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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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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6:50
正文 六十九 暑熱一

  滿月那天阿福終於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感覺身上搓下來的泥沒有一擔也有三斤。滿月宴席那天一早莊上便賓客盈門,阿福聽著車馬喧囂聲,覺得朱氏那句話真沒有說錯,的確是富在深山有遠親。別說他們住在山邊,就算搬到海島上去,大概這個滿月宴也會辦的如今天一樣熱鬧非凡。
  
  洗完澡洗完頭阿福覺得整個人輕了十來斤,穿衣時又費了些難——恐怕不合身。結果一套上,阿福發現——胸部變緊了,腰部卻變鬆了。一品夫人的衣裳到現在還是沒有,幸好頭面首飾不缺。阿福今天也只需要露一面,男賓在外頭,楊夫人在西院招待女眷,阿福要做的只是抱著兒子在兩個地方都露個面就成。
  
  阿福從做了夫人之後,還是頭一次在眾人面前露臉。她抱著兒子剛從後堂出來,前面幾百雙眼睛刷的一下全掃過來,阿福微微有些不自在,刻意放慢了步子走路。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探尋,有估量……還有許多複雜不明的,無法判斷的意味。
  
  皇上的聖旨到了,駢三驪四,阿福和李固跪著接旨,剛滿月的兒子也被楊夫人抱在懷中跪聽。廳裡院裡的人無不肅然跪拜,宣過旨之後,皇帝的滿月禮也一樣樣的抬進來讓人過目,四周的人嘖嘖稱讚,小聲談論那珊瑚如何,如意又怎樣。其他人一都備了禮,玉夫人送了全套金器和布匹,李馨也有禮物送來,是一套白玉的長命鎖和富貴鐲。王美人送的要雅的多,是名筆名硯名墨名紙這些東西。
  
  來的女眷中阿福幾乎一個都不認識,楊夫人熱情招徠,向阿福介紹,這是某侯夫人,這是某誥命夫人。但凡來的,個個都得向阿福行禮,順便誇誇孩子。又是天庭飽滿,又是眉清目秀,又是命格不凡,又是前途遠大,阿福笑的嘴酸,好不容易楊夫人幫她解圍,說了句:「小世子該餵奶了吧?」阿福才得以從那些人的熱情包夾中退場,臉上身上都出了汗。
  
  瑞雲也有點狼狽,剛才人太擁護,她的鞋差點被人踩掉,袖子也給扯歪了。日頭很毒,曬在地下白花花的,人一多,更顯得熱。
  
  「夫人真走的及時,再不走啊,我看她們就該張口說訂娃娃親了。」
  
  阿福深以為然,對楊夫人說:「她們若是對您提起來,可千萬不要答應了。」
  
  楊夫人見慣這種場面,耐性極好,笑瞇瞇的說:「咱們小世子,將來必定有好前途好媳婦,今天這些人不過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哪裡配得上咱們。」
  
  瑞雲小聲說:「那些夫人們臉上的粉塗的厚極了,命服又是好幾曾的嚴實料子,一個個熱成那樣,倒是得讓廚房預備解暑湯,香雪茶,涼巾帕這些東西,省的一時要用時手忙腳亂沒處抓尋。」
  
  楊夫人看看她:「瑞雲這丫頭倒是想的周到。」
  
  「哪兒是我想的。」瑞雲說:「早上夫人就說,今天天熱人多,得防備賓客中暑。」
  
  阿福差慶和去前面看李固的情形,想必不會比她輕鬆到哪兒去。但是那些人名為慶賀滿月而來,其實都是奔著李固來的——確切的說,是奔著成王這名頭來。慶和機靈的很,不多時就回來,說:「前面還好,韋詹事在張羅,王爺說一會兒就回來。」
  
  阿福累了一上午,連口水也沒顧上喝,瑞雲問她想吃什麼,阿福搖頭說:「素淡的——有鹹味兒就行。」
  
  瑞雲忍著笑去了,端來了麵條,澆著五色時蔬在上頭,紅綠黃白紫的菜丁看起來五色繽紛,吃起來更是清爽可口。
  
  「廚房就這個最多,我讓他們撈了條麵條來,配上素澆頭。夫人要覺得合口,就多吃些。」
  
  阿福先餵了孩子,然後自己吃麵。不知是太久沒吃著正常的東西了,還是因為今天實在太累太餓,吃了一碗不夠,又添了一碗。
  
  「咦?你已經吃上了?」
  
  阿福起身扶李固在桌邊坐下:「累不累?」她聞到一點酒氣:「喝了多少酒?」
  
  「只喝了三杯。」李固揉揉額角:「天氣熱,喝一點就覺得頭暈。」
  
  阿福忙吩咐人端解酒湯來,預備擺飯。李固擺擺手:「不用那麼張羅,我沒有胃口,你吃的什麼?給我也來一份就得。」
  
  「素澆面。」阿福拿湯匙就舀了一勺自己碗裡的麵湯給他嘗。李固品了品:「唔,清淡可口,一點不膩。」
  
  「那給你也盛麵條吧。」
  
  李固握著她的手:「兒子呢?」
  
  「在裡屋,睡了。」
  
  阿福瞅著屋裡沒人的空檔,輕輕湊過去在李固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快快的縮回來,就像初談戀愛怕人撞見的小姑娘一樣。李固先是怔了一下,然後臉慢慢的有點紅。紫玫和瑞雲端了麵條小菜進來。看著李固臉上發紅,還覺得是酒勁沖的,紫玫說:「回來沏盞濃茶就好了。」阿福別過臉兒去偷笑,李固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並不心虛一樣,在桌底下卻緊緊抓著阿福的手。兩個人的手心裡都有點汗,潮潮的,熱熱的握在一起。
  
  李固用完飯漱洗過,瑞雲她們都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他們良人,兒子在一旁睡的極踏實,多半今天上午抱去見人,他也覺得累。
  
  夫妻兩個好久沒親近了,阿福胸口有些麻麻的癢,知道是脹奶,想脫開身去把衣裳換了,李固卻沒有鬆手。
  
  阿福沒擦脂粉,身上的氣息帶著淡淡的清香,李固低聲問:「你頭上擦的什麼?」
  
  「哪有擦什麼……」阿福想了想:「是了,梳頭時用的水裡泡著茉莉花兒。」
  
  李固微微笑著,低聲在她耳邊說:「好香。」
  
  兩個人簡單的很,可是聽起來卻讓人覺得跟千言萬語一樣,什麼意思都有了。
  
  他的氣息熱熱吹在耳朵上,阿福半邊身體發酥發軟,李固又問了句什麼,她沒有聽清。
  
  「這會兒……行麼……嗯?」
  
  阿福有點結巴,臉上燙燙的熱:「常醫官說,說……」
  
  「說什麼?」
  
  阿福閉緊了嘴,不吭聲。
  
  李固過了片刻就明白過來,唇落下來在阿福唇上輕輕一觸,接著整個人也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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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7:08
正文 六十九 暑熱二

  阿福是頭一次來東苑。
  
  在她印象中東苑滄桑破舊,再想像的誇張點,大概快牆頹屋傾了。
  
  其實全然不是。
  
  東苑的確沒有皇宮那樣金碧輝煌。但畢竟是前朝遺宮,佔地一點都不小,宮中的玉液池是和繁河水相通的。
  
  雖然後來修繕過幾次,但整體的牆,棟,房,梁,簷,還都是古舊的前朝樣式,阿福倒覺得這種不張揚不奢侈的風格好,比較之下,京城的皇宮就顯得偏於浮華。
  
  等到了近處,就看得出來的確是陳舊滄桑了,就算新上漆,整過牆幔過地,那種陳舊感是骨子裡的,蓋不掉,刷不走。
  
  張氏抱著李信,這孩子很有志氣,和小侄子一比,他是奶娃娃要人抱,自己是叔叔,是大人,要和李固一樣自己走。楊夫人跟著,懷裡抱著李譽——他的小名還是變成了小月亮,沒法子,李固堅持己見,非認為阿福就中意這名字,不顧她後來再三解釋說自己隨口喊喊並不是有心,李固就說:「隨口喊的,才正是自己中意的呢。這名字有什麼不好的?小月亮小月亮,挺好的。」
  
  阿福回過神,他們站在知易宮外,高正官從裡面迎出來,笑著向李固阿福行了禮:「成王爺,夫人,小世子,快進去吧,皇上可念叨了好幾次哪。」
  
  阿福的裙擺有些長,走路的時候不得不多加小心。李信看著大人們屏息肅容,也跟著乖巧起來,唯一不受影響的就是那位呼呼大睡的月亮小朋友,讓他這個年紀就學會對皇帝畢恭畢敬,也著實有些太困難。
  
