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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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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5:46
正文 四十七 秋日

    外朝中因為遷州地震的事,各種立場派系的人爭執的如火如荼。

    後宮因為玉夫人跌倒小產一事,也是風聲鶴唳。

    為了這些事,阿福與李固也得低調做人,就進宮就給太后請了一回安,不管願意不願意都要表示要替太后侍疾以盡孫輩的孝道。可是太后有疾沒疾還是一說,這種時候太后也不願意節外生枝。阿福倒是在太后榻前見了瑞夫人。

    對這個因為是太后娘家人才能進為夫人的女子,阿福一直很陌生,她從來不多話,也不與後宮其他女眷有多少往來,如果沒人說,真看不出她和太后是一家的。太后言笑爽利,她默不作聲。太后喜歡熱鬧,喜歡人圍繞,喜歡宴會這樣的場合,她去每到這樣的時候都像融進了水缸裡的一滴水,連個聲兒影兒都找不著…她所出的一子一女,女兒一歲半的時候夭折,鄴皇子則體弱多病,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天得有三百天似乎臥床的,名副其實的藥罐子。阿福進宮這麼久,這位皇子是一次也沒有見過。

    她在太后床前侍疾,未施脂粉,容顏雖然不顯得很憔悴,可怎麼看也沒有出眾姿色。如果沒有太后,憑這個資質絕對當不了夫人。把她和那鮮艷奪目的玉夫人放在一起比一比,是男人都會偏愛玉夫人的。

    出了德福宮,阿福還得去探望一下玉夫人。雖然很不熟,可這是禮節。不過玉夫人並不見客,出來說話的宮女不是旁人,倒是阿福的熟人洪淑秀。她看起來瘦了一些,但兩眼亮的異常,看樣子是熬到困極反而精神的反常了。

    阿福上輩子有過這樣的經歷,洪淑秀看到她,倒是微微笑了一下。這一下……讓阿福想起那個晚上,她不知所措的淚眼。宮裡是一個會改變所有人的地方,變好或是變糟,沒誰說的準。

    「阿福姐……」她停住口,笑笑:「不,該稱您朱淑人了。」

    「沒關係,舊時的稱呼聽著親切。」

    「嗯,夫人她從醒來一直沉鬱不振,也不見客的,就是……皇上來了,也不肯說一句話的。宮裡來探望的不少,她一個沒見,倒不是對您有什麼……」

    「我知道。其實我也是因為禮制才來的,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夫人要是都見,那也無法養病了。」

    「嗯,」淑秀轉頭看了一眼,忽然飛快的在阿福耳邊低聲說:「你最近別進宮了,不太平。」

    阿福有點意外的看她,但淑秀已經轉身出了門。

    她話說的又快聲音又輕,就是站在門旁的紫玫也沒聽到什麼。她看到沒看到阿福不清楚,但是紫玫這個人在宮裡待的時日久了,什麼事情不該看到什麼話不該說她比阿福還要清楚。

    「淑人,回去吧?」

    「嗯,王爺呢?」

    「王爺還沒有回來,元慶剛才來傳話,說是因為皇上還在議事,王爺還在雲台等皇上召見,一時回不來,讓我們先回府去。」

    阿福點點頭,她朝東邊看去。

    遙遙的,一座座宮殿樓閣擋住她的視線,在這裡看不到雲台。

    「回去吧。」

    京城的街上並沒有什麼變化,不管是宮中的貴人小產還是遠方的州府地震,京城的人的日子過的還是照舊一樣。阿福一回到府裡,楊夫人就過來了。

    「夫人來了?快坐。」

    阿福欠一欠身。雖然現在她品級高於楊夫人,可是不管怎麼說,她年紀輕,對於楊夫人,阿福心中有一種敬意。

    她的年紀,她的為人,她的閱歷,這些都值得阿福敬重她,向她請教學習。

    「太后……還好麼?」

    「太后氣色還好,只是……心緒還不太好。」

    楊夫人就明瞭的點點頭:「玉夫人呢?」

    「沒見著,身體是無大礙了,但是探病的人一概都不見。」

    楊夫人沒說什麼。

    「夫人……這次的事情,我看不大明白。」

    楊夫人看她一眼,回了一下手,海芳與紫玫就都守到門口去了。簾子也放了下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也知道太后娘家姓王,太后的父親雖然過了世,可她長兄可是號稱王半朝啊,常言說,店大欺客,反過來,客大也欺店啊……」

    阿福雖然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不算太懂,但楊夫人說的話她還是明白的。

    皇帝這是對王家不滿,所以借題發揮了麼?太后動不得,就朝瑞夫人發難。

    當時花園裡不在席前的人可不少,單揪著瑞夫人不放……

    「那,宣夫人又為什麼也被牽涉其中呢?」

    「這,恐怕就是玉夫人心思了。你看,我們王爺雖然是年紀居長,但是問鼎無望。不算他的話,哲皇子就是居長了……」

    唉……真是複雜。但是把宣夫人推到火山口上這一招實在很毒辣。皇上與太后,她總要得罪一個。弄不好,就是兩邊一起得罪。這對宣夫人自己,對哲皇子,都大大不利。

    阿福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宮裡這些事情,總讓人覺得腦細胞不夠用。

    楊夫人寬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淑人不必擔憂,置身事外就好。禮數也盡到了,接下來的日子就不要再進宮了。」

    不要進宮這話,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

    淑秀和楊夫人的說法一樣……楊夫人說的自然是金玉良言。可是淑秀那時候冒險提醒她一句……這份情……

    阿福送走楊夫人,屋子裡很安靜,李信被張氏抱去花園裡了。

    她想起初進宮的時候,幫洪淑秀洗被單,兩個人合蓋一條被子的事。

    那些事好像……已經很久遠了。

    在宮裡的一年,抵平常的十年啊。

    初入宮時的小姑娘,每個都在那樣壓抑殘酷的環境下被迫快速成長,但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生長的方向是對是錯。

    杏兒與慧珍已經掉了下去,淑秀現在看似風光……

    說起來,最幸運的,是自己吧?

    雖然將來……不知道李固是否會出現一位正妻。

    阿福握起手。

    擁有現在的一切,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

    那句多事之秋,一語成讖。

    地震的事還沒料理完,北邊亂了。

    秋季是豐收的季節,也是異族最常選擇的劫掠的季節。北方的嚴冬殘酷的掠奪人的生機,被自然逼迫的關外蠻族就想從關內掠奪他們需要的一切。

    而西南的局勢,聽說也並不安穩。

    韋素和李固說起這些事來,氣的快要拍碎桌子。阿福隔著窗子聽他在罵人。雖然沒提名提姓……

    「這都什麼時候了,不想著共禦外敵,還兀自窩裡鬥的歡!生怕對方搶了功壓了自己一頭……」

    「戶部的錢糧只有這麼一點,上次水災已經大傷元氣,都快發不出官員的俸祿了。那些人光知道要銀,要糧。可是要賑災,就沒有軍費,總不能讓遷州的人全死絕了好省他們的心吧?把我爹逼得著急上火都快要吐血了……」

    「憑什麼年年修關隘,還是年年被掃的那麼慘?錢都哪去了?關隘白修了?就算再把錢支過去,也只會和前年一樣……」

    阿福先前還擔心他這樣說話如若被人知道會惹禍上身,但是越聽,越是心驚。

    原來……情勢有這麼慘了?

    在宮中只看到一片太平景象,宮眷們爭妍爭寵,處處花團錦簇。

    這些事,以前沒聽說,並不代表它們就都沒發生……

    阿福歎口氣,自己端茶進去。

    說這麼多話,嘴一定干。

    又不放心讓別人來遞茶送水,哪怕有一個半個字漏出去,估計都是大麻煩。阿福用了最保險的做法,紫玫和劉潤把守外頭,她自己照應屋裡。

    「歇會吧,喝口茶。」

    韋素在窗前走來走去,動個不停。李固坐在椅中,又安靜過頭。

    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怎麼變成好友的。

    阿福端了一盞茶給韋素,另一盞給李固。

    「韋詹事達人,您的活計這些天都推給楊夫人和劉潤干,您自己可是落得清閒了。」

    韋素勉強一笑,喝了一口茶。

    「唔,這什麼茶?」

    「八寶茶,可以清火的。」

    這在前世很常見,但這裡的人還沒有這樣喝過。

    裡頭除了茶葉,還加了冰糖、枸杞、紅棗和竹瀝,口感是暖而清甜的。

    韋素笑著問李固:「這又是哪本書上瞧來的?」

    「這個我卻不知道了,該是阿福自己尋摸出來的。」

    阿福是想這兩個人輕鬆一下的,所以說:「我看著他們在後頭曬菜乾,鋪了一地。詹事大人要是有空也去瞧瞧,好歹露個臉,別讓人覺得你對府裡事都不聞不問哪。」

    韋素心虛的問:「曬什麼菜乾?」

    阿福眨眨眼:「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了,到了冬天要吃鮮菜可沒那麼容易,除了窖裡儲藏些,當然還得曬些菜乾了,王府上上下下也幾百張嘴,這麼些人到了冬天總不能吃啃硬饃饃醬疙瘩啊。」

    韋素連忙點頭:「很是,應該曬。我記得有年冬天,頓頓都是油膩,一點素菜沒有,吃的人都倒了胃了——在哪兒曬的?我去看看去。」

    「在後頭那片空地,靠進邊那塊兒地方。」阿福說:「那地方大,靠著井擇洗也方便,瀝了水就直接掛架子上晾曬了。你去看看,還缺什麼菜不,讓他們多買些回來一起曬。」

    李固也來了興致:「一塊兒去瞧瞧吧。」

    阿福挽著李固手走在前頭,韋素在後頭有些好奇的問:「阿福,你沒進宮時,冬天都吃什麼?」

    阿福一笑:「有什麼吃什麼唄,蘿蔔白菜豆芽豆腐轉著吃,我們家就是開醬菜鋪子的,所以家裡最不缺醬菜了。富人家沒菜還能吃肉,我們哪有那個福氣吃肉吃到倒胃呢。」

    韋素點頭。李固問:「那宮裡冬天吃的素菜,雖然少,卻也不是沒有啊。」

    「那些怕是從南邊用船運來的,到了京城的價比肉可要貴呢,而且又少。」

    府裡要儲的菜不是個小數目,所以還沒轉過假山,就聽見空地那邊人聲喧擾,干的正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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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6:05
正文 四十七 秋日 二

    這片空地阿福原來說要種果樹,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地沒有利用起來,所以在這裡曬菜倒是正方便,人來人往的,連李信也在曬菜場上跑來跑去,小皇子對這種新鮮事加倍感興趣。平時在他身邊轉來轉去都不是這樣的人,也沒有這樣好玩的事。他彎下腰抓了一把在曬的灰豆角,抬手看見阿福,臉上笑開了花,抓著豆角,搖搖擺擺就朝阿福衝過去:「嫂子——」

    有什麼煩惱看到這孩子的時候,也偶扔到九天雲外了。

    阿福把他抱了起來,李信咯咯笑,把手裡的豆角王阿福嘴裡塞。

    在他看來,這是很討好的很親近的表示了。這時候的小孩子對食物很敏感,一般很難讓他們把自己的食物分出去。

    阿福笑著扭過頭不吃,張氏忙趕過來。

    「可不能讓他吃這個。」

    「是是,是剛才廚房的人想看菜的老嫩咬了一口,大概殿下就看在眼裡了。」

    李固饒有興趣,雖然他看不見,但是這裡的熱鬧動靜與書齋全然是兩碼事,不光廚房的人在這兒忙,還有馬房的和前院的一部分人手都在幫忙。馬房的把鍘草料的鍘刀都搬過來了,這下省了廚房的人把菜切斷的功夫,當然,從中劈開菜瓜這些事鍘刀還幹不來,廚房的人擺開案子在一旁干的熱火朝天。

