人們一貫的飲食習慣,但是叫好人還是真不少。

    食客們只是聽說做這種餃子的是沈抱石的師兄弟,並不知道這個老頭子在他國內是一餐難求的國寶級大師,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這種餃子的欣賞和贊美。

    “肉是肉的香味,海鮮是海鮮的鮮味,加上海鮮湯汁的提點,別有特點。”新品種的餃子搭配的是對應餡料裡海鮮烹煮出的湯,讓老魏吃的滿口流油,隱約有點期待明天沈何朝繼續“稱病”,他們就能繼續享用更多味道別出心裁的餃子吃法了。

    沈抱石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說話,他知道何勉韻就坐在外面,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和自己的“兒媳婦”說什麼。

    當年是自己逼著她簽了放棄沈何朝撫養權的協議書,雖然是在無數次爭吵之後的意氣之舉,但是他一直把照顧好沈何朝當成了自己必須的承諾和責任。偏偏大朝就不能說話了,這讓驕傲了一輩子的沈抱石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兒子、孫子和兒媳。

    所以他讓小夕隱瞞大朝的消息,所以在接到了那個莫名其妙來自腐國的電話之後,他立刻心虛地帶著大朝去了省城,生怕何勉韻知道了大朝不能說話的這件事兒再傷心難過,過不好現在的日子——大朝不能說話,那就是他沒有照顧好啊。

    老人不知道什麼心理原因,他堅定地認為沈何朝一直不能說話是被燒壞了腦子。

    所以他認為大朝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做下的孽,他必須對大朝盡心竭力全心全意。同時他也隱隱覺得是自己命數不好所以才會中年喪子還照顧不好孫子,也就不太敢去親近自己的孫女了,這是他的不甘,也是他的負擔。

    現在他被孫女調解著想開了,又更覺得自己對不起何勉韻,一個女人跑到國外去得多艱難啊,偏偏一對孫子孫女他都沒有好好的照料。

    坐在輪椅上也在調配著所有人干活的徐漢生偷空看看自己默不作聲的老兄弟,嘆了一口氣。

    大朝是怎麼不能說話的,這個倔老頭都把責任歸在了自己的身上,現在外面的那位也是愧疚得很,看來這事兒還有得撕扯。

    餃子館裡來嘗新鮮的人越來越多,光頭來彙報了沈何朝已經蘇醒的消息之後就立刻被拖去干活兒了。

    沈抱石假裝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那桌顯眼的洋人,正好看見坐在爸爸懷裡的小女孩兒對著自己的哥哥笑,他頓時就想起了小夕。

    這都飯點了,何勉韻這是怎麼回事,再怎麼樣孩子也不能餓著肚子啊。

    他叫了小川給那桌上三盤餃子。

    再看看那個總覺得和小夕小時候有點像的小姑娘,沈老頭兒想了想,自己去收拾了一個空著的小灶台。

    蒸餃要用燙面,就是用開水和制的面粉,沈抱石從掌勺的正川雄一那裡順來一點炒好的肉餡兒,再找出秘制的蟹子醬,默默地溜去自己做小吃了。

    黃瓜切絲去水、泡好的木耳剁成細茸、胡蘿蔔切沫、鮮蝦切成蝦泥。

    面團分成兩塊,一塊兌了綠色的菠菜汁,一塊兌了胡蘿蔔汁。

    重新調味還加入了香菇末的肉餡放進面皮裡,沈抱石一手托著面皮,一手靈活地在把餃子團轉著包成了四邊花瓣中間含蕊的樣子,花瓣纖細舒展,花蕊內裡凹陷周圍挺立。

    正川平次默默地看著沈抱石的動作,老人的態度那麼隨心寫意,動作瀟灑自在,完全不像是一個老人,那種態度和他的爺爺制作料理的時候那種嚴謹莊重全然不同。

    可是有東西就是相通的,相通在骨子裡。

    小小巧巧的樣子,怎麼看都非常惹人喜歡。

    金色的蟹子醬、綠色的黃瓜、橙色的胡蘿蔔、黑色的木耳、熟了之後就白裡帶紅的蝦泥一點點地點進餃子的花瓣和花蕊上。

    鍋裡水燒開之後架上蒸籠,顏色多姿多彩的小餃子放在裡面蒸制五六分鐘就可以上桌了。

    沈抱石拿出了一個黑花流紋的薄胎細長瓷盤,黃色和綠色面皮的五彩小蒸餃在上面各擺一行,像是兩排手牽手放學的小孩子一樣透著一股生意盎然的趣致。

    成子端出那盤蒸餃徑自走向哈特一家所在的位置。

    “這是沈大師專門給你們做的。”

    蘇仟盡職盡責地當了一回翻譯。

    成子看看身後,廚房的門簾子遮住了沈大師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說:“雖然用料不一樣,但是五福春這個餃子在我們那裡,是代表了對別人最好的祝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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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熗炒三老頭

    聽見五福春的名字,老魏和樂青林都顧不上自己的形像端著自己的餃子盤子前來圍觀。

    “沈大師會做蒸餃?沒聽說啊?”老魏覺得自己這兩天真是大開了眼界,擅長海鮮的沈大師會做蒸餃,傳說中大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孫女刀工精湛,這家子再出什麼奇事他覺得自己都不會再驚訝了。

    “花瓣輕薄花蕊挺立,沈抱石做個花餃也不是走一般的形制,面點的手藝老而精啊。”樂青林咂咂嘴,不好意思跟這個洋娃娃一樣的藍眼小洋妞兒說自己跟她換個餃子吃。

    蘇仟翻譯完了成子的那句話之後看了一眼廚房的大門,這下她知道了小夕那個對親近的人嘴硬心軟的勁兒是跟誰學的了。

    沈大爺,您這股別扭勁兒果然是小夕親爺爺!親的!

