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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心有不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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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18:48
第120章 銀耳蜜棗乳鴿盅

    “時光廚房”已經從攝影棚開到了名廚們的廚房裡,在不同的廚房中觀眾們除了能看到不同菜式的烹飪過程、不同廚師的料理特點,還能看到他們的工作環境,從而也就有了新的體驗。

    在節目的籌劃上,艾德蒙一向是努力做推陳出新萬無一失的。

    當前這一期的節目,出人意料地是到了一家華夏餐廳的廚房,這家餐廳是腐國首都最負盛名的華夏餐廳之一,雖然它看起來很小,但是布置的很溫馨。

    廚房裡沈何夕見到了店老板兼主廚的一家人,他和他的妻子、他的弟弟還有他的兒子。

    詭異的是四個人都有黑濃的眉毛和圓圓的小眼睛還有白胖的臉盤,單獨看見其中的一張臉只覺得是長相平平,但是四張臉放在一起那就是莫名的喜感了。

    面對這樣相像的四張臉,沈何夕在一瞬間覺得似乎有點不對,還沒等想明白,她已經被催促去換衣服准備拍攝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這才是真的傳說中的夫妻相吧?也太像了。

    懷著這樣囧囧有神的心情,女孩兒再次面對了這家餐廳裡的四張臉。

    “沈小姐你好啦~”軟軟的粵語一出,沈何夕立刻就斷定這一家人都是從粵地移民來的。

    開在腐國的粵菜館,一定很有意思。

    拍攝還沒開始,店老板的妻子非常熱情地端來了一盅湯:“來一碗靚湯啦,喝完了我們再工作也有力氣啦。”

    沈何夕看看周圍,就連一臉酷像的艾德蒙都已經捧上了一個陶瓷碗。

    他們的碗裡是一點的銀耳和蜜棗,只有沈何夕的這一碗裡面有一點的乳鴿肉。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們會比較挑剔吃的是什麼,我就沒給他們肉啦,燉了好久,湯很好的。”

    銀耳蜜棗煲乳鴿,銀耳蜜棗擇洗干淨之後和乳鴿一起下鍋燉了四個多小時,大火的催發讓裡面的肉質變得緊實,小火又熬化了其食材中的營養成分,長達四個小時的煲制讓鴿子肉裡面的豐富蛋白與銀耳與蜜棗中含有的膠原蛋白和糖分都能很好地融和在湯裡,讓整道湯變得甘香醇美熱燙妥帖,喝下去的時候不像是在喝湯而是在品味人身體內那一股自上而下的仙氣兒。

    沈何夕用勺子把碗底剩下的鴿子肉用勺子舀出來吃掉,再把吃的很干淨的碗雙手遞回到老板娘的手裡。

    “非常感謝,是味道很棒的一道湯,火候剛剛好,鴿子肉的味道也很好。”

    老板娘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白胖的臉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喜歡就好啦,我也看你的節目啦,哎呀我看了好久才知道你也是華夏人啦,你的節目真是給我們這些在腐國的華夏人爭光啦,再喝一碗湯好不好?”

    也就距離沈何夕不遠的地方,一個腐國本地的攝影師,趁著別人不注意把大半碗湯放在了一旁不再去碰了。

    那一幕正好被老板娘看到,她看起來有點討喜的眉眼瞬間就垮了下去,變成了人們能夠輕易識別的低落:“這些人都吃不習慣我的湯啦,問他們到底是不喜歡哪裡也說不出來,總之就是不喜歡啦。”

    沈何夕回味著那盅湯裡的鮮甜味道,心裡大概明白了。

    在華夏人看來,哪怕這個人並不是粵地的本地人,他們對於這種長久煲制的湯也都是尊重並且期待的,他們會期待這一碗湯的滋味,也認同這一碗湯裡包含的滋補理念,這一份期待與認同是華夏的飲食文化裡已經帶有的,所以這一盅湯在入嘴之前已經有了天然的調味基底——在這一點也就從根本上決定了華夏人和腐國人看待這個湯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

    在一個當地人的眼中,這個湯可能看起來只有寡淡的白色菌類和蜜棗(除了沈何夕,其他人的碗裡都沒有肉)。食材上乏善可陳,味道上不鹹不淡,口味的層次感上也缺乏可取之處……這麼說起來也難怪會被放在一邊不去享用了。

    似乎被那碗湯影響,在正式拍攝的時候,老板娘的表現有一點失了水准。

    沈何夕聽見老板小聲地對老板娘說:“拿錯啦,我要的是板栗,不是冬菇。”

    這種情況漸漸發展到了已經年近五旬的老板娘似乎要哭出來了。

    今天他們要做的菜是改良的菠蘿飯,說起來真的是比較簡單的一道菜,連中場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洋蔥、蝦仁、青椒、培根、板栗都切成粒狀,先翻炒板栗,等到板栗肉的一點香氣開始逸出之後再放入洋蔥和青椒,接著是培根和蝦仁,米飯放進鍋裡之後迅速炒勻,加入小塊菠蘿肉和菠蘿汁,等到果香味道與原來的炒飯味道開始融和,再在其中撒入一點咖喱粉增加味道的厚重感。

    最後把調味好的菠蘿飯放在剖開後挖成船狀的菠蘿裡,就是一份簡單的菠蘿飯了。

    菠蘿飯並不屬於華夏菜式,而是來自於華夏更南之地的像國,那裡的水果和大米一樣負有盛名,很多水果烹飪的菜肴也別具風味。

    為了讓自己准備的這道菜更有味道的層次感,也為了能夠在口感上更加統一,這家華夏餐館的老板除了把香脆口感的腰果改成了甜糯的板栗之外,還在其中加入了咖喱粉,可以說准備的十分用心。

    在這份用心的後面是作為助手的老板娘小心地把一個骨瓷花苞碗擺在了菠蘿飯的旁邊,裡面是一點的他們今天喝到的銀耳蜜棗煲乳鴿。

    老板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在她祈求的目光裡還是撤掉了那碗湯。

    這碗在華夏的家庭中可以用來暖心,在華夏的餐廳中可以用來換取顧客笑容的湯,在這個腐國的粵菜館裡是不會換來認同的。

    同樣,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廚師的做法,在沈何夕的眼裡也一樣不能換來認同。

    華夏菜的技法,沈何夕想要找到毛病真是太容易不過,一個一個又一個問題,讓老板甚至有一點招架不住。

    不合格。

    到最後,女孩兒捧起那個花苞的骨瓷碗,拍了拍老板娘的肩膀。

    “這是一碗很用心的湯,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喜歡它的。”

    會有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了解那個遙遠的國家和那裡生活的人們,那裡的人也會越來越多的走出來,讓這個世界更好地看清我們,也讓我們正好地看清這個世界。

    離開腐國首都回家的路上,沈何夕一直沉默,今天那位華夏餐館的老板娘的某種無助似乎觸動了她算不上纖細敏感的神經,讓她覺得心裡有一點酸澀。

    蘇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終於忍不住說:“那份燉湯的味道真的很好麼?我去要的時候他們說准備的不多已經沒有了。”

    沈何夕點了點頭:“偏向家常的口味,但是足夠用心。”

    在粵地,能煲出最好的湯的人不是餐廳裡那些兢兢業業的廚師們,而是那些在家裡笑著給自己愛的人端出湯來的母親或者妻子。

    如果說原因,大概是因為她們的用心甚至能遠超那些廚師吧。

    可是這樣的用心在腐國是難以被認同的,在華夏人開始追尋外國飲食習慣和習俗的時候,華夏菜的本身依然乏人問津。

    他們在等,等待那些華夏菜廚師們把華夏菜改良到更符合他們的口味,他們在等,等待這華夏菜拋棄自己的根與骨,交出自己在食材料理上的種種傳統和訣竅,然後變成一種西餐的旁枝和點綴。

    可是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女孩兒看著窗外,當初田婉孜對她說過的“行人與客車”理論似乎再次浮現在了她的耳邊。

    “他們看不見我們……”

    “我想讓更多的人看見。”沈何夕慢慢地說,看著不遠處的河流消失在金紅輝煌的暮色中。

    “你說什麼?”蘇仟覺得她說的這句話沒頭沒尾,她竟然有點聽不明白。“也許十年,也許更短的時間,我就可以跨過那道坎,成為和我爺爺一樣的廚師。”沈何夕的烹飪技藝已經臻於完美,如果手上有流魚和折燕兩把刀,她自認在刀工的精妙新奇上,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

    但是想讓腐國更多的人喜歡和去接納華夏菜,那就遠不是一個廚藝精湛的華夏廚師能夠做到的了,這中間有一條名為文化的鴻溝,需要架上一座橋。

    我們會讓看來越多的人看見我們的食物——

    開越開越多的餐廳,讓越來越多的人去認同那份小小燉湯……不論他們來自怎樣的文化和怎樣的國度。

    無論是華夏餐廳的老板還是那些奮鬥在異國的廚師們,有那麼點東西,沈何夕在這樣的一個傍晚,似乎已經從他們的身上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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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19:06
第121章 清煮流年

    2001年

    從腐國首都飛往華夏京城的航班頭等艙裡,一個年輕的女人微笑著接過空乘小姐遞過來的溫水。

    這位年輕的東方女性有高挑的身材和修長的手臂,一雙手纖細白嫩,帶了東方人特有的像牙一般細膩的質感。

    她戴著黑框的眼鏡,端著水杯喝了一口放到一邊,又低下頭看向手裡的資料。

    一份關於在華夏舉辦跨國美食比賽的資料,其中的主要投資方是Panda國際美食餐飲集團,合作承辦方是華夏第一官方媒體與在整個西方這幾年一直致力於美食文化交流與創新的《時光廚房》欄目。

    而這個年輕女人正是這次美食比賽的倡導人、時光廚房的主持人、Panda集團的見習律師、Y大法學博士在讀的沈何夕。

    時光輾轉如流水,似乎只在須臾之間,沈何夕這個當初面對腐國的天空微笑的女孩兒,帶著她能夠准備好的一切,將要再次回到她眷戀的國度。

    現在,這位在海外華人圈裡相當具有影響力也相當具有傳奇色彩的21歲女孩兒用鋼筆在紙上某句話的位置畫了一道橫線,寫下了幾個字:

    艾德蒙的智商被狗吃了。

    從這份合同上看,在華夏的轉播權確實應該屬於華夏的第一官方媒體,但是對方在什麼渠道上進行怎樣的宣傳艾德蒙在計劃書裡完全沒有給出界定。

    他還是一門心思地把繁盛的西方當做這次節目的主要收視群體,完全沒有想過在華夏他能收獲到怎樣龐大的一個觀眾群。

    搖頭嘆氣,沈何夕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平光眼鏡,又劃出幾處同樣的疏漏一一加以標注。

    看完了資料,時間已經入夜了,女孩兒能聽見鄰近座位傳出的輕微鼾聲,可是她一點睡意也沒有。

    原本她應該是在一個月之後和蘇仟他們一起回華夏,現在京城停留幾天看一下拍攝場地的准備工作,再看看在全國範圍內廚師們的報名情況,可她現在根本顧不上那些工作,因為哥哥的一個電話。

    爺爺出車禍了。

    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沈何夕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炸裂了,雖然哥哥一再向她保證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她還是覺得恐懼,深深的恐懼。

    前世讓老人一個人死在舊宅,成了重生而來的沈何夕如今最不敢回想的夢魘,不論現在和老頭子的感情多麼的親昵,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竟然任由他獨自死去。

    有些事情十幾歲的女孩兒不懂,但是心理年齡四十多歲的女人必須時刻牽掛,比如懺悔和悔恨,比如遺忘和感恩。

    這些東西讓她坦蕩蕩,也讓她常戚戚。

    這個世界上最害怕失去的人,不是那些得到的人,也不是那些已然失去的人,而是那些得到了又失去又再次得到的人。

    這是命運對沈何夕的恩賜,也是懲戒。

    機艙內的燈光已經調暗,沈何夕摘掉眼鏡雙目微瞑,美麗的空乘小姐體貼地給她蓋上了毯子,收走了水杯。

    這些年她很少回華夏,因為她有了一個奮鬥的目標,所以她在腐國的工作強度陡然增強,借助著時光廚房已經具有的一定規模的影響力,沈何夕開始有意識地引導著那些廚師們之間互相交流和溝通,不僅僅是想讓他們之間互相了解共同進步,沈何夕自認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她的真正目的是想讓人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飲食文化是豐富且多樣的,他們平等也相通,不存在被人們人為界定和區分的等級,只在於它到底好不好吃。

    好吃還是不好吃,其實也並不在於食客們的舌頭,這個世界上凡是認真對待烹飪的人都應該被尊重,在這個基礎上用心比天賦要重要的多。君不見這個世界上能夠當廚師的人有千千萬,每天研究出來的新菜譜有成百上千,這些人並不是天才,所有的努力不過都是用心而已。

    讓這些人之間互相的交流和溝通,才是飲食文化本身的相互融合和淬煉,一個天才廚師哪怕一天有一道菜的收獲,一年又能有多少呢?

