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心有不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81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2:59:18
第80章 清茶一杯

    穿著普通但是長相漂亮的女孩兒帶著笑容朗聲說:“聽說元大廚有三樣四要,三樣拿手菜是奶湯元魚、湯爆三樣、筒子雞,四要是要名要錢要食方要消息……我們沒命沒錢沒食方更沒消息,只能用這點小東西來請元大廚出來見一面了。”

    難得說話帶了一點江湖氣的沈何夕看見這個中年矮胖子,竟然覺得有點懷念,也有一點不適應——五年以後的這個腦袋明明是個干淨利落的光頭啊,現在這種地中海猥瑣大叔的造型是要搞什麼?

    元三同看了沈何夕一眼,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兩個女孩兒也正大光明地任由他看著,且不說沈何夕的長相也是回頭率相當之高的美女,單憑蘇仟這張妖孽的臉和身材也沒引得這位圓胖大廚什麼歪歪的眼神,也足以說明這個人雖然油滑了一點,但是行事作風應該還算是正派。

    “有事兒直說,兩個女娃娃跑出來,你們家裡人也不擔心。”言下之意就是覺得她們兩個還是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

    沈何夕毫不介意地輕輕搖了一下手:“元師傅,我們是有事要找您幫忙。”

    “找我?”元三同看著面前的兩個漂亮的女孩兒,只能看出家境不錯教養良好,還都有一雙細嫩的小手,大概也和廚子扯不上關系,這樣的嬌嬌女會有事兒找自己幫忙?

    一直跟他說話的那一個女孩兒站了起來,比他還要略高挑一些,她對他點了點頭點了點頭:“我來找您打聽一點事兒。”

    元三同拍了拍自己頭頂那塊反光區域:“你們兩個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怎麼也學著大人找我元三同問事兒啊?”

    高挑的女孩兒嘴角帶笑:“因為這個合意居最有名的除了您的奶湯元魚,還有您在省城的無所不知啊。”

    沈何夕沒有像往常站成一樣腰板筆直、雙手放在身前的挺拔姿態,她有點懶懶地扶著兩個桌子之間的欄杆,身體微微前傾,有那麼一點的漫不經心的江湖氣。

    元三同臉上帶了三分的笑,任誰看都覺得笑的很假:“呵呵,我是個廚子又不是看孩子的,沒空陪你們兩個小女孩兒過家家”。

    沒想到如今的元三同比幾年之後還要看不起女的,兩個女孩兒辛辛苦苦找上門他連問也不問就要趕人走。

    蘇仟聞著這滿室菜香,在沈何夕的背後放下手裡的青花瓷小茶杯,招了招手又把跑堂的叫了過來:“剛剛那個奶湯元魚,我要一份,要有魚的。”

    半個館子裡的人聽了這句話都笑了:“這姑娘還真以為元魚的魚啊?”

    “姑娘你外地來的吧?咱這的元魚可是長壽魚啊,千年元魚哈哈哈……”

    蘇仟不明所以地看著飯堂裡人們說說笑笑的樣子,沈何夕轉過頭來跟她說:“元魚不是魚,是鱉,也叫甲魚……也叫王/八。”

    她扭頭瞥了一眼身後的中年男人。

    王/八?

    雖然吃了很多華夏美食但是對於某些國外真的沒有的東西,蘇仟是真的不清楚了。此時看著沈何夕臉上的表情,她心裡突然明白了什麼:

    “王/八……不是不好的意思麼?”

    “但是王/八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還能吃。”沈何夕的語氣裡有一點蓄意的戲謔。

    “那王/八蛋呢?”

    “也有,也能吃。”

    哦……蘇仟覺得又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向自己打開了,華夏烹飪的食材來源真是廣泛啊……難道天天罵別人王/八王/八蛋就是為了把人煮來吃麼?這個連罵人都如此奇特的國家,到底有多少好吃的東西在等待自己發掘?

    蘇仟覺得自己這一趟來華夏真的是來的值了。

    “小姑娘,你們這什麼都不懂,就來找我元三同,是不是也有點太看不起我了?”

    奶糖元魚是合意居的招牌菜,但是合意居的老板偏偏也姓元,所以在合意居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能在這裡提元魚就是王/八。

    現在沈何夕和蘇仟兩個一口一個王/八,讓元三同覺得自己簡直是被指著鼻子在罵。

    “我聽我干爺爺說元大廚一向急公好義消息靈通,沒想到居然這麼大的氣性,和我們兩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剛剛因為是“小姑娘”而被對方嫌棄,現在沈何夕就用同樣的三個字兒糊了對方一臉的“為老不尊”。

    元三同差點氣笑了,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兩個小女孩兒,一唱一和又刁又鑽還真有兩分對了他的脾氣。

    “你們兩個來找我到底是干什麼?”

    沈何夕看了看人聲鼎沸的大堂,指了指合意居的後院:“元大廚,咱們可以找個僻靜地兒說兩句吧。”

    合意居前面是個二層小樓,後面是一個院子,一側是廚房,另外兩邊都是館子裡的雅間,元三同打開了一個剛剛收拾完的雅間帶著兩個女孩兒坐了進來。

    “別浪費我的時間,有話快說。”說完了再算你們當著我的面說元魚是王/八的賬,元三同舉著茶壺打算往自己嘴裡倒一口濃茶, 。

    沈何夕就直截了當地問了:“您最近是不是在打徐家大白羊湯的主意?”

    “噗!”元三同差點同把嘴裡的茶噴了出來。

    女孩兒老神在在地繼續扔重磅炸彈:“我只知道徐家的那個兒子可不止找了你一個賣家,而且每家都收了定錢。”

    元三同除了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小有失態現在是一直不動聲色,沒有聽到這個女孩兒說出她自己的目的,他也不會隨便就表了自己的態度。

    “我知道元師父想要的大白羊湯裡面藏香藏鮮的訣竅,可是就這麼被人坑了一次,那可就太慘了,一張方子您至少得花兩萬吧?定錢給了多少?五千?說不定有人給了五萬、十萬……比如,一直想要在調湯上更進一步的聚仙閣,再比如牌子更老更硬的秋湖飯店,或者才開了兩年但是財大氣粗的梅香園。”

    沈何夕也在觀察著元三同的神色,她說的這三家店到底買沒買徐家的湯方她是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這三家一直和合意居不對付。

    當年她就是是在秋湖飯店學藝的時候認識的元三同。

    秋湖飯店的李師傅也是她爺爺的老朋友,但是為人上實在是有點不堪,明明拿了沈家十技中的冰爆法,但是教她的時候藏頭露尾應付了事,還把她當成免費勞力整整壓榨了半年,就是想逼著她自己放棄學習離開省城。

    從沈家出來就沒想再回去的女孩兒在省城孤立無援受盡磋磨,就是在她已經艱難到想要放棄的時候,恰好一向消息靈通的元三同元大廚在省城的名廚展上嘲笑李師傅“頂著廚子招牌,干的不是地道的事兒”生生逼著偽君子的李師傅當眾答應了教沈何夕控火調湯的本事。

    後來沈何夕學成之後向元三同道謝,一個是外表高冷內裡促狹勁兒十足的小姑娘,一個是外在嘻嘻哈哈內秉風雷之性的廚界百曉生,兩個人一來二去就這麼熟了起來。

    某日一起聊天吹牛,兩個人說著說著就開始各自揭短,沈何夕剛說完自己剛學藝的時候連灶頭的都搞不懂,把木頭往爐灶下面的通灰孔裡塞,喝了幾口小酒的元三同就開始講起了自己被人騙了的經歷。

    “徐家的老爺子那是一輩子沒干過虧心事兒,當年他爹說是……犯了錯,後來人們就找到他頭上,那幾年他是連個不字兒都沒說,一條腿就是那麼瘸的。你看看,臨了讓自己的兒子把湯方當成東西給賣了,還賣了好幾家,都TM是假方子。要我說啊,也是我們這些人的報應,貪心徐老爺子的東西,結果都賠了錢還丟了人。”

    年輕的沈何夕把這件事兒當成笑話來看,可是偏偏記在了心裡,偶爾想起來的時候總覺得心裡酸的厲害——如果不是元大廚幫了自己這一次,沈家豈不是送了方子自己還沒學到本事。

    “小姑娘,你們想要什麼直說吧。是,我是跟徐寶樹買了大白羊湯的方子,已經給了定錢。既然你們著兩個從外地來的小姑娘連省城這幾家店的糾葛都知道的這麼清楚,還故意點出了和我關系不好的幾家店,那肯定也是衝著徐大師來的吧?”未來的光頭如今的地中海用一個青花茶壺給兩個女孩兒的杯子裡都續上了一杯茶:“天下第一泉的水泡出來的茶,你們來了省城不喝一次那算是白來了。”

    沈何夕低頭喝了一口,茶香的味道中似乎略帶甘甜,衝泡綠茶的水講究的是水輕浮無雜,所以有了古時傳說裡雨水、雪水、露水的貯藏衝泡的講究,相較而言,泉水只能算次而再次,但是這裡的泉水清冽甜柔遠勝很多地方的水源,泡成茶之後喝在嘴裡茶香聚而不散別有幽香。

    蘇仟不懂茶,沈何夕只懂品嘗味道,不過一杯茶下去兩個人的精神都振奮了不少,這杯茶確實是好東西。

    “元師傅,我想請您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徐大師的兒子。”

    “嗯?”元三同笑了,“你想找徐寶樹?那又怎麼能證明你不是也想買徐家的湯方子呢?”

    雖然越想越覺得徐寶樹坑了自己一筆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元三同也不是聊個幾句就能信任了別人的傻瓜。

    女孩兒笑了:“大白羊湯的方子我們家又不是沒有,我姓沈,是沈何朝的妹妹,沈抱石的孫女。去年我哥哥拜師徐大師的事兒您肯定知道吧。”

    元三同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劃過沈何夕放在桌上的兩只手:“我知道沈何朝,可我不知道你,你怎麼證明你是沈家人?”

    沈何夕笑的自信極了:“試試,不就知道了?”

    在去往合意居廚房的路上,蘇仟問了沈何夕一個問題:“我記得你說過炒混蛋,現在連王/八蛋也能吃了,那是不是所有罵人的詞兒都能吃?”

    沈何夕站住了腳瞪著自己的好友,有時候她的奇怪腦回路自己也有搞不懂的時候啊。

    “大概……不能吧?”

    原來不是為了吃才罵人啊,蘇仟腦子裡覺得吃貨帝國的形像不像自己剛剛想著的那麼“接地氣”了,她有些怨念地說:“哼,一切不以吃為目的的罵人都是耍流氓。”
匿名
狀態︰ 離線
82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2:59:38
第81章 聽荷一壺鮮

    元三同徑直帶著沈何夕到了一個空灶台前面:“聽說東海沈家最有名的就是各種海鮮,我這個館子裡也就有點活的海參鮑魚什麼的,你就將就著做一個吧。”

    他的話裡頭是一點“將就”的意思都沒有,省城地屬內陸,能隨時備著養著海參鮑魚的那也不是一般的小館子能撐得起的。

    沈何夕看看自己面前,瓶瓶罐罐裡面裝了各式各樣的湯水醬料調味粉,她慢慢地嘆了一口氣:“確實是夠將就的。”

    一邊打荷的小工差點把一份九轉大腸給甩飛了。

    元三同的一張圓臉差點拉成了長臉。

    偏偏那個說話刁的不行的小姑娘還轉過頭來看他:“元大廚,我就用你這個油鍋膩灶給你做了一道菜證明了我是沈家人,那您怎麼辦?”

    涼拌!把你撕了涼拌!這是誰養出來的熊孩子一口一個王八你嫌棄我的秘制調料……元三同的肚子裡是一肚子的怨氣,怨氣豆到了舌尖上硬在女孩兒似笑非笑的眼光裡化成了一個假笑模樣:“呵,你只要你證明了你是沈家的丫頭,我就告訴你去哪兒能找到徐寶樹。”

    這個小姑娘站在灶上的氣勢夠足的,光憑這一點倒有幾分像是哪家人調/教出來的後人。

    “成,您要是不說,我就把您這兒所有的‘元’字兒改成‘鱉’字兒。”沈何夕看了一眼牆上的掛表,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

    一群廚子都忍不住笑了。

    元大廚的臉已經又綠又長成了一張苦瓜臉,這是哪裡跑出來的小丫頭,怎麼說話就這麼損呢?

    “你是要做蔥燒海參,還是要做扒釀海參啊?我記得沈抱石沈大師當年在省城可是做了一道龍王過海,用了整整九個小時,你也做這個怎麼樣?”

    聽見這個不懷好意的建議,沈何夕連個眼光也欠奉,龍王過海,十八參三十鮑做龍身翅絲為須花膠做雲,我做得起你們吃得起麼?九個小時我今晚還睡不睡了?

