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31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09:53
正文 六十二 迎春 四

  冬天去了,春天來了,暖風吹來的並不全是柔暖的春意。
  
  李固的擔心也成真了。
  
  疫病。
  
  儘管李固來的信中說的淡然,可是阿福也聽到了別的消息,山莊遣散的下人陸續回來了一些,阿福和瑞雲在園中散步,想歇一會兒,瑞雲去取養身茶,阿福聽見不遠處有人小聲說「一日城門抬出屍首,隊列前後相接,絡繹不斷。」
  
  阿福心裡咯噔一聲,那小聲說話的人沒留意四周,只是說:「也不知這病是怎麼過人的,許是水不乾淨,也或許是京城前段死的人太多,氣息都不乾淨了……幸好我們莊子離城遠,又清淨。」
  
  「可是咱王爺在城裡……」
  
  「噓,這可不能亂說。」
  
  阿福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屋裡的,腳像踩在棉花裡,坐下來之後還是心神不定。
  
  她前腳進屋,瑞雲也回來了,略有些擔憂的問:「夫人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
  
  「沒有……就是熱了。」
  
  瑞雲鬆了口氣:「可不是,今天是熱。」她手裡還端著茶,走了一圈,已經微涼了:「我再去換熱的來。」
  
  「不用了。」
  
  阿福接過來,嘗了一口,沒品出什麼味來,一口氣就喝完了一盞。
  
  她幫不上他什麼忙——阿福握著茶杯的手有些抖,瑞雲把茶盞接過去,阿福就緊緊攥著手,深深吸氣。
  
  恐懼像是火苗,舔的心在疼痛,疼的她不得不坐直身,大口吸氣。
  
  「夫人,夫人?」瑞雲有些慌,雖然阿福說熱,可是一下子出這麼些汗……
  
  「我沒事。」
  
  阿福定定神,不安在血管裡湧動,可是她不能慌。
  
  外面傳來腳步聲,匆忙凌亂,有人喊著:「夫人,夫人!」聲氣很急,一路趕過來。瑞雲有些意外的轉頭朝外看。阿福的一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只想知道外面來人為何這樣慌亂——可是又怕,怕外面如果帶來的是壞消息,是不是他……
  
  「夫人,夫人,王爺回來了!」
  
  阿福心裡一突,只覺得自己是聽錯了。
  
  紫玫笑嘻嘻的進來,後面李固扶著元慶的手上了台階,一腳邁進了屋門。
  
  阿福眼裡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李固外面還披著一件厚斗篷,臉紅撲撲的,額頭上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精神好,人瘦了一圈,顴骨都微微突起來,眼睛卻顯得比以前更深更黑。阿福朝前走了一步又停步,瑞雲小聲說:「夫人當心身子。」
  
  李固已經快步走了過來,阿福的手抬起,正好搭在他伸出的手上。
  
  「你……」
  
  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
  
  李固的確回來了!
  
  他握著阿福的手,先問:「你怎麼樣?孩子好不好?」沒等阿福說話,忽然他又縮回手,有些匆忙的說:「我剛從外頭進來,身上髒,你等我,我去洗臉換了衣裳再過來。」
  
  阿福卻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死死拉住他。
  
  是他回來了!他好好的。
  
  阿福只覺得胸口有什麼地方要脹的裂開了,又是歡喜,又是悲辛。剛才那腳步聲,她只以為是什麼壞消息——這時候的疫病,染上一個就死一個,任你是天潢貴冑也好,平頭百姓也好,瘟疫找上門來,只有死路一條。
  
  她想出聲,可是還沒說出一個字,眼淚就淌下來,熱熱的在臉上奔流。
  
  楊夫人兩步趕了過去:「夫人可別哭,傷身子。王爺回來是好事——這一路風塵僕僕的,王爺快洗把臉換個衣服,再回來有多少話儘夠說。」
  
  李固朝她笑笑,楊夫人見著他也歡喜,可這事上頭卻不含糊。瑞雲扶著阿福,阿福只覺得時間過的那樣慢,她還轉頭問了瑞雲一聲:「王爺是真回來了?不是咱們聽錯了,看錯了吧?」
  
  瑞雲撲哧笑出聲:「夫人,就是看錯也只有一個人看錯的,咱們兩個看錯不了。再說,難道楊夫人紫玫姐姐也看錯,滿院子的人也都看錯?王爺是回來了,好好的一點兒不缺,夫人可不用擔心的睡不著覺了。」
  
  阿福又想哭一場又想盡情的笑,清清嗓子鎮定下來,瞥了瑞雲一眼:「我幾時睡不著覺了?」
  
  瑞雲怕再打趣下去,夫人的臉皮薄經不住,肚裡嘀咕:睡不著的話,那晚上長吁短歎的是誰?在炕上翻來覆去烙燒餅一樣的又是誰啊?
  
  李固不止洗了臉,從頭到腳都用皂豆搓了,身上也從裡到外換了一套,來不及擦乾頭髮就匆匆出來。
  
  阿福怔怔的看著他,捨不得眨眼。李固穿著夾袍,散著褲腳,赤著腳趿著雙棉底墨灰色布鞋,頭髮濕漉漉的披著,上頭細密的水珠亮晶晶的沾著一層,顯得整個人清俊明朗。
  
  阿福的手握住他的手,一旁伺候的人知機的退了下去。
  
  兩個人肩並肩挨著,坐在榻邊,半晌都沒說話。阿福只覺得心裡輕飄飄的脹滿了欣喜快活,李固也是一樣。
  
  外面的風輕輕吹,太陽照在窗子上,暖融融,亮堂堂的。
  
  過了好一會兒,阿福才說:「你瘦了。」
  
  「嗯,你倒胖了。」李固語調輕鬆:「手摸起來更軟了,肉肉的。」
  
  阿福很想掐他一把擰他一下,可是終究捨不得。
  
  「怎麼這麼突然……前天信裡也沒有說要回來。」阿福下半句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來:「還走嗎?」
  
  李固點點頭:「明天走。」
  
  他說的聲音也低,可是又不能不說。
  
  阿福心裡緩緩靜下來,頭靠在他肩膀上:「我讓人煮了面,做了小菜,你……」
  
  李固的唇輕輕靠上來。
  
  阿福覺得臉一下來就熱起來,李固剛喝過茶,舌尖唇上帶著青澀泛著甘香的水汽。
  
  「我想你……」
  
  阿福臉通紅,喘息急促,臉貼著他的臉,也分不清誰的體溫更高。
  
  「我也……想你。」
  
  「孩子好不好?有沒有折騰你?」
  
  「挺乖的……」阿福拉著他的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李固的臉貼了上來,輕聲說:「孩子,爹爹回來了。」
  
  阿福抿著嘴笑:「夫人說……多半是男孩兒。」
  
  「女孩兒也好,女孩兒乖。」李固輕聲說:「我都喜歡。」
  
  阿福看著他漆黑的發頂,低聲問:「你……很忙吧?怎麼有空回來的?」
  
  「嗯,還好。」
  
  瘦成這樣,能算還好?
  
  阿福沒說什麼,只是覺得心裡微微發酸發疼。
  
  「面好了,趁熱吃,要不就泡糊了。」
  
  麵湯燙,李固吃的不快,阿福托著腮坐在一旁看他吃。
  
  一肚子裡都是話,可是卻說不出來。
  
  不安就像懷裡揣著的炭火,無論怎麼忍,都壓不滅,揮不走,不管過多久,那煎熬都在。
  
  要是他能不走,就好了……
  
  阿福搖搖頭,看他吃完一碗:「再添一碗吧?」
  
  「不了。」李固抹過嘴,喝了半盞茶。
  
  「城裡……怎麼樣?」
  
  「還好,現在糧也有,藥也有……」
  
  李固避重就輕,阿福也沒有追問。
  
  李固的性子,真是一直都沒有變啊。
  
  但凡他覺得她會擔心的事,就都隱瞞不說。
  
  她知道他是為她好。
  
  可是她從別處得到消息,只會更擔驚受怕。
  
  屋裡很安靜,碗盞擺在那裡還沒收走,食物的香氣靜靜瀰漫,窗上明朗的陽光,花枝的疏影映在窗紙上,風一吹,枝葉在顫,影子也在搖動。
  
  阿福靜靜的靠在他身邊,李固抱著她,兩個人就這樣靠一起。
  
  相聚的時光這樣珍貴。
  
  阿福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分開。
  
  「對了,韋素他沒事。」
  
  「真的?」
  
  「嗯,他現在就在京裡我們府中,腿上受了傷,還沒好利索,不過郎中說,好好養著,以後走路什麼的都沒妨礙。」
  
  阿福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韋家其他人呢?」
  
  李固聲音艱澀:「舅舅和舅母都不在了,啟哥他去了軍中。」
  
  阿福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胸口。
  
  「我沒事……舅舅在城破時死了,舅母隨後就上了吊……韋素對我說,他傷一養好,也去從軍。這筆血債,自然要記在蠻人的頭上。」
  
  「不過,你兄長,還沒有消息。房子雖然沒燒掉,卻也被搶過了,我想他多半是逃到別處去了。」
  
  阿福沒出聲。
  
  朱平貴只怕……是凶多吉少。
  
  還是暫時瞞著朱氏和阿喜的好,沒消息,總比壞消息要好一些,沒有消息,總還存有一些希望。
  
  阿福想問他疫症的事,可是話到嘴邊,徘徊了幾次還是嚥了回去。李固雖然盡力在笑,但眉宇間還是有一股隱隱的憂急之色。
  
  她這麼無力,一點忙也幫不上,總不能再拖後腿。
  
  起碼,不能讓他再替她操心。
  
  他不是關在籠子裡的鳥,不是在她身邊陪伴,在家裡躲著的小男人。
  
  他有他做的事情。
  
  時間過的那樣快,阿福眼睜睜看太陽一點點朝西邊落下去,天邊被染得一片紅,最後那紅色也隱沒了,天上有了星星。
  
  阿福緊緊摟著李固不撒手,像是溺水的人抱著浮木。他們絮絮的說話,其實許多話在信裡都寫過,可是現在卻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說。
  