    沈何夕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心太大,當她沒有目標的時候,她只要能在自己所處的環境裡做到最好就夠了,當她有了目標,她就希望自己能做到更好、更好,沒有止境的更好下去。

    這樣令人驚嘆的野心和爆發力深深地打動了蘇仟,讓她終於下定決心將自己零散在全世界的各種事業整合重組,在這個基礎上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建立了名為“Panda”的跨國餐飲集團。

    Panda,熊貓,華夏聞名於全世界的吉祥物,圓滾滾,軟綿綿,憨態可掬讓人喜愛。沒有多少人知道熊貓的跑動能力攻擊能力在凶殘的動物界中都屬於其中翹楚,偏偏這樣的猛獸現在卻以賣萌為生。

    在知道了熊貓這樣的屬性之後,蘇仟心情愉快地把它的腐國名當做了整個集團的名字。

    用她的話來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靠臉吃飯。

    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沈何夕差點把手裡的湯盆甩到地上。

    飛機抵達港城轉機,沈何夕又打了個電話給家裡,這次接電話的是徐漢生徐老爺子,老爺子說話中氣十足,帶了頂級湯頭師傅的魄力和底氣:

    “夕丫頭,你爺爺沒啥大事兒,真的沒啥大事兒,喝了我燉給他的湯,他有事兒現在也沒事兒了。”

    關心則亂,一貫精明練達的沈何夕此時也聽不出這位老爺子說的是實話還是在安慰自己,她掛上手機之後干脆又去港城的免稅店席卷了一堆的補品打算給自己的老爺子帶回去。

    挑燕窩的時候她又接到了俞正味打來的電話,這個猥瑣好色的中年男人依然不改本性,他用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通知沈何夕,在知道太平區的妹子多是膚白貌美大長腿之後,他決定和蘇仟一起搭飛機回華夏。

    就像徐漢生一樣,在給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奔頭之後,俞正味就像沈何夕前世所知道的那樣飛速成長了起來,他的菜曾經被庫克先生評價為一無所有,現在就連庫克先生也要承認,Wei先生進步速度就像華夏的經濟發展情況一樣讓人驚嘆。

    “令人難以置信的豐富和令人愉快,Wei先生,你在做菜的時候為什麼在想著有人打你還想的那麼愉快?”

    當然,對於這一點俞正味是堅決否認的,他堅定地說自己現在做菜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各式各樣喊著他英俊大廚的大胸妹子。

    這個世界就是以這樣的速度變得讓所有人都面目全非,但是還好,他們都在越來越好,向著未知的未來越來越好。

    沈何夕拎著東西再次大步進入機艙,這次她的目的地是華夏的京城。

    她還不知道的,京城是一個即將硝煙彌漫的戰場。

    屬於他們一家人的戰場。

    *******

     在京城,盡管這些年黎家兄弟上躥下跳讓不少人為之側目,但是要說真正的天價館子,還是那些外表看著不起眼的經年大樓裡的正統酒樓飯莊。

    這裡提到的正統,並不是說川菜不正統,而是黎家兄弟種種做菜的方式為人的方法,在這些大師的眼裡遠遠算不上正統。

    粵菜有廣發樓、本幫菜有上味坊、湘菜有瀟湘館、浙菜有樓外樓……

    更多的是魯菜,作為自幾百年前就在京城扎根發展的正統北方派系,魯菜的官府菜宮廷菜一脈除了在民間與京城本地風味融和形成了京城派系,也同時依然保留了他們從食材到工藝都全程高大上的做法,鮑參翅肚、山珍海味、八仙四美……在京城,可能一個不起眼的正宗魯菜館子都會叫價一人幾千元,這其中最有名的是東岳樓、彙豐樓、鐘鼎閣。

    現在,三家老店的大師傅們正圍著一張四方桌研究著手裡的幾張請柬。

    “聽說這次這個比賽聲響不小啊。”一個大廚敲了敲印著熊貓啃竹子的請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向自己的兩位老對手也是老伙計。

    另一個大廚無所謂地一攤手:“反正跟我沒關系,讓小輩們去爭吧,正好長長見識。我下個月就退休啦。”

    “還漲見識呢,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黎家的那倆把京城這邊的評審席位弄到手了,看來打算是讓黎端清那個老家伙出山再回京城搞風搞雨。”最後一名抽著煙的廚子冷哼道。

    黎端清……這個人當年在京城也是風頭無兩,沒想到居然被默不作聲的沈老爺子出手弄了個灰頭土臉。

    沈抱石也因為那一次的驚鴻一現的雷霆手段,被京城魯菜裡的同輩人也稱了一聲“大師”。

    “他當年不是被沈抱石沈大師趕回蜀地了麼?”略年輕的小眼大廚看向自己的兩位“前輩”。

    快要退休的廚子嘆了一口氣:“趕回去了就不能回來?沈大師這些年一直沒什麼動靜,他的兩個兒子覺得自己成了氣候想再提提他們親爹的名望也無可厚非。”

    抽煙的漢子噴了一口的煙圈出來:“不行,你們能眼看著黎端清這麼風風光光的回來,我不行,當年俞師父對我有恩,我沒能救了他也不能看著害了他的人再在我面前做妖兒!”

    另外兩個人都沒吱聲,這些年他們的這個老伙計一直致力於打壓黎家的兩個小輩,也有人勸他別跟小輩計較,可是他就是不聽,為了這個甚至耽誤了自己事業,現在他一聽見黎端清自己本人要回來,他當然要炸了。

    脾氣暴躁的男人舉著煙在屋子裡走了兩圈,又看了看桌上的幾張請柬——有了這個請柬的參賽者就不需要再參加初賽,算是承辦方給他們這些老字號的福利。

    “我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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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19:23
第122章 燉羊骨

    手裡拎著數目可觀的東西,身後還拖了一個行李箱,穿著短褲配休閑襯衣的女孩兒風風火火地衝進自己的家門,看見的是自己的爺爺正在很悠閑地跟她大爺下棋。

    不,應該說是在悔棋。

    沈老頭兒為了耍賴簡直無所不用其極,現在的造型是一手舉著沈抱雲剛剛吃掉他車的相,另一只手握著他的車狠狠地摁在棋桌上。

    一腳踹開大門的沈何夕:“……”說好的車禍住院呢?

    瞅見自己的孫女,沈抱石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起自己腳,讓別人能看見他腿上的石膏。

    一張老臉上還是一副痛苦中帶著驚訝的表情:“唉喲,突然又開始疼了……丫頭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下個月才回來麼?”

    沈何夕:“……”你能把手上的棋子放下再裝疼行麼?

    沈抱雲見勢笑呵呵地收了棋盤,對著女孩兒招招手:“小夕,讓大爺看看。”

    廚房裡徐漢生也舉著湯勺走出來:“夕丫頭,回來啦?我給你爺爺燉了骨頭湯,一會兒你也喝一點啊。”

    沈何夕繼續盯著沈抱石的“傷腿”,兩只手上的十幾個袋子還有一個行李箱都被她放到了地上:

    “說吧,怎麼回事?”

    怎麼受傷的,受傷了怎麼還活蹦亂跳地站著搶棋子?統統給我交代清楚了。

    小院子裡似乎瞬間連風都靜止了,已經長到人小腿那麼高的成年體小膩歪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的沉重氣氛,嗚咽了一聲就躲到了海棠花後面去了。

    沈抱石扭頭看看自己的兩個老兄弟,他們都是一副“我只看戲”的表情,算是賣他賣了個徹底。

    沈抱石心塞地拍了拍自己的腿,這是病號待遇麼?這是傷員待遇麼?我不就帶傷下棋被我孫女逮個正著麼,怎麼我現在就成了受審的了?

    “嘿嘿,那個……小夕啊,我就是有車撞我的時候,我一閃身栽溝裡去了,這個腿骨折了一下,沒大事兒啊。”

    一邊說著,他又在親孫女的瞪視下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坐在凳子上的沈抱雲清了清嗓子:“是我讓大朝叫你回來的,小刀他確實是差點被車撞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麼叫不是第一次了?

    沈何夕幾步走上前開始拿捏沈抱石的那一副老骨頭,胳膊、腿、肋下、脖子都拍拍捏捏,看看哪裡還帶了傷。

    弄得她家的老爺子好不尷尬。

    “哎哎,丫頭,我就這一次受傷了,真的沒大事兒。”

    沈何夕不理他,把他摁著坐在石凳上,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她家大爺。

    沈抱雲明顯地發現,現在小夕的身上……似乎帶了殺氣?

    “去年上半年,有人想要在沈家的院子裡縱火,搬油桶的時候被板凳發現了,你哥哥報警了,又找了一些人幫忙看著,消停了幾個月。”說到這裡,沈抱雲嚴肅臉地看向他弟弟,“你居然不當一回事,還嫌報警麻煩。”

    可憐一把年紀的沈抱石剛剛感覺身上的壓力驟減,現在又呈陡升趨勢了。

    “去年過年的時候有人往你家裡扔雷管,炸壞了葡萄架子,有幾個是啞的,你哥哥抓住了一個送警局了,對方說自己收錢辦事。”徐漢生說著就端著湯盆出來,裡面裝了五六根羊腿骨還有小半扇羊排,上面的肉都燉到顫顫巍巍,一看就讓人覺得是入口即化了。

    “夕丫頭,你還沒吃飯吧,先啃羊骨頭咱們慢慢說。”老頭拿了三副一次性塑料手套放在骨頭盆的旁邊,又拿了兩頭紫蒜一點蘸料。

    沈何夕看了一眼熱氣騰騰的燉羊骨,羊肉自帶的香氣總是與膻味只有一線之隔,這一條線再沒有人能比徐漢生拿捏的更准確,現在的這盆肉香氣濃而不膩,明顯是羊肉自身的而非用調料調制的。

    似乎是考慮到沈抱石身上的傷,羊肉燉的時候沒放什麼調料,只有一點的姜和少許提味的酒,爛爛的一盆再搭配旁邊的韭菜花醬和辣椒粉,真讓人覺得食指大動。

    這麼一看一聞一品,她也想起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坐了一天的飛機她原本覺得匱乏的食欲又回來了。

    帶上手套,開吃。

    沈抱雲看見孫女緩了臉色也顛顛地端出了他自制的幾盤小菜。

    “今天政府那邊有事找你哥哥,咱們午飯不用等他,快吃,快吃。”

    徐漢生一邊說一邊又給沈何夕撕了兩塊羊肋排。

    沈抱石看著圍坐在他旁邊的三個人開始吃羊骨頭。

    完全無視他就那麼開始吃羊骨頭。

    “唉?怎麼沒我的?”手套只有三副,他們一人一副,就是沒有給沈抱石的。

    徐老頭拎著羊骨頭棒子開始告狀:“你爺爺不讓我我們告訴你的,怎麼勸都沒用,就是不讓說。”

    沈抱雲愉快地火上澆油:“他還不告訴我,我還是來了華夏才知道的。”

    一年之前正川雄一金盆洗手,不再在正川大家壽司店為大家提供那種“值得期待”的美味,他回到了華夏這個小院子,當起了有弟弟有孫子也有孫女的沈抱雲。

    聽見兩個插刀老頭兒的補刀,沈何夕又飛了沈抱石一記眼刀。

    沈抱石:“……”到底誰是爺爺啊?

    幾個人啃完了骨頭,徐漢生良心發現地給他的老伙計端了一碗骨頭湯讓他喝,端給他的時候還嘲笑他:

    “我們都治不了你這個老倔頭,就讓你孫女來整治你。”

    捧著湯碗,沈抱石終於開始坦白從寬:“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這麼想弄死我的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誰,何苦呢,他們又不能真的把我怎麼樣……”

    沈抱石一臉的悲天憫人風輕雲淡,在他孫女生生折斷了紅木筷子的時候那點表情都變成了裝死臉。

    “爺爺,對方明顯是衝著你的命來的,這幾次你都命大躲過了,下次還能有這麼好的運氣麼?”

    一代名廚沈抱石小口喝湯不說話。

    沈何夕想了想,上輩子這段時間她和老爺子一直在鄉下,從來沒遇到過這些事情,也就是說是她重生後的種種引發的變故。

    在腐國的自己做的事兒和家裡都沒什麼干系,何況她一向“與人為善”“和藹可親”應該不會引來這種“殺身之禍”。

    姑娘,那一群的引號已經暴露了你的真實屬性,你的與人為善和藹可親都建立在你的對手的血淚之上啊。

    排除掉國外的那些,就得往國內找原因,比如那些被她翻出來的舊事?