  知易宮的宮室顯得敞亮,雖然裡面也有一種陳舊的氣息在靜靜瀰漫。
  
  皇帝在偏殿見他們,阿福與李固拜了下去,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起來吧,來,孩子讓我瞧瞧——這還是我頭一個孫子呢。」
  
  楊夫人將孩子交予阿福,阿福再走到皇帝身旁。
  
  她頭一次離皇帝這麼近。
  
  這個人看起來年紀一點也不大,不像有李固這麼大的兒子,孫子都抱上了。他是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李固的相貌和他不相像,他的輪廓更剛硬,李固的要柔和的多。
  
  小月亮睡的很踏實,小臉紅撲撲嫩生生的,眉毛疏淡,茸茸的頭髮很柔軟服帖,身上帶著一股甜甜的奶腥味兒。
  
  「這小子真壯實。」皇帝誇了一句。
  
  皇帝抱了一下就把孩子還給阿福——這已經是莫大的榮寵了,再抱下去不但別人會多想,阿福還擔心這個恐怕沒抱過孩子的男人會把月亮弄哭弄醒。
  
  不過一把孩子接回來阿福就大呼僥倖:托著小屁的手上感覺一熱——尿了。
  
  好在沒尿皇帝身上。
  
  高正官真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一看阿福的表情,就慇勤的過來:「夫人請隨我來。」
  
  阿福朝皇帝施禮告退,隨高正官出來,轉了兩個彎子,高正官推開一扇門:「夫人還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阿福毫不客氣:「麻煩高正官,我想要盆熱水。」
  
  熱水很快送來,還有熱茶與點心。楊夫人幫著阿福把尿布換了,阿福背過身,鬆開衣襟給兒子餵奶,楊夫人輕聲說:「夫人,中午怕是趕不回去。」
  
  「嗯。」
  
  「要不要跟高正官說聲,安排間房夫人好好休息一下?」
  
  「算了……」人生地不熟的,人也輕鬆不下來。
  
  楊夫人點點頭。也是,行宮的情形她們差不多兩眼一抹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福把衣襟攏上,兒子又沉沉的睡了。楊夫人走過去推開了窗子,一絲風吹進來,帳幔微微晃動,陽光照在窗上,桌上,明晃晃的讓人眼花。楊夫人沒動桌上的點心,把早上預備好的糕餅拿出來,阿福吃了一塊兒,喝了一點水。攬著兒子在榻上斜靠著養神,來的時候車子有些趕,阿福又久沒出過門了,覺得骨頭都顛的隱隱生疼。
  
  她剛瞇上眼,門忽然被推開了,楊夫人站起身來,進來那人穿著粉緞宮裝,笑靨如花,招呼了一聲:「楊夫人。」
  
  楊夫人笑著行個禮:「三公主來了。」又轉頭說:「夫人,三公主來了。」
  
  阿福要起來,李馨快步走到榻邊按著她:「別起了,今天趕路很辛苦吧?你才剛出月子。」她低下頭看阿福身畔的孩子,看的極入神,聲音很輕:「真可愛……嫂子,他像你多些,不過額頭和鼻子像我哥。」
  
  阿福聲音也低:「像我就成蒜頭鼻啦,可不好看。」
  
  「嫂子是福相,有什麼不好的。」李馨小聲開玩笑:「再說,我哥又看不見,你就是天仙也白搭嘛。」
  
  阿福怔了一下,李馨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點不妥,笑著捋了一下鬢邊的頭髮,直起身來。
  
  「你瘦了些。」
  
  「嗯……我住在後頭楓溪閣,也是老房子了,一颳風聽到屋頂房梁吱吱的響,真怕會塌下來。」
  
  李馨找話題的功夫不是白給的,以前在太后跟前,不管真真假假,總是最得意最能討好的一個,只要她肯,聊天是一件相當輕鬆愉快的事。
  
  海蘭跟著李馨過來的,與楊夫人別後重逢,兩個人在門外輕聲說話。楊夫人問她過的可習慣,海蘭說:「還好。行宮這邊人少,是非也少些……」海蘭壓低聲音說:「就是,王美人和玉夫人……總是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少看少說。」楊夫人從海蘭和海芳十歲進宮就一直將她們帶在身邊,要說不關心那是假的。可是宮中就是這樣,跟了不同的主子,自己將來的路就由不得自己了。
  
  海蘭點點頭。
  
  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說,楊夫人也沒有多問她什麼。
  
  畢竟不是從前了。
  
  李馨正和阿福聊的開心:「窗子後頭有一片園子地,雖然說是雜草清過了,可是前天居然讓我看到一株香瓜,結的小香瓜跟指肚那麼大,青青的,我想等著它熟了摘下來吃,又怕先有地鼠來啃了去,也沒有什麼辦法。」
  
  阿福拍哄著兒子,小聲說:「養貓。」
  
  李馨點點頭:「真的,我倒沒想過。回來就讓人找隻貓來養。」
  
  門外宮女傳報:「玉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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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7:33
正文 六十九 暑熱三

  通報時玉夫人已經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玉白色織錦宮裝,容顏清減,彷彿弱不勝衣,走動間衣裙上的銀色蓮花紋若隱若現,那種清雅含蓄的風情仍如少女。頭上也並沒有梳繁複的宮髻,她往李馨身邊一站,倒比李馨還顯得清純。
  
  「玉夫人。」阿福站起身來,她只行半禮。
  
  「見過夫人。」李馨也向她見了禮。
  
  「啊,快別多禮,可別把孩子弄醒了。」玉夫人笑盈盈的走過來,也如李馨剛才一般俯身瞧孩子,不過她停頓的時間比李馨要長,看著孩子可愛的睡顏,目光有些移不開似的:「他可真漂亮。」
  
  玉夫人自己不久前曾經失去一個孩子,或許因為這樣,她看著新生的嬰兒,心情格外與別人不同。
  
  阿福一想到這位綺年玉貌的玉夫人和李馨相差不到兩歲,而已經是自己兒子的祖母輩,心裡就覺得一陣膈應,怎麼也舒坦不起來。
  
  阿福說:「夫人請坐,勞您來探望實在不敢當。」
  
  「這是皇上的頭一個孫子啊,又是在這樣的時候……」
  
  一提到時局,屋裡悶下來。阿福拍著兒子,偶一抬頭,玉夫人正轉身吩咐她的宮女事情,李馨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有些……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李馨撥了一隻香蕉遞過來,阿福接了,她想告訴自己剛才是看錯。
  
  不過……
  
  阿福咬了一口香蕉,發覺看起來黃熟的黃蕉根本還生著,滿嘴都是澀味。
  
  「院子裡花開的極好,咱們出去說話吧,省的在屋裡擾了小世子安睡。」
  
  阿福將襁褓攏了下,楊夫人過來看護,阿福便站了起來。
  
  庭院裡的樹下有石桌石椅,雖然是暑天,還是體貼的墊了錦墊。李馨擺擺手:「我不用那個,坐的怪熱的。嫂子你還是墊著吧,剛出月子,還是當心些好。」
  
  玉夫人那身衣裳到了陽光下更顯得光華燦爛,晶瑩皎潔有如水晶,衣袂飄飄,就是丹青妙手也繪不出這時候她的美。
  
  阿福遙遙望著,太陽正好,她只覺得心中微微發冷。
  
  玉夫人的美貌絕對可以傾國傾城,毫不誇張。
  
  只是,讓人覺得,很難捉摸,很難接近。
  
  李馨問阿福:「怎麼沒尋個奶娘照料世子?你自己奶孩子?」
  
  阿福點點頭:「外面亂過,好的奶娘不好尋,尋來的人也不放心。自己的孩子自己帶著,也親近。」
  
  李馨點頭說:「雖然不太合體統,不過現在確實不比平常時候。」頓了一下,李馨問:「你們什麼時候搬回京城?」
  
  「在城外住的習慣了,我都沒想過想回去。住山邊很好,早上可以聽到各種鳥兒啼鳴,山間的晨霧被吹來吹去的,太陽都升起來了還不散……」
  
  李馨露出懷念的表情:「是啊……那裡可真安靜。」
  
  阿福趁機說:「你也搬回來吧,跟皇上說一聲,咱們住一起不好麼?你不是也和你哥最合得來?住山莊裡可有多舒服自在,還有你弟弟你侄子陪著你——將來就算要嫁人,選擇上也自由得多不是?」
  