    何勉韻還是有點呆木木的,好像現在外面發生的一切都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妻子是這個樣子,哈特先生也沒什麼胃口。

    當然,不得不承認,剛剛的幾盤水餃的美味程度是他生平僅見的,上一次給他這麼充實飽滿的口感和讓人愉悅湯汁的滿足感的食物是Cici做的包子。

    凱瑟琳用手抓起一枚顏色漂亮的五福春,藍色的大眼睛看著餃子,像是看著一個易碎的藝術品。

    “這個可以吃麼?”她問蘇仟。

    蘇仟肯定地點點頭,心裡默想著我不跟小孩子搶吃的,將來讓小夕單獨給我包,到時候我左手端一盤右手端一盤……

    凱瑟琳小心翼翼地把小餃子擺回了原位。

    然後抱住了整個盤子:“都是我的!不許吃!我要帶回家去!”

    滿桌的人集體無言,旁邊的食客即使聽不懂凱瑟琳說的是什麼,看見她奮力抱住一盤餃子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

    弗雷德悄悄地捂臉,雖然他也覺得這些像七色花一樣的餃子很好看很誘人,但是他絕對不會像凱瑟琳這樣。

    店裡的人們正說笑著,沈何夕從大門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她抱著小膩歪的哥哥,是的,作為今天可以來店裡的交換條件,沈何朝必須全程抱著四斤多重的小膩歪,以保證他今天不會進廚房。

    雖然這個約束的方式有點幼稚有點可笑,但是因為這是妹妹要求的,所以沈何朝一定會遵守。

    在來之前,沈何夕還是告訴他,他們的媽媽應該就在店裡等著他。

    沈何朝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她這些年好麼?】

    “早些年苦了點,再次結婚之後應該是事事順遂了,還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是個惹禍精,一個是小機靈,還有一個小女兒非常可愛。”

    【肯定沒有小夕可愛。】

    聽見自己的妹妹用幾句話概括了自己生母和自己分別後的這些年,沈何朝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不激動了。

    她過的好,那就好了。

    他的妹妹看了半天發現他的氣色依然不錯,還是忍不住問:

    “哥哥,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看待媽媽的?”

    沈何夕自己從有了記憶開始就沒見過親媽,對她來說沒有感受過母愛就談不上失去,前世她見到的老婦人讓她心酸難過,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生母被哥哥的死亡如此折磨,憐憫大於親情本身,所以讓她在和母親的相處中不尷不尬處處退避,終於是什麼也沒遮掩住。

    那她哥哥呢?當年那個因為失去了母親才會在暴雨天跑出去的小男孩兒呢?這些年他們不敢當著他的面提何勉韻一句,生怕會觸動他的心傷。

    但是回過頭來一看,這些年也沒有人問沈何朝到底是怎麼想的,在別人沒有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用自己的沉默掩蓋了自己的內心,除了他想讓別人知道的,別人根本觸及不到他的內心深處的世界。

    年輕的男人輕笑了一下:【就算有什麼放不下,也該放下了。】

    他的親人是相依為命的爺爺和妹妹,那個被他鎖在心裡的人,當他打開門的時候,發現竟然已經忘記了她的容顏。

    這麼多年之後,她還能像過去一樣叫自己一聲大朝,那自己何不也試著別讓自己總是困在過去裡。

    他有更重要的人,應該放在自己心裡更深的地方,看著自己的妹妹暗含擔憂的表情,沈何朝露出了一個寵溺到讓人心醉的溫柔笑容。

    脫下了廚師的制服,沈何朝看起來依然是挺拔俊朗的大好年輕人,看見他進了餃子館,一些老客人都跟他打招呼,嘴裡笑著稱他小沈師傅。

    蘇仟騰地站了起來,同時站起來的還有弗雷德。

    “Cici!我好想你!”小男孩徑直繞過所有的障礙直直地衝了過來。

    這股活潑勁兒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曾經靦腆面癱的樣子。

    沈何夕就像她在腐國經常坐的那樣一把抱起了弗雷德,然後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男孩兒抱著他姐姐的脖子,非常賴皮地蹭了兩下也不肯說話,在他面前,一只小狗舔了舔他的臉。

    黑發藍眼的小家伙抬頭,看見一個黑發的東方年輕人舉著小狗微笑著他。

    這個人,就是我的另一個哥哥吧?

    好像和Cici有點像呀。

    還有點包子臉的小男孩兒也笑容靦腆地跟他打招呼:“哥哥,你好。”他說的是磕磕絆絆的中文。

    沈何朝的回答是舉起小膩歪,用小狗的鼻子蹭蹭他的包子臉,臉上依然是和善的笑容。

    弗雷德立刻回贈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露出了缺了兩顆牙的牙洞。

    亞瑟也走過來給了沈何夕一個擁抱,只是一段時間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個頭已經隱隱超過了他的姐姐。

    當然這並不耽誤他姐姐用空出的一只手摸摸他的一頭金毛。

    面對沈何朝的時候,亞瑟少年的表情就不是那麼發自內心的親切了。

    他只是對著沈何朝輕輕點了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沈何朝笑著單手抱著小膩歪,另一只手也拍了拍他的頭。

    被拍毛的亞瑟:“……”

    如果我現在反抗一定會被大魔王姐姐就地打死吧?

    算了,忍了!