    「這些菜曬乾了,到冬天吃?」李固問。

    「是啊。」阿福笑笑:「在宮裡的時候,冬天也有時鮮菜,出來了之後,雖然內府肯定也有份例送來,但恐怕只有夠你我還有信弟三個人的,這滿府這麼多人,冬天吃什麼?」

    韋素也來了興致:「我們家到了冬天菜也吃的少。這菜乾怎麼吃?回去我們也背上。」

    「這種豆角曬乾了到冬天可以燉肉,很去膩。菜瓜還有別的,像那邊的葉子菜曬了之後還要醃一醃的。」阿福說:「這些都有廚房的人操心,你不用管這麼多了。」

    韋素摸摸頭:「這倒是。我們是男人嘛,後院的事就交給女人辦好了。」

    李信掙著下地,又在場中亂竄起來。張氏雖然體力還好,但是跟著他跑了這麼半天,也累的滿頭大汗,虧得她梳的是最結實的環髻,要是敢梳的別的不牢靠的髮髻,現在非成瘋婆子不可。

    阿福以前覺得張氏髮髻老氣,現在可不敢這麼看她了。

    人家不虧是專業的奶娘,這頭髮怎麼梳都是有講究的。

    熱鬧的場面,亂跑的李信,暖融融的陽光,李固和韋素兩個人總算擺脫了在屋裡的時候那種壓抑鬱怒的情緒,韋素還樂顛顛的過去跟李信一起搗蛋,翻看地下曬的菜,還引的李信在後頭追他跑。

    眼前一切,如果可以凝固定格下來,就好了。

    這時候沒有照相機,阿福也不會畫畫。

    所以太只是貪婪的,用眼睛看著,然後,牢牢的記住。

    記住這一刻,她是多麼的幸福。以後的時光,不論遇到什麼樣的境遇,她都剋也把這一刻拿出來,反覆回味重溫。

    雖然她不太懂那些國家大事,可是也能看出,現在朝廷的情形是不妙,外有邊患,內有天災人禍。

    就連一向不問外頭事情的李固,還有總是吊兒郎當的韋素都這樣……

    阿福揉揉額角,秋天的陽光依舊熾烈,曬的她有點眼暈。

    瑞雲快步走來:「淑人。」

    「嗯?」阿福轉過頭。

    「朱夫人和朱姑娘來了。」

    阿福唔了一聲。

    瑞雲也知道這位主子和家裡關係不怎麼和睦,那個朱姑娘一看就像是安分人。不過瑞雲向來不愛搬弄口舌,阿福當時挑她也是看中了她這一點,阿喜來過幾次後,王府裡的人隱隱都看出來點事,也不是沒有丫頭和瑞雲拉扯這些閒話,可是瑞雲一個字也沒和旁人說過。

    阿福說:「好,我這就來。」

    她低聲和李固說了一聲,李固拍拍她手:「要我過去麼?」

    「不用了。」

    李固點點頭:「留她們用飯吧。」

    「好。」

    阿福過去時,阿喜與朱氏在花廳裡等著。

    阿福從後面夾道走,這條路近。劉潤正守在那裡,迎上來低聲說了句話。

    阿福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真的?」

    「嗯,前天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劉潤笑吟吟的,輕聲問:「你要不要……嗯,看看?」

    密道這種東西,阿福是聞名已久,但真要見,還是頭一次。

    「我母親和妹子來了,這會兒……」

    「沒事,跟我來。」

    阿福猶豫了一下,劉潤已經轉身。她轉頭看了一眼花廳方向,轉身跟了上去。

    夾道這邊是一座小花園,劉潤領頭鑽進假山洞裡。阿福拎著裙角也跟了進去。

    鑽假山洞這種事阿福的身份年紀都不適合做了,所以雖然韋素說過這王府的假山堆疊大有意趣,阿福也沒去鑽過。當然,李固就更不可能了。

    劉潤也是整天要忙活,居然還能抽出閒心來鑽山洞。

    眼前忽然變黑,阿福有點不適應。

    劉潤停了下來,阿福隱約能看見他從地下拿起什麼東西,啪的輕響之事,劉潤點亮了手裡的那盞小油燈。

    「來,走。」劉潤說:「我的眼力不用點燈也行,你拿著這個吧。」

    阿福接過燈,環顧他們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假山石,朝外看還能看見一點光亮。

    「來。」

    劉潤朝裡走,阿福有些忐忑的跟上。這假山裡頭的空間比想像中大一點,石頭套石頭,朝前看只能看見一步遠,阿福覺得這裡簡直就是窟窿套窟窿,沒走兩步就得弓下身貓腰走了。

    感覺已經到了盡頭沒路可走的時候,劉潤抬手在一塊石頭上摸了一下,說:「你看。」

    阿福探頭看,那大石頭上還有塊小石頭嵌在那裡,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劉潤扭著那塊小石頭,緩緩轉動。

    輕微的轟轟聲音想起來,阿福端著燈的手晃了一下,燈油潑了幾滴下來,差點滴在她的手上。

    眼前那塊大石頭緩緩的轉了一下,露出一條窄縫,僅容一人鑽入。

    「啊……」

    「底下我還沒有去看。」劉潤說:「不過我猜這條暗道多半不是藏物所用,大概還有一個出口,應該是當時建王府的人為了以備萬一留的藏身逃生途徑。」

    阿福端著燈,朝前湊了一點。

    洞裡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到。不過,好像除了一點點潮濕的泥土氣,也沒有什麼別的味道。

    「好了,你去見朱夫人朱姑娘吧,這個,唔,不急,回來我再下去探一探,探明白了,這事兒你也不能告訴旁人。」

    阿福用力點頭:「我知道,逃生密道要是讓人知道了,那還叫什麼密道!」

    她的心跳怦怦的,快極了。

    莫名的,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的感覺。

    「嗯,回來我再去別處找找,看還有別的密道沒有。」不過劉潤自己也搖搖頭:「不過我看,挺難的。這種密道又不是建來迷惑人用的,一般只會有一兩條。嗯,如果還會有,宜心齋裡說不定會有。」

    「咦?」

    「嗯,你看,密道這東西,是為了有危險時逃生保命吧?」

    阿福說:「是啊。」

    「如果在晚上在臥室,遇到有什麼變故了呢?」劉潤轉動那塊小石頭哦,讓大塊圓石又移回原處。阿福上下掃視,看不出什麼破綻來。要不是剛才瞧見,她是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裡會有密道的。

    「是啊,如果那樣的話,那麼臥室裡,很可能也會有一條密道吧?」

    劉潤點點頭:「正是如此,所以我要先和你說一聲,要是你也覺得可以,那就找個機會我去宜心齋寢室裡找一找看。」

    阿福想了想:「好,這兩天我就安排。」

    劉潤拍拍手:「好了,先出去吧。」

    阿福想了想:「那……當時韋素從內府拿了王府的構建圖來……你說,會不會還有別的人知道這密道?」

    劉潤搖搖頭:「不會。若我是當年建這王府的人,構建圖上也不可能標出官道來。而且,建成之後,工匠肯定會被滅口。」

    阿福在油燈微顫的光芒中打了個寒噤。

    劉潤走在她前頭,先探頭看了外面,阿福才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那小油燈。

    太陽重新照耀在身上,阿福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剛才黑暗中的所見就像一個忽來倏去的幻覺一樣,如此不真實。她回頭看了一眼假山石洞,心中滋味複雜。

    劉潤把油燈接過去一口吹滅:「好了,你去花廳吧,還有人等著呢。」

    「哎。」

    阿福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劉潤正轉過身去,盯著小花園裡的池塘,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他身姿超逸猶勝池邊秀頎婆娑的垂柳。

    阿福突然想,劉潤……他以前到底是什麼人?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成了宦官呢?

    這個人身上有無數的秘密,認識的越久,謎團越多。

    她的腳步慢下來,繼續朝前走。

    一片葉子從枝頭落下來,打著旋飄墜,落在了阿福腳邊。

    葉子還是翠綠的,卻已經落了下來。

    但是,秋天真的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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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6:21
正文 四十七 秋日 三

    阿喜看起來比上次相見還要老實柔順,朱氏有點忐忑不安。

    雖然她看上去平靜,但是阿福怎麼說也是她閨女,她待阿福不那麼親,不代表阿福對她不夠瞭解。

    奇怪,阿福現在不當她們是天大麻煩了。

    大概因為與現在李固與韋素擔憂的事情比起來,她所要擔憂的這一切,都太淺薄瑣碎了吧。

    「母親不要客氣,妹妹也坐吧,別多禮了。」

    阿福款款落座,丫鬟奉茶上來。

    阿福也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刮了兩下。

    以前她還覺得奇怪,這裡的人為什麼都茶杯不離手,來客見人頭一件事都要倒茶。

    現在她捧著茶,一聲不吭,好像那杯茶特比好喝,是瓊漿玉液一樣。

    朱氏輕聲說:「多日不見,挺掛念的……聽你妹妹說,太來了幾回,你都不在府中……」

    阿福唔了一聲,既沒說自己忙什麼了,也沒問阿喜是不是找她有什麼事情。

    朱氏抿了下嘴,轉頭有些猶疑的看了一眼阿喜。不過阿喜的神情異常堅定,用眼神催促她。

    「是這樣兒的……我們在後街那處的房子,因為買的倉促,所以,嗯,西牆北牆都在返潮,需得僱人整修。這麼一來,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能修好的。現在咱們也……」

    阿福點個頭:「買的倉促是不好。」

    她終於接了話,朱氏鬆了口氣:「所以,我們……」

    「嗯,要搬回城外去住麼?」阿福點個頭:「這倒也是個辦法。畢竟城外的房子也是咱家的,也整治過住了這麼些日子了,秋天裡鄉下需要照應的地方也不少。這也不用母親和妹妹特意過來說,差小丫頭來說一聲就行了,或是讓哥哥來與我說一聲就行了。是不是車子不齊備?這也好辦,我打發人送你們回去收拾出城吧。」

    朱氏下面的話給阿福堵額再也說不出來。

    阿喜明顯的急了,剛才低著的頭也抬了起來:「姐,城外又窮又冷,冬天特別難熬,你怎麼……你王府這麼大地方,不如我們搬來這裡住吧!」

    阿福睜大眼,有些訝異的看著她:「你說什麼?」

    不等阿喜再出聲,阿福搖頭說:「這是不合禮數的,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惹你笑話不說,傳出去實在丟人。」

    阿喜被噎了一下,不過阿喜已經張了口,朱氏猶豫了一下,說:「有什麼合不合禮數的,親戚間……」

    阿福站了起來,臉容凝肅:「母親快別這樣說。王府的親戚,那是未來的王妃和王妃娘家也算得上,母親,要是你的娘家還有人,他們能說是平貴哥哥的舅舅,找上門來要你照應麼?阿喜妹妹能認這親戚麼?」