  她是真的希望李馨回來,可李馨出了一會兒神,還是對阿福搖了搖頭。
  
  阿福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沒再說話。
  
  四下裡靜悄悄的,庭院裡長著的不知是棵什麼樹,枝葉間開著細小的花朵,靜靜的落下來,在地下鋪了一層。
  
  外面又有人通報:「王美人來了。」
  
  阿福有些緊張,身體坐直了一些。
  
  李馨同情的看了阿福一眼,小聲說:「你今天清靜不了,誰讓我這侄子這樣招人愛呢?」
  
  阿福緊張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個。
  
  王美人……這個王美人……
  
  阿福曾經為她擔心了許久,可是再次見到她之後,阿福發現自己一點也沒有重逢的喜悅。
  
  在山上的師傅,和現在的王美人,明明是同一個人,但是阿福卻覺得她們完全是兩個人。
  
  王美人穿著一身亮紫色宮裝,這種顏色異常濃艷,一般人穿這顏色若是弄不好,會像是臃腫俗艷的大茄子一樣。
  
  可是王美人卻壓得住這顏色,整個人款款走來,彷彿行宮遠近盛開的大叢大叢的杜鵑花,茂盛,艷麗,舉止嫻靜,風貌楚楚。只這樣,一點都看不出她比玉夫人大了好些歲,阿福曾經揣測過她該是三十上下的人了,或許還要更大一些,可是這樣看,就與李馨阿福她們同樣,仍然是在最好的歲月年華。
  
  和她一比,玉夫人的那種傾城之貌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顯得脆弱虛浮起來,就算五官更精緻,可是風韻這東西真玄妙,形容不出,卻感覺分明。王美人的豐姿就像撲天匝地盛開的杜鵑花,讓那個人情不自禁的屏息凝神,說不出話來。
  
  阿福定定神,站了起來,與王美人相互見了半禮,王美人又向玉夫人見了禮,玉夫人笑盈盈的招呼:「王姐姐也來了?快坐吧,今天的茶好,姐姐可是來的巧了。」
  
  王美人微微一笑:「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呢。」
  
  她的話乍聽沒什麼,細品卻像是另有一種意味。她坐下來,宮女跪著替她理好裙擺。
  
  阿福越覺得這個人——很陌生。
  
  王美人問:「王爺與信殿下都不在?」
  
  阿福應了句:「皇上留下他和王爺,現在都在前殿。」
  
  「哦,想是皇上想念他們了,要多說會話。」王美人微微一笑:「小世子呢?」
  
  「睡了,讓人抱出來給您看看吧。」
  
  「讓他好好睡吧,小孩子睡的香才長的好。」
  
  阿福答話答的小心,比對著玉夫人時還要謹慎。
  
  也許是一種直覺。
  
  她覺得——王美人,比玉夫人還要危險的多。
  
  這不用講什麼理由,就是直覺。
  
  王美人端起茶來,淺淺的挨到唇邊,似是喝了,不過杯中的茶並不見少。
  
  只是一點淺淺的紅痕留在杯子邊上。
  
  阿福忽然想起從前。
  
  在山上的時候,她服侍著那個安靜的女子。
  
  在山上的她,唇上是不用胭脂的,所以杯上自然不會留下印痕。
  
  現在卻完全不同了。
  
  這種各自揣著心機裝和睦的日子,別說阿福過不來,就是作為旁觀者,她也覺得身上發寒心中發冷。
  
  無論是華貴的皇宮,還是這古舊的東苑裡,後宮的女人都是一樣的。
  
  看著李馨臉上明艷的笑容,阿福覺得鼻子有點酸。
  
  這就是她的選擇。
  
  時時刻刻,天天年年,不能鬆懈,不能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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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8:06
正文 七十 舊事一

  阿福有些後悔,怎麼也該先打聽一下行宮的情形再過來。現在表面上一團和氣,但是誰知道這一位美人一位夫人之間到底是如何的暗潮洶湧?
  
  果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阿福托辭說要回屋看孩子,李馨也跟著站起來:「這孩子我真是喜歡,怎麼看也不夠。嫂子,不如你們多住幾天吧?」
  
  阿福只說:「上了年紀的人常說,小孩子不要輕易換地方住。」
  
  「啊,真可惜。」李馨似有所指的說:「行宮太冷清了,嫂子,我覺得父皇也一定很想我哥和阿信,說不定會留你們住下的。」
  
  阿福在大太陽下居然打個寒戰,這不是沒可能的!
  
  可是,住這裡?阿福頓時覺得前路一片漆黑。
  
  「啊,我也只是說說。」李馨看她臉色不對,急忙解釋:「我哥已經開府了,就算父皇想他,也不是不方便見面,不會留他在宮中住的。不過,阿信……」
  
  阿福定定神,知道李馨說的有道理。
  
  當時把李馨交給他們照顧,並沒有什麼說法,不過是權宜之計。當時李信若不跟他們走,在後宮中只怕不明不白的就夭折了。
  
  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
  
  皇帝的兒子死的死丟的丟,居然只剩下眼前這兩個,一大一小。
  
  大的眼睛還不便,小的……
  
  阿福覺得有些揪心,要把李馨送回這吃人的宮廷裡來,她是一萬個不願意。
  
  這裡有誰真心疼愛他?能夠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滴水不漏的保護他?只怕皇帝越看重他,他越危險。
  
  兩人進了屋,小月亮李譽恰好又該換尿布了。
  
  阿福餵他奶的時候,這孩子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瞅阿福。
  
  李馨輕輕捏著他的小手玩:「真軟啊,好像沒骨頭。」
  
  楊夫人說:「小孩子嘛,都這樣兒的。到百天之後,就會硬實多了。」
  
  阿福輕聲問:「王美人……你知道多少啊?」
  
  李馨聲音也輕:「宮裡人的說法是,他天景十五年就應選進宮了——」
  
  「天景十五年?」詫異的是楊夫人。
  
  阿福轉頭看她,楊夫人忙告罪,阿福問:「十五年有什麼不同?」
  
  「也沒有什麼。」楊夫人說:「不過……先頭韋皇后,也是那年應選進宮的。」
  
  阿福怔了一下。
  
  李馨說:「我也聽說過,這麼說來,王美人實在是……比現在後宮裡的美人夫人們都……」
  
  阿福知道她想說什麼,王美人論起來只怕比那些人資歷都老。像後來的有地位的宣夫人瑞夫人麗夫人何美人她們……
  
  阿福難以相信,王美人和李固的母親竟然是同年進宮的人?那風情萬種的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已經……已經半老徐娘了。
  
  阿福有點出神,要是李固的母后還在,是不是,也是這樣年輕漂亮啊?孫子都有了,可肌膚是光潔晶瑩,眉目如畫,有如豆蔻年華的少女。
  
  可是,她既然進了宮,阿福又怎麼會在宮外見到她呢?她為什麼一個人生活在離山上?在阿福遇到她之前,她在哪裡?在做什麼?在與阿福分離之後,她又去了哪裡?又怎麼成了現在的模樣?
  
  李馨看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疑問:「楊夫人,您認識她嗎?按說,她要那麼早就進了宮,您該見過吧?」
  
  楊夫人搖搖頭:「我當時不過是普通宮人,待選進宮的良家子和官宦之女們見的並不多。後來我到韋皇后身邊伺候……可我的確從未見過這位王美人。」
  
  李馨好看的眉頭皺起來:「真奇怪,應該有人知道的……」
  
  是的,但是知道的人,也許早不在了,也許就在年前的動亂中死去了。
  
  現在行宮的人,多半對以前的掌故不清楚。
  
  靜了一下,李馨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的說:「我聽到他咽奶的咕咚聲了,吃的真帶勁兒。」
  
  「嗯,男孩子是這樣的。」
  
  李馨有些失神,阿福敏銳的發覺她必然是想起了弟弟李哲。
  
  「不知皇上會賜宴麼?」
  
  李馨回過神來:「要賜也是王兄和李信有份,我們不必。你餓了麼?餓了就傳飯了,反正行宮這邊吃的很亂,有人吃兩餐有人吃三餐,廚房總備著。」
  
  楊夫人往外看看:「玉夫人和王美人好像走了。」
  
  阿福也看,真走了。
  
  她本能的鬆了口氣。
  
  李馨說:「走了正好,咱們吃不用應付她們。嫂子,我們可有好久沒在一起吃過飯了,我時時想起你做的魚湯魚丸。」
  
  阿福也想起從前,只覺得那時的快樂有如一場盛夏的光影,迷幻,短暫,令人著迷。
  
  阿福讓人上前殿去打聽,回來時果然說,皇上賜宴成王和信皇子。
  
  飯菜擺上來,李馨吃完一碗飯還要再添,笑著說:「我好久沒吃這麼多了,今天倒覺得胃口好。」
  
  阿福倒不如平時吃的踏實,每樣菜嘗了一點點,吃了一碗飯。她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感覺到一種無法釋懷的緊張。
  