    “不用,我做一個簡單的,就是配料麻煩了一點。”

    沈何夕指了指屋子外頭:“你們這兒不是有個小荷花池子?去給我摘一朵荷花,要鮮嫩的。”

    荷花?不是說沈家是做鮑參麼,要荷花干什麼?

    再說那個小荷花池子,可是元三同引了活水進了後院自己砌起來的,池子邊上建了一個小亭子叫聞荷,到了夏天的時候,那些客人一頓飯不吃上小兩千都摸不著亭子的門兒。

    這可是元大廚的得意之作啊,就這麼就……去摘了?

    廚子們看向他們的頭兒,圓胖胖的廚子揮了揮手,一個小工立刻跑了出去。

    女孩兒還不見動作,她看了看被油潤的黑亮的炒鍋,輕輕皺了皺鼻子:“再來一些好水,水溫要五十度上下。”

    過了一會兒,一個陶瓷甕裡裝了一甕的熱泉水也端了上來。

    沈何夕把已經洗過的荷花放進了甕裡,甕是青花的,夜間未曾開放的荷花是紫粉色帶白的,花入淨水,映的一甕清水分外透亮明淨。

    美則美矣,和做飯又有什麼關系呢?女孩兒不說,他們也就不明白,只看見女孩兒又隨意地往清水裡放了一點糖和白醋。

    試了一下水溫,女孩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拿一只活海參,一個大盆的冰水過來。”

    聽見這句話,不知不覺圍過來的幾個廚子裡有人松了一口氣:“總算是上了能吃的了。”

    一只活海參和冰盤送了上來。

    沈何夕拿起一把尖刃刀,自上往下把海參開膛破肚取出了裡面的內髒和沙嘴,然後她衝洗了一下海參和自己的手。

    那一甕荷花潤淨水放在一邊,她就拿著海參把手直直地放了進去,開始給海參“按摩”。

    一眾廚師的表情全是( ⊙ o ⊙)。

    上好的甕,上好的水,水裡還放了一朵上好荷花,這就是用來給海參“馬殺雞”的?

    沈何夕旁若無人地給海參揉啊揉啊揉啊……

    元三同死死地盯著她的手的動作,好像能把那雙小白手上盯出一朵花來,可不管怎麼看她就是那麼揉啊揉啊……

    “你這是要做什麼?洗個海參洗這麼久,今兒你是真不打算睡了?”

    女孩兒對他笑了笑:“麻煩元大廚再給我泡一壺茶,茶要好茶,水要好水,再來一個空的紫砂壺,越老的紫砂壺越好。”

    這哪裡是做飯?這分明是泡手泡爽了再來一盅好茶歇一歇的節奏啊!

    元大廚哼了一聲,還是扭頭泡茶去了。等著菜拿不出來,你等著看我揭了你這層小狼崽子皮。

    柔軟的手指在淨水裡揉捏浸泡,那只海參變得越來越柔軟舒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本來還用余光看著熱鬧的廚師們也漸漸地收回了注意力該干嘛干嘛去了。

    這時,沈何夕讓蘇仟也去洗洗手:“洗手了來幫忙。”

    “啊?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女神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滿屋的大廚們,乖乖地去洗了手。

    “手臂打開,一會兒要記得不能松手,不能合攏手臂知道麼?”

    “哦。”蘇仟不太明白為什麼不能合攏手臂,十一二公分長四五公分粗的一小根海參,和她的手臂有什麼關系麼?

    沈何夕的手從水裡拿了出來,雙手還捏著海參被切開後的兩側。

    然後,女孩兒的手腕一震一拉,整個海參頓時就被拉扯了開來,原本完全展開只有七八公分寬的的海參頓時被拉成了幾十公分長,而且女孩兒的拉扯並沒有停止,那一雙嬌嫩的手就這麼緩緩地,有力地、不斷地拉扯著海參的兩側,一點點地把海參扯成了五六十釐米寬。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蘇仟和端著兩個茶壺的元三同都已經看呆了。

    這、這是怎麼一個道理,這是海參還是什麼膠啊?

    海參已經被扯成了一個長條的樣子,沈何夕轉身看向已經呆了的蘇仟:“快點過來抓住斜上下的兩個角。”

    蘇仟難得有點愣愣地走了過來,依言扯住了海參的兩角,努力讓它不要縮回去。

    這時,沈何夕又扯著剩下的兩個角,繼續用力一拉。

    在兩個女孩兒四個手臂的交錯間,整個海參被拉扯成了一個寬五六十釐米,長□□十釐米的灰色的膜。

    從“膜”的這頭能清楚地看到那頭的影像,簡直是纖毫畢現。

    就這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一整只海參就像是被神仙施了障眼法一樣,變成了一個任誰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的東西,原本身上的刺都在這樣的拉扯中變成了灰膜上的絮狀物。

    兩個女孩兒把這個東西包浸入冰水中,過了一小會兒,同時松手,這層“膜狀物”又漸漸縮了回去,浮在水上像是一片頹敗的荷葉。

    這時,沈何夕用自己的手拎起這個灰趴趴的東西,動作利落漂亮地把它扔進了空置的茶壺裡,再將元三同剛剛沏好的一壺熱茶自上而下地也澆進了空的紫砂壺裡。

    帶著茶香的綠水飛湍急流一般傾瀉而下,濃濃的茶香裡似乎漸漸帶了一點別的香氣,正要人們去尋其根本的時候,茶水倒淨,在電光火石之間素白的手將茶壺的蓋子扣上。

    “這道菜,叫聽荷一壺鮮。”

    新鮮的海參烹飪之難在於它遇熱之後肌理緊致難以入味也難以咀嚼,只能用扒燜煨燒的方式借用高溫徹底破壞它的結締組織和肌肉層來達到讓它漸漸酥軟的目的,為了消除掉海參內的“海味”,省城一系的魯菜師父們也多用重口味的調制方式來對付這個名貴又傲嬌的食材。

    而從烹飪的本質來說,如何激發蛋白質的活性讓它更好吸收,除了傳統的加熱,還可以用物理破壞的方法改變蛋白質的排列,比如這種拉伸。

    一鮮入水,茶湯入味,這道簡簡單單的所謂“聽荷一壺鮮”用外力讓海參變得不再柔韌難嚼,再用冰水浸洗掉了其中的“海味”,其後用熱茶衝淋燜制已經足以讓海參變得味道鮮美又好吸收。

    入口軟而脆,鮮而清,對得起茶的香氣,也對得起海參這種食材在烹飪中的名貴度。

    吃著從茶壺裡撈出來的海參,元三同看著那個在一樣一樣研究那些“將就”材料的女孩兒,心裡的感覺不是不復雜的。

    難怪人家說是“將就”,這道菜確實是又雅又新,真有幾分當年名動北方的沈大師的品格兒。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沈家真的是一代出了兩個撐得起門臉的後人——真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元師父,這下您可以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徐寶樹了吧?”

    把嘴裡的海參咽下去,元三同的臉色還是有點黑:“在城外的果林鎮上,供銷社的門口巷子裡有家麻將館,你去那找找肯定能找到他。”

    “嗯——元大廚啊,你的這個蔥燒蹄筋的料是不是有點入味不足,你試試這個方子。”女孩兒從蘇仟拎著的包裡找出紙筆寫了幾行字,壓在了調料盤下面。

    “……”開始吃第二口海參的元三同有點傻了,這個小姑娘是什麼意思?

    沈何夕笑了:“您幫我了我大忙,我也不能讓您做虧本生意。”

    “哈哈哈!”圓頭圓腦的元大廚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今天就算了改天再來我請你吃奶湯蒲菜九轉大腸。”

    吃完了海參,元大廚直接開始趕人走了。

    ……

    兩個女孩兒就像她們來的那麼突然一樣,走得也是干淨利落。

    元三同送她們一直到門口,看著黑色的轎車離去,猛地轉過頭:“剛剛那道海參你們看明白了沒有?”

    廚子們紛紛搖搖頭。

    “現在開始都去想剛剛那個小姑娘怎麼做的,每人一天一條海參給我試,誰先扯出來了我給誰漲錢!”

    “老板,那荷花?”

    “後院兒不是有的是麼?”

    另一邊,坐在車裡的沈何夕突然開始笑了起來,把蘇仟嚇了一跳。

    “我只要想到元三同肯定去禍害他那一池子荷花我就想笑。”

    “啊?”

    “那朵花根本沒用,我就是故意的……”女孩兒說話的語氣裡帶著的是捉弄了故人的得意。

    大概聽明白了的蘇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

    在前面悶頭開車的壯漢打了個嗝,兩個小姑娘去忙的時候,他自己吃了兩碗炒飯一份把子肉——還沒給錢。
匿名
狀態︰ 離線
83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2:59:57
第82章 碎掉的盤子

    已是深夜了,月光透過空空的木架子照進了破敗的柴房,躺在床邊草垛上的老人緩緩地睜開眼睛,蒼老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等著黑漆漆的房子頂棚,一看就是很久、很久。

    這裡不是他的家,但是好像,他的一輩子也沒什麼家。

    小時候他是跟著爹寄住在似錦樓裡的,他一直以為雕梁畫棟的似錦樓不是他們的家,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錯了。

    那年,他二十歲。

    那一天,似錦樓的幾位叔伯死了,他爹沒死,完完整整卑躬屈膝地活下來了。

    其實那是一個死去可以英雄氣概,活著卻是彼此折磨的年代。

    “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成了一筆還不清的債,毀了他們兩代人的一生,可是此後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怨恨過他的父親。俞師傅曾經說過,人干每件事兒的時候都是在心裡放了無數個盤子,越重的那個越容易掉下來,然後把人的心肝肺攪在一起發疼,其實每一個都能讓人疼,只是人們總是去護著最重的那一個。

    在他爹的心裡,性命和兒孫就是那個最重的盤子,看著沈大叔他們的屍體,那個屬於家國義氣的盤子砸下來了,疼到狠了,也是不能回頭的。

    可是不能回頭,不代表那個盤子碎掉的疼能放過他爹,所以他爹就這樣折磨了自己一輩子,在新生活即將到來之前,終於帶著亂世不能歸家的遺憾和生活賦予靈魂的卑微走了。

    但是債是繼續要還的,在別人都在擁抱新時代的那個秋天裡,他抱著爹的牌位被徐家趕出來了,因為徐家不要一個給鬼子做過菜的廚子。那時的他還天真,他問別人,徐家的大白羊湯就擺在街邊,他們知道自己賣給的是華夏人還是敵人麼?還是徐家的每個人就有這樣的底氣,在劊子手的刀前可以說我就不能折腰?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在屠刀面前是否能夠依然□,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更願意以這種折磨罪人的方式來證明他們對正義的忠貞——用能想到的最嚴酷的方式來懲罰非正義,就是他們的“正義”。

    他爹在混跡在京城、流落到西南的時候都時刻惦念的徐家把他的牌位踩碎了,把他以為自己以後還能有家的點點小期盼也踩碎了。

    到了省城,他開了一個湯頭攤子,賣著自己的湯,可是沒賣幾年,他就連把湯端給別人的權利都沒有了——還是因為那一場“活著”。

    十年裡,他沒了攤子,沒了妻子,也沒了健康的雙腿,他只剩了一個兒子也沒有教好。

    那時,他總覺得自己該受這份罪,還活著就是要受罪的,把他爹欠下的,把他欠下的統統還清了,不管今生結束後有沒有來世,他總能清清白白地挑一個屬於自己的最重的盤子。

    那個年代終於結束,他回到省城,瘸著腿給自己找了一份燒鍋的營生,干了好幾年之後,他又擺攤賣自己的羊湯,重新整治了一份家業。

    真的沒想到,奔波一生,到頭來他還是沒有家,他想要的家不是想找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屋子,不是想找一個能閑坐樹下的院子,他就是想找一個能把他裝進盤子裡的人——可他還是找不到。

    連他的親生兒子都能趁著他病重的時候把他鎖在這個小屋裡逼著他交出湯方,他這輩子心裡的盤子終究一個又一個地全碎了。

    全碎了……

    屋子外面,他的兒子醉醺醺地進了這個破敗的院子,沒有像往常一樣進自己的房間,就站在他的屋子外面,這個兒子開始對著自己的爹住的破屋撒尿。

    “老不死的,還不交方子,我錢都收了。你知道一共多少錢麼?二十萬!有了二十萬我干什麼不行,你個老不死的逼了我一輩子,給我留二十萬怎麼了?個老不死的……”

    罵罵咧咧地,徐寶樹提著褲子回了屋,任由他的親生父親在這個破敗的柴房裡粗重地呼吸著——也許三天,也許四天,這粗重的呼吸就要漸漸消彌了吧。

    老人直直地看著屋頂,一直看著……看著……

    小刀啊,我是真的看不到咱們兄弟重聚的那天了。

    *******

     一大早沈何夕和蘇仟就坐著車子往果林鎮上奔去,鎮子離省城不遠,八點多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找到了那家麻將館。

    果林鎮的地理位置其實說不上好,雖然靠近省城,但是離著它從屬的縣城有些遠,又沒有什麼交通要道,鎮子上有志氣的年輕人都去省城打工去了,只剩下坑坑窪窪的街道、鐵門都關不嚴實的供銷社,還有這個看起來荒僻又隱蔽的麻將館。

    此時的麻將館還沒開門,歪斜斜的布簾子遮著灰塵厚重的窗子,門口還有一灘嘔吐物在這樣的高溫下散發著一陣陣的惡臭。

    蘇仟掩著鼻子退後了兩步,幾張大票子塞進了壯漢司機的手裡:“先給我來五小時的。”

    “好嘞!”壯漢把五張大票塞進懷裡,“您這錢加加減減能是七小時,還有倆小時您隨時需要我隨時再扮上。”

    聽見這筆賬,蘇大女神沉默了兩秒,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干完了這一票你可以考慮下跟我混。”

    “成啊,到時候再說。”

    說著話,壯漢把狗屎金的鏈子和大蛤蟆鏡從懷裡掏了出來帶上。

    這般“專業”地穿戴上之後,說實話,還真有幾分老片子裡火拼的架勢。

    咣!咣!咣!