    朱氏也被噎了。

    阿福定定氣,她也不想對朱氏這樣說。

    揭朱氏的瘡疤也是戳她自己的痛處。

    可是要讓阿喜如願以償搬進來,那難受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家裡現在也算寬裕,如果覺得鄉下那裡住的也不拾憶,不妨先賃居,我讓人幫你們找一處向陽的,絕對不陰不潮的地方,你們就先回去收拾吧。」阿福招一下手,紫玫走出來,朝朱氏阿喜微笑著說:「朱夫人,朱姑娘,我送二位出去。」

    阿喜霍的站起身來,瞪了紫玫,又轉頭看阿福,阿福覺得自己都聽到她咬牙的聲音了、

    阿喜胸口起伏,忽然又重重的坐了下去:「我不走!三番兩次來你不見我,現在一見又要趕我走!我就不走!你覺得你嫁了王爺就了不得了,變成金鳳凰了?你連娘家都不要了?要沒朱家哪來的你?做人不要太忘恩負義!快來人啊,都來看看,這就要把親娘妹妹都掃地出門啊!」

    阿福搖搖頭,吩咐:「請楊夫人來一趟吧。」又對朱氏說:「母親陪妹妹先回去吧,賃房子的事我這就讓人去辦。」

    她說完話就轉身朝外走,阿喜騰的又跳起身來,可是邁出一步又停下來,到底沒敢上來拉扯她。這麼停一下,阿福已經出了門。

    阿福覺得自己犯了錯誤。她一開始就該去請楊夫人來才對。

    不過她沒想到,阿喜現在可不比從前。少女時候的她還有矜持會害羞,可是怎麼嫁到劉家再回來,好的沒學到一點,潑賴的刁婦作派倒是學著了。

    阿福搖搖頭。

    撕破臉就撕破臉吧,倒不用再夾夾掖掖躲躲藏藏的。

    楊夫人來的很快,冷著臉不言不語的樣子,鎮的阿喜當時就一聲不敢吭了。朱氏根本沒敢抬頭看她,臉漲的紅紅的,兩個人被楊夫人冷冰冰的打發了。

    紫玫過來,跟楊夫人說了賃房子的事情,楊夫人點點頭,說:「知道了,我這就讓人去辦。」她看著紫玫:「今天這事兒,不許隨便議論。」

    「是,夫人,我一定約束她們。」

    王府裡沒什麼秘密。阿喜的嗓門又大,聽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要人不議論……那也不大容易。就算楊夫人和紫玫她們能管的住當面,人家背地裡要靠著牆角咬耳朵,她們也管不著。

    晚上熄了燈,幾個小丫頭睡在通鋪上頭,難免就會小聲的說起白天的事來。

    「是麼?淑人的那個妹子真那樣說啊?」

    「可不是,二丫聽的真真的。」

    「哎唷……淑人挺和氣的,她妹怎麼是這樣?」

    「不是一個娘生的唄,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老家有個秀才,秀才娘子就整天發作家裡那個妾,她生的兒子也和妾生的兒子天天的不消停……」

    旁邊一個人插了句:「快別說了,讓人聽見可吃不了兜著走呢。睡吧。」

    阿福也沒睡著。

    她的心事分作兩半,一半想著今天白天劉潤帶她看的地道口,一半想著阿喜與朱氏今天來做客時的樣子。

    朱氏明顯也不贊同阿喜,只是不能不來。

    有什麼法子能讓阿喜不能再這樣利用朱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呢?

    李固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白天的事情她也聽說了。朱氏和阿喜想要搬進來,王府並非容不下。雖然說起來的確於禮不合,但是……

    「阿福。」

    「嗯?」

    「想個法子將你的母親接來府中吧,現在這樣……她心裡,應該也不好受吧?」更主要的是,阿福不好受。

    李固以前聽到感同身受這個詞,但是他以前沒有體會到過這種感覺。

    阿福的為難和無奈,他現在卻感同身受了。

    「嗯,不太好辦……」阿福的頭枕在他肩膀上:「睡吧,明天再說。」

    阿福模模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忽然想起,她好像忘了件事。

    哦,忘了和李固說密道的事……

    這個不急,等劉潤探明白了再說……對了,得叮囑劉潤千萬小心,這種密道裡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機關或是別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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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6:37
正文 四十七 秋日 四

    宮裡有新的消息傳來。

    瑞夫人觸怒皇上,被貶為美人。太后遷居東苑靜養,瑞夫人隨駕同往。

    東苑,聽起來很有意境的一個名字。

    實際上……也的確是個有意境的地方。

    那裡是前朝遺宮,還曾有詩曰:回望雲溪煙柳東,四時美景各不同。可那是曾經。百多年前,太祖不喜那處宮殿的頹敗之勢,於開平七年始建現在的皇城,開平十五年遷入,從此那座遺宮只留有少數宮人雜役打掃留守,人們稱其為東苑。

    那裡鄙棄已久,就算沒有狐鳴鬼哭,長草也能埋到人腰。能住人的宮院實際只剩下東苑靠繁河近的那座知易宮。

    太后這一遷居,與放逐無異。

    這個消息就像一顆石頭投入了原本就不平靜的水面。

    可是奇異的是,宮中朝上反而比平時要安靜的多,不光御史沒有就此進言,連號稱王半朝的太后胞兄左丞相王濱都沒有就此發一句話。

    眨眼間,風雲變幻。

    阿福已經不會單純的認為,後宮的事,只是後宮女人的事。玉夫人據說出身平民,也是上次采徵納選時進的宮,除了皇帝她沒有別的依仗。

    上次玉夫人跌倒這件事的幕後真相,也許內情比人們一直猜想的還要複雜深沉。

    皇帝看來是決意要對王家下手,但是,是打算削弱還是連根拔起……阿福猜不到。

    王家根深葉茂,絕不是用什麼雷霆手段可以連根掃除的,除非皇帝打算一下子清掉半個朝廷,再撤換六成地方官吏。

    一場秋雨之後,遍地落葉,秋風肅殺。

    阿福恍惚感覺到,似乎十來年前經歷過的那段動盪又要來了。那是皇帝登基之時的腥風血雨,京城籠罩在一片腥紅色的恐怖之中,餘悸纏繞在人們心頭,久久不散。

    這不是她杞人憂天。而是……不光宮中,朝中,府裡,連街上的店舖,似乎都有三四成閉了門歇業,阿福聽紫玫說,光是平時的謝家巷,鹿鳴街這些熱鬧所在,差不多快有一半的鋪子掛出了東主有事,暫歇停業的牌子。京城的這些鋪子,背後多是達官貴人操持。他們的消息靈通,這種閉門歇業的舉措像是高高掛起的信號燈,阿福儘管在府中足不出戶,也能感覺到院牆外傳來的清冷與恐懼。與王府相距不遠的幾座宅邸,原來晴日裡常可聽到絲竹悠揚,又或是唱曲唱戲的聲音遠遠傳來,阿福與李固有時花園中漫步時聽到,便會駐足細細聆聽。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這些聲響全都沒有了。

    韋素與李固兩個人談話時聲音很低,阿福只聽到依稀的一些隻字片語。皇帝另差了武將去北關替換左相王濱所薦的部將朱承道。還有其他一些消息,阿福聽的似懂非懂。

    秋雨之後,園中的楓葉漸次轉紅。風緊時,有的葉子便被吹落,在風中打轉,不知該往何處去。

    阿福不知道這股狂風,會吹到什麼時候,一切會變成什麼樣。

    他們能躲得過嗎?

    那種豐富而鮮明的顏色,若在平時,會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吧?

    可是現在阿福看著,只覺得那顏色似血。

    她的手抬起來,輕輕按住那顆明珠。

    韋素後來和她說,她才知道這顆明珠來歷不凡,亦是李固母親的遺物。當時元後冊封所用的吉服鳳冠那些自不必說,這顆明珠就是皇帝從貢品中親自挑揀了給元後鑲額飾用的。雖然最後因為鳳冠壓額,這明珠沒有派上用場,但是元後一直珍藏……

    太陽大,可是風卻涼。珠子貼著肌膚,那種感覺柔潤涼滑。

    阿福沒仔細看過李固送與自己的那些華飾珍寶,那些東西當然精巧貴重,但是也只是精巧貴重而已。

    李固有次問她,怎麼那些首飾她似乎都不怎麼戴?難道不喜歡?

    阿福微笑說,她不習慣頭上戴的沉甸甸的感覺。

    這理由是一方面,不過不是全部。

    對她來說……李固送給她的最珍貴的不是那些珍寶,而是他的情意。

    他對母親的追思,對阿福的愛意,對未來的期許……

    阿福繞過曲橋,李固坐在亭子裡,手按在一塊竹板書上。

    這竹板書還是從宮中帶出來的,上頭的字刻的雋秀清晰,李固可以以指辨字,替目讀書。不過這種方法很累,有時候也會辨錯。

    阿福走過去,把竹板一抽:「你在讀什麼書?怎麼這樣入神?」

    李固微微笑,他穿著一件青蓮色白雲紋鄉的夾袍,略顯單薄:「玉珠記。」

    「嗯?」阿福記得他不太喜歡這種戲詞的,才子佳人,結緣,誤會,最後花好月圓,好人永遠會得到好報,惡人一定被治了罪。

    「閒來無事,其實戲中也有好故事好曲詞,只是人民只在意熱鬧,把這些都給忽略了。」

    阿福牽他手扯他站起來:「手這麼涼,你穿的太少了,連件斗篷長衣都不加,元慶呢?我得好好問他,這差事怎麼當的?」

    「不怪他,是我讓他去書齋取書去了,再說,亭子後面也有人守著,我要用人喊一聲就得。」

    「石頭涼,別在這裡坐了。」阿福輕挽著他的手朝回走:「今天風涼,晚上我們吃一回羊肉吧,你說好不好?燉的老湯,裡面放山藥胡蘿蔔,再擠些面魚……嗯,點幾滴辣油,吃的熱熱的,回來我跟韋素說,讓他留下一同用飯。」

    「好。」李固當然點頭贊同。

    阿福指點著園中景物,阿固看不到,阿福就一樣一樣的說給他聽。雖然她總覺得自己形容的不確切,用詞也不夠好,更談不上文采華美,可是李固卻聽的十分入迷,阿福說到前面一排楓樹轉紅時,李固聽著颯颯的風吹葉動聲響,點頭說:「這葉子定然是脆薄,不然風吹過不會這樣的沙沙響。」

