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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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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不題撰人]二十四史通俗演義【中國歷代興衰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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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10:3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下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初,帝以內侍童貫監洮西軍,貫復湟州及洮州,而權益張,奸益甚,既得志於西,遂謂遼亦可圖,而圖遼之議始此。時遼屬國女貞完顏阿骨打叛遼,數敗遼師,稱皇帝,國號金。乃遣武義大夫馬政浮海使金,約共攻遼,預請燕雲之地。馬政以金散睹來,言若於宋夾攻得者,則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議。遣馬政復如金,堅請燕雲之地,且報師期,許歲幣。
  金黏沒喝襲遼主行營,遼主走夾山。宋遣童貫勒兵十五萬以應金擊遼,遼敗童貫於白溝,詔班師。遼遣使來言曰:「女貞之叛本國,亦南朝之所甚惡也。今貪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虎狼之鄰,啟他日之禍,謂為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義,惟大國圖之。」貫不能對。朝散郎宋昭上書,極言遼不可攻,金不可盟,乞誅王黼、童貫、趙良嗣等,且曰:「兩國之誓,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其思之乎?」詔除昭名,編管海州。初,高麗國王俁有疾,求醫於宋,至是俁卒,子楷立,遣醫歸宋,附秦言遼為兄弟之國,不可攻,存之足為邊患。勿聽。遼主淳薨,妻蕭氏主國事,童貫復進兵攻遼,遼涿州留守郭藥師以城降宋。金主陷遼燕京,遼蕭太后出奔天德,宰相左企弓等奉表降金。
  初,宋與金約,但求石晉賂契丹故地。至是遣趙良嗣如金,並求劉仁恭所獻契丹營、平、灤三州。金主不許。時左企弓以詩獻金主曰:「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故金人欲背初約,要求不已。良嗣還奏,王黼欲功之速成,乃請復遣良嗣如金,許以遼人舊歲幣四十萬之外,每歲更加燕京代稅錢一百萬緡。金主大喜,遂使銀術可等持誓書來,許以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之地來歸,而山後諸州及西北一帶,不在許與之限。帝曲意從之。時燕之金帛子女職官富民,皆為金人所掠,惟存空城而已。黏沒喝猶欲止割涿、易,金主曰:「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則為之。」遂與宋以燕京六州之地。金人驅遼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義勇、康公弼等,同燕京大家富民俱東徙。燕民流離道路,不勝其苦。過平州,言於張谷曰:「左企弓不謀守燕,使吾民流離至此,今公臨巨鎮,握強兵,盡忠於遼,必能使我等復歸鄉土,人心亦惟公是望。」谷遂召諸將議,皆曰:「聞天祚兵勢復振,出沒漠南,公若仗義勤王,奉迎天祚,以圖興復,先責左企弓等以叛降之罪而誅之,盡歸燕民,使復其業。今且暫以平州歸宋,即使金人加兵,內用營平之軍,外借宋人之援,又何俱焉。」谷乃召左企弓等數以十罪,縊殺之。遣使至燕山,說宋王安中以求降於宋。安中以聞,王黼勸帝納之。趙良嗣諫曰:「國家新與金盟,如此必失其權,悔不可追。」勿聽。金主阿骨打死,弟吳乞買立,金將斡離不襲平州,張谷奔燕山,斡離不遣人以納叛來責,遂欲以兵攻燕。帝詔王安中以谷與金,安中不得已,縊殺之,函其首,並谷二子與之。郭藥師曰:「金人欲谷頭,即與之,若求藥師頭,亦將與之矣。」自是遼之降將皆解體,而金人遂用此以興師矣。
  天狗星隕,有聲如雷,黑眚見於禁中。黑眚者,有物大如席,長丈餘,彷彿如龜,金睛,行動呼呼有聲,黑氣蒙之,不大了了。氣之所及,腥血四灑,兵刃不能施。每得人聲則出。
  先若列屋摧倒之聲,其後出入人家,初夜掠食小兒,二年乃息。
  都城有女子生髭,長六七寸。疏秀宛如男子。又有男子孕而誕子,有狐升御榻而坐。又有都城東門外鬻萊夫,至宣德門下,忽若迷罔,釋荷擔,向門戟手,且詈云:「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來道,尚宜速改也。」邏卒捕之,下開封獄,一夕方省,則不知向者所為,乃於獄中斃之。金將黏沒喝、斡離不分道入寇,童貫自太原逃歸。金粘罕喝入朔州,克代州,遂圍太原。
  知府張純孝悉力死守,金斡離不入檀州,陷薊州,郭藥師迎戰於白河,敗績,遂還燕山。執知府蔡靖以降於金,金盡取燕山州縣。時金兵日迫,詔臣庶極諫,天下勤王。帝欲避兵東行,太常少卿李綱曰:「今敵勢猖獗,非傳太子以位號,不足以招徠天下之豪傑。」上在位二十六年,遂傳位於皇太子,太子桓即位,是為欽宗。尊徽宗為教主道看太上皇帝,以李綱為兵部侍郎。遣李鄴如金師,告內禪,且請修好。斡離不欲從之。郭藥師諫曰:「南方未必有備,不如進軍。」金兵遂進。太學生陳東率諸生上書曰:「敗天下者,蔡京、梁師成、李彥、朱勔、王黼、童貫也,請斬此六賊,以謝天下。」上嘉納之。竄王黼於永州,盜殺之。李彥、梁師成賜死。朱勔放歸田裡,俱籍其家。惟蔡京、童貫從上皇東行,未抵罪。上皇出奔亳州,遂居鎮江。金師入相、濬二州。梁方平帥禁旅屯於黎陽河北岸,金兵奄至,河南守橋者望見金兵旗幟,燒橋而遁。方平之師潰還。
  金人取小舟以蹄,旋渡旋行,無復隊伍。金人笑曰:「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豈能飛渡哉?」遂進取滑州。
  金斡離不等既濟河,宋人大懼。宰執議請帝速幸襄鄧以避之,吳敏切諫,勿聽。李綱泣拜請留,以死邀之,帝猶有行意,綱復諫曰:「陛下已許臣留,復戎行何也?今六軍父母妻子皆在都城,萬一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敵兵已逼,知乘輿未遠,以健馬來追,何以御之?」帝感悟,遂止。禁衛六軍聞之皆悅。
  李綱治守戰之具,數日而畢。
  金斡離不進軍圍京師,帝召群臣共議,李邦彥等主割地請和,李綱以為擊之便,帝竟從邦彥計,使李挽使金軍。綱請行,帝不許。綱曰:「安危在此一舉,臣恐李梲怯懦,誤國事也。」
  不聽。是夜金人來攻宣澤門,李綱敗之,斬首百餘人,至日始退。梲至金軍,斡離不謂之曰:「今若議和,當輸犒師之物,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表緞百萬匹。尊金帝為伯父,割中山,太原、河間三鎮之地,而以宰相親王為質,送大軍過河,乃退耳。」梲等唯唯,不敢措一言。遂與金使蕭三寶奴、耶律忠等偕來,索賂要質,凡金人所要求,皆郭藥師教之也。帝括借都城金銀娟優家財,得金二十萬兩,銀四十萬兩,而民間已空。李綱言:「金人所需金幣,竭天下且不足,況都城乎?三鎮,國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國?至於遣質,則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若堅守數日,援兵四集,彼孤軍深入,亦將速歸。此時與盟,則不敢輕中國,而和可久也。」李邦彥等堅請從金議,一如其言。綱不能奪,以張邦昌為計議使,奉康王構往金軍為質以求成。
  金兵攻通津、景陽等門,李綱親身監戰,斬其將校十餘,殺其眾數千,何灌力戰而死。金人從康王構之請,解圍退師於孟陽。種師道、姚平仲諸路勤王兵至汴京,金人斂游騎,但守牟駝崗,增壘白固。師道請緩給金幣於金,俟彼惰歸,扼而殲諸河。李邦彥堅持不從。朝廷日輸金幣於金,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屠殺淫掠,四方勤王之師漸至。李綱言:「金人貪婪無厭,凶悖日甚,其勢非用師不可。且敵兵號六萬,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已二十餘萬,彼以孤軍深入重地,若扼河津,絕餉道,復諸城邑,堅壁勿戰,俟其食盡力疲,然後縱其北歸,待其濟河,半渡而擊之,此必勝之策也。」種師道計甚善,帝然之。而姚平仲慮功名獨歸種氏,因以士欲速戰為言,請夜劫營。李綱許之。遂帥步騎萬人,夜斲敵營。平仲方發,金候吏覺之,斡離不遣兵迎擊,平仲兵敗,懼誅亡去。金師復圍汴城。李綱帥諸將出封邱門,戰於幕天坡,以神臂弓射之,金人少卻。
  金斡離不召諸使者,詰責用兵違誓之故。時張邦昌恐懼涕泣,康王不為動。又康王嘗與金人較射,連發中的,金意其為將家子,使王氵內來責,更召他王為質。氵內至,李邦彥語之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爾,非朝廷意也。」因罷李綱以謝金人。
  時帝欲遣人奉使,辯劫營非朝廷意,大臣皆不欲行。宇文虛中承命,慨然如金師。太學生陳東等及都人數萬人上書,言李綱奮不顧身,任天下之重,所謂社稷臣也,罷綱正墮金人之計,乞復用綱而斥邦彥等。撾珠登聞鼓,喧呼動地。帝恐生變,乃復綱官,除元祐黨籍學術之禁,追封范仲淹、司馬光等。金使王氵內隨宇文虛中來,更以肅王樞為質於金,康王構、張邦昌還,以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畀金人。金斡離不既得三鎮,且知京師有備,遂不俟金幣數足,遣使告辭北去。肅王從之,京師解嚴。御史中丞呂好問言於帝曰:「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復來,禦敵之備,當速講求。」勿聽。
  初,太上皇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道路狼藉,言貫等將為變。朝議使聶昌往圖之,獨李綱不可。至是李綱親請迎太上皇於南京,獨見木上皇,具道帝聖孝思慕,請陛下早回京師。太上皇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綱還,具道太上慈愛,帝始釋然。道君太上皇帝還京師,竄蔡京於儋翔,道死。
  誅蔡攸、童貫,梟其首於市。時既許以太原畀金人,而張孝純仍固守不下,金師圍太原日久,上復召種師中與姚古進軍救之,師中乘勝復壽陽、榆次等縣,留屯真定。許翰遣使促師中速戰,責以逗撓。師中不得已。即日領兵,與金人戰於殺熊嶺,士卒潰散,師中力戰死之。姚古軍不戰而潰。乃以李綱為河南河東路宣撫使,劉韋合副之,以救太原。綱方欲合諸路兵親帥擊虜,會以議和,止綱進兵,召還。金黏沒喝入太原,執知府張純孝以歸,釋而用之,副都總管王稟死之。金兵復至,大臣不知所出,惟以遣使講和為事。金人佯許,而攻瓊自如。金人圍襲慶府,呂誨之子知府呂由誠,率軍民死守。金人百道來攻,城陷,由誠一家四十餘口俱死之。金兵復渡河,詔康王構復如金師,至磁州,守臣宗澤迎謂曰:「肅王一去不返,今敵又詭辭以致大王,其兵已迫,去復何益?願王勿行。」民亦遮道留王。會金游騎日至磁州城下,蹤跡王所在,知相州汪伯彥亟請王如相,部兵迎於河上。王行至相,勞伯彥曰:「他日見上,當首往京兆薦公。」由是受知於王。
  初,相州湯陰人岳飛,字鵬舉。湯陰,今河南彰德府湯陰縣是也。父和,母姚氏,節食濟饑,有耕侵其地者,割而與之;貰其財者不責償。生飛,少負節氣,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有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劉宣撫真定,募敢死戰士,飛與焉。屢擒劇賊,至是見王,以為承信郎。
  金斡離不、黏沒喝師次汴京城下,時援兵皆為唐恪、耿南仲遣還,無一人至者,城中惟衛士及弓箭手七萬人而已。南道都總管張叔夜帥師入衛。叔夜入對,言賊鋒甚銳,願我明皇之避祿山,暫詣襄陽,以圖幸雍。帝不答。詔康王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帥師入衛。孫傅使成忠郎郭京撰六甲正法以御金人。
  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無問能否,但擇年命合六甲者,雲擇日出兵三百,可生擒金二將。襲擊至陰山,識者危之。金人攻通津、宣化二門,何木、孫傅使郭京出師,京用六甲法,盡令守禦人下城,毋得窺視。因大啟宣化門出師。金兵分四翼,噪而前。京兵見之,不戰而敗,死者甚眾。京引餘眾南遁,金師遂登城,城陷,帝聞之慟哭。時宋師尚眾,金人恐帝他遁,宣言議和退師。帝使何如金師請平,黏沒喝、斡離不曰:「自古有南必有北,不可相無也。今之所議,期在割地而已,請與帝面約相訂。」宋師言之,帝曰:「朕當親往。」帝出郊,如黏沒喝即奉表請降,留二宿乃還。帝自去金營,士庶及太學生迎謁。帝掩面大哭曰:「宰相誤我父子。」觀者無不流涕。金遣使來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帛一千萬匹。於是大括金銀,遣使如河南、河北割地以畀金人。使至兩河,兩河民堅守不奉詔。時金人索金銀甚急,且遣使再邀帝至營。帝有難色,何及吏部侍郎李若水,以事出無奈,勸帝行。二年正月,帝與何、李若水等復如青城,至金營,金人逼帝易服,李若水抱持而哭,詆金人為狗輩。金人曳若水出,擊之,僕於地,若水罵不絕口而死。劉自經於金軍。欽宗在位二年而被擄。金人復征太上皇、太上皇后,且以玉牒按名征諸王宗室入金軍,復按名征皇后、太子、諸公主、妃嬪及諸王妃眷屬入金軍。金廢二帝為庶人,遣吳千乾、莫儔入京師,集百官議立異姓,眾莫敢出聲。王時雍探知敵意在張邦昌,乃以邦昌姓名入議狀。張叔夜不肯署狀,且移書金師,意立太子。金人執置軍中。太常寺簿張濬、開封士曹趙鼎、司門員外郎胡寅,皆逃入大學中,不書名。御史馬伸、吳給、中丞秦檜,共為議狀於金師,極言異姓不可立,願復嗣君以安四方。且論張邦昌當上皇時,蠹國亂政,以致社稷傾危。金人怒,執檜而去。
  三月,金人奉冊寶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冊即位。閣門舍並吳革率內親事官數百人,皆先殺其妻子,焚所居,舉義金水門外。范瓊詐與合謀,襲殺之。是日風霾,日暈無光,百官慘沮,邦昌亦變色,惟吳千乾、莫儔、范瓊等欣然以為有佐命功。
  邦昌以金不留兵,而宗澤、康王構等兵勢正強,知必無成,大懼禍。及拜官,皆加「權」字。金斡離不以道君太上皇及鄭太后並上皇子二十九人,與諸親王、皇孫、駙馬、公主、妃嬪及康王母韋賢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滑州北去。張邦昌率百官遙辭於南熏門,眾慟哭,有僕絕者。
  四月,金黏沒喝以帝及諸皇后、太子與諸妃嬪、宗室及諸王妃,與何、孫傅、張叔夜、司馬樸、秦檜等,並凡法駕,鹵簿、禮器、祭器、教坊樂器、寶玩、九鼎、圭璧、渾儀、銅人、刻漏、古器、秘書、內人、內寺、娼優、伎藝等,由鄭州北去。公私上下,府庫蓄積,為之一空。獨哲宗元祐皇后孟氏以廢居私第獲免。時康王構有眾八萬,次於濟州,因宗澤屢敗金兵,故金人不能得康王而去。金兵既去,呂好問謂張邦昌曰:「相公真欲立耶?抑姑塞敵意,而徐為之圖耶?相公亦知中國人心所向乎?特威女貞兵威耳。女貞既去,能保其無變乎?大元帥在外,元祐皇后在內,此殆天意,盍亟還政,庶可轉禍為福。為今計者,當迎元祐皇后權攝國事,請康王早正大位,庶獲保全。」御史馬伸具書,請張邦昌速奉迎康王,極陳順逆利害。邦昌讀其書,氣沮,乃遣謝克家至濟州往迎。王不許。呂好問遣人言於王曰:「大王不早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
  王然之。邦昌乃使韋淵奉大宋受命寶詣濟州,復以手書號元祐孟後曰太后,入居禁中,垂簾聽政,以俟復辟。欽宗渡白溝河,簽書樞密使院事張叔夜死之,北宋亡。起太祖庚申,終欽宗丁未,凡九主,共一百六十七年。是年五月,康王構即位於應天府,大赦改元,後定都於杭州,是為南宋。待三十三回再敘,下回且先將遼、金、西夏之事敘明,以便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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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西北邊遼金夏不住相爭

  詞曰:
  三百餘年宋史,遼金西夏縱橫。爭強賭勝弄刀兵;誰解倒懸民命?