    徐老爺子那邊不至於出這種手段,一群偽君子,讓他們真的明刀明槍他們是肯定不敢的。

    大爺這邊更不會。

    那就剩下了……

    俞黎兩家的糾葛?

    那又和爺爺有什麼關系呢?

    當年沈何夕打電話問她爺爺關於俞家的事情,她爺爺沉默不言,沈何夕也沒有去追問。曾經被黎端清教導過廚藝的沈何夕真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爺爺和他的對立,所以她不再去問爺爺和黎端清之間的事情,只是希望沈家能在俞正味找黎家晦氣的時候保持中立。

    那為什麼,黎家會找到她爺爺的頭上?

    女孩兒的手指輕輕叩了兩下石桌。

    黎家,車禍,爺爺,俞正味。

    猛然間,像是有什麼一下子照亮了她的眼前,讓她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如果黎家真的會對爺爺出這種狠手,那如果他們知道了俞正味的身份……”

    想到用小教導自己廚藝的黎大師,再想到導致俞正味死亡的車禍,沈何夕只覺得不寒而栗。

    沈抱石看見自己的孫女表情變得難看,立刻低頭認錯:“要不我給自己找幾個保鏢?要不讓板凳他們幫我守夜?丫頭啊,你別生氣啊,你爺爺我這也是……”

    “是黎端清,對不對?是你的老朋友,是你們的老兄弟,是那個小油,對不對?”女孩兒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表情復雜到難以用語言形容。

    沈抱雲和徐漢生聽見女孩兒的問句,都看向了沈抱石。

    沈抱石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頓住了,接著猛然跌坐在凳子上,長嘆了一口氣。

    呆坐了半晌,老人盯著葡萄架子上的一片葉子慢悠悠地說:“這人啊,真的都是會變的。”

    *******

     沈何朝拿著幾張請柬走進家門的時候,看見的自家的幾個老人垂頭喪氣唏噓感嘆,他的妹妹一字一句地在問他的爺爺。

    “那按照您對他品性的了解,如果當年讓他顏面無存的您又轉頭去求他教我哥哥廚藝,他會怎麼樣?”

    沈抱石看了沈何夕一眼,想了想說道:“他這個人最好面子,只要我給的條件夠好,姿態夠低,他一定會盡心竭力地教,教好了那就是在踩我的臉呀。”

    是啊,當年打敗他的人如今連後人都要如此相托,他教授的不是廚藝,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揚眉吐氣。

    想到自己是被黎端清這樣當做勛章一樣看待的,想到自己的爺爺為了自己是那樣低頭的,沈何夕覺得心裡的酸澀像是一碗粘稠的漿糊,讓她的五髒六腑都粘連攪動在了一起。

    沈何朝快走幾步扶住他的妹妹,嘴裡低低地叫出了一聲:

    “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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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19:42
第123章 川味豆花

    哥哥能說話了!

    這件大喜事在沈何夕的心裡瞬間壓倒了所有因為自己而產生的憤怒與不甘,只剩下了對爺爺的心疼和為哥哥而產生的欣喜。

    太好了,哥哥能說話了。

    沈何夕第一次這麼想要去感謝那些冥冥中存在的神明,無論他們讓自己多麼的糾結,只要他們現在讓自己有了機會聽見哥哥叫自己的這一聲,“前世”也罷“今生”也好。

    什麼不甘與惆悵,什麼哀痛與傷懷,她都可以徹徹底底地拋掉,只要擁抱她能叫自己名字的哥哥就好了。

    就好了。

    嗯,沈何夕滿血復活了。

    被利用過又怎樣呢?被人用來當做打敗爺爺的工具又怎麼樣呢?

    那些都是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也是絕對不會再發生的事情。

    沈何夕這麼對自己說著,還是想起了黎家人的那幾張臉。

    鼻孔朝天的黎叔和,人模狗樣的黎仲知,看起來敦厚老實的黎伯行,還有一直對她嚴厲又和善的黎端清。

    身上帶了黎家手藝的她欠了黎家的,但是黎家欠了自己的,她也要討回來。

    他們欠的人,似乎還有點多呢。

    等到女孩兒抱著自己的哥哥再次平復了情緒,人們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在了幾張請柬上。

    這些請柬上面都印著吃竹子的熊貓,淡黃色的底子上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和翠綠的竹子怎麼看都讓人覺不出來裡面的那絲煙火氣。

    看著熊貓,沈何夕又想起了蘇仟想要靠臉吃飯的人生理想,頓時覺得有點心累。

    這場比賽的宗旨是促進廚藝界的交流和溝通,同時弘揚華夏飲食文化,因為合辦方比較高大上,這些年國家也在致力於文化形像的塑造,這次的烹飪比賽也就被列為了年度的重要項目。

    從上面傳達下來的指示就是所有收到邀請的人,各級有關部門必須盡量說服,鼓勵參加。

    沈何朝已經決定了參加這次比賽,他在沈家的後廚房一呆就是十幾年,應該多走出去看看了。

    對於他的決定,全家人自然是支持的。

    兩張請柬是寄給沈抱石的,一張是嘉賓邀請卡,一張是參賽卡,整個華夏發出去的嘉賓邀請卡不過四十張,沈抱石作為第一批載入國家名廚大典的一代名廚收到邀請卡被請做嘉賓自然沒有問題,當然,與當初與他同代的廚師們相比,更難得的是他不僅尚在人間,而且行動和言語都沒問題。

    老人自嘲說這就是年少成名的好處,他當時可是登載名錄上最年輕的一個了。

    參賽卡是給沈抱石的後代或者徒弟的,只要有人拿著這張參賽卡參加比賽,那麼作為沈抱石廚藝的傳人他就可以越過初賽直接參加復賽,也算是大賽組織者給與大師們的福利。

    一張淡藍色的外文請柬是給正川雄一的,他被邀請成為國際組嘉賓,為了能體現這個比賽的高大上水平。

    除此之外還有兩張參賽卡,一張是樂小川的爺爺收到的,他拿到屬於自己的兩張卡之後很干脆的就把其中的參賽卡給了沈何朝。

    “我那個孫子的斤兩我又不是不知道,這張卡還是給你們那的年輕人用吧,小川那個小兔崽子就讓他給你們當個打雜的。”

    樂大師很看得開,他就一個孫子,盡管現在孫子的本事是學的越來越多,不過年紀還小,與其讓他在這樣的比賽裡頂著大師孫子的名頭去攪合那些是是非非,還不如讓他就跟在沈家人的旁邊多長長見識。

    至於他自己,當然要去當嘉賓吃好吃才是重點。

    最後一張參賽卡來自京城,東岳樓的主廚方海平寄來的,隨同這張卡片一起來的還有一封寄給沈抱石的信。

    方海平當年受惠於俞師父,沈抱石進了京城和黎端清打擂台,當初靠的也是東岳樓的山頭。

    沈老爺子知道方海平因為俞師父的事情一直敵視黎家人,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方海平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把本該屬於他徒弟兒孫的參賽卡寄給了沈抱石,希望沈抱石的孫子能頂著東岳樓的名頭參賽,在他不知道沈抱石也收到了嘉賓邀請卡的情況下,這一個舉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把他後人的機會送給了沈抱石。

    只要沈家人能夠打敗黎家人,他就別無所求。

    “我方海平自制資質愚鈍為人莽撞,廚藝沒什麼精進,做事也手段不夠。黎家的滿門小人我鬥了幾十年也沒鬥過,只希望這次能看到老爺子您出山……為了表示誠意,隨信附上的參賽卡,請笑納。”

    看完了這封信,幾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位方大廚做事果然是……夠糙的,就這麼把一張請柬寄來,且不說沈何朝到底去不去,就他的海鮮手藝與東岳樓一系的官府菜也是截然不同的。

    內部派系不同,大家如何愉快地冒充?

    但是這也給沈家人提了一個醒,在京城的黎伯行兄弟勢力不小,讓方海平這樣的鎮店大廚也感到無能為力。

    沈抱石一張一張把請柬再看了一遍,嘆了一口氣。

    “樂青林的這張,給板凳吧。”

    徐漢生搖了搖頭:“就算板凳讓他自己從初賽往上打,頂著金子招牌這種事兒不適合他。”

    再說了,板凳就算學了幾種魯菜的調味方法,那也做不來官府菜啊,差距比沈何朝與方海平之間的還大。

    小川不去,裴板凳參加初賽,這張外面人夢寐以求的請柬在沈樂兩家人看來竟是個不能用的。

    最後大家決定,樂青林和方海平的邀請卡都給他們送回去。

    沈何朝看看自己的妹妹:“小夕,你,想,去玩玩麼?”如果妹妹想去,那他就再想想辦法。

    畢竟是十幾年沒用的閑置設備,沈何朝的聲帶現在能夠發聲已經讓醫生們覺得驚嘆了,再加上沈何朝在面對別人的時候已經習慣了沉默,竟然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已經能開口說話。

    也沒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對著鏡子小聲地發音:“妹妹、爺爺、小夕……”

    聽見哥哥的召喚,沈何夕還是覺得幸福得如墜夢裡,她一直抱著沈何朝的一條胳膊笑容燦爛:

    “哥哥,你見過評審參加比賽的麼?”

    是的,這場由沈何夕作為發起人和初步策劃人的比賽,沈何夕自己就作為Panda派出的評審參加初賽的評審工作。

    這個工作是她自己爭取來的,Panda即將全面開展在華夏的業務,儲備一些有天分有前途的年輕廚師也是這次比賽的一個初衷。

    所以,半個小時後被人們從廚房裡拎出來的裴板凳剛剛知道自己要參加一場很大的廚藝比賽,接著就被告知評委是自己小師姐,嘉賓是小師姐的爺爺。

    可憐的光頭哭了:“那我要贏不是太難了?”

    *******

     第二天,裴板凳苦著一張臉眨著眼看向他坐在矮牆上的小師姐:

    “師姐,我們商量一下,你點評我的時候能不能別把我當你的師弟?”

    樂小川從他身後路過,聽見這句話差點憋不住笑出來。

    沈何夕一勺一勺地吞著師弟孝敬的豆花,嘴還不閑著:

    “這個蘸料的辣椒花椒的配比怎麼跟你做的口水雞一個味兒?”

    裴板凳瞪大了眼睛:“師姐,你上次吃我做的口水雞都一年多了,怎麼還記得?”

    “廢話,沒有這麼點本事怎麼給你當師姐?豆花磨的時候放了大米吧,口感更細膩了一點,也更松散。”

    依舊是光頭的裴板凳嘿嘿笑著說:“師姐面前我就是啥子都不懂嘛!師姐,比賽的時候我不求你給我開後門,您開得起我也走不起,我就拜托你別把我當你師弟,你就當你不認識我,不認識我。”

    師姐對陌生人一向各種善良可愛,對他們這些認識的就本性畢露,這麼一想他們這群人跟師姐混熟了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啊。

    碗裡白花花的豆花上還有一點的清水,襯得這點豆花越發水嫩嫩的。

    沈何夕沒用筷子,她拿了一把小勺舀出來一塊豆花往蘸料碟子裡一沾就往嘴裡送,吃得舒坦又自在。

    川地的種種小吃總是讓人有那麼一種帶著煙火氣的自在。

    再看癟著臉等回話的裴板凳,她就覺得更自在了。

    “你打算用什麼菜參加比賽?這個豆花不錯。”

    沈何夕干脆把蘸料倒在豆花上三口兩口吃完了。

    “超市裡有賣那種內酯豆腐,用的是葡萄糖內酯代替了堿水,改天你試試這種豆腐怎麼樣。”

    葡萄?沒讀過什麼書的裴板凳摸了摸自己光頭迷迷糊糊就答應了,反正師姐說的都是對的,如果錯了……師兄會打我的。

    女孩兒把碗遞給站在地上的裴板凳,自己縱身一躍從矮牆上跳了下來,拍拍自己的牛仔短褲,她揮揮手:

    “行了,我心裡有數,你趕緊去想想做什麼菜吧,九月就要開始比賽了。明天我檢查你的刀工,如果沒讓我滿意你就連比賽也不用參加了。”

    “是的,師姐,好的,師姐。”正在盤算那個什麼葡萄豆腐的裴板凳捧著空碗目送沈何夕走回了院子。

    女孩兒的身形依舊纖瘦,不知道為什麼也讓人覺得很踏實可靠,在這一點上他們兄妹竟然異常地相似。

    有這麼一個師姐……也真的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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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菊花豆腐羹

    入夜,沈抱石趁著徐漢生去給自己的徒弟做賽前指導,沈抱雲也跑去湊熱鬧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一瘸一拐地拎著酒壺走到了葡萄架子下面。

    夜深人靜,還能聽見沈家餃子館的廚房裡傳來的的排氣扇轉動的聲音,輕輕微微,似有似無,讓人知道這是一個明月照耀下的煙火人間。

    就在這樣的因為遠處的嘈雜而更顯得寂靜的夜晚裡,老人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剛坐下,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想起:“讓我大爺知道你自己偷偷喝酒肯定又會念叨你。”

    葡萄架旁邊的海棠樹下面,沈何夕靠著樹干站著,沈老頭一直沒注意到。

    她一出聲把老爺子嚇了一跳。

    “你這丫頭,半夜不睡覺站在這是要找罵?”拎著酒壺,沈名廚盡量讓自己底氣十足。

    “你這老頭,半夜不睡覺還偷喝酒是要找打?”跟自家老爺子鬥嘴,沈何夕還從來沒輸過。

    沈抱石慢慢扶著石桌坐下,那條打著石膏的腿被他搬著放到了一側的另一個石凳上。

    他的孫女就在他的另一側坐下,漂亮到怎麼看也和廚房無關的一只手一抬,讓沈抱石清楚地看見她的手上也有一個酒壺。

    沈抱石嘿嘿地笑了兩下:“我孫女怎麼就這麼像我呢?我這個是燙好的黃酒,你那個是什麼?”