    “開門!”壯漢吼了一嗓子,對這個木頭門是連砸帶踹。

    “誰啊?”

    “開門!快開門!”壯漢瞅著空子小聲問蘇仟,“咱這是干嘛的?”

    蘇仟看了一眼旁邊抱胸而立的,對他說:“找人,叫徐寶樹。”

    壯漢立刻很有職業操守地喊起來:“快開門!我找徐寶樹!”

    屋子裡的人似乎都是從睡夢裡被驚醒的,他們也氣勢十足地對吼:“我們這沒這人,別地兒找去!”

    “開門!”

    “沒這人!我們這兒沒這人!”

    這個麻將館裡的人大概是應付臨檢的老油子了,說什麼就是不開門,也不開燈,兩遍就是隔著一扇木門對峙著。

    又踢又踹對方就是不肯開門,壯漢喘了兩口粗氣看著自己的雇主:“這、這……敵人這是堅守不出啊。”

    另一個一直沉默的女孩兒輕輕揮了揮手,讓他讓開。

    她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您好,我問一下,你們知不知道最近有個從省城來的叫徐寶樹,應該是個廚子?”

    說到廚子兩個字兒的時候,她的語氣格外地“溫柔可愛”,驚起了蘇仟一身的寒毛兒。

    “沒有!不知道!快滾!”

    沈何夕回過頭笑了笑:“講理看來是沒用。”

    壯漢看見她退後了兩步,盯著門鎖看了一會兒,猛地抬腿一個回旋踢就踹在了門鎖的邊上。

    天氣熱,她穿的是一條膝蓋上的牛仔短褲,又細又長的大白腿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影,任誰看了都要覺得賞心悅目。

    可是這一腳下去,木門在一聲巨響中應聲而開,就不讓人覺得像剛剛那麼輕松愉快了。

    門裡,兩個光著膀子拿著棍子的男人看著高挑纖瘦的女孩兒從上午的晨光中走了進來。

    “我只想找一個人,叫徐寶樹,今年大概四五十歲,從省城剛來了沒幾天。”

    屋子外面的壯漢很專業地對他漂亮的雇主說:“這份兒氣勢,要是干我這活兒,一小時至少拿五百。”

    蘇仟扯了一下他胸前的金鏈子,跟在沈何夕的後面走進了陰暗的麻將館。

    *******

     一覺睡到大天亮,徐寶樹搖搖晃晃地從床上起來,胡亂套上了一個沾滿了汗漬的背心,他的老婆總是心軟,覺得對老頭子不能這麼苦著,被他直接攆走去外地看讀書的兒子去了。

    現在衣服也沒人洗,他也不想再去做飯,每天就去那個麻將館,一群人一起打個麻將喝個酒,日子也過得挺滋潤的。

    至於那個老頭兒,他只要保證不死就行了,就看誰能扛過誰。

    想起來,他又去砸了一下柴房的破門:“你今天說不說?”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透過沒有玻璃的窗往裡看了一眼,確認老頭還在喘氣兒,就踢踢踏踏地走去麻將館了。

    麻將館的門口,今天意外地干淨,就連窗框都擦洗了,破簾子也沒有了,他瞪了兩眼發現自己沒走錯地兒才去開門。

    門沒關,猝不及防之下他在門口生生被人拽了進去。

    拽他的人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麻將館裡意外地亮堂了不少,讓他看見了自己的幾個牌友正被人反綁著雙手蹲在地上。

    看見了他,他們一群人都激動了起來。

    “他就是徐寶樹!”

    “他就是那個從省城來的!”

    “就是他!”

    “大姐,我們就是開個麻將館,我們真的沒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我們就是賭個錢,您就放了我們去找他吧。”

    徐寶樹就看著自己這些天結識的酒肉朋友全部都鼻青臉腫地指認自己,對著坐在凳子上的年輕女孩兒痛哭流涕表決心,看向自己的眼神全都帶了十成十的恨勁兒。

    他最近被打牌喝酒掏空了的身體根本掙不開背後那個壯漢的鉗制,只能讓他眼睜睜地兩個女孩兒都站起來看著走到他的跟前。

    “你是徐寶樹?”個子略高的女孩兒盯著他,很溫柔地問到。

    這是來干嘛的?難道也是為了老不死手裡的方子?

    “不是……嗷!”

    女孩兒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肚子上,誰都想像不到,女孩兒那麼纖細的手臂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似乎一下子就打到了他的五髒六腑,疼的人只想把身子徹底地蜷縮起來。

    “你是徐寶樹?”一樣的語氣,她又問了一遍。

    “不……是……”

    又一拳,這次掏向了他的肋下,整根骨頭頓時都是鋪天蓋地鑽心的疼。

    “你是徐寶樹?”

    “我不是……嗷!我是,我是徐寶樹。”

    剛剛的這一下,女孩兒沒用拳頭,用的是膝蓋,狠狠地撞向了他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

    女孩兒看著他,輕輕笑了:“第二個問題,你父親徐漢生在哪裡?”

    看著這個像是死狗一樣的男人,沈何夕輕輕活動了一下手指,他連自己都過得這麼肮髒邋遢,徐老爺子經歷了什麼,她只要稍稍一想就覺得前所未有的怒氣轟擊著她的心房。
匿名
狀態︰ 離線
84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0:13
第83章 雞茸小米粥

    准確點來說,沈何夕的處世觀點是由兩部分構成的。一部分是在她十七歲之前循規蹈矩的生活中學會的“有理說理,沒理也動嘴皮子”,結果後來她發現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那麼多講理的事兒,比如說,跟一個舉著農藥瓶兒的老頭兒她上哪說理去?

    另一部分處世觀是她二十二歲之後混跡在由不同的廚房和廚師組成的江湖裡慢慢形成或者說發掘的。

    在那樣的江湖裡,本事最厲害的人才有話語權,因為他們面對的是無數人刁鑽的舌頭和腸胃,能調理了別人舌頭腸胃的人自然也有辦法像調理油鹽醬醋一樣調理自己的人際關系——這樣的調理就像做菜一樣最能看出人的最深層的面目。從這一點上來說,沈何夕頂著一張溫良賢淑的皮子在廚師界這樣的一個男性主導的世界裡被人們稱為“人如其刀”,大概與她以暴制暴以力破強的本性是分不開的。

    這樣的性格,沈何夕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所以那個把徐寶林的肘關節拉開,在他的腹部擰出了十幾個處皮下出血,用腳踩住他踝關節要求他帶著自己去找徐漢生老爺子的人,她真的不認識。

    看見徐漢生的一瞬間,沈何夕和蘇仟的眼淚都差點流了出來。

    亂糟糟的草垛上,只有一個散發著臭氣的白發老人。老人干裂的嘴皮、瘦削蠟黃的臉、還有那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屎尿味,這些都說明了這位老人在這幾天裡都經歷了什麼。

    蘇仟也顧不上捂著鼻子了,她走上去熟練地對老人進行了初步的檢查,語氣安撫地對自己的好友說:“可能是重感冒加營養不良,沒有什麼大問題……不是已經打了急救電話麼,一會兒讓救護車直接接去醫院吧。”

    趴在門口的徐寶林努力掙扎著要把自己蜷縮起來,那個女殺星看著自己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是什麼表情也沒有,他也隱隱約約地知道,對方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有這個心思,也有這個能力。

    一直在門口看著他的壯漢踹了他一腳:“老爺子的換洗衣服呢?給他把衣服換了,快點。”徐寶林顫抖著指了指另一個房間,被壯漢拎著過去找出了老爺子的衣服,又被逼著給他的親爹換上。

    壯漢在亂糟糟的房間裡翻了兩下,除了房產證戶口本之類的,還發現了兩千塊的現金,他把這些都給了蘇仟。

    沈何夕沉默著,蘇仟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壯漢狠狠地呸了徐寶林一口:

    “你小子行啊?我一輩子沒見著這麼禽獸的,這是你親爹吧?如果我們不來這個老爺子再換衣服就得上壽衣了吧?你怎麼就這麼喪呢?”

    徐寶林沒有說話,他趁著他父親生病發燒的時候把老父親偷偷弄到這裡,起初是好言相勸,但是被罵了兩次之後,他就每天只給自己的父親一頓水一頓飯,除了怕他有力氣逃跑之外,也就是想逼著他趕緊把湯方交出來。他從小不喜歡學廚藝,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滿腦子只想著老爺子去了他就能把湯方賣了換錢去過好日子,這種想法在他年輕的時候被他當成了“中了邪的念頭”,可是偏偏他就中了邪一樣地把這個念頭記在了心裡。就算是成家了,這些年他還總是不如意,做湯手藝不好被老爺子罵,不讓兒子學廚藝讓老爺子罵,想在家裡開個麻將館創收被老爺子連罵帶打。漸漸地,那種等著老頭去世就過好日子的想法就變成了只要老頭還活著他就過不上好日子——有了這種可怕的念頭,他也不再把自己的“惡”當成是中了邪。人們都這樣,當他們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或者理由,他們的底線就可以無限地降低,因為錯的是別人,他們自己是被逼的。

    徐寶林覺得自己就是被自己的爹逼成這樣的。

    去年來的沈何朝祖孫兩個更是讓他充滿了危機感,老爺子把方子交給了外人卻還是沒交給他,他可以對著沈何朝那個啞巴和顏悅色對著自己就永遠都是不滿意。一開始不過是夫妻間的幾句帶著擔憂的嘀咕,等到過完年,老爺子不再在乎他是不是做湯了是不是管店了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隱隱害怕著的事情發生了——他爹不會把他期待著的通往好生活的湯方子交給他了。

    老爺子已經有了一個滿意的傳人,又怎麼還會去在乎他呢?想明白這點之後,他覺得自己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獲得自己應得的。

    所以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幕,他用自己沾濕了的衣服擦拭著自己老父親身上的屎尿,身上臉上無一處不疼,在看見老爺子無力的手腳和一直緊閉的雙眼的時候,他的大腦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辦法去思考了。

    沈何夕一直不說話,她盯著徐寶樹,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能夠為了錢泯滅良心對著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前世自己聽到的種種傳聞不過換來她的一聲唏噓,真正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憤怒和惶恐要讓她整個人都難以承受了。

    “他是你的父親,你們兩個相依為命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你會對他做出這種事?”你知不知道你生生逼死了他?你知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你的父親並不是第一次經歷?你知不知道上一次這麼對待他的人把他當成了漢奸的兒子,但是現在你就是他的兒子?你把你的父親當成了什麼?

    蘇仟拍了拍沈何夕的手臂:“這種行為是犯罪,干脆報警吧。”

    女孩兒輕輕搖了搖頭:“徐大師他們這種人,寧肯死了也不會讓自己丟了自己的那副架子,判定虐待罪需要把全身檢查的信息作為證據,眾目睽睽之下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多慘……他怎麼可能呢。”

    一邊的壯漢嘆了口氣,恨恨地說:“便宜了這個混蛋了。”

    聽見這句話,蘇大女神輕輕笑了一下,便宜了他?這個漢子真是太甜了。

    救護車來的很快,聽見救護車的響聲,徐寶林扔了手上的東西就要往外跑,被沈何夕一腳踢到了牆角爬也爬不起來了。

    她自己走過去把穿戴好了的徐老爺子背起來,老人很輕,一直昏睡著,這些天他受到的折磨讓他無論是在兒子被打的時候還是自己被擦洗的時候都沒有辦法醒來。

    蘇仟拉過一邊的壯漢交代了幾句,把剛剛壯漢給自己的兩千塊錢塞給了他,自己也跟上了沈何夕的步伐往門外走去。

    漢子看著兩個女孩兒的背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倆人,怎麼一個狠一個壞呢?