  富貴草頭垂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敗總虛名,一枕南柯夢醒。

  卻說徽、欽二帝被擄,高宗中興,不過一月間事。宋朝國統原未斷絕,此回本應接敘高宗中興之事。然滅北宋者金,而金先滅遼,遼實起於北宋之先,夏亦起於北宋之初,至元滅金滅夏,又在南宋未滅之先,不便將此三國懸擱。今且將南宋之事擱起,待下回再敘,此回先將遼、金、西夏之事敘明。
  按遼國初名契丹,本東奚種,神農氏之後。其後為匈奴所破,保鮮卑山,燕慕容氏時,竄於鬆漠之間,後魏初,大破之,遂逃,進經數十年稍滋蔓。自魏至隋,雖或寇邊,亦入貢不絕。
  唐太宗、高宗時,俱內附。至中宗時始叛,其後叛服不常。八部各有大人,以次為主,三年傳旗鼓一交代。至庸昭宣帝時,耶律阿保機為主,尤雄勇,不肯代,居古漢城,地宜五穀,有鹽池之利。擊滅七部,東征室韋女貞,西取突厥故地,諸夷畏服。後梁太祖時,帥眾三十萬寇雲州,晉王與之連和,約為兄弟,共聲梁。或勸晉王擒之,王曰:「仇敵未滅,而先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厚贈遣之。阿保機既歸而背盟,更附於梁,晉王由是恨之。時燕節度使劉守光,殘虐其下,軍士多亡歸契丹。契丹掠取燕地士民,日益強大,阿保機遂更名億,稱皇帝,是為遼太祖,國人號為天皇。妻述律氏,亦勇決多權變,名震諸夷,號地後。劉守光為李存勖所攻,遣使獻平、營、灤三州之地,以求援於契丹。契丹救之,為存勖所敗。存勖滅燕,而三州之地歸於契丹。未取。
  初,守光遣韓延徽於契丹。延徽不拜,契丹主大怒,使牧馬。契丹述律後察其賢,勸阿保機禮而用之。韓延徽有智略,能屬文,始教契丹建牙開府,築城郭,立市裡,以處漢人,使各有配偶,墾藝荒田。由是漢人安業,逃亡者少,契丹臣服諸國,延徽有功焉。阿保機取夫餘城,更名東丹國,命長子突欲鎮之,號為人皇。次子德光守西樓,號元帥。阿保機稱帝二十年,死於夫餘城。述律後欲立德光,至西樓,命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謂諸酋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轡。」酋長知其意,爭執德光轡。後曰:「眾之所欲,吾安敢違。」遂立德光,是為太宗。遣突欲歸東丹。德光尊後為太后,國事皆決焉。德光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
  以韓延徽為政理事,令葬阿保機於木葉山。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後輒謂曰:「為我達語於先帝。」至墓所殺之,-前後百數。最後平州人趙思溫當往,不肯行。後曰:「汝事先帝常親近,何為不行?」對曰:「親近莫如後,後行,臣乃繼之。」後曰:「非吾不欲從先帝於地下也,顧嗣子幼弱,國家無主,不得往耳。」
  乃斷一腕,令置墓中。思溫亦得免。
  時後唐潞王從珂疑石敬塘,使移鎮天平。敬塘拒命,唐發兵討之,敬塘危急,乃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幽薊等一十六州,以假兵滅唐。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契丹冊立敬塘為晉帝,乃以幽州為燕京,徙都之,改國號曰遼。終晉高祖之世,徵求無厭。至出帝齊王立,不奉表,不稱臣於契丹。契丹主積怒,舉兵滅晉而歸,死於殺狐嶺,嗣位二十一年。姪永康王兀欲即位於中京,兀欲乃太祖阿保機長子突欲之子也。突欲以國讓弟,後反見疑,遂浮海至中國。後唐明宗以莊宗妃夏氏妻之,賜姓名李贊華,拜節度使。贊華好割婦女之臂腿而飲其血,諸姬妾刺臂或腿以吮之,則大悅。夏氏數被其割,不勝苦,奏請離婚為尼。贊華後為潞王從珂所殺。至是其子兀欲立,追尊其父突欲為義宗。兀欲更名阮,是為世宗。嗣位五年,為燕王述軋所弒。述軋自立,諸部不服,奉太宗德光子壽安王兀律攻殺之,遂立兀律為帝,更名璟,是為穆宗。穆宗好畋獵飲酒,不恤國事,每夜則酣飲達旦,晝則常睡,國人謂之睡王。周世宗攻取三關瀛、莫、易之地。穆宗聞之曰:「此亦漢地,今以還漢,又何惜哉!」又嗜殺,酒後加人以烙炮鐵梳諸奇巧極刑。嗣位十八年,近侍小哥花哥辛古等殺之,世宗兀欲之子賢立,是為景宗。以蕭守興為尚書令,納其女燕燕為後。景宗宿嬰風疾,國事皆決於燕燕。
  遼與宋通好,宋太宗伐北漢,遼遣兵救之,大敗而還。宋滅北漢,遂乘勝伐遼,以取幽燕之地。遼遣耶律休哥與戰,宋亦大敗而還。景宗嗣位十四年而殂,子隆緒立,是為聖宗。蕭太后專國政,寵幸用事。宋太宗遣曹彬、潘美等乘釁伐遼,以取幽燕之地,為契丹將耶律休哥所敗。遼太后亦興師寇宋,宋驍將楊業死之。宋真宗時,蕭太后隆緒大舉寇宋,宋寇準亦勸真宗自將御之。契丹圍澶州,不克,與宋戰不利,大將撻覽為宋所殺。寇準勸真宗復直前渡河,契丹大懼,請和,自是而兩朝修好,南北弭兵,邊境稍安矣。契丹聖宗隆緒二十七年,蕭太后燕燕卒。蕭氏有機謀,善馭大臣,得其死力。每入寇,親披甲冑督戰。與韓德讓通,太后死後,未幾德讓亦死,陪葬陵傍。隆緒遭母喪,哀毀骨立。群臣請改元,又請以日易月,皆不許。及宋真宗崩,隆緒集番漢大臣后妃以下皆舉哀,曰:「吾兄與吾同月生,年大兩歲,吾又得兒多時也!」因又泣,特置真宗御靈,建資福道場百日而罷。契丹主隆緒病革,謂其子宗真曰:「宋朝信誓,常守而不失。」遂殂,嗣位四十八年。子宗真立,是為興宗。國內無事,戶口蕃息,宋增歲幣銀絹各十萬,並前共五十萬。其地凡五京,六州,軍城百五十六,縣二百九,屬國六十。東至海,西至流砂,北至臚朐河,南至白溝,幅員萬里。嗣位二十四年殂,子道宗洪基立。洪基嗣位四十六年殂。
  太子濬早卒,濬之子天祚帝延禧立,好畋獵淫酗,怠於政事。
  遼屬國生女真完顏阿骨打以兵叛遼。
  女真之先,古肅慎氏地,世居混同江之東,長白山、鴨綠江之源,姓拏,又號完顏氏,唐太宗時,始聞於中國。其係籍於遼者,號熟女貞;在北者號生女真,亦素服於遼。生女真舊無官屬,至烏古乃始有官屬,其部內舊無鐵,鄰國有以甲冑鐵器往鬻者,必厚價酬之。得鐵既多,因以修弓矢,備器械,兵勢稍振。烏古乃死,子劾裡缽嗣,嚴重多智,基業始大。其官之尊者,皆曰勃極烈。其民無傜役,壯者即為兵,自五十百皆有長,伍長擊柝,什長執旗,百長挾鼓,千人將則旗幟金鼓悉備。伍長戰死,四人皆斬;什長戰死,伍長皆斬。百長以上亦然。一軍退,則誅一軍之長。凡部長曰勃堇行,兵則稱曰猛安、謀克。猛安猶千夫長,謀克猶百夫長也。劾裡缽生十一子,長曰烏雅束,次日阿骨打。劾裡缽疾篤,呼弟盈哥謂之曰:「烏雅束柔善,若辦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劾裡缽死,弟頗刺淑嗣;頗刺淑死,弟盈哥嗣;盈哥死,兄子烏雅束嗣;烏雅束死,弟阿骨打嗣立,自稱都勃極烈。時遼主好獵淫酗,怠於政事,每歲遣人市名鷹海東青於海上,道出生女真,使者貪縱,征無厭,女真怨苦之。女真部阿疏叛奔遼。阿骨打索之不得,遂逆命。遼遣軍伐之,阿骨打曰:「先發者制人。」遂與姪黏沒喝,弟闍母及宗室銀術可婁室等起兵擊遼,傳梃而誓,勇氣百倍,遼軍大奔。遼以司空蕭嗣先帥師伐女真。阿骨打帥眾來御,未至混同江,夜就枕,若有扶其首三。阿骨打臥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即鳴鼓舉燧而行,黎明至混同江,與遼兵遇,會大風起,塵埃蔽天,阿骨打乘風追擊,遼兵大潰,將士皆死,獲免者十七人。自是士無鬥志,遇敵輒潰。遼人嘗言:「女真兵滿萬,則不可敵。」至是始滿萬矣。女真完顏阿骨打稱皇帝,更名旻,國號金,是為金太祖。
  遼使請和千金,金人不許,遼主起空國之兵,用百萬之師,下詔親征女真。金主攻遼黃龍府,次混同江,無舟以渡。金主使一人前導,乘赭白馬逕涉,曰:「視吾鞭所指而行。」諸軍隨之,水及馬腹。既濟,使舟人測其渡處,深無涯涣。遂克黃龍府,遼師至混同江。金主聞遼主親征,乃聚眾以刀釐面,大哭曰:「始與汝等起兵,蓋苦契丹殘忍,欲自立國。今天祚親至,恐不能當,不若殺我一族,汝等迎降,或有生理。然遼人怨已切骨,天祚之氣方驕,縱降亦必無生理。奈何!奈何!」諸軍羅拜曰:「事已至此,唯命是從。」金主曰:「然則惟有人人死戰耳!」遂帥眾迎敵。金主曰:「彼眾我寡,兵不可分,視其中軍最堅,主必在焉,敗其中軍,可以得志。」使左右翼合而攻之。遼主遁,遼兵大潰,枕屍相屬百餘里,所獲器械、寶物、馬牛不可勝計。遼東京及東京州縣,與南路擊遼女真,皆降於金。金約宋共攻遼。金人取遼上京、中京及西京。金主命谷神始制女真文字。遼主為金黏沒喝斜也所迫,輕騎走夾山,命令不通。時遼秦晉國王耶律淳與參知政事李處溫守燕京,處溫與都統蕭乾等謀奉淳為主,諸大臣耶律大石左企弓等及番漢百官、諸軍父老數萬人勸進,拜舞山呼,上尊號曰天錫黃帝。軍旅之事,悉委耶律大石。耶律大石者,太祖八世孫,通遼漢文字,善騎射,舉進士,為翰林學士承旨。遼謂翰林為林牙,故稱大石林牙。遼耶律淳死,蕭乾等立淳妻蕭氏為皇太后,遂立秦王定為帝。李處溫欲為亂,蕭後殺之。
  金主阿骨打襲遼主延禧於石輦驛,以其子斡離不為前鋒,所將不過千人,遼兵圍之數重。遼主謂金兵少,必敗,遂與妃嬪登高阜觀戰。斡離不以鐵騎馳赴之。遼主大驚,遁去,遼兵遂大敗。金主分三道攻燕,遼人以勁兵守居庸關,金兵至關,崖石自崩,戍卒多壓死,遼人不戰而潰,金兵庫關而南,遂入燕京。遼將相皆降,耶律大石走,為金所獲,蕭後出奔天德,於是遼五京皆沒於金。遼主奔西部族,蕭後來見,遼主殺之,追廢淳為庶人。金使斡離不銀術可婁室等分道襲遼主。遼主奔應州,其子秦王定、紀王寧及妃嬪從臣皆被執。遼主西走雲中。
  金太祖在位八年殂,弟吳乞買立,更名晟,是為金太宗。耶律大石自金歸遼,金主既敗,奔夏,會黨項亦遣人請臨其地,遼主從之。至應州東,為金將婁室等所獲以歸,金廢為海濱王,尋殺之,以萬馬踐其屍。遼主天祚帝延禧嗣位三十五年而被執,遼亡。自後梁太祖丁卯稱帝起,至徽宗乙巳,凡八主,共三百有十年。
  初,遼主之與金人戰也,耶律大石以諫不從,遂率眾走北庭都護府,自立為王。會西鄙七州十八部,諭以興復事,得精兵萬餘,置官吏,具器械。又遺書回鶻。回鶻王畢勒哥迎至邸,送至境外,兵行萬里,歸者數國。至尋思千,西域諸國舉兵十萬拒戰。大石進擊,大敗之,僵屍數十里,回回國王來降。又西行至起兒漫,群臣共冊大石為天祐皇帝,改元延慶,是為西遼。西遼王大石引兵東還,行二十餘日,得善地,遂建都城,號虎思乾耳朵。金主聞耶律大石在和州之域,遣兵攻之,不克而還。德宗大石立十二年而殂,子仁宗夷列幼,遺命其後蕭氏權國事,號感天皇后,稱制七年殂。夷列始親政,又十三年而殂,子幼,遺命其妹普速完權國,號承天皇后。承天後制十四年,與其夫蕭朵魯不之弟補古只沙裡通,出朵魯不為東平王而殺之,朵魯不之父斡裡刺以兵問罪,殺普速完及補古只沙裡,迎夷列次子直魯古之立,改元天禧,立三十四年。因出獵,乃蠻國天屈出律伏兵八千擒之,而據其位,尊直魯古為太上皇,以善終,西遼亡。凡三主二后,起於宋徽宗二十五年乙巳,亡於南宋寧宗七年辛酉,共七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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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10:3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下     西北邊遼金夏不住相爭

  卻說金太祖旻,即阿骨打,既破遼,大敗遼兵,取有五京之地,迫遼主遠遁。生十五子皆不立,而立其弟太宗晟,即吳乞買。太宗晟既滅遼,復遣斡離不黏沒喝寇宋,破汴京,虜二帝,而取宋天下之半。又遣太祖第四子兀術,及黏沒喝、婁室銀術可撻懶、斡離不等屢寇南宋,又立劉豫為齊帝以害宋,諸事盡見南宋回中。太守晟嗣位十三年殂,子十四人皆不立,而立太祖嫡孫合刺,更名亶,乃太祖太子繩果之子也,是為熙宗。
  熙宗亶厭用兵,頗讀書,使撻懶兀術襲執劉豫,與宋通好。典禮樂,立孔廟於上京,求孔子支派四十九代孫瑤,封為衍聖公,元朝因之,而孔子嫡源從南渡者,今居浙江。
  熙宗嗣位十四年,末年好飲酒,妄殺大臣。平章事完顏亮亦太祖之孫,太祖第三子遼王宗乾之子也,謀篡位,陰結死士,而通於熙宗妻裴滿後,忌金主之弟胙王常勝等,因構殺之。熙宗素積怨於裴滿後,因並殺後,而召弟婦胙王之妻撤卯入宮為繼後。亮黨大興國,給事寢殿,被杖怨望,亮使為內應,己巳十二月夜二鼓,興國啟門,亮與妹婿徒單貞及秉德烏帶、李老僧、唐括辦等入寢殿,熙宗直善用刀,常置佩刀於榻上。是夕,興國取刀投榻下,熙宗求刀不得,亮直前,手刃之。亮本名迪古,是為廢帝。以太宗諸子強盛,遂殺其子孫七十餘人,諸宗室五十餘人,太宗吳乞買與黏沒喝之後遂絕。又殺秉德等,又殺宗室撤離喝孛吉乾帶等,皆族之。改築燕京宮室,一依汴京制度。宮殿遍敷黃金,而後間以五彩,金屑飛空如落雪,一殿之費,以億萬計,成而復毀,務極華麗。金主亮殺其叔父曹王阿魯補,納其妻阿懶,封為昭妃,又納宗婦四人於宮。崇義節度使烏帶妻定哥,舊與亮通,亮使殺烏帶,許以為後,定哥不忍,亮謂之曰:「不殺汝夫,將族汝家。」定哥大恐,縊殺烏帶,納為貴妃。又使秘書監完顏文出其妻石哥,以為麗妃。又使乙刺補出其妻又察,亦納之。又察,亮姊之女也。金主亮聞葛王烏祿妻烏林答氏美,召之。烏林答氏曰:「我不行,上必殺王。」遂行,至良鄉,得間自殺。亮降封葛王為曹國公。都燕京,親選良家子女百十三人以充後宮,皆美女也。亮恣意淫惡,壽寧縣主什古,靜樂縣主蒲刺,及習拈師姑兒,混同縣君莎裡古貞及其妹,餘都皆亮之從姊妹,成阝國夫人重節,亮之姪張定安妻柰刺忽,太后大氏之兄嫂蒲蘆胡只,石奇之妹,皆有夫,亮無所忌恥,分皆納之,屬諸妃位下。莎裡古貞最得倖,每召必親候廊下,立久,則坐於師姑兒膝上。宮人在外有夫者,初猶分番出入,後乃盡遣其夫。每幸婦人,必奏樂撤帷,或妃嬪列坐,恣意淫亂,使共觀之。常於臥內遍設地衣,裸逐以為戲。金主亮以江南多美女玉帛,又聞宋有劉貴妃美豔,欲得之,謀大舉滅宋。亮嫡母太后徒單氏諫之,亮不悅。亮遷都於汴,以太后居寧德宮。太后使侍婢高福娘問亮起居,亮通之,太后不悅,亮使點檢大懷忠等弒太后。太后方樗蒲,懷忠等至,令太后跪受詔,太后愕然下跪,尚衣局使虎特末從後擊之,僕而復起者再。亮命焚其屍,棄骨於水,並殺其左右及弟姪。又大殺宋遼宗室之在其國者無孑遺。遂舉兵南征,眾六十萬,號百萬,妃嬪皆從,宋人大震。