    半大少年心塞地承受了輪番的拍頭,剛剛心裡那點對於這個哥哥的糾結與不滿竟然也意外地消散了。

    何勉韻慢慢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她看著現在健健康康站在那裡的沈何朝,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大朝,大朝,我是媽媽。”

    她的手在抖,就連身體都在顫抖,沈何朝看看自己的妹妹,還是抱著小膩歪走了過去。

    母子兩個人就隔著一個凳子和一條狗看著彼此。

    “大朝,我是你媽媽,你還記得我麼?”

    已經長大成人的沈何朝低頭看著她的母親,輕輕地點點頭。

    “大朝……大朝,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小夕……”看著自己不能說話的兒子,何勉韻也顧不得這是人來人往的飯館,抱著沈何朝的手臂號啕著哭了起來。

    哭聲引了忙到快昏頭的小川跑到後廚去喊他師爺出來。

    人來人往的餃子館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沈抱石領著他們去了隔壁的茶社。

    在這整個過程中,何勉韻一直嗚咽著抱著沈何朝,任誰勸說也不肯放手。

    面對這樣的境況,沈何朝不過是笑的溫和而包容。

    讓沈何夕和沈抱石越發的心酸,也讓蘇仟對這位哭泣的母親更加的不屑。

    真正該哭的人反而要包容做錯事的人,女人的眼淚有時候就是這麼能顛倒黑白的東西。

    茶社裡很清靜,正是晚飯的時間,就連茶社的老板都在沈家的小館子裡吃飯,他們要了兩壺茶,一行人就這麼坐下了。

    沈抱石一直很沉默,何勉韻的到來對他來說就是把他的錯誤攤開來擺在了陽光下,沒有照顧好大朝和小夕的愧疚讓他不自然就情緒低落了。

    懷著對自己爺爺的擔憂,沈何夕看了蘇仟一眼。

    到現在還對沈家兄妹有點心虛的蘇仟立刻心領神會,她以前所未有的乖巧體貼立刻帶著三個小家伙和小狗到了另一個房間去玩。

    何勉韻還在抱著自己的兒子抽泣,哈特先生只能代表她向沈抱石致歉,沈何夕還要充當翻譯。

    “沈先生,我的妻子最近一直對她在華夏的兒子滿懷愧疚,她很遺憾自己沒有參與到Cici和他哥哥過去十幾年的生活中,希望能夠彌補他們。我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Cici的哥哥。”

    沈抱石給他倒了一杯茶,長嘆了一口氣,驕傲了一輩子的老人低聲說:“是我的錯,是我沒照顧好大朝和小夕,大朝這些年受了太多苦,小夕……我也薄待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拒絕翻譯老頭這段自責的話語。

    “我的爺爺一直很照顧我們,哥哥的事情的意外,我們沒辦法把責任徹底地歸結到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何勉韻,用腐國語接著說:“媽媽,不管怎麼樣,我的爺爺用他能給與我們的最好的條件來照顧我們。哥哥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治好他的病,讓他能重新開口說話,比翻舊賬找原因要實際的多。”

    聽見自己女兒的話,何勉韻勉強恢復了理智:“我已經找了最好的醫院和最好的醫生。”

    她用顫抖的手摸向沈何朝的臉龐,被他有點不自然地躲過了。

    “我希望能盡快帶著大朝去腐國接受治療,我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他。”

    她看向沈抱石,老人避過她的目光,低頭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如果我早點知道大朝是現在這個樣子……我……”這句,她說的是華夏語。

    “如果你、哪怕多關心一下他們,你也不會到現在才知道、沈何朝是個啞巴。”正川雄一打開隔間的門走了進來,身後還有光頭推著坐輪椅的徐漢生。

    剛剛還是俯首認罪狀態的沈抱石此刻挑著眉頭吼他們:“這是我的家務事!”

    “我是你哥哥。”

    “你孫女揍我兒子的時候可沒覺得我是外人!”

    三個老頭的底氣是一個比一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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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五味心

    兩個老人的突然出現讓整個房間裡原本平淡交談的氣氛蕩然無存,加上一個給徐漢生推著輪椅的光頭裴板凳,看起來竟然有點像是電影裡的黑社會談判。

    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坐在一邊,三個老人和沈何夕坐在另一邊,剩下一個裴板凳很自覺地站在自己師父的後面。

    沈何朝因為被何勉韻死死抱著不放,正好坐在兩撥人的中間。

    剛剛在沈家的後廚房力一堆人堵在一起研究那幾個老外是什麼來歷,到頭來還是在外面吃飯的茶社老板知道的更多一些。

    畢竟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了,低頭不見抬頭見,很多事情彼此間根本是瞞不住的。

    於是,包括兩個老頭在內,在沈家的廚房裡的所有人都聽了一出先有“拋家棄子”,後是“哭尋兒子”的大戲。

    華夏的社會輿論對於女性偶爾格外的寬容——當她們成為母親之後,當然,更多的情況下是極其的嚴苛。

    對於一個母親,人們只有在一種特殊的條件下才會吝嗇於去給與一點的善意和體諒。

    那就是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在這些看著沈抱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兩個孩子的老街坊的眼裡,何勉韻就是這樣一個完全不值得原諒的女人。

    所以正川雄一和徐漢生才會在此時拋下廚房裡的事情跑來給沈抱石撐腰,生怕他們的老伙計再在這個女人身上吃了虧。

    正川雄一向哈特先生做自我介紹:“我是、沈抱石的大哥,是兩個孩子的、大爺。”