    救護車漸漸走遠,壯實的魯地漢子把柴房的門鎖上,裡面關著只能在牆角□□的徐寶林。

    他走回麻將館,裡面的幾個人正想著法子要解開自己手上的繩子,壯漢把從徐寶林身上搜出來的鑰匙扔到了他們腳邊,還有一小匝票子。

    “徐寶林那貨忒不是東西,把他得了重病的親爹鎖在柴房裡要活活餓死,我們急著救人,下手狠了點,見諒見諒啊。”

    他還是一副帶著墨鏡搭配狗屎金鏈子的造型,搭配著虎背熊腰的體格,讓那些人深刻地體會到了他的“歉意”。

    “這點錢是醫藥費,順便那個徐寶林現在在前面那個胡同槐樹下面的那個院子的柴房裡,也交給你們了。”

    嗯?徐寶林也交給我們?這是什麼意思?

    一群賭棍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壯漢也不再解釋,扭頭就往外面走,走到門口,他也特別壞心地補充了一句:“人渣的名也叫人命,弄出了人命可就犯法了。”

    他走了,賭棍們保持著小鴨子蹲地的造型盯著地上的兩千塊錢,有腦子靈活的已經反應過來了:“不是因為徐寶林那個【嗶……】咱們怎麼會挨這一頓揍?”

    “都怪他個【嗶……】,等著解了套,咱們去打他丫的!”

    幾個人一想,這個徐寶林一向出手也闊綽,這幾位也是大方的主兒,說不定還能從徐寶林那裡再刮一層皮。

    醫生的診斷結果和蘇仟差不多,重感冒導致了呼吸道感染加上營養不良,身上還有幾處外傷,老人受過重創的腿部這幾天又淋了雨所以暫時喪失了行走能力。

    “如果再淋一場雨,老爺子的身體狀況來看,那就真的抗不過來了。”

    徐漢生緩緩睜開眼,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有一盞燈,是小刀跟他吹噓過的日光燈。

    兩個守了他半天的女孩兒看見他醒了都走了過來。

    “徐爺爺,我是沈何夕,沈何朝是我的哥哥,我的爺爺聯系不上您一直挺惦記的,所以派我來看看。”

    另一邊漂亮的女娃子揮了揮手:“徐爺爺您好,我是蘇仟。”

    大朝的妹妹,那就是小刀的孫女了?

    老人動了動手,輕輕揮了兩下:“我是徐漢生,真是麻煩你們……兩個小姑娘了。”

    沈何夕的手邊有一個飯盒,剛剛她找了一家飯館借了廚房燉了一份雞茸小米粥,雞茸是用雞腿肉剁的很細膩輕輕腌漬了一下,小米就是金燦燦的小米,粥燉的很爛,散發著香氣。

    徐漢生堅持要自己喝,他坐了起來,像是當初一聲爆喝從廚房裡走出來一樣地氣勢十足,像是看著沈何朝端出溜肝尖一樣的故作淡定。

    可是無論是見慣了風雨的沈何夕還是來歷不明的蘇仟,她們都看的出來,這個老人的心裡,真的是有什麼東西,徹徹底底地碎掉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5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0:33
第84章 涮串

    扣上電話,沈何朝寫了一張紙條讓小川幫自己送回家裡,晚飯時間要到了,他自己走不開。

    紙條上寫著:“徐師父找到了,感冒住院。”

    小川看看字條又看看自己師父的臉色,只是感冒啊?為什麼師父看起來心情很糟糕咧?沈何朝沒理會他,轉身進了廚房。

    妹妹說師父被他兒子虐待了,不開心。

    妹妹的情緒不太好,不開心。

    妹妹有難過的事情沒有告訴自己,不開心。

    妹妹要照顧徐師父一個禮拜之後帶著徐師父一起回來,不開心。

    已經完全成長成了男人的沈何朝依舊有著和他妹妹一樣繼承自他們母親的漂亮眉眼,讓人看見就覺得舒心可親,可是今天,他的眉目之間似乎有一層薄薄的輕霾: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父母拋棄孩子,還有孩子拋棄父母,可是為什麼你們都能那麼輕而易舉地轉身,把更弱的他們扔在看不見未來的原地?

    這個問題,沈何朝曾經默默想了那麼久,他想不明白,於是就徹底地埋在了心裡,今天它只是冒了個小小的刺,就扎得他很疼、很疼。

    晚上七點多,沈何夕和蘇仟兩個人沿著醫院外面的路慢慢地往外走,徐老頭說什麼也不肯讓兩個女娃娃在晚上給他陪床,恢復了一點精神之後他的那股子撐著架子的勁兒倒是和沈抱石不相上下。

    按照沈何夕的話來說徐漢生那就又是一個別扭到能撞牆的老頭兒。

    沒辦法,只有壯漢兄自己自告奮勇地留下照顧老爺子,兩個女孩兒在醫院裡賴了半天還是被趕了出來。

    蘇仟抬頭看了一眼沈何夕,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天趕到果林鎮之後,她就不太願意說話。即使是在腐國的時候,她和她哥哥打電話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但是今天就連沈何朝都沒有讓她的心裡暢快起來。

    明明救了人不是麼?為什麼……是這種似乎在後悔和彷徨的樣子。

    沈何夕背著手走在人行道上,天色剛剛晦暗起來,即使是如此傍晚吹來的風也並不能讓人覺得清爽,這座城市的“桑拿天”和她的泉水一樣有名——真是,誰用誰知道。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女孩兒就發現自己的“重生”似乎真的改變了不少的東西,哥哥還活著,老頭子越活越精神了,大爺沒有被搶注配方其余同上,媽媽知道了哥哥是啞巴……今天她又把徐老爺子給救了回來。

    有時候,真的是無知才幸福的,她這輩子獲得越舒心,就覺得上輩子自己有太多的錯誤和遺憾。

    重生——讓她看到了兩世之間的那麼多,也因為知道的多所以連快樂也含了彷徨。

    如果是曾經的我,如果是那時的我,如果是真正十七八歲的我,我做不到這些事情,那這些人的未來和我自己的未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讓她甚至感覺到了惶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重新回到十七歲,她要面對的未來裡藏著她前世的痛苦和孤獨,這些東西她扔不掉也忘不了,所以再快樂的瞬間也會讓她心裡有一絲陰霾。

    這也許就是她重生的代價吧。

    兩個人並肩而行地走啊走啊,沿著種滿了毛白楊的大路她們走到了一個看起來特別繁華的地方。

    不是那種燈紅酒綠霓虹夜影的繁華,是很多的小攤位擺在路邊,由炊煙和人聲支撐起的華夏市井的繁華。

    攤位的旁邊擺著小方桌和小板凳,此時正是晚飯時間,攤位的生意還不是十分紅火,蘇仟已經被那些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無數冒著白氣的攤子驚到了。

    “這是什麼地方?”

    看見這條充滿了煙火氣的街道,沈何夕的心情卻是突然明快了起來,又是一個“熟悉”的地方:“這裡是小吃街,現在這個點兒是夜市,現在還不到熱鬧的時候呢。”

    難道是到了夜晚生意才好麼,這當然沒有問題,酒吧夜店也是這樣,但是……為什麼……都是吃的?

    華夏人在吃上,真的是要吃出一朵花了。

    正想著,她已經被沈何夕拖著走進了夜市裡。

    路的一邊是茲拉茲拉的烤肉串,有老板在喊著:“大串大串啦,喝啤酒吃羊肉啦!”

    再走兩步有人在叫賣雞肉系列:“拉皮雞、黃燜雞,米飯管夠啊!”

    蘇仟聞了聞辣椒抄出來的香氣,默默吞了一下口水,被沈何夕拉著繼續往前走。

    “剛剛那家好像不錯……”

    “如果你現在就開始吃,等你走到後面有好吃的也吃不下了。”

    蘇女神看著一家湯包攤子裡那些人排隊等包子的樣子,覺得自己真的邁不動步子了:“我覺得每一樣好像都不錯。”

    沈何夕尋找著自己的目的地,頭也不回地評價她:“沒見識。”

    一向在別人面前高貴冷艷性感誘人的蘇仟:“……”

    我不就是想吃東西麼?怎麼就沒見識了?

    “五仁糖酥燒餅,剛出鍋的糖酥燒餅,姑娘來個燒餅吧,還熱乎的!”一個大叔招呼了一下兩個女孩兒,聞到一股剛出鍋的面食的甜香氣,蘇仟拽了拽沈何夕:“這個是甜的吧?”

    “對啊。”

    蘇仟兩眼放光:“那五仁是什麼?”

    是被人們稱作要滾出甜品界的東西……

    對甜品沒什麼興趣自然也對甜品的“內部鬥爭”沒什麼興趣的沈何夕隨口回答:“就是瓜子仁花生仁黑白芝麻杏仁兒之類的,加點冰糖和青梅絲之類的,這家做的挺純就是調了豬油你吃了這個就該飽了。”

    正在跟大叔買月餅的另外兩個小姑娘:“……”

    胸口似乎中了一劍的大叔:“……”這個姑娘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砸我場子啊?

    不知不覺“職業病”發作的沈何夕繼續往前走,她記得老楊的攤子在這裡開了十幾年,現在肯定在吧。

    蘇仟注意到了那個燒餅大叔的表情,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小夕小夕,我要吃麻醬拌面。”

    “這家麻醬裡面放了花生醬,醋用的是勾兌醋有什麼好吃的。”

    “……”人有點多,材料來源有以次充好之嫌的面攤老板在站在燈光下連是誰揭了他的老底都認不出來。

    “小夕小夕,我想吃炸雞!”

    “油的重復使用率太高,對身體不好。”

    “小夕,烤地瓜!”

    沈何夕停了下來,買了兩個烤地瓜放在了蘇仟的手裡:“這家烤地瓜確實不錯。”

    蘇仟一只手拎著烤地瓜,另一只手還是被沈何夕拉著往前走:“小夕啊,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

    沈何夕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笑容:“吃一家好吃的東西。”

    走到小吃街中間的位置,兩個人就都看見了一個面積不小的塑料棚子。

    棚子下面擺了三個圓形的桌子,桌子的中間似乎有個鍋子都在冒著熱氣,在棚子的外邊有個木頭牌子,上面寫著老楊涮串。

    “就吃這個吧,涮串。”

    “啊?”這個又是什麼?好像很有意思啊。

    低低的桌子和小小的板凳,兩個女孩兒看了一圈,在一個不會被鍋子裡熱氣衝到的位置坐了下來。

    圓圓的鍋子裡插滿了竹簽子,透過簽子能看見湯裡飄著的辣椒、花椒和炒花生,一坐在跟前能聞到一陣引人食欲的香味。

    穿著橘黃色短袖的女老板拿著幾個罩著塑料袋的盤子和一次性筷子走了過來:“兩個小妹要吃什麼料?”一個大碗裡裝了用芝麻醬和花生醬加醬油調出來的醬料,兩個鐵瓶子裡面是還有半瓶的椒麻油和蒜汁,還有醋放在小塑料桶裡。

    熟門熟路地在盤子裡舀了兩勺醬料又倒了一點醋和辣椒油,沈何夕嘴裡沒忘了招呼女老板:“來四串涮白菜兩串蘑菇、鴨血肚片黃喉和豆芽也都來兩份。”

    這家店的一部分涮菜是要現要現涮,防止煮爛了之後影響口感。

    女老板笑著大聲應了,又問要不要提前煮上面條或者粉絲,沈何夕擺了擺手,徑直從鍋裡挑了一串涮土豆塊。

    蘇仟有樣學樣地調了自己的料盤,看看鍋裡的各種葷的素的認識的不認識的,最終拿起了一小塊午餐肉。

    午餐肉燉的有點久,澱粉的那種結實的口感基本已經沒有了,只有肉香味還有湯裡的鹹鮮微辣的味道,那一點點穿在簽子上也就是一口的事兒,她吃了一塊之後……就有點把持不住了。

    沈何夕連吃了兩塊雞脆骨又吃了幾串丸子,現在後世的那些澱粉制成品還屬於火鍋店裡的高檔貨,這裡的涮串反而是滋味更天然了一些,再吃一塊豆腐,那邊老板單獨煮出來的白菜蘑菇鴨血之類的也都已經好了……

    蘇仟且拿且吃吃的唇齒留香,並且對吃完之後數竹簽子結賬的方式大為贊賞,輕輕拍一下依然平坦的肚子,她開始認真的考慮在Panda也加上這種涮串的供應。

    沈何夕掏錢結賬,看著這位笑呵呵的被人們稱為是“老楊”的女老板,心情的感覺說不上是酸澀還是欣喜,或者兼而有之。

    幾年後這裡會少了一個沉默地吃涮串的愁眉苦臉的傻瓜。

    好吧,也不錯。

    在這樣人聲鼎沸的地方填飽了肚子,似乎很多不開心的事情也被鍋子裡的熱氣帶走了。

    既然一直都是把自己和別人的人生往更好的方向去扳動,那就別去彷徨得像是被水煮了一樣的白菜那樣軟趴趴的吧。

    “省城的小吃非常多,明天帶你去吃草包包子吧。”

    “那個又是什麼?”