    阿福說:「你等一等,我去摘一片。」

    她只顧看著枝頭,一腳踩滑,覺得腳踝刀割似的疼,「啊」的一聲已經叫出來。

    李固吃了一驚,急著就朝這邊過來:「阿福,阿福,你怎麼樣!」

    下了石子路,高一腳地一腳的還有綠苔,路極不好走,阿福扶著樹身,急聲喊:「我沒事,你別過來!」

    李固哪裡肯聽,步子又急又快,還有一步遠時差點絆倒,阿福急忙伸手去扶。

    李固緊緊握著她肩膀:「你怎麼了?傷哪兒了?嗯?怎麼了?」

    「沒有是,就是崴了腳。」阿福嗔怪他:「你過來做什麼?你要摔一下可比我這一下重得多。」
  李固蹲下身去,手輕輕摸索著蓋在她腳面了:「哪只腳?」

  「右腳。」

  李固摸到她的腳腕,阿福這一下扭的不輕,咬著牙忍疼:「都說沒事拉,又沒破皮,也沒傷著骨。」

  「扭著筋也不是好玩的。」

    李固扶著她緩緩走回石子路上。

    剛才為了要清淨,兩個人都沒帶人出來,這回可好,想叫人都叫不應。

    「沒事兒,我能走的。」

    李固哪裡肯聽她的,想了想,說:「我背你。」

    「噯?」阿福好奇之極:「你背我?」

    「嗯,反正路不遠,我背你回去。你給我指道就行了。」

    阿福駭笑:「你……你會背麼?」她這時候倒沒想到李固應該不應該背她的事。

    反正李固沒把自己當王爺看,更從來沒有把阿福視作婢妾過。

    「我背過李信的。」李固說。

    這可不一樣好不好!那背著小孩兒鬧著玩和背大人能一樣麼?更何況阿福覺得自己份量可不算輕。

    李固蹲下來:「來,上來。」

    阿福搖頭,雖然這會兒花園裡沒人……可是……

    「快上來吧。」李固催她:「就算背不好,也不會把你摔著的。」

    阿福拗不過他,小心翼翼的伏在他背上,手緊緊攀著他的脖子。李固撫著她的腿,站起來朝前走。

    阿福先前覺得晃蕩,心中忐忑。李固沒背過人,也得找一找感覺。後來就走的穩多了。他走路從來都不快,步子一步一步邁的很穩。阿福指點著:「好啦,拐左邊。」他便朝左拐。

    阿福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側過頭看他。金色的陽光在他臉頰上投下睫毛的陰影,看起來就像缺了心的弦月弧。

    阿福的呼吸吹在他耳朵旁,眼看著李固的臉頰耳根脖子漸漸紅起來,簡直都快要趕上枝頭燦爛燃燒的紅楓葉。

    「喂,你臉紅什麼啊?」阿福明知故問,說話間嘴唇都要觸到他的耳廓了。李固的耳朵生的薄嫩,耳廓上可以看見一層淡細茸毛,被太陽一照,就跟一層金色的暈光一樣,說不出的可愛。

    李固只覺得麻麻癢癢的,半邊身體都快不聽使喚了,索性站住了腳:「你別鬧,不然摔著你。」

    阿福忙陪笑:「好好,我不鬧。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和你剛才看的那個玉珠記同名。」

    「哦?不是一回事?」

    「不是。」阿福說的是上輩子看過的一本書,一個外古人寫的中國偵探懸疑故事,中間一節叫作玉珠串。美麗的三公主臨水賞月丟失了貴重的玉珠串項鏈,一個姓狄的官員剝絲抽繭,事情終於水落石出,而那價值連城的玉珠串,卻原來一開始就進入了人們的眼簾,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這故事阿福以前很喜歡,記的很清楚。

    李固想了想,把阿福前頭說的細節都想到了,卻猜不到那玉珠串能在哪裡,無奈的搖了搖頭哦。

    「嗯,就是一開始,從河中撈上來的那人身上帶著的呀。」

    「可是他身上並無……」李固腳步慢下來,嘴唇半張,似是想到了什麼。

    阿福輕聲笑:「是啦,就是那算盤。他貪婪想獨吞珠串,所以將珠子串成了算盤珠。」她說了這句,關切的問:「累不累,放我下來吧,前面就到啦。」

    「已經要到了,還下來做什麼。」李固把她往上托一托,繼續朝前走。他額上出了一層汗珠,背上也潮熱了。

    「就算再遠再難的路,我也能背著你,一起走。」

    就算再遠再難的路,只要和他一起,阿福也就什麼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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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八 得償心願

    一早起來,阿福的眼皮就在跳。俗話說,左跳財,右跳災。但是兩隻一起跳呢?

  阿福被跳的心神不寧,而且,用了好幾種辦法都沒有能止住。掀眼皮也好,瞪眼望天也好,用手一直按著也好,就是跳個沒停。

  然後,她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皮要跳了。

  阿喜和朱氏又來了。

  她們一進門,阿福的眼皮倒是突然一下子不跳了。

  剛才跳的霍霍的,突然靜下來,阿福倒有點不習慣。

  這次倒沒有空手來。這母女倆的確下鄉去了一趟,只是沒有在那裡多待,她們的房子修整也快,一來一去帶修房子,麻利的可以稱得上高效了。

  她們從鄉下帶了些新採摘的瓜菜來,這是個好理由。

  可是阿福這次連假裝笑容的好心情都沒有。

  這母女倆一點不敏感,這種不安定的時候,待在鄉下遠比待在城裡更安全。

  可……阿福又什麼都不能跟她們說。

  現在的情形山雨欲來之前的奇異寧靜時刻,連風聲都聽不大。

  看著阿喜臉上那樣淺白的煩惱,阿福突然覺得,什麼事都不懂,有時候,也挺幸福的。

  對上次的不快,阿福沒提,朱氏當然更不會提,阿福問了些鄉下的事情,朱氏答的很謹慎,鄉下還沒有被城裡的緊張氣氛所影響,農人們一樣繁忙,忙著收割,忙著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準備。

  王府這些天曬菜,買煤購炭,上上下下也都沒有閒著。不管風雲怎麼變幻,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李固跟阿福說:「不管皇上是不是要拔掉王家,又或是……你都不要太害怕。」

  阿福點頭:「我不怕,我們可不姓王。」

  李固就笑笑,有點自嘲:「想不到缺陷和無能,有時候也會成一張護身符。」

  「呸,你又胡說什麼。」阿福伸手咯吱他,李固平時很穩重,可是阿福卻知道他怕癢,尤其是腰側腋下,撓一把他就笑的喘不上氣來。

  「你怎麼無能了?你比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強多了。」李固笑的厲害,牢牢捉住阿福的手把她拉進懷裡,阿福坐在他腿上:「人太完美了會遭天妒的,老天爺看你又聰明,人品又好,生的又俊,才讓你小小的有點缺陷呢,你不要胡說八道。」

  「唔?」雖然阿福說的話很有奉承之嫌,可是相愛的人之間,對方說的一句情話可抵黃金萬兩的珍貴了。李固先是忍不住笑,默默臉頰,又小聲問:「我生的……嗯,真的……」

  阿福也忍不住笑:「是,俊的不得了,小女子從未見過比王爺更俊更儒雅的人物呢。」

  李固樂不可支,連連點頭,可是馬上又想起什麼似的板起臉來,摟在阿福腰上的手威脅的收緊:「喂,這麼說,你見過很多男子了?」

  阿福一怔,呃,這……呃,李固吃醋?

  「沒有沒有……」阿福急忙搖手:「哪有見過幾個。」

  李固還是不滿意:「既然沒見過幾個,那你還說沒見過比我更出眾的……分明就是哄我……」

  知道他的話玩笑成分居多,阿福還是哭笑不得。

  看來這說奉承話,真是門大學問,自己沒認真研究學習過,以後好ishibuyao亂說話的好。

  阿福回過神,看到朱氏正有些不安的朝她微笑。

  阿福也跟著微微一笑,其實朱氏後面的絮叨她根本沒有聽進去。

  她對朱氏的感覺很奇怪。

  一方面,朱氏是親生母親。可是阿福還有著前世的記憶,她對朱氏的感情不是一個女兒對一個母親的感情……但是畢竟在一起過了這麼多年,彼此是親人,他們在一個桌上吃,一個屋簷下住,要說阿福對原來的家沒有歸屬感,這話不對。

  可是……

  生活中總也充滿著失望。

  阿福隱約聽到什麼聲音。

  王府中總是很安靜的,有時候安靜的讓人覺得自己正在下沉,沉到深深的水中。

  偶爾有些歡聲笑語,那多半是李信帶來的快樂。

  但這不一樣。

  這聲音剛聽到的時候還很遙遠,漸漸的,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清楚,充滿壓抑與不安定。過了一刻,劉潤快步走進來,阿福站起身。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麼多天的平靜,醞釀著風暴,終於要來了嗎?

  劉潤來不及行禮,匆忙的低聲說:「定山軍把守了府門。」

  阿福覺得耳邊嗡了一聲響,她一手扶住椅子把手。

  定山軍不是京城守軍,當然更不是禁軍。

  定山軍一向駐守北關的,統軍的就是那個被皇帝調撥回來的朱承道。

  這人怎麼會來的這麼快?宮中變故才幾日,恐怕皇帝的聖旨還在半路上,他卻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京城,而且,就這樣進到城裡來了?

  這怎麼可能呢?一個人突然出現,還可以用潛蹤匿跡解釋。但是一支軍隊從北關來到京城,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一路上經過的那些地方,州府,百姓,守軍,都沒有消息,這不是詭異二字可以解釋的情況。

  一定……有什麼更大的變故,在京城之外發生了!

  「皇宮……如何了?」

  劉潤微微搖頭。

  阿福知道自己問的不對,皇宮離的很遠,劉潤現在又不能出去,當然不會知道皇宮的情形。

  「王爺那兒……你和我一塊兒過去吧。」

  李固已經邁步走了進來,元慶與楊夫人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

  阿福怔怔的朝前邁了一步,扶住了李固的手。

  李固的神情平和從容,與平時無異。

  他在阿福的手背上輕輕怕了兩下:「別怕,沒事兒的。」

  阿福定定神,才發覺背上出了一層汗,冷涔涔的很不好受。

  定山軍如果控制了京城……下一步呢?

  阿福在心中安慰自己,李固母親韋家的勢力並不算是與王家對立,李固又是不可能競逐皇位的,左相應該不會對他們下手。

  可是,這只是推測而已。

  如果不是這樣呢?

  皇帝現在情形如何了呢?定山軍能輕而易舉的控制王府,但皇宮有禁衛,有重重宮門的防護……

  明天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

  阿喜站了起來,盈盈的朝李固施禮。她的頭雖然微微低下,可是眼睛卻直直的盯著李固。

  「拜見王爺。」

  阿福打了個寒噤,阿喜的聲音又甜又軟,膩的嚇人。

  李固心不在焉的說了句:「免禮。」

  他把阿福的兩隻手一起合握在掌中,阿福的指尖涼涼的,李固心中酸楚,可是他……做不了別的。

  「你後悔麼?」

  他問的沒頭沒尾,可阿福卻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不,我不後悔。」

  如果沒嫁給他,還是一個普通宮女,也許不會有太多的危險。

  可是如果沒嫁給他,也不會擁有那樣多的歡悅,不會擁有那樣的幸福。

  不會擁有……愛。

  阿福覺得自己的手慢慢的熱起來,她輕聲說:「我不後悔。」

  李固慢慢的笑了。

  他的輕鬆平和也感染了阿福。

  是的,他們在一起。

  未來如何,身邊總有這個人相伴相依。

  被忽視在一旁的阿喜咬著下唇,盯著阿福死死看了幾眼,又轉頭看李固。

  這個男子……

  雖然知道他目盲,可是他生的真是好!那麼清俊,那麼潔淨,進來時身上帶著一種香味兒,阿喜說不上來,那香味兒不像是花香,很清,若有若無……好像,有些像有次去廟裡,在那兒聞到的一股什麼香味兒。

  還有,他的頭巾上,綴著那麼漂亮的明珠!他的袍子那樣精緻,就算是街坊最巧手的繡娘恐怕也繡不出那樣的花樣。他的眼睛一點也不像別的瞎子那樣渾濁翻白讓人厭惡害怕。他……

  楊夫人問劉潤:「情形究竟如何?」

  「正門外有大約百餘兵士,側門角門也有人看守。還有,他們把著兩旁街口不許進出,剛才想出去的都攔下來了……看來,暫時並沒有要對我們不利的意思。」

  楊夫人點了下頭,吩咐門外的海芳:「約束府中眾人,不許亂走,不許出聲。哪個膽敢違令,家法懲處。」

  她的聲音不高,但是話音說的斬釘截鐵,海芳應諾一聲,轉身離去。

  屋裡還沒感覺的,也只有阿喜一個了。朱氏雖然不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的閱歷比阿喜強多了,阿福他們低聲的談話,還有籠罩在廳裡的惶恐不寧,她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危機迫近人們壓抑緊張的情緒。

  她走近了一步,小聲對阿福說:「淑人,這……時候不早了,要不,我們就先告辭了。」

  阿福苦笑。

  朱氏她們早不來晚不來,偏今天來。若是剛才不一個勁兒東拉西扯早早離去,或許都可以脫身——現在卻是欲走無門了。

  看著一旁的阿喜,她的面容上露出來的神情,活脫四個字就形容出來了。

  春心萌動!