  金主亮入和州,梁山濼水涸,前所造船不得進,乃使李通更造小船,壞城中民居,以為材木,煮人膏以為油。宋總管李寶敗其先鋒。金主亮無道,人心離散,將士多亡歸。至公言於路曰:「我輩今往東京,立新天子矣。」金主亮披金甲率眾渡江,宋虞允文大敗金師於彩石。時東京留守曹國公烏祿,太祖之孫,性仁孝,沉靜明達,眾心歸之。猛安福壽等共殺副留守高存祿,立烏祿為帝於遼陽,更名雍,是為世宗。下詔暴揚金主亮罪惡數十事,遣兵斷其歸路,而召諭其兵將,令北還安業。
  金主亮聞曹國公即位,改元大定。金主亮拊髀歎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之非天乎!」遂召諸將帥謀北還,恐將士解散,而宋人躡其後,乃分兵渡江,欲先南滅宋,而後北平內亂,詔諸將約以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軍士危懼,謀欲亡歸,又聞曹國公烏祿即位於遼陽,遂共謀作亂,決計於浙西都統制耶律元宜,及猛字唐括烏野,請行大事。元宜然之,乃帥諸將薄亮營。亮疑宋兵奄至,攬衣遽起,取箭視之,愕然曰:「我兵也。」方取弓,已中箭僕地。遂殺之,焚其屍。軍士取行營服用寶器皆盡,裸淫其妃嬪,不從者殺之。太子光英及李通等,遣人議和於宋,而求赦於新主。金主雍下令,廢亮為庶人,招諭下江南之眾,皆令散歸。金主雍入燕京。金世宗雍,仁孝節儉,崇儒尚文,與宋講和,兩得休息,斷獄十七人,幾致刑措。以其妻烏林答氏死節,終身不立後,真金國之賢君也。
  在位二十九年殂。太子允恭早卒,太孫章宗璟嗣立,李宸妃專政,疏遠宗親,國勢稍衰,嗣位十九年殂。以世宗第七子衛王永濟柔弱立之,是為後廢帝。
  時蒙古兵日強,連歲侵擾金西北邊地,金主求和,蒙古不許。蒙古與金獨吉千家奴等戰於灰河,金師敗績,遂取大同府,金西北州縣盡入於蒙古。蒙古主復進與金完顏九斤等戰於會河堡,金兵大敗,東京不守,西京復沒。金胡沙虎兵將出,戰屢敗,金主不能誅,而反用之。胡沙虎遂作亂,以兵入宮,自稱監國,迫金主出居衛邸。永濟嗣位五年,胡沙虎迎世宗之孫、允恭之庶長子升王珣於彰德,至燕即位,是為宣宗。蒙古兵日迫,高琪戰敗,胡沙虎欲殺之,高琪懼誅,乃以兵圍胡沙之第而殺之,詣闕請罪,金主赦之。時蒙古凡破金九十餘郡,兩河山東數千里人民,殺戮幾盡,金帛子女,牛馬羊畜,皆席捲而去,廬屋焚蕩,城郭丘墟,惟大名、真定、青鄆以南未下。金求和於蒙古,蒙古主欲得其公主,金主珣以廢主永濟之女及童男女五百,馬三千,金銀繒帛萬兩萬匹與之。既成婚,蒙古主乃出居庸關北還。金主珣徙都汴,蒙古主聞之,怒曰:「既和面遷,是疑心未釋也。」復圖南侵。蒙古將木華黎攻金北京、遼西州郡,皆下之。金主遣兵救燕,與蒙古兵遇於霸州,大潰,蒙古遂入中都,吏民死者甚眾,宮室為亂兵所焚,火月餘不熄,金祖宗神御及諸妃嬪皆淪沒焉。蒙古將木華黎取金河北、山東,將趨汴,至解州,病卒。蒙古取陝西等地,遂入三關。
  金宣宗珣嗣位十一年殂,子哀宗守緒立。金人盡棄河北、山東、關陝等地,惟並力守河南,保潼關,自洛陽至邳州,東西二千餘里,立四行省,帥精兵二十萬以守之。蒙古人金陵西太昌原。金平章政事完顏合達,以忠孝軍提控,完顏陳和尚為前鋒,陳和尚環甲上馬,以四百騎大敗蒙古八千之眾,士氣百倍,金自有蒙古之難,二十年間,始有此捷,由是陳和尚之名震國中。金以為定遠大將軍,世襲謀克。金人既勝而驕,蒙古主怒,與其弟拖雷帥眾入陝西,破砦柵六十餘所。遂取鳳翔,陷鳳州,破武休關,圍興元,軍民散走,死者數十萬,破饒風關,由金州而東趨汴京,至禹山,金兵與戰,蒙古兵少卻。明日,蒙古兵忽不見,入光化北岸棗林中,晝作食,夜宿馬上,四日林外不聞音響。金兵謂蒙古已退,皆解散。蒙古忽至,金兵大敗。蒙古入均州,完顏陳和尚趨避隱處,殺掠稍定,方出,自言曰:「我金國大將,欲見白事。」蒙古兵士以數騎夾之,詣太弟帳前,問其姓名,曰:「我忠孝軍總領完顏陳和尚也,太昌原衛州倒回谷之勝者,皆我也。我死亂軍中,人謂我負我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蒙古兵欲其降,砍足脛折之,划口脗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遂殺之。蒙古將士有義之者,以馬乳汁酹地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金之精銳既盡,蒙古遂圍汴。金汴京糧盡援絕,勢益危急,金主決意東行,入宮與后妃別,大慟而出。金主歸德,遣人迎后妃於汴,諸軍怨憤,后妃不得出。蒙古速不台攻汴日急,內外不通,米一升至銀二兩,人相食,貴家宅第皆以撤以爨。西面元帥崔立,性淫狡,因民洶洶,殺左右二相顏奴申及習捏阿不,勒兵入宮,集百官議所立。崔立曰:「衛紹王太子從恪,其妹公主,現在北兵中為後,可立。」乃以太后命,召從恪為梁王監國,崔立自為太師都元帥,送款於蒙古速不台。速不台喜,飲之酒,崔立以父事之。還城,悉燒樓櫓。又托以軍前索隨駕官吏內眷家屬,聚軍民子女於省中,親閱之,日淫數人,猶以為不足,乃禁民間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致死摹人者。諸王妃嬪,亦被其淫。時入後宮淫妃嬪,又與妻同見太后、皇后。
  兩宮賜予,不可勝計。立因諷太后歸降。立遂以梁王從恪、荊王守純、太后王氏、後徒單氐及諸妃嬪,凡車三十七輛,宗室男女五百餘人,赴青城。速不台殺二王及族屬,送后妃等於和林,在道艱楚萬狀,尤甚於宋徽、欽之時焉。則紀載有金夫不躬之說,事或然也。速不台入汴城,時立在城外,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寶玉以出,立歸,大慟而已。後崔立為蒙古汴京都尉李伯淵所殺。
  蒙古遣王擑使宋,議同伐金,宋遣使報謝。蒙古許俟成功後,以河南地歸宋。金主聞蔡州城堅池深,兵眾糧廣,遂決計幸蔡州。時久雨,朝士扈從者,徒行泥水中,掇青棗為糧,足脛盡腫。從者二三百人,馬五十匹,至亳州,避雨雙溝寺中,蓬蒿滿目,無一人跡。金主歎息曰:「生靈盡矣!」為之一慟。
  及入蔡,以完顏忽斜虎為尚書右丞,總領省院事。忽斜虎有文武才,選括士馬,繕治兵甲,兵威稍振。時蒙古兵去蔡差遠,金主亦安之。而宋孟珙為將,大敗金兵於馬磴山,蒙古都元帥塔察兒使王擑至襄陽,約攻蔡州,宋甲次於息州之南,降者日眾。金息州刺史請益兵,金主以參知政事抹拈兀典帥忠孝軍五百往。將行,金主諭之曰:「北方兵強馬壯,智勇兼備,我實難與之敵。至於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縱橫江淮間,有餘力矣。」金主使完顏阿虎帶乞糧於宋,將行,渝之曰:「宋人負朕深矣,彼自為謀亦淺,蒙古滅國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於宋,唇亡齒寒,自然之理。若與我連和,所以為我者,亦為彼也。卿其以此意曉之。」
  阿虎帶至宋,宋朝不許。蒙古塔察兒圍金蔡州,日耀兵城下,旗幟蔽天,城中駭懼。宋史嵩之命孟珙、江海帥師二萬,運米三十萬石赴蒙古之約,塔刺兒大喜,與珙結為兄弟,酌馬乳汁飲之。蒙古既得宋助,益修攻具,斲木聲聞於城中,城中益懼。金忽斜虎日以國家恩澤,君臣大義,撫循其民,忠誠昭著,軍民感奮。宋師及蒙古以攻具薄,城金盡,籍民丁防守-,民丁不足,復括婦人壯健者,假男子衣冠守城。宋孟珙進逼柴潭樓,金人恃潭為固,外即汝河,潭高於河五六丈,相傳下有龍,人不敢近,而城樓伏巨弩,將士疑畏。珙召麾下飲酒,酒再行,謂-曰:「柴潭樓非天造地設,伏弩能射遠,不能射近,彼所恃者此水耳,決而注之,涸可立待。」遂鑿深,潭果決入汝水。珙命實以薪葦,蒙古亦決練江,兩軍皆濟,魚貫而上,攻其外城,破之,進逼上門,遂攻西城,克之。忽斜虎竭力捍御,金主謂侍臣曰:「我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所恨。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獨此介介耳!」
  自宋理宗九年九月蔡州受圍起,至次年正月朔旦,蒙古兵會飲,歡吹之聲,四望相接,城中饑窘,歎息而已。孟珙見黑氣壓城上,日色無光,下令諸軍銜枚,分運雲梯攻城。是夕,拿主傳位於東面元帥承麟,承麟拜泣不敢受。金主守緒曰:「朕所以付卿,豈得已哉!以朕肌體肥重,不便鞍馬馳突,有死而已。卿矯捷有將略,萬一得免,柞胤不絕,此朕志也。」承麟起受璽,明日即位。宋孟珙師攻南門,馬義先登,趙榮繼之,萬眾競進。金百官稱賀禮畢,亟出迎敵。南城已立宋旗幟矣。
  金主守緒自經死。嗣位十年。忽斜虎聞之曰:「吾赴汝水,從吾君矣!」遂赴水死。參政孛術魯小婁室等,及軍士五百餘人,皆從死焉。承麟退保子城,聞守緒死,帥群臣入哭,諡曰哀宗。
  奠未畢,城已陷,承麟為亂兵所殺,嗣位一日,金亡。起宋徽宗乙未,終宋理宗甲午,凡十主,共一百二十年。
  其有先金立國,亦先金而滅於蒙古者,有夏國。唐初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黨項羌也,其先有拓跋赤辭,唐太宗貞觀初來歸,賜姓李,置靜邊等州以處之。其後析居夏州者為平夏部,至唐僖宗避黃巢之亂幸蜀,平夏部李思恭糾合夷夏兵,會酈延節度使李孝昌等,同盟討賊,詔以思恭權知夏綏節度使。思恭卒,弟思諫嗣。思諫卒,子彝昌嗣。彝昌為其將高宗益所弒,立其族叔父仁福以為節度使,後封朔方王。仁福卒,子彝超嗣。彝超卒,追封夏王,子克睿嗣。克睿卒,子繼筠嗣。繼筠卒,弟繼捧嗣。繼捧以諸父昆弟糾懟怨,以銀、夏、綏、宥四州降宋,由居京師,宋太祖賜齎甚厚,遣使至夏州,護緦麻以上,親赴闕;族弟季繼遷燃,襲據銀州,圍三族岩,宋太宗遣將擊走之。繼遷降於契丹,以為定難節度使,以女妻之。李繼遷侵擾日甚;宋趙普請復命李繼捧鎮夏州,賜姓名趙保忠,復以為定難節度使。保忠與繼遷戰於安慶澤,繼遷中流矢遁。繼遷遣使歸款,奉表謝罪,詔以為銀州觀察使,賜姓名趙保吉。而趙保忠叛降契丹,契丹封為乎思王。未幾。趙保吉復叛,徼擊錄州運餉芻栗四十萬,盡奪乏。宋太宗大怒,命將五路出師討之,不克而還。宋真宗時,趙保吉陷清遠軍,復陷靈州,趙保忠陷西涼,殺知府丁惟清。於是潘羅支等偽降於保吉,保吉受之不疑。潘羅支遽集六合番部合擊之,保吉大敗,中流矢,創甚,奔還靈州,自慮孤危,病且死,囑其子復明,必歸宋,一表不聽則再請,雖累百表,不得請,勿止也。遂卒。趙德明屢表歸款,宋真宗嘉之,以為定難節度使,封平西王,賜齎甚厚。未幾,架毋亦冊封德明為夏國王,德明手本國則稱帝,奉表於宋契丹,則去帝號而稱臣。
  宋仁宗十年,趙德明卒,子元昊立。元昊以五足五日生,圓面高准,性雄毅,多大略,善繪畫,能創制物始,凡行兵,令部長各陳所見,繹取其長,悉有夏、銀、綏、宥、監、勝、甘、涼、靈、會、靜諸州。又取瓜沙肅州,仍居興州,阻河,依賀蘭山為固。西至吐蕃塔塔,地方萬里,遂更名曩霄,稱帝改元,上表於宋,求甲郊之地。宋削元昊賜姓、官爵,絕其互市,募人能得元昊首者,即授定難節度使。元昊遂入寇,攻保安,取金明岩,又取安遠、塞門、永平諸砦,乘勝抵延州城下,大敗宋師,會大雪解去。自後屢次入寇,屢敗宋師,朝廷為之旰食。賴韓琦,范仲淹捍御有方,又賴狄青善戰,以故元昊不能深入。元昊大將野利與天都,皆驍勇善戰,屢敗宋師。宋種世衡用反間計,使王嵩遺書野利,言既有志本朝,宜及早歸降,故陸元昊所,元昊疑而殺之,乃為文以祭野利,書之於板,痛其與天都同歸本朝,而不獲成功,祭於境上。見有虜至,急燃之以歸,而遺其板。虜得之以獻元昊,元昊並殺天都,自是元昊之勢稍弱,遂請與宋和。自元昊至乾順,歷代叛服不常,不能悉記。曩霄嗣立十七年,諡景宗。曩霄初娶野利氏,生寧令哥,以為太子。既而寧令哥娶沒移氏為妻,已婚矣,見其美,遂自娶之。寧令哥大憤恨,謀弒曩霄,乘間以刀砍之,不死,截去其鼻。寧令哥匿國舅訛龐家,為訛龐所殺。元昊病鼻創而殂,年四十六。少子諒祚嗣。諒祚年方幼,訛龐遂與三大將分治國事。諒祚嗣位十六年殂,諡毅宗。子秉常立,秉常嗣位十九年殂,諡惠宗。子乾順立,乾順嗣位五十四年殂,諡崇宗。
  子仁孝立,始建學校於國中。仁孝嗣位五十五年殂,諡仁宗。
  子純祐立,純祐嗣位十四年,諡桓宗。乾順之孫李安全廢純祐而自立。未幾,純祐卒。
  安全既立,蒙古入靈州。夏屢為蒙古所攻,求救於金,金不能救,夏人怨之,稱臣於蒙古,遂與金人搆兵。安全立五年而殂,諡襄宗,子遵頊立。夏與金搆兵,約十年,精銳俱盡,兩國皆敝,乃遣使修好於金,稱弟而不稱臣,各用本國年號,金遣使報之,兩國復和。蒙古圍夏興州,夏主遵頊奔西涼。蒙古攻夏,夏主遵頊嗣位十三年,傳國於其於德旺,自稱太上皇,又四年殂,諡神宗。德旺既立,蒙古伐夏,取甘州、肅州及西涼府。蒙古入夏,城邑多降,夏主德旺憂悸而卒,嗣位四年,諡獻宗。國人立其弟之子睍,蒙古盡克夏城邑,其民穿鑿土石,以避鋒鏑,免者百無一二,白骨蔽野。夏主睍力屈出降,遂縶以歸,嗣位二年,為元所滅,夏亡。夏起唐僖宗辛丑,至宋仁宗戊寅,李曩霄稱帝,至宋理宗三年丁亥亡,凡二十一傳,通計三百四十七年,內稱帝者九人,共一百九年而亡。遼金西夏之事,已述其概,下回再將南宋乏事敘明,觀者當以三十三回,直接土三十一回,而以此三十二回作閏回,則事皆接續可觀矣。
  南宋之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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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康王構仗名將偏安半壁

  詩曰:
  鐵甲將軍夜過關,馬蹄到處骨如山。
  氣高無奈烏江阻,色重方知蜀道難。
  長夜酒能傾社稷,瓊林富不救饑寒。
  若將四堵牆推倒,海晏河清日月閒。
  物換星移幾度秋,鳥啼花落水空流。
  人間何事堪惆悵,貴賤同歸土一丘。

  卻說北宋徽、欽二帝被虜,金人立張邦昌為楚帝,張邦昌不敢居,先迎元祐孟太后入居禁中,垂簾聽政。又遣人至濟州,迎立康王構。丁未五月,王發濟州。至應天府,張邦昌來見,王慰諭之,命築壇於府門之左,王登壇即位,大赦改元,是為南宋高宗。高宗慟哭,遙謝二帝。是日元祐皇后在東京撤簾,遙薯靖康帝為孝慈淵聖皇帝,遙尊母韋氏為宣和皇后,後尊為太后,遙立妃邢氏為皇后。
  初,徽宗生帝時,夢吳越王錢鏐入宮而生帝。後都臨安,壽八十一,與鏐同。又為康王時,遣為質於金,以射矢連中,金疑為將家子,遣還換質。既而得實,悔而急追之。高宗因奔走疲倦,臥崔府君廟中。夢神人醒之曰:「金人追將及,可速去之,已備馬於門首。」高宗驚覺,馬在側,遂躍馬南馳,既渡河,馬不復動,視之,乃泥馬也。高宗以李綱為相,李納請罷張邦昌王爵,安置潭州,及受邦昌偽命臣僚王時雍、吳開、莫禱、孫覿等有差。封贈諸路死節之臣,還元枯黨籍入官爵。