    沈何夕老老實實地如實翻譯了。

    “華夏有句話,叫長兄為父,作為沈抱石的家長,我想知道這位女士……”老人用手指了指何勉韻,“是來做什麼的。”

    哈特先生站起身對這位威嚴的老人行了一個禮:“您好,沈老先生,我的妻子來華夏是想來看看她的兒子和女兒,同時我們希望能找到方法治好她兒子。”

    哈特先生看向自己一直坐著的妻子,表情有些無奈。

    沈何夕翻譯完之後,沈何朝扭頭看向何勉韻。

    她是那麼慈愛地看著他,目光裡滿是曾有的溫柔與疼愛,和他模糊的記憶裡是那麼的相似。

    在一瞬間,沈何朝想問她,為什麼一直這樣看著我的您會狠心舍下我和小夕離開,但是他沒有。

    這個答案對他已經不再重要,他的世界沒有那麼大,去裝下一個曾經拋棄他又想來找回他的母親。

    雖然弄清楚這件事,花了他很多年的時間。

    【謝謝您回來看我,我很好。】

    他在小本子上這麼寫著。

    這樣怎麼能叫“很好”?不能說話怎麼能叫很好?何勉韻想反駁自己的兒子,結果還是忍住了,在小夕的身上她已經犯了的錯誤,現在面對大朝她絕對不能再犯第二次。

    就像她丈夫說的那樣,這兩個孩子的人生經歷她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也就沒有資格去強制要求他們為了自己改變自己的人生。

    “別再犯錯誤,把他們當成亞瑟和凱瑟琳,去傾聽和體諒。”她對自己說。

    殊不知剛剛的那句“如果”,已經讓聽見的正川雄一和徐漢生對她心生不滿。

    在這兩個老頭看來,小夕的這個母親這麼多年對兒子不聞不問突然回到華夏,就是別有所圖,還要指責自己的老兄弟,簡直是讓他們忍無可忍。

    “小夕,我記得、那個金發洋人跟我說過,你願意去錄那個節目,就是為了、找人治好不會說話的人。”

    他看向沈何夕,艾德蒙以為正川雄一是從小看著沈何夕長大的血緣長輩,所以特意找了個時間打電話給他摸底,通過正川雄一的那個翻譯,他們聊了半個小時。

    當正川老爺子聽說了那句“給不會說話的人找醫生”的時候,他就知道沈何夕這個鬼精鬼精的小丫頭是想治好她的哥哥。

    現在他把這件事兒講出來,讓在座的人們都震驚了,他們看向這個再有兩天才滿十八歲的女孩兒,想不到看起來清瘦文靜的女孩兒會用這樣的方式關心著自己的哥哥。

    沈何朝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大爺說的是真的?】

    “是,我是去做了一個節目,那個制作人人脈挺廣的,我才加了這麼一個附加條件。”

    沈何夕覺得現在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像是各種:“老懷欣慰”、“你長大了”、“沒想到這麼乖巧可愛”、“好孩子”、“我從前看錯你了”之類的八點檔電視劇裡的眼神,弄得她真是十二萬分的不自在。

    “問題是我哥哥不肯治,我跟他說了好幾個月了,他一直堅持不肯治。”

    快點轉移焦點吧,別再盯著我了,你們這樣我很不舒服啊。

    老芯子的姑娘對這種顯得自己金光閃閃的氛圍是極其地適應不良。

    何勉韻此時的心情非常地復雜,她一直以為沈何夕的那份工作是出於少女的虛榮心,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自己的女兒,心裡裝著這樣的秘密,行動上又這樣的目的,可是她一個字也沒用透露給自己。

    作為一個母親,她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到了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了她丈夫的告誡,她連自己相處了一年的小夕是個怎樣的女孩兒都沒有看清楚,又怎麼能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想要什麼呢。

    這麼一想,何勉韻又想起了剛剛兒子不願意讓自己去摸他的臉,小夕從見面到現在除了叫自己一聲媽媽再沒有和自己單獨說過一句話。

    這兩個孩子的心,她是不是就再也挽不回來了?

    這樣一想,她的整顆心都疼了起來。

    沈抱石瞪向自己的一臉平常的孫女,忍不住拍了桌子:

    “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跟我說?你一個小姑娘在國外還跟人談交換談條件,還做什麼節目,萬一被人騙了怎麼辦?那些醫生你是怎麼問的,你自己一個一個去找的?你得多累?你怎麼就不能跟我說一聲,哪怕我多給你點錢讓你去的時候打張飛機票也行啊,你怎麼就這麼倔?!”

    沈何夕從來不怕老頭拍桌子,看他激動成這樣,她安撫地摸了摸自家老爺子的肩膀:“我是打電話問的,只有這一位確實有把握的還離得近的我去看了一下,去的還是他在醫院的辦公室。那個工作是蘇仟幫我談的合同,她在那兒還是吃不了虧的。不生氣不生氣哈。”女孩兒特地隱去了在認識艾德蒙之前她幾乎跑遍了整個腐國的那段經歷。

    沈抱石還要念叨兩句,看見自己的孫女難得在別人面前這麼給自己面子,他輕咳了兩聲就這麼糊弄了過去。

    女孩兒在自己爺爺的手臂上輕撫了兩下,臉上一派的孝順可愛溫柔體貼,就是那個動作跟她給小膩歪順毛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發現了這一點的沈何朝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三個人之間這樣的互動讓整個隔間裡的溫馨氣氛頓時濃到化不開,不管怎麼看,都讓人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有爭執有關心有安撫……也有快樂。