    女孩兒性格十足地挑了挑眉毛:“注進活竹子裡釀了一年才出來的綠竹酒,要不要試一試?”

    這點酒是今天蘇仟讓人送來的,一大批的物資就當是蘇女神打算長期蹭飯的飯錢了。

    沈何夕一眼就認出了這種產自滇蜀之地的新酒,如今還名聲不顯,其實味道確實不錯。她就直接自留了一瓶,現在小半都在這個薄胎白瓷的酒壺裡。

    在腐國呆了那麼久,她還真有幾分想念國內的“醇香冽”“一線喉”。

    沈老爺子聽說是個新鮮玩意兒,立刻抄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搖了搖頭:“挺香也挺綿,就是不夠勁兒。”

    他的孫女冷笑了一下:“你一輩子重口味,當然會嫌棄我的酒不夠勁兒了。”

    孫女明顯是話裡有話,沈抱石不敢接茬,左右看了看只有跟著他出來的小膩歪能當用來轉移話題,可還沒等他說什麼,沈何夕就開口問他:

    “是黎家害了俞老師傅,這個事兒你知道多少?”

    盡管早就知道瞞不住了,聽見女孩兒這麼問,沈抱石的心裡還是覺得一顫。

    “我猜到了七八分,當年我得到信兒是時候太晚了,後來去問,人們都說俞師父在海裡溺死了,還有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聽說之後,我就懷疑上了小油。”

    再次說起小油這兩個字,沈抱石自己覺得有點牙疼,怎麼也沒想到,他真的變成了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的油,就在當小人的路上一去不回了。

    沈何夕又給老爺子倒了一杯酒,輕描淡寫地跟他說當初的俞師父並沒有被淹死,順便把俞正味跟她說過的舊事都復述了一遍,聽得沈抱石目瞪口呆。

    “那個俞大廚,你有空帶來讓我看看,俞師父對我們有授業啟蒙之恩,他的後人我們理應好好照顧。”

    沈何夕輕輕點點頭,俞大廚一直被她“照顧”得很好嘛。

    話鋒一轉,女孩兒說了自己真正想說的話:

    “爺爺,我想了很久,你接二連三的出事,也有七八成是黎家做的,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不管你還念著黎端清多少舊情。這次,如果黎家敢在比賽裡出麼蛾子,我就必須要對他們動手了。”

    沈何夕全然一副宣告的語氣,說完之後,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沈抱石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俞師父兩父子受了那麼多苦,如果俞正味想要報仇,他沒資格阻攔。至於他的孫女想要做什麼。

    隔了一會兒沈抱石清了清嗓子:“去做唄,出事兒了我擔著。”

    這麼多年過去了,只要孫子孫女做的事兒不違背天理良心,沈抱石都願意在一邊為他們叫好。

    他的心裡卻是看重當年的兄弟情義,但是如果這份情意會傷到他的孫子孫女,會讓一對孩子為自己擔心,那他無論如何也得放下,放下。

    無論是沈抱雲也好,徐漢生也好,他只要露了一點意思,兩個孩子都想盡辦法幫他們打開了心結全心全意地當成長輩一樣孝敬,這是孩子們對他的孝順和尊重。

    他得對得起孩子們了。

    沈何夕又給自己的爺爺倒了一杯酒:“爺爺,黎端清的手藝好麼?”

    沈抱石點點頭:“他一輩子的心勁兒除了鑽營就是在提高技術上,單憑手藝的精細,已然登峰造極。”

    這些,沈何夕都知道。

    為了這份登峰造極,如果自己還是那個需要博聞多識才能形成自己風格的沈何夕,那個擔負著沈家全部未來的沈何夕,老爺子也真的會為自己彎下腰低下頭去拜托黎端清吧?

    “老頭兒,再喝一杯。”

    “不喝了,腿還沒好,再喝我一會兒進不了屋了。”綠竹酒看起來沒什麼辣勁兒,其實後勁強勁,剛喝了二兩沈抱石就覺得自己有點上頭了。女孩兒仰頭看了看行至中天的月亮,臉上一派的雲淡風輕:“沒事兒,你回不去了,我抱你回去。”

    “臭丫頭。”

    “臭老頭。”

    月光照著她孫女,眉目柔婉,偏偏性格剛烈這一點那麼地像他年輕時候。

    在這個院子裡,他家的小夕哄著他們這些老頭子,離開了這個院子,他的孫女就要自己去天不怕地不怕地拼。

    他的孫女,心很大,比他大,比她哥哥也大。

    這才好,這才是沈家的孩子。

    “丫頭,你記得,我是你的爺爺,大朝是你的哥哥……在外面受了委屈就跟我們說,咱們沈家別的沒有,漢子兩個,菜刀一堆。”

    “嗯。”沈何夕笑著應了,接著就看著自稱漢子的爺爺開始唱起了小曲兒……

    好像,這酒是六十三度的?

    這一場夜談因為沈何夕不小心灌醉了自己腿傷未愈的爺爺,以被她大爺懲罰去餃子館裡剁餡兒而告終。

    *******

     隨著各種專業的人員和設備陸陸續續就位,“尋味”美食大賽的報名正式拉開了序幕。

    比賽分成四輪,第一輪是海選賽,在全國一百個城市舉行,每個城市決出最棒的五名。

    第二輪是分組初賽,五百人分成五十組留下一百名廚藝高手。

    第三輪是復賽,一百個經歷了兩輪比賽的選手加上拿著參賽卡參加比賽的四十位再次分組,留下十四個人進入決賽。

    第四輪決賽,那就是一場只有冠軍才能擁有一切的爭奪了。

    裴板凳參加海選賽的時候,徐漢生連幫手都不讓他帶。

    “菊花豆腐羹你做了多少次了,哪裡要用到幫手了?”

    可憐的光頭這下是徹徹底底地孤軍奮戰了。

    菊花豆腐羹其實是一道比較基礎的刀工菜,把豆腐切成細絲不算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要把豆腐切成細絲之後再擺出造型,讓人在湯羹裡一看就知道這個是菊花而不是合歡花或者別的,要的不僅是刀工,還有造型能力。

    裴板凳在魯地參加比賽,沒幾個人認識他,相比較旁邊那些大酒樓裡被人們追捧的“新銳廚師”,他除了頭頂比別人亮其余的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排號排在38號的裴板凳一點沒有引起攝像師的注意,沒有海參、沒有鮑魚也沒有什麼酷炫霸氣的菜名,誰會去在乎一個灰撲撲的光頭呢。豆腐用的是內酯豆腐,比普通的豆腐更細軟,口感上更獨特。

    刀工菜、擺盤菜其實都有一個弊端,就是賣相大於菜的本身,美則美矣,吃到嘴裡常常讓人失望。

    這一點是小師姐告訴他的,目的是提醒自己注意口感的融合和湯底的調劑。

    裴板凳的湯底用的是瑤柱、海蠣子和魷魚。

    干制瑤柱煮湯鮮鹹提味,加上海蠣子的純鮮和魷魚的清香定神,就讓湯底的味道變得豐富又和諧了。

    一整塊的豆腐一直就臥在裴板凳的手裡,一刀切一刀片最後把整塊豆腐往沸騰的熱水鍋裡一推,瞬間就化成了滿鍋的白絮漂搖,成了細細的豆腐絲。

    到了這一步,攝像鏡頭已經開始給他特寫了。

    撈出豆腐絲放在一邊瀝干,再去雞蛋攤成金黃的蛋皮同樣切成細絲。

    豆腐絲裡夾雜幾根蛋皮絲用蛋皮絲捆成一束,放入湯鍋裡烹煮澆淋,湯是帶了一點魷魚身上的淡紫色,豆腐和蛋皮扎成的菊花懸浮在湯裡,再用一點細末的魚肉松點在菊花中間充作花蕊,就是一道海鮮為底刀工為魂的菊花豆腐羹。

    看著這道菜,幾位評審心中的評價是一道略有新意的刀工菜,湯取了鮮,豆腐取了嫩,挺出彩。

    真吃到嘴裡的時候,他們都愣了一下。

    內置豆腐入口即化,豆腐本身不容易浸透味道,但是裡面加上了蛋皮絲鹹味就凸顯了出來,還有在那種入口即化的細膩裡帶了一點的韌勁兒。

    再吃一口,確實帶了韌勁兒和脆實的口感,還有一點提鮮的作用,讓湯味在豆腐裡延續,可是所有的食材都切到極細,讓他們分辨不出這是什麼。

    只有坐在評審席最側那個年輕女人輕笑了一下,用新鮮的大魷魚去掉表層只留白皙的肉質,湯羹煮好之後再巧妙地摻雜在豆腐絲做成的菊花裡豐富口感。

    板凳你也是學狡猾了呀。

    菊花豆腐羹,順利地通過了海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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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饕餮樓

    板凳通過了海選獲得了進入初賽的資格,可是回到家,迎接他的並沒有任何的恭喜和誇贊。

    他看見的只有他的小師姐用一種很舒服的姿勢蹲在廚房裡的凳子上,旁邊還有或坐或站的三個老頭。

    “海邊的人對鮮味的感受度更高,對海鮮的感情也比別的地方要深,板凳換了海鮮湯底是討巧。放了魷魚和雞蛋豐富口感和味道的法子也很聰明,但是換到了真正高手的手裡這點小伎倆很可能是班門弄斧。菊花的造型做的不錯,但是作為一個參賽作品來說擺盤和容器都太不經心了,調味的時候也缺了一點突出性,整個的味道太平淡,到時候初賽的時候,那麼多人,大家都花樣迭出,如果味道不能讓人記住,那就很難被認可。”

    女孩兒就那麼把他的那一份豆腐羹好像又細細切了一遍一樣,從感情到喜好從外形到調味都進行了梳理和評價。

    最後的結論差點讓光頭哭了出來。

    “我只能打六十分,將將及格。”

    三個老人一起點點頭,又一起看向趴在牆角假裝自已經己不存在的光頭。

    別人凱旋迎來的是鮮花,也只有光頭也會這麼慘去比賽了一趟換來的是大家對他全方位的鄙視和嚴格要求。

    “唉,還得繼續打磨啊,一道湯就這麼被我孫女挑出了這麼多毛病。。”

    “調湯的功底我還得再點點他。”

    只有沈抱雲算是個好人:“你們放心地去吧,這幾天我做飯給小夕吃。”

    私下裡,沈抱雲頂著一張棺材臉跟沈何夕獻寶:“我訂購的烤箱和鐵板工作台已經到了,明天給你做烤牛舌還有炒烏冬面怎麼樣?”

    女孩兒也興致勃勃地點菜:“烤羊排也不錯,我知道幾個不錯的方子但是沒用烤箱試驗過。”

    沈何朝看著自己的孫女和大爺在竊竊私語,耳朵裡聽著的是兩個老人向裴板凳傳授的種種訣竅。

    他連初賽也不需要參加,只需要直接去京城參加復賽,沒人知道,他也是有幾分的緊張。

    沈何朝一直知道,自己的世界不只是沈家餃子館那個小小的廚房,他也知道自己能憑借自己的雙手走得更遠。

    每一個人都該去追求的更遠。

    但是當這一天即將來臨的時候,他期待也惶恐。

    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比賽,那樣彙集了各地廚藝高手的比賽,他要在那裡打開一扇大門。

    門外有一個他知道的世界,一個他僅限於知道的世界。

    所以他必須贏,為了沈家,為了妹妹,也為了他自己。

    如果他不能更強大,怎麼能繼續當爺爺和妹妹的依靠呢?

