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知君心,如我心
「你以為我是誰!」我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看著眼前捂著臉,像吞了個大鴨蛋一樣傻傻地看著我的商少長,滿心的氣憤都隨著這一巴掌打了出來!「你以為我是尋常女子,任你調笑玩樂!還是不知事的小孩子,讓你隨心所欲地設計玩弄?!從認識你到現在,你一直使盡心機,幾次三番的……幾次三番的……調戲我,佔我便宜!你當我白衣是三歲孩子麼?你對歸雲莊是有莫大恩情,也確實帶我救了雲逸揚的命,但不等於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任你擺佈!你認識小綠在先,又結識我在後,既然小綠如此想你戀你,你還居然在她背後與別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你既然認識了小綠,為何又對我動手動腳?!你當我白衣是什麼人!」
商少長一手捂著臉,滿眼都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看著我眼冒怒火,一口氣辟哩啪啦地說了許多,越說越是義憤填膺。卻也不回嘴,眼中慢慢流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色。我見商少長這個樣子,心中更是氣憤,大聲道:「你--你看我作什麼!我說的又有哪裡不對!」
「哈哈哈!--好好好,當然對!當然對!白姐姐說的每句話都是再對也不過了!」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清脆如銀鈴的笑聲,我大驚抬頭,上方一根高高的樹枝上,小綠綠衣飄飄坐在上面,嘻嘻笑著看著我們連連拍手,兩隻小腳翹阿翹的。恐怕是我在下面打罵商少長的一場好戲,她不知何時在樹枝上已經看了個十足十!她卻臉上一點慍色也無,連連拍手笑道:「都說少長哥哥為天下第一殺手,武功在江湖數一數二,任我看來,卻還是白姐姐武功最高!」說著向我扮了個鬼臉,嘻嘻笑道:「若論天下第一的武功,秋水刀要比起白姐姐的『耳光功』,卻也要屈居第二啦!」
小綠這通勸架不是勸架,玩笑不像玩笑的話說完,任我口齒便給,也是臉上暈紅一陣,嗔道:「小綠,你怎麼卻在這裡?」
「我嘛……」小綠聲音拖長,看著我臉頰稍稍暈紅,促狹笑道:「聞到谷裡好大的一股醋味,便來看看……」
我被小綠說了幾句,眼神一寒道:「誰會為這個無賴生氣吃……」臉一紅連忙閉嘴,這個「醋」字硬生生沒說出來。
「哈哈哈哈--」小綠在空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笑一邊嚷:「哎喲……真真笑死我了,白姐姐的臉好紅喲!今天肯定是黃道吉日,會讓我看這麼一場好戲!」小綠說著不住用衣袖擦拭眼睛,原來是眼淚也笑了下來:「雖然少長哥哥是我的親哥哥,但還是覺得好笑,哈哈哈……居然有人會打他耳光,而他居然不躲--哈哈哈--」
「什麼?!」我下意識地用手掩口,聽得小綠說道「親哥哥」,不啻一個晴天霹靂當頭劈落!大驚道:「小綠--你--你說什麼?」
小綠腳尖輕輕一彈,如一片飄揚的綠葉般緩緩飄落在商少長身邊,一雙大眼亮亮地看著我:「少長哥哥是我的親哥哥呀,我們雙親過世得早,少長哥哥是從小照顧我的。」看著我站在地上呆若木雞的樣子,顯是還不能一下子接受這個事實。小綠甜甜地摟住我,用她無比天真清澈的眼眸看著我,甜甜笑道:
「白衣姐姐,難道你不相信?」
「我……」我看著她的笑容,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天啊!誰能想到這兩個兄妹一為殺手,一為聖手!不由得苦笑道:「信,信!」我深吸了口氣,又是尷尬又是哭笑不得的說:
「如果誰說不信,我白衣第一個就不答應!」
我呆呆地看著小綠一蹦一跳地走遠,還是不能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又由不得自己不信!怪不得我第一眼見到小綠,便有一種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下子什麼都找到了答案!原來她和商少長相貌竟有如此多相似之處,只不過商少長更多些許風塵之色,其眉眼之清秀,兩人相像之處其實甚多。可我卻傻傻的從未懷疑……可是……任誰又能將天下第一聖手和天下第一殺手想在一起?
我又想到了剛才我狠狠的一巴掌,和氣勢洶洶的一連串話語……我偷眼看著前面的商少長,口唇不住翕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平素蒼白的臉現在已經紅得發燒,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跑的衝動!
而這個被打者反而靜靜地看著我,眼神慢慢變得深遂異常,嘴角現出一絲饒有意味的微笑,亦是不發一言,只是看著我臉頰由白變紅,頭慢慢的低了下去。我臉燒得幾乎要滴出水來,聽得小綠一陣說笑,我又羞又窘,實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終於想起抬腿要跑--商少長的手突然拉住我的手!