  李馨勸她歇一會兒中覺:「回來還要趕路回去,著實不近,路上又顛的很。」
  
  阿福搖搖頭:「睡不著。你呢?」
  
  「我也不睡,咱們多說會兒話吧。」屋裡沒有旁人,李馨低聲問:「我看你以前是認識王美人的?」
  
  阿福點點頭,這個事情她沒有瞞李固,也沒打算瞞著李馨。
  
  「我曾經在山上服侍一位道姑師傅,她姓王。」
  
  李馨詫異之後,出了會兒神:「她……你……」
  
  看樣子這事情實在讓人抓不著頭緒。
  
  「那會兒我什麼也沒多想,後來她有天離開再沒回來,我又進了宮,想不到會在這時這裡再見。」
  
  李馨搖搖頭:「這事情我對旁人不會說,嫂子你也別告訴旁人了,只怕……」
  
  「沒別人知道的。」
  
  「嗯。」李馨靠在涼榻一側,看著阿福:「嫂子,你變漂亮了。」
  
  「嗯?淨說好聽的。」
  
  「不是,真的。我以前聽人說,女人生完孩子,才是真正的女人了,這話真的不假。」
  
  阿福笑笑。
  
  李馨和她靠在一塊兒,小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和固皇兄親近,可是現在覺得嫂子更親。」
  
  阿福想,也許……雖然李馨不知道,可她們畢竟來自同一個世界啊。
  
  阿福曾想過要不要和李馨說破此事。
  
  不過,說不說,似乎也都不重要。
  
  遠遠的,宮院深處隱約傳來女子的歌聲,聽不真切。
  
  「庭陬有若榴,綠葉含丹榮。」
  
  阿福側頭傾聽,隨口問:「什麼人在唱?」
  
  李馨說:「怨女啊。」
  
  可不是麼,宮裡就是怨女多。
  
  「翠鳥時來集,振翼修形容。回顧生碧色,動搖揚縹青。幸脫虞人機,得親君子庭。馴心托君素,雌雄保百齡。」聲音似遠似近,庭院裡風吹的花葉沙沙作響,阿福怔怔的聽完,李馨打個呵欠:「唱的是鳥,又何嘗不是在說人。」
  
  是啊。
  
  鳥如此,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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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8:36
正文 七十 舊事二

  阿福也迷糊了一陣,感覺臉上有些微微的癢才醒了過來。
  
  李固坐在榻邊,手輕輕擱在她的額頭上。
  
  阿福一動,他就微笑了:「累不累?歇的好嗎?」
  
  「沒想睡的,不知怎麼睡著了。」阿福在他身上聞到淡淡酒氣:「喝酒了?」
  
  「沒喝多少,陪父皇。」
  
  李馨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阿福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兒子在她身旁睡的正香,小嘴邊有可疑的水漬——
  
  嘻,流口水。
  
  阿福靠著李固坐著,忽然想起一事:「阿信呢?阿信在哪裡?」
  
  李固感覺到她的惶然和情急:「別擔心,沒事兒的。他也睡了,就在西邊屋裡,他奶娘還有元慶守著呢。」
  
  阿福鬆了口氣,輕聲說:「我……剛才擔心,皇上是不是要把他留在這裡。」
  
  「父皇沒提這件事。」頓了一下,說:「就算……那也要他再大些,五歲,六歲,能讀書能懂點事才行。」
  
  看來皇帝也明白,把一個完全不會保護自己,別人欺負了也說不出來的孩子放在宮中,那真是唯恐他死的不夠早不夠快。
  
  那邊屋裡有聲音,沒一會兒元慶抱著李信過來了,小傢伙兒眼沒睜開,嘴裡嘟囔著:「嫂子……嫂子抱抱……」
  
  阿福把他接過來,元慶一頭是汗,不知是急的還是抱孩子過來熱的。
  
  阿福抱著哄了哄,李信又沉沉睡了,頭髮揉的亂團團的,衣襟也都散了。
  
  阿福把他放在兒子旁邊,叔侄兩個一起呼呼大睡。
  
  「真像兄弟倆。」
  
  「嗯。」
  
  阿福發覺自己是把李信當成了另一個孩子來疼的。
  
  李信的臉上已經可以看出極清秀的輪廓,真不愧是一代佳人麗夫人的兒子。
  
  阿福的聲音放的更輕:「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再過一會兒也可以,左右天黑時能到。」
  
  剛出來半天,她已經開始想家。
  
  是的,想家。
  
  山莊比城裡的王府更有家的感覺。那樣安靜,恬然,風靜靜的吹過,莊裡引了一條溪,原是為著賞景,阿福她們開了地之後,也用那水澆菜澆花。
  
  菜長的極好,自家種的東西,吃起來特別香。
  
  「那就走吧。」阿福不想在這裡多留。
  
  這座行宮,和皇宮一樣,帶著一種沉鬱的感覺。
  
  讓人覺得待的久了,就會被這裡同化,被這種郁氣淹沒。
  
  小李信和小李譽被人抱著,像小豬般都沒有醒。
  
  阿福他們出來時,高正官來相送,來時輕車簡從,去時卻多了好幾輛車,裝著各種賞賜之物。阿福抱著兒子上車,李固坐在她身側。
  
  車簾放下,馬蹄聲聲,馬鞭脆響,還有車輪軋軋的聲音,人們招呼著「讓道」「坐穩」,一片喧嚷。阿福靠在李固懷裡,低頭看兒子,小孩子八成聽力發育還沒完全,這樣吵,也不醒。車簾半掛著,透過垂紗可以看見兩旁的景色。如煙垂柳,火辣辣的杜鵑以及東苑高大宮牆都在向後退去。
  
  等那深色宮牆從視野中消息,阿福終於徹底的舒口氣。
  
  然後,李固似乎也放下了什麼包袱一樣,整個人也鬆懈下來。
  
  兩個人都有些為對方的表現詫異,然後阿福先笑了。
  
  李固發覺她在笑,肩膀輕抖,胸腔震顫。
  
  還有,身邊人心情愉悅時,就算他看不到,也能感覺到瀰漫在身周的輕鬆快樂。
  
  阿福有些自嘲的說:「真的輕鬆日子過慣了,到了規矩大的地方人就不自在。」
  
  李固握著她手:「我也是。」
  
  五十笑百步,夫妻倆都一樣。
  
  車子走的快,午後的陽光熾烈,車子走起來便能感覺到有風,車窗邊的紗簾飄動,遠望出去的景色因為那紗色的遮掩,時而清晰,時而朦朧。風吹來草木的氣息,青澀,自然,淳樸。遠遠的田野裡有勞作的人,看上去像一張畫裡畫出來的景致。
  
  「阿福。」
  
  「噯?」
  
  李固沒說話,只是偏過頭,唇輕輕在阿福的臉頰上蹭過。
  
  那微微的痕癢,一直觸動到人心底。
  
  他的氣息恬淡,這樣的溫柔。
  
  阿福忽然想起自己醒時的感覺。
  
  原來不是他的手的觸摸,而是……
  
  阿福微微仰起臉,唇輕印在他的下巴上。
  
  「唔,變硬了……」
  
  他們都在歲月裡改變。李固成長了,阿福也是一樣。
  
  阿福說:「今天和三公主一起用飯,她還誇我變漂亮了。」
  
  李固點頭說:「是啊。」
  
  「你又知道了?」阿福打趣他:「你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奉承。」
  
  「不用看,我也知道。」
  
  「對了,我們今天說起……王美人的事。她和……和母后是同一年進的宮呢。」
  
  李固凝神聽著,問:「與母后同年?」
  
  「是。」阿福小聲說:「還有說,她也是王家的遠親,但是她後來怎樣,沒人知道。也打聽不著她為什麼事隔多年又重出現在眾人眼前。」
  
  李固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這些事,你不要去沾上。」
  
  阿福能感覺到他的關切:「我知道。就是我們私下說一說,我也並沒有要刻意打聽。只是——你知道,我心裡總是放不下這事。到底,我和她是舊識。」
  
  李固安慰她兩句,眼微微瞇著,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馬車一路走的很是平穩,中間停下來一回,稍事歇息又再上路。太陽快要落下去,天邊映染成一片橘紅的霞彩緋色。這樣看出去,原野莽莽,天地平闊,弄人荷鋤相喚而歸,遠遠駐足遙望這支從大路上行過的車隊。
  
  這樣的寧靜,幾乎讓人忘記了一場動亂剛剛結束,而人們仍然未從苦難中掙扎脫身。
  
  遠處可見炊煙裊裊,隊伍前面有人喊了聲:「要到啦!大家加把勁兒。」
  
  後面的人哄然答應著,車子果然快了不少。
  
  阿福精神一振,李固笑著說:「不用急——還是你餓了?」
  
  真的餓了。
  
  今天在外頭沒像平時在家中一日吃幾次湯羹膳食,阿福的嘴和胃都養嬌了,李固笑話她:「這就是由儉入奢易。」
  
  「不是……」阿福臉有點紅,解釋說:「就是回家高興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嘛。」
  
  李固說:「正是。」
  
  終於回來了,哪裡都沒有在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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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 舊事三

  「山莊裡進了賊人?」阿福愕然,趕緊問:「有人受傷沒有?丟了什麼沒有?」
  
  「兩個莊丁一個僕婦被弄暈了,正房,王爺的書房,夫人起居的幾間屋子都給翻過……那賊人身手極好,被發現之後,還躍牆朝山上逃了。咱們的護衛人手不夠,追了半日,還是追丟了……」
  
  因為阿福他們今天出門,所以大部分人手都帶出去了,劉潤他們也都不在莊裡。
  
  就這麼巧讓人趁虛而入了?
  