    *******

     依舊是那輛黑色的轎車,蘇仟帶著一個娃娃臉的男人來到了沈家餃子館的門口。

    沈何夕去迎自己的好友加伙伴,瞥了一眼蘇仟旁邊的娃娃臉,又看了一眼蘇仟,突然就愣了一下,不自覺地目光又看向了那個娃娃臉。

    好眼熟,但是違和感異常的強烈,這是怎麼回事?

    蘇女神的表情是一臉的壞笑:“老黃瓜刷綠漆,怎麼樣?想不到吧,剃個胡子就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就是這麼把我騙了的,我當年還以為他只有二十出頭呢。”

    娃娃臉男人的臉上泛了一點紅色,他有棱角分明的眉目,就是臉型上帶了一點嬰兒肥,臉型還有一點圓,看起來像是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沈何夕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

    “俞大廚,俞大廚你還會害羞!”

    誰能想到,俞正味刮掉了臉上拉碴的胡子之後竟然是一張娃娃臉,這反差也是在太大了。

    俞正味可受不了被一個二十多的人這麼嘲笑,不自覺地他就反唇相譏:“總比有人二十多歲了還是沒有二次發育強多了。”

    沈何夕立刻就說:“難怪還要看海報解饞,長了這麼一張臉,太難給人安全感了。俞大廚,你對女性的特定部位有執念,其實是戀母情節吧?”

    俞正味覺得胸口中箭了,剛剛刮掉胡子的那點被人們說很帥很可愛的幸福感徹底變成了泡泡一個一個都碎了。

    把俞正味介紹給了三個老人,沈何夕就被蘇仟拖走了。

    海邊風大,蘇仟緊了緊身上的絲質薄風衣,領著沈何夕一路往前走。

    海浪擊打著海岸,岩石阻攔著海的侵襲,用被激起的浪花訴說著自己的不屈。

    沈何夕越走越覺得這個地方有幾分眼熟,想了一下,正是當年自己來踢館的那家招財大酒樓的所在。

    好像是叫招財大酒樓?

    原本酒樓外面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停車場。現在這裡能看見一個修繕完全的地下停車場的入口,地面上改做了造型精致的花園,花園的大門沒有鐫刻名字,透過大門往裡能看見一座非常漂亮的六層樓,樓依照山勢而建,大量采用了玻璃作為牆壁的鋪設,六層樓的本身沒有問題,但是樓的外部有一個鋼筋框架,框架的整體造型是傾斜的,好像要倒進海裡一樣,在依著鋼筋的造型,樓的最頂上兩層延展了出去,能看見有部分的房間是懸在海面之上的。

    蘇仟指著海面上看起來搖搖欲墜的部分說:“那裡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就連房間的地面用的都是頂級玻璃材料,到時候在裡面的人會覺得自己是飄在海面上吃飯。”

    沈何夕搖了搖頭,這樣的標新立異其實還是難以討好客人的:

    “你這是謝絕了恐水恐高的客人啊。”

    轉過頭,蘇仟笑眯眯地說:“只要我把那裡訂成頂級VIP包廂,就會有很多人想要進去吃一頓了。”

    沈何夕:“……”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無言以對。

    “這是我在華夏建的第一個酒店,用了兩年半的時間,我打算趁著這次比賽的時候造勢開張。”

    比她高半個頭的女孩兒點了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沈何夕,你知道,我不是讓你來給我加油的。”蘇仟用手指著那座酒樓,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她對她說:“我要在這裡做華夏最好的餐廳,不止是客人們願意來,就連廚師們也會以進入這裡為驕傲,因為這裡是廚藝的殿堂,我會讓他們非常艱難地進來,非常輕易地離開,帶著最好的廚藝,只要把最棒的廚藝理念留下來就足夠了。”

    蘇仟看向自己一手打造的心血結晶,精致完美如神的臉上像是在熠熠發光。

    看向沈何夕,蘇仟背對著海風高抬著自己的兩只手:“我喜歡這裡,我也喜歡華夏,我更喜歡吃的,無論是你也好,俞正味也好,你們給了我關於華夏美食的憧憬和體驗,讓我忍不住想做什麼。我已經做了,我要開一個能夠影響全國的頂級的飯店,我要能讓更多的人去真正地愛著華夏的美食。所以,你不能把我拋下讓我自己去做這些。”

    沈何夕看看她面前還沒有名字的四層樓:“這裡全是吃的?就算是再精致的美食也不可能讓客人們填滿這整棟樓。”

    “怎麼不可能?魯菜、川菜、粵菜、本幫、浙菜、客家菜……還有西餐和和食,我會在這裡容納幾乎所有的菜系,不管怎樣的客人他們都會喜歡這裡。”

    沈何夕繼續沉默,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樣的設定似乎有點熟悉。

    “你來我這裡,我把行政總廚的位置交給你,好不好?”

    剛剛還霸氣橫生的蘇仟抱著沈何夕的胳膊搖啊搖。

    沈何夕輕輕搖了搖頭:“我資歷不足,如果我壓在上面,你很難在國內找到多少大師級的廚師。”

    “不對,就因為你在,他們才更願意來啊。”蘇仟笑著看著這個女孩兒,從她們認識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年,在這四年裡她清楚地看著這個女孩兒的內心越來越強大。

    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具有怎樣驚人的力量,三年多的時間裡,她能憑借著自己對別人廚藝的點評在腐國那個口味糟糕性格驕傲的廚藝圈裡混到風生水起,這簡直就是奇跡。

    她說自己不是廚師,可她有讓廚師們臣服的魔力。

    這樣的天才,自己怎麼能讓她埋沒呢?

    沈何夕毫不憐惜地把正在散發著費洛蒙的蘇女神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來:“這個我還要再考慮。”

    她的未來是還沒有什麼規劃,但是給蘇仟當行政總廚這種事兒……想想就覺得心累。

    “不准考慮!快點答應!”蘇仟改成拽著沈何夕的衣擺搖啊搖。

    沈何夕不理她。

    “答應吧!”

    不理她。

    蘇女神智計百出手段用盡,也沒有讓沈何夕當場答應她的要求,兩個人看完了酒樓往回走的路上,她還撅著嘴不開心。

    “對了,你這打算叫什麼名字?”沈何夕隨口問到。

    蘇仟說:“饕餮樓吧,我覺得這個名字很霸氣。”

    突然被雷劈了一樣的沈何夕:“……”我似乎需要速效救心丸了。

    饕餮樓,十幾年後在華夏最繁華的城市有這麼一座酒樓,八大菜系無所不有,西餐也做得極其地道,在食客們看來,那是一個能夠盡情享用美食的天堂,在廚師們看來,那是一個提高廚藝的聖地。

    想進饕餮樓當廚師,首先要有樓內廚師的舉薦,然後要通過四輪測試全部通過之後才能成為其中的一員,干滿了三年廚師們就可以拿到饕餮樓的鑒別書。

    那一紙鑒別書就是這個廚師揚名立萬的資本,如果評價為優等就已經是能夠撐起一個大飯店的頂級廚師了。

    後來,優等以上還有一個等級叫“正味”。

    這個等級,直到沈何夕去世也只有四個人拿到,其中就有沈何夕自己。

    也是有了“正味”的等級之後,不知道為什麼,饕餮樓停下了打算繼續開分店的運作,只在那個城市裡讓自己變成了最有名的華夏廚藝殿堂。

    饕餮樓,正味,八大菜系……最頂級的廚藝殿堂……

    現在的這個饕餮樓,就是原本應該開在另一個城市的那座麼?

    正是因為俞正味的死,所以有了正味的評級,也有了饕餮樓停止擴張的理由麼?

    那坐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饕餮樓神秘的老板麼?

    蘇仟一邊開車一邊正想著用什麼樣的方式能讓幾個老頭幫自己一起勸小夕,坐在她後座的女孩兒突然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

    “行政總廚是吧,我干!”這次我要自己用雙手捧出一個奇跡,打造自己的殿堂。

    沈何夕的手有輕微的顫抖,沒人知道她的眼神是多麼的明亮到耀眼。

    ……難道小夕是覺得饕餮這個名字霸氣側漏很適合她的暴力屬性麼?

    剛剛費勁口舌也沒有達成目的的蘇仟有點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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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椒麻雞絲

    “兩個龜兒子!”胖乎乎的大廚前腳剛進門就把手裡的東西摔到地上就直接開罵。

    他三男兩女五個徒弟像是鵪鶉一樣團團地跟在他的身後一聲也不敢吭。

    “黎伯行!”大廚又罵了一聲,轉頭看向他身後表情都惶然的徒弟們。

    “你們都通過了,你們高興撒?高興個仙人板板喲!你們知道黎伯行跟我說了什麼!?”

    這一行人也是剛剛參加完“尋味美食大賽”的海選。

    這位大廚姓陳,在京城發展了十幾年,開了個口碑不錯的川菜館子,當然因為資歷不夠沒有獲得嘉賓邀請卡,但是他的五個徒弟都已經獲得了預賽資格,按理是應該高興的,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這一場比賽的評委有黎伯行。

    黎伯行這個人,跟他們原本沒什麼交集,按照這個陳大廚的說法,我們灶頭上的人跟你們“耍把戲”的有什麼可說的。

    但是今天的比賽,黎伯行作為評委大肆挑剔別的菜系的選手,端著一副不動聲色的高人派頭把其他菜系的名廚們氣得夠嗆。

    偏偏因為他身後有幾分勢力,幾個評委中也有人看他的臉色行事,把比賽弄得烏煙瘴氣。

    一位粵菜選手和一位魯菜選手當場退賽,也有幾個拿到邀請卡的嘉賓當場拂袖而去。

    如果只是這樣,也跟陳大廚和他的徒弟們沒什麼關系,偏偏這個黎伯行一副川菜天下第一的樣子,讓參加比賽的川菜師傅們都尷尬不已。

    天下派系繁多,更多的是人們的口味,又有誰能說自己的菜系能更勝於誰呢?黎伯行這樣的做法讓川菜廚師們都坐不住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陳大廚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沒想到的是比賽結束之後黎伯行的弟弟黎仲知又特意找到他跟他說他哥哥是在為川菜爭臉面,讓脾氣本就不太好的陳大廚差點就揮拳砸在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了。

    什麼時候川菜的臉面要你們倆沒皮沒臉的兄弟去爭了?

    什麼時候你們還能代表川菜了?

    如果不是考慮到當時還有人在,陳大廚真的就要用拳頭來捍衛川菜的臉面了。

    踢了門,砸了東西,瞪了徒弟,陳大廚還是覺得心裡邁不過這道坎去。

    “他們的意思就是你們能通過,不是你們有多大的本事,是他們先弄掉了一批別的菜系的給你們讓路!你們跟我說,你們需要別人讓路?!你們的本事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拿個名次?!”

    五個徒弟指天罵地地向師父表決心自己一定發憤圖強在初賽裡好好表現,用自己的廚藝給黎家兄弟左右十幾個大耳光子。

    陳大廚的氣兒這才順了一點兒。

    他雖然總被人叫陳大炮,但是心裡一直是有自己的算盤的,這次的美食大賽不說是規模空前,也是難得的機會,他好不容易想讓自己用心培養的徒弟們能出頭,就這麼讓這兩顆老鼠屎給惡心了,他不找回場子他就不姓陳!