    “和你本質很像的包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86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0:49
第85章 老湯

    白天照顧徐老爺子,晚上帶著蘇仟去省城的大街小巷尋覓好吃的,這座古老的城市裡很多的吃食都已經延續了好幾代,比如扒蹄或者烤全羊,還有各種特色的美食。

    蘇仟吃的大呼過癮,左手肉串右手油旋兒的生活簡直不能更幸福 ,哎呀,跟著小夕出來雖然辛苦了那麼一點,但是果然是有成群結隊的好吃的在等著自己呀。

    徐老爺子身體的恢復情況還算良好,白天當著人的面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壯漢偷偷跟蘇仟說老爺子夜裡總是翻身,大概是睡的不太好。沈何夕也注意到,只要每次在有人開門的時候,老人不管有沒有在睡,都會眯著眼微微抬起頭又把頭低下去。

    沈何夕知道他想見誰,即使在被自己的兒子這樣傷害了,他大概還是想再看一眼的。

    他們都沒有告訴徐老爺子他們把徐寶樹怎麼樣了,徐老頭自己也沒問自己是怎麼被救出來的,但是看見這樣心灰意冷又有那麼一點點小期待的的徐老爺子,沈何夕還是自己跑了一趟果林鎮。

    就是在那個用來關著他親爹的廢舊的院落裡,徐寶樹已經沒吃沒喝地被關了四天,麻將館的那群人簡直是的照著一日三餐的次數來揍他,心情好了就給他一口剩菜,心情不好就連踢帶打——不過這些人的膽子都沒他大,沒敢真正把他往死裡折騰。

    財帛動人心這句話,他自己這次也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把,那些人從他的行李裡面發現了一千塊的現金之後就堅定地認為徐寶樹肯定藏了更多的錢。

    說起來也是徐寶樹自己印證了什麼叫“不做死就不會死”。為了讓他們把他放出去,他自己說自己還能弄到幾萬塊錢,這群人自然不相信徐寶樹被放了之後就能給自己錢,誰會相信一個對待自己的父親都可以這麼喪盡天良的人呢?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更堅定地相信徐寶樹的身上還能壓榨出油水。

    就在這個時候沈何夕來把徐寶樹放了出來,此時他的外表已經腌臜得和他的內心一樣了。

    女孩兒把他拖到河邊讓他把自己清理干淨,然後給了他一套干淨的衣服,這幾天的"監禁"生活已經把徐寶樹的膽子都嚇破了,此時別說逃跑,面對這個女孩兒的時候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沈何夕領著他坐上壯漢開的車,上車之前捆住了他的手,他也沒掙扎。

    壯漢自以為好心地提醒他:“別想逃跑。你現在這個樣子,跳車基本就是個死。”

    徐寶樹沒說話,經過了先是內心豬狗不如再是生活豬頭不如的這幾天,他在精神上似乎也已經豬狗不如,畏縮地像是一團隨時能被風吹走的垃圾。

    女孩兒看看他現在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說:"至少,他們虐待你的時候,你只是身體受虐,徐爺爺被自己的兒子……比你還要慘多少倍呢?"

     徐寶樹沒說話。

    沈何夕笑了笑:"聽說你有一個兒子,你猜我花多少錢能讓他也這樣對你,重病的時候扔進柴房裡,不給吃的不給喝的,任由你的屎尿淌一地……十萬夠不夠,或者二十萬,二十萬足夠你的兒子在南方活的很好,十萬也夠他買個房子安家了,而且,讓你和徐爺爺一個價格,你也是賺了,別忘了,你自己其實一毛錢都不值。"

     坐在駕駛座上的壯漢抖了一抖,如果有一天他被人貶低成這個樣子,還是自殺好了,活著的意義都被徹底抹殺了呀!

    “這種物超所值的買賣,你猜你兒子會不會答應?”女孩兒的語氣是滿滿的惡意。

    剛剛一直沒什麼反應的男人終於悲咽了一聲,痛苦地揪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人真不怕報應麼?

    沈何夕冷笑了一下,怎麼可能沒有報應,上輩子他不就是因為假湯方的事兒被省城的大廚和魯西的徐家人堵截得如同喪家之犬?

    喪家之犬?恩,不管是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那樣對待自己的父親,就是在親手毀掉自己的家。

    這樣一想,女孩兒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徐寶樹被壯漢拎進了徐老爺子所在的病房,即使已經把身上打掃干淨了,幾天食水未進的的徐寶樹也讓徐寶樹狼狽地趴在了地上,徐老爺子看著這個如今不敢抬頭看自己的兒子,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有什麼好說的呢?問個為什麼?

    老人早就知道了答案,他爹的肚子裡有二十萬,有他一家人的好日子,也有他掀了大山的暢快。這個堅強了一輩子的老人都知道,他兒子喝多了之後都說了,就算是沒說的,他猜也猜到了。一對父子,也是相依為命過,也是同聲言笑過,怎麼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這些天他夜裡閉著眼想了一夜又一夜,就是想不出為什麼,其實也不需要再去問了,他太累了,累的不想去在乎了。

    “夕丫頭啊,幫我把他送回家裡吧,麻煩這個陳兄弟再把他鎖起來。”

    他抬頭看了看沈何夕和壯漢,又看向自己的親生兒子,語氣非常平靜:

    “等我出去就把家裡的店面都賣了,錢給你七成,讓你去把那些收了的定錢還干淨。你爹我沒本事,不能讓你敲骨吸髓地收拾干淨,這輩子咱倆父子……也就落個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一句話,算是給這一份父子親情畫上了終止符。

    徐寶樹聽見這一句,明白他爹是再也不會管他了,那個年過七十仍然能吼他罵他的親爹再也不會理會他了,他想說什麼,還是被姓陳的壯實漢子捂住嘴拖了出去。

    "爸!"走廊裡傳來他的呼喊,很快又被人止住了。

    徐漢生輕輕闔上眼睛,好像剛剛的幾句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

    沈何夕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蘇仟。

    蘇大女神在老爺子注意不到的角度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交給我了,放心吧!

    沈何夕就這麼略有一點忐忑地關上了房門去送徐寶樹。

    徐老頭兒不想說話,他躺在床上,只想一個人思考一下。

    偏偏他床邊還守著一個蘇仟,這個姑娘長得漂亮、生的聰明、家教良好。就是少了一些東方女性被人稱道的體貼,看見徐老爺子精神萎靡,她認為自己應該調節一下氣氛讓老人開心起來。

    “徐老爺子,我聽小夕說你特別會燉湯,那您最會做的是雞湯還是骨頭湯啊?我吃小夕的哥哥燉的排骨湯非常好喝啊,你和他誰的手藝更好啊?”

    一說到吃的,蘇仟簡直是精氣神十足,來華夏剛一個禮拜,她的體重早就達到了過去二十年來的頂峰,腰圍都大了半碼。

    徐老爺子只想安靜地傷春悲秋,不想理她,這個姑娘也太活潑了,徐老爺子認為她和自己的脾性不搭。

    准確地來說,不是脾性不搭,而是徐老頭兒看蘇仟不順眼。

    哼,幸好不是大朝的兒媳婦,長得也太漂亮了,為人還不穩重,這幾天她來的時候那些小大夫還有病人家屬都有意無意地往病房裡看,全都是來看這個漂亮姑娘的。真是......招蜂引蝶!

    徐老頭拒絕承認看見這個姑娘的存在經常讓自己覺得心情輕快了一點。

    哼!還是小夕丫頭好,總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小夕不在啊,身邊只有這位蘇女神啊,這位就是不喜歡玩善解人意這一套啊,她就是糾糾纏纏地問徐漢生做的是什麼湯啊,就不讓這個老頭胡思亂想啊。

    她也不在乎這個老頭兒看自己到底順不順眼,只要別讓他負面情緒太多就可以了。

    徐漢生裝睡未遂,只能瞪著眼看她唧唧喳喳:“話說別人都說是老湯啊,徐老頭你這麼老了燉出來的湯是老湯吧?”

    什麼叫我夠老就燉的是老湯!那年輕人燉出來的是什麼?

    “清湯啊。”蘇仟一臉無辜地回答。

    “那你說,奶湯是什麼?”

    蘇仟給老頭切了一片蘋果放在嘴邊上:“媽媽燉的湯就該叫奶湯吧?”

    徐老爺子叼著一塊蘋果嘴都哆嗦了,這是哪家跑出來的熊孩子,這都什麼歪理啊……我看她不順眼果然是對的……

    蘇仟又切了一塊蘋果放自己嘴裡,完全沒有自己在搶病號伙食的自覺。

    看吧,這些老頭兒,調戲一下就精神了。

    在另一邊,徐家的門口,沈何夕正面對上了幾個不速之客。

    “這是寶樹叔吧?我是徐山博,從魯西來接你們回家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87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1:09
第86章 清泉石上流

    徐山博?

    魯西徐家?

    沈何夕站在壯漢的身後看著這個長身長臉的男人……認真說起來,五官隨便挑一樣長得都不好看,眉目細長臉部瘦削,如果再白幾分,不太像個廚子倒像是個狐狸修成了精——修煉了一半就著急化形的那種。

    不過長相這事兒很奇怪,他的面目看起來就是有種很奇怪的味道,按照過幾年人們的說法,那就是“奇葩到了一定程度竟然也就習慣了,再看看也覺得有些帥”、“醜帥醜帥的”。

    與他相比無論是正川平次帶了點呆氣的端正還是光頭一臉帶了精明相的陽光都讓人覺得稍顯平淡。

    不過哥哥的眉目柔和俊朗氣質平和沉穩都能穩壓過他,怎麼想都是哥哥最帥。

    意識到“哥哥能比下他”這一點,沈何夕十分之滿意。

    是的,無論是徐山博這個人還是魯西徐家這個金子招牌,沈何夕都看不順眼。

    原因無他,還是要歸結於“前世”二字。

    沈何夕之所以對這張狐狸臉印像深刻,不僅僅是七年之後這個家伙憑借著給國家最高領導人煮了一碗馳名中外的“徐氏羊湯”而聲名大振。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本人從此作為徐氏羊湯的新一代傳人在業內備受推崇。

    而是這位“名門傳人”一心要把自己家的湯往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方向發展,於是他離開了魯西,作為廚藝界的名人奔波於各地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和比賽。

    沈何夕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場美食比賽的裁判,而沈何夕只是所有參賽選手中年紀最小的廚子,並且是僅有的兩名女性之一。

    那一次比賽,沈何夕准備的菜是白湯十素,把十種新鮮的蔬菜和菌菇分別處理過之後用熬了三個小時的白湯調和在一起。

    徐山博對這道菜的評價是:“居然敢在徐家人面前玩湯,膽子不小。”

    他一臉高深地說因為她的勇氣所以讓她通過,但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嘗一口這道湯,沈何夕他們參加比賽要比拼的是廚藝又不是勇氣,這種看似褒獎的語氣背後藏著的輕蔑的態度和絕對的高傲幾乎是激怒了在場所有的參賽選手。

    那件事兒讓年輕氣盛好勝心強的沈何夕惦記了三年,即使她在那場比賽中最終斬獲了銀獎,她也一直把那碗被冷落的湯記在了心裡,她想打敗他,讓他知道自己不止敢玩湯,還敢玩大的。白湯也好,清湯也罷,不過是湯而已,她當然知道徐家湯方高明,想要戰勝這個在魯地馳名的百年名家只能另辟蹊徑。

    又過了幾年,沈何夕代表廚藝界的新秀——欣悅餐廳參加一場美食評比的比賽,對手就是剛剛加入了饕餮閣的徐山博,那時的徐山博背後的徐家大旗已經有了日薄西山之感,他一心想讓徐家湯作為高大上的湯品被認可卻收效甚微,與此同時,幾家老羊湯的館子都走起了連鎖經營的路子搶占了北方大半的市場,此消彼長間,徐家的牌子已經不是那麼閃亮了。

    那場比賽是沈何夕真正的成名之戰,享譽百年的徐家老湯被她的一碗“清泉石上流”擊敗。

    有一些資深老饕嘆息,這是一場商業價值大於美味本質的比賽,所以讓一個無名之輩戰勝了百年的傳承,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道羊湯,徐家的把能做的已經做到極致,那也不過是一碗羊湯而已。

    沈何夕自己當然明白,自己真正勝利的不是味道上勝過徐家湯多少,而是她游歷各地總結出的包裝和沈家人融於骨血的求思求變的精神讓她能不斷地觸類旁通,做出新的菜式和作品。

    這一道“清泉石上流”用的是山珍海味調制出如水清湯,再在湯裡加入先炮制入味再以刀工處理後看起來酷似鵝卵石形狀的海鮮,搭配竹林飄葉的盤子,正如詩中所雲那般的“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無論是味道還是造型都花盡了心思,相比較徐家的那碗老羊湯不僅創意夠新奇,味道上也醇和鮮美沒有缺陷。

    徐山博成也羊湯敗也羊湯,他因為一碗羊湯而出名,可是也因為名氣所以只能困於羊湯——做了別的菜,那還是魯西徐家的傳人麼?