  遣宣議郎傅雩使金軍,通問於二帝,且致書於黏沒喝。時議定都之所,李綱言關中為上,襄陽次之,建康為下,請先幸南陽,以收人心。而黃潛善、汪伯彥阻之,上遂決意東幸,如揚州。
  綱所陳論,其言切直,帝初無不容納,至是惑於黃潛善、汪伯彥之言,常留中不報。綱因求去。遂罷綱,提舉洞霄宮。綱罷,凡綱所規畫軍民之政,一切廢擱,而國事不可為矣。前太學生東、布衣歐陽徹上書,乞留綱,黃潛善、汪伯彥以語激怒帝,言復將鼓眾,帝斬陳東、歐陽徹於市,天下冤之。
  立沿河沿江淮帥府,以宗澤為東京留守,知開封府事。時敵騎留屯河上,金鼓之聲,日夕相聞,而京城樓櫓盡廢,兵民雜居,盜賊縱橫。澤威望素著,既至,捕誅盜賊,撫循軍民,修治樓櫓,屢出師以挫敵。有王善者,河東巨寇,擁眾七十萬,擇單騎馳至其營,泣謂之曰:「朝廷當危難之時,使有如公一二輩,豈復有敵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善感泣曰:「敢不效力。」遂解甲降。又有楊進、丁進、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各擁眾數萬,往來京西、淮南、河南、河北等地,侵掠為患,澤悉招降之。於是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領招集之兵;造戰車千二百乘,又據形勢,立堅壁二十四所於城外,駐兵數萬;又沿河鱗次為蓮珠砦,結河北、河東、山水砦忠義民兵。於是陝西、京東、京西諸路人馬,咸願聽澤節制。澤累表請帝還京,而帝用黃潛善計,決意幸東南,不報。
  秉義郎岳飛,犯法將刑,澤一見奇之。曰:「此將才也。」
  會金人攻汜水,澤兵五百騎授飛,使立功贖罪,飛遂大敗金人而還。澤升飛為統制,謂之曰:「爾智勇才藝,古良將不能過。
  然好野戰,非萬全計。」因授飛陣圖。飛曰:「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澤是其言,飛由此知名。岳飛上書,請帝親率大軍北渡,恢復中原,坐越職言事奪官。時張所為河北路招撫使,飛歸詣所,所問之曰:「爾能敵幾何?」
  飛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謀定後戰,莫不勝矣。」所矍然曰:「君殆非行伍中人。」補飛為武經郎。張所使都統制王彥,率岳飛等十一將、部七千人渡河,至新鄉,金兵盛,彥不敢進。飛獨引所部鏖戰,奪其纛而舞,諸軍爭奮,遂復新鄉。
  明日戰於侯兆川,飛身被十餘創,士皆死戰,又敗之。會食盡,飛詣彥壁乞糧,彥不許。飛乃引兵益北,與金人戰於太行山,擒其將拓跋野烏。居數日,又與敵遇,飛單騎持丈八鐵槍,刺死其將黑風大王,金人敗走。飛知彥不悅己,遂率所部復歸宗澤。澤復以飛為統制。
  金主阿哥打第四子兀術犯東京,東京留守宗澤遣將前後夾擊,大敗之。金自盡不敢犯東京。澤前後請帝還京二十餘奏,每為黃潛善、汪伯聲所抑,憂憤成疾,疽發於背。諸將入問疾,澤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塵,憤憤至此。汝等能殲敵,我死無恨。」連呼「過河」者三而卒,都人號慟。訃聞,贈觀文殿學士,諡忠簡。澤子穎居戎幕,素得士心,都人請以穎繼父任。
  帝不許,命杜充代澤。充酷而無謀,悉反澤所為,於是豪傑離心,降盜復去剽掠矣。
  張慤薦劉豫起為濟南知府。豫不願行,請為東南一郡。執政不許,豫忿而去。金撻懶圍濟南,劉豫遣子麟御卻之。撻懶遣人啖豫以利,豫懲前忿,遂殺濟南驍將關勝,率百姓降金。
  百姓不從,豫縋城納款。
  帝以黃潛善、汪伯彥為左右相。時金兵橫行,盜賊蠭起,二人皆不以聞。金黏沒喝入寇,圍徐州,知州王復死守,城陷,闔門百口皆被殺。詔劉光世阻淮以拒金。光世兵潰走還,金黏沒喝遂陷天長軍。報至。帝即披甲乘騎,馳至瓜州,得小舟渡江,惟護聖軍卒數人及王淵、張濬等從行。日暮奎鎮江,時汪伯彥、黃潛善方率同列聽浮屠克勤說法,或有問邊耗者,猶以不足畏告之。堂吏大呼曰:「駕已行矣。」二人相顧倉皇,乃戎服策馬南馳。居民爭門而出,死者相枕藉,無不怨恨。司農卿黃鍔至江上,軍士以為黃潛善,罵之曰:「誤國誤民,皆汝之罪。」鍔方辯其非是,而首已斷矣。太常少卿季陵,自揚州奉太廟神主以行,未數里,回望城中,煙燄燭天。陵為金人所追,亡太祖神主於金。金人焚揚州而去。
  帝如杭州,黃潛善、汪伯彥以罪免官,以王淵同樞密院事。
  扈從統瓣苗傅,自負世為將,以王淵驟遷卑職,心不平之。而劉正彥亦以招降劇盜,功大賞薄,怨上。時內侍康履等妄作威福,諸將嫉之。中大夫王世修亦嫉內侍恣橫,遂相與同謀,伏兵殺主淵及內侍康履等,劫帝傳位皇太子旉,請元祐太后同聽政。太后見傅等,諭之曰:「今強敵在前,吾一婦人,於簾前抱三歲兒決事,何以令天下?」傅等不從,遂迫帝禪位手旁,改斥。敕書至平江,張濬知必有兵變,謀起兵討之。張俊亦知其偽,即引所部至平江。濬與俊語,相持而泣。敕書至江寧,呂頤浩曰:「是必有變。」遣人寓書於濬,且知劉光世於鎮江。
  會韓世忠由海道將赴行在。張俊曰:「世忠來,吾事濟矣。」因白濬,以書招之。世忠以酒酹地曰:「誓不與此賊共戴天!」至平江見濬,濬乃草檄,聲苗傅、劉正彥之罪,與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呂頓浩合兵討之。傅等憂恐,莫知所為。朱勝非勸之,速請帝還宮,可以免禍。傅等遂帥百官朝帝於睿聖宮,帝慰勞之。苗傅、劉正彥以手加額曰:「聖天子度量如是也。」遂請帝復位。呂頤浩謂將曰:「今雖反正,而賊猶握兵居內,若不濟,必反以惡名加我。」進敗苗翊於臨平。苗傅、劉正彥南走,勤王兵入水關。張駿、呂頤浩等入見,伏地涕泣待罪。帝問勞再三,解所服玉帶以賜張濬,斬吳湛、王世修等,誅貶逆黨有差。
  帝至江寧府,韓世忠追獲苗傅、劉正彥,逆行在誅之。帝手書「忠勇」二字,揭旗以賜世忠。皇太子旉卒。
  金人將渡江入寇,詔張濬屯襄、郢、唐、鄧,槓充、韓世忠、劉世光分屯江東,以備金。帝如臨安府。金兀術入建康,守臣杜充以降。帝聞充降,謂呂頤浩曰:「事迫矣,可若何?」
  頤浩因進航海之策。帝然之,遂如明州,明州今寧波府是也。
  金兀術陷臨安,遣阿裡蒲盧渾追帝於明州。帝航於海,次於定海縣。金阿裡蒲盧渾陷越州,遂寇明州。張濬使統制楊沂中迎戰於高橋,敗之。金人陷明州,屠其民,遂襲帝於海,追三百餘里。提領海州張公裕引大舶擊卻之,金人引還,帝走溫州。
  江淮統制岳飛大敗金人於廣德,六戰皆捷。韓世忠以前軍駐青龍鎮,中軍駐江灣,後軍駐海口,欲俟兀術師還擊之。及兀術由秀州趨平江,世忠乃移師鎮江以待之。兀術欲濟江。世忠謂其將曰:「此間形勢,無如金山龍王廟者,敵必登之,以覘我虛實。」乃遣蘇德將百人伏廟中,百人伏廟下岸側,戒之曰:「聞江中鼓聲,則岸兵先入,廟兵繼出,以合擊之。」及敵至,果有五騎趨龍王廟,廟中伏兵先鼓而出,獲其兩騎,其三騎則振策而馳,馳者一人,紅袍玉帶,既墜復跳而免,詰諸獲者,則兀術也。既而接戰江中,凡數十合,世忠妻親執枹鼓,敵終不得濟,擒兀術之婿龍虎大王。兀術懼,請盡歸所掠以假道,世忠不許。兀術窘甚。或謂之曰:「老鸛河故道,今雖湮塞,若鑿之可通秦淮。」兀術從之,遂趨建康。岳飛以兵邀擊於新城。兀術大懼,復出江中。兀術窮蹙,祈請甚哀。世忠曰:「還我兩宮,復我疆土,則可以相全。」兀術見海舟乘風使篷,往來如飛,謂其下曰:「南軍使船如使馬,奈何?」乃募人獻破海舟之策。於是閩人王姓者,教以火箭射舟篷。世忠師潰,兀術始克濟。世忠以八千人拒兀術十萬之眾,凡四十八日而敗。
  金人自是不敢復渡江矣。兀術既濟江,大肆焚掠,盡擄建康少壯婦女,自靜安鎮渡宣化而去。岳飛邀擊,大敗之,盡奪所掠而還。
  金主吳乞買廢徽宗為昏德公,欽宗為重昏侯,徙之韓州,又徙二帝於五國城,去金上京東北千里。宋使洪皓自云中密遣人奏書,以桃梨栗面等獻二帝於五國城,始知康王即位焉。庚戌九月,太后鄭氏卒於五國城。後六年,太上皇卒。又四年,邢後亦卒於五國城。金立劉豫為齊帝於大名府,畀以河南、陝西之地。豫約世修子禮於金。
  初,秦檜從二帝至燕,金王以檜賜撻懶,為其任用。及南侵以為參軍。檜妻王氏,色嬌美而多智,與撻懶通。至是撻懶縱秦檜還,使為內間。檜與妻王氏俱還,自言殺金人監己者,奪舟而來,遂航海至越州,求見帝。帝謂輔臣曰:「檜忠樸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喜得聞二帝母后消息,又喜得一佳士也。」
  先是,-朝廷雖數遣使千金,但且守且和;而專意與敵解仇息兵,則自檜始。金人欲窺蜀,劉子羽與吳玠、吳璘等,扼險於鳳翔大散關之和尚原。金人知有備,遂引去。金兀術復攻和尚原,吳玠與弟璘伏兵夜擊,大敗之。兀術中流矢,僅以身免,亟剃其鬚髯而遁,蜀賴以全。
  初,北宋行保甲之法,民有部伍,易聚為盜。北宋末,東南盜賊群起,至是張俊、岳飛大敗江淮賊李成等於樓子莊,復筠、江州;俊等復引兵渡江,追成至蘄州黃梅縣,又敗之。成北走降對豫,-張用率眾數萬降於岳飛,江淮悉平。福建義軍范汝為入建州,韓世忠率步卒三萬,水陸並進,直抵鳳凰山,五日破之,范汝為死,閩地悉平。湖海曹成擁眾十餘萬,據道、賀等州,岳飛擊敗之,成走邵州。適韓世忠既平范汝為旋師,忽由處、信逕至豫章,連營江濱數十里,曹成大驚,率眾降於世忠,得戰士八萬。岳飛大敗彭友於雩都,贑州、吉安等地悉平。飛入見。帝手書「精忠岳飛」字,制旗以賜之。
  太湖楊麼號「大聖天王」。麼與劉豫通,欲順流而下。帝以岳飛為荊南制置使,飛渡江,中流顧幕屬曰:「飛不擒之,不涉此江矣。」既破李成,復受命討楊麼,前所部皆西北人,不勻水戰。飛曰:「兵何常,顧用之何如爾。」乃先遣使招諭之。其黨黃佐曰:「岳節使號令如山,若與之戰,萬無生理。」
  遂降。飛表授佐武義大夫,單騎按其部,拊佐背曰:「子知順逆者,果能立功。欲復遣子至湖中,視其可乘者擒之,可勸者招之。」席益疑飛玩寇,欲以上聞。俊曰:「岳侯忠孝人也,岳有深機,胡可易言。」益慚而止。黃佐襲周倫寨,殺之,飛表遷佐武功大夫。會有旨召張俊還防秋,飛袖小圖示俊,俊欲俟來年議之,飛曰:「已有定畫,都督能少留八日,可破之。」俊曰:「何言之易?」飛曰:「因敵將破,敵兵奪其手足,離其腹心,是以易也。」俊許之。會黃佐招楊欽、全宗、劉詵等降,夜掩麼營,降其眾數萬。麼舟以輪激水,其行如飛,旁置撞竿,舟逢之輒碎。飛散腐木亂草於水,以礙其輪,使不得動,遂大破之。麼技窮,赴水死。果八日而捷書至潭州。俊歎曰:「岳侯神算也。」
  初,麼恃其險,官軍自陸路攻之,則入湖;自水攻之,則登岸。因曰:「破我者除是飛來。」至是人以其言為讖云。湖湘既平,張俊還防秋。俊奏遣岳飛屯荊襄,以圖中原。時金兵少息,詔頒黃庭堅所書《戒石銘》於州縣,曰:「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令刻石文於州縣前。劉豫徙都汴京,使其子麟,以金兵寇淮南。帝以趙鼎為尚書右僕射,兼知樞密事。趙鼎勸帝親征,帝從之。韓世忠大敗金人於大儀,帝自將御金,次於平江。金、齊之師日迫,張濬長驅至臨江,召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等,各出師以御金人。金人圍廬州,岳飛使牛臯救之,金兵敗走。時撻懶屯泗州,兀術屯竹墩鎮,為韓世忠所扼。會雨雪,金饋道不通,野無所掠,殺馬而食,番漢軍皆怨憤,乃夜引師還。兀術等既去,劉麟、劉猊不能獨留,亦棄輜重遁。帝語張俊曰:「趙鼎佐朕中興,真宰相也。」
  以趙鼎、張濬為左右相。張濬會諸將於江上,遣張俊屯盱眙,韓世忠屯楚州,劉光世屯廬州,岳飛屯襄陽,楊沂中屯泗州,以圖中原。飛在襄陽,累戰皆捷,遣牛臯復鎮汝軍,楊再興復河南長水縣。飛及偽齊李成、孔彥舟連戰,皆敗之,至蔡州,克其城。飛遣王貴敗劉豫之眾於唐州。上疏請進軍,恢復中原。
  帝不許,飛乃還鄂州。偽齊劉豫聞之大懼,恐其討己,告急於金,請先出師南侵,而乞師救援。金主亶召諸將議之,蒲盧虎曰:「先帝所以立豫者,欲其開疆保境,我得安民息兵也。今豫進不能取,又不能守,兵連禍結,愈無休期。從其請則豫收其利,敗則我受其弊,奈何許之。」金主遂不許豫,而遣兀術提兵黎陽,以觀其釁。於是豫僉鄉兵三十萬,分三道入寇。劉麟率中路兵,由壽春以犯合肥;劉猊率東路兵,由紫荊山出渦口以犯定遠;孔彥舟率西路兵,由光州以犯六安。劉猊至藕塘,楊沂中迎擊,大破之。猊曰:「適見髯將軍銳不可當,果楊殿前也。」即與精騎遁去。麟在順昌,聞猊敗,亦拔寨去。楊沂中及王德乘勢追麟,至南壽春而還,北方大恐。金人聞豫敗來,詰其狀,始有廢豫之意。岳飛知劉豫結黏沒喝,而兀術惡之,可以間而動。會中軍得兀術諜者,飛佯責之曰:「汝非吾軍人張斌耶?吾先遣汝至齊,約誘致四太子,汝往不復來,吾繼遣人問齊,齊已許我,今冬以會合寇江為名,致四太子於清河,汝所持書,竟不至,何背我耶?」諜冀緩死,即詭服。乃作蠟書,因謂諜曰:「吾今貸汝,復遣至齊,問舉兵期。」剴股納書,戒勿泄。諜還,以書示兀術。兀術大驚,馳白金主,於是廢豫之意益決。金人襲汴,執劉豫而廢之,立行台尚書省於汴。
  韓世忠、岳飛請伐金,收復中原。不報。
  初,何蘚還自金,始聞太上皇及太后之喪,帝成服,以王倫為奉迎梓宮使如金。倫陛辭,帝命倫謂撻懶曰:「河南、陝西之地上國既不有,與其付與劉豫,曷若見歸下國。」及金人執劉豫,王倫還自金,倫入對,言金人許還梓宮、太后及河南、陝西地,遂復遣之。初,趙鼎、張濬並相,後趙鼎罷,而張濬獨相。再後張濬罷,而趙鼎獨相。其後趙鼎為越檜所賣。言於帝,以為檜可大任,至是帝以秦檜為相,而罷趙鼎,專主和議,而中興之望絕矣。帝定都於臨安,王倫與金使偕來,議以河南、陝西之地與宋,有詔諭江南為名,不著國號。禮部侍郎曾開當草國書,以太卑弱論之。勿聽。於是晏敦復、尹焞、朱鬆、李綱等,皆極言其不可。胡銓抗疏極言,貶於廣州。秦檜以勾龍如淵為御史中丞,以孫近參知政事,凡異己者,盡劾去之,而大權悉歸於檜矣。和議成,以王倫為東京留守。倫至汴,金人歸河南、陝西之地,以方庭實為三京宣諭使。庭實至西京,先朝陵寢,自太祖以下,皆遭發掘。而哲宗至暴露,庭實解衣復之,歸以白帝。秦檜恨之。張燾還自金,帝問諸陵寢如何,燾不答,惟言萬世不可忘此賊,帝默然。秦檜患之,二人俱坐貶。
  兀術言於金主曰:「撻懶、蒲盧虎主割河南、陝西地與宋,必有陰謀。今宋使在汴,勿令逾境。」倫聞之,即遣介具言於朝。會孟康至汴,倫即使康權留守之任,而身為使者,赴金國議事。會撻懶反,金人遂執倫索還河南、陝西地。倫力拒之。
  金欲倫降,倫不屈,冠帶南向再拜,慟哭曰:「先臣文正公旦,以直道輔兩朝,臣何敢厚命。」遂就死。金兀術撤離喝分道入寇,復陷河南、陝西諸州郡。東京副留守劉錡率所部四萬人赴東京,至渦口,聞金人敗盟南下。錡與將卒捨舟陸行,急趨至順昌。諜報東京已降,知府陳規見錡問計,錡曰:「城中有糧,則能與君共守。」規曰:「有米數萬斛。」鑄曰:「可矣。」乃與規議,斂兵入城,為守禦計。時守備一無可恃,錡督取車輪轅埋城上,又撤民戶扉,周匝蔽之,凡六日粗畢,而金兵遂圍城。