    何勉韻五味陳雜地地看著這一幕,她當年離開的時候,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她面對這樣的情景應該怎麼辦,或者說,她離開之後的這些年,完全沒有對自己的兩個孩子在華夏能夠生活幸福的預期。

    這裡對她來說是充滿噩夢的泥潭,不管是怎樣的眷戀與疼愛,在遭遇了這裡的灰暗無奈之後她都舍不得去觸碰和提及。

    現在她問自己:

    如果沒有對孩子的好的期許,作為一個母親,怎麼舍得離開。

    如果認為華夏是一個痛苦的囚籠,她作為一個母親,怎麼舍得把孩子留在這裡。

    答案,是自己對自己的沉默。

    然後終於明悟到了她自己自私到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地步。

    對很多事業成功,生活幸福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並不是他們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財富,而是有一天她自己扒掉了自己裹在外面最光鮮亮麗的外衣,然後終於正視到自己一向義正言辭唾棄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如蛆附骨。

    何勉韻不知道自己能再說什麼來表達自己多麼地愛護自己的兩個孩子,她松開抱著沈何朝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大朝,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治好自己呢?”

    沈何朝搖了搖頭:

    【我有喜歡的事業,也有爺爺和妹妹,能不能說話對我來說無所謂。】

    “可是對我們來說很有所謂,我們希望你能自信地自己對別人介紹你的菜,我們希望你嫩如果往外走的更遠,不會因為這點能夠治好的小缺陷而被人誤解甚至傷害。你明白麼?哥哥?”

    說出這段話的人是沈何夕,她看著自己的哥哥,“我再也不會因為有一個不會說話的哥哥而難過,但是我難過別人可能會更難理解你,你理解我的意思麼?”

    她哥哥的回答是微笑摸頭來一套。

    【我懂的。】

    從聲音上來看,這段對話更像是沈何夕一個人的獨角戲,只是沈何朝的表情是那麼的專注和認真,讓人能夠清楚地“看”到他聆聽的態度。

    何勉韻看著自己的一對兒女,完全插不上話,或者說,這件事其實自始至終根本不需要她的態度和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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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紅綠疙瘩湯

    一場談話進行到了晚上七點多,最終還是沒有達成什麼結果,在結束的時候,何勉韻提出要自己跟沈何朝談一談。只有他們母子兩個人的交談。

    沈何朝點點頭同意了。

    於是老頭兒天團表示他們繼續回廚房主持晚餐的收尾工作。

    沈何夕和蘇仟帶著三個小孩子打算去周圍逛一逛,還附帶了一位哈特先生。

    幾乎是轉眼之間,茶社的隔間裡就只剩了何勉韻和沈何朝這對母子。

    時間曾經賦予何勉韻太多的厚愛,讓她看起來像是一位被愛情滋養的少/婦。這一個多月來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內心的折磨讓現在的她倒是更符合自己的年齡一些。

    “在小夕來腐國之前,我最後一次想起你是在七年前的華夏年,唐人街有一個小孩子長得和你當年很像。”

    女人語氣平靜地說,當她正視了自己的自私,那些被她蓄意遮掩的過去就一點點地在她面前越來越明晰。

    那個孩子她看了一眼,就覺得像是三歲的大朝,於是她抱起了剛過兩歲的弗雷德快步離開了。

    沈何朝給他的母親續了一杯茶,拿起筆,低頭寫下自己的回答。

    【在見到您之前,我最後一次想起您是在半個多月之前,我聽聞了一個兒子欺凌自己父親的慘劇。那時候我就想,為什麼弱勢的人總是被拋棄的哪一方。】

    女人看著本子上的字,嘴唇抖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離開在她看來有太多的原因,可是對於孩子是怎樣的傷害,她從來不敢去想。

    【去年,小夕打電話罵爺爺關心她還關心的別扭。那幾天老爺子都是自己喝酒,喝醉了就跟我說他對不起我們,是他趕走了我們的媽媽。】

    筆畫有力字跡端正的字一個一個從筆尖出現,沈何朝用前所未有的長句寫著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

    這些東西是他和他爺爺之間的秘密,如今訴諸於筆尖,也只有他和他的生母知道。

    自從他不能說話之後,他的爺爺一直很自責,這些他是去年才知道的,老頭子一直把自己當成支撐著沈家的一棵樹,也是直到去年沈何朝才意識到這棵樹也會累會痛會摔倒。

    人們總是忽視那些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所以不自覺就傷害了最寶貴的一顆心。

    比如曾經妹妹不理他的時候他也會心疼。

    比如他忘了自己的爺爺也會衰老會擔憂。

    【其實,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走。你是天上的飛鳥,這裡只有海沒有天,你在這裡很難獲得幸福和滿足。】

    記憶中母親身上的書香氣和他父親身上的油煙味斑駁交雜在一起,即使他們的臉上都是笑容也撫平不了母親額頭上淺淺的痕跡——那是眉頭常蹙才會有的。

    【這些年爺爺都沒有當著我的面提起你,也沒說你的不好。我想其實你們都是好人,不過是立場不同的好人。】

    一個向往著自己期待的人生,一個把家族的責任看得高於一切。

    單獨來看,每個人都沒有錯,放在一起,卻是彼此傷害。

    所以這兩位截然不同的“好人”選擇在孩子們還懵然不知世事的時候替他們決定了命運,希望他們按照自己各自的期待走下去。

    事到如今無論是愧疚還是懺悔都不能再改變他們兄妹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去選擇的人生軌跡。