  她不放心他,他也不放心她。
  
  別人都沒來打擾,大概知道他們相聚如此短暫,李馨沒來,李信沒來,朱氏阿喜他們也都沒來。李固就將楊夫人和常醫官叫了來問話,又囑咐他們一些話。
  
  李固和常醫官說話時,楊夫人也低聲對阿福說:「夫人……你現在身子重,不可與王爺太親近了。」
  
  阿福勾著頭,低聲說:「我知道……」
  
  楊夫人這話說的實在……她挺著大肚子呢,哪會和李固……
  
  那邊常醫官不知說了什麼,李固聲音提高了些:「當真?」
  
  阿福與楊夫人都轉頭看過去。
  
  常醫官說:「雖沒有十成把握,但七八分總有。」
匿名
狀態︰ 離線
132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0:14
正文 六十三 煩擾一

  阿福雖然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可九成九是件好事,不然李固一直隱憂重重的臉上不會露出那樣欣喜的神情。
  
  阿福心裡暗暗替他高興,楊夫人又拉著她嘮嘮叨叨的囑咐,又說給李固收拾了什麼行李什麼東西,阿福全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笑瞇瞇的只管答應。楊夫人也看出她心不在焉,肚子裡歎口氣,可是也替她歡喜。
  
  這些天阿福雖然照常吃喝照常說笑,可是楊夫人看得出來她心事重重。現在李固一回來,她立刻跟脫籠的小鳥似的歡騰。
  
  楊夫人抬起手來,輕輕摸了下她的鬢髮。
  
  她手抬起來就曉得自己是逾禮了,阿福是夫人,是主子。可是阿福被她這麼慈愛的摸了兩下頭髮,笑了笑,眼圈竟然有點紅紅的:「夫人……多虧有你一直陪著我,照看我,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這日子怎麼過。」
  
  朱氏養她這麼些年,楊夫人和她的交情不過一年多,可是阿福卻覺得楊夫人更可親可敬。吃穿用住行,哪一樣都是楊夫人打點的妥妥當當,她什麼心也不必操。想一想,哪個出了嫁的人能過這樣的舒服日子?不用在公婆跟前服侍立規矩,不用妯娌間勾心鬥角,不用操持家務打點內外,還有,李固的……阿福覺得,似乎前些年生活虧欠她的,一次性全都補給了她。
  
  李固和常醫官越說越興奮,阿福聽出些端倪,常醫官說的是,這種疫症他的家鄉以前曾經發過一次,並且那時候有老郎中已經開出了能防治這疫症的方子。
  
  李固和常醫官兩個人起身去了書房,劉潤也跟了去,阿福和楊夫人替李固收拾衣物。天氣暖了起來,厚衣裳漸漸穿不著了,今年這樣的境況不要指望內府做衣裳,把去年秋天的衣裳拿出來改一改,現在穿倒正合適。瑞雲和紫玫也一起動手,瑞雲有些不明白:「夫人呢,為何要把袖子收窄?」
  
  「你的袖子不也是窄的?他現在要做事情,整天出出入入的,寬袖子等於累贅。」
  
  瑞雲一想果然是這個理,又擔心:「可是……王爺穿的品服常服都有定規的,這一改,別人笑話是小事,萬一有人要生事,說王爺失了體統什麼的,這可是大事。」
  
  「現在哪還有那功夫。」阿福抿嘴一笑:「那天晚上皇上來你沒見,皇上的袖子也是改窄了的。那會兒我看見了沒留心這個,這會兒才想起來。在外頭時時要騎馬,寫字,做事,窄袖可要俐落的多了。」
  
  瑞雲一顆心落回肚子裡,不吭聲的低頭改袖子去了。
  
  既然皇上都這麼穿了,自家王爺也跟著這樣穿,肯定沒大錯。
  
  阿福被楊夫人半哄半勸的趕上炕,李固還沒回來——
  
  她睡的不怎麼踏實,外屋裡瑞雲她們還在做針線,聲音壓的很低。阿福迷糊了一陣,忽然覺得被子褥子都動了一下,李固躺了下來,身上帶著一陣涼意。阿福朝他靠過去,李固輕聲說:「且等等,我身上暖一些再抱你。」
  
  阿福含含糊糊的問:「什麼時辰了?」
  
  「三更過了……」
  
  阿福清醒了點:「你什麼時候走?」
  
  李固也苦笑了:「城裡是多……五更我就起身。」
  
  屋裡帳幔低垂,燭影昏然。沒有熏香,可是阿福的頭髮散在枕頭上,有一種清新柔暖的味道。李固伸出手,緩緩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
  
  柔綿輕薄的褻衣貼在她香暖光滑的肌膚上,李固的手搭在她身前,阿福蜷著身窩在他懷裡,聲音低低的說:「我捨不得你。」
  
  李固又何嘗捨得離開她?
  
  這些天在王府裡,吃的東西彷彿沒有味道,晚上躺在下來,再疲倦也總是覺得睡不踏實。
  
  而現在躺在她身旁,就覺得心裡一下就安定下來。就像……船兒終於進了港,鳥兒倦極歸巢。
  
  這才是家——
  
  家不是一座房子,而是有親人在的地方。
  
  她,還有孩子。
  
  「常醫官……給你的辦法有用麼?」
  
  「有!」李固衝口而出,急忙壓低了聲音說:「常醫官明天和我一同進城,這次的疫症他沒有親見,但是據發病的人症狀來看,和他早年經過的那場很相似。太醫院還有兩名醫官在,陳太醫和蔣太醫都沒有辦法……只是,他若隨我走了,你……」
  
  「我沒關係的,還有劉潤在,他也懂醫理能診胎會開方配藥的,你別擔心。」
  
  阿福枕著他的一隻胳膊,耳邊可以聽到李固的脈動聲,一下一下的,沉穩均勻。
  
  她困的厲害,雖然想打起精神和他多說幾句話——覺什麼時候都能睡,可是李固天不亮就要走了。
  
  拚命讓自己清醒些,可是阿福還是覺得意識越來越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可是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阿福摸了一下身旁的位置,還是暖暖的。
  
  李固剛走嗎?
  
  窗外面,天已經朦朦亮,鳥兒早早醒來,吱吱喳喳的吵鬧。
  
  阿福抱著李固枕過的那個枕頭,覺得心裡又酸又澀,可還有一點淡淡的甜。
  
  紫玫悄悄進來,掀起帳子。她聽見了一點動靜才進來的,掀起帳子來就看到阿福一雙眼水霧浮動,眼圈紅紅的,紫玫一下子想起小時候自己養過的兔子。
  
  「夫人……要喝口茶麼?」
  
  阿福點點頭,小聲問:「王爺幾時走的?也不叫我。」
  
  「王爺走了一會兒了,夫人睡的沉,王爺也不許叫。」
  
  阿福一早上都無精打采的,李馨過來陪她說話,瑞雲掀簾子進來:「夫人,公主,朱夫人和朱姑娘來了。」
  
  朱氏和阿喜一前一後進屋來,朱氏要向李馨問安她搖頭笑著說:「免了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講那些虛禮。」阿喜也就順理成章跟著沒行禮。
  
  阿福一看她的神情,心裡就有點嘀咕。以前阿喜要磨著朱氏給她買什麼東西,就總是這個表情。可是再看朱氏,神情卻很坦然,坐下來問阿福覺得身子怎麼樣,又說起李固來去匆匆的事。外面流傳的疫症的話朱氏也聽到了,不過阿福現在是雙身子,特別不能勞神憂心,朱氏在她面前提都沒提。倒是阿福自己說出來,常醫官跟著李固一起進城去,若真是他以前經過的病症,那可真是得謝天謝地的大好事。
  
  朱氏跟著念了聲佛,卻又擔心的問:「可是,常醫官要走了,你的身子怎麼辦?誰來照看你?這荒山野地也沒處請別的郎中去啊?」
  
  她的關切也是真心實意的,阿福笑笑:「母親不用擔心,我身邊的劉潤也略通醫術的,有他在,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阿喜終於找著機會說:「他一個宦官能濟什麼事?姐姐,你在這裡住著,要什麼都沒有,也沒人照應,不如……我們搬進城去吧?」
  
  「進城?」阿福疑惑了:「你想進城去?」
  
  「城裡總不像鄉下似的,什麼都沒有。你看,吃的來來去去就那幾樣,這天都暖了也沒有地方買布裁衣裳。姐姐如果要生產,這裡也沒有穩婆大夫,不如進城去……」
  
  朱氏瞪她一眼,阿喜剛才要跟她過來時可沒流露出要搬進城裡住的意思。
  
  這豈是說搬就搬的?京城現在還是一片混亂,更何況還有疫症流行,莊裡下人私底下都在討論,說現在能住在城外實在是一件幸事,這不懂事的丫頭居然說要搬去城裡?
  