  阿福實在很無語。

  這種人人自危的時候,阿喜居然就感覺不到什麼?

  李固是生的很好。可以想像,當年的元後一定是絕代佳人,才能令皇帝如此鍾情摯愛,也令李固遺傳到了秀雅俊逸的好相貌。可是就算李固生的貌比潘安勝過宋玉,這種時候……

  她看中的,是李固這個人,還是作為王爺,代表了榮華富貴的權勢地位的這個符號?

  「母親與妹妹,就留下一同用飯吧。」

  用了飯之後,能不能離去,也還另說。

  阿福想,也許定山軍的兵變在某種程度上,成全了阿喜。

  她想要留在王府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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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7:12
正文 四十九 重見太后

  王府裡的用度並不匱乏,雖然被圍了起來,馬也被拉走了,可是倒夜香的車子還能進來,總算讓所有人都放下心事。
  
  怎麼說……也沒把人逼到臉面掃地的份上,事態就不算太糟糕。
  
  其實被人圍了府門,臉面也根本已經掃在地上了。可是阿福記得早年聽人說,皇帝登基時抄自己兄弟的家,男女老幼都趕到一個院子裡住著,吃喝不知道有沒有,可是那一院子的便溺惡臭氣……真到了那一步,那做人基本的尊嚴就都給踩的粉粉碎的一點不剩了。
  
  阿福和李固在池子上亭子邊,阿福掰了半個饅頭,碾碎了餵魚。饅頭渣撒下去,魚兒們一群集了來,在水面上爭食,水聲撲簌簌的響。
  
  「咦,人都快沒飯吃了,還給魚吃?」
  
  阿福笑笑,不讓心裡的沉重從語裡帶出來:「哪能餓著。飯是儘夠,倉裡的米吃過冬天也夠。就是……過幾天恐怕菜不大夠。」
  
  李固說:「你不是曬了乾菜嗎?」
  
  「好吧,那也只好拿出來吃。」
  
  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圍府不會長久的圍下去,王府與外界隔絕不通消息,但外面一定不會太平。
  
  或是王家贏,或是皇帝壓服得住……總之,要不了幾天。
  
  朱氏明白她們的處境不妙,阿喜卻不知道她們現在留在王府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也好,阿福怕她一知道,說不定又發瘋。平時鬧點亂子也就算了,這個時候倘若再鬧,很可能要掉腦袋——還不光是她自己的腦袋。
  
  被圍了三天,眼見著的人,似乎都瘦了一圈,連劉潤臉上都多了明顯的黑眼圈出來。唔,阿福想起早上看到的阿喜,她的臉倒好像圓潤了一些。
  
  阿福抬起頭向遠處看,庭院深深,一眼望不到頭。一層一層的秋浸染開來如一張明麗的畫卷,安詳寧靜。
  
  可惜匆匆走開的元慶把這畫面給破壞了。
  
  「王爺,外面來了人。」
  
  李固並不慌亂,淡淡的問:「什麼事情?」
  
  「說是……太后回來了,請王爺和淑人進宮說話。」
  
  太后回來了?
  
  那皇帝呢?
  
  阿福手一滑,還有半個沒有搓開的饅頭掉進了水裡,錦鯉們一下子全湊了上去,好些嘴巴一起要在那塊饅頭上。
  
  不去行不行?
  
  ……自然是不行的。
  
  阿福換上正裝,佳蕙沒有跟著李固,倒是海芳跟著,阿福這邊就挑了紫玫——到底也是德福宮出來的,就算不圖打聽著什麼消息,心裡稍稍踏實點。然後還有劉潤和元慶跟從。
  
  阿福走到府門口上車時,心裡頭那種惴惴難安的感覺怎麼也壓不住,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一定面無人色。
  
  車前車後都站著定山軍,他們的衣甲是黑褐色的,手裡拄的槍,槍頭在陽光下有雪亮的寒光,冷冷的目光帶著冷漠和騰騰殺氣。
  
  處之泰然這話只能說說,事情真到了眼前,還是會害怕。
  
  放下車簾子,車子朝前走了起來。
  
  李固握著她的手,低聲說:「阿福,別怕。」
  
  阿福靠過去,頭輕輕擱在他肩膀上。
  
  不過車子開始有些顛晃,阿福就把頭抬了起來。
  
  不為別的,要是鬢邊在李固肩膀上多蹭幾下,髮髻就會給蹭毛了。
  
  阿福覺得有點可悲,也許這一去就沒命,可是現在還得顧著髮型。
  
  阿福的手裡出了不少汗,她懶得拿帕子,就這麼在坐墊上抓了兩下。
  
  大概圖窮匕見,時窮節顯,她本來就不是個講究的性格,現在更覺得可有可無。
  
  街上靜的怕人,阿福從車簾的縫隙朝外看,家家門戶緊閉,有的府宅門前,也如他們王府一般有人把守著。
  
  王府離皇宮本來不遠,走了不多久,就停下來,有人掀開車簾,毫不客氣的朝裡掃了一眼,冷冷的說:「放行。」
  
  宮裡人少了不少,阿福下了車,扶著李固的手朝裡走。宮道上顯得冷冷清清的,安靜的讓人心悸。太后依舊居於德福宮。阿福抬起頭看了一眼宮院門口匾額上的字,扶著李固過門坎,輕聲說:「王爺當心。」
  
  李固挽著她的手,輕聲說:「你也當心。」
  
  紅錦從裡面迎出來,她看起來瘦了不少,圓潤的臉龐一沒了肉,顯得特別憔悴,即使上了脂粉也無法遮掩。
  
  阿福輕聲招呼她一句:「紅錦姐姐,多日不見,你可還好?」
  
  紅錦躬下身去:「淑人客氣了。見過王爺,淑人,請隨我來。」
  
  阿福握著李固的手緊了一緊,良人隨紅錦進了偏殿,屋裡已然有人在那裡等候,散坐在幾張靠邊的椅子上,阿福看了過去,多半不認識。她們的眼睛裡流露出同樣的不安神情來。。有兩個氣度不凡的女人單坐在一起,正在低聲說話,離的遠,也聽不清她們說了些什麼。阿福扶李固坐下,自己侍立在一旁。偏殿裡瀰漫著熟悉的檀香氣息,但是卻已經沒了往日那種寧定的感覺。阿福心裡亂糟糟的,轉著許多個念頭,她在想,不知道皇帝如何了——死活不知。
  
  還有其他人,宣夫人,瑞夫人,哲皇子,李馨……
  
  遙遙聽到細碎雜沓的腳步聲響,香風襲人,環珮叮咚,宮女們簇擁著太后進來。數日未見,太后卻顯得容光煥發,彷彿年輕了數歲一樣,穿著一件深紫的宮裝,華貴瑞麗,鳳目顧盼,不怒自威。瑞夫人就跟在她身後,唔,現在該稱瑞美人了。她仍然是老樣子,垂首斂容,一副溫順的模樣。
  
  殿中人紛紛跪下行禮,阿福扶著李固也跪了下來。阿福關切的看著李固,他的神情淡定從容,讓阿福的心也跟著踏實了一些。
  
  「都免禮吧。」太后朝阿福他們兩人招了招手:「過來。」
  
  她拉起李固的手,十分慈和的說:「有些日子沒見著你了,你到了秋天總是易生虛火,脾胃不振,今年怎麼樣?」
  
  李固溫和的說:「勞皇祖母擔心,孫兒今年還好。皇祖母身體可大好了吧?孫兒未能在皇祖母身旁跟隨侍奉,實是不孝。」
  
  太后唔了一聲:「還就是那樣吧,東苑倒是很清靜,只是一早一晚的風涼些。」
  
  宮人搬了凳子來,李固斜身坐下,恭謹不失分寸的問:「孫兒也有數日未見父皇了,不知……」
  
  太后不等他問完,便直接的說:「你父皇身體不適,需要好生調養,不能費思勞神,你也不要去擾他。」
  
  李固只能答了句:「是。」
  
  太后病好了,輪到皇帝病了。
  
  可是……皇帝這病還能不能好?是乾脆退位禪讓呢,還是會……一病不起,直接駕崩?
  
  太后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外頭宮人稟報:「三公主來了。」
  
  太后淡然的說:「讓她進來吧。」
  
  李馨在門口略停了一下,阿福眼角的餘光瞥見她穿了一件秋香綠的宮裝,衣裳顯得異常單薄,似乎風大一點就能把她整個人都吹走了一樣。
  
  她盈盈上前,跪下行禮:「拜見太后。」
  
  太后帶著一點笑,對李固說:「你在王府住的可習慣麼?」
  
  「勞太后惦念,孫兒過的很好,閒時在花園裡走走轉轉,倒是很清靜。」
  
  「嗯,這就好。」太后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問李固近來讀了什麼書,吃的合不合口,內府制的秋裝有沒有送過去,把李馨晾在一旁。阿福垂下的視線,看見李馨扶在地下的手,她的手指白皙纖細,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見。
  
  太后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淡淡的讓李馨起來。天涼,地下的石磚更涼,李馨衣裳單薄,跪了這麼一會兒想是腿麻,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方才站穩。
  
  阿福不敢看她,老老實實垂著頭只看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地方。她只是覺得冷,風好像從牆角窗縫門隙中鑽進來,無孔不入,吹的人身上冷冷的留不住一絲暖意。
  
  有一位夫人被太后召近身前,剛才進來的時候,她和另一位夫人坐在一起的,明顯與其他人身份不同。
  
  太后笑吟吟的和她聊了幾句家常,十分隨和,阿福聽出來了,這位夫人該是王家人,不然不會同太后說起王家的家長裡短來,又是五少爺最近讀什麼書了,又說起二少爺家裡新添了個小囡,連名字還未取。
  
  太后輕輕拍了兩下李固的手背:「你也是大人了,分了府過日子,沒有個女主人可不行。可巧的很,你容妹妹今年也整十五了,前些天剛從隆安老家過來抵京,你們小時候也見過面的,脾氣也相投,她性子和順,與你再相配不過。」
  
  阿福覺得太后那悅耳的聲音像是越來越遠,吐出來的字像是一下一下的針尖紮在她的皮膚上。
  
  她定了定神,聽到李固說:「……王容是好姑娘,自然該尋一門好親事。我身有殘疾,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能立於朝堂之上,也不能馳騁沙場建功立業。胸無大志,不能良配。皇祖母雖然是一番好意,孫兒卻不能領受。」
  
  太后的臉色沉了下來:「胡說什麼。你是天潢貴冑,龍子鳳孫,王容嫁了你,自然是尊貴嬌養的皇子夫人,難道不是極好的親事嗎?先前說的那兩家,原是他們姑娘自己沒福氣,王容和你小時候就相識,又是青梅竹馬,又是門當戶對,再合適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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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7:30
正文 五十 此時此刻