    用犀利的小眼神把徒弟們都轟出門,他撥通了老家的電話。

    “喂,老茂,咱那的比賽海選也結束了吧?你們來京城之前我先給你通個氣兒……”

    這樣的電話,今晚他不只打了一次,當然,今晚也不只他一個人打了類似的電話。

    黎家兄弟還在為今天他們在電視機前面威風凜凜的表現而沾沾自喜,他們不知道,有句話叫不作死就不會死,也忘了有句話叫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川地出身的人最是嫉惡如仇,他們這種代表川菜貶低別的菜系的做法已經真正地犯了川菜廚師們的眾怒了。

    *******

     初賽原本定的是都在京城舉行,但是考慮到地域特色的多樣性和各地觀眾想要當面觀看的訴求,初賽就改在了各省的省會城市。

    沈家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去了省城。

    沈何夕還是評委,裴板凳還是參賽選手,區別在於沈抱石和樂青林也拎著嘉賓證進去等著美食上桌。

    魯菜,被人們譽為八大菜系之首,因為它技法全面用料考究,因為它源遠流長底蘊深厚,也因為它平和嚴謹不過不失。

    其實,這是魯菜的優點,也是魯菜的缺點。

    官府菜在大雅之堂上高坐,平民百姓望之而不及,所以也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平民化的魯菜又太普通了,普通到北方老百姓的餐桌上可能道道菜都是魯菜,道道菜又不是魯菜。

    說道道菜都是魯菜是因為他們用了魯菜的技法魯菜的調味魯菜的菜名,說道道菜都不是魯菜因為那些菜都不可能代表魯菜。

    可是因為貼近了生活,所以在人們的眼中那就是魯菜了,來自灶間的,來自母親手上的,來自那些或大或小廚房的……因為都似是而非,所以人們也就不再把魯菜的定義放在心上了。

    到底是什麼是魯菜,到底怎樣是魯菜,能說的出來的人越來越少了。

    或是人人能做,或是望而不及,這就是魯菜的尷尬和窘境。

    再過一些年,當飲食品牌的概念開始被人們廣泛接受的時候,當川菜憑借辛辣的口味爽快的性格在華夏大地遍地開花的時候,當本幫菜進了國際酒店入了名勝景點被人們推崇的時候,當潮汕菜從偏安一隅走出讓人們新奇也追捧的時候,當粵地的茶點讓人們念念不忘的時候,他們就忘了魯菜。

    忘了它曾經的榮耀與輝煌,也忘了有那麼一些人還在精益求精地讓這個派系能努力地走下去。

    到那時,人們記得省城的美味,記得海邊的海鮮,記得官府菜的高大上,可他們忘了這些都是魯菜的一部分,帶了山的味道、帶了海的氣息、帶了歷史的厚重和積澱,這些不是鮑參翅肚能代表的,也不是家常小炒能概括的。

    那,大概就是名存實亡吧。

    看著來自魯地的精英廚師們在烹飪著九轉大腸、奶湯蒲菜、芙蓉干貝、油爆大蝦、原汁鮑魚,或者改良後取名為泰山日出的濃湯扒鮑魚,還有改叫聽海的油爆海螺,改叫龍游金溪的蟹黃魚翅。

    種種技法和名貴的食材真的是讓人眼花繚亂。

    沈何夕在比賽選手中竟然看到了元三同,作為省城數得上的廚師,他竟然自己親自作為選手參加了比賽。

    比賽的時候他做的也不是自己拿手的奶湯元魚而是一道新菜——澆湯漲蛋。

    漲蛋其實是一道很家常的魯菜,打到發泡的蛋液加上蔥花打進熱油鍋裡燜到蛋的上層都熟了再切塊上桌,就是最常見的漲蛋的做法。

    元三同的這道漲蛋明顯講究了許多,竟然連鍋子都是特制的,鍋底和鍋壁比一般的鍋子要厚,鍋蓋上加了一層套子是為了讓鍋內的氣壓也稍高一點。

    燴制熟了的海參與肉末攪拌進蛋液中下鍋做成漲蛋,再用熬制的素湯澆在做好後切成小塊的海參肉末漲蛋上。

    雞蛋是金黃的,海參用的是泡發的海參,口感更細軟,還有醬紅色的肉末,碧翠的蔥花,再用白色的蔬菜素湯澆在上面,看似家常實則精細,食材昂貴賣相親民。

    漲蛋融合了海參肉末之後的誘人搭配穿透素湯的包裹而來,讓人最大的感觸是,何不再來一碗米飯,用湯泡飯,用蛋下飯,用醬送飯,還能更舒適愜意麼?

    沈何夕給這道菜打了8.8分,在滿分10分的情況下,能從她手裡拿到7.5分以上,通過的概率已經很高了。

    二十名評委中沈何夕是年紀最輕的,即使她坐在角落裡,還是引起了攝像師的注意,給了她幾個特寫的鏡頭。

    裴板凳則是一改自己討好魯地口味的作風,來了一道精致版的椒麻雞絲。

    椒麻雞絲這道菜說簡單是真的很簡單,家常做來就是一道扯肉成絲碼料澆油的的涼菜,但是要說復雜也是真的復雜到了根子上。

    川菜的麻,與其說是一種味道,不如說是一種輕度傷害。

    讓人的舌頭發麻甚至短暫地喪失味覺,這樣的形容甚至會讓人聯想到一些含有微毒的植物。

    麻的這種“感覺”用起來就像是行走在鋼絲繩上,過之則非美,失之則無味。

    在做這道菜的時候,裴板凳一邊將一只三黃雞烹煮後過冷河,拿出了自己自制的椒麻油,比賽的時候自帶調味品是可以的,但是必須填寫制作方法和味型,還要接受檢查。

    這一點椒麻油是裴板凳把花椒、麻椒、蔥等等調料用刀剁到混碎在一起之後再浸泡在調制的油中整整一個月才算是能用的,本來想的是用來給小師姐加菜,現在直接被他拿來比賽了。

    三黃雞的雞肉緊實易熟,短時烹煮之後已經很美味了。

    雞胸肉和雞腿肉取下,雞胸肉被裴板凳慢條斯理地扯成細絲,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人開始往評委席上上菜了,裴板凳看了一眼,一點也不著急。

    在選這個菜的時候,師父問他會不會太冒險了,與已經被人們接受了口味的魚香肉絲和宮保雞丁相比,這道椒麻雞絲的川菜特點更濃重,又用了比花椒更濃烈的麻椒來制油。

    裴板凳笑嘻嘻地對他師父說:“你徒弟我這輩子最大的冒險,就是千裡迢迢來踢館。我現在還記得,我是來踢館滴,這次我就要用這道小涼菜試試來踢了更多人滴館。”

    鹽、糖、醋,分次攪拌入味,秘制的油料點在上面,攪拌,攪拌。

    即使是鮑參翅肚的材料,手快的廚師們也有人已經完成了,一道薄片鮮參用的是快到把海參切成薄片,蘸辣根食用,這道菜被一些人評價很高。

    在這種情況下只給它打了七分的沈何夕就比較顯眼了。

    趁著沒人上菜,游走在賽場的主持人忍不住過來問這個一直低頭的女孩兒:“這道菜,您為什麼只給五分呢?”

    女孩兒看到裴板凳慢悠悠地把雞絲裝進翠竹一樣的容器裡,臉上不自覺就笑了:

    “硌牙。”

    秋湖樓的李師傅有三個徒弟,這次比賽他們都沒有參加,只有他的兒子做著李師傅二徒弟的拿手菜。

    這份小人心思,豈不硌牙?

    評委中有些消息靈通的大概也知道這個女孩兒似乎是主辦方的代表,雖然年紀小但是話語權不小。

    聽見這樣的評價,他們想笑又不能,想斥責又不敢,只讓嘉賓席上的李師傅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秋湖樓李迪均分太低基本無緣復賽,自由參賽的裴板凳的那道“綠意椒麻雞”憑借著這些鮑參翅肚中的麻辣清爽還有味道地道的椒麻油火候恰到好處的清口雞絲,平均分8.5,已經基本能確定成功晉級。

    一位當評委的中年大廚慢悠悠地說:“魯地的人,最有名的不只是做菜的手藝,而是能海納百川的心胸。”

    意有所指,讓不少人會心一笑。

    坐在評審席的沈何夕看著裴板凳完全不在意別人目光地拎起沒用完的雞肉和材料衝著她揮揮手離開賽場,笑的更燦爛了一些。

    讓正巧抬起頭的徐山博看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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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瓜藏

    沈何夕也看見了徐山博,當初就瘦長的狐狸臉現在更瘦了,眉目依舊狹長卻沒了那份張揚,神色之間不復自己記憶中的神采飛揚,看來這幾年他在徐家的生活並不如上輩子那麼如意。

    沈何夕知道,當年徐漢生似有似無的離間計讓他跟自己的家族離心了。

    徐漢生的湯方到底在不在徐山博的手裡,徐家人總不能遠赴太平區去找沈家去問吧?

    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如果真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徐家還不至於在後來那麼的進退維谷。

    所以他們一定會逼問徐山博,疏遠和冷落是必然的,看他現在的樣子,恐怕經歷的遠不止那些。

    沒有了徐漢生也沒有了徐山博,也不知道幾年後還有誰能讓徐家再次走到令人欽羨的高位。

    現在灶邊的徐山博穿了一件廚師的制服,整個工作案前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讓人心生單薄落魄之感。看了沈何夕一眼之後,他又神色平靜地低下頭去熬自己的湯。

    熬心熬骨,一碗湯就是把一個人的精氣神都熬進去。

    在這幾年裡,徐山博一直這樣對自己說,不斷地在親人的逼問中打熬著自己的內心,熬到眾叛親離山窮水盡。

    直到所有的參賽選手都已經結束自己的烹飪,場上只剩下了徐山博自己。

    打開鍋蓋,他把飄在湯上變成黑褐色的蛋白撈起扔掉,就剩了下了清亮亮的湯,清透到能看見鍋底的各種菌類和一根已經光禿禿的筒子骨。

    用勺子把湯舀出來,顏色金黃的湯裡幾乎完全沒有雜質,放在用小冬瓜雕出來的蓋盅裡,蓋盅放在黑色的竹盤上,看起來有一點素寡又有一點誘人。

    小冬瓜一個個圓墩墩的,挖掉了內裡的瓜瓤,外面沒有像別人一樣雕出花樣,只是笨笨地擺在那裡,內裡裝著讓人驚艷的清湯。

    沈何夕捧起小冬瓜,拿下裡面的蓋子,如果不是湊的很近,幾乎聞不到湯裡的香氣。

    七八種菌菇、四五種葷菜帶著冬筍竹蓀熬煮在一起,其中又放了火候超過十個小時的特調老湯,這一份用心和時間的花費已經遠超在場九成人的想像。

    在比賽的時候熬湯在很多人看來其實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件事。

    因為熬湯不需要精妙的刀工,也不會有絢麗的擺盤,漫長的熬煮是廚師自己一個人獨自的等待和期許,食客們在美味入口的那一刻無論如何驚艷也不會想到別人會有怎樣的用心去對待這份有了滋味的湯水。

    那是只有同樣驕傲與執著的人才會明了的用心。

    這份用心——讓能夠深刻感受到的沈何夕還沒有喝湯就已經想要嘆息。

    每個行當裡,都有一種苦行僧一樣的人物,他們堅守著自己與別人不同的理念,然後耗盡自己的心血去走自己的孤獨長路。

    在徐漢生的報復之後,徐山博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人。

    他沉默了,低調了,可是融進湯裡的孤傲與堅持幾乎能刺破別人的靈魂。

    沈何夕慢慢地喝了一口,慢慢地放下了湯匙。

    這一口就夠了。

    天賦異稟的沈何夕可以憑借嗅覺猜測將一道菜的做法猜的七七八八,只用這一口,她已經喝到了小冬瓜裡內藏的繁花錦繡、另成乾坤,著是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投入,不是一時的信念,而是一生一世對自己的無悔無愧——熬心熬骨。

    透過如今這一口的濃醇鮮香已經讓她能徹徹底底地明了,有一個人會在一條他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前進,任由荊棘滿途滿目迷霧。

    盡管湯味讓別的人如痴如醉甚至拍桌叫好,沈何夕還是只喝了那小小的一口。

    一口就夠了,這是沈何夕對一位獨行者沉默的敬意。

    我用一口湯就記住你那份孤傲決絕的敬意。

    徐山博的這一盅不起眼“瓜藏”,出人意料地拿到了全場前三的高分。

    人們被那些金色的湯水徹底驚艷,直到比賽結束之後還有人念念不忘、回味不絕。

    排名揭曉之後,沈何夕自己一個人往外走,似乎受到了徐山博那一碗湯的影響,她的心裡正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正在聚集。

    現在的她現在不想去理會那些伸著話筒的記者。

    美味不是快樂的一種麼?沈何夕一直都記得泰勒夫人說過味道與情感之間的關系,在她看來,做菜的人也應該是快樂並且專注的。

    徐山博的理念與她完全相悖。可是她說不出對方是錯的。

    世界上沒有同樣的人生,正如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口味,但是必須有人按照自己選定的路子走下去。

    往大門處走了幾步,有人攔下了他。

    “沈小姐。”

    攔下他的人就是徐山博,他的身邊依舊一個人也沒有,形單影只到了煢煢孑立的地步。

    沈何夕發現在近看之下,這個年輕的男人更顯得滄桑和憔悴了。

    憔悴到不像是一個與美食相伴的廚師。

    “徐先生。”沈何夕抬起頭,臉帶微笑地跟他打招呼。

    “那位……大師,還好麼?”談起徐漢生,徐山博的寡淡蒼白的臉上也是帶了微笑的。

    兩人這麼一時間就有那麼點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徐老爺子很好,每頓吃二十多個餃子。”

    “那就好。”

    沈何夕想問他,如果知道自己今天會落得如此境地,他當年還會不會踏進徐老爺子的那扇門,去承受一個老人一生累積的全部負面情緒?這個念頭在她心裡一閃而過,終究沒有問出口。

    會的。

    無論是當初高傲在外的徐山博還是如今孤傲在內的徐山博,他們都會的。

    徐老頭兒用這個年輕人對廚藝的堅持懲罰了他的冷血與自私,也用這個徐家新一代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懲罰了徐家,這樣的懲罰,徐山博自始至終甘之如飴,將之變成了對自己的磨練。

    徐山博又笑了一下:“他很好,那就很好了。”

    瘦削的男人微微躬身行禮,然後後退了兩步就轉身往外走去。

    沈何夕突然出聲叫住了他:“我們那要開一個飯店,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魯西,就來吧。”

    高瘦的徐山博在人群中轉身衝她招了招手,就此離開了。

    一個人堅信美食是帶給別人快樂,一個人是堅信美食是對自己內心的磨礪,他們其實都知道,他們可以回首致意,但是絕不會通路而行。

    前世第一次見面,他是評委,她是選手。

    前世第二次見面,她是贏家,他是輸家。

    今生第一次見面,她是贏家,他是輸家。

    今生第二次見面,她是評審,他是選手。

    他們還會有第三次,他們之間的輸贏的爭鬥,還會像宿命一樣地繼續下去。

    *******

     復賽在京城舉行,一百四十名來自全國的廚藝高手彙集在這裡,決定他們命運的,不再是君王而是百姓。

    只要手上有手機,用一個短信就可以參與到這一場比賽中,觀眾可以支持自己喜歡的選手,也可以要求評委特別點評某一道菜,有內容的短信會發布到網絡短信平台上。

    這是華夏第一次將短信投票的方式引入到美食類節目中,在賽前,短信的活躍量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比重。

    從通訊商手裡拿到的分成讓蘇仟忍不住感嘆,這還真是一個屬於吃貨的國度啊。

    不過……

    “甜豆花萬歲”、“豆腐腦才是正宗”、“甜黨去死”、“鹹黨滾開”……這都是些什麼意思?