  「妹妹想是不知道,城裡現在有疫症,萬萬去不得。」阿福把手裡的茶盞放下:「若是妹妹覺得住在城外不便,可是先搬回城裡去住,家裡的宅子只是遭了搶,倒是沒有被燒掉。不過恐怕要妹妹一個人搬回去了,母親還得照應我,倒是走不開。」
  
  阿喜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阿福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母親怎麼說也是生過孩子的,這莊裡論起來,倒還真缺不了母親在這裡。妹妹想回城的話,我這就讓人護送你回去。不過現在京城亂的很,也無處買糧買菜……」
  
  阿喜急忙搖手:「我可沒說要自己回去——姐姐,若是京城不便,那,你難道不能搬到那行宮去住嗎?」
  
  行宮?阿喜恍然——阿喜不是真想念京城吧?她一開始想的應該就是行宮。
  
  行宮有什麼好?阿福聽說過,東苑宮室破敗,許多宮院裡草都能淹人,鑽出狐狸野鼠野貓之類的來一點也不奇怪。
  
  那裡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值得阿喜這麼嚮往?
  
  李馨剛才本來沒留意,聽到阿喜提起行宮二字,忍不住想翻白眼。
  
  朱家的兩個女兒真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阿福就這麼懂事知禮,一舉一動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兒來。阿喜就讓人想狠狠的踹上兩腳抽上一頓。人笨不怕,可怕的是笨人自作聰明,那可真是讓人受不了。
  
  楊夫人從外間進來,海芳跟在她身後,端著個針線籃子,臉上帶著笑意:「朱姑娘不知道所以才這樣說,我們王爺是已經分封開府的,夫人自然沒有再住到宮中的道理。況且東苑行宮荒置已久,恐怕還沒有莊子裡住的舒服,樣樣都齊全。」楊夫人笑著,挺親熱的對阿喜說:「朱姑娘可是在莊子裡住的膩煩了?這也好辦,夫人不說了麼,朱姑娘想去哪兒,我們派人護送就是。正好今天有人要去京城,不如順路送了姑娘去?」
  
  阿喜本能的朝後縮了一下,猛搖頭說:「不去!我不要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33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0:34
正文 六十三 煩擾二

  楊夫人丟給她一個「不想被扔出去就老實點」的目光。阿喜單怵她,頓時老實了許多。
  
  本來還覺得這姑娘好好調教一番也不錯,畢竟在後山住的那些日子,阿喜也算乖順懂事。現在想想,大概是那時候危機重重,連高聲說話都不敢,所以阿喜也老實的很。可是現在一出來,又故態復萌了。
  
  若不是現在外面形勢還這樣壞,楊夫人還真想一腳把她踢出莊去。
  
  紫玫低下頭,默不作聲。
  
  阿喜這樣的姑娘她也見多,只想著榮華富貴有萬般好,覺得自己只是沒機遇,不然一樣飛上枝頭做鳳凰,典型的只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
  
  紫玫在宮裡的時間久,在德福宮裡,日子已經比別處好過許多。可就算宮裡的女人做到皇后,太后,又怎麼樣呢?守著一個空落落的大院子,一夜一夜的捱過去,多少富貴尊榮都抵不掉長夜淒清。
  
  楊夫人已經岔開了話:「夫人上次說的菜地,已經開出來了,就在後面坡上一點,有三四畝的樣子,菜種也有。剛才我讓他們翻地,順便把花園和另外幾個院子裡的地平一平。」
  
  朱氏問:「平地?」
  
  楊夫人解釋:「蠻人在的時候,八成以為咱們會把值錢東西埋在院子裡,所以到處挖的一坑連一坑的,咱們現在住的三個院子已經平過了,可是還有好些地方沒來得及平,趁這機會一起平掉。還有幾間房連牆都被拆了。」
  
  朱氏這才明白,她前日經過一間院子門也看到裡面挖的坑坑窪窪的,好好的花圃也挖成了個大坑,還以為是正經挖來有什麼用處的,原來還是蠻人做的孽。
  
  「不過,倒也有人家是把值錢東西埋在花底下院子裡的。」朱氏感慨的說:「藏在屋裡總不放心,埋了起來倒是妥當的多。」
  
  楊夫人抿嘴一笑:「再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命金貴。只要人平安,錢財這些身外物捨了也罷。」
  
  可阿喜心裡卻琢磨著,蠻人來的時候,楊夫人顯然已經命人將莊子裡的金銀細軟藏起來了,既然不是埋在地下,也不是夾在牆裡,那又是藏在哪兒的?
  
  外頭有人說:「夫人,東苑派人來了。」
  
  阿福楞了一下,楊夫人掀簾子出去,阿福聽見她問:「派了誰來?有什麼事?」
  
  「送了些日常用度過來,還有些補品藥材,是指名賜給三公主和夫人的。」
  
  送東西來的也是位內官,看起來與楊夫人相識,阿福可不認識他,那人行了禮,命人將送來的東西一一打開。
  
  送來的幾箱東西除了綢緞絹紗布匹料子,幾大盒補品,一些藥材,還有指名給李馨和阿福的兩套頭面首飾。阿福看著端端正正的擺在盒子裡的鑲珠的大鳳釵,精緻是精緻,華美是華美,可是這會兒不年不節的送這麼套首飾給她,有什麼意思?楊夫人倒是笑逐顏開,對阿福說:「恭喜夫人,這是一品夫人的頭面釵子,您看,平常鳳釵哪裡能尾分七股?也不能鑲這樣的珠子。皇后的品級才分九股呢。」
  
  阿福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
  
  朱氏也湊了過來:「這是……這金鳳也真是好看的緊,這珠子也好。」
  
  楊夫人說:「夫人雖然是一品夫人了,可是服飾穿戴一應用度,還都是淑人的。內府當時沒來得及送來,京城就亂了起來……這些過後了少不得都補上。」
  
  阿福對這些倒是不怎麼在意,可楊夫人替她在意。
  
  不過想想也是,在什麼廟裡念什麼經,既然到了那個位置上,穿戴用度自然得有那個樣子,這不是自己講究不講究的事情,這是傳統,往大了說,是禮制,阿福可沒有逆反心理非得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除了這鳳釵,還有一些簪環釧戒,另一隻盒子裡裝的是如意,一柄赤金珊瑚如意,一柄白玉如意。與阿福這邊的欣喜不同,李馨見了那套素銀鑲珠和白玉,青玉的首飾,看了兩眼,意興闌珊的合上蓋子放到一邊。阿福只當這素首飾又勾起她的傷心事,海芳這些天被楊夫人指派了服侍李馨,見狀忙低聲:「公主可是累了?」
  
  李馨點點頭,海芳扶她到一旁坐下。阿喜跟著旁邊,瞅瞅阿福那邊的盒子又瞅瞅李馨這邊的盒子,只覺得一雙眼不夠使,滿屋子的珠光寶氣。尤其是盒子裡那只據說是一品夫人戴的金鳳釵,她轉頭看了一眼朱氏發間那只包金,鳳頭鳳身小的看不出來的釵子,心裡面說不出什麼滋味兒,怔怔站在那裡半天沒說一句話。
  
  「這些不當吃喝的東西就收起來吧。」阿福歎口氣,都是平時用不著的東西,她現在懷著孕更加用不著,還得小心保管,與其說是賞賜不如說是麻煩——好處就當是給自己的私房積蓄又添了重量——要是自己生了兒子,好些東西倒是可以送給兒媳婦。要是有女兒,那就給女兒當陪嫁好了……
  
  呃,阿福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想的有點遠……
  
  孩子還沒有出生呢,自己就想著他或是她將來婚娶成家的事情了。
  
  東西一一清點過登冊,阿福把那幾匹布料交了給楊夫人:「這天氣一天天熱了,大家身上穿的還是厚衣裳,讓人把這裁了,一人一件兩件的,也好替換。」
  
  楊夫人翻看了下:「夫人,這都是上好的,您該留著自己穿才是。」
  
  「那裡不是還有幾匹嗎?裁了我的,還能再做些小衣裳。」
  
  楊夫人笑著說:「那我就替他們謝謝夫人了。」
  
  「嗯,這兩匹給我母親和阿喜也裁兩件吧,回來讓人送過去。」
  
  兩匹上好的宮緞綢絹擺在桌上,料子沉甸甸的,摸起來柔滑舒服,阿喜先是喜動顏色,可是又看一會兒,卻板起了臉來,把布料一推,坐在一旁嘟起嘴來。
  
  朱氏看她一眼:「你這又是怎麼了?這料子還不合心?」
  
  「她得了那麼些,才送了兩匹過來,倒分給那些下人那麼多!」阿喜越來越不甘:「再說,剛才我看到一個紅的,那樣子才好看,偏偏送來的不是黃就是綠。」
  
  朱氏被楊夫人勸過開解過,現在可不是從前那樣慣著她的毛病,點頭說:「你不喜歡,那我就給退回去,反正舊衣還有兩件,倒也不是沒穿的。」
  
  阿喜氣呼呼的瞅著朱氏,卻又怕她真把衣料都退回去,悶坐在一邊也不出聲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4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0:49
正文 六十三 煩擾三

  阿喜那邊說的話自然用不了多久就有人報給了楊夫人,她抿著嘴微微冷笑,喝了一口茶。
  
  海蘭尋思著,這才叫給臉不要呢。等外頭稍微安定一點,肯定趕緊著要把這尊大神請走了再說。有這麼個攪家精在,沒的天天為這個生氣煩心。
  
  「夫人,各人尺寸量過了,衣裳也裁了,估摸明天就得「」
  
  「夫人可在屋裡?」
  
  楊夫人聽著是劉潤的聲音,沖海蘭點了下頭。
  
  海蘭開了門,笑著說:「夫人在呢,劉潤哥進來吧——可有什麼事?」
  
  劉潤點下頭:「我就不進去了,城裡王爺派了人來。」
  
  楊夫人有些訝異:「王爺派了人來?」
  
  確切的說,是送了人來。
  
  元慶領著人,趕著車來的,車簾一掀,裡面下來的是個相貌很端麗的女子,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穿著件淺青碧色的宮裝,頭上綰著雙圓髻。這種髮髻若梳的平了,也叫雲髻。梳的高了,兩團髻有點形似兔耳,也叫兔髻。鬢邊簪著兩朵半開的桃花。仔細看著楊夫人的目光銳利的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眼,倒沒先理她,問一旁的元慶:「你不在王爺身邊好生當差,這會兒跑回來做什麼?」
  