  錡夜遣千餘人擊之,殺敵頗眾。既而金烏祿以兵三萬來薄城。
  錡用破敵弓,翼以神督弩射卻之,復以步兵邀擊,溺河死者不計其數,金兵乃移寨於李村。錡遣閻充募壯士五百,夜砍其營。
  是夕天欲雨,電光四起,見辮發者輒殲之。復募百人,折竹為器如兒戲,人持一為號,直入,乘電奮擊,聞吹嘂聲即聚,電止則匿而不動。敵眾大亂,於是終夜自戰,積屍盈野,退軍老婆灣。兀術在汴聞之,即索靴上馬,帥十萬眾來援。兀術至城下,責諸將喪師之罪;眾皆曰:「南朝用兵,非昔日比,元帥臨城自見。」錡遣耿訓以書約戰。兀術怒曰:「劉錡何敢與我戰,以吾力破汝城,直用靴尖踢倒耳。」耿訓曰:「太尉非但請與太子戰,且謂太子必不敢濟河,願獻浮橋五所,濟而大戰。」
  遲明,钅分為五浮橋於潁河上,敵由之以濟。钅分遣人毒潁水上流及草中,戒軍士雖渴死毋得飲於河。時大暑,敵遠來疲弊,人馬饑渴,食水草者,輒病。钅分土氣閒暇,軍皆分番休息,方晨,按兵不動,待未申時,敵力疲氣索,方出接戰,姒銳斧犯之,敵大敗走,死者數萬。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餘,兀術遂走還汴。韓世忠遣兵復海州,張俊使王德復宿州,德乘勝入毫州,岳飛收復河南州郡,留大軍於穎昌,命諸帶分道出戰,自以輕騎駐郾城。兀術合龍虎大王、蓋天大王及韓常之兵逼郾城。飛遣子雲領騎兵直貫其陣。雲與金人戰,凡數十合,金屍布野。兀術以拐子馬萬五千。飛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陣,勿仰視,第斲馬足,拐子馬相連,一馬僕,二馬不能行。飛軍奮擊,大破之。兀術大慟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憤甚,複合師十二萬,侵潁昌,飛使王貴及子雲又大敗之。兀術夜遁,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飛使梁興渡河,會本行忠義、兩河豪傑,敗金人於垣曲,又敗之於泌水,遂復懷、衛州,大行道絕,金人大恐。
  飛又大敗兀術於朱仙鎮,兀術走還汴。飛遣使修治諸陵。
  兀術欲棄汴北去,有書生叩馬曰:「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矣。」
  兀術曰:「岳少保以五百騎破吾千萬,京師日夜望其來,何以得退?」生曰:「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岳少保且不免,況欲成功乎?」兀術悟,遂留不去。時染興會太行兩河豪傑,結忠義社,中原盡磁、相、澤、潞、晉、汾、隰、衛之境,皆期日興兵,與官軍會。其所揭旗,皆以岳為號。
  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饋義軍。自燕以南,金人號令不行。兀術欲僉軍以抗飛,河北無一人應者,乃歎曰:「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金將烏陵思謀,素號驍勇黠桀,亦不能制其下。但諭之曰:「無輕動,俟岳家軍來,即降。」金將王鎮、崔慶及韓常等,皆以眾內附,飛大喜,語其下曰:「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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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中     康王構仗名將偏安半壁

  時金主亶縱酒荒淫,將士離心,蒙古兵起,國勢稍弱,善將者不過兀術一人,大有可為之機。而秦檜方欲畫淮以北與金為和,諷台臣奏請諸將班師,且知飛志銳不可回,上言飛孤軍不可久留,迄速召還,於是飛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極泣下,東面再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良可惜也。」乃自郾城引兵還。民遮馬慟哭,訴曰:「我等戴香盆運糧以迎官軍,金人皆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飛亦悲泣,取詔示之曰:「吾不得擅留。」哭聲震野。飛留五日,以待民徙,從而南者如市。飛亟奏以漢上六郡閒田處之。飛還,飛所新復河南府州縣,復為金有。飛至鄂,力請解兵柄,勿許。已而入覲,帝問之,飛拜謝而已。
  秦檜力主和議,恐諸將難制,欲盡收其兵柄。乃罷韓世忠、張濬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使,罷劉錡知荊南府。時兀術遺秦檜書曰:「汝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必殺飛乃可和。」
  檜亦以飛不死,終礙和議,己必及禍,故力謀殺之。遂諷諫議大夫萬俟卨等,交章論飛奉旨援淮西,畏敵逗留,罷為萬壽觀使,奉朝請。秦檜必欲殺飛,乃與張俊密謀,誘飛部曲能告飛者,優以重賞。卒無應者。聞飛統制王俊善告訐,號雕兒,使人諭之,王俊許諾。乃自為狀付王俊,妄言副都統制張憲謀據襄陽,還飛兵柄。執憲赴鎮江行,樞密府鞠之。憲被掠無完膚,竟不伏。檜矯詔召飛父子證憲事。飛笑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遂與雲就大理獄。檜命中丞何鑄、大理卿週三畏鞫之。
  鑄引飛至庭,詰其反狀。飛裂裳以背示鑄,有舊涅「盡忠報國」
  四大字,深入膚理。既而閱實,俱無驗。鑄察其冤,白之檜。
  檜曰:「此上意也。」鑄曰:「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檜乃改命萬俟卨.卨素與飛有怨,遂誣飛令於鵬、孫革致書張憲、王貴,令虛申探報,以動朝廷。
  雲與憲書,令措置,使飛還軍;且云其書巳焚。飛坐係兩月,無可證者。大理卿薛仁輔等皆言飛無辜,判宗正寺齊安王士請以百口保飛,皆不聽。韓世忠心不平,詰其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也?」
  韓世忠抗疏言秦檜欺君誤國之罪。檜諷言官論之,遂罷為醴泉觀使。世忠自是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一二童僕。縱游西湖以自樂,平時將佐,罕見其面。十餘年卒。
  時歲已暮,而飛獄不成。一日,檜手書小紙付獄,即報飛死矣,年三十九。雲與張憲皆棄市。凡訟飛冤者,或黜或死。傅成其獄者,皆進秩。洪皓在金,以蠟書奏,言金人所畏服者惟飛,及聞其死,諸酋皆酌酒相賀。
  飛事親至孝,立志慷慨,以必取中原為念。自奉甚薄,凡有所欲為,召諸統制與之謀,謀定而後戰,故無不勝。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濬嘗問用兵之術,飛曰:「仁、智、信、勇、嚴,缺一不可。」飛好賢禮士,博覽經史,雅歌投壺,恂恂若一書生,然忠信激烈,議論持正不阿,卒以此得禍云。
  和議成,以何鑄簽書樞密院事,奉表稱臣於金,又割唐、鄧、商、秦之地畀金。鑄等陛辭,帝召至內殿,諭之曰:「朕北望庭闈,無淚可揮。卿見金主,當雲慈親之在國,一老婦人耳;在本國,則所係甚重。以至誠說之,庶彼有感。」鑄至金,首以太后為請。金主曰:「先朝業已如此,豈可輒改。」副使曹勛再三懇請,金主乃許之。遂遣何鑄還金使。人以兗冕來,冊帝為大宋皇帝,歸徽宗皇帝及徽宗後鄭氏、帝後邢氏之喪。帝生母韋氏,自金歸,居於慈寧宮。立貴妃吳氏為皇后。後開封人,習書史,善翰墨,才色俱全,嘗戎服侍左右,帝甚愛之。
  帝憐邢後在金,故虛中宮以待之,至是始立吳氏為後。自是稱臣奉貢,邊境稍寧。
  秦檜自以為太平莫大之功,專以忌刻貶逐忠良為事。檜趨朝,義士施全挾刀天道,遮檜肩輿刺之,不中,被殺。秦檜必欲殺趙鼎、李光、胡銓、張濬等,及鼎卒,而憾不已,下鼎於汾等於大理獄,誣與張濬、李光、胡寅、胡銓等五十三人謀大逆,獄成,而檜病不能書,得釋。詔封秦檜為建康王。是夕,秦檜死。
  檜居相位十九年,劫制君父,倡和誤國,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開門受賂,富敵於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晚年殘忍尤甚,數興大獄。檜以妻妒無子,以內姪王熺為子,至是勒令致仕,黜其親黨之在位者。檜墓在金陵江寧鎮,歲久荒蕪。
  至明成化乙巳秋八月,為盜所發,獲貨財以巨萬計。盜被執,有司故-出其罪。檜與妻王氏僭用水銀殮,顏色如生。有司陰令人碎其屍,分投於各處廁中,亦一快事也。
  金完顏亮弒金主亶而自立,且欲並宋為一統,乃密隱畫工於奉使中,俾寫臨安湖山以歸,為屏,圖己象於吳山絕頂,題詩其上,有「萬里車書盍混同,扛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之句。因遣使征諸道兵,遂迂都汴京。
  宋欽宗卒於金,欽宗後朱氏,生皇子訓於五國城,在金,不知所終,金主亮使高景山、王全來求漢淮之批。帝問之,全曰:「趙桓今已死矣。」始聞靖康帝之喪。金主亮欲南侵,太后徒單氏諫之,亮弒太后,遂大舉入寇。眾六十萬,號百萬,遠近大震,兩淮失守。金主亮率大軍臨彩石江上誓師,明日濟江,會虞允文奉命往蕪湖,迎李顯忠,交王權軍,且犒師彩石口。
  允文至彩石,王權已去,顯忠未來,敵騎充斥,官軍三五星散。
  允文謂坐待顯忠,則誤國事。遂立招諸將,勉以忠義,眾請死戰。乃命諸將列陣,部分甫畢,敵已大呼,麾百萬艘絕江而來,抵南岸,直薄宋軍,軍少卻。允文入陣中,撫統制俊之背曰:「汝略聞四方,立陣後,則兒女子爾。」俊即揮雙刀出,土殊死戰,中流宋軍以海船衝敵舟,皆平沈。敵半死半戰,日暮未退。會有潰卒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從山後轉出,敵疑援兵至,始遁。允文又命勁弩尾擊追射,大敗之。亮乃率軍趨揚州。金人怨金主亮之暴虐,另立曹國公烏祿為帝,更名雍。下詔暴金主亮罪惡數十事,遣兵絕其歸路。金主亮至瓜州,召諸將約以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軍士危懼。又聞曹公烏祿即位於遼陽,遂共謀殺亮。金師渡淮北還,金主雍遣使來聘,宋遣起居舍人洪邁使金,以賀金主登極,且請河南地,欲正敵國之禮,金主不從。
  初,二帝北轅,金以玉牒追捕太宗之後,鮮克全者,惟高宗得脫。高宗止有元懿太子旉,三歲而卒。帝無子,選太祖子秦王德芳五世孫稱之子伯琮,命張婕妤鞠之。生六歲矣,封為普安郡王。王天資英明,豁達大度,平居服御儉約,每以經史自適,騎射翰墨,皆絕於人,至是已三十歲矣。帝知其賢,更名瑗,立為皇姪。未幾,更名昚,立為皇太子。帝在位三十六年,傳位於皇太子,自稱太上皇。退居德壽宮,謂群臣曰:「付托得人,吾無憂矣。」後又二十六年崩。
  昚即位,是為孝宗。追復岳飛官爵;以禮改葬,官其孫六人。帝銳意恢復,以張濬為樞密使,都督江淮軍馬,開府建康。
  張濬入見,謂金人至秋必為邊患,當及其兵未發攻之。帝然其言。史浩阻之。勿聽,乃議出師渡淮,會李顯忠、邵宏淵亦獻搗虹縣、靈壁之策,帝命先圖二城,濬乃遣顯忠出濠州,趨靈壁;宏淵出泗州,趨虹縣。金都統蕭琦用拐子馬來拒,顯忠與之力戰,遂復靈璧。顯忠入城,宣佈德意,不戮一人,於是中原歸附者接踵。宏淵圍虹,久不下。顯忠遣靈璧降卒開諭禍福,金守將乃出降。宏淵恥功不自己出,會有降千戶訴宏淵之卒奪其佩刀,顯忠立斬之。由是二將不協。李顯忠敗金蕭琦於宿州,獲之,復其城。捷聞,帝手書勞張濬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金孛撒復率步騎十萬來攻宿州,李顯忠率所部力戰卻之。邵宏淵恥前功不自己出,因按兵不動,且顧眾曰:「當此盛夏,搖扇之不是暇,奚暇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無復鬥志,諸將各遁。顯忠知勢不可孤立,遂夜引還,至符離,師大潰,所喪軍資器械殆盡。張濬還揚州,上疏自劾。
  帝以符離師潰,乃議講和,因貶張濬。濬行次餘乾,遂得病,數日卒。帝遂決意定和。蓋時值金主雍之賢,無可乘之釁,適金遣使來責,兼督歲幣。帝遣魏杞至金,正敵國之禮,易表為書,改臣稱姪,減歲幣十萬而還。於是南北講好,俱得休息矣。
  帝聰明英毅,節用愛民,好學勤政,聽言納諫,崇儒重道,疏斥宦官,嚴飭贓吏,逸欲之事,毫無可指,為南宋之賢君。
  以虞允文、梁克家、陳俊卿等為相,境內治安,人民樂業。朱子《資治通鑑綱目》成,上之。熹字元晦,婺源人,今江南徽州府婺源縣是也。少有求道之志,父鬆,知饒州,疾亟,囑熹曰:「胡憲、劉勉之、劉子翬三人,學有淵源,吾所敬畏。我死,汝宜師之。」熹遂往學焉。憲,安國從子。高宗時,禁伊洛之學,憲與勉之求得程頤書,潛抄默誦,夜以繼日。勉之結草堂,讀書其中,力耕自給,淡然無求於世,子翬,韋合仲子。
  勉之與憲、子翬日相往來講學,學者踵至。勉之以女妻熹。熹得道統之正,自勉之始。熹又聞延平府李侗學於羅從彥,從彥學於楊時,楊時學於程顥、程頤。遂徒步往從侗,得《大學》及《中庸》、《論》、《孟》之傳,乃作《四書集注》,開後代儒教之宗。熹弟子蔡沈,著《書經傳注》。熹又與張栻、呂祖謙等交。栻字敬夫,濬之子,世稱南軒先生。祖謙,好問之孫,世稱東萊先生。曾祖希哲,從程頤游,以儒行名於世,故呂氏子孫有中原文獻之傳。朱熹歷仕外任,至是帝以熹為兵部郎官。
  兵部侍郎林栗,言熹所至攜門生數十人,習為春秋戰國之態,妄希孔盂歷聘之風,繩以治世之法,則亂人之首也。熹因辭歸。
  丁未十月,太上皇崩。帝奉上皇,孝養備至,升遐之日,哀慕尤切。致喪三年,群臣屢請遵易月之制,不從,詔皇太子參決庶務。帝在位二十七年,傳位於太子惇,是為光宗。尊孝宗為壽皇聖皇帝,退居重華宮。光宗欲誅宦者,近習皆懼。遂謀離間壽皇與帝後。帝疑之,不能自解。會帝得心疾,壽皇購得良藥,欲因帝至宮授之。宦者遂訴於李後曰:「太上合藥一大丸,俟宮車過,即投藥,萬一有不虞,其奈宗社何!」後心銜之。
  頃之內宴,後請立嘉王擴為皇太子。壽皇不許。後退執嘉王泣訴於帝,謂壽皇有,廢立之意。帝惑之,遂不朝壽皇。李後又以黃貴妃有寵,因帝祭太廟,宿於齋宮,後殺貴妃,以暴疾聞。