  李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丟了什麼?」
  
  慶和臉色極怪:「什麼也沒丟……」
  
  李固攬著阿福:「我記得夫人房中有些擺件,還有首飾……」
  
  「是,可是瑞雲姑娘點了一下,夫人的東西都沒丟,其他的也沒少什麼,不過書房案上的那個如意被打碎了。」
  
  李固的臉色並沒顯得輕鬆。
  
  賊不要錢,說明事情更棘手。
  
  瑞雲紅著眼睛正收拾東西,阿福抱著兒子進屋。
  
  「夫人……」瑞雲眼淚汪汪的跪下了:「都是我的錯,我要不是在繡房待那麼久,也不會被賊人摸進屋裡……」
  
  阿福真想踢她一腳:「淨說胡話。幸好你不在屋裡,東西丟了就丟了,你要是在屋裡,賊人進來你擋得住?白送了小命兒。」
  
  紫玫在一邊把她拉了起來:「快起來。這賊人要來又不是你的過錯兒,別哭哭啼啼了,小心把小世子吵醒了。」
  
  她這句倒真靈,比什麼勸慰都有用。瑞雲往搖床裡的小李譽看了一眼,趕緊抹了淚站起來,說話還有點哽咽:「我剛才點過,東西是沒有丟,夫人的首飾也一件沒少。東西全翻的亂糟糟的,被褥也被劃壞了好幾床——」
  
  她的表情好像那不是賊人幹的,都是她幹的,她實在罪惡滔天一樣。
  
  紫玫替阿福將外套解下,說:「快過來,別杵那兒了真沒眼色。」
  
  瑞雲淨了手,過來服侍阿福,把首飾摘去,頭發放下來。頭上沉甸甸的重量一去,阿福長長的鬆口氣。
  
  紫玫小聲念叨:「夫人這些首飾也都是好的,下面這小盒子裡的,隨便拿件出去也夠尋常人家吃喝一輩子,難道他們沒看到這一盒?」
  
  那小盒裡面的珠釧簪環是幾樣很別緻的,阿福從李固給她的韋後的那些首飾中挑出來的。
  
  阿福想,不是沒看到。
  
  而是他們要的東西,不是這些。
  
  可是——家裡面有什麼比金銀珠寶更值得人惦記?
  
  用了飯沐浴後兩個人頭髮都濕漉漉的,阿福拿布巾替李固擦,李固也摸了塊布捉了她的發尾擦拭。不過他的技術明顯不到家。
  
  阿福小聲問:「我們有什麼東西比金銀珠寶還值得人惦記?對了,你書房裡怎麼樣?」
  
  李固搖搖頭:「只打碎了如意,別的什麼都沒少,書信什麼的他們沒找到,但是字畫軸卷也弄的極亂。我也想不到——我這裡還有什麼值得人惦記的東西?」
  
  他沒有和阿福再向下討論,頭髮干的差不多,阿福已經睜不開眼,迷迷糊糊的就睡下了。白天的勞累不少,晚上還要起來幾次喂孩子。李固有些心疼,想勸她找奶娘,阿福卻不是太在意,說白天總可以補一補覺。
  
  雖然莊裡出了這樣的事情,阿福還是一沾枕就睡著了。
  
  李固卻睡不著。
  
  他自己心裡清楚,他的手裡的確沒什麼可值得別人惦記到這地步的東西。母后留給他的東西的確珍貴,可是今天這事,分明不是衝著這些珠飾珍寶而來。
  
  那賊人來的這樣巧,他們這邊出門,那邊家裡就有賊趁虛而入了?
  
  應該是知道他們要出門的消息。
  
  而知道他們出門的,除了山莊裡的人——還有宮裡的。
  
  山莊裡幾乎人人都沒睡好,掛著黑眼圈強打起精神來。昨天去行宮的疲倦不堪,昨天留在山莊的心事重重。例外的是,小皇子李信殿下。一早就精神抖擻的衝進屋來。
  
  按禮數,他是來請安的。可是這點兒大的孩子,除了進門說句,哥哥安,嫂子安,然後就一頭撲進人懷裡來了
  
  「嫂子!」粉團團的李信語出驚人:「我要吃奶!」
  
  阿福好險已經把嘴裡的茶嚥了下去,不然非噴了不可。
  
  「你……你說什麼?」
  
  李信指指正在換尿布——嗯,正在被換尿布的李譽:「他都吃奶。」
  
  言下之意,這一碗水得端平。
  
  阿福發現李信的膽子比一開始的時候要大了——還大了不少。
  
  要放在他剛才李固阿福身邊來的時候,這種話是打死不會說出來的,頂多自己憋著委屈。
  
  紫玫和瑞雲在一邊偷偷笑,阿福瞪了她倆一眼,和顏悅色的說:「你侄子還小沒長牙呢,只能吃奶。你已經長牙了,所以要吃飯。你看,他不吃飯的對不對?飯只有你在吃,好吃的好喝的都沒有,從早到晚只能喝奶,你可比他強多了!」
  
  不得不說,這話對於一個要求公平公正的小孩子來說,太具有說服力了。
  
  李信一想想從早到晚天天月月的吃飯,沒飯吃,沒點心果餅吃……
  
  對哦,沒什麼好羨慕的,李譽雖然有阿福抱著哄著餵著,可是奶又不好吃。
  
  自己吃的要強多了。
  
  得意洋洋的李信小殿下撒夠嬌,笑瞇瞇的任由張氏把他帶出門去了。
  
  「夫人,信殿下簡直像您的大兒子一樣,在和小弟爭寵呢。」
  
  「啊,是麼?」阿福想想,可不是麼。
  
  李馨剛才的神情,語氣,怎麼看怎麼都像是一個弟弟出生唯恐自己會失寵的哥哥。
  
  阿福也想笑,硬忍住,板起臉說:「快些幹活兒。昨天的事不算完,今天說不定韋素或是楊夫人會來找你問話的。」
  
  瑞雲一下子又沮喪了:「哦……」
  
  「沒事,你也沒看到什麼,就說一下屋裡的情形就行了。」
  
  瑞雲就點點頭,又緊張,又不安。
  
  紫玫瞅著空子安慰她一句:「你別擔心,又沒丟什麼——就算丟了,王爺和夫人這樣好的脾氣性子,也不會要你賠的。不過是問一問想看看能不能把賊人招出來罷了。」
  
  瑞雲沒吭聲,可是憂心不減。
  
  她也在想,為什麼夫人他們一出去,賊就來了呢?難道是有內應的不成?那自己身上也是有嫌疑的啊?
  
  越是這樣想,她越是覺得惶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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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一 憂患一

  用過飯瑞雲得了一會兒空,自己先去找楊夫人了。
  
  楊夫人那裡正看賬,有管事隔著桌子等吩咐,瑞雲進門去沾到一旁,楊夫人抬頭見她來了,點頭說:「你等一等。」
  
  瑞雲老老實實站在一邊,楊夫人把管事的打發了,轉過頭來,挺和氣的說:「昨天可嚇著了?」
  
  瑞雲垂著頭,小聲說:「我就是想來和夫人說一說昨天的事情的……」
  
  「唔,你不要怕。」楊夫人說:「就說說昨天你都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什麼時候知道屋裡進了賊,翻成什麼樣兒……」
  
  瑞雲急忙應諾,仔細想了想,從早上說起。她去庫裡領了一匹絲料子,給阿福裁內衣的,阿福新的腰身尺寸什麼的她已經早就量好。繡房裡頭吳姑姑葉姑姑在,商量夫人喜歡什麼繡紋花色之類。瑞雲想著屋裡沒人,也沒活兒,就在繡房坐了大半天,過了午回屋去想撣蓆子放簾子的時候才發現門虛合著,裡頭已經翻的亂糟糟一團了。連床都掀了,也不知那賊到底是要找什麼,蓆子底下床頭小格什麼的全沒放過,裡面的東西都翻亂了。
  
  「你去繡房,都有誰知道?」
  
  那知道的人可不少,庫房的人就知道,院裡灑掃的小丫頭也知道,繡房旁邊幾間院子的人只怕也看到她過去了。瑞雲心裡發急,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那位婉姑娘,你昨天見過沒有?」
  