    “吃粽子必吃甜粽子”、“肉粽天下第一”……這又是些什麼鬼?

    盯著短信平台上突然噴湧而出的信息量,有點理解不能的蘇仟覺得有點心塞。

    她吃盡華夏美食,了解美食文化的道路,似乎比想像中還要遙遠啊。

    真是……太令人心潮澎湃了。

    *******

     沈何朝微微低頭,神情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在給自己整理制服的領子,復賽的時候沈何夕不再是評審,她在嘉賓席有個可以混吃混喝的位置,一邊是蘇仟一邊是沈抱石。

    剛剛幾個老頭兒來找沈何朝想囑咐幾句,結果發現這個年輕人似乎比他們都靠譜一些,想了半天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就有點失落地去折騰裴板凳和正川平次了。

    聽聞了這次的美食盛典,正川平次也趕到了華夏,他本來是想觀摩一下比賽長長見識,順便給自己的朋友打氣,沒想到剛見面就被裴板凳一把拽住給他當了助手。

    有時候正川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和裴板凳這個家伙不是一個物種,但是偏偏就沒什麼理由能拒絕,這次比賽來的不僅僅是在華夏的廚師們,還有從全球各地趕回來參加比賽的熱愛華夏菜的廚師,他一個外籍助手混在其中並不顯眼。

    為了顯示公平,十四組的比賽是在同一天進行的,沈何朝與板凳這對師兄弟並不在一組。

    對此,裴板凳的反應是跪地喊了幾聲菩薩保佑。

    正川平次:“……”為什麼自己搭檔把朝君當成了大妖怪?

    領子整理好,袖口也整理好,沈何夕又檢查了一下自己哥哥口袋裡的筆和本子。

    “好像沒問題了。”女孩兒繞著自己哥哥轉了一圈兒,表示這麼長身玉立的廚師真是除了自家親哥就別無分號了。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頭,走到桌子前開始檢查自己的工具。

    藍色的麒麟紋錦緞包裹著金柄大刀,黃色的清漆盒子裡裝著是別的刀具。

    還有那個他曾經為爺爺拎過無數次的花梨木提盒,現在也屬於他了。

    那份沉重的責任,也已經屬於他了。

    他的妹妹在他身後突然笑了:“哥哥,你猜門外有什麼?”

    什麼?

    沈何朝轉身看向他的妹妹。

    “油鹽醬醋而已。”

    你從小與之相伴的東西,它們在那裡等你,就這麼簡單。

    一瞬間,女孩兒的目光柔和得讓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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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21:22
第128章 魚傳尺素

    銀紅色的上等加吉魚擺在案板上,魚目清明、鱗片有光,怎麼看都是鮮嫩肥美的好貨色。

    一把大刀的刀背重重地一下下地砍在魚的側面上,從魚頭砍到魚尾。在看似有力的砍動之下魚肉紋絲不動,甚至連皮也不曾破,著實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低著頭拿著菜刀的廚師神情專注,他把每一條魚都同樣操作之後就放下了手中金色手柄的大刀。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助手見狀立刻拿起另一把小刀走到案板前開始剖洗那些加吉魚。

    而那個年輕的廚師又轉身去調制由肉末、蛋清、烏魚子、香菇配以各種調料和高湯和成的餡料。

    餡料調制好了之後,他這個廚師很帥氣也很俊秀,偶爾抬起頭的時候,都會引來旁邊年輕女性觀眾的歡呼聲。

    他的注意力卻並不曾因此有一絲一毫的分散。

    觀眾席的騷動卻引起了攝像師的注意,他們把鏡頭對准那個腰板筆直的年輕人,也就讓更多的觀眾看到了那樣一個挺拔的身影。

    此時,他的助手已經把魚都剖好了。

    年輕的廚師一只手壓住魚頭,另一只手伸進了魚的腹腔內,攝像機忠實地拍下了他的動作,人們都看見他的手指輕動了幾下,魚的整根大骨刺就被他掏了出來。

    這不科學!

    有一些觀眾在驚呼,也有一些人站起來舉著望遠鏡和相機想看清楚他的動作。

    又一條魚,又是把魚骨完整地抽了出來。

    攝像師先生自己都想揉一揉眼睛,怎麼可能呢?如果魚骨這麼好拿,那吃魚還管什麼刺啊,隨便抽出來不就好了麼?

    正想著,第三條加吉魚的魚刺又被取了出來。

    在魚腹腔內薄薄地塗上一層醇香的高度酒,再把調好的餡料填塞進魚肚子裡,最後,廚師拿起一根針,在上面穿了一條細線,他就用這樣的針線小心地把魚肚子又縫了起來,看起來與沒被處理過的魚沒有什麼區別。

    在盤子上擺上幾片豬油之後放上加吉魚,在魚的上面再撒蔥姜絲,然後上鍋蒸制。

    如果不是剛剛神奇的一幕,沒有人會想到這鍋裡看起平常的蒸魚竟然會內有乾坤。

    與此同時,評審席上的幾個大師也在交頭接耳。

    “剛剛那是隔著魚肉把魚骨拍松了?”

    “勁兒使得好啊。”

    “這是哪家調理出來的,基本功很是不錯呀。”

    只憑著去魚骨的那手本事,那個年輕、俊秀、認真到讓人著迷的廚師——沈何朝,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今天的評審席上原本該有的黎伯行並沒有出現,事實上,他自以為自己大出風頭的海選賽結束之後,主辦方就通報所京城賽區所有的評審和嘉賓,他被剝奪了評審的身份。甚至連他弟弟的嘉賓證都收回了。

    在那之後,國內的主辦方還直接對各大派系的領軍人物放話:

    “你們讓年輕人在賽場上怎麼比都沒關系,但是評審結果必須公平公正,絕對不能有派系之見。”

    有了主辦方這樣的態度,整個賽場風氣都為之一清,一些想要出麼蛾子的都掐了自己的心思,安心地當起了評委。

    此時,黎端清就坐在嘉賓席上,如今,他是黎家在場的唯一一個能撐起門面的人了。

    在川地他根本沒當上評委,原因是舉辦方要求評委們都是年富力強的骨干廚師,他已經太老了。

    誰年近八旬的時候不是應該頤養天年,偏偏黎端清還不行,他要繼續為自己的三個兒子打算,為自己的功成名就打算,爭來算去,這次因為“超齡”而不能當評審,也讓他恍然驚覺,自己在別人的眼中也成了“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存在。

    這種驚覺讓他憤怒又頹然,這一輩子他只輸給了沈抱石,人老之後才發現,自己最慘烈的失敗是面對時間。

    即使是這樣,時間還是沒有放過他,它甚至沒給他去感傷的機會。他的兩個兒子一個當不了評委,一個當不了嘉賓,如果在這樣的一場全國性的比賽裡他們家連個露臉的人都沒有,那簡直就是光明正大地對所有人說黎家已經走下坡路了。

    ——這是黎端清絕對不能忍受的。

    所以,他放下了尊嚴,承受著恥辱,忍耐著京城同行們異樣的目光,在他兒子被趕出賽場短短三天之後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京城,於是今天他就靠著那張嘉賓證坐在了這裡。

    說起來,這個位置還是他的兩個兒子費盡心思給他弄到的,在他後面是各大菜系的大師級人物,在他前面是外籍嘉賓。

    怎麼看都會是一個被攝像機重點光顧的區域。

    他和他的兒子們都對這個位置很滿意。

    所以此刻黎端清的身後坐了一個老頭兒,他的名字叫是沈抱石。

    黎端清前面的海外嘉賓席上,在他正前方坐著的是一位片兒國國寶級料理大師正川雄一,正川雄一的右手邊坐著一個娃娃臉的中年人是Panda國際美食集團的首席華夏菜顧問俞正味。

    兔子入了狼窩是什麼感覺,大概黎端清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只是開賽之前,沈抱雲回過頭繞過他跟沈抱石說話的時候,那一聲“小刀”讓黎端清的脖子都徹底僵硬了。

    小刀……

    坐在黎端清身後的沈抱石還沒發現自己前面坐著的就是經年未見的“老朋友”,自己的孫子表現得那麼好,他哪有閑情逸致去關注那些糟老頭都是誰。

    哎呀,自己可得好好看看,小勺兒只能坐觀眾席,肯定沒自己這裡清楚。

    在鍋裡用自制的醬料爆炒之後調入湯水,熬制濃稠到透而不流滑而不粘就放在一邊。

    打開鍋蓋,在水汽蒸騰散去之後能看見籠屜上擺放的加吉魚依然帶了原有的清透紅色。

    撇掉蒸出的湯水,在小心地去掉魚身上的各種配料,還用特有的紙沾去了魚上面的那點水分,恢復了干干淨淨的魚看起來依然完整可愛,透著一股天然的新鮮勁兒。

    看到魚是這樣的狀態,年輕的廚師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意,他彎腰又拿起了一瓶酒,手輕輕搖晃了一下之後就潑灑在了魚的身上。

    接著,在人們不解的目光中,他舉起燃燒器往魚身上一點,魚身上的酒液都燃燒了起來。

    明亮的火焰帶著酒精燃燒特有的光暈,這一步看起來頗像是西式調酒的表演,其實也是華夏古老的烹飪技法——燎。

    古人就用這樣短暫又直接的燃燒,讓同一種食材的口感有了分層,也讓酒香更滲入到了的食物的內裡。

    酒精燃燒的時候火焰內裡是藍白色的外面是燦爛的金黃紅光,如斯火光照在了沈何朝的臉上,就好像此時此刻,也有火焰在他的雙眸中明滅。

    火漸漸熄滅,留下的是更加濃郁的魚的鮮香氣。被燎過的魚身上帶了一點深深淺淺的顏色,看起來也更明麗了幾分。

    沈何朝舉起刀,快手將魚頭魚尾之外的部分切成了兩釐米左右的厚片,然後他把整條魚都按照原來的樣子擺放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素白深盤上。

    手指輕輕一推,他切出的厚片就整齊地往一個方向倒了下去,露出了內在細白的魚肉和粉白豐富的餡料。

    一時間在鮮香酒香之外多了一種更加誘發人食欲的香氣,三種香氣混合在一起,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嘗。

    香啊,真香啊。

    靠近沈何朝的幾位觀眾都站了起來,引起了後面一陣不滿的噓聲,他們看著這樣色香都近乎絕妙的加吉魚,都按捺不住心裡的渴望。

    “上菜吧!”

    “怎麼還不停表啊?趕緊上菜啊!”