  元慶小心翼翼的回話:「楊夫人,這是……皇上賜給王爺的宮人婉鈺姑娘,王爺命小的送婉鈺姑娘來,伺候夫人。」
  
  楊夫人眼睛瞇了一下,微笑著說:「原來是婉鈺姑娘。」
  
  婉鈺手裡拿這個小小的包袱,水汪汪的眼睛看了楊夫人一眼,盈盈的屈下膝去,聲音嬌柔猶勝其貌:「見過楊夫人。」
  
  楊夫人扶她起來,這姑娘手上皮膚細嫩,和尋常宮人不同。
  
  楊夫人眉頭微微一皺,婉鈺抬起頭來時,看到的還是楊夫人和藹帶笑意的臉龐:「姑娘是皇上所賜,如此多禮我可不敢當。有話進門再說吧,海蘭,你替婉鈺姑娘拿行李包袱,元慶,你這便回去向王爺覆命吧,就說人已經送到了,讓王爺放心。」
  
  元慶心領神會,打了個躬:「是,小的一定把話帶到。天時不早,我這就趕回城去了。」
  
  海蘭和一旁跟的小丫頭幫婉鈺拿著另兩個包袱和鋪蓋卷,入手份量不重,看來細軟等物是裝在她自己拿的那包袱裡。
  
  婉鈺不著痕跡的打量山莊,這裡顯得空落落的,門上還有很深的損傷,看樣子蠻人洗劫京城時也並未漏過這座山莊。院落空曠,院牆極高,朝遠處眺望,山坡上也房舍延綿。坐了一路車,路上不怎麼好走,顛的她微微覺得噁心想吐,腳踩到了實地上還覺得虛浮。
  
  進了一個小院,楊夫人說:「婉鈺姑娘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山莊前陣子也遭了蠻人劫掠,東西不是太齊全,要委屈姑娘了。」
  
  婉鈺笑盈盈的說:「楊夫人太客氣了。婉鈺想先拜見夫人,給夫人請個安,還勞楊夫人替婉鈺通稟。」
  
  楊夫人的笑容看起來特別溫和,一旁海蘭低下頭去。
  
  「夫人身懷有孕,城中疫症流行,婉鈺姑娘從京城來,須得好好梳洗,換了衣裳之後,我自然引你去拜見夫人,且不要心急。」
  
  婉鈺便應了,楊夫人吩咐海蘭:「看婉鈺姑娘還有什麼需要的,只管來回我。」
  
  海芳去提了一趟熱水回來泡茶,山莊的生活單調沉悶,所以城裡送來一個女子的事情現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李馨有些疑惑,端起茶來問了句:「這是新茶?」
  
  「回公主,就是前兒東苑送來的,南邊天暖,這是今年頭一批茶。」
  
  李馨聞了聞那氣息又把被子放下:「你見著了麼?」
  
  她的話說的沒頭沒毛,海芳小聲說:「沒見著,不過聽說是極標緻的。」

  李馨低下頭看著茶杯。
  
  這種事……不是沒見過,可是還是讓人覺得失望。
  
  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與財產一樣。阿福正懷孕,皇上在這時候賜給李固宮女——服侍?這服侍兩個字,涵蓋的意義也太廣了。
  
  「偏把她送來做什麼,沒的讓人心煩。」
  
  海蘭想了想:「若是不將人送來,留在京城王爺身邊。那夫人知道的時候,豈不更心煩?」
  
  「可是,現在不一樣啊,萬一嫂子要是心裡煩亂,動了胎氣呢?」李馨雖然不懂醫術,可是人的心情對身體狀態的作用是很關鍵的,尤其是阿福這時候。
  
  海蘭搖頭說:「王爺對夫人該是很放心,才會將人送回來的。夫人寬厚豁達,不是那種會鑽牛角尖的人。」
  
  李馨搖搖頭:「再看吧……」
  
  她不像海蘭那樣把這件事想的這麼容易。
  
  這個宮女從哪兒冒出來的?是原來在東苑伺候的,還是在京城之難中僥倖活下來的?能讓皇帝知道她的名字,然後賜給皇子,其人肯定不是平庸簡單可以形容。
  
  就算李固沒有別的心思,阿福也並不介意她的存在……可是,這個人就能安分老實不生別的想法嗎?
  
  有句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李固送回來一個宮女的事情,阿福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楊夫人聲音放的很輕,好像怕口氣重了點兒把阿福吹跑嚇倒了一樣:「嗯,人現在安排在側院住著,夫人不要理會她就好。」
  
  阿福點點頭。
  
  她比楊夫人預想中的要冷靜多了。
  
  從嫁給李固的時候她就想到過,兩個人的將來。
  
  那時候她只是妾,她想過,李固將來會有妻。
  
  後來她成了妻。
  
  生活不是童話故事,不是公主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完結了的。
  
  皇帝賞的宮女,或者說,是侍妾——
  
  阿福苦笑,李固的第一時間把人送來的舉動表明了他的態度。
  
  當然,這個人,這件事自己可以完全不用管,楊夫人會處理的妥當。
  
  這個婉鈺不重要。
  
  她身後的人才是不容忽視的。
  
  「新衣裳裁好了,夫人要不要試試?」
  
  阿福摸摸肚子,笑著搖了搖頭:「不試了,反正都是個大肚婆。」
  
  「您看這顏色,我覺得水紅色嫩,挺襯夫人。」瑞雲把新做好的衣裳抖開一件,料子軟滑垂順,摸上去十分舒服。
  
  阿福捻了一下料子,紫玫掀簾子進來,輕聲說:「夫人,那位婉鈺姑娘在院門外面,說要給夫人請安。」
  
  阿福有些意外的直起身來,楊夫人的臉色可就不那麼好看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5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1:06
正文 六十三 煩擾四

  「我去打發了她。」
  
  「夫人不必動氣,」阿福說:「讓她進來好了。」
  
  「不成。」楊夫人眼裡光芒一閃:「誰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再說,夫人是她想見就能見的?雖然她是皇上賜的,可是沒名沒份沒職司,她以為她算哪個牌名上的人物。有我在,甭管誰都休想作耗。」
  
  紫玫就笑著說:「是是,她是不算什麼,夫人可不要為了她動氣——」她用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您聲音不要這麼響,外面會聽到的。」
  
  「聽到就聽到。」楊夫人才不怕她聽到,在宮裡頭要是連揣著明白裝糊塗都學不會,那也不能站到今天這位置上來。
  
  楊夫人現在是全心全意的對阿福好。還住在後山那小院的時候,有天阿福和李固把她找了去,特意問起,楊夫人家裡還有什麼人,將來有什麼打算。
  
  她說家裡已經沒人了,在宮裡幾十年,宮裡就成了她的家。李固便說,那將來還要辛苦夫人再照看小世子小郡主,在王府裡養老了。
  
  宮裡頭的人,看起來只圖眼前風光,可是人人都擔心自己老了之後的下場。多少曾經榮耀過的紅人,晚景淒慘難當。
  
  李固這話一說,楊夫人覺得心裡有一塊兒一直搖擺不定的地方,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
  
  雖然話是李固說的,可是楊夫人心裡明白,男人就算心細,有好些事情也絕對想不到,這必定是阿福的意思。
  
  楊夫人本來就死心塌地,可是現在更加貼心貼肺,真比朱氏還像阿福的親娘。
  
  她出門去,瑞雲把手上的衣裳放下,扶阿福坐了。
  
  「瑞雲,你見著那位婉鈺姑娘沒有?她長的什麼樣子?」阿福還是蠻好奇的。
  
  瑞雲猶豫了下:「見過……不過不是這會兒見的,我早就見過她了。」
  
  「你在宮見過她?來,坐下說。」
  
  「好。」瑞雲在一邊斜著身坐下。天已經暖了,炕也不燒了,不過阿福現在身子越來越重,喜歡在炕上歪著靠著。
  
  「我見她的時候……唔,那是前年冬天。」
  
  「前年啊?」
  
  「嗯,那會兒佳蕙姐姐差我去德福宮送東西,我和蕊香一道去的,回來時又順道去西側宮送東西,就在月華閣見到了她。」
  
  阿福問:「她在那兒當差?」
  
  「嗯。」
  
  那時候在月華閣住的,應該是進宮待封的美人。
  
  「她跟的哪個美人,你可知道?」
  
  「這個卻不清楚了,當時沒說幾句話,印象也不算深。出來的時候她送的我們,還包了兩塊點心給我們。這回又見著之後我覺得面善,才剛想起來這事兒。」
  
  「長的漂亮吧?」
  
  瑞雲坦率的說:「宮裡面漂亮女子不值錢,到處都是,她也算不得很漂亮。」
  
  阿福笑了:「你也不用為了讓我安心特意貶低她。」
  
  「不是貶低她。」瑞雲停下來聽聽外面的動靜,隔著院子,實在聽不清楊夫人她們在外面說了什麼:「夫人要是不信,可以把那個婉鈺叫進來看一看,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嗯,反正比我漂亮。」
  
  瑞雲吃吃笑,她一向穩重,可是這會兒實在忍不住:「夫人,您還介意這個?她就算能及得上那時候的玉夫人漂亮,可是對王爺來說有什麼用啊?要說這世上男人不以貌取人的,那咱家王爺一定就是那樣的人。」
  