  瑞雲怔了下,想了想說:「昨天沒見著她……」事實上瑞雲和她就沒朝過兩次面,那個婉秋情知道這兒沒人待見她,整天悶屋裡不出來。
  
  「嗯。」
  
  楊夫人沒再多問什麼,便讓她出去了。
  
  朱氏進門時,阿福正坐在窗下,放下手裡的小衣服:「,母親來了,坐,紫玫,去倒茶來。」
  
  朱氏倒沒繞圈子,問阿福昨天去行宮如何?皇帝對小世子是不是挺親近。阿福只是笑著點頭,唔了兩聲。要是尋常人家打聽下親家的態度就沒關係。可是這親家是皇帝——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聽說,昨兒山莊裡進了賊?」
  
  「是啊。」阿福說:「八成我們早讓人惦記上了,所以這邊一出門,那邊賊就上了門。」
  
  朱氏壓低聲音說:「噯,可要當心。這高門大院的,賊人哪這麼容易就進來了?俗話說,沒有內賊,引不來外鬼啊。」
  
  阿福只是點點頭:「母親不要擔心,這些事兒,自有王爺他們辦。」
  
  紫玫端茶進來,朱氏訕訕的坐回去,不知道剛才的話有沒有被聽見。
  
  「嗯,昨天……我見著那位婉秋姑娘了。」
  
  阿福說:「母親不必應酬她。說到底,她是無品級的宮人。」
  
  朱氏低聲說:「我是看著,她人還挺本分的……」
  
  阿福眉頭皺了下,紫玫心裡冷笑一聲。
  
  這個朱夫人見識實在短的很,宮裡這些女人能出頭的有幾個人安份的?更不要說這個婉秋的行事——任誰都能看出來她到底想幹什麼。
  
  夫人在這一點上可不像她母親。她心中對別人不懷惡意,但是卻從來都不失防備之心。
  
  阿福也很無奈,那天李固將話說的那麼明白,朱夫人還是沒放棄她的打算。
  
  阿福把話岔開:「天氣熱的很,怕小譽身上會長起痱子來,可是不包的緊了又怕受風。母親聽沒聽過有法子能防痱子呢?」
  
  說到這個朱氏倒是精神一振,講了好幾個土法子,紫玫笑吟吟的偶爾插上句:「原來絲瓜不光能吃,還是擦了來止痱?這我可得好好記住。」
  
  等朱氏喝口水,躊躇一下又想舊話重提,阿福又說:「母親,不知哥哥的親事……」
  
  一提這個,朱氏的全副精神又集中到那事上頭去了,歎口氣說:「正是這件事難辦啊。」
  
  阿福說:「我倒有個法子。母親聽聽看成不成。不如,讓哥哥到酆郡去一趟吧,現在天氣還好,坐船更快,來回不過多半月,讓哥哥在那兒多盤桓些時日,我也請人幫忙,將那裡只要姓武的,就都找一找問一問。一來,或許也就找到武家了。二來,就算找不到,過錯也不在咱們。就算以後有什麼麻煩,哥哥也好有個交代。不是咱們不想守信,咱們千里迢迢到酆郡去找了都沒有找到。倘若這次回來也還沒消息的話,母親就把武家的事情放下,給哥哥另尋門好親吧。」
  
  朱氏眼睛一亮:「對,這倒是個辦法——只是酆郡太遠了。」
  
  朱氏一走,紫玫便咬唇忍笑,後來還是忍不住,借個話頭跑到門外,痛痛快快笑了一場。
  
  夫人也真是不容易,她做女兒的不能頂撞訓斥朱夫人,只能把話這麼左引右引的。
  
  其實紫玫想,朱夫人的事兒全是閒出來的。整天吃飽了沒事兒做,就胡琢磨這些。
  
  旁人怎麼想理他們呢,昨天去東苑,皇上也沒有就此事說什麼啊,相反,對夫人和小世子還都十分的寬容慈愛呢。
  
  旁人貪心不足,老婆娶了一個又一個,後院一片烏煙瘴氣。
  
  紫玫相信自家王爺可不是那樣的人。甭說他眼裡看不著別的美女,就是看著了,也一定不會動心移情。
  
  被劃破的枕頭薄被阿福都看過了,那個賊要找的一定不是什麼堅硬的東西——而應該是輕軟的,可以納入被子裡的——
  
  那會是什麼?紙?布?還是……
  
  阿福忽然想起兒子滿月宴時皇帝宣旨的帛書——
  
  她吩咐紫玫:「叫元慶來。」
  
  天氣格外悶熱,元慶進屋時臉熱的發紅,汗順著鬢角流下來,他也不敢隨便去抹。
  
  「書房裡少了什麼嗎?」
  
  「嗯……」元慶說:「沒少什麼?」
  
  「為什麼如意打碎了?」
  
  元慶有點緊張。
  
  「說吧,你不說,晚上我問王爺,不也是一樣的麼?」
  
  元慶左右為難,外面有人輕輕咳嗽,出聲解了他的圍:「元慶,你出來一下。」
  
  簾子掀起來,元慶如蒙大赦的快步出去,劉潤走了進來。
  
  他的目光寫滿了不贊同:「王爺一定說過,這事兒你不要憂心,也不要過問吧?」
  
  「我就是……想問問看,看我猜的對不對?」
  
  劉潤看著她:「你猜著什麼了?」
  
  「書房其實丟東西了對吧?」
  
  劉潤沒說話。
  
  「我猜,那柄打碎的如意底下壓的,應該是那天來給譽兒賜名的聖旨對不對?」
  
  劉潤無奈的歎口氣。
  
  阿福知道她猜對了。
  
  可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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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9:25
正文 七十二 憂患二

  丟了聖旨,事情可大可小。
  
  放在旁人身上,八成是抄家滅族——不過輪到自家頭上,阿福心裡還真沒底。
  
  李固反正就是那句:「你別操心別的,好好保養自己,再把孩子照顧好就行。」
  
  阿福知道這些天他們都沒閒著,可是那種別人在奔波擔憂辛勞你卻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更糟糕。
  
  李固為這事向皇帝上折請罪,皇帝的反應也只是走走過場申斥了一頓,罰了三個月的俸祿。還有責令盡快追回,那也不是李固的責任了。
  
  阿福想的卻是,那賊人既然已經拿了書房的聖旨,為什麼還將她的居處翻成那樣亂七八糟?難道一張還不夠,還想再找出幾張來。一次偷個過癮?
  
  怪哉。
  
  李固從後面攬著她:「好了,父皇也沒重罰我,你就別再猜疑這事兒了。」
  
  「嗯。」阿福搖搖頭:「我總覺得啊,這事兒真蹊蹺。」
  
  李固的下巴在她肩膀上輕輕磨蹭,一層短短的胡茬磨的人癢癢的。
  
  「癢……別蹭。」
  
  李固低聲笑。兒子連同搖車一起被搬到外間去了,夜裡要是醒了,她們會換了尿布包好了再來喚醒阿福餵奶……這麼一夜幾回,李固睡的也淺,阿福醒他也醒。等兒子再睡著了,兩個人偏都睡不著了。阿福手指在他臉上刮了幾下:「哎,你的鬍子比過去多了。」
  
  「男人嘛。」李固得意洋洋的,下意識的還挺了挺胸:「我可是有兒子的人了。」
  
  阿福瞅著直想笑,瑞雲端了茶進來。阿福說她:「你快去睡吧。」
  
  瑞雲搖搖頭:「不睡了,天也快亮了。夫人再歇會兒吧,我去廚房看看今天早上有什麼吃的。」
  
  阿福看李固的頭髮亂作一團,料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摸了梳子替他細細的梳。李固只覺得她溫軟的手指在發間輕輕摩挲劃動,說不出的舒服。
  
  「阿福。」
  
  「嗯?」
  
  「我不會納妾的。」李固握著她另一隻手的中間三根手指,指尖摩挲她的指腹:「就咱們倆,還有孩子……咱們好好的過,一輩子。」
  
  阿福梳頭的那隻手慢下來,她的下巴擱在李固肩膀上。
  
  他這話不是什麼保證,也不是什麼施恩的口氣。
  
  就是這麼淡淡的,說出來。
  
  「嗯。」阿福用鼻尖蹭蹭他的耳朵:「好,咱們一塊兒過。其實……蠻人沒退的時候我還想過,要是咱們以後沒有榮華富貴了,我們也能過的挺好。咱們到南方去,你呢,可以當私塾先生,反正你的書背的再熟不過了。嗯,我呢,就張羅個小鋪面,賣點繡品什麼的。我的手藝可不壞,專門學過練過的……」
  