  太后的語氣已經越來越重,李固卻只是說:「太后拳拳關愛之意,孫兒盡領。孫兒畸零之人,不敢誤了王姑娘的終身,還請太后為其另擇良配。」
  
  太后手裡把手裡的茶碗緩緩放下。
  
  殿裡靜的令人心悸,阿福心裡反而不怕了。袖管中的手握著李固的一隻手。
  
  李固不肯向太后低頭,固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皇帝的兒子,對太后的作為不能苟同,便更重要的,卻是因為阿福。
  
  她覺得胸口壓了幾天的悶氣一直子全散了出去,生死在這時候,反而成了小事。
  
  也許,不止是幾天。
  
  或許從她嫁李固的那天起,太就一直有種身在雲霧中的感覺。儘管幸福。可是飄飄然的不踏實。
  
  現在這個時候,什麼也不必去猜想,去揣測。
  
  太后放下茶杯端坐,一旁柳夫人站了出來,肅容說:「淑人朱氏,原系冒名頂替徵納入宮,妖言惑主,善嫉貪利,杖四十,交內府查審。」
  
  阿福把這些話聽進去了,一面覺得荒唐,一面又擔心李固,可是她來不及說什麼做什麼,兩個宦官搶過來一把抓著她,李固霍然起身,阿福都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覺得眼前一花,砰砰兩下,趕上來抓她的人已經被踢飛了出去,兩個人跌成一團。屋裡的貴女命婦驚呼四起,花容失色,有兩個已經軟倒,餘人紛紛退避,撞歪了桌帶倒了凳子,倒讓阿福他們兩個身周空出一片地方來。唯獨李馨還站在那裡,扶著柱子微微發抖。
  
  「好……好的很!」
  
  太后不怒反笑:「你倒是動上手了!你當德福宮是什麼地方?反了你了!」
  
  反正都豁出去了,李固一手將阿福緊緊摟在身旁,淡然的說:「上為之,下效之。皇祖母對孫兒有怨氣,倒不用衝著旁人來。」
  
  太后臉色鐵青,一拍桌案:「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一時間許多侍衛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出現在偏殿裡,分作兩撥,一撥護著太后等人退後,一撥朝著李固和阿福逼過來。
  
  看來太后是早有預備,一言不合立刻翻臉。
  
  李固雖然有武藝,可是畢竟眼睛看不到,再說,好漢敵不過人多。
  
  他們現在身陷宮中,就算能跑出德福宮,可是卻出不了這座皇宮。
  
  也許今天他們就要一起死了。
  
  阿福覺得特別坦然。
  
  她一直覺得,活的很好,哪怕活的卑微,活的壓抑,活的不自由。也要活下去。這個想法跟隨了她很久。
  
  但今天她忽然覺得,就這麼死了,也沒什麼遺憾的。
  
  李固赤手空拳,那些侍衛的劍都拔出來了。
  
  阿福拉了一把李固,他們朝後兩步退到了柱子邊。
  
  門已經堵住了,不可能衝出去。
  
  如果李固眼睛方便……如果他沒有帶阿福這麼個累贅……如果他剛才沒有駁回太后的提議……
  
  這是赤裸裸的拉攏,結姻親是多麼直接有力的手段,他只要一點頭,從此就站到了王家的一邊,背棄了他的父皇,背棄了他姓氏的驕傲,背棄了他對阿福許下的諾言。
  
  一生一世的諾言。
  
  這個頭要點下去,極容易。
  
  可是,李固連猶豫都沒有猶豫。
  
  點了頭就能好好的活下去,最起碼,可以保有現在的尊貴榮養。
  
  可是……有的時候,放棄了做人的底線,像行屍走肉一樣活下去,還不如死掉。
  
  人們常會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要懂得見機行事,要懂得保全自己……什麼都可以拿來出賣,名譽,朋友,友情,愛……
  
  但是,有的時候,試著,堅持下去。也許你會覺得,堅持的滋味,比放棄,保全,忍受……要痛快舒服的多。
  
  那些侍衛不是剛才被推開的兩個宦官可比,剛才李固能把那兩人踢飛出去,一是他們沒防備,靠的又近,二是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功夫。
  
  可是,這些侍衛不同,他們有劍,他們目光銳利,他們……嚴陣以待。
  
  一個人撲上來,兩個人撲上來。金刃劈空的風聲,拳腳相交的沉悶聲響。李固把阿福掩在身後,他輕聲說:「閉上眼。」
  
  阿福應了一聲,卻仍然把眼睜得大大的。
  
  她緊緊盯著李固,要抓緊這最後的時候,多看他一眼。
  
  他的髮冠落了在地下,被踩的變了形,上頭鑲的玉塊與珍珠都被踩碎。頭髮散落下來,形容狼狽,左支右絀。
  
  可是阿福覺得,他看起來,就是她第一眼看到他那時候的樣子。
  
  那樣清俊的,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淌了一臉。
  
  阿福不怕死,可是,她現在覺得,捨不得。
  
  她捨不得李固死。
  
  他得到的太少了,他的生命不該如此短暫。
  
  阿福多希望,他能活下去……活下去,得到幸福……
  
  哪怕沒有她。
  
  哪怕,他以後再也不記得她。
  
  都好……怎麼都好。
  
  耳邊的人聲變得混亂而嘈雜,有什麼東西迸濺開,濺在她的臉上,濺到她的眼睛裡,吧她的視野染成了一片腥紅模糊。
  
  有誰的手抓著她,阿福愣愣的不知道掙扎。李固的身體……就在她眼前,軟軟的倒了下去。他最後,似乎想轉過頭來。
  
  或許他還想再看她一眼。
  
  可能,是最後一眼。
  
  但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頹然的倒向一旁。阿福想抱住他……這樣摔倒,得摔的多疼。可是,她動不了,她怎麼都動不了。
  
  耳旁的聲音,漸漸的,一點點的遠離,終於,這世界像忽然斷了電,黑了天,靜的怕人。
  
  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死死抓著李固的那隻手被硬掰開,指甲翻了過來的一瞬間阿福毫無知覺,手臂被人反絞著,按著她跪下來,她也不理會。
  
  她只是看著李固。
  
  他倒在那裡,臉上身上都有血。凌亂的黑髮蓋在他的臉上,阿福想靠近他,想扶起他,想抱著他,地下那麼涼,他該多冷……
  
  時間像是放緩了的電影鏡頭,一秒,就此凝固。
  
  有人走過來探他的鼻息,抓著他抬起來,要把他搬走。阿福突然間迸發出猛力,一下子躥了出去,身後抓著她的人只覺得手裡一震,抓著的人就已經不在手裡,只撕下來半幅袖子。
  
  阿福猛地撲在李固身上,她猙獰的想把他搶回來,勢若瘋狂。
  
  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他的身體還是暖和溫熱的!誰也不能帶走他!
  
  誰也不能拆開他們。
  
  回過神來的侍衛趕上來,一人橫過肘重重擊在阿福後腦枕部,阿福晃了一下,眼前頓時一黑,暈厥了過去。侍衛把她拉開,太后已經氣的發抖:「反了!都反了!把她給我拖出去,亂杖打死!」
  
  李馨朝前一步,在太后身前直直跪下來:「太后!太后請息怒!朱氏的死活無足輕重,太后千萬別氣傷了身子啊。」
  
  太后一腳將她踢翻,徐夫人卻也近前說了句話,她聲音小,身旁的人都沒聽清楚她跟太后說了句什麼。
  
  太后皺了下眉頭,沒有說話。徐夫人朝侍衛揮了一下手。阿福被拖出了門,她的髮髻也早散了,曾經那麼美麗的秀髮沾了血,沾了塵,凌亂的拖在地下,一直遠去。
  
  三公主掙扎著從地下爬起來,太后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那一腳踢的著實不輕。
  
  太后坐了下來,撣了撣袖子,神情雖然並不顯得氣急敗壞,可是到底也沒有剛才那樣從容不迫。
  
  李固也被人抬了出去,三公主關切的望了一眼,又趕緊收回視線。
  
  太后不冷不熱的問她:「你來做什麼?」
  
  三公主急忙跪下來叩了個頭:「太后,我母親燒的實在厲害,已經人事不知。求太后,宣個御醫替我母親看一看吧。」
  
  宮變那日母親受了驚,弟弟和父皇一起被定山軍的人帶走了,現在李馨連他們身在何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母親當時昏了過去,然後便發起高熱,一直說胡話,喊皇上,喊兒子,李馨實在沒有辦法,明知道太后這裡希望也渺茫,可仍然要來求一次。
  
  宣夫人儘管木訥,可卻是個好母親,她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孩子,可是誰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儘管別人看他們是高高在上,可是他們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前途。

  李馨跪在那裡,太后總不發話,她心中驚惶恐懼悲憤交集。玉嵐宮的宮女宦官一些死了,一些也被帶走關起來。沒有藥,食物也難以下嚥……
  
  太后沒有親生兒子,皇帝的生母也早已去世,他登基之後尊先皇皇后為太后,對她一向優容客氣,可是太后卻總是不知足。
  
  李馨的眼淚撲簌簌的掉,她控制不住,連抬手拭抹都不敢。
  
  從高高的雲端一朝跌入深淵,嬌貴的三公主比自己想像的要脆弱。
  
  「宣夫人……前幾日不是好好的麼?怎麼說病就病了?」太后語氣聽起來很溫和:「我遷居東苑的時候,都不見她去侍疾,想是我這老婆子實在礙她的眼。」
  
  李馨覺得兩個肩膀上像是壓上了兩座山,整個人感覺到沉重和疼痛。
  
  她膝行向前,如往昔一般,仰起頭:「太后,母親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馨兒替母后認錯賠禮。太后,馨兒還想替哲皇弟討個恩典。那位王容姑娘我也見過,她品貌出眾,家世不凡,哲弟也已經不小,若是他能有幸娶到王容姑娘這樣好的一位妻子,將一定能收束心性,好好上進,也教……教太后和我母親不必為他操心了。」
  
  太后怔了一下,戴著指套的手指輕輕托起李馨的臉龐。
  
  儘管憔悴憂急,這張少女的臉龐依舊明艷動人,如珠似寶。
  
  黃金鏤花的指套工麗精巧,貼在肌膚上涼冰冰的,尖端彷彿隨時會刺進皮膚裡,李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太后看著她,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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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7:47
正文 五十 此時此刻 二

  李固微笑著,站在床前。
  
  「醒了?」
  
  阿福心有餘悸:「嗯……剛才,做了噩夢。」
  
  只是夢。
  
  她朝李固伸出手去。
  
  但是,觸不到他。
  
  尖銳的疼痛讓她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沒有李固。
  
  她的手指按在黑色的牆磚上。
  
  她茫然的看著四周,週身的疼痛都甦醒過來,阿福終於想起來所有事情。
  
  她望著外面,四周狹窄而昏暗,身下是一張污糟的墊著些亂草的鋪,三面是牆,另一面是粗的柵牢。
  
  她的手很疼,疼的鑽心。頭還昏昏沉沉的,彷彿灌注了許多的水泥,沉甸甸的痛。
  
  身上的飾物都不在了,外衣也破了,髒了。
  
  李固呢?他在哪裡?
  
  他是死是活?
  