  阿福哭笑不得,這話可真是大實話,就算李固想以貌取人,他也得能取得了啊。
  
  看來男人看不見也有一點好處,最起碼出軌的機率可是大大縮水……
  
  阿福問她相貌漂亮不漂亮倒不是擔心李固會不會中意她。而是……一個漂亮的宮女肯定要比一個相貌平常些的宮女要麻煩得多。一般長的漂亮些的人,總會有些自以為是,不甘平庸吧。如果她真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阿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這事兒倒也不急,靜觀其變吧。
  
  婉鈺換了一件衣裳,顏色極粉嫩,兩重心字領,臉上施了脂粉,嘴唇上擦著一點殷紅的胭脂,比昨天風塵僕僕的樣子看起來明艷多了。楊夫人笑容滿面的說:「婉鈺姑娘怎麼這會兒過來了?夫人已經歇下了,這會兒可沒法兒見你。」
  
  婉鈺也笑盈盈的說:「我在這兒等一等好了,等夫人醒了我再拜見。」
  
  楊夫人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這件衣裳真是體面,料子好,樣子也好,瞧這邊鑲邊,繡紋又細密,不知是哪個裁的?手藝當真巧。」
  
  婉鈺捻了捻袖子:「這個是臨來時貴人賞的,一共兩件,還得了兩樣首飾。東西倒罷了,楊夫人不也說?就是體面二字難得。」
  
  楊夫人說:「在這兒站等也不像個樣子,婉鈺姑娘先到我那院坐坐,我心裡有好些事兒,說不得還得請教姑娘。」
  
  婉鈺忙說:「不敢當,楊夫人喚我婉鈺就是了。」
  
  楊夫人起居的院子就在阿福那院子的東側,離著不遠。屋裡收拾的乾淨整齊,屋角花瓶裡插著幾枝幹蘆花,金黃的桿兒,雪白的花絮,帶著一股山野閒趣。
  
  「來來,坐下說。」
  
  婉鈺在下首椅中斜身坐了,海芳含笑捧茶過來:「嘗嘗,這茶還是前兒東苑行宮差人送來的,夫人這陣兒不喝茶,就都賞了我們了。」
  
  楊夫人問婉鈺老家哪裡,今年多大,怎麼到的東苑,婉鈺從容自若,答的滴水不漏。又問楊夫人:「一向聽說成王夫人脾氣性子都好,最是體貼憐下,想來定是個好相處的人?」
  
  楊夫人笑著說:「夫人與王爺互敬互重,恩愛有加。婉鈺姑娘沒在這兒當過差,不知道耶不奇怪,時候久了就知道了。姑娘在哪處當差,我自會稟告夫人妥當安排,不知姑娘有什麼拿手技藝?是針紉女紅強些,還是廚紉烹調拿手?」
  
  婉鈺一笑:「我粗手笨腳,從進宮一向貼身服侍主子,就做些沏茶倒水的功夫,桌頭案角的,別的倒不怎麼精熟。」
  
  到了用飯的時辰,婉鈺便起身告辭。海芳送她出去,回來時,楊夫人正拈起粘在茶杯口的一片茶葉,指尖緩緩的摩挲。
  
  「夫人……看起來這位婉鈺姑娘,實在是個有心計的。」
  
  楊夫人把那片茶葉彈開微笑著說:「她有的不過是點小聰明——比咱們夫人差著遠呢。」
  
  海芳有點迷惑——阿福看起來很溫和,略有些鈍鈍的,並沒與什麼聰明的能讓人看出來的地方。
  
  楊夫人點一下頭,說:「等你也懂了,你也就能接下我這攤子事兒了。去,看看廚房今天都什麼菜,夫人的飯菜可得弄的可口些。」
匿名
狀態︰ 離線
136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1:24
正文 六十四 仇人 一

  朱氏和阿喜也聽說了這事。朱氏有些憂形於色,阿喜卻不以為然:「不過是來了個宮女,伺候人而已,有什麼了不得。」
  
  「傻丫頭,」朱氏說:「那是皇帝賜給王爺的,這怎麼能一樣。要伺候人,撥兩個宦官也行啊,漂亮的宮女,而且只有一個……」
  
  阿喜瞪大眼:「難道這個宮女是來做侍妾的?」
  
  「就是這個意思,雖然沒有明說……」
  
  「憑什麼……」
  
  憑什麼輪到一個宮女?論貌論輩分,也……該輪到她才是。
  
  阿喜的話沒接著說,朱氏也沒留心在她的事情上,這會兒她滿心裡想的都是阿福該如何。
  
  朱氏也是從婢,到妾,現在也算是朱家的主母了。這不是她特別有手腕,而是因為朱家的大娘先病弱,後病亡。
  
  說起來,阿福的命,和她真像啊。
  
  也是先婢,後妾,再成為夫人。可是阿福也不會什麼手腕,是因為阿福運氣極好。
  
  朱氏沒經過這種事,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辦法。回頭一看阿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門去了。
  
  阿喜揪住一個下人問那個新來的宮女的住處,山莊裡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夫人的妹妹,就把路指給了她。
  
  阿喜憋著一股氣過去,院門虛掩,院子比她和朱氏住的那個稍小一些,但是房子卻要新一點——一個宮女住這麼大的院子,阿喜覺得肚子裡一股火旺旺的燒了起來。
  
  她用力的推開了房門,屋裡面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說:「是誰啊?」一邊掀簾子出來。
  
  阿喜楞了一下,婉鈺也愣了一下,這位姑娘打扮的不像下人,她倒一時想不出來這莊子裡會有客人。
  
  「你就是宮裡來的?叫什麼名字?」
  
  婉鈺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這位姑娘又怎麼稱呼?有話請坐下來慢慢說。」
  
  阿喜坐了一下,婉鈺陪坐一旁,微笑著說:「我叫婉鈺?不敢請問姑娘芳名?不請自來,不知有何見教?」
  
  她臉上是笑瞇瞇的,可是阿喜覺得她的話說的這麼不對勁兒,就跟在軟麵團裡藏了根針似的,微微露出針尖來,讓你逮不著把柄,鬧不好又要被狠狠扎一下。
  
  「少來這套。我告訴你,甭管你心裡琢磨什麼好事兒,都趁早給我收了,不然,哼……」不然後面阿喜也不怎麼會說了,不然我讓你沒好果子吃?不然我讓你後悔莫及?好像都表達不出她的意思,索性哼了一聲就沒再說話,轉身兒出了門,就留給摸不著頭腦的婉鈺一個背影。
  
  阿喜來去匆匆跟一陣風似的,婉鈺把門閂行了——成王爺身邊沒有妾的,這個,不用特意留心都知道。身邊的丫頭也都沒有碰過,在城裡伺候的不過是兩個小宦官。若不是這樣,她還不會被賜過來。
  
  不過她也沒想到,連成王爺的面兒都沒瞧見,就給請上馬車送到了鄉下來。
  
  她以前就見過成王的這位朱夫人,就是那一回,在雲台。看起來……不過如此,不過是有幾分運氣。
  
  而她的運氣,也著實不壞。能在宮變,蠻人劫掠之中保住命,現在又被皇帝賜給成王……
  
  她的前程也是光明無限的,眼前不過是小小挫折。
  
  阿喜怒沖沖的出來,那個女人笑瞇瞇的樣子看著就讓她心裡冒火,她越走越快,幾乎與拐角處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
  
  「呀,朱姑娘,這麼急是要去哪兒啊?」
  
  「沒事!」
  
  海蘭看她滿面怒色,也笑了:「什麼人惹姑娘生氣了不是?要是下人淘氣,姑娘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告訴楊夫人一聲,讓她懲治刁奴,給你出氣好了。」
  
  阿喜眼睛一亮:「這能成麼?」
  
  海蘭心裡微微警醒:「真有誰得罪了姑娘啊?」
  
  「那個婉什麼的,楊夫人也能管?」
  
  海蘭怔了下:「喲,婉鈺啊……她怎麼得罪了姑娘了?」
  
  「哼,」她語氣的改變阿喜自然聽出來了,一甩袖子:「我不和你說了,我找我姐去。」
  
  海蘭看著她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
  
  真是——亂糟糟的事情怎麼都攪到一起去了?
  
  她繼續朝前走,進了阿喜剛才出來的院子,敲了敲房門。
  
  「婉鈺姑娘,可在屋裡嗎?」
  
  婉鈺過來開了門,她一掃海蘭的打扮,就知道是不能得罪的大丫鬟。雖然離了宮中都不穿宮裝,也不像在宮裡似的插簪戴花,但是海蘭身上穿著新料子新裁就的春衫,落落大方,相貌不甚美,嘴唇厚了一些,倒顯得俏麗敦厚。
  
  「我是服侍三公主的,三公主請婉鈺姑娘過去說話。」
  
  婉鈺吃了一驚,三公主李馨也住這裡她當然知道,按理說她也該去給三公主請安,可她卻疏忽了。現在三公主主動來叫,她忙應了一聲,對這鏡子理了一下鬢髮衣裳,跟著海蘭出來。
  
  李馨坐在窗下,窗子敞著,外面的一枝桃花開的正艷,陽光穿過窗子灑在她身上,彷彿給她披上了一層淡金的紗縷,海蘭輕聲說:「公主,婉鈺來了。」
  
  婉鈺就算覺得自己姿色不錯,站到李馨面前也得心服口服。她往前站了一步,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拜見公主。」
  