  李固就笑:「哎呀,原來你的志向是做繡坊老闆娘,真是失敬失敬。你想開,咱就開個,朱夫人,為夫先祝你生意興隆。」
  
  阿福揪著他的頭髮:「李夫子,咱們彼此彼此嘛。」
  
  「嗯,我也可以當一把父子,不過學生可能有咱們兒子一個人。」
  
  「你現在就可以開始教阿信。」阿福提醒他:「這孩子可聰明著哪,一準兒把你這個師傅給遠遠甩下去。」
  
  兩人正說話著,就聽著外面有聲音。
  
  阿福有點意外,李固也直起身來要下地,阿福急忙拿了袍子給他穿戴了,又蹲下去替他套上鞋。
  
  「你先別出去。」
  
  「嗯。」
  
  阿福心裡有點不踏實。
  
  雖然現在太平,可是冬天時的動亂在人心底留下的陰影還是清晰而鮮明的。
  
  好在李固很快回來了,臉上並沒有什麼沉鬱的神情。
  
  阿福問:「外頭怎麼了?聽著像東邊在吵嚷。」
  
  「嗯,鬧賊了。」
  
  「啊?」
  
  阿福一下子站起來。
  
  「別怕,不是那樣的賊。」李固輕聲說:「是小孩子,不知怎麼溜進門,你知道,廚房那兒的門也不那麼嚴實,偷吃東西——」
  
  阿福愕然:「偷吃的?」
  
  「是啊,瑞雲過去時正好撞見,一喊,護衛們把他們都捉住了。最大的十一,最小的才五歲,家裡大人在冬天亂的時候沒了,哭的很慘,說實在餓的不行了才想來尋點吃的。」
  
  阿福慢慢坐了下來:「咱們莊裡……真是挺松的,剛鬧過賊,現在又溜進來了小孩子。」
  
  「唔,其實……」也不怪護衛。山莊太大,後面又是山,護衛人手不夠,根本巡守不過來。這幾天一個個咬緊了牙,結果都熬得不行了。一鬆勁兒,結果又讓人鑽進了廚房。這要不是來偷吃的,而是來下毒的呢?
  
  「對了,那,孩子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呢?還有一個女孩子,一直哭。都是孤兒……」
  
  阿福心裡發酸,從西北到京城,蠻人的經行處,這樣的孩子肯定能夠不止幾個而已。
  
  「給他們些吃的吧。」

  「唔。」李固不知道在想什麼。
  
  或者,他們可以幫他們安排生活。
  
  但是……還有更多這樣的孩子。
  
  天漸漸亮起來,阿福吹熄了蠟燭,推開了窗戶。
  
  山間的清晨如此寧靜,傳說中的高人隱士都願意住到山間,或許就因為這樣寧靜。
  
  他們這樣是一種逃難的做法。
  
  不去看,不去想,就當那一切自己不願意看到的東西不存在。
  
  李固沉默著,阿福替他將頭髮梳好,別上一根木簪。不出門的時候李固也不喜歡穿太厚重的衣裳,白色裡衣外面就是一身練功時穿的衣裳,元慶拿了劍跟在他身後出去。
  
  紫玫替阿福梳好頭,瑞雲回來時眼睛有些紅紅的,很明顯是哭過了。
  
  「怎麼了?」
  
  瑞雲小聲說:「那幾個孩子,瘦的……瘦的可厲害了,我看,再餓一頓說不定就都餓死了。」
  
  「他們現在怎麼樣?」
  
  「吃了點兒東西,先關在柴房裡呢。」瑞雲站在阿福跟前小聲說:「主子,他們還都是小孩兒,又餓急了……不要罰他們好不好?」
  
  阿福有些難過,又有些好笑:「誰說要罰他們了?」
  
  李固肯定沒這麼吩咐過,吃的都給了,還能怎麼樣?
  
  大概是因為李固一時沒吩咐給完吃的之後的事,廚房的人又不敢擅自做主,才把他們先關起來再說。
  
  「好啦,你可別在我跟前哭鼻子。」阿福說:「你去,讓他們洗一洗換換衣裳,帶他們過來我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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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9:41
正文 七十二 憂患三

  那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瘦,最高的那個也不過剛比桌子高些。阿福的目光一溜掃過去,四個孩子,身上的衣裳都不合身——山莊裡沒有這麼大小的人穿這樣的衣服,衣服在他們身上都不是穿著,是掛著,空蕩蕩的打晃。
  
  瑞雲說:「快拜見夫人啊。」
  
  幾個孩子撲通撲通都跪下了,大的那個領著磕了幾個頭,抬起頭來說:「夫人,要偷東西的是我,他們都小,是跟著我的,要罰就罰我一個好了!」
  
  這孩子額頭生的寬,似乎相面的那些人說,這樣的額頭命好,會有出息。
  
  阿福問他:「你最大?」
  
  「對。」
  
  其他幾個孩子瑟縮著想開口,被他一眼都瞪了回去。
  
  阿福臉上沒什麼表情:「那你說,我該怎麼罰你啊?」
  
  瑞雲看了看阿福,情知道她是個脾氣最好的人。
  
  讓這些孩子洗澡換衣服,要罰人可不會給這樣的優待。
  
  這夫妻兩個做起事來,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
  
  「我。我知道……」那個孩子也不是不害怕,可是硬撐著:「以前街上捉到了偷東西的……就送官了,要做苦役……」
  
  阿福笑笑:「那是偷的一般人家。我們這兒是王府的莊子嘛,規矩更大。」
  
  那孩子的臉更白了。
  
  「按王府的規矩,偷東西,要砍手啊……」
  
  瑞雲在一旁翻白眼。
  
  那個大孩子在發抖。
  
  「不過,四個人的錯,不能讓你一個擔著啊。」阿福問:「他們也偷偷溜進來了,不該吃的東西也吃了,也該受罰,你說是不是?」她問瑞雲。
  
  瑞雲可不能當著別人給自己主子拆台,心口不一的說了聲:「是。」
  
  「不不,就是我一個人偷的,要砍就砍我的手!」
  
  「不行——」跪在後頭的那個瘦瘦的孩子突然尖叫了一聲,膝行朝前,跪在那個大孩子身邊:「是我出主意要來這裡偷吃的!砍我的手吧!」
  
  瑞雲說有個女孩子,可阿福剛才就沒看出哪個女孩兒。現在她一出聲,才認出來了。這個女孩兒個子瘦小的只有四五歲的樣子,但是說話的口氣不像是那麼小的孩子了。
  
  阿福望了望內室,兒子應該沒被吵醒。
  
  「柱子哥要是只有他自己,肯定能吃飽肚子。可是帶著我們,吃的就要分四份,我們,我們……柱子哥的手比我的手有用,要砍就砍我的手吧!」
  
  另外兩個孩子也哭了起來,四個孩子挨成一團,哭的那麼淒慘,阿福覺得心裡發酸,微微搖了搖頭:「嗯,先別哭。」
  
  那個大孩子似乎聽出事情有轉機,馬上止了聲。其他人還抽抽噎噎的止不住,被他一人在頭上敲了一下,頓時老實了。
  
  看不出,這孩子還真挺有老大的架勢。
  
  「你們都是一家的?」
  
  「不是。」
  
  那個女孩子說:「我們是一個莊的……一個莊裡的人都讓蠻人殺了,就剩下我們。房子也讓蠻人燒了……」
  
  阿福點點頭:「嗯,賊是要砍手,不過那是大賊。你們只是小賊,還不到那個地步。」
  
  她這麼一說,頓時四個人都屏息凝神的聽她說話了。
  
  「可罰還是要罰的。」阿福吩咐瑞云:「帶他們三個去見韋素吧,他不是整天說沒人跑腿事情做不來麼?這個小姑娘,帶去見楊夫人吧。」
  
  瑞雲喜出望外,給阿福行了個膝禮:「是,多謝夫人。」
  
  阿福好笑:「你又不是他們什麼人,幹麼要替他們謝我。行了,領出去吧。」
  
  那個大孩子機靈,這會兒就想明白阿福根本沒想罰他們。而且,留在莊子裡,以後就不用天天餓肚子睡山洞了!他又趴下來,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頭:「謝謝夫人!謝謝夫人!夫人你長命百歲!好人一定有好報!」
  
  「嗯,本來我沒想留下你們的,不過看你們大的有擔當,小的也有情義——留下來了之後可得謹守規矩,要是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一樣要挨罰的,那會兒可就不是開玩笑了。」
  
  「是是!我們一定聽話。」
  
  「嗯,你叫什麼?」
  
  那個大孩子說:「我叫唐柱。這是二丫頭,這是狗子,這是鐵生。」
  
  狗子生的好像比二丫頭還瘦小,鐵生腦袋圓圓的,皮膚黑黑的。
  
  合著就他自己有名有姓,其他三個人就都只有個小名兒了。
  
  也許是年紀小,還沒取大名。
  
  阿福正要讓人帶他們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掀開簾子一角進了門。
  
  「阿信?」阿福朝他招招手,粉團團胖嘟嘟的李信歡快的朝她跑來,一頭扎進她懷裡。
  
  「嫂子,嫂子,看魚魚!」
  
  阿福笑了:「你和張媽媽去後面池子玩了?」
  
  「嗯!」他張開口,誇張的表述:「好多魚魚!好大!嫂子,去看。」
  
  「嗯,看魚可以,不要玩水知道嗎?」阿福拿帕子替他擦汗。
  
  李信撒夠了嬌,才注意到屋裡跪著高高矮矮四個孩子。
  
  他好奇的一個個看過去,山莊裡都是大人,幼兒只他一個,還有個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嬰兒,李信小點兒對那個小豬似的侄子不是太有興趣。
  
  他扯扯阿福,仰起頭,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似是在問:他們是誰?
  