    何勉韻能夠理解,“好人”這兩個字是多麼客觀又理性地評價,在這個的背後,是她的兒子已經能抽離自己的感情來看待他們一家人這些年的分崩離析的過往。

    她知道自己對於別人算得上是個好人,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到頭來只得到兒子這樣的一個評價,她說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

    【就算再給您十次、一百次的機會選擇,您也會選擇離開,所以您根本不用愧疚。】

    沈何朝寫下這句話,覺得自己的心陡然變得開朗了起來。

    既然是必須會去做的事情,那愧疚就是最沒有價值的存在,只能拖慢人前進的步伐,讓人變得不快樂。

    這些年,他真的過得很好,他的人生自始至終只有一條路,他沒有不喜歡的權利,也沒有懈怠和退縮的資本,所以他走得泰然且快樂。

    二十多年生命中全部的不甘心,不過是媽媽當年拋下了他和他妹妹。

    現在這些不甘也已經抹平了,不是因為媽媽回來了,不是這個女人抱著自己如何的哭泣,只是因為他想通了自己應該把自己的心放在更值得的事情身上。

    這份豁達與開闊,大概就是他和他妹妹性格中最大的不同。

    何勉韻看著這張紙,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自己的兒子安慰,會被自己拋下的、遺忘的、舍棄的兒子安慰自己。

    “大朝,你真的不恨我麼?當年我要取道花市去港城,為了那張能買到船票的介紹信,我就簽下了放棄你撫養權的協議,我真的是對不起你們的一個自私的媽媽。”

    沈何朝點點頭。

    【我知道那份協議。我十八歲的時候,爺爺把那張紙給我了。】

    上面寫了一個女人願意放棄自己兒子的撫養權,條件是讓她能夠成功抵達港城。

    簡單又直接,她輕松愉快地用這個換到了自己的未來。

    所以現在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我厭惡,在她知道自己是個啞巴之後開始折磨她。

    何勉韻再一次沉默,她確實是徹徹底底地放棄了撫養權,但是這些年的不聞不問也是她自己放棄了自己對沈何朝的一切義務。

    既然曾經沒有盡到義務,現在又談什麼權利呢?

    【等到將來,您退休了,覺得想要四處走走,就來我這來吧。我給您准備一套房子,能看見海的,您累了就回來休息,或者在這裡呆煩了就再回腐國去。您的丈夫是很好很好的人,我這裡的門永遠對你們一家敞開。】

    男人笑的柔和,和女人相似的眉目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憤和憂愁。

    他寫的都是真心的。

    何勉韻又喝了一口茶,無論沈何夕在她的面前是乖順體貼還是爭鋒相對,她都知道自己女兒的心裡是有自己的。

    面對兒子這樣的柔和與包容,她是徹徹底底的無能為力了,這個孩子的心裡似乎太寬廣也深沉,讓她看不到邊也摸不到底,只能沒著沒落地跟著他的步調走。

    她想要求得兒子的原諒,但是原諒不是求來的,更像是被賜予的。

    她想要說服兒子去治好自己不能說話的毛病,結果在這件事情上她未成年的女兒做的比她更多,多到讓她沒有了立場。

    她想要一份心安,這樣的沈何朝卻讓她覺得自己是長長久久永生永世的虧欠。

    這樣一想,剛剛隱隱作痛的胃部突然更疼了起來。

    沈何朝注意到了她捂住自己胃部的動作,表情關切地看著她。

    何勉韻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什麼:“我只是最近吃的有點少。”

    沈何朝看她的臉色陡然蒼白就知道了,她哪裡是吃的有點少,恐怕是就沒怎麼吃。

    【您在這裡等一下。】

    沈家的後廚房裡東西都收拾了差不多,三個老爺子都撤了,只剩下一群年輕人在研究是吃蒜炒茼蒿配面條還是去前面大家每人花點錢吃烤肉串。

    小川、成子和文河支持去吃肉串,正川平次表示無所謂,光頭堅持吃面條——因為他窮。沈何朝走了進來,小伙子們也顧不上吃什麼了,還是老板/師父/師兄/朝君的身體更重要啊。

    沈何朝只能在他們的包圍下轉個圈,再讓成子試試自己的體溫,文河把把自己的脈,表示自己真的是沒什麼事兒了。

    拍開小川渾水摸魚要摸他肚子的手,沈何朝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張大票。

    【今天我一病,你們也都累壞了,去吃烤肉吧,我請客。】

    除了正川平次的目光依舊擔憂,這群粗枝大葉慣了的年輕人歡呼著奔去了外面。

    “烤雞翅我左手一個右手一個!”

    “笨,吃什麼烤雞翅,三百塊錢一人一只烤雞都夠了。”

    “你才是土包子,在這兒最好吃的是烤魚!烤深海魚!烤海蠣子!烤蛤蜊!”