    就像當時一家媒體報道的那樣:“一碗羊肉湯歸根結底還是更適合一個大海碗裡配上幾個饃,真正的羊湯應該鮮香飄於市井,而不是在這種對手明顯更適合高端市場的比賽上展現自己的劣勢。好幾年前就有人嘆息說徐家人的固步自封於羊又想把自己的湯放入高端市場,卻沒想過二者不可兼得,這果然讓他們自己走下了神壇,在這樣的市場環境下,即使魯西的羊湯店裡依舊客似雲來,也再也擔不起他們曾經享譽的名頭了。”

    那天,徐家的當代掌門人徐山博把銀牌扔在地上之後是笑著離開會場的,他看了一眼沈何夕,還是說了一句:“在徐家人面前玩湯,你果然好大的膽子。”

    戴著金牌的沈何夕笑了,笑得志得意滿,她知道自己從此可以放下曾經的一段過往,往更高更好的位置繼續走上去。

    過了幾天,沈何夕就聽說徐山博離開了饕餮閣,回到了魯西,從此拋卻了過眼繁華和執著的追求,一心一意只想撐起徐家的牌子,直到沈何夕重生之前他再也沒有出來拋頭露面。

    世事變遷,幾年後沈何夕和當初自己一心支持的欣悅鬧翻,饕餮閣重金聘請她去當了還珍館的掌勺大廚,她在那裡看見了徐山博在走之前寫的一幅字:“百年事,百年休,一生事,半生休。”

    現在明顯年輕了太多的徐山博站在她的面前說:“徐漢生是我祖父的大堂哥,我奉命來接他們父子回魯西。”

    壯漢拎著徐寶樹有些不知所措,就算現在的徐寶樹看起來像是一坨垃圾,這個垃圾還是有人叫叔叔的,拎著別人家的叔叔,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在他身後,真正做主的女孩兒笑了一下:“你說他是你叔叔,有證據麼?這年頭騙子多了,不缺上杆子給人當侄子的。”

    笑的跟狐狸一樣的長臉徐山博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注意到這個女孩兒,還以為這個壯漢是和前幾天那些找他徐寶樹討債的人一樣,沒想到……好像還不像?

    這省城裡哪家能用得著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來討債啊?

    這個小姑娘說證據?什麼證據?

    徐山博看看自己身後的三四個和他一起來的同輩人,他們都是一臉迷茫的表情。

    沈何夕看見這幾個人的呆樣子差點笑出來:“你們說他……”女孩兒當著他們的面踹了一腳徐寶樹,“是你們的叔叔,有證據麼?你叫他叔叔他答應麼?”

    徐寶樹當然不敢答應,別說是他叔叔了,就算是他兒子在他面前叫他爹,這個女殺神一樣的女孩兒不說話他也不敢認啊。

    看見對方一腳踢得徐寶樹都不敢躲,徐山博如果還不明白這個女孩兒在找茬,他也不配被徐家人寄予厚望了。

    “我是魯西徐家的徐山博。”

    “哦……魯西徐家,那是什麼?那和這個羊湯店有關系麼?”

    在這個關頭魯西徐家來接人,沈何夕不得不多想一下。

    他們是知道了徐家出事怕徐寶樹賣了方子,還是……來者不善?

    如果是前者還好打發,如果是後者……為了店為了人還是為了方子?

    沈何夕想想現在還躺在床上的徐老頭,這是要雪上加霜啊,還是要趁夜扎刀啊?

    女孩兒的問題讓徐山博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當年把大伯一脈趕出徐家是自己爺爺做的決定,要說裡面沒有私心,這麼多年過去了,連徐家族人都不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徐博山的曾祖成為所謂“徐家正宗”的方式並不怎麼光明正大,因為在他上位之前,徐漢生父親的事情還沒有傳回徐家……很多事情時過境遷之後根本就說不清楚了。再退一步來說,給敵人做飯固然不對,但是就像徐漢生說得那樣,面對那樣的情況,這些鄙薄他欺辱他的人就能保證自己能像沈大爺那樣慷慨舍身麼?

    懲罰的方式有那麼多,當時的徐家偏偏就選了最涼薄的一種,把一個已經無父無母的族人逐出宗族,如果不是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那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作為如今魯西徐家的嫡系長孫徐山博比別人知道的要更多一點,已經去了省城的徐漢生怎麼會在灰色年代成為第一批被清算的對像,這裡面也有徐家人的推手。這些事情是永遠不能攤開在台面之上的,所以面對這個知情的女孩兒,他的底氣就更弱了一些.。

    偏偏她還裝傻,說自己根本不知道徐漢生和魯西徐家的關系。

    "我只看見你們從別人家裡走出來,看來魯西的徐家人都愛玩走空門的一套,鵲巢鳩占什麼的,玩得是一代比一代順手。"

     女孩兒意有所指,連著扇了徐家三代人的耳光。

    徐山博眼睛微眯:“小妹妹,你是看不起我們徐家吧?”

    沈何夕當著他們的面又踹了徐寶樹一腳。

    “你們還真當自己是糊了一層金箔在身上,到哪裡還都得讓人看得起?我還就看不起了,怎麼樣?”

    ————————————————

    作者有話要說:咩~~~~~喵~~~~~

     小劇場:

    小墨跡慢慢蹲在小魚干的旁邊,今天小魚干給她吃了很好吃的小魚干,可是她還是想念她的人。

    泰勒夫人以為Moji一個人太寂寞了,所以又帶回來了一只體型稍小一點的白貓。

    “喵~>▽<,你好!”小白貓跟小墨跡打招呼。

    小墨跡慢吞吞地走過去,一爪子趴在它的腦袋上。

    “喵~叫我女王大人。”

    ————————————————

    無責任小劇場!別當真!頂著鍋蓋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8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1:28
第87章 中式蛋餅

    話說到這份上,徐山博已經能確定了,這個小姑娘對他們徐家的態度不是看不起,簡直是上輩子結仇這輩子添怨的節奏啊。

    唔,不得不說,他的感覺還是比較准確的。

    沈何夕上輩子就對他耿耿於懷,這輩子又斷定他是來意不善,對於這樣的人,嫩皮子老芯子的姑娘真的不介意啪啪啪地給他來幾個左右混合的打臉新姿勢。

    還是因為那份面對知情者的心虛,徐山博止住了自己身後兩個同伴的蠢蠢欲動。

    “小姑娘說話還是應該溫柔一點,不然會嫁不出去的。”

    沈何夕上前走了幾步,和徐山博面對面站著:“剛見面就詛咒我嫁不出去,這個兄弟,你別一副高人姿態覺得別人都不如你……麻煩讓讓,這是別人家的家門。”

    “我是來接我叔叔回魯西的,我叔叔家又怎麼算是別人家呢?”泥人還是三分土性呢,被一個素未蒙面的小姑娘指著鼻子罵,徐山博真的很難繼續淡定了。

    “我還是那句話,你叫他叔叔他答應麼?你跑來隨便給人當侄子別人還不稀罕呢。”沈何夕看了徐寶樹一眼,那個慫貨就是裝死一樣地縮在一邊。

    在這裡已經等了兩天,看見了目標人物之一的同時也看見了這麼一個胡攪蠻纏的家伙,年紀尚輕的徐山博是真的沉不住氣了。

    “我說了,這人是我叔叔,是他的父親我的大爺爺讓我來帶他走的。”

    “哦?徐爺爺讓你們來的?”沈何夕想了想,大概明白如果徐爺爺覺得自己身體不好又怕自己的兒子為非作歹還真有可能讓徐家來人把徐寶樹帶走。

    但是……

    “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通過什麼方式告訴你們的?”

    沈何夕看看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在說到大爺爺這個詞兒的時候,有一人臉上的表情非常的不屑,這可真有點意思了。

    派這麼一個人跟著來找徐漢生,這是來接人還是來結仇?

    “我們憑什麼告訴你?”面露不屑的那個年輕男人嗆了她一句。

    沈何夕對他這種人真的是連個眼神都欠奉。

    “沒學會什麼叫禮數就滾回魯西好好學學,我跟你說話了麼?自己把自己當成亂叫的狗指望誰把你當兩腳站著的?”

    雖然在面對外人的時候性子有呢麼一點悶,但是論起嘴炮的本事,只要沈何夕願意,她還真沒怕過誰。

    徐山博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再轉回來面對沈何夕,他自己也要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態度溫和地說話:“大概是十天之前,是我大爺爺打電話告訴我父親的。”

    沈何夕眉梢一挑,長長地“哦——”了一聲。

    “從魯西來省城的路夠久的,走了十天……你是來取經的吧?還帶了個長著人樣不說人話的牲口?”女孩兒看著徐山博,罵的仍然是他身後剛剛那個出言莽撞的家伙。

    那人臉漲得通紅像是真的被人左右扇了耳光一樣,他怒瞪著沈何夕,如果不是旁邊有人拉著攔著一定已經衝上來打她了。

    “我們家裡有一點事兒,我也是在最快地時間內趕來了。”徐山博拉著自己的同伴還是用自己僅剩的的耐心向著這個女孩兒解釋,省城這個地方臥虎藏龍,這個女孩兒敢把徐寶樹這麼綁著帶回來肯定是不簡單,他們是來接人的,不是來結仇的……不是來結仇的……

    可惜他不知道,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兒還就是找茬結仇的,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對於沈何夕來說在對方的陣營裡有這麼一個一點就著的炮仗,如果不好好利用套出話來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帶著牲口上路嘛,慢是可以理解的,你看這個拉都拉不住的樣兒,你們怎麼不給他上個嚼頭?”

    那個年輕人也是徐家這一代裡面比較得長輩青眼的,從小到大又什麼時候被人這麼難聽地罵過?勃發的怒氣止也止不住,讓他終於掙脫了自己這邊的束縛衝向了年輕的女孩兒。一直沉默圍觀的壯漢在一邊默默地捂上了眼睛。

    “嘖,說不過就打人,果然牲口。”沈何夕把踩在對方背上的腳抬了起來,白花花的腿又細又長,但是沒有一個人覺得這雙腿好看了,兩下撂倒一個結實的年輕人什麼的,這個姑娘廢了半天口舌就是為了讓別人主動攻擊來滿足她揍人的欲/望吧?

    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換句話來說那就是動手的先沒理。對方先動手了,沈何夕認為現在的“理”是徹底在自己這一邊了。

    “說吧,到底為什麼來省城。”地上趴著一個人質,沈何夕對目前的交談狀態很滿意——有理有據!

    徐山博看看自己身後已經驚呆的另一個小伙伴,在他一向一帆風順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切實的無力,吵是吵不過,打也打不過,對方擺明了就是找茬,自己反而畏首畏尾心虛氣短。

    是的,他們十天之前就收到了徐漢生的求助,說求助在徐山博看來也算不上,徐漢生願意用他和他父親兩代人研究出來的制湯法和他的家業交換徐寶樹一家三口能夠在魯西安穩生活下去。

    徐漢生的父親當年在京城並不是靠大白羊湯出名的,他是似錦樓裡最頂尖的制湯師父,白湯清湯毛湯、濃湯素湯鮮湯沒有一種湯能難住他。幾十年前徐家人不是沒動過這個制湯法的主意,但是當時的徐漢生心灰意冷無欲則剛,徐家內部的爭鬥又激烈,讓徐山博的曾祖眼睜睜地看著肥肉從自己的眼前溜走。

    幾十年後的如今,徐漢生又找了回來,徐山博的父親當然是想拿回這塊肥肉,所以他們拖延的這些天就是想讓徐漢生更著急一些,最好鬧出什麼事兒他們徐家再以救世主的面目登場,到時候不僅能帶走徐寶樹,還能把徐漢生一起接回魯西,好好“討教”制湯法。

    徐山博自己覺得這件事兒實在是太不地道了,隱約有些不情不願,所以他的父親又挑了兩個人陪他一起來,其中就有這個對徐漢生一系一直懷有敵意的年輕人。

    “到時候他唱白臉你□□臉,還怕你大爺爺不好好教你?”徐山博的父親就是這麼交代的。

    現在,人還沒見著,這個“儲備型白臉”已經被人打成了擦腳布。

    女孩兒輕笑著看著他的表情,讓徐山博覺得自己一切隱晦的心思現在已經無所遁形。

    他是看不上自己曾祖父和他父親的做法,也覺得徐家趁人之危絕對稱不上光明磊落,但是每一個家族都有人要犧牲,徐家靠犧牲了徐漢生獲得了一個“清白”的家底。

    現在他也希望能從徐漢生的身上學到更好的制湯法,不然他根本不會來到這裡,就算有愧疚感和犯罪感,但是對不起徐漢生的人從來不止他一個,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受益的人那麼多,他也不是拿到最大頭的那一個,所以與這點良心的譴責相比,對精妙廚藝的強烈渴望才是壓倒一切的動機。

    這一切,這個女孩兒似笑非笑的目光,讓他明白對方幾乎洞悉了自己的陰暗和齷齪。

    “因為……來的越晚,好處越大是吧?”沈何夕一把扯過縮在一邊不敢動的徐寶樹。

    “等到事情鬧大了你們再來救場,到時候名聲也有了,實惠也有了……至於徐老爺子到底是在什麼情況下求助的,到底是會經歷什麼,到底能不能活到你們來,你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是吧?!”