  「唔。」李馨沒有抬頭,堪堪把字寫完,才轉過頭來:「起來吧,你從東苑來?」
  
  「回公主話,是的。」
  
  「父皇身體還好嗎?」
  
  「皇上龍體康健。」
  
  「嗯,有幾位貴人侍駕?」
  
  婉鈺猶豫了一下,照實說了:「蠻人進城之後,後宮來得及逃出命來的不過十之一二。玉夫人現在住在東苑的迎香殿中,一直病體未癒,還有兩三位美人隨侍在皇上身旁。」
  
  她知道宣夫人與哲皇子在亂軍中失散,有人說看到宣夫人死了,有人說看到哲皇子也死了。玉夫人纏綿病榻一直沒有起色,而有一位極陌生的王美人忽然出現在皇上身旁——宮中對此諱莫如深,似乎人人心中都藏著秘密,揣著猜測再去捉摸別人的心思。
  
  「瑞夫人和鄴皇子呢?」
  
  李馨這樣問當然不是關懷瑞夫人的意思。婉鈺說:「奴婢不知,只是聽傳聞……」
  
  「嗯?」
  
  李馨聲音不高,婉鈺覺得背上瞬間出了一層汗,緊張的聲音略微發顫:「聽說亂中失散……不知去向。」
匿名
狀態︰ 離線
137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1:39
正文 六十四 仇人二

  阿福和楊夫人正拿著做好的小衣裳小襁褓正在比量。按阿福想的,生孩子的時候天已經熱起來,襁褓不必做厚,薄薄的兩層布,夾不夾棉都無所謂。楊夫人卻說,再薄,也得絮一層棉裡的,這個活不累,也不費力。阿福的好手藝倒是派上了用場,把薄薄的絲棉鋪絮好,一點活兒干了十七八天,就這樣,楊夫人還怕她傷神勞力了。
  
  做好的襁褓,那綢布的面子在陽光下有一層柔亮的光暈,阿福捧著看,肚子裡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小傢伙兒大概也覺得天暖了,春來了,花開了,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時不時的踢一腳打一拳的,阿福琢磨,這挨揍還開心的,天底下也就是懷孩子的女人這時候的體會了,換個別的人別的時候,被踢了打了還笑哈哈的,那指定是腦子有毛病。
  
  「阿喜去找婉鈺?」阿福把手裡的襁褓放下:「說什麼了?」
  
  楊夫人說:「那個婉鈺是個不吃虧的,阿喜姑娘性子直,肯定在嘴頭上沒佔著什麼便宜,說是出來時氣呼呼的。」
  
  阿福笑笑:「這些做的都好,洗淨曬乾留著用吧,夫人還有事就去忙,用不著在這兒陪著我。」
  
  楊夫人確實手頭一堆事兒,站起來說:「要有事情就讓人去叫我。」
  
  阿福點點頭。
  
  肚子越來越大,她心裡也越來越不踏實。
  
  不怕養,怕的是生。
  
  這時候的女人生孩子真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阿喜的親娘,不就是生產時太虧損了,後來終於沒調治好麼?
  
  她每天都在屋裡院裡走動,盡量不吃太多的會讓自己和胎兒一起發胖的補品和食物,以免到生的時候更費勁,其他的就沒什麼別的招兒了,頂多是讓人留心找有經驗的口碑好的穩婆——這本來應該是最簡的事,因為蠻人在京城和附近劫掠屠戮而變得困難起來了。
  
  「夫人,殿下來信了。」
  
  阿福欠身坐起來,劉潤進屋來將信交了給她。
  
  他也換了新做的衣裳,灰色的衣裳本來顯得人沒有什麼生氣,可是衣領和袖邊是淺藍的顏色,一下子就將衣裳與人都提的亮了,毫無宦官的卑下之態。若是這樣出去,他不說,別人定當以為他是個白面書生,絕想不到他是宦官。
  
  阿福差不多見他一次就要在心裡替他感歎一聲。她接了信,瞧著劉潤笑:「你好像又長高了?」
  
  「是麼?這倒沒留心。」劉潤自己低頭看看:「八成是減了棉衣,所以看著像是瘦高了。」
  
  阿福也不確定:「也許是吧。」

  她有點急著想拆開信封,結果越急手越笨,劉潤伸手將信拿了過去,笑笑說:「還是我來拆吧。」
  
  他將信取出來遞給阿福。
  
  從筆跡就能看出李固心情激動。
  
  他平時的字已經難得能寫端正,這信上的字跡更顯得歪扭不平,墨跡淋漓。阿福一個字一個字讀下去。
  
  是喜事。
  
  京城流行的疫症與常太醫早年經過的果然是一種,一邊防控隔離,一邊下藥治病,疫情現在已經得到了控制,有幾個重病的百姓服了藥之後已經略有好轉,而且這兩天京城沒有新增的病患了。
  
  阿福捧著信紙,由衷的說了句:「謝天謝地。」
  
  這種時候也不用計較是這世上有沒有神佛了,阿福真恨不得把自己能記得的神仙菩薩佛祖上帝都感謝一遍。
  
  「好事?」
  
  「嗯!」阿福用力點頭,看劉潤站著,笑著說:「你還客氣什麼,又沒別人,坐下吧。」
  
  劉潤坐在炕桌那邊:「我來猜猜,是不是疫症的事情好轉了。」
  
  阿福知道他向來料事准,也不覺得意外:「是啊。多虧了常醫官啊。」
  
  劉潤只是一笑。
  
  阿福再朝後看,李固說等京城情勢再穩定些,他就回來陪她,絕不會讓她分娩時還獨自一人。
  
  阿福笑的甜甜的。
  
  李固最後在信末提了一句那個婉鈺的事,說是讓人查了一下她的背景,此女是永興郡萬蒼縣人,家境殷實,生於天景十六年,但是其他的沒查出什麼來。李固讓阿福別把她當回事,就當個普通奴婢使喚也成,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剛才我來的時候,那位婉鈺姑娘似乎與拜見三公主了。」
  
  「是麼?」阿福把信看了兩邊,愛惜的折了起來,收在她的小盒子裡,放在枕頭邊。李固就算再忙再累再不便,也總是親手給她寫信。收到的信阿福都當珍寶一樣收藏著:「她難道想從李馨身上著手?」
  
  可是這路未免繞遠了,她的最終目標是李固,去抱李馨的腳也不見得有什麼眼見的好處。
  
  「是三公主叫她過去的。」劉潤拿起一件鵝黃細棉緞的小衣服,手伸進去撐開衣服細看,臉上帶著一抹溫雅的笑意,只是說的話不是那麼溫和:「三公主近來身上總帶著股戾氣……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阿福也略有所覺。
  
  當初那個在太平殿水榭彈琵琶跳舞的明艷少女,現在變得蒼白沉默,身上的稜角讓靠近的人都能感覺得到鋒銳。
  
  「三公主應該是對宣夫人和哲皇子的死不能釋懷。」劉潤閒話家常似的說:「她的怨氣疑慮,總得找處發洩,不然,恐怕人要憋出病來。」
  
  阿福點點頭,就算身體不病,心裡也會病啊。
  
  「我也想過的,就算當時情勢亂了,可是皇上能逃得出來,宣夫人和哲皇子倘若緊跟在皇上身邊,應該也不會……說起來,連婉鈺這樣的普通宮女都能跟著禁軍的馬尾巴逃出條命來,宣夫人和哲皇子這樣要緊的人物,怎麼會沒人護衛……」
  
  劉潤把那可愛的精緻的小衣裳放下,意味深長的說了句:「就是因為是要緊人物 ,所以亂中喪命的機率,反而比普通宮人高了不知多少。我說這個可不是為了讓你替她憂慮猜測這事情,只是讓你心中有個底,平時多少再注意她些,免得她想什麼,做什麼,我們全然不知道,將來……若是她一步走錯,殃及旁人,那就不好了。」
  
  阿福慢慢的點了點頭。
  
  從前的相處,這麼些天一起生活,共患難同起居,阿福對李馨不是沒有情誼的。可是……皇家的是非,阿福弄不懂,也不想惹禍上身。
  
  那麼,李馨是不是真的有一個,潛在暗中的仇人呢……
  
  她在心中認定的仇人,又會是誰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138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1:56
正文 六十四 仇人三

  「你也不要想去勸她了。」劉潤搖搖頭:「三公主這個人我總比你瞭解,她雖是女子,但性子剛硬,是個有主意的人,你勸不動她的。這事……她自己若不試了,做了,撞了牆,是不會回頭的。」
  
  阿福有點悶悶的。
  
  李馨對她來說……意義不止是李固的妹妹這麼簡單。
  
  其實皇家的兄弟姐妹感情未必有多親厚,李固和李馨也不同母。但是李馨,阿福知道她和自己,多半是同一個世界來的。
  
  這種微妙的感覺,她又沒法兒和任何人說。
  
  後窗外的花樹在微風中搖動,映在地下,牆上,窗上的樹影也在動。
  
  外面又有腳步聲,劉潤站了起來,來人喜氣洋洋,在門外便大聲說:「夫人!夫人!大喜事!」
  
  阿福心裡嘀咕,不知道這會兒會有什麼喜事!
  