    人們催促著沈何朝趕緊把菜端給評委,這樣他們就可以品嘗到專門為觀眾們留出來的那一份了。

    聽到那些催促,年輕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看向那些觀眾,笑得似乎有點靦腆。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樣的笑容,觀眾席漸漸地就安靜了下來。

    剛剛熬好的醬色的湯汁用湯匙淋在魚的身上,隨後,沈何朝拿起一旁小川剛剛做的翠綠色米粉團。

    手在米粉團上連續揪了幾個小團子,把它們放在手心一同揉好,男人的雙手穩定又有力,在他的指縫間綠色的小團子被碾壓和拉扯,人們看不大清楚他的動作,只覺得他十指輕扣之下那些在手指間的小團子竟然都變成了柳葉的形狀。

    纖細的柳葉紛紛揚揚又錯落有致地地落在了魚和盤子上,像是被春風卷落的幾片新柳嫩葉。

    粉色、白色、粉白色,在這樣的顏色搭配中突然加上了一點醬色一點翠色,整條魚就瞬間生動了起來,生動到仿佛這不是一盤菜了。

    這還沒有結束,他的助手一直在做的米粉團子除了綠色的還有褐色和咖啡色的,沒有一個形狀一樣,疏疏落落地擺在盤子的旁邊,很多人人立刻就看明白了。

    這個盤子上他們擺出的造型是溪流,溪中游魚,新葉落溪水,溪邊還有小小的鵝卵石那點淋漓的醬汁竟然是水中的倒影,。

    這道菜叫“魚傳尺素”。

    據說古人可以把自己無可寄托的思念放在魚的肚子裡,是傾訴也是隱藏,是浪漫也是憂傷。

    沈何朝人生中漫長的時光都是無可訴說的,他把那些藏在心裡的東西都變成了自己對味道的感知和追求。

    沈家餃子館裡那一個個讓人們驚嘆美味的餃子裡都有他說不出口的一切。

    我要照顧我的妹妹。

    我要當最好的廚師。

    我要讓爺爺為我驕傲。

    我希望媽媽還記得我。

    拿著大刀雕刻著冬瓜的那個男孩兒漸漸長大,他無可訴說的一切被他的笑容與目光掩藏。

    有多少人能知道在那溫和笑容之下,那一切的期望都溫暖到讓人神魂蕩漾。

    加吉魚的鮮嫩、餡料的醇美、醬汁的鹹香,若是帶著一片柳葉放進嘴裡,會發現柳葉的帶了一點韭菜的味道,又在一口無處不香的滿足中突出了一點的微辛清辣。

    幾條魚分別送到不同的地方,只留一盤擺在展台上等待著最後的得分。嘉賓席上人人有份,大家也只是表情急切了一些而已,在觀眾席上這條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哄搶。

    內裡的餡料是緊實彈牙的,外面的魚肉是柔嫩的,因為沒有了中間的魚大骨,外面那層鰭刺也不過是豐富口感的點綴。

    因為燎燒的手法讓魚肉最外的一層帶了酒香更帶了脆實的口感,所以在一下口的時候就有酒意微醺之時抬頭又見雲破月來的驚喜。

    有酒有月,古人也是如此吧?

    鮮嫩的魚肉在外的脆弱,緊實的餡料是內心的豐富。

    那些人大概就是在這樣的豐富裡,才能以一只素手信手寫下一張帛書,把無人聆聽的思念和感懷用這樣隨性又深刻的方式去傳達。

    一道菜,讓全場一度哄鬧喧囂,又頃刻寂靜無聲。

    上味在外,情懷於內,這一瞬間,太多的人都感受到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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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23:21:38
第129章 醬爆鴨絲

    “造型清麗別致。”不錯不錯。

    “口味醇和也豐富。”好吃好吃。

    “寓意也很有意境啊。”再來一塊。

    無論是在座的嘉賓還是掌握著決定權的評委們,對這道無一不美的“魚傳尺素”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自從沈何朝端出那個讓全場驚艷的魚,沈抱石一直樂呵呵的。

    這就是他的孫子,從小讓他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小孩子,從當初那麼點兒大到現在已經能夠獨當一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對於沈抱石來說,這一生再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令他歡欣舒暢。

    父親赴死之前塞給他的刀,上天讓它們都找到了最好的主人,踏實穩定的大朝還有奇才天縱的小夕,無論是金柄刀還是折燕流魚,至少他沈抱石這一代把從老祖宗那裡繼承到的東西又傳了下去。

    自從愛民去了之後,他把自己全部的期待都放在了大朝的身上,現在又有了一個計劃之外的小夕,他們一個秉性純良,一個刁鑽也心正,都是豁達的好孩子。

    在這兩個孩子的手裡,那些沈家人骨子裡的東西一定還會流傳到更久更久之後的未來。

    他這輩子,已經值了。

    嘉賓席裡有好幾位老先生也出身魯地,他們有的是京城成名的魯菜師傅,有的是曾經在魯地學藝的別派名家,在樂青林老先生的介紹之下,他們都知道了場上那個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喜歡的年輕竟然是沈大師的孫子。

    也顧不得後面的比賽了,凡是知道這爺倆關系的人都趁著攝像頭沒對著他們的時候,跑到了沈抱石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恭喜。

    “沈廚子,你這是祖墳冒青煙啊,這麼好的孫子你這是修了幾輩子的大德呀?”樂青林看看那個跟在站在沈何朝身後也有了幾分架子的自家孫子,心裡也有幾分得意,看著吧,再過幾年我家的小川子也能很好。

    “嘿嘿……”無論是恭喜還是酸話,沈抱石統統回以笑臉,看你們這些人酸的,這麼好的孫子就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光有一個好孫子,我還有一個好孫女,嘿嘿嘿……嘿嘿……嘿!

    沈抱雲和樂青林看見他那副高興到犯傻的樣子都想揉一揉額頭,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一代名廚的風範啊?

    坐在角落裡的沈何夕面帶微笑,她知道只要給自己哥哥更寬廣的空間他就會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訝。

    很多人都會覺得二十六歲的廚師成名太早,沈何夕卻覺得這一天來得太晚。

    晚到……在她已經決定不再去回憶的那段歲月裡,這是她最不能觸及的傷痛。

    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尷尬羞惱到無以復加。

    這個人就是黎端清。

    魚肉的細嫩滑軟與餡料口感扎實又富有層次的特點相呼應,再加上巧妙的構思和滿滿的誠意,別說留在蜀地管理天府樓的黎叔和,就算是在京城打滾了這麼多年的黎伯行和黎仲知都做不出這樣的菜來。

    不僅是因為手藝上的精細程度,更是因為對方在心境上把他們甩的太遠。包括他在內,他們一家人已經太久沒有如此用心地區對待一道菜了……黎端清自己何嘗不知道,廚藝一道可以停手但是不能停心,只有不斷的揣摩和感悟才能讓一個廚師走得更遠,更遠。

    現在,就在他的身後,人們恭喜著沈抱石,說他後繼有人,沈家前途無量。

    黎端清自己也是驕傲了一輩子的,可是現在他已經感覺到了心灰意冷。後繼無人,他是有三個兒子,只是他的廚藝造詣依然後繼無人,他的這一輩子,真的是失敗了。

    抬頭再看看那個已經站在等候區的俊秀年輕人,他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息在那些恭喜的聲音裡格外地輕,格外地沒有底氣。

    只有他前面一個臉上帶了嬰兒肥的男人下意識地回頭多看了他一眼。

    《天府樓勇奪傳統川菜大賽銀獎》

    《著名川菜大師黎端清再次接受外國媒體采訪》

    《黎大師再為川菜爭光》

    那些光看題目就光彩照人的報道,這個年輕人在從國內的人手裡拿到之後就做成了畫冊。

    養父囑咐他不要去想著報復,可這不能阻止他去恨。

    那張臉,他看了六七年,照片上的黎端清永遠挺胸抬頭一副名廚派頭,想來他的生命裡應該是充滿了榮耀和追捧,所以全然不會有愧疚和後悔吧。可是現在這張臉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臉色灰暗難看,神情萎靡頹然。

    真是讓人,心情愉快。

    “黎端清,黎大師?”俞正味微笑著伸出手去,臉上帶著和藹可親的微笑。

    這一聲稱呼不亞於驚雷,就在黎端清的耳邊炸響。

    就因為在他的身後,就是沈抱石。

    那個打敗了他讓他逼退蜀地的沈抱石!

    前面是還等待與他握手的俞正味,後面是已經沉下了臉色看著他的沈抱石。

    黎端清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是誰,他只是在這個人平靜的臉上沒有看見一點的善意。

    同樣驚訝的還有回過頭的沈抱雲。

    原來這就是小油?

    沈抱雲看著這個一身正氣的老頭,怎麼也不能把他和當初那個聰慧又油滑的少年聯系在一起,再越過他看向不露聲色的沈抱石,沈抱雲在心裡喟嘆了一聲,不去攙和他們了。

    道不同了,何以為謀?俞師父對他們都有授業之恩,再面對曾經親如手足的黎端清,他只能視若不見了。

    現在,他們還是在比賽的會場之上,機啊賓縣這個位置又有點顯眼,黎端清自己清楚地知道現在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事情鬧開。

    所以他一直沒有回頭,挺直了脊背坐在那裡,讓自己不去理會別人的目光,他的一副架子已經端了幾十年,絕不能在現在塌下去,絕不能,絕不能!

    沈抱石在知道前面那人是黎端清的時候雖然神情不復剛剛的喜色難掩,但是也沒有想做些什麼。

    當年他看在舊日情義的份上只是把黎端清逐出了京城,自認自己和他之間已經了結了,從此相見不過是同行而已。

    今天黎端清自己竟然違背誓言出現在這裡,而且自己也在這裡,他們的往事自然有好事者去挖,自然也會有更多的人知道黎端清是如何的言而無信、陽奉陰違。

    至於其余的,自有後來人,自有善惡報。

    俞正味淡笑著也坐直了身子,今天,這裡也是他的復仇戰場。

    父親,不是我去尋仇,是他自己撞到了我的面前。

    坐在整個嘉賓席最後面的沈何夕瞅了瞅在舔盤子的蘇仟,有點無奈地問:“讓黎端清來還坐在那裡,你是故意的?”

    “啊?”蘇仟意猶未盡地盯著盤子裡的那點醬汁,輕飄飄地說:“他們既然這麼迫不及待,我就滿足他們。”

    她才不會告訴沈何夕,她還打算去支持一下錦城的精神文明建設。

    投資建一條小吃文化街,選址就在現在天府樓所在的位置,怎麼想都覺得是一個好主意。

    這麼想著,她又為只分到一小塊的魚肉心塞了。

    一定得想個辦法,一定要讓自己以後每天都過上想吃餃子吃餃子,想吃魚肉吃魚肉,想吃什麼都有一整份的好日子!

    所有的選手都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作品,這其中有一個很奇怪的現像,在沈何朝之後提交作品的人分數都比之前的要低一些,其中尤以做魚的最明顯。

    有一個評審忍不住唉聲說道:“古有黃山歸來不見岳,今天我們是尺素入嘴再無魚啊。”

    只這一句評價已經足以表現沈何朝的廚藝究竟與這些選手們之間有多大的差距。

    除了這道魚,其余廣受廣受關注的菜品還有裴板凳的醬爆鴨絲、徐山博的“獨行”。

    醬爆鴨絲是用六個月大的鴨子每個鴨子只取兩片鴨胸脯肉,對鴨肉先敲後腌再切成細絲,然後以川地特有的辣醬搭配猛火,炒出的鴨肉絲入口即化,香味濃郁。

    再搭配裴板凳小心熬制的鴨骨湯和三色餅,既讓人食欲大開又讓人脾胃服帖。

    除此之外,無論刀工和擺盤都無懈可擊,憑借這道菜,裴板凳眾望所歸地成為了他所在組的第一名。

    徐山博所在的那組,競爭要激烈得多。

    他的對手有川地新生代的名廚,也有淮揚菜的廚藝家族傳人,除此之外還有京城某位粵菜大師的弟子。

    這些人都沒有被他看在眼裡,他的那味湯叫“獨行”,全蠍、豆丹、金蟬與一整根羊腿骨同煮,加上獨頭蒜和一些味道特別的香料,這一鍋湯被他生生煮成了白中帶綠的顏色,倒像是一塊白綠相沁的羊脂玉。

    徐山博這次裝湯的器皿依舊特別——是一個金色的大葫蘆,大葫蘆的外在包漿完好,灌入了湯水之後只冒一縷白氣在外面,香氣襲人又含而不發,無論是名字、材料、食器都如此的特別,還真是應了“獨行”兩個字。

    能在這樣的比賽上做這樣的一道湯,徐山博是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獨行”客。

    盡管評審們因為對徐山博的熬湯材料頗有爭議所以給他的分數並不出彩,但是那個清清瘦瘦獨自熬湯的男人也引起了觀眾們的注意,對他來說,也是好事。

    至於元三同,他做的取名為“荷香四季”的炸菏花味道很好,造型也非常優美,只是遭遇了西北名廚帶來的“三羊開泰”,也就只能飲恨敗北。

    比賽結束之後,還有主辦方安排的廚藝表演。

    表演的人,是外籍廚藝專家,節目投資方的首席美食顧問。

    他有個華夏語的名字,叫俞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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