    只要看看徐山博他們幾個人的表情,沈何夕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請你們滾吧,現在、立刻、馬上!”

    女孩兒的一只手抬起,揪住徐山博的衣襟,慢慢地把他揪離了門口。

    “別以為借了一個好不容易立起來的牌坊就能登堂入室,在我眼裡你們就是那群披了人皮的……牲口。”

    眼前沒一個熟人,沈何夕同學說話的語氣完全是四十歲女人尖酸刻薄的調調再加上未成年少女的那一點小矜持勁兒——當然更重要的是她那只“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白嫩爪子輕輕松松地就把一個比她高十幾公分的成年男人拽了起來。

    徐山博被拽開了,他的兩個同伴一個被踩了一腳一個被推搡到了一邊,三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女孩兒昂首挺胸地帶著徐寶樹和那個壯漢進了徐家的大門。

    哐當,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

     缺少了小夕和女老板的Panda在不營業的時間也讓人覺得越發地冷清了,俞正味踉踉蹌蹌地打開Panda的大門,只有在給洋蔥剝皮的黑豆和一名臨時招來的暑期工在忙碌著。

    “大廚。”黑豆從自己的褲子兜裡掏出前一天俞正味擬定的菜單,“洋蔥湯配中式蛋餅和熏肉,是這樣的搭配吧?”

    俞正味的身上滿是酒氣,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原本就胡子拉碴的臉上還能看出眼圈是酗酒後的暗青色。

    “中式的?什麼中式的?我做的菜從來沒有中式的。”

    黑豆放下拿著菜單的手憨憨地看著他,大廚今天是變身了麼?

    俞正味趴在離他最近的餐桌上,頭部懸空在桌子的另一邊,像是一條垂死的狐狸或者孤狼。

    “我不能做中式的……俞家的人……不應該做廚子。”

    門外有一輛大型的吉普車停了下來,人高馬大的克萊德一走進來讓人覺得整個餐廳頓時變矮了。

    “嘿,Wei,昨天庫克不是故意那麼說的,你要知道他一直是個傻瓜。”

    “克萊德?”俞正味醉眼惺忪地看看他,擺了一下手,“不,他說的是對的……我的菜裡面……一無所有,嗝,一無所有。”

    黑豆看著俞正味被克萊德抗在肩上帶走,轉頭看向廚房。

    “我是做咖喱飯呢?還是停業呢?”

    他看看滿地的洋蔥和豌豆,認命地穿好圍裙,鄭重其事地戴上了屬於大廚的高帽子。

    “洋蔥湯,中式蛋餅,熏肉。咖喱土豆餅也不錯……我愛咖喱。”
匿名
狀態︰ 離線
89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1:49
第88章 紅豆糖水

    徐家來人的事兒徐老爺子沒問過,沈何夕也就不去提,該來的時候不見來,現在也用不著他們了,提他們不過是給老人平添一段心煩。

    在醫院裡住了一個禮拜,一直在蘇仟大山壓榨下的徐老爺子總算是出院了,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就應該直接帶著老爺子回自己家——那個有海棠和丁香花還有葡萄架子的小院子裡,三個老頭兒一起有說有笑的過日子才是正事兒。

    但是徐漢生還是舍不得自己的老房子,他想再看一眼,就當是告別,雖然他自己可能也說不清楚是要告別什麼。

    “夕丫頭啊,人這一輩子過的真快,很多時候你還沒弄明白一件事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下一件事兒就已經要把你的日子給徹底顛倒了。很多事情不能去想,也不能去等啊。”坐在輪椅上,徐漢生看著從自己家院子裡長出來的杏樹和棗樹感慨良多。

    他擺攤擺了五年,那五年一直住在這個城市最髒亂的地方,最艱苦的時候是暴雨天住在橋洞下面,下面是滔滔河水,他和大寶兩個人怕河水沒上來又怕貿然把車拉出去會讓雨水污了他們的湯——那鍋湯是他們父子兩個全部的財產,連裡面的羊下水都是賒賬賒來的。

    那時的他連腿疼都顧不上了,水淹上來他們是一個死,湯沒了他們也是一個死,如果不是暴雨停的快,大概他們兩父子還能在感情漸漸轉好的時候一塊去見閻王爺,問問下輩子能不能安安穩穩地繼續搭伙過日子。

    這個院子,看它杏子黃了,棗子紅了,看它鳥雀飛來綠蔭蔽日,他們就這樣路過了無數次,後來這家人要搬走去住樓房,他就用自己全部的積蓄就買下了這裡——為了這裡,他甚至去賣了自己的血。

    可是他的家已經散了,這裡能遮蔽風雨,卻遮蓋不了他心裡的凄風苦雨,他和大寶搬進這裡,他給大寶娶妻生子……這些事情終究都過去,剩下的是一個他自己滿頭白發的老人,他要自己打碎自己在這個城市裡的最後一個盤子。

    沈何夕沒說話,雖然不是像徐漢生受困於時代的變遷和動蕩,在她的經歷中,她的生活也已經被顛倒過太多次,脫軌之後的心有不甘是她前世全部的精神寫照。

    也是幸好,因為倔強和不服輸讓曾經的她只會悶著頭往心中最好的方向走過去。

    命運讓她當一個學生,她就是最好最聰明的學生。

    命運讓她當一個廚子,她就是最有野心的廚子。

    只是命運讓她重新開始的時候,她抬起頭看見了和過往不一樣的風景,命運讓她當一個學生,她發現自己明明有自己愛的東西卻難以割舍,命運讓她成為一個廚子的孫女和妹妹,她終於明白這也是命運的饋贈。

    就像泰勒夫人一樣,她的生命裡也曾經一無所有,可她靠著味覺讓自己永遠銘記著美好,因為有著那些記憶所以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奪走她對生活的信心。

    “徐爺爺,你知不知道有人能夠吃到飯裡面的情緒?”

    “情緒?”正在傷春悲秋的徐漢生又一次被打斷了。

    “就是那種,你今天被老婆罰著跪搓衣板了不開心,你給我做個菜我能吃出來的那種。”

    “怎麼可能……”徐老頭當了廚子當了半個多世紀也沒聽說過這種事兒“我見聞的老饕能嘗出一個廚子做菜用不用心,火候啊、配料啊、翻炒的用心程度啊,稍有差錯可能就味道不正了,但是這些那是心裡有事兒做不好,但是吃出心情,我還真沒……”

    徐老頭想到了什麼,突然頓了一下:“你這個丫頭,開我的玩笑呢,誰跪搓衣板了?”

    沈何夕笑了笑,她的促狹性子現在是顯露得越來越明顯了。

    一老一少聊了一會兒,各自平復了心裡的種種情緒,女孩兒正打算推著老爺子進院門,又看見了……牲口三人組。

    沈何夕打算把徐老爺子推進院子自己再會會這三個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被老人制止了:“他們早該來了。”

    是啊,早該來了。

    沈何夕一直有一個困惑,前世的徐漢生到底有沒有給徐家求救,如果沒有求救那還好說,徐家不過是涼薄到底一族小人。如果徐漢生求救過,那徐寶樹還是賣出了湯方,也就是說徐家人真的來晚了,晚到人已經故去,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所以他們大張旗鼓地找徐寶樹也有可能是為了徐老爺子留下的東西。

    如果說前一種不過是小人做法,那後一種簡直是偽君子得令人發指,其心可誅。

    可惜沒有人看見過這個事情的另一個結局,沒有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那就按照最壞的那一種來對待好了,重生之後已經習慣了某種孤獨的沈何夕很光棍地想。

    老人坐在輪椅裡,去年冬天那種即使是瘸著一條腿也龍行虎步的架勢是徹底沒有了,臉頰消瘦鬢眉如霜,比正川雄一看起來都要蒼老一些,這還是沈何夕這些天想了不少法子天天給他燉湯喝補回了不少,不然還要更憔悴幾倍。

    徐山博看見這樣的徐漢生還有他背後的沈何夕,還是忍不住心裡的那點倉皇狼狽。

    “大爺爺,我只是想來跟你說一聲,不過過去魯西徐家是偏執也好還是爭鬥也好,現在都希望您能回去一趟,看看現在的徐家,指點指點小兒輩。”

    徐漢生涼涼地一笑:“現在的徐家,和我有關系麼?你們回去吧,當年你們出手早了,現在你們有來晚了,我的事情已經了結了。夕丫頭啊,幫我封兩個紅包給他們當見面禮,幾十年沒見過魯西的人了,人家叫我一聲爺爺我也得給他們一份孫子錢。”

    聽見徐老頭的話,沈何夕放下了心,只要老人別再把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她就能護著老爺子周周全全地回到太平區,過上日出吃肉日落看海的好日子。

    話說這個孫子錢的說法怎麼聽都覺得怪怪的啊,徐老爺子真不愧是自家老爺子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該損起來的時候那個嘴皮子都差不到哪裡去。

    “大爺爺……我們……我們是誠心誠意地想要奉養您的晚年,寶樹叔叔不成器,我明天就帶他回魯西,您如果願意就和我們一起走,如果不願意,那我求您讓我留在省城照顧您,”

    說道“求”字的時候,徐山博握了一下拳頭,其實他明白,在前兩天那個女孩兒讓他們滾的時候,他們一系曾經的卑劣和如今的陰暗都已經暴露在了陽光下,如今再出現在徐漢生的面前是對對方的羞辱也是對自己的羞辱。

    可是他是魯西徐家的繼承人,他必須把大面兒上走的光鮮體面,不能讓徐家的牌子上有任何讓人詬病的缺點。

    “你……是博字輩的?”

    “是,我是徐山博,我父親是徐敬誠。”

    “那你就是徐茂生的孫子了。”徐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當年我被你們徐家人趕出來,只有你爺爺給了我一筆路費讓我離開魯西,我年紀大了,也懶得去管他當年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了,但是,我得承他的情。”

    徐山博抬起頭看向他,老人清瘦的臉上溝壑縱橫,只有一雙眼睛還算得上明亮:“你跟我進來吧。”

    沈何夕看看徐山博和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一言不發地推著徐老爺子進了院子。

    院子裡已經讓蘇仟雇人裡裡外外打掃干淨了,包括鍋裡廚房裡那一鍋已經壞掉的老湯都已經被倒掉了。

    此時的輪椅還沒有多麼先進的跨障技術,但是徐老爺子完全沒遇到什麼阻礙就進了廚房。在沈何夕彪悍的臂力面前,那些門檻都是形同虛設。

    “好了,夕丫頭,你也出去吧。”

    沈何夕點點頭,關上了廚房的門走到了大門口。

    只留了兩個姓徐的一老一少在裡面說著什麼。

    大門口被剩下的兩個年輕人面色不愉,其中被沈何夕踹翻過的那位更是臉色難看呢。

    “嘿,你們倆等了也是白等,隔壁巷子裡有賣驢肉火燒的,要不你們去嘗嘗?”

    女孩兒說得一派坦誠,好像她真的是怕這兩位餓肚子一樣,“等了也是白等”什麼的,那是百分之百的好意呢!