商少長單手用勁將我的手拉住,笑道:「咦,剛才還凶巴巴的,怎麼要跑?」不顧我死命掙扎,另一隻手又攬起我腰,竟將我輕輕抱了過來扣在懷裡,笑嘻嘻道:「不許跑,剛才你這一巴掌,可打得我好痛吶!」
「你……」我被商少長抱得緊緊,幾乎掙扎不得,怒聲道:「你……你這無賴!混蛋!大呆子!快……快些放開我!」眼見商少長笑嘻嘻的不以為懺,反而一張臉湊得越來越近,不由又是一陣大羞,連忙轉過頭去,不看他的眼睛。
商少長笑道,「那你這一巴掌打了無賴,這又怎麼算?」說著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提起我的下巴,讓我的眼睛與他的眼睛相對。
「你……」我鼻中不住嗅入他身上的溫熱氣息,若說最初臉上發燙,現在是全身都要燒了起來。昏昏沉沉道:「你……快放了我!你……你喜歡怎麼算都好……」
「真的怎麼算都好?」我只覺商少長的手指穿過我飄拂的長髮,他柔柔的語聲在我耳畔響起:「那就……這麼算好了……」突然在我腦後的手指稍一用勁,商少長突然毫無預警地吻上我的唇!
我的腦子空白了足有半分鐘,才明白我和商少長在做什麼。
天啊--這--就是吻了?
我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好似毫無意識般,又好似身在雲端。一種柔軟的感覺從唇角傳來,緊接著就是耳鬢斯磨的纏綿……似乎過了許久許久,才知道自己就這樣半清醒半糊塗地,被商少長輕薄個恣意!我用力地打他踢他,可他緊緊抱住我的身子,直到親得我喘不過氣來,才輕輕地鬆開手臂讓我站好。商少長眼中慢慢流出溫柔的神色,看著我大口大口喘氣,臉頰紅得如兩朵紅雲,輕輕笑道:「嗯……好甜吶……」
「你--」我眼睛死死地盯著商少長,一邊不住下意識地用衣袖用力擦著嘴唇,好半晌才喊出一句話:「混蛋的商少長,我--我恨死你了!」
我用力推開商少長伸向我的手臂,突然拔腿轉身飛跑!
我在風中用盡全身的氣力飛跑!及腰的長髮在空中凌亂地飛舞。只覺得冰冷的空氣一下子全都被吸入肺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知道自己想跑到哪裡,腦子中全然一片空白!
天啊!我這是怎麼了,居然讓一個男人就這樣……就這樣的吻了--
肖真真遞給我一杯咖啡,笑道:「白衣姐,想不想知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談論你的?」
我輕呷一口,漫不經心道:「怎麼談論的,無非又是什麼清高啦,驕傲啦,不理不睬啦,把鼻子翹上天啦--」
肖真真美麗的臉龐浮上一絲憂愁,「白衣姐,你這樣不成呢,你看你已經--」
「二十四了,還年輕著呢!」我輕輕一笑,揮了揮手,「至少也算個青春年少啊。」
肖真真走到我身後,纖細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柔聲道:「白衣姐,我認識一個不錯的男孩子,明天介紹給你好不好?「
「不好!」我調皮地伸了伸舌頭,「我才不要去相親呢!這樣會影響我準確的判斷力。你以為我會和一個不熟悉的男人糊里糊塗的調情?墜入情網?被他隨意的擺佈?別逗了,在我白衣的身上,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肖真真雙手叉腰,假裝惡狠狠道:「那你想怎麼樣?二十四歲的純潔少女?如果某天有一個聖女貞德的評獎,我估計肯定非你莫屬了!」
我聳聳肩笑道:「也不一定嘛,雖然……雖然在下的初吻還是好好的保留著,可是……我想想……前天還和一個男老師握過了手呢……哎喲!」
很不幸,我被溫柔的肖真真「溫柔」的照顧了一下。
以前曾和肖真真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突然在我奔跑的瞬間都想了起來。可是現在,我突然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大哭的衝動!
該死的!混蛋!無賴!下流!卑鄙--我心中不斷地咒罵著,自己居然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讓一個古人欺負個徹底!我的手背下意識地用力擦著嘴唇,想把商少長殘留的氣息全部擦掉--我才不要讓那個無賴碰我!我才不要把初吻給那個笑起來如春風的男人!我更不要在他的懷裡腦子一片空白!我不要--哎喲!