  翌日,合祭天地,風雨大作,黃壇燭滅,不能成禮而罷。帝既聞貴妃卒,又值此變,震懼增疾,遂不視朝,政事多決於李後,後益驕恣。壽皇聞帝疾,亟往南內視之。且責後,後怨愈深。
  帝疾瘳,群臣請朝重華宮,帝已許諾,李後阻之,遂不果行。
  帝自有疾不視朝以來,胡晉臣與留正同心輔政,中外帖然。
  壽皇有疾,帝與皇后游玉津園,兵部尚書羅點請先過重華宮,帝不許。起居舍人彭龜年連疏切諫,不報。群臣上疏請者相繼,帝復以疾辭。彭龜年、黃裳等奏,乞令嘉王詣重華宮問疾,許之。王至宮,壽皇為之感慟。壽皇聖帝崩,帝稱疾不出,留正與趙汝愚議請壽聖母吳太后垂簾暫主喪事,尊高宗後壽聖皇太后吳氏為太皇太后,壽成皇后謝氏為皇太后。葉適言於留正曰:「帝疾不執喪,將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長,若預建參決,則疑謗釋矣。」正從之,率宰執入奏云:「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早正儲位,以安人心。」不報。越六日,御批云:「歷事歲久。念欲退閒。」留正得之大懼,因朝,佯僕於庭,即出國門,上表請老。趙汝愚謀欲以太皇太后旨,禪位嘉王。會帝臨朝,忽僕於地。時將禪祭,趙汝愚、葉適等乃與知閣門事韓住冑定計。
  侘冑,琦五世孫,乃吳太皇太后妹之子也。白內禪之意於太皇太后,太后許可。甲子禪祭,汝愚率同列奏事,袖出所擬云:「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喪,曾有御筆,欲自退閒,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太后覽畢,曰:「甚善。」
  乃命汝愚在旨諭皇子即位。眾扶皇子詣幾筵,莫哭盡哀,遂衰服出就重華殿登位。百官起居訖,乃入行禪祭禮。汝愚即喪次奏乞召還留正,民心悅服,中外晏然。光宗在位五年而禪位,又六年崩。
  嘉王擴即位,是為寧宗,亦不朝於上皇。但遷住冑為汝州防禦,住冑大失望。然以傳道旨,浸見親以留正、趙汝愚為左右相,以朱熹為待制兼侍講,韓侘冑欲推定策功。趙汝愚曰:「吾宗幸。」時乘間竊弄威福,既罷左相,留正日夜謀去趙汝愚。先引其黨為台諫,罷朱熹官。趙汝愚上疏留熹,不聽。侘冑謀逐趙汝愚,而難其名,謀於京鏜。鏜曰:「彼宗姓也,誣以謀危社稷,則一網打盡矣。」侘冑然之。以李沐嘗有怨於汝愚,引為右正言,使奏之,遂罷汝愚,出知福州,而大權悉歸於侘冑矣。李祥、章穎、徐誼、楊簡等,皆抗疏請留汝愚,李沐劾為黨,皆斥之。太府寺丞呂祖儉,上書白趙汝愚之忠,並論朱熹、彭龜年不當罷斥,安置儉於吉州,竟死貶所。侘冑怨趙汝愚,欲誣朱熹等罪,於是疏熹門下及知名之士,目為偽學,竄故相趙汝愚於永州。汝愚至衡州,暴卒,天下聞而冤之。朱熹家居,草封事數萬言,極陳奸邪蔽主之禍,明趙汝愚之冤。
  繕寫已具,子弟諸生皆諫,以為必且賈禍。熹不聽,門人蔡元定請蓍龜決之,遇「遁之同人」。熹默然,取奏稿焚之,因更號「遁翁」.時偽學之禁愈急,六經、《語》、《孟》、《大學》、《中庸》之書,為世大禁。遂詔監司帥守,薦舉改官,並於奏牘前,聲明非偽學之人。會鄉試,漕司前期取家狀,必令書以不是偽學五字。乃置偽學之籍,趙汝愚、留正、周必大、王藺、朱熹等,凡五十九人。婺州處士呂祖泰,上書請誅韓侘冑。詔配祖泰於欽州牢城,加韓侘冑太傅,封平原郡王。韓侘冑厭前事乖戾,欲稍更改,以消中外之議,乃追復趙汝愚官,而馳偽學之禁,貶斥者漸還故職。時有勸韓侘冑宜立蓋世功名以自固者。侘冑然之,恢復之議遂起。岳崈阻之,勿聽。造戰艦,增置襄陽騎軍,追封岳飛為鄂王,其後理宗賜諡武穆。以伐金詔四方,以程鬆為四川宜撫使,以吳曦為副使。曦素有反志,既得歸蜀,又有兵權,遂決意反,陰獻階、成、和、鳳四州於金,以求封蜀王。韓侘冑分道出師,王大節帥師復蔡州,不克;郭倪使郭倬、李汝翼、田俊邁會師復宿州,敗績,金人執俊邁。
  皇甫斌敗績於唐州,李爽敗績於壽州。韓侘冑以師出無功,乃以邱崈代鄧友龍為兩淮宣撫使,駐揚州。崈至鎮,部署諸將,悉以三衙江上軍分守江淮。貶王大節、李汝翼、皇甫斌、李爽等,斬郭倬於鎮江。金人分道來侵,以邱崈督視江淮軍馬。金人攻淮南日急,或勸崈棄廬和州為守江計。崈曰:「棄淮則與敵共長江之險。吾當與淮南俱存亡。」乃益增兵防守。金兵渡淮,入安豐軍,遂困和州,江表大震。邱崈遣使如金師議和,金人從之,還師下蔡,和州圍解。金立吳曦為蜀國王,曦叛降金。四川轉運使安丙與監興州楊臣源、四川總領劉崇之、興州中軍李好義等起兵誅曦,復西和、階、成、鳳州及大散關等地。
  宋使參謀官方信孺於金,金人許和,而欲宋縛送首謀。自兵興以來,公私之力大屈,而侘冑以安邦欲罪首謀,乃復銳意出師,中外憂懼,然皆畏侘冑,莫敢言者。史彌遠入對,因力陳危迫之形,請誅侘冑以安邦。皇后楊氏素怨侘冑,亦使皇子榮王日嚴具疏,言侘冑再啟兵端,將不利於社稷。後從旁力贊之,帝始允可。翌日,侘冑入朝,史彌遠令殿前司夏震,以兵三百擁侘冑至玉津園殛殺之,籍其家,並誅其黨蘇師旦,以韓侘冑、蘇師旦首畀金以請和。以史彌遠為丞相。時蒙古奇渥溫鐵木真稱帝於斡難河,屢敗金師,而金亦漸弱矣。金濰州民李全兵起,定遠民季先以李全歸宋。至理宗時,以許國為淮東制置使,全妻楊氏郊迎,不見,楊氏慚歸,又痛抑之,李全襲國殺之。蒙古圍李全於青州,全降於蒙古。復自蒙古還宋地,募兵襲宋。趙范、趙葵擊殺之。妻楊氏降金。帝八子,皆早卒,無嗣,立沂王嗣於貴和為皇子,更名竑.沂王柄,孝宗孫也,亦無子,竑實德芳九世孫宗室希瞿之子也。帝以竑為嗣,而沂王又無子。帝命選太祖後十五以上者,教育宮中,如高宗擇普安王故事。史彌遠以帝未有儲嗣,欲借沂王置扣為名,陰擇宗室中可立者,以備皇子之選。全館客餘天錫告假還鄉,彌遠密語之曰:「今沂王無後,宗室子有賢厚者,幸具以來。」天錫渡江,舟抵越西門,過全保長家避雨,保長知其為丞相館客,具雞黍甚肅。須臾,有二子侍立,曰:「此吾外孫趙與莒、與芮也,係太祖長子德昭九世孫希罏之子。」天錫因憶彌遠言,及還臨安,以告彌遠,遂召見。彌遠善相,大奇之,遂留與莒,更名貴誠,立為沂王後,補秉義郎,年十七矣。與莒凝重寡言,潔修好學,見者斂容,彌遠益異之。彌遠使學錄鄭清之教之,學問日進。時史彌遠用事久,權勢熏灼,皇子竑心不能平,嘗書於幾上曰:「彌遠當決配八千里。」又嘗呼彌遠為新恩,以他日非嶄州,則恩州也。彌遠聞之,大懼。
  帝有疾,史彌遠矯詔立沂王嗣於貴誠為皇子,更名昀,帝在位三十年崩。史彌遠遣皇后兄之子楊谷石以廢立事白後,後不可。
  谷石等一夜七往返,泣拜曰:「內外軍民皆已歸心,鈁木立之,則禍變必生,楊氏無噍類矣。」後默然,良久曰:「其人安在?」
  彌遠即於宮中,遣快行宣召昀,令之曰:「今所宣召,是沂牆惠王府中皇子,非萬歲巷皇子。苟誤,則汝曹皆處斬。」昀入宮見後,後撫其背曰:「汝今為吾子矣。」彌遠引昀至柩前,舉哀畢,然後召竑.彌遠亦引竑至柩前,舉哀畢,引出帷,使殿帥復震守之。遂召百官,立班聽遺制,則引竑就舊班。竑愕然曰:「今日之事,我豈當仍在此班。」震紿之曰:「未宣制已前,當在此;宣制後,乃即位爾。」竑以為然。已而遙見殿上燭影中,已有人在御座,則昀已即位矣。竑不肯拜,夏震捽其背下拜,遂稱遺詔,封竑為濟陽郡王,尋封濟王,出居湖州。
  昀即位,是為理宗。帝幼在家,群兒嬉戲,帝每登高獨坐為大王,令群兒拜,群兒號為趙大王,至是果即位焉。追封本生父宗室希壚為榮王,妻全氏為國夫人,以其子與芮襲封奉祀。
  彌遠欲收眾望,召用真碑秀、魏了翁等。湖州人潘任起兵,謀立濟王竑,其黨不過太湖漁人數十人而已。王知事不成,即帥兵討平之。史彌遠因殺濟王竑於湖州,魏了翁、真德秀相繼直言其冤。彌遠患之,乃以梁成大為監察御史,盡劾去之。成大與莫澤、李知孝共為彌遠鷹犬,凡忤彌遠意者,三人必相繼擊排之,時人目為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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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下     康王構仗名將偏安半壁

  初,孟宗政知棗陽軍,屢敗金兵,號忠順軍。宗政卒,以江海代之。眾不服,乃以宗政子珙代海,眾乃帖然。蒙古使王楫來議同伐金,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奏,允之,帝遣鄒伸之報謝。
  蒙古許俟成功,以河南地歸宋。金主奔蔡州乞糧於宋,宋不許。
  史嵩之使孟珙等帥師伐金,孟珙帥師入蔡州,蒙古從之。金主守緒自經,金亡。史彌遠獨相二十六年,權傾內外。初,欲反韓侘冑所為,故收召賢才老成,布於朝廷。及濟王不得其死,論者紛紛,遂專任憸壬為台諫,一時君子貶斥殆盡。帝德其立己,惟言是從,故恩寵終身焉。至是卒,帝始親政,勵精求治。
  鄭清之亦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以陳、蔡西北地分屬蒙古,史嵩之使孟珙分屯京西。趙范、趙葵請乘時撫定中原,收復三京。
  鄭清之力主其說。群臣皆以為敵鋒正銳,恐開釁以召兵端,史嵩之、杜杲皆以為未可。勿聽,乃命趙汝移鎮黃州,刻日進兵。
  詔全子才合淮西兵萬人赴汴。時汴京都尉李伯淵等為崔立所侮,欲殺之;及聞子才軍至,伯淵誅崔立以汴降。趙葵帥師會全子才於汴,葵遣徐敏子帥師入洛陽。時蒙古聞宋來爭河南,還師南下,決黃河寸金澱之水,以灌宋軍,宋軍多溺死。史嵩之憂其召釁,不致饋,糧用不繼,而所復州郡率皆空城,無兵食可因,全子才難之。范葵督促益急,乃檄范用吉等提兵,命徐敏子為監軍,又命楊誼率軍繼之,各給五日糧,趨洛陽。徐敏子人洛陽之明日,軍食已竭,乃彩蒿和面,作餅食之。楊誼至洛東三十里,方散坐蓐食,而蒙古伏兵突起深蒿中,誼倉卒無備,師遂大潰。蒙古兵至洛陽城下,徐敏子與戰,勝負相當。士卒乏糧,因殺馬而食,敏子等不能留,乃班師。趙葵、全子才遂皆引師南還,詔各貶秩有差。帝因民望,召還真德秀、魏了翁二人。德秀以所作《大學衍義》上進,二人極陳時政,帝皆嘉納之,以孟珙屯襄陽以備蒙古。蒙古使王楫來言曰:「何為而敗盟也。」自是淮漢之間無寧日矣。
  蒙古太子闊端引兵圖蜀。知天水軍曹友聞擊敗之,遂引兵扼仙人關。及友聞戰死,蒙古遂長驅入蜀屠成都,城中骸骨計一百四十萬,而城外不與焉。時宋師屢為蒙古所敗,襄漢江淮日事兵爭,諸守臣死節者、力屈叛降者相繼。帝甚悔前事。鄭清之免相,趙葵以罪免官。蒙古攻掠諸州縣無虛日,賴孟珙、杜杲屢戰卻之。以孟珙為荊湖制置使,知岳州,使復荊、襄。
  珙遣兵先復郢州及荊門,史嵩之複光州,孟珙復樊城、襄陽。
  珙奏襄陽、樊城為朝廷根本,今百戰得之,非甲士十萬,不足分守,乃益置先鋒焉。珙又遣師御蒙古於蜀口,遂復夔州。孟珙復蜀,大興屯田以守之,以餘玠為四川制置使。播州冉進、冉璞兄弟請玠徙合州城於釣魚山以守蜀,玠大喜從之,城成而蜀始可守。以孟珙兼知江陵府。沮漳之水,舊自城西入江,珙障而東之,俾繞城北入於漢,而三海遂通為一,隨其高下為渠蓄,泄三百里間,渺然巨浸。土木之工,百七十萬,民不知役,遂為江陵天險。珙曾祖安,從岳飛行兵,故其父宗政亦善兵,遂以延宋祚,而成大功云。封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朱熹爵,並從祀孔子。罷王安石從祀。詔求遺書,復封張栻、呂祖謙爵,亦從祀焉。時閻妃怙寵,丁大全、馬天驥用事,有無名子書八字於朝門曰:「閻馬丁當,國勢將亡。」蒙古主親率兵攻蜀,大弟忽必烈帥諸軍渡江;進圍鄂州,朝廷大震,詔諸路出師以御蒙古,大出內府銀幣犒師。
  初,帝以賈貴妃弟似道為籍田令,似道恃寵不檢,日縱游諸妓家,至夜燕游湖上不返。帝嘗夜憑高,望西湖中燈火異常,語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詢之,果然。帝使京尹史岩之戒之。岩之對曰:「似道雖有氣習,然其才可大用也。」至是帝以似道為右丞相,以援鄂州。蒙古人攻城益急,似道大懼,乃密遣宋京詣元帥,請稱臣納幣。大弟不許。會元憲宗殂於合州城下,訃聞,而阿裡不哥欲襲尊號,郝經請班師議和,似道亦再遣宋京往,大弟乃許之,且約歲幣之數,拔寨而去。賈似道使夏貴等殺其殿卒於新生磯。似道匿其議和稱臣納幣之事,以所殺獲殿卒上表,以諸大路捷聞。帝以似道有再造功,召入朝,以為獨相,封衛國公。蒙古使翰林學士郝經來修好,賈似道方以鄂功自頌,懼奸謀顯露,命幽之於真州忠勇軍營,驛吏防守,嚴逾獄犴。經數上書於帝,不得達。經曰:「揆之天時人事,宋祚殆不遠矣。」知瀘州劉整,宋驍將也。似道之殺蒙古殿卒,整之力為多,至是欲殺整以滅口。整懼,降於蒙古。湖南制置使向士壁,屢敗蒙古兵,似道以其事不關白,恨之。遂建議遣官會計邊費,於是趙葵、史岩之等皆坐侵盜掩匿,罷官征償。而向士壁所費尤多,竟安置潭州而死,復拘其妻妾征之。潭人聞之,有垂涕者。行經界推排法,於是尺寸之地,皆入官籍,東南大擾。似道又以國用不足,買公田於浙西六郡。始焉除二百畝外,繼焉除百畝以外皆買,給以銀絹或度牒告身,其價甚廉,凡買三百五十餘萬畝。初買之時,務欲數多,不計田之美惡。及收入之際,田畝或少或瘠,佃人或貧或頑,凡有所負,悉取償於田主。於是六郡之民莫不破家,繼又增公田官所於平江諸路。時蜀郡已失,宋所恃以為險者,惟襄樊一帶。劉整言於蒙古日:「南人惟恃呂文德耳,然可以利誘也,請遣使以玉帶與之,求置榷場於襄陽城外。」蒙古從之。至鄂,請於文德,文德許焉。或謂文德曰:「榷場成,我之利也。且可陰以通好。」
  文德乃為請於朝,開榷場於樊城外,築土牆於鹿門山,外通互市,內築堡壁。蒙古又築堡於白鶴,由是敵有所守,以遏南北之援,時出兵哨掠襄樊城外,兵威益熾。文德弟文煥知為蒙古人所賣,以書諫止。文德始悟,然已無及矣。文德大恨,每曰:「誤國家者我也。」因疽發背而卒。
  帝無子,以本生父榮王希罏之孫、母弟與芮之子孜為嗣,賜名禥,立為皇太子。帝在位四十年而崩。太子禥即位,是為度宗。尊後謝氏為皇太后。謝氏天台人,有賢德,降元後,又七年以壽終。帝自為太子時,似道有功,及即位,每朝必答拜,稱之曰「師臣」而不名,朝臣皆稱為周公。理宗山陵事竣,逕棄官還越,而密令呂文德詐報蒙古攻下陀甚急,朝中大駭,帝與太后手詔起之,似道乃至。似道時以去要君,帝至涕泣,拜留之。江萬里以身掖帝云:「自古無此君臣禮,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復言去。」似道陽謝之,而忌之益深,出萬里知潭州。