  「他們呀,他們是新來的……」阿福笑著,撫摸他的頭頂:「這是唐柱,這個是二丫頭,是個小姑娘。這兩個是狗子和鐵生。」
  
  李信雖然不是很明白新來的是什麼意思,但是這個孩子天然有一種印象:自己站著,而他們跪著。
  
  也許他現在還不明白主子,奴才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他心靈中,人們就分成這兩種,一種是不用跪的,像自己,像嫂子,像哥哥——還有就是要跪的,就像其他人,就像眼前這幾個好像不比他大多少的孩子。
  
  阿福看看玉娃娃一樣的李信,再看看眼前面黃肌瘦一把骨頭的四個孩子……這就是命吧。
  
  一邊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一邊是為了一口活命的飯去做了小偷。
  
  如果他們偷到那種心狠的人家,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李信把他們又仔細的打量一番,也不知他都看出什麼來了,揪著阿福的袖子說:「嫂子,我要!」
  
  「嗯?」阿福沒明白。
  
  「他們,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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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9:59
正文 七十三 山居一

  阿福想了想……這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除了唐柱看起來已經能做跑腿小廝差事,其他人都太小,做不了什麼。要陪李信玩耍倒正合適——等等,怎麼話題就扯到這兒來了?她一開始可沒想僱傭童工啊!
  
  「阿信,」阿福把人攬過來:「你要他們做什麼?」
  
  李信小皇子頭一抬胸一挺:「陪我玩!」
  
  很好……嗯,很直接,很強大的理由。
  
  不過:「阿信,你有沒有問過,人家願意不願意陪你玩呢?」
  
  李信眉毛一揚,就朝他們看過去。
  
  唐柱很機靈,馬上說:「能陪少爺玩,我們願意,都願意。」
  
  一邊瑞雲糾正:「什麼少爺,要叫殿下。」
  
  「是是,殿下。」
  
  鄉下孩子也不知道少爺和殿下有什麼區別,總之,看這孩子一身穿的戴的用的——那樣金燦燦的衣裳,鞋頭上還有紫色的不知道是什麼寶石珠子,腰上繫著各種他們沒見過的但一定非常值錢的小玩意二,頭上倒沒有戴什麼,只是分作兩股紮起來,兩邊繩結上一邊一顆大大的珠子。
  
  還有,還有,他長的也真好看,那個白淨,就跟他們剛才一人吃一個的那剝了殼的水煮雞蛋似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紅紅的……
  
  這裡的人都白,可是這個娃娃最好看。
  
  比年畫上的娃娃還好看!——唐柱如是想。
  
  觀音娘娘的金童是不是就這樣的?——二丫頭想。
  
  這可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
  
  阿福揮揮手:「去去,帶他們都去見楊夫人吧,我不管了。」
  
  就算把他們留下來放李信身邊,不教規矩是不行的。不然的話,回來要是李信同他們在一處的時候有什麼磕著碰著傷著,又或是身上穿的戴的東西丟那麼一件兩件,那可都不是小事情。
  
  張氏來抱走了李信,瑞雲帶走了唐柱二丫頭他們。
  
  阿福的心情輕鬆了沒一會兒又沉了下去。
  
  這樣的孩子,肯定不止眼前這四個。
  
  那些孩子,要怎麼辦呢?
  
  沒看到的時候可以忽略的問題,等真看到了之後,無法再無動於衷。
  
  阿福歎口氣。
  
  從懷孕到生子,阿福覺得自己越來越融入這個世界了。以前也有看不慣的,無可奈何的事情,可那個時候她會有一種旁觀者的心態,讓自己去漠視一切,反正她也做不了什麼,改變不了什麼。
  
  可是現在她發覺,一切都是極現實的,極殘酷的。
  
  兒子的一張小臉睡的紅撲撲的,平時,阿福只要一看到他,就能把其他事渾然忘記。可是今天卻不行,看著兒子,就想起剛才那四張黃瘦乾巴的小臉——那眼睛裡的麻木,恐懼,痛苦還有期冀。
  
  能做些什麼呢?
  
  應該做些什麼呢?
  
  阿福有些出神,都沒有聽到李固什麼時候進來的。
  
  「阿福。」
  
  「唔?」
  
  她出了聲,李固便走過來,手準確無誤的擱在她肩膀上:「那幾個孩子,你留下了?」
  
  「嗯……是啊,這麼小的孩子,就算今天讓他們吃飽了,明天他們離開,又不知道上哪兒去尋下一頓。我想,山莊裡也不缺這麼幾雙筷子。」
  
  李固攬著她,輕輕揉弄她柔軟的髮絲。阿福不喜歡用頭油,她的頭髮好,也用不著那些東西。
  
  淡淡的幽香並不是什麼香油香料的香氣,就是她身上的味道。
  
  「這樣的孩子,一定還有很多。」
  
  「嗯。」
  
  「遠的,可能沒辦法……可是起碼京城裡,還有離山這一帶的……」
  
  他說的很慢,阿福握著他的手。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阿福說:「我是希望你留在身邊,可是,想著那麼些孩子要餓死,我覺得自己碗裡的飯也變的像沙子一樣難以吞嚥。我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懷,想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就是個自私的人……」
  
  這是實話。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事情什麼時代都有,阿福沒有那樣悲天憫人的情懷,要拯救所有的人。
  
  可是,她也是個母親,讓她看著那些孩子挨凍受餓,心裡那一關無論如何過不去。
  
  女人做母親的前後,真的……有時候改變大的就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家裡你不必掛心。」
  
  李固抱著她,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也無法坐視這一切不管。
  
  他不說,阿福也知道。
  
  她瞭解他的想法。
  
  就像他瞭解她一樣。
  
  「你先回京城也可以啊,正事要緊。等天不那麼熱了,兒子也大些了,我們也搬回去。」阿福慢慢的說:「是了,你還得上個折子說一聲這事吧?是不是,還得討個職銜才好管?」
  
  「那倒不用。」李固摩挲著她的臉頰:「這個你就不懂了。
  
  我自然要向父皇討差事,但卻不要什麼官位名銜來壓著困著自己。比如原來有些事,用王爺的身份便利。要是給自己尋個職銜來困著,反而不好辦了。」
  
  阿福想了想:「你還打算借勢壓人啊?」
  
  李固笑瞇瞇的說:「能借為什麼不借?只要事情能辦的更快更好,讓更多的人不必受苦……」
  
  他停了下來,因為阿福在笑。
  
  「有什麼不對嗎?」李固有點不安。
  
  阿福搖頭:「不是的……你說的很對,我不是取笑你。」她靠著他,輕聲說:「我是很高興,又驕傲又得意,想告訴別人我嫁了個多麼好的丈夫,他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好父親——他也是個站起來筆直的,心裡裝著天下的人。可他對妻子,對家人這樣好……」
  
  李固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紅起來,紅的像喝了酒,那種紅從皮膚裡一點點透出來,搽上去的胭脂沒有那樣均勻好看。
  
  「我……」
  
  「可是啊,這世上,好多時候。不光苦難和委屈得自己一個人忍受,好多喜悅快樂也不能和人分享。」阿福的胳膊勾在他脖子上,臉頰貼了過去:「可能你的好,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最知道,我想告訴別人,可是又不能說,你對我多好,你這個人有多麼好……」
  
  李固終於忍不住了,再讓她說下去,他就要燒起來了。
  
  「唔……」
  
  屋裡安安靜靜的,偶爾有衣裳摩擦的窸窸窣窣的輕響。
  
  「會,會有人進來的……」
  
  「不會。」
  
  阿福覺得羞澀,又有點得意,驕傲的,把只屬於夫妻兩人的幸福秘密埋在心底。
  
  嗯,其實……會吹捧自己的丈夫,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哪……不過,她也不算吹捧吧……
  
  罩衫長裙都褪了下來……
  
  「哇——」
  
  不識相的小世子李譽在一旁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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