  她要站起來下地,頭微微有些暈眩,劉潤伸過手來穩穩扶住了她。
  
  「什麼喜事?」
  
  特意跑來傳話的小丫頭喜滋滋的說:「夫人兄長,朱家舅爺平安回來啦!」
  
  阿福驚喜交集:「當真?」
  
  「已經進了山莊大門啦,正往夫人這邊過來!」
  
  「啊,母親那邊知道了嗎?」
  
  「已經有人去說了。」
  
  「快,請母親也到我這邊來,不,要不我出去……」
  
  「您就進屋坐好吧。」劉潤拿了賞封給那個小丫頭,院門處,已經有人進來了。
  
  朱平貴看起來又黑又瘦,鬍子拉碴的,頭髮凌裸不齊,身上一件衣裳都看不出原本顏色了。阿福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滿心歡悅中升騰中濃濃心酸,眼眶一熱:「哥哥受苦了……我真沒想著咱們還能再見著面。」
  
  朱平貴也神情激動,他想行禮問安,劉潤已經一把扶住了他。
  
  朱夫人拉著阿喜的手,踉蹌著撲過來:「平貴啊……我們,都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阿喜也抹起淚來,抽抽噎噎的說不出話,朱平貴眼圈發紅:「母親,妹妹……」旁的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大家快坐下說話。哥哥這是從哪裡來?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兒?蠻子來時你怎麼從京裡逃出來的?」
  
  屋裡亂糟糟的,朱家幾個人說話七嘴八舌,人人都在說,語無倫次,似乎要把心裡的積鬱都發洩出來。
  
  還是阿福先鎮定下來,抹了抹臉,笑著說:「看我,明明是好事,還哭個沒完。母親妹妹也別哭了,哥哥先去洗個臉換件衣裳,一看你就趕了遠路的,肯定還沒吃飯吧?我讓廚房趕著做湯麵來,先墊一墊肚子,有多少話咱們都慢慢說。」
  
  朱平貴也用袖子抹了下眼:「好,好。」他忽然想起來:「啊,還有一位史輝榮兄弟和我一同來的,逃出京城時我和他相互照應,這些天也多虧他……他還在外頭。」
  
  阿福吩咐人去請這人進來,一邊問朱平貴:「他也是京城人氏?家住哪裡?」
  
  見朱平貴倒無妨,阿福和他是兄妹,倒不用太講究規矩。但是這個史輝榮阿福就不方便見面。她退到內室,瑞雲和紫玫放下簾子,阿喜也跟了進來。
  
  「姐姐,那個宮女要來給王爺作妾?你可不要讓她得逞了。這女人一看就不簡單,將來一定會和你作對,對你不利的!」
  
  阿福摸著下巴,說實話,阿喜難得一次說出這麼有道理的中肯的話來。楊夫人也是這麼對她講的,不過,楊夫人並沒有把這個婉鈺太看在眼裡。同樣,阿福也並不重視她。
  
  不過她的理由和楊夫人不一樣。
  
  楊夫人是因為看慣風浪,不把婉鈺的小小手段放在眼裡。
  
  阿福則是因為……對李固有信心。
  
  她拍拍榻邊的位置:「坐下吧。」
  
  外頭腳步聲響,下人引領那個史輝榮也走了進來。
  
  隔著簾子阿福他們能看出個隱約的輪廓,這人個人不矮,側著身,看不清臉容。阿福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剛才心緒激動,這會兒定下神來,覺得有些疲累。阿喜卻對外面那人有些好奇。史輝榮隔著簾子向阿福見過禮,又向朱氏問安。
  
  這人……聲音很悅耳,吐字清楚,低宛流暢,阿福覺得她的聲音聽的人覺得麻酥酥的,有些像——像大提琴的音色。
  
  即使說著客套話的時候,也讓人覺得語調動人,字字含情似的。
  
  阿福琢磨著,這人要是在她原來那個世界,做個光筆主持,又或是解說……或者是去唱歌,都肯定前途光明。
  
  阿喜輕輕掀開簾子的一角朝外看。
  
  不過那人一直沒有轉過頭來。有人領朱平貴和史輝榮去梳洗更衣,阿喜便走到簾子外面來。朱氏的帕子都團的皺的,也說要去洗把臉,阿喜說:「我和母親一同去。母親,哥哥回來就不走了吧?可別再分開了,省的日夜懸心。」
  
  朱氏點點頭,阿福聽著她們漸漸走遠,阿喜還在問:「那個姓史的,是什麼人啊?」
  
  朱氏心不在焉的說:「聽說也是官家子弟……好像說院門外還有一個隨從侯著呢……」
  
  楊夫人滿面笑容的向阿福道喜,阿福擺了擺手說:「夫人不用再慇勤啦,我這會兒也沒有紅包發。」
  
  「先記著,下回看賞時一起給了就行。」
  
  楊夫人說笑著問:「夫人是自己用飯還是?」
  
  「母親一定想和哥哥一起用飯的,還有許多話想說,那也不能把客人撇在一旁,我就不和他們一處吃了。夫人囑咐廚房多做幾個好菜,開罈酒,我就要兩樣小菜,喝些粥算了。」
  
  楊夫人點頭:「夫人可是累了吧?」
  
  「還真有點兒。」
  
  小菜和熱騰騰的粥端了上來,糟筍微酸爽脆,很開胃。胭色的鵝脯一片片鋪在雪白的小碟子裡,阿福喝了一碗粥,兩樣菜都吃了不少。
  
  「前面如何了?」
  
  「舅爺好像喝多了些呢。」
  
  「是麼?」阿福感慨了一句,放下筷子漱口淨手:「要不是現在不能夠,我也想喝一盅酒——以為已遭不測的兄長竟然平安回來了。我尚如此,哥哥想必心中更是感慨。對了,三公主這會兒吃過了嗎?」
  
  「三公主似乎不是很有胃口,讓廚房另做了一道湯一個菜,才端去。」
  
  阿福點點頭,窗外不知何時悄悄飄來了浮雲,遮住了燦爛的陽光。
  
  朱平貴這一來,山莊裡似乎一下子增了許多人氣,熱鬧了起來。朱氏臉上有了歡容,連阿喜都跟著討喜多了,小臉紅撲撲的,頭上簪著時令鮮花,穿著新裁製的春衫,腳步輕盈,身影在庭院花間彷彿小蝴蝶一般。
  
  阿福身子越來越笨了,天氣一熱,動不動就出汗,日子一天比一天辛苦。
匿名
狀態︰ 離線
139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2:14
正文 六十五 春愁一

  暮春時節,草色深深。
  
  有的花要謝了,有的花卻正在盛開。
  
  阿福坐在花園裡的樹底下,東苑行宮送來了一些瓜果,都是南方呈上來的貢品,倒沒有拉下阿福和李馨的份例。
  
  阿福不敢吃太多,大多都分給山莊裡的其他人。別說朱氏阿喜朱平貴這樣算客人的,就是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有份。
  
  陽光漸漸熾烈,阿福的椅子也跟著樹蔭挪了位置,蓋著一塊薄毯正昏昏欲睡。瑞雲坐在一旁做針線。
  
  花園裡有人在輕聲說話,還傳來了笑聲。
  
  瑞雲不用抬頭就聽出這是阿喜在笑。
  
  她會心情好真是少見。
  
  就算夫人給她衣料首飾,還有這些難得吃到的貢品瓜果都沒見她露出笑臉來過。和一般人不一樣,得到一個東西,就會付出一分感謝或是回報,阿喜姑娘不這樣。她得到一個東西的時候,想的是,你手裡還有十個,百的,都比這個好比這個強,你這不過是屋子裡放不下的,從指縫裡漏出來的,她完全不必感謝你。
  
  這種心態,並不是少數人有。
  
  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瑞雲想到小時候家鄉經歷的那場流民之亂,雖然坐在這樣溫暖的春日裡,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流民們砸破他們的家的大門,搶走一切能搶走的東西。如果她家是為富不仁的人家,瑞雲反而不會這樣的憤恨和委屈——她家也不過是有十幾畝田,養著兩頭豬十幾隻雞的人家,家裡人一年到頭起早貪黑辛辛苦苦,雞蛋也捨不得吃,豬肉也是過年宰豬時能吃個一回——
  
  但是那些人不管這些的。
  
  更讓瑞雲傷心的是,那些領頭來砸他們家的,不是流民,是同村的人。那些嗯平時也都是她口中的叔伯大爺,可是……
  
  可是這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你有,他們沒有,這就是罪過。
  
  就像現在。
  
  夫人什麼都有,阿喜姑娘就理所當然的懷恨在心。
  
  好在朱夫人在表了態,反正城中的疫症已經差不多絕跡,等發那個字一修繕好就搬回去,也用不了幾天了。
  
  阿彌托福,早走早好。
  
  瑞雲他們坐的地方隱蔽些,從花園另一頭走過來是看不見她們的——中間隔著一排矮樹,開滿了紫紫紅紅的小花,花朵擠擠挨挨,枝葉密密實實,就算趴上去,恐怕也看不清樹籬笆另一邊的情形。
  
  瑞雲聽到阿喜在說話,她的聲音比平時跟她們講話時那種刻薄的,拿腔拿調的聲音可愛多了——雖然還是拿腔捏調。
  
  「史大哥,你說話真有趣兒……」
  
  還真有趣兒?阿喜姑娘您說話也真有趣兒……趣兒的瑞雲打個哆嗦,寒毛直立,狠狠的把繡花針朝布面上紮下去——歪了。
  
  阿福本來就是在迷糊,並沒有睡著,阿喜一句話傳過來,她也醒了。
  
  瑞雲朝她打手勢,阿福迅速清醒過來,也明白她的意圖。
  
  兩個人靜靜坐著聽樹籬那邊的對話。
  
  史輝榮的聲音是著實好聽,尤其是現在,聽起來簡直像是蜜裡調油——光聽這聲音都讓樹籬這邊的阿福瑞雲兩人覺得手背上發緊,那聲音黏稠甜膩得讓人難以招架。
  
  「阿喜姑娘,難得如此春光。你看這花兒開的多好。」
  
  阿喜的聲音嬌滴滴的:「史大哥,你說是我美……還是這花兒美?」
  
  阿福瑞雲同時打起哆嗦。
  
  瑞雲的臉都紅了——這阿喜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在親戚家中就和一個非親非故的男子這般,真是好不知羞。
  