  她在黑暗裡靜靜的坐著,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阿福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她曾經來過一次,這裡是內府的地牢,她來看過當時的麗夫人。
  
  疼痛與寒冷讓她一點力氣也沒有,阿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不知道外面怎麼樣。她抱著膝坐在角落裡,沒有再流淚。
  
  也許那個時候淚都流完了。
  
  流淚一點用處也沒有。
  
  四周並不怎麼安靜,阿福可以聽見一點細細,窸窸窣窣的聲音。
  
  起先她以為是老鼠。阿福並不怕老鼠。
  
  但後來聽起來不像。
  
  似乎還有低低的呻吟聲,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是了,這裡應該還關了別的人。被關在這裡不止她一個。
  
  李固呢?他在不在這裡?
  
  阿福陡然生出力氣,撐著自己,慢慢爬起來,移到柵欄邊。她朝左右看看,走道裡十分昏暗,柵欄外面是一堵石牆,左右看不清楚。
  
  她試探著問:「有……人嗎?」聲音異常幹啞難聽。阿福抿了下嘴,乾嚥了口唾沫,又問了聲:「有誰在?」
  
  沒人應聲,連剛才那細微的聲響也聽不到了。
  
  阿福不肯放棄,她又喚了幾聲,後來脫下腳上僅存的一隻鞋,試著敲擊柵欄,嗒嗒,嗒嗒的聲音在這空寂的地方迴響,可是,一直沒有應答聲。
  
  阿福頭痛欲裂,靠著柵欄喘了一會兒,正想再敲幾下,忽然聽見了腳步響。
  
  腳步聲輕捷,人很快來到了她面前。
  
  阿福茫然的抬頭,眨了兩下眼,才看清楚眼前站的是誰。
  
  「劉潤?」
  
  劉潤在柵欄前半跪下來,低聲的很快的問:「你怎麼樣?」
  
  阿福隔著柵欄伸出手抓住他:「王爺他怎麼樣了麼?他……」還活著嗎?
  
  「王爺只是受了輕傷,太后讓人把他送到長直殿去了,皇上現在也在那裡。」
  
  阿福就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忽然間鬆弛下來,整個人就癱下去。
  
  劉潤抓著她的手,一眼就看見那掀翻了卡斷的指甲,血已經凝固,指頭腫脹,十指連心,傷成這樣可以想見會有多疼,可阿福竟然好像沒注意到自己的手傷一樣,剛才還那樣用力的抓住他。
  
  阿福在心裡反覆念叨,他沒死,謝天謝地。
  
  謝天謝地,他活著。
  
  若是能一命換一命,阿福鐵願意拿自己的命換他的。
  
  當時雖然並不畏懼,可是現在卻覺得後怕起來。若是,這世上從此沒有他……在德福宮裡,他真不該那樣衝動,他應該答應太后……
  
  阿福腦子裡充滿了這種混亂的矛盾的想法。她就是這種個性,事情發生時不怕,事後才怕。如果現在再來一次,太后還讓他選擇,阿福一定會讓他選擇那位王姑娘——那樣,他可以活下去。
  
  一起死,似乎不難。
  
  可是,若能一起活下去……
  
  如果他不在,阿福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還活著……活著就好……
  
  這就好。
  
  劉潤低聲說:「你忍著些。」
  
  他托著阿福的手,動作極快的將斷甲從阿福指上拔了下來。
  
  阿福疼的冷汗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劉潤摸出藥粉咬開瓶塞迅速給她撒上,又撕了襯衣上的布給她把手裹了起來,整個動作又輕又快又穩,一氣呵成,等阿福痛的緩過一點來,手已經包好了。
  
  「還有沒有傷?」
  
  阿福低聲說:「頭疼,好像……沒有別的傷了。你怎麼進來的?外頭如何了?王府怎麼樣?現在什麼時辰了?」
  
  她一下子問了好幾句,劉潤低聲說:「王府沒事,我在外面一直找機會,天黑了次啊進來。時間很短我不能多待!我會托人照應你,你不要開口,也不要胡思亂想,有機會的話我替你給王爺傳話。太后一時不會動手,你們還暫時可保平安。」
  
  他來的快去的也快,講完了話,如來時一般匆匆而去。
  
  阿福閉了一下眼又睜開,眼前空落落的,要不是手上的傷被裹好了,她幾乎要以為剛才劉潤其實不曾出現過。
  
  不過,李固活著!
  
  阿福靠著牆笑,低低的笑聲又變成了壓抑的哭聲。
  
  她捂著嘴,雖然眼淚沒有用處,可是這時候她也不想止住。
  
  什麼是愛?
  
  愛就是讓你哭又讓你笑,讓你不畏懼死亡又讓你留戀生命的奇怪東西。
  
  不久有飯送來,老朽的宦官穿著灰色袍子,似乎比死人只多一口氣,默默的把兩個粗饃和一碗水放在柵欄邊。阿福這才覺得自己是餓了。她新捧起碗喝水,然後才掰開粗饃往嘴裡填。
  
  很硬,不知道這饃有多久了,阿福把饃放水裡浸一下,再咬果然容易多了。
  
  遠遠的忽然傳來一聲脆響,像是打脆了東西,一個女人的聲音喝罵:「你們這些該殺的狗奴才竟然給我吃這種東西!你們且等著,將來我……」
  
  她的聲音阿福不熟,想來,應該是哪位美人中的一個。
  
  阿福把兩個饃都塞進肚裡,飢餓的感覺被趕走了,但是冷硬的東西扎扎咯咯的,阿福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按揉胃部——才過了這麼些天好日子,身體腸胃就嬌貴了,吃點粗的冷的就受不住。
  
  剛才那個老宦官又來把碗收走。
  
  阿福靠著牆,把草鋪上那張破被拉起來蓋在身上。
  
  她在想李固。
  
  不知道他傷勢如何,不知道他有沒有東西吃……
  
  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再見。
  
  眼前一片黑暗,阿福什麼也看不到。
  
  明天,會如何呢?
  
  他們還有沒有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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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8:04
正文 五十一 柳暗花明

  阿福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全然沒了時間的概念。如果來送飯的人也按著平時用餐的時候一日送兩次的話,那麼倒是可以由此判斷時間。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送來了一條被子一件夾棉青布外衫,都是布的,卻乾乾淨淨摸起來也柔軟,疊的整齊的放在柵欄裡側的陰影裡,阿福知道憑自己是沒這個待遇的,一定是劉潤托了人在照應她。阿福把身上那件撕壞的外衫換下來,把這件青布的穿上,她髮髻散了,耳墜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幸而頸間那顆明珠還在。阿福不敢再戴著它,摸索著用那件換下的外衫撕下一點布來,把明珠包起來也掖了起來。那人再來送飯的時候,阿福悄聲說:「勞煩了,有針線麼?」
  
  那老宦官彷彿沒聽見,放下碗就走了。等到來收碗的時候,阿福看見他袖口一抖,一枚針和一團線掉在柵欄裡頭。
  
  那人收了碗走了,阿福把針線撿起來,先把那撕掉了袖的破衣衫另一隻袖也拆下來,改成了一件無袖的長衫,又把那顆明珠夾了布縫在裡衣上。她的針線做的好,就算手指受了傷,還是很快就把珠子縫起,衣裳也改好了。
  
  她心裡記掛著李固,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雖然劉潤說是輕傷,但是輕傷倘若不能好好治,那也是要命的!
  
  還有,太后絕不會嚥下這口氣,昨天那明著是發落她,其實誰不知道她針對的是李固呢?
  
  阿福自己並不覺得懼怕,被剝去了淑人的品級也好,被杖責或是罰去勞役也沒有什麼。她只是擔心李固……
  
  阿福想著太后必然會發落她,可是她數著日子,在內府她已經關了三天,外面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個老宦官從來不吱聲,劉潤也沒有再來,阿福度日如年,心裡各種猜測冒出來又被她自己一個一個否決掉。焦躁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面埋怨劉潤為什麼不再來,一面急急的盼著他來。他來了,能帶來李固的消息。
  
  還有,王府如何了?太后會不會……也不放過李信?殺害李氏皇嗣雖然不至於,但是若是太后把李信也挾進宮來的話,又或是,王家的人有什麼擅動……
  
  這種憂思與苦悶的日子裡,阿福實在覺得胸口憋悶就去想啊謝高興的甜蜜的事情。
  
  想她還沒嫁李固時,當宮女,過的悠閒的日子,幫他做衣服,做鞋襪……說起來,從成親到現在,她就給李固做了兩件汗衫……
  
  一遍一遍回想那些事情,不這樣做的話,阿福覺得自己會在這裡發瘋。
  
  她在牆壁上劃記號數日子,一直數到第八天上,都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太后竟然不想發作他們了嗎?
  
  還是,還是李固他……他傷勢轉重,已經不好了,所以太后才不再理會她這個小蝦米?
  
  等牆上的標記劃到第十二豎,阿福緩緩歎了一口氣。
  
  坐困愁城是什麼意思,她現在明白了。
  
  冬天已經來了,被囚在這裡的艱困寒冷卻不是她愁鬱的原因。
  
  說來也奇怪,不但沒人來理會她,就是一同關在這裡的其他人,雖然阿福不曾見過,牢間之間隔得也遠,但是似乎也沒聽到旁人有什麼動靜。
  
  她想了又想,天氣一寒,這裡又陰暗沒有別的光亮,她披著被子窩在牆角邊,正有些迷迷糊糊的,忽然間想到一個可能。
  
  太后不是不理會這些人,可能是沒有空。
  
  是忙什麼事?好事還是壞事?
  
  太后的好事對這裡關著的人來說就意味著無法翻身的大壞事。而如果太后遇到了糟心的棘手的事,對這裡的人來說就是好事。
  
  不管是哪種可能,現在這種局面都是暫時的。
  
  只是,不知道事情到什麼時候才有個端倪。
  
  她靠著牆迷迷糊糊的,想著醒了吃的早飯,迷糊了一會兒又吃下晌那一餐,再接著便又醒醒睡睡,人都快睡糊塗了。可是在這個地方不睡覺又能做什麼?牢中雖然吹不進風,卻有一股陰寒氣,阿福整天包著被子才覺得暖和,自己覺得多半是老不動彈的關係。她的手指上傷口已經癒合,但是指甲卻不是一天兩天能長出來的。
  
  她做過許多個夢,有的好,有的卻依舊令人心悸。許多夢一睜眼就忘了,阿福在睜開前的時候,只記得自己在夢裡見著李固了,可是夢裡的情形卻全都說不上來。
  
  她一會兒又醒一會兒,忽然聽到腳步聲響越來越近,朝著這邊來了。
  
  阿福直起身轉頭朝外看,柵欄外已經站了一人,穿著藍色袍服,端著一盞燈,臉上有個淺淺微笑,不是劉潤是誰?
  