    對面兩個人臉色難看也不敢說什麼,上一次他們是真怕了這個姑娘。

    足足兩個小時,沈何夕一直守在門口不讓人進去,到了飯點吃了蘇仟讓壯漢給自己送來的炸雞,又找了一個茶壺給自己沏茶喝。

    她坐在樹下悠閑的很,那兩位的眼都要綠的,也不知道是嫉妒被徐漢生單獨指點的徐山博還是嫉妒這個在他們面前這個大吃大喝的女孩兒。

    打開房門,徐山博慢慢退出廚房,站在廚房的門口他跪在地上給徐老爺子磕了一個頭。

    沈何夕看見他出來,拍拍屁股進去看徐爺爺了,只剩下原本親密的三個人面面相覷。

    徐山博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從今天別人都會以為自己學會了徐漢生的制湯法,他們魯西徐家靠犧牲了徐漢生一系換來的“平和”從此一去不返了。

    就像徐漢生問自己的一樣:“將來的你會不會為今天後悔。”

    他想說自己不會後悔,可是他辦不到,從今以後他的每一點進步,因為今天的兩個小時都會刻上徐漢生的影子,但是他還是無法抑制自己心裡對更高廚藝的追求。

    徐老爺子對他說了什麼,這將是他未來漫長人生中必須要保守的秘密。

    沈何夕背對著徐山博笑了一下,那個可以理直氣壯說:“敢在徐家人面前玩湯,膽子不小”的狂勁兒,將來在這個人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了。

    廚房裡,徐老爺子摸著自己用了幾十年的大鍋,對沈何夕說:“夕丫頭啊,我們一輩子熬湯……熬的絕不僅僅是湯啊。”

    “熬骨熬心才能熬出最澄淨醇美的湯,與材料無關,與器具無關,只與你自己有關,只有把自己骨子裡的味道都熬了出來,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各種各樣的湯。老頭子我只能告訴你這個唯一的竅門。”

    “從今天起,你就要自己熬著自己了,如果你說出去了,那就是熱湯兌冷水,半生功夫廢……再也成不了頂尖的湯師傅了,你明白麼?”

    在廚房裡,他只是跟徐山博說了這兩段話,剩下的兩個小時,他讓徐山博自己思考,他到底能不能熬住自己。

    這是他對徐家孫子輩的歷練,也是他對魯西徐家的報復。

    杏子還青著,葉子還綠著,夏天最熱的時節還沒有到來。

    最後回頭看看自己院子,徐漢生長嘆一口氣:“其實蘇丫頭說的還是對的,我,就是一碗熬透了的老湯啊。”

    他把自己一生的苦樂熬進了湯裡,熬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熬得背井離鄉一無所有。

    “夕丫頭,你做菜天賦異稟,可是你熬不出最醇的老湯。”

    沈何夕推著他的輪椅往巷子外走去,聽了他的話輕輕地笑了。

    “心腸耿直敢愛敢恨的人,熬不住自己呀。”

    “為什麼要熬自己呢?”女孩兒在後面輕輕地說。

    “人一輩子求的是問心無愧,我把人生五味當歷練,把喜做糖,把悲做苦……就是想熗拌燉炒掙扎煮烙地做一席,怎麼會只把自己當成要熬的一鍋湯呢?再說了,湯也有五味啊,甜湯會跑來哭給你看呀。我說您呀就是想得太多了,等回了家您就天天熬紅豆糖水吧,我看你熬出來的甜還是不甜。”

    “你這個丫頭!”

    徐老頭搖了搖頭,這個小姑娘和小刀和大朝都不一樣,這麼灑脫的性子,怎麼會有一個熬字入心的哥哥?
匿名
狀態︰ 離線
90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02:27
第89章 醬拌面

    今天天氣晴好,上午剛熱起來就看見一群女孩兒成群結隊地從飯館門前走過,拎著包裡的連身泳衣和游泳圈,幾個沈家的幫工剛剛忙完餐前的准備工作,集體蹲在飯館門口曬太陽。

    成子看著那些行走的“別樣風景”幽幽感嘆了一句:“這麼快就七月了,馬上我就要走了。”

    還有一個多月,成子和文河就要離開沈家餃子館甚至離開太平區了,成子要去京城的一家館子當拉面師傅,文河要回去東北結婚然後接過家裡的擔子,他們三年前來到這裡的是時候是想著跟沈抱石身邊學藝,結果那時十九歲的沈何朝已經接過了沈家餃子館,沈何朝比他們倆的年紀都要小,分明還是一個骨架沒有完全張開的少年,雖然高但是也瘦削。

    沒幾個人認為他能撐起沈家的牌子,成子和文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看著他全神貫注地包著餃子的樣子,就覺得能從他這兒學到東西。

    事實上,這幾年他們學到的比他們想像中能學到的一切加起來還要多。

    除了廚藝的深造,虔誠、堅持、執著……他們都在沈何朝的身上見到了,並且也努力地把它們變成了自己骨子裡的一部分。

    “光頭,我們走了,沈家的後廚房又多了兩個學徒的位置,你想不想就這麼留下來?”

    成子看看光頭,這個家伙雖然說話不靠譜,但是還沒干過不靠譜的事兒,他提出這個建議完全是好意。

    可惜光頭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兒。

    對啊,他們在這兒每天開開心心的干活兒是因為他們是學徒啊,我來這兒是踢館的呀!我天天跟他們混在一起是幾個意思啊?

    再掐指一算,從自己來了沈家餃子館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了。

    “我好像是來踢館滴……”時至今日光頭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干嘛的了。

    哎呀,在沈家的日子過的太滋潤,居然連自己到底是來干嘛的都忘了,光頭一拍腦門跑回去就要寫戰書。

    沈何朝根本顧不上他,妹妹來電話說今天晚飯時分就能帶著徐師父一起回來了,妹妹明明苦夏還去省城那麼熱的地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

    沈何朝拿著比在紙上寫寫畫畫在研究晚上給妹妹做什麼吃。

    光頭舉著一張紙一本正經地走了過來:“給!”

    年輕的男人抬起頭,看見那薄紙一張差點糊在自己臉上,隨手撥開,他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光頭。

    “我要踢館!你來接戰書!”

    【我今天忙,改天吧。】

    到底是給妹妹做炸茄盒呢,還是做蒜泥茄子呢?前者有肉,後者開胃……市面上還有人在叫賣晚熟的櫻桃,要不做個櫻桃肉?

    沈何朝想起來櫻桃剛下來的時候他把一些大櫻桃洗淨凍在了冰箱裡,等妹妹回來得讓她吃呀。

    冷凍的櫻桃酸甜冰爽別有滋味,沈何夕往年都要吃兩頓才開心。

    由櫻桃他又想到了葡萄,家裡的葡萄一向熟的晚,不知道今年妹妹走的時候能不能吃上。

    省城的桑拿天濕氣重,要不給妹妹燉個薏米粥?

    光頭手裡還拈著那張“戰書”,可是他整個人是完全被徹底地無視了。

    “我要踢館!”

    沈何朝百忙之中點了點那張“我今天忙”的字條,拿起自己草擬的菜譜又去研究今天晚上吃什麼去了。

    光頭“宣戰”未遂,默默地蹲在了正川平次的身邊看他擇著紅根菠菜。

    “我是來踢館滴!怎麼他們都忘咧?”

    正川平次認真地把菠菜擇選干淨,又仔細地清掃了廚房的地面,然後把用來裝餃子的盤子也清點歸類了一下,光頭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後面碎碎念:“我是來踢館滴撒,我不是來打工滴,我也不是學徒。”

    正川平次轉身又忙著去整理今天買的新鮮扇貝,今天的扇貝柱體肥滿套膜干淨,怎麼看都是又新鮮又肥嫩,只稍微拿水一煮蘸一點沈家自釀的香醋再搭上一點姜絲的味道就能鮮美的讓人把舌頭都恨不能吞下去……想想就開心。

    人不如扇貝。

    光頭心塞地看著自己的室友小心地挑選著扇貝,把裡面最大最肥的幾只單獨挑了出來。

    “我是來踢館滴!”光頭憂傷地抱著這個好像被所有人都遺忘的事實走開了。

    正川平次扭頭看了他一眼,來了沈家這麼久居然還搞不懂朝君是在有意指點他重用他,總忘不了“踢館”的事兒真不知道他是聰明還是傻。

    他自己還處在沈家特有的愛的重用”的籠罩下,吐槽起自己的室友倒是已經很有沈家特色了。

    覺察到這一點的正川平次拿著扇貝且喜且悲。

    光頭溜溜達達地繞著沈家的館子走了一圈,突然有了一個自以為不錯的想法。

    我把戰書貼在沈家大門上!

    貼在餃子館會被人看見然後摘掉,貼在沈家大門上看見的就都是沈家人了,哎呀,我真是太機智了!

    他堅決不會承認是因為他怕更多的人知道他要踢館,肯定會輸這種事兒他又不是不知道。

    趁著此時沒人注意,光頭一路小跑把“戰書”貼在了沈家的門口。

    剛貼好戰書,他就聞到了院子裡傳出的香氣。

    香!真香!

    炒出的醬的香味像是有一只小手勾搭著的他的神經,讓他忍不住就想要去嘗一嘗,聞一聞,哪怕看一看。

    這麼想著,光頭已經自動自發地爬上了沈家門口的那棵大樹。

    在沈家的院子裡,沈抱石在向沈抱雲顯擺自己自制的醬:“我就說這個醬炒出來一定香,上個月天氣一直好,連醬都曬的漂亮。”

    沈抱雲笑著聽他嘚瑟,夾了一筷子的拌面放進了自己嘴裡。

    “雞丁醬、和麻醬……”為什麼不是炸醬面,雞肉不如豬肉醬更好吃啊。

    “冬至餃子夏至面,現在是新麥新醬,做炸醬面多流俗!”沈抱石振振有詞,一臉的“愛吃吃不吃走開”。

    有好面好醬做炸醬面居然說是流俗,你這是暴殄天物。

    頂著一張棺材臉,沈抱雲低下頭又吃了一口面。

    麻醬是用了紅茶湯調制的,加了醬油醋之外還雞油,雞丁用的是雞大腿肉,放了蔥姜翻炒之後再放入醬料炒的醬料融和又不粘鍋,再小火把醬煨的濃香四溢。

    剛剛光頭聞到的就是這個的醬香味。

    面是刀切的手擀面,用的是剛剛收獲的小麥粉,面色微黃,切好之後又上鍋蒸了一下才煮,過面的水是提前備好的涼白開,洗去了面裡僅剩不多的粘著感。

    勁道彈牙麥香十足的面,再配上新醬燜制的雞丁炸醬和濃香的麻將,最後在裡面放上黃瓜絲和焯過水的大頭菜絲,再來一點香菜段,怎麼吃都覺得上通天時下符人和——說到底,那叫通體舒泰。

    光頭趴在樹上看著兩個老頭吃得香,自己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有點想吃擔擔面。

    想起擔擔面,光頭又是一陣心塞。

    老師傅非說擔擔面和小面都是下河幫的菜,就是不讓吃啊!他吃了兩次擔擔面真的是很喜歡吃啊!

    嗯,因為派系爭鬥所以沒能盡情地吃擔擔面是光頭心裡一輩子的痛。

    光頭其實根本沒有正經學過廚藝,不過是從十幾歲開始就在錦城一家有名的館子裡當小工,從刷碗開始,洗菜切菜都干過,尤其是切菜,一切切了好多年,按說做了這麼多年,哪怕教點做小菜的本事,也是能讓這個小工將來還能自謀生路。

    偏偏是是店裡的老師傅管得嚴說他是小乞丐出身出身,底子不好不能學真正的本事。

    鬼精鬼精的光頭就偷學調味的本事,一邊也不忘打磨自己的刀工。偷學調味學了五六年,他的刀工也練成了館子裡最好的,老師傅還是不肯教他真手藝。

    “刀工好頂什麼用?你能好過沈抱石麼?”

    老師傅的這句話他記下了,不是不明白其實對方就是不想教他,但是他就是不服氣,所以從川地跑來沈家踢館,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刀工比沈抱石還要好。

    當然,他現在已經對能贏過沈家人這個事兒絕望了,他又不是沒長眼睛,沈何朝做菜的時候一招一式都規整嚴謹,比那位名動川地的大師傅也不差什麼,這樣的人他這種野路子是拍著馬也趕不上。

    趕不上他也記得自己是來踢館的,先踢館再考慮留在沈家當小工也不錯,吃得好,住得好,人也都不錯。

    光頭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作響。

    正在算計著,院子裡沈抱石衝著他在的位置喊:“小子,下來吃碗面趕緊回去干活,站在樹上看我們兩個老頭子吃是怎麼回事啊?”

    被發現了的光頭拍拍毛茸茸的腦門從樹上跳了下來,厚著臉皮推開了沈家的大門。

    “嘿嘿……我……我就是隨便看看……”

    那個小眼神兒飄啊飄啊,就飄到了兩個老人的面碗裡……這個面是真香啊。

    可惜沒有一點辣味,不然就……嘿嘿嘿。

    沈抱石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麼,放下碗走進廚房拿了一罐剁椒醬出來。

    “趕緊吃,吃完了,晚飯給我孫女弄一份紅油肚絲。”

    *******

     連吃了三碗面,光頭把碗筷都收拾利索了,腆著肚子回了餃子館接著干活。

    跟他在川地的日子比,在沈家的日子真的自在了太多呀。

    那張“挑戰書”的事兒被他拋到了腦後。

    幾個小時之後,沈何夕瞪著自己家門上的白紙,表情是難得的驚訝。

    “裴板凳?!”

    從中午忙到了下午四五點,總算是能松一口氣的名叫裴板凳的光頭男,不知道有人對著刀陰測測地笑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7:1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