  阿福卻先想著,娘喂,這種「奴與花孰美」的嬌嗔派婉約派代表性問題還以為只是戲裡詩裡才有人問呢,想不到這會兒聽著真人現場版……
  
  然後接著她才想到阿喜這麼做實在不妥。
  
  糟,可不能放任。
  
  阿福看了一眼瑞雲,主僕兩人很有默契,阿福下巴朝不遠處抬了抬,瑞雲便輕手躡腳的起來,朝那邊走去。在宮中受過訓練的宮女宦官們幹起這偷偷摸摸的事來毫不為難。瑞雲走到了十幾步之外,才放重了腳步,亮開嗓門喊了聲:「紫玫姐,你看這花開的不錯,咱們折幾枝回去插瓶吧?就是不太夠,要不,再去那邊看一看?」
  
  至於紫玫在不在這裡,這種花都被曬的有些蔫的了時候來折花插瓶合不合理這些就都不用去考慮了,因為樹籬那頭的人,已經腳步匆忙的朝相反方向倉皇而去。
  
  阿福臉色不好看,瑞雲垂著頭不說話。
  
  「回去吧……」
  
  得早點打發阿喜她們走了……還有這個姓史的,實在不是個莊重的人——這麼評價已經極為客氣了。
  
  男子這樣行徑還可以拿出去自誇,謂之風流。可是阿喜呢?這是失足,這是罪過,這是一輩子抹不去的污名。就算他們還什麼都來不及做,那也不成!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哪怕兩人手都沒拉著,可是這歪話只要一傳出去,阿喜的名聲立刻頂風臭十里,再傳出十里之外,恐怕連私生子都生出來了。
  
  這丫頭就算不懂事,也不能這樣……
  
  是啊,阿福冷靜下來。
  
  阿喜已經嫁過一次人了——就算沒圓房,也不會這樣……
  
  那,她難道是對姓史的有意思?
  
  也是,史輝榮怎麼說也比劉昱書優越,身高體昂,據說也是京城的世家子弟,還有那麼一把加了十斤蜜糖的桃花嗓子……
  
  阿喜要是看上他,似乎並不怎麼奇怪。
  
  史輝榮似乎可以給她一直嚮往的富貴生活,而且人物風流,合乎她的心意。
  
  史輝榮呢?史輝榮怎麼想的?他看上阿喜什麼?不管從哪點來說,阿喜似乎都沒有吸引世家子弟的地方。
  
  啊,有……
  
  阿福看了一眼瑞雲。
  
  瑞雲也猜到她在想什麼了:「夫人……」
  
  是啊,阿喜是成王爺的小姨子——有這點撐著,哪怕她是個麻皮疤眼黑胖子也能嫁出去,只要就此能攀上成王爺這棵大樹。
  
  阿福還是頭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她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如果衝著這一點,阿喜是絕對不愁嫁的。阿喜愁的是她嫁完了,隨後產生的一串新的親家,親戚,關係,麻煩……
  
  「不管怎麼說,總得讓阿喜姑娘先回家去的好。」瑞雲小聲建議。
  
  「嗯。」
  
  男未婚女未嫁,真搞出點什麼來那可就……
  
  不管史輝榮是衝著阿喜哪一點來的,現在都絕不能讓他們再接觸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0
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2:32
正文 六十五 春愁二

  阿福一點時間沒浪費,回去就讓人將朱氏請了來,把下午的事情用最簡單含蓄的話描述了一遍。
  
  朱氏頓時臉色發白,握著阿福的手不自覺的用上了力氣。
  
  瑞雲急忙遞茶過來,不著痕跡的把她的注意力轉移開。
  
  「這關係咱們家的名聲……還有阿喜後半輩子的日子,母親要拿定主意。」
  
  朱氏已經拿定了主意。
  
  走,越快越好!
  
  不過,計劃總是遇到意外,沒等朱家三人離開,先走的是李馨。
  
  早上起來沒有任何徵兆,阿福晚上腿抽筋了,她自己知道是多半是缺鈣了,可是瑞雲和紫玫卻是嚇的不輕,兩個姑娘下半夜幾乎沒睡著,於是弄的阿福也沒有怎麼睡好。
  
  起來洗臉梳頭的時候,海蘭進來了,朝阿福屈膝行禮:「夫人,三公主來了。」
  
  阿福微笑著轉頭,瑞雲怕她脖頸累頭皮緊不舒服,幾乎不梳什麼繁複的髮型,今天梳的是燕髻,頭髮分成若干股,纏以發繩,再總歸在一起,辮結處簪上幾多拇指大的小花便成了,看起來極為溫雅宜人,又不累著自己又體面不失禮。
  
  三公主進來時,卻是一身宮裝打扮,頭髮梳了高環髻,兩側斜插步搖,髮髻正中別著銜珠金鳳釵,完全是在宮中要見人時候的標準打扮,與平時閒時樣子全然不同。
  
  阿福微微一怔,笑容慢慢沉澱下去。
  
  「嫂子,這些日子承蒙你照看,小妹不勝感激。」
  
  李馨站在那裡亭亭玉立,向阿福襝衽施了一禮,所有人都震驚了。
  
  連阿福也是,她既沒想起來讓人攔住她不要行禮,一旁的人也沒個回過神來的。
  
  李馨微笑直起身來:「我總在嫂子這兒白吃白住也不成個體統。父皇既然已經回來,我也該住到行宮去,拖延了這麼些日子已經不妥,今日就向嫂子辭行了。等我的小侄子小侄女兒的出世,我一定再來,向嫂子道賀,討喜面吃。」
  
  李馨主意已定,連包袱都打好了。金銀細軟之物東苑近來的賞賜份例不少,她身上這身新宮裝也是東苑行宮那邊送來的。
  
  阿福想起劉潤說的話,果然一一對應上了。心像栓了鉛塊,一點點兒的往下墜。
  
  李馨急著回去,自然是她認定了一個仇人,要回去報仇。
  
  她的母親,還有弟弟……兩條命。
  
  躲在這裡山高皇帝遠的過小日子,不是她的個性。
  
  阿福沒法兒說什麼,李馨看起來很美……真的,可是,她給阿福的感覺,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以前的三公主李馨像一顆明珠,光芒四射,但是又很通透……
  
  現在阿福卻完全看不穿她了。
  
  她像一件經過雕琢的藝術品,更華美,更……複雜。
  
  雕琢玉石需要刻刀。
  
  雕琢人,則需要苦難。
  
  李馨一路逃難來到山莊,母親和弟弟的噩耗又隨之而來,一時間她幾乎失去了一切。
  
  阿福很想說,忘掉那些,你的母親和弟弟一定也不希望你沉浸在仇恨之中。你好好的生活才最重要……我們,或許來自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地方……
  
  可是,李馨都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也許她就是怕阿福的勸阻,簡短的告別之後,就轉身出了門。阿福只來及說了一句:「若是遇到什麼煩難的事,就回山莊來住著,這也是你家。」
  
  李馨只是一笑,毫不留戀。
  
  她帶走了海蘭和另兩個小丫頭,楊夫人安排了劉潤和四個禁衛兵護送她前往行宮。現在京城附近還算太平——地廣人稀的,許多逃難離開的人開始漸漸回來,並沒有什麼大的危險。
  
  一眾人一起阻攔阿福去送李馨,瑞雲紫玫勸慰她——紫玫多少猜著一些,瑞雲卻不瞭解其中究竟,只說:「夫人別不捨得。姑嫂相得是好,可是三公主在咱們這兒住著確實不合體統嘛。夫人要是想她了,還能沒有見面的機會?三公主也不是個薄情的,她不也說了,等夫人生了世子郡主,她要來吃喜面的啊。」
  
  阿福覺得胸口悶的要死,她現在思緒又散又亂,就擔心李馨這一去,沒幾天後就會傳來一條消息——三公主暴卒,三公主病歿……
  
  阿福揪著袖子。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強硬些把三公主攔下來,不讓她去。就算現在她會怨恨,可是自己是為了她好。
  
  紫玫端茶過來:「夫人不用太擔心。回去,是必然的,三公主自己也願意回去。我還記得夫人和王爺剛成親不久說過一句什麼話,好像是說,快樂順心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自己覺得好才是好。想吃甜的給鹹的人家不樂,想走的人硬留著反而留成仇家。我記不清了,夫人還記得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阿福勉強一笑,紫玫當然也是在安慰她。
  
  是啊,她和李馨不是一類人。也許是穿越前就有區別了,也許穿越後的成長生活不同,李馨可以為了母親和弟弟的仇恨不顧一切——阿福想,如果換了自己呢?
  
  如果朱氏朱平貴被人暗算,死的不明不白……
  
  阿福驚訝的發現,自己胸口因為這個假設而湧起的怒火與憤恨!
  
  不!決不能放過那惡人!一定要查出真相,討回公道!
  
  她差點把杯中茶水潑到身上,然後才回過神來自己把假設當真了。
  
  阿福緩緩吐口氣。
  
  雖然她是再世為人,可是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東西,並不因為你是穿越者,你有前世記憶,就與你絕緣。
  
  你生活在這兒,你與他們是家人,你付出了,你也得到了……
  
  就算有缺憾,有偏頗,有抱怨,可親人還是親人。
  
  任何人都不是命運的旁觀者。
  
  她現在,差不多理解李馨為什麼要回去。
  
  皇宮的危險她不會不懂不知道。
  
  但是如果她不去,心口的這個傷疤也並不會消失,也許,十年,二十年,這件往事會變成一條毒蛇,盤踞在心口,時時將人咬的痛不欲生,成為她的終身之憾。
  
  阿福的離愁與擔憂還沒收拾完,朱氏三口來了,他們也是來辭行的。
  
  朱平貴沒說別的,阿福也不確定他知道不知道阿喜和史輝榮的事。
  
  不過,多半朱氏沒告訴他,朱平貴不善作偽,要是他知道了,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1: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