  阿福心中一喜,扶著牆站了起來,劉潤卻朝旁邊讓了一下,露出站在他身後人。
  
  「阿固!」
  
  阿福撲到柵欄前,手伸了出去,李固的手也伸了過來,隔著一道柵門,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阿福只覺得胸口擠得滿滿的,有無數句話想說,可最後卻只顫聲問:「你……傷好了吧?」
  
  「好了,都好了!」李固緊緊抿著唇,他向來外柔內剛,可是嘴角微微揚起來,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兩滴熱燙的淚滾落下來,滴落在阿福的手指上:「阿福……」
  
  阿福努力微笑,可是她一點不比李固堅持,淚珠撲簌簌的掉。
  
  兩個人都在努力忍耐,劉潤在一旁不作聲,只招了一下手,一個宦官過來,將那牢門打開。
  
  李固竟然沒想到讓阿福出來,反而自己一步跨了進去。
  
  他的懷抱仍然是那樣溫暖,阿福扶著他的肩膀,只覺得全身力氣一下子被抽空了,身體軟綿綿的靠著他,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眼淚淌的又急又多,一轉眼就打濕了他的肩膀。
  
  阿福無聲飲泣,心中狂喜與悲辛交感雜集,逼得她還是沒能守住聲,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李固緊緊抱著她,就像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一樣,他沒說話,阿福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也在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阿福胡亂抹了兩下臉,伸手撫上李固的臉頰:「你瘦了。」

  「嗯。」李固抱著她沒鬆手。
  
  「那天受的傷,好了嗎?還疼嗎?」
  
  「已經好了,都是皮外傷。」
  
  劉潤輕聲說:「王爺,淑人,請先出來再說話吧,這裡寒氣重,淑人也得好好整理一下。」
  
  他一句話提醒了阿福。
  
  真糟!
  
  她現在可是真不能見人。雖然頭髮她梳的整整齊齊,可是好些天沒洗頭洗澡了,早晚能擦一把臉漱一下口就不錯了,自己都能聞得到身上一股酸腐氣。
  
  一句話提醒了兩個人,站在牢裡敘話可真不是個合適的地方。
  
  李固攬著她的腰:「走,先出去再說。」
  
  阿福猶自有些不自信:「我……能出去了?」
  
  「出來吧。」劉潤聲音不大:「先回太平殿去,有話慢慢再說。」
  
  從屋裡出來的一刻,阿福本能的瞇起了眼。
  
  多日沒有見著太陽,乍一離了地底,只覺得陽光像刀子一樣刺的人睜不開眼。她站定了,手捂著眼,可能是剛才流淚流的,再加上現在陽光刺眼,眼睛酸疼發熱,怎麼也睜不開。
  
  定了定神,慢慢的走過夾道,阿福覺得很恍惚,連吹在臉上的風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她這不是做夢吧?就像她時時在夢中見到李固那樣……這也是個夢。
  
  要進太平殿的西側門的時候,阿福忍不住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絲——疼!
  
  不是做夢。
  
  李固眼睛不便看不到,劉潤卻看的一清二楚,朝她搖了搖頭,阿福覺得有點難為情,劉潤推開門:「走吧。」
  
  太平殿裡一切如舊,庭院深遠,宮室連綿。只是往來行走其間的宮人宦官現在卻並不見蹤影,到處都靜悄悄的。
  
  李固拉著阿福的手,兩個人坐在一起,劉潤輕聲說:「我去吩咐人備熱水,夫人先梳洗一下,沐浴過再用飯。」
  
  阿福點點頭,劉潤便退了下去。
  
  他一走,阿福就上手來扒李固的衣裳,李固又是訝異有事好笑:「你這是做什麼?」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說:「真這麼想我,也得進房去關上門啊。」
  
  阿福要瞪他也是白瞪,反正他也看不見。
  
  「我看看你的傷。」
  
  那天在德福宮,血都濺到了她的臉上,阿福才不信這麼幾天就能把傷全養好了。
  
  李固很配合她,衣襟敞開來,阿福就看見一道鮮明的紅疤,不過剛剛收口不久的樣子,離完全癒合還早著呢!這可不是她上輩子那種時代,外傷縫針易好,這個時代不過是有些藥膏藥粉加藥湯,這傷口這樣長自然不易好。
  
  阿福怔怔的看,手伸過去,輕輕觸了一下:「還疼麼?」
  
  「已經不疼了。」李固聽出阿福聲音發顫,恐怕她再哭,低聲說:「挺涼的,你還要把我晾多久啊?」
  
  阿福實在很想捶他,不過捶他之前當然先得替他把衣裳穿好。她低頭替他攏上衣襟繫上衣帶:「事情……怎麼樣了?」
  
  李固笑著說:「沒咱們什麼事兒,你不用擔心,我答應過你,決不另娶!」
  
  誰問他這個!
  
  阿福雖然知道他是故意打岔想讓她輕鬆,還是忍不住伸過手去,在他腰上重重擰了一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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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8:22
正文 五十一 柳暗花明 二

  洗澡時也沒有別人過來服侍,李固親自挽起袖子,雖然搓背的時候手——難免偏到別處去揩揩油,舀水洗頭的時候又總是舀偏,可是服侍人和被服侍的那個從頭笑到了尾,一點都沒覺得不方便。阿福從頭到腳想了個徹底,洗完了頭髮散發出一股清新的皂香,不要說別人聞著怎麼樣了,就是自己,也覺得整個人一下子輕盈。
  
  等阿福腳都泡皺了從裡屋出來,外面擺了一大桌吃食,香的阿福覺得自己喉嚨裡有隻手,正急不可待的要把所有食物全拽到肚裡去!
  
  阿福只了一驚,難道這麼些天的冷飯硬饃的吃下來,人竟然得了饞癆了?
  
  阿福以前就聽說過饞癆這種病,不是形容人嘴饞,而是的確是一種病,見了吃的簡直像沒命一樣的往嘴裡猛填猛塞,連嚼都顧不上嚼,那好像是和自己有仇一樣不把自己噎死絕不罷休。據那些人形容,也不是自己想吃,而是覺得喉嚨自己會往下吸,往下拉一樣,東西一進嘴,自己就滑下喉嚨裡,根本不關自己的事。
  
  「我也還沒吃,咱們一塊兒吃吧。」
  
  阿福不等他說完,穩穩的朝那兒一坐,抓著糕餅就往嘴裡填。這一頓好吃啊,猶如狂風捲殘雲,李固才不過摸著碗端起粥來喝著兩口,聽著阿福吃的快,輕聲說了句:「慢些吃,小心噎到,喝口稀的。」
  
  阿福哪裡顧得上說話,她現在覺得聽說的那話極有道理,不是她自己想吃,而是她肚子裡彷彿有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一樣,有著巨大的吸力,那種恐怖的空虛和急切的饞餓感覺,讓阿福什麼都顧不上。要是平時吃東西,她自然先顧著李固李信,他們吃的差不多阿福才能放下心填自己的肚子。李固雖然瞧不見,可是阿福動作那麼急那麼快,碰的碗兒盞兒都叮噹的響,他的臉色越來越詫異,隨即心中卻跟著酸楚起來。
  
  這幾天為了宮裡不太平,他聽了劉潤幾人的勸,內府雖然苦,可是相比外頭卻太平多了,現在誰也顧不上那頭,與其出來了涉險,倒不如在裡安全。可是那裡頭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吃也沒有的吃,穿也沒得穿。剛才下去一遭,出來了半天還是覺得身上陰冷陰冷的。他本來也不覺得餓,現在更是覺得滿腹心酸憐惜歉疚,一點東西也塞不下。
  
  阿福終於停下手來,結結實實打了個飽嗝,抬眼一看桌,面前靠她近的幾個碟子竟然都空空的盤裡只剩下一點點食物殘渣了。阿福給嚇了一跳,一時竟然難以相信這些東西全是自己吃下去的,而且看著空盤子,阿福竟然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剛才都吃了些什麼,那些東西都是什麼味道。
  
  李固的手輕輕按在她手背上:「這些天,太苦了你了。」
  
  「也不是……」
  
  雖然說吃的不好,可是也沒餓到哪裡去。一日兩餐,還是勉強能吃個飽的,決不至於餓成這樣。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有時候年景不好,藝壇兩頓還不能保證全是乾的呢。那也沒見什麼時候餓成這樣過啊。
  
  她抹了抹嘴,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一個嗝,一邊訝異,一邊難為情:「呃,這些東西,都是我吃的?」
  
  李固握著她的手,只覺得她手軟的像團棉花,他自己心裡也軟的像棉花一樣:「夠不夠?再讓他們端些來。」
  
  「不用不用,夠了夠了。」
  
  阿福又喝了滿滿一碗的香米粥,才算了結了這頓早飯。站起來走路的時候,覺得自己結實的像只河馬——不,簡直像只大象!每一步下去都結結實實的,阿福甚至覺得自己都聽見砰砰的腳步聲響了。
  
  她摸摸漲滿的肚子,呃,還有小肚子。
  
  在牢裡待了這些天,倒是沒減點膘。
  
  她瞄了李固一眼,好在這個丈夫不在乎她體態無核,她瘦成趙飛燕也好,胖成楊玉環也好,對他來講,都一樣!嗯,也有不一樣的地方,李固說她身上軟軟的肉乎乎的更舒服……可見胖一些也沒什麼大不了。
  
  阿福放下心事,不過,腰間的繫帶,卻覺得勒的緊了,悄悄的又放寬了一些。
  
  熱熱的洗了澡,又吃了熱飯,阿福覺得額前頸後都微微的冒汗,披了件斗篷和李固坐在亭子裡,聽他一一講述這些天的經歷。
  
  李固怕她擔心,避重就輕,一點沒提自己的傷勢,還有被囚禁時的憂急,把那些一句話帶過去,便說起皇上調集三地三軍勤王,定山軍統領朱承道被副將所殺,餘人不再聽王系子弟調派,並未大動刀兵便將京城重奪了回來。王濱等人被擒,餘人或有反抗被殺,還有幾個漏網逃走的正在緝捕。
  
  「那宮裡呢?太后……」
  
  李固頓了一下:「我與父皇脫困之後,太后現在暫居在秋瑞堂……」
  
  秋瑞堂,那不是冷宮麼?
  
  雖然有個瑞字,可是那裡一般住的都是前朝的一些舊宮人,還有犯錯被黜的宮人美人,那種地方雖然阿福未曾去過,但那裡的境況卻也能猜測出幾分來。
  
  「其他人呢?我們府裡呢?」
  
  「府裡沒事,定山軍雖然有一小股在城中作亂,不過只是在城東,內城沒有什麼。」
  
  李固說:「其實父皇對王家……嗯,早有提防,只是沒料到太后與王濱下手奇快,定山軍又是奇兵突至,你放心,現在沒有事了。」
  
  阿福怔了一會兒,低聲說:「我總覺得,挺恍惚的,老怕這是個夢。」
  
  「沒事。」李固輕輕摟住她,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阿福靠在他肩膀上,絮絮叨叨語無倫次:「我不是害怕……不,其實是害怕。我怕和你天人永隔,再也不能見到。當時在德福宮裡,我一點兒不怕,我覺得,咱們要是一塊兒死了,那也沒什麼,那樣也挺好。後來再想,我就後悔了。我情願你向太后屈服,我情願我被關起來,被杖責……只要你沒受傷,你不要死……」
  
  李固的唇貼在她的耳邊:「看來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
  
  阿福微微抬起頭,李固說:「我事後也後悔了。當時面對太后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多想,可是後來心裡那樣難過。我不後悔自己會死,我雖然沒有大出息,可我決不會向亂臣賊子低頭屈從。但是我一個要氣節風骨堅持,那都沒事。可我還有一個你。因為我而讓你跟著受苦受罪,卻只是為了成全我自己……」
  
  「胡說。」
  
  阿福的手指輕輕擱在他的唇邊:「什麼叫成全你自己?你不肯聽太后的,另娶她家的女兒,我很高興的。」
  
  李固不再說話,只是握著阿福伸到唇邊來的那隻手,輕輕的,一根根吻過她的指尖指腹。
  
  日頭漸漸移了方向,照在兩個人身上,那樣淺淺的金色,照的人身上發暖,心中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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