    正川平次也被自己的伙伴們拽著往門外走,只剩下老店裡,那個一直沉默的年輕人慢慢地走向廚房。

    打開廚房的燈,沈何朝走到自己站了幾年的主廚位上。

    他要給自己的母親做一次飯。冰箱裡還有一點豬肉和鮮蝦,菜籃子裡有一個西紅柿和一把茼蒿。

    先把豬肉用蔥姜炒香炒熟,取出肉放在一邊的盤子裡,淨鍋。

    鮮蝦剝開,蝦皮蝦肉分開放著,番茄燙一下去掉外皮。

    在鍋裡放油,煸炒鮮蝦的皮到出蝦皮被榨干,挑出被炒干的蝦皮扔掉,此時的鍋裡的油變成了紅色,鮮香的味道開始溢出。

    然後放入切成小丁的番茄繼續翻炒到鮮香味道轉入了一點酸味再放肉片,此時放入一點調味的花椒粉和香料粉,等到材料混合好了之後,就加水燒煮。

    一小碗面粉用滴滴答答的水打成絮狀,每一粒都要細薄又不粘連。

    蝦肉也在取出蝦線後被打成了蝦泥,混入蛋清攪勻。

    鍋開了,紅色的番茄丁在湯裡翻滾消融,年輕的男人動作又快又勻地把絮狀的面疙瘩撒進了鍋裡。

    紅色的湯汁裡浸入了白色的面,攪拌了兩下面疙瘩就漸漸地浮了上來。

    沈何朝看了一眼鍋,拿出了一把的茼蒿開始清洗。

    茼蒿是一種特別有意思的蔬菜,愛的人是真愛,討厭的人也說不上自己是怎樣的討厭,它裡面含有特殊的揮發性芳香精油,能夠開胃清火安神養心。z

     正適合此時的何勉韻。

    鍋裡再次燒滾之後,沈何朝站在離鍋半米遠的地方,一只手拿著裝著蝦泥的盤子,另一只手捏著廚房裡包餃子用的竹片。

    手腕輕甩,手指穩且准地用竹片把那一點點蝦泥撇進煮沸的鍋子裡。

    灰白色的蝦泥在男人的手裡像是投林的乳燕點水的蜻蜓,輕又准,迅且美。

    沈何朝的表情無比的平靜,他好像是在看著鍋,又好像是透過那沸煮出的水汽看向那個奔跑在大雨中的小小男孩兒,蝦泥飛向鍋中,像是一段段的曾經,一絲絲的不甘都在這樣的熱氣裡,混雜了五味、融和了清香終究成了妥帖包容的一鍋果脯的面湯。

    茼蒿切成小段,最後灑進鍋裡,在它的奇特香氣被催發卻又沒逸散的時候,一碗紅綠疙瘩湯就撒鹽出鍋了。

    沈何朝特意找出了一個黑色的海碗裝了這一碗湯,旁邊搭了一小碟拌了芝麻和醬油的芥菜絲。

    正要端起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咳了一下。

    “呵……”

    希望,還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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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5:50
第99章 燒茄子

    哈特一家還要在國內停留一段時間,當然,現在是沈何朝的心裡她已經不是重點。

    重點是……怎麼打消妹妹覺得自己是燒壞了腦子才不能說話的想法。

    其實沈何朝當年的失語症只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好了,但是心理上的失語持續了幾十年。

    他知道自己願意,其實是能發聲的,但是這麼多年沒用過嗓子,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當然,沈何夕還顧不上一大早自己的哥哥偷偷瞄自己的小眼神,昨天在熱騰騰的廚房裡忙了一通無論是正川雄一還是徐漢生都有一點吃不消,早上醒來一個頭疼一個胸悶。

    沈何夕給兩個老頭捏著鼻子灌了藥,為了以防萬一她還讓看起來很健康的沈抱石一整天不喝茶水改喝綠豆水。

    早上的菜是沈何朝去買回來的,買完菜之後,他也被自己的妹妹強制勒令繼續休息。

    【那今天餐館停業麼?】

    三個老頭倒了倆,還剩一個也撐不下來,現在沈何朝自己也休息了,餐館怎麼辦。

    女孩兒笑著指了指自己:

    “這兒還有個身強體健的呢。”

    想到自己被妹妹一只手臂摁倒在床上,再想想自己情緒激動就暈倒了,沈何朝灰溜溜地保持了沉默。

    不止他保持了沉默,就連情緒依舊有點低落的沈抱石對自己的孫女去“占領後廚房”都沒有意見:“想怎麼玩怎麼玩,讓你哥哥休息一下是對的,你要是有本事玩出事兒了,還有我這個爺爺給你擔著呢。”

    於是這一天,沈家餃子館的後廚房裡,迎來了新的代理大廚。

    性別:女

    年齡:還差一天十八歲

    特長:刀工精湛,其余未知。

    本該是最不被信服的一個人,偏偏後廚房裡的一群年輕人沒人敢說個“不”字。

    沈何夕指點裴板凳刀工的時候所有人都看過,就憑那一手本事就足夠她在廚房立足。

    在廚房這種地方,大家全靠手上的功夫說話,只要廚藝好,年齡、性別、長相都不是問題。

    女孩兒身材纖瘦,那些給男人准備的廚師制服她穿不了,只能自己挑了件棉質的T恤,外面系上圍裙戴上套袖,再加上一張嫩生生的臉,看起來不像是大廚倒真像是來打雜的。不管怎樣,她就是這麼風風火火地上崗了。

    第一天,就連老魏的那條金舌頭都沒嘗出來沈家的餃子館的主廚換人了。

    吃了一頓海腸豬肉的餃子他還感嘆了一下今天的海腸挺新鮮。

    樂小川背著人的時候偷偷給了他一個鄙視眼,就這樣還說能在十個同樣的點心裡面吃出唯一一個帶脂粉氣的呢,現在一盤子餃子都換了性別了你還吃不出來。

    其實作為一個主廚,廚藝只是比較重要的一部分,有很多廚藝極好的廚師可能能登頂名廚但是當不了一個廚房裡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主廚。

    因為一個好的主廚必須精通管理學的知識,這些知識可能並不是來自於書本,而是他們自己一點點摸索總結出來的。

    菜單制訂、成本控制、人員調配、時間把控、流程掌握……這些都是一個主廚的分內工作。

    在這些方面,沈何夕的表現簡直讓人刮目相看,她完全沒有一般人新接崗位後的彷徨與生澀,無論是廚房裡哪一個方面的工作她都表現得游刃有余。

    一天忙下來,包括一直小心翼翼的正川平次在內都對她有了兩分的佩服。

    晚飯的時候,三個老頭加上進店必須抱狗的沈何朝都來了館子裡吃飯,說是要嘗嘗小夕的手藝,其實何嘗不是來給他們家的寶貝丫頭撐場子。

    看見沈何朝從外面走進來,沈家的老食客們都愣住了。

    這小沈師傅坐在外面,那裡面忙活著的人是誰?