  帝以賈似道為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三日一朝。似道上疏,乞歸養,帝命大臣、侍從傳旨固留。又賜第四湖之葛嶺,使迎養其中。似道於是五日一乘湖船,入朝不赴都堂治事,吏抱文書,就第呈署,大小朝政,一切決於館客廖瑩中、堂吏翁應龍,宰執充位而已。正人端士,罷斥殆盡。吏爭納賂,以圖為帥、監司、郡守者,不可勝數。兵喪於外,民困於下,莫敢言者。蒙古史天澤築長圍以圍襄陽,蒙古阿術帥師圍樊城。張世杰、夏貴、范文虎帥師救襄陽,皆敗績。時襄樊之圍日急,賈似道日坐葛嶺,起樓台亭榭,作半閒草堂,延羽流塑己像其中,取宮人葉氏及娟尼有美色者為妾,日肆淫樂。嘗與群妾踞地鬥蟋蟀,所狎客戲之曰:「此軍國重事!」又廣收奇器異物,酷嗜寶玩,建多寶閣,一日一登。自是或累月不朝,有言邊事者,輒加貶斥。一日,帝問曰:「襄陽之圍已三年矣,奈何?」似道對曰:「北兵已退,陛下從何得此言?」帝曰:「適有女嬪言之。」似道詰其人,誣以他事,賜死。由是邊事雖日急,無敢言於帝者。
  蒙古張宏范言於史天澤曰:「今規取襄陽,周於圍而緩於攻者,計待其自斃也。然而夏貴乘江漲送衣糧入城,我無御之者;而江陵歸峽,行旅道出於襄陽南者相繼也,寧有斃之時乎?若築萬山以斷其西,立柵灌於灘以絕其東,則庶幾斃之之道也。」
  天澤請而從之。遂築萬山,自是襄陽道絕。
  蒙古改國號曰元。時襄陽被圍五年,援兵不至,呂文煥竭力拒之。李庭芝使統制張順、張貴救援,發舟百艘,乘風破浪,逕犯重圍,元兵皆披靡,以避其鋒。抵襄陽城下,及收軍,獨失張順。越數月,浮屍溯流而上,披甲冑,執弓矢,直抵橋樑。
  視之,則順也,身中四創六箭。當時盛夏,怒氣勃勃如生,諸軍驚以為神,結塚殮葬之。張貴入襄陽,文煥固留共守。貴恃其驍勇,欲還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數日不食者,持蠟書赴郢求援,竟達郢。還報,許發兵五千,駐龍尾州,以助夾擊,刻日已定。既而謀泄,貴鼓噪冒進,漸近龍尾州,遙望見軍船旗幟,貴兵以為郢兵來會,及合,則來兵皆元兵也。蓋郢兵前一日已退矣。貴身被十創,力不能支,遂被執。見阿術,欲降之,貴不屈,乃見殺。元人令舁貴屍至襄陽城下,守戰者皆哭,城中喪氣。文煥以貴祔葬張順塚側,立雙廟祀之。時樊城被圍四年,守將張漢英、范天順、牛富力戰不降。元張宏范進攻,為流矢中其肘,束創見阿術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我陸攻樊,則襄出舟師來救,攻襄亦然,終不可取。若截江道,斷救兵,水陸夾攻之,則樊必破,而襄亦下矣。」阿術從之,遂以師截江,而出銳師薄樊城,城陷,漢英死焉。天順仰天歎曰:「生為宋臣,死為宋鬼。」即於所守處縊死。元兵入城,牛富率死士百人巷戰,元兵士死傷者,不可勝汁。轉戰而進,遇民居,燒絕街道,富身被重傷,赴火死。裨將主福歎曰:「將軍死國事,吾豈獨生。」亦赴火死。樊城既破;襄陽勢孤援絕,文煥每一巡城,南望慟哭而後下。告急於朝,賈似道不督列閫赴援,而累上書請行邊。復諷台諫上疏留己,以為師臣出顧襄,未必能及淮,顧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運天下。於是帝謂似道曰:「師相豈可一日離左右耶?」阿術益兵攻襄陽,文煥力不能支,會元祖招降,文煥遂以城降。襄陽既失,則東南不可守矣。賈似道以母喪去位,詔起復之。太學博士陳著帥太學諸生切諫,勿聽。度宗自為太子時,以好內聞。既即位,耽於酒色,每在宮,婦女不釋於懷,故事嬪妾進御,晨詣閣門謝恩,書其月日,帝一日謝者多至三十餘人。在位十年崩,皇子即位,時方四歲。皇太后謝氏臨朝稱制,封兄昰、及弟昺為王,詔賈似道獨班起居,尊謝太后曰太皇太后,全後曰皇太后。
  元命平章事史天澤及左丞相伯顏帥師二十萬南侵。呂文煥以伯顏自襄陽趨郢州,劉整以唆都自棗陽穆淮泗,旌旗數百里,水陸並進。元阿術自青山磯濟江,伯顏侵阻羅堡。夏貴不能守,棄師走還盧州,師遂大潰。伯顏入堡,遂濟江。合阿術趨鄂州,知漢陽軍王儀以城降元。呂文煥侵鄂州,守將程鵬飛以城降。
  伯顏遂帥師東下,規取荊湖。時鄂州既破,朝廷大懼。三學生及群臣上疏,以為非師相親出師不可。似道不得已,始開督府於臨安。時元史天澤卒,伯顏、阿術順流東下,以呂文煥為嚮導。沿江諸將,皆呂氏部曲,望風降附。賈似道之婿范文虎,以安慶叛降元,賈似道帥師次蕪湖。似道畏劉整不敢發,及聞整死,喜曰:「天助吾也。」乃上出師表,抽諸路精兵,凡三十萬人以行。金帛輜重之舟,舳艫相銜,百有餘里。遣宋京如元師,請稱臣納歲幣,如前約。伯顏不許,似道以精銳七萬人盡屬孫虎臣,次於池州下流之丁家洲。夏貴以戰艦二千五百亙江中,似道將後軍為殿。夏貴既嘗失利於鄂,恐督府功成,又忌虎臣新進,雖列陣向敵,殊無鬥志。元阿術挺身登艦,擂鼓大震,遣人掠宋舟,大呼曰:「宋軍敗矣!」虎臣前鋒將姜才方接戰,虎臣遽過其妾所乘舟,眾見之,歡曰:「步師遁矣。」於是宋師大亂,夏貴不戰而走。似道錯愕失措,遽嗚鉦收軍。阿術、伯顏水陸夾攻,殺溺死者,不可勝計。似道倉惶召夏貴計事,貴曰:「諸軍已膽落,吾何以戰?師相惟有人揚州,招潰兵迎駕海上,吾以死守淮西耳!」遂解舟去。似道乃與虎臣單舸奔還揚州。
  明日,潰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揚旗招之,皆莫應,有為惡語漫罵者。似道檄列郡如海上迎駕,姜才收兵至揚州,元師遂乘勝東下矣。趙晉棄建康而逃,諸知府皆棄城逃,有叛降元者,有死節者。元人徇池州,通判趙昂發攝州事,與雍氏約同死節。晨起書幾上曰:「國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遂與雍氏同縊於從容堂。元人徇饒州,知州唐震、胡相江萬里死之。萬里鑿池於芝山後圃,匾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城欲破,萬里遂赴水死。初,汪立信進守邊、講和二策,似道不用。至是扼吭而卒。詔天下勤王,李庭芝遭兵入援,張世杰帥師入衛。勤王詔至贑州,文天祥捧之涕泣。
  天祥性豪華,自奉甚厚,聲妓姬妾滿前,至是痛自抑損,盡以家資為軍費,乃發郡中豪傑,並結溪洞山蠻,有眾萬人,遂入衛。李芾遣兵入援。胨宜中初附賈似道,得驟登政府,及翁應龍自軍中還,宜中問似道所在,應龍以不知答之,宜中意其已死,即上疏乞誅似道。太后不許,罷為醴泉觀使,凡似道諸不恤民之政,次第除之。公田給還田主。有二星斗於中天,一星隕,執政及侍從台諫棄位進去數千人,太皇太后詔諭之,然亦不能禁也。元主遣禮部沿書廉希賢、工部侍郎嚴忠范奉國書來至建康。希賢請兵自衛,伯顏曰:「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疑致爾。」希賢固請,遂以兵五百送之。希賢等至獨鬆關,張濡部曲殺忠范,執希賢送臨安,希賢病創死,詔張世杰等四道出兵以御元,世杰與劉師勇、孫虎臣等,大出舟師萬餘艘,次於焦山。令以十舟為方,碇江中流,非有號令,不得發碇,示以必死。元阿術至,以火矢攻之,篷檣俱焚,煙隱蔽江,宋師大亂,無敢發碇,赴江水死者萬數。元張宏范、董文芮復以銳卒橫衝宋師,於是世杰不復能軍,奔圌山。師勇還常州,虎臣還真州。三學生及台諫侍從皆上疏乞誅賈似道,太皇太后不許。
  王燴復論之,詔籍其家,安置循州。會稽尉鄭虎臣以父嘗為似道所配,請為監押。時似道寓建寧之開元寺,侍妾尚數十人。
  虎臣至。悉屏去之,奪其寶玉等類,撤轎蓋,暴行秋日中。令舁轎夫唱杭州歌以謔之,窘辱備至。至漳州木綿庵,虎臣諷令自殺。似道不從,虎臣曰:「吾為天下殺似道,雖死何憾。」即於廁上拉似道胸殺之,放手半身入廁,即殯於庵廁屋中。
  元阿木圍揚州,李庭芝固守不下,伯顏遂議深入,因越揚州渡江,分兵東下。元兵破獨鬆關,鄰邑望風皆遁,諸關兵皆潰。朝廷大懼,遣柳岳如元師請平。伯顏不許,日:「汝國戮我行人,故我興兵至此,汝國得天下於小兒,亦失天下於小兒,尚何多言。」元伯顏帥師次於臯亭山,文天祥、張世杰請移三宮入海,而己帥眾背城一戰,陳宜中不許。太后遣督察御史楊應奎上傳凰璽以降,伯顏受之。遣使召隨中出議降事,宜中棄位,逃歸於溫州之清澳。張世杰、蘇劉義、劉師勇似不戰而降;各帥所部兵去臨安,入於海。楊應奎自臯亭還,言伯顏欲執政面議,太后乃以天祥為右丞相,與吳堅偕往。天祥見伯顏,乞退軍嘉興,以俟講解,爭辯不屈。伯顏大怒,遂拘留天祥,而遣堅還。伯顏使人喻天祥,欲天祥降,天祥哭而拒之。駙馬都尉楊鎮,奉益王昰、廣王昺走婺州。元伯顏使范文虎追之,執楊鎮還臨安。楊淑妃與弟楊亮節奉二王隨走溫州。太后下手詔,詔諭郡縣皆降元。伯顏次於湖州市,遣張惠、阿刺平等入臨安府,封府庫,收史館圖書及百司符印告敕,罷官府及衛卒。時元軍分駐錢塘江沙上,杭人方幸之,而湖汐三日不至。
  丙子三月,元伯顏入臨安,以帝及太皇太后謝氏、太后全氏、福王與芮,並庶僚三學諸生內侍等,皆北去。帝在位二年而國亡,時方六歲,後為僧,有子。謝太皇太后不久卒,全太后亦為尼。元人以文天祥北去。天祥至鎮江,與其客杜滸等十二人,夜亡入真州,苗再成出迎,且喜且泣,遺書李庭芝,遣使四出糾兵結約。初,天祥未至,其時楊有脫歸兵,言元人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說降矣。庭芝信之,以天祥來說降,使再成亟殺之。再成不忍,紿天祥出視城壘,以制司文示之,閉之門外。天祥如揚州,將入城,聞置制司下令,捕文丞相甚急,天祥及變姓名,由通州浮海如溫州,以求二王陸秀夫、蘇劉義。
  聞二王在溫州,以兵來會。楊亮節聞陳宜中在清澳,遣使召之。宜中來謁,相與共議興復,乃奉二王為都帥,入閩中,如福州,檄召諸路忠義,兵勢稍振。陳宜中、張世杰等,奉益王昰即皇帝位於福州,是為端宗。遙上孝恭懿聖皇帝等尊號,遂尊母度宗淑妃楊氏為皇太后,同聽政。文天祥至自溫州,以為右丞相。
  天祥開府南劍州,經略江西,遂復邵武軍。
  時元阿術圍揚州,久不下,庭芝守禦益力。及臨安既降,元人以恭帝北去,庭芝與姜才以四萬人,夜搗瓜州奪駕,眾擁恭帝避去,不克而還。阿術以太皇太后手詔渝降。庭芝登城謂使者曰:「奉詔守城,未聞以詔渝降也。」不從。既而福州使至,庭芝乃命制置使朱煥守揚城,而自與姜才將兵五千,趨泰州。庭芝既行,煥即以城降。阿術帥兵追庭芝,庭芝走入泰州。
  會姜才疽發背,不能戰,泰州守將孫貴、胡惟孝開北門納元兵,庭芝與姜才皆被執。阿術欲降之,庭芝與姜才不屈而死。東莞民熊飛起兵,會趙氵晉復韶、廣州。文天祥帥師次於汀州,遣趙時賞、張日中等將一軍赴贑,以取寧都;遣吳濬將一軍取雩都。
  劉洙等皆自江西起兵來會。元人圍韶州,守將劉自立以城降。
  熊飛率兵巷戰,赴水死。秀王與擇及元人戰於溫州,敗績,死之。帝舟居於泉州港,撫招使蒲壽庚作亂,帝走潮州,蒲壽庚以泉州叛降元。文天祥復海州。陳文龍既死節,文龍之姪陳瓚起兵復興化軍。文天祥自梅州,出江西,遂復會昌縣,張日中、趙時賞兵皆會之。張世杰復潮州。文天祥敗元人於雩都,次於興國縣。使趙時賞、張日中等帥師復吉、贑諸縣,遂圍贑州。
  帝舟遷於潮州之淺灣。張世杰會師討蒲壽庚於泉州,壽庚閉城自守。世杰傳檄諸路,遂復邵武軍。時宋兵浸盛。
  元主詔塔出、李恒、呂師變等以步卒入嶺,從岸路,詔忙兀台、唆都、蒲壽庚、劉深等以舟師下海,從水路,以追二王。
  李恒遣兵援贑州,而自將攻文天祥。天祥不意李恒猝至,乃引兵走,至方石嶺及之。鞏信與張日中拒戰,皆死,兵盡潰。天祥妻歐陽氏,男佛生、環及二女皆見執。趙時賞並肩輿在後,元人問為誰。時賞曰:「我姓文。」眾以為天祥,執之。天祥由是得挺身與長子道生及杜滸、鄒鳳乘騎逸去。遂奔循州,時賞被擒,大罵不屈而死。元唆都入興化,陳瓚閉門堅守。唆都臨城諭之,矢石雨下,唆都大怒,攻破城,獲瓚車裂之,屠其民,血流有聲。元劉深以舟師襲淺灣,帝舟遷於秀山。陳宜中逃之占城,遂不復,後死於暹羅。帝舟遷於井澳,颶風作,帝有疾。
  元劉深來襲井澳,帝遷於謝女峽。都統凌震復廣州,帝遷於石岡州。夏四月,帝崩。在位二年,壽十一歲。帝弟帝昺即位於石岡州,太后楊氏同聽政,適用黃龍見海中,改元祥興,升石岡州為龍翔縣。楊太后垂簾,與群臣語,猶自稱奴,陸秀夫與張世杰共秉政。張世杰以石岡州不可居而崖山在海中,去潮、廣各四百餘里,兩山相對,勢頗寬廣。中有一港,其口如門,可以藏舟,世杰以為形勢之地,乃奉帝移駐焉。遣人入山伐木,造軍屋千間,行宮正殿曰「慈元」,楊太后居之,升廣州為祥龍府。時官民兵尚二十餘萬,多居於舟,資糧取辦於廣右諸郡。復招人匠,造舟楫,制器杖,民不能堪,始有離叛之志。有大星南流隕海中,小星千餘隨之,聲如雷,數刻乃已。
  文天祥聞帝即位,乞入朝,不許,加少保,封信國公。會軍中大疫,士卒多死,天祥子道生復亡,家屬皆盡。天祥屯潮陽,鄒鳳、劉子俊皆集師會之。盜陳懿導、張宏范兵濟潮陽,天祥力不能支,帥其麾下走海豐。張宏正追之,天祥方飯王坡嶺,宏正兵突至,眾不及戰,皆頓首伏草莽。天祥倉惶出走,千戶王惟義執之,天祥吞腦子不死,鄒鳳自刎。劉子俊自詭為天祥,冀可免天祥。及執天祥至,各爭真偽。元人遂烹子俊,而執天祥至潮陽。見宏范,左右命之拜,天祥不屈。宏范釋其縛,以客禮見之。天祥固請死,宏范不許,求族屬被俘者悉還之,處之舟中以自從。
  張宏范由潮陽港乘舟入海,獲斥堠將,乃知帝所在。或謂張世杰目:「北兵以舟師塞海口,則我不能進退,盍先據之,幸而勝,國之福也。不勝猶可西走。」世杰恐久在海中士卒離心,乃曰:「頻年航海,何時已乎!」遂結大舶千餘,作一字陣碇海中,貫以大索,四週起樓柵如城堞,奉帝居其間,為必死計,人皆危之。崖山兩門如對立,其北淺,舟不可進。元人由山東轉而南人大洋,與世杰之師相遇,薄之,且出騎兵斷宋師汲路。宋舟堅不能動。元人以舟載茅茨,沃以膏脂,乘風縱火焚之。宋艦皆塗泥,縛長木以拒火,舟不能焚,宏范無如之何。
  宏范招世杰降,世杰不從。宏范乃以舟師據海口。宋師樵汲道絕,兵士大渴,乃下掬海水飲之,水咸,飲即嘔泄,兵士大困。
  世杰師蘇劉義、方興等,旦夕大戰。宏范乃四分其軍,自將一軍,相去裡許,令曰:「聞吾樂作,乃戰。」令李恒乘早潮退,先攻其北。世杰以誰兵,殊死戰。至午潮上,元中軍樂作,宋兵因而少懈。宏范以舟攻其南,四路並進。世杰前後受敵,兵士皆疲,不能復戰。俄有一舟檣旗僕,諸舟檣旗皆僕。世杰知事去,乃抽精兵入中軍,諸軍大潰。元師薄宋中軍,會日暮,風雨昏霧,咫尺不可辨,世杰乃與蘇劉義斷維,以十六舟奪港而去。陸秀未走帝舟,帝舟大,且諸舟環結,度不得出,乃先驅其妻子入海,即負帝同溺。在位二年,壽九歲。後宮諸臣從死者甚眾。餘舟尚八百,盡為元人所得。越七日,屍浮海上者十餘萬人,因得帝屍及詔書之寶。
  張世杰復還崖山收兵,遇楊太后,欲奉以求趙氏後而復立之。楊太后始聞帝崩,撫膺大慟曰:「我忍死間關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耳。今無望矣。」便赴海死,世杰葬之海濱。世杰將趨安南,至平章山下,遇颶風大作,舟人欲犧舟向岸,世杰曰:「無以為也,為我取瓣香來。」至則仰天呼曰:「我為趙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復立-君,今又亡,我未死者,遮幾敵兵退,別立趙氏以存祀耳。今若此,豈天意耶?天若不欲我復存趙氏,則大風覆我舟。」舟遂覆,張世杰溺死焉。宋亡。