我奔跑的身子撞到了一個「東西」身上。
那個「東西」順勢抱住我,柔聲道:「不要跑這麼快,你的身子會受不了。」
我在這個「東西」的懷中不住大口喘氣,剛才出於激憤,沒想到居然跑出好遠,現在停了下來,覺得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
喘息半晌後慢慢順過氣來,我抬眼看到的,便是商少長如春風般的笑臉。
他笑瞇瞇地輕拍我的背為我順氣,道:「現在覺得有沒有好些?你的心疾剛好些,怎麼可以跑得這麼快?」
我用力一把推開他的手,咬牙道:「誰要你管!你--你--!」臉突然又控制不住地燒了起來,我越想越氣,突然雙手握拳用力向商少長臉上、身上打去:「都是你這個大混蛋!無賴!死色鬼!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不好!……」商少長一臉苦笑,任我胡亂地又捶又打,過了好一會兒,商少長輕輕將打了半天,疲累不堪的我抱在懷中,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柔聲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商少長慢慢撫摸著我的頭髮,我被他抱在懷中細心撫慰,突然不知不覺中,第一次無意識地放棄了掙扎。
商少長見我氣息慢慢開始調勻,在他的懷中微微閉上眼睛。突然笑道:「不過也不能怪我,誰讓衣衣……這麼甜呢?」
「你……商少長!」
我坐在潭水邊,旁邊就是商少長。
我暗暗咬牙,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居然會第一次被男人親吻,第一次被男人溫柔的撫慰,第一次聽男人講故事。
第一次,這三個第一次都發生在一天,最該死的,都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
商少長似乎沒看見我幾乎要殺人的眼神,他清清嗓子,開始了他的故事:
「以前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他看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笑了笑,「我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講古的人。」清清嗓子,又繼續道:「那個男人是個殺手,很厲害的殺手,他要殺的人,全天下的人沒有一個可以逃過他的追捕!」
我淡淡道:「這似乎有點像在說你。」
商少長輕輕一笑,道:「不,我同他相比,是遠遠不如……再接著說,那個女人卻是個神醫,她的一雙手從來沒有殺過人,連螞蟻都沒有踩過,卻有著幾乎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
我訝然地聽著商少長講古,看他瞇著眼睛,眼神悠悠地望著遠處,彷彿在說一個非常重要的,心中塵封已久的故事。我輕輕道:「然後呢?」
商少長似乎出神了半晌,許久才慢慢道:「然後,便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了……那個殺手在一次刺殺中受了重傷,卻被那個女神醫救了……然後兩個人便日久生情,那個殺手決心放棄殺人,想做一個平凡的丈夫,那個女子也同他一般,想做一個幸福的妻子……然後,他們就有了兩個孩子……」商少長眼神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悲傷與迷茫,喃喃道:「他們本來,這二個人是可以快樂,但簡單而平凡地做一對夫妻的……」
我驚訝地看著商少長,這個一直臉上帶著笑容,總是玩世不恭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落出這樣深沉迷茫的表情。他說的難道僅僅是一個故事麼?雖然他說的只是寥寥幾語,但我下意識地覺得,這個故事令他反應如此,一定不會那麼簡單!
我輕輕抓住他的衣袖,道:「然後呢……」
商少長緩緩道:「然後……然後就是,殺手在一次狙殺中,為了保護他的妻子和孩子,終於讓他的對手奪去性命,而她的妻子本來便身子虛弱,在逃跑中大傷元氣,未過兩年,也過世了……留下了兩個孩子,當時大的十四歲,小的……還不到兩歲……」
我抬起頭,看著商少長望著遠處的眼神,輕聲道:「這兩個孩子……」
商少長慢慢笑了,眼眸中重新有了溫暖,他摸摸我的頭髮,柔聲道:「對……你猜的不錯,他們是我的爹娘,你在茅屋中看到的畫像,便是他們了……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居然十幾年過去了,小綠也一下子長成這麼一個調皮的小丫頭……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呢!」
我看著商少長,這個在我的眼中第一次變得不一樣的商少長!我任商少長將我攬進懷裡,慢慢道:「你不要多想……你才不會老……」突然想起了什麼,握起拳頭重重地打在他胸膛上:「你這個色鬼!要會老才怪!」
「哈哈哈哈--你啊!」商少長哈哈大笑,未等我反應過來,突然用力將我抱住,在我臉頰「嘖」地親了一下,笑道:「我給你吹笛子聽,好不好?」
我又嗔又怒地看著這個男人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嘻嘻哈哈的樣子,心裡卻隱隱覺得,我雖然對他又打又罵,卻是永遠也不會對他真的生氣。在他一句句的「小丫頭」中,在他偶爾的擁抱中,突然我覺得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與安心……這個商少長,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正在胡思亂想中,商少長的笛聲已緩緩響起。
我緊閉的唇邊慢慢落出一絲微笑,記得在重陽的夜晚,我們在院中的初遇時,他便是一身青衣,一管竹笛地出現在我的夢中……竹笛一如那時的悠揚動人,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那幅畫像中的女子,商少長的母親。當時她與那個殺手的見面,是不是也有一段纏綿悱惻的相思?否則,那女子縱使與他亡命天涯,風餐露宿,卻還是寫下了那短短的小詩:
我有絲長長,絲似洞庭波。
君有意連連,意似長江水。
洞庭波不斷,江水流不止。
此水終不竭,此意終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