    沈抱石對著裡裡外外的老客們抱了下拳:“我家的大朝這些年多謝各位關照了,他還有個妹妹,趁著暑假出來練練手,手藝是分毫不差,就是小丫頭沒經過事兒,大家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管跟我老沈頭招呼。”

    話是說的八分懇切兩分謙遜,其實誰都聽明白了,這老爺子是來給自己孫女搭架子的,吃得好那功勞是他孫女的,吃得不好火氣往他這把老骨頭上撒。

    沈何夕在廚房簾子後面聽見了,笑著說了一聲老別扭就讓人把煮好的餃子往外端了出去。晚餐在沈家餃子館的還有照例免費的蘇仟和舉家前來的哈特一家。

    聽見沈何夕在廚房裡頂替了哥哥的位置,何勉韻很平靜,大朝就是該休息了,站在女兒的角度這是體諒她哥哥,自己應該認可才對。

    這麼一想,她整個人都松快了下來。

    就算弗雷德跑到後廚去看他姐姐工作,順便品嘗菜肴,她也沒用表示出任何的不滿。

    第二天是沈何夕的生日,還沒來得起收禮物,她先鎮壓了她哥哥打算復工的企圖。

    “以前咱們的生日都是一碗面條就過了,你在接了館子這麼多年因為過生日停過生意麼?”

    沈何朝搖了搖頭。

    女孩兒聳了一下肩膀:“這麼多年你都沒有因為過生日停,我又有什麼理由停了館子的生意呢?”

    即將成年的小丫頭撅著嘴聳著肩,換來了她哥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我給你做長壽面吃。】

    “好啊!”女孩兒笑著點點頭,接著又補充,“我還要吃燒茄子。”

    沈何朝全都答應了。

    女孩兒又提起了最近的重點事件:“你什麼時候去治不能說話的毛病?趁著現在我能替你守著館子你得趕緊呀,這麼好的機會真不多。”

    年輕的男人又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等你過完生日我再送走文河和成子,先找個國內的醫生看看。】

    沈何夕驚喜地想要跳起來:“你答應去看醫生了?”

    沈何朝點了點頭。

    【別高興的太早,能不能好還不一定。】

    十幾年沒有發聲,他的嗓子退化到連出氣音都萬分艱難的地步,究竟能不能說話,還是未知。

    沈何夕才不去管什麼不一定,她堅信自己的哥哥一定能治好,她已經做了那麼多自己以前沒有想過的事情,達成了那麼多自己從來不曾奢求的願望。

    她的哥哥比她更值得收到上天的饋贈與珍愛。

    一定能治好的。

    我一定能親耳聽到哥哥叫我妹妹。

    想到這裡,女孩兒歡呼了一聲,給了沈何朝一個大大的擁抱:“你早就該這麼懂事了,我這就去查哪裡有號的醫院專科。”

    沈何朝笑著應了,也不去計較小夕變相說自己不懂事,只是在心裡默默祈禱自己的妹妹知道真相的時候不會太生氣……打自己一頓是可以,千萬別哭啊。

    知道了小沈師傅休息由他妹妹頂崗,第二天店裡就少了幾個老面孔,他們都是沈何朝的忠實擁簇,知道沈何朝不在,哪怕那餃子的味道和他做的一模一樣,他們吃在嘴裡也總覺得不是那個味兒。

    沈何夕對他們的心思很理解,也不在乎別人是怎麼看待自己這個女主廚的,從小學徒到主廚的路子她完完全全地走了一遍,其中的艱辛早就參透了十之八九。

    上午十一點,開始有食客來吃飯了,客似雲來,挑事兒的也來了。

    “不是說沈家換人了麼?怎麼賣給我們的餃子還是這個價兒?”

    一個來提冷凍餃子的酒樓采買坐在沈家餃子館的大堂裡就開始發難了。

    “你是什麼意思?”

    提著二十斤餃子的幫工小川把餃子放在自己身後,掐腰看著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

    “我說你們沈家的餃子既然換人了就得降價,沈何朝的餃子值這個錢,他妹妹算哪根蔥餃子也敢賣這個價?”

    中年男人洋洋得意,恍然不覺得旁邊的人都在用看傻瓜的目光看他。

    小沈師傅又不是以後不出現了,你現在打了沈家的臉,以後你們酒店還想不想愉快地賣沈家的海鮮餃子了?

    小川被他這副樣子氣到不行,偏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堵回去,他來了這麼久還真沒遇見這種來找茬的。

    在後廚聽見對方挑釁的話,裴板凳拎著菜刀就要往外走:“哪個龜兒子來找我們的茬?”

    他這種流氓氣息濃重的舉動被成子和文河當場*。

    正川平次拍拍自己的手鄭重其事地說:“談判這種事情我比較熟,還是我去吧。”

    一只素白干淨的手從他身後摁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再次蹲在了菜架子的邊上。

    “人家已經指名道姓問我是哪根蔥了,我在後廚裝蒜豈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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