  右南宋起高宗丁未,終帝昺己卯,凡九主,共一百五十三年。
  二宋通計十八主,通共三百二十年。
  張宏范送故宋丞相文天祥於燕,囚於獄。元主召之於獄,欲用之,固辭。欲殺之,益不屈。乃赦之。天祥留燕三年,坐臥一小樓,足不履地。元主議將釋之歸家,以方外備顧問。會中山狂人自稱宋主,有眾數千,欲取文丞相者。帝乃召天祥入,諭之曰:「汝何願?」天祥曰:「願一死耳。」元主從其請,殺於燕都之柴市。天祥臨刑殊從容,謂吏卒曰:「吾事畢矣。」南面再拜而死,年四十七。其衣帶中贊云:「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其妻歐陽氏收葬其屍,面色如生。有張毅甫者,負天祥骸骨歸葬吉州。天祥於俱亡,遺命以弟璧之子為後。又知信州謝枋得,初與元師迎戰而敗。枋得因有九十三歲之老母,遂變姓名,奔於建寧府之磨石山以養母,妻李氏並二子一女死焉。及母卒,元主聞其賢,欲用之,枋得不屈,乃執赴燕都,枋得不食而死。
  子定之護骸骨歸葬信州。以上南宋之事,已經約略敘完。其元朝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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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三百年元世祖一鼓而吞

  詩曰:
  賭勝休嫌力不加,功名富貴眼前花。
  千年田地八百主,守到如今有幾家。

  卻說元朝初號蒙古,在女真之北。唐為蒙兀部,亦號蒙骨斯。其人勁悍善戰,夜中能視。以鮫魚皮為甲,可扦流矢。其先曰孛端義兒,母阿蘭果火,生二子而寡居,夜寢,屢有光明照其腹,又生二子。既又有白光白天窗中入,化為金色神人,來趨臥榻,與交有孕,生孛端義兒,沉默寡言,人謂之癡皇帝。
  十傳而至也速該,併吞諸部,勢益盛大。攻塔塔兒部,獲其部長鐵木真,還而生子,因以鐵木真名之。也速該死,鐵木真嗣,善撫其眾,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族人泰赤烏部,地廣民眾,而無紀律,其下謀曰:「鐵木真衣人以己衣,乘人以己馬,真吾主也。」相帥歸之。未幾,塔塔兒部叛金,鐵木真自斡難河帥眾會金師滅之。金以為察兀禿魯,猶中國之招討使也。鐵木真以乃蠻部強盛,事之甚謹,乃蠻反侵掠之。鐵木真攻乃蠻,大敗之,益以強盛,諸部皆慕義來降。於是大會諸部於斡難河之源,建九脖白旗,群臣上尊號曰成吉思皇帝,遂滅乃蠻國,復滅西域之國四十。滅回回國,其主走死。蒙古主遂進,次於印度國之鐵門關。侍衛見一獸,鹿形馬尾,綠色而獨角,能為人言,謂之曰:「汝主宜早還。」蒙古主怪之,以問耶律楚材,楚材對曰:「此獸名角端,日行一萬八千里,解四夷語,是惡殺之象。今大軍征西已四年,蓋上天惡殺,遣之以告陛下。願承天心,宥此數國人命,實陛下無疆之福。」蒙古主即日班師,大掠忻都而還,遂滅西夏。
  先是金主遣衛王允濟往靖州,受鐵木真之貢。允濟奇其狀貌,歸言於金主,請以事除之。金主不許,鐵木真聞而憾之。
  及允濟嗣為金主,因大興師伐金,遂大敗金而取其土地之半。
  其所用之臣木華黎,雄勇善謀,與博爾木、博兒忽、赤老溫,俱忠勇善戰,謂之「四杰」.然並中原之功,木華黎為第一。
  蒙古太祖鐵木真伐金,殂於六盤山,在位二十二年,壽六十六歲。少於拖雷監國。蒙古主臨死,謂左右曰:「金精兵在潼關,南踞連山,北拒大河,難以遽破。若假道於宋,宋金世仇,必能許我,則下兵唐鄧,直搗大梁。金急,必徵兵潼關,千里赴援,人疲馬乏,至弗能戰,破之必矣。」言訖而終。
  第三子窩闊台自霍博之地,來會太祖之喪。耶律楚材以太祖遺詔,召諸王畢會,請監國拖雷奉窩闊台即位,是為太宗。
  有寬宏大量,信任賢臣耶律楚材,量時度力,事無過舉;華夏殷富,庶民樂業,行旅不賚糧,時稱治平。約宋滅金,國勢愈昌焉。在位十三年殂。遺命以孫失列門為嗣,第六後乃馬真氏不從,遂臨朝稱制。耶律楚材勸之遵遺詔。勿聽。倖臣典都刺合蠻專權,楚材憂憤成疾而卒。乃馬真氏臨朝四年,乃會諸王百官,議立太宗長子貴由,即乃馬真氏子也。乃即位於汪吉宿滅禿裡之地,是為定宗。朝政猶出於後。時國內大阜,人不聊生。諸生各部,各遣使四出,徵求財貨寶物,驛騎絡繹,民力益困。定宗在位二年殂,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抱太宗之孫、曲出之子失列門聽政稱制,凡三年,諸王大臣皆不服。諸王末哥及大將兀良合台等,共推拖雷長子蒙哥即位,是為憲宗。追尊父拖雷為睿宗。失列門不服,憲宗取首謀者誅之,由是始定。
  自太宗以來,君臣擅橫,政出多門。憲宗凡有詔令,必親為之,罷不急之役,嚴軍律以安民,政始歸一。命弟忽必烈總治漢地民戶事,開府金蓮川。忽必烈遣趙壁召姚樞。樞至,見太弟才有可為,乃為書數千言上之,由是相得,動必見詢。姚樞請任楊惟中、史天澤等,屯用積穀,練兵守險,國益治強。
  以廉希憲為京兆宣撫使,希憲抑強扶弱,摘伏摧奸,境內大安。
  忽必烈召僧海雲,海雲召僧劉秉忠與俱,及入見,應對稱旨,忽必烈大愛之,凡有謀議征伐皆咨焉。憲宗在位九年,大舉伐宋,遣太弟忽必烈攻江南路,自引兵攻蜀路,圍宋合州城,遂殂於合州城下,眾解圍北還。忽必烈攻鄂州,聞訃,欲引還。
  會宋賈似道請稱臣納幣以和,遂班師。似道遣兵殺其殿卒以為功。
  忽必烈歸而即位,是為元世祖,諡為聖德神功文武皇帝,改國號曰元。遣伯顏將兵二十萬滅宋,並中國為一統,事見前回。又滅高麗、交趾、南詔、占城等國,從古幅員之廣莫如元。
  惟征日本、瓜哇、八百媳婦,竟不能克。席仁明英武,屢立大功,連年用兵,統一區宇。文臣如許衡、姚樞、劉秉忠、史天澤等,謀漠廟堂;武將如伯顏、阿裡、海涯、張宏范、董文炳等,攻城略地。大闡嘉猷,制禮作樂,民康物阜,其致治之盛,古今所希。惜其分天下人為十等,有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之目,又縱西僧楊璉真珈,發掘宋朝陵寢及諸宦家墳墓,聽其到處姦淫婦女。又縱相臣阿合馬專權恣橫,病國害民。千戶王著,因人心怨憤,矯制殺之。帝斬王著,乃始覺阿合馬之奸,誅其子姪,籍沒其家。又相桑哥,聽其紊亂朝政,誣殺諫臣,病國害民,始終四年,乃因奉御官徹裡極言其奸而後覺,籍沒其家,財寶如內藏之半。又縱諸王公主駙馬部曲,恣意擾害居民,姦淫婦女。又取民間美女入宮供御,有司採擇,大為民害。
  又於歲首元宵之日,不禁姦淫,軍民化之,或相與易室而飲。
  至於弟收兄妻,子丞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為政頗無男女之別,蓋因蒙古習俗使然,而不能改。此則其所短也。
  帝之初年,運糧於海,多為風浪所飄沒,至是郭守敬開通惠河以運糧,即今之運河也。昔孔子宗支,從宋南渡,時故宋衍聖公孔洙寓居衙州,或言其為孔氏宗子,召赴闕,洙遜於居曲阜者。帝曰:「寧違榮而不違親,真聖人後也。」以洙為國子祭酒。初,帝後弘吉刺氏甚賢,時時有所規益,早卒。後立其妹弘吉刺氏為後,因帝春秋高,頗與朝政焉。帝在位十九年而滅宋,後又十六年,前後共在位三十五年,壽八十歲,甲午正月崩於紫檀殿。
  帝太子真金,仁孝恭儉,優禮大臣,性喜讀書,甚有賢行,早卒。皇孫鐵木耳,時撫軍北邊,自軍中來奔喪,至上都即位,是為成宗。追尊父真金為裕宗。帝承混一之後,垂拱而治,可謂善於守矣。末歲寢疾,內任宮闈,外委大臣,致賊時警,然皆隨起隨沒,在位一十三年崩。太子德壽早卒,安西王阿難答與左丞相阿忽台等,潛謀推成宗後伯岳吾氏稱制,已而輔之。
  右丞相哈刺哈孫稱疾,守宿掖門,密持其機,陽許之,夜遣人密啟於愛育黎拔力八達曰:「懷寧王遠,不能猝至,恐變生不測,當先事圖之。」八達即言於太后,率衛士入內,誅阿忽台等,執安西王阿難答,遣使迎其兄懷寧王於北邊。懷寧王海山,世祖太子真金之孫也。由北邊至上都,廢皇后伯岳吾氏居東安,殺之,遂即位,是為武宗。追尊其父答刺麻八刺為順宗,尊母弘吉刺氏為皇太后,以母弟受育黎拔力八達為皇太子。帝當富有之業,慨然欲創治改法,故其封爵太盛,而遙授之官眾;賜賚太隆,而應賞之恩薄;政失之寬,百姓艱食,盜賊充斥。西番僧之在上都者,強市民薪,民訴於李壁。璧方詢其由,僧已率其黨持挺突入公府,隔案引壁,發捽諸地,捶撲交下,拽歸,閉諸空室,久乃得脫。奔訴於朝,僧竟遇赦免。未幾,其徒龔柯等,與諸王合兒八刺妃爭道,拉妃墮車毆之,語侵上,事聞,亦釋不問。蓋元人最重佛教,縱僧害民,甚至公然與后妃、公主、大臣妻女交歡,謂之捨身大佈施。甚至明尚公主,封王。
  又西僧馳驛四出,假館民舍,迫逐男子,奸污婦女,往返無度。
  又時作佛事,每作佛事,則為赦令,凡殺人大盜,隨犯隨赦。
  又作佛事,至一年,齋僧至萬萬,創造寺院,動以數十百萬計。
  凡奴僕弒主,妻妾弒夫者,俱可乞於僧而赦之。人犯有罪者,急走入佛寺,抱持佛腳,即釋不問,遂度為僧。其富民多以錢乞獲持璽書,依倚以欺貧民,侵占民田,強姦民婦,無所控訴。
  又官無常俸,取給於公田,而實無田,俱分取於小民。兇惡者得以橫行,良善者坐受其斃。積不能堪,以致其後英雄並起,以至於亡。
  帝在位五年崩。弟皇太子愛育黎拔力八達即位,是為仁宗。
  以脫虎脫等變亂舊章,流毒百姓,奸邪誤國,擇其尤者誅之,而罷黜其黨羽。仁宗慈孝恭儉,通達儒術,愛養民力,一遵世祖之成憲,為元盛德守文之令主,在位十年崩。皇太子碩德八刺立,是為英宗。英宗天性至孝,仁宗不豫,焚香告天,泣願身代。及嗣位,御大安閣,見太祖世祖遺衣皆縑素木棉,重加補綴,嗟歎良久。謂侍臣曰:「祖宗創業艱難,節儉如此,朕焉敢頃刻忘之。」其用法果於誅殺。初以鐵木迭兒為相,懷私固寵,乘間肆毒,帝察其奸,以拜住代之。拜住輔君以正,知無不言。及鐵木迭兒既死,罪惡日彰,帝乃命追削其官爵,籍沒其家。御史大夫鐵失等,以奸黨不自安,乃生異謀。帝在位三年,秋八月,自上都南還,駐蹕南坡。是夕,鐵失與知樞密院事也先鐵木耳諸王按梯不花等謀逆,以鐵失所領阿速衛兵為外應,鐵失先與前平章、赤斤鐵木兒殺拜住,鐵失直犯禁幄,手弒帝於臥所。乃迎裕宗真金之孫、英宗之叔、晉王也孫鐵木耳於北邊,即位於龍居河,是為泰定帝。帝即位,即誅鐵失、也先鐵木耳及赤斤失木兒等於燕都,皆戮其子孫,籍沒其家產,流諸王按梯不花等於海島。帝守祖宗之成法以行,天下無事,稱平治焉。在位五年,崩於上都。太子阿速吉八嗣位。
  初,武宗傳弟仁宗,約以次傳武宗長子和世王束。及仁宗既立,丞相鐵木迭兒欲固寵,乃立仁宗子英宗。又與太后幸巨失列門譖和世王束,封為周王。出鎮雲南,行至金山西北,諸王聞其至,率眾來附,因居北部。逮泰定帝崩於上都,皇后、皇太子遣使詣燕都,收印章。時簽樞密院事燕帖木兒,遂謀舉義,大會群臣,從兵皆露刃,令曰:「武皇有子二人,大統所在,當迎立之,不從者死。」以周王遠在沙漠,猝未能至,而周王弟懷王圖貼木爾,時徙江陵,乃迎入燕都。懷王固讓曰:「大兄在此,以長以德,當有天下。」燕帖木兒曰:「人心向背之機,間不容髮,一或失之,噬臍無及。」懷王曰:「必不得已,當明著朕意,佈告中外而後可。」懷王遂襲皇帝位。改元天歷,明告中外以攝位之意,時倒刺沙在上都,已立泰定帝之子阿速吉八為帝,遣兵分道攻燕都,敗績。齊王月魯帖木兒等,以兵圍上都,倒刺沙奉皇帝璽出降,泰定帝子阿速吉八不知所終。
  泰定帝後,後為丞相燕帖木兒夫人。懷王遣使迎周王和世王束於漠北,周王還,至和寧之北,遂稱帝,是為明宗,遣使立弟懷王圖帖木爾為皇太子。皇太子發京師,北迎帝。時戊辰九月十八日,大明太祖生。明帝在位半年,太白經天,帝次於旺忽察都,皇太子入見,帝宴皇太子及諸王大臣於行殿,帝暴崩。皇太子圖帖木爾襲位於上都,是為文宗。明宗後八不沙有後言,被讒遇害,文宗在位五年崩。丞相燕帖木兒請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後卜答失裡弘吉剌氏,以文帝遺命,傳位於明宗嫡子懿璘質班,是為寧宗。時方七歲,百司政務,咸取決於皇后。
  寧宗在位二月而殂。燕帖木兒復請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後曰:「吾子尚幼,明宗庶長子妥懽帖睦爾在廣西,今年十三矣,禮當立之。」乃命迎妥懽帖睦爾於靜江,入即位,是為順帝。
  文宗後曰:「萬歲後,其傳位於燕帖古思。」或曰:「順帝名為明宗庶子,實故宋恭帝瀛國公趙顯之子也。」趙顯在北方為僧,與娟婦罕祿魯氏名邁來迪者善而生子。明宗北狩,見邁來迪者美,遂載以歸,並以其子為己子,即順帝是也。元朝諸帝俱無恁失德,但寵信諸僧,失之寬耳。惟至順帝荒淫無道,卒以亡元。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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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蒙古氏九十春群雄並起

  詞曰:
  山色消磨今古,水聲流盡年光。翻雲復雨數興亡,回首一般模樣。
  清景好天涼夜,賞心春暖花香。百年身世細思量,不及樽前席上。

  卻說寧宗駕崩,丞相燕帖木兒議立文宗子,文宗後不從,迎立順帝。順帝至靜江,丞相燕帖木兒見帝,並馬徐行,且陳迎立之意。帝幼,且畏之,一無所答,燕帖木兒疑之,故至京,久不得立。乃燕帖木兒以大權歸己,酷愛女色,後房美女充斥,又時強取他人美婦,淫至三日,則還之。燕帖木兒逐日宣淫,其善淫者賞,不善淫者鞭,眾婦聚淫,體羸溺血而死,文宗後乃與大臣立帝。帝以後伯顏為右丞相,以燕帖木兒之弟撒敦為左丞相。撒敦死,以其子唐其勢代為之。唐其勢妹為順帝後。
  而右丞相伯顏獨專權用事,唐其勢不憤,謀另立所親。事覺,後伯顏率兵掩捕,獲唐其勢與其弟塔剌海。塔剌海走匿皇后坐下,後蔽之以衣,左右拽出斬之。血濺後衣。伯顏使人並執後,後呼帝曰:「陛下救我。」帝曰:「汝兄弟為逆,我何能救?」
  乃牽後出宮,殺之於開平民舍。封后伯顏為秦王,是日,秦州山崩地裂。
  伯顏既滅唐其勢,獨秉國鈞,專權自恣,虐害天下,漸有奸謀,帝患之。其從子脫脫,深以為憂,私請於其父馬札兒台曰:「伯父驕縱已甚,萬一天子震怒,則吾族赤矣!曷若於其未敗圖之?」其父亦以為然,復懷疑,久未決。質之於其師吳直方,直方曰:「傳有雲,大義滅親,丈夫但知忠於謀國耳,餘復何顧焉。」脫脫乃乘間言於帝,帝遂與定謀。會伯顏請帝出獵,帝命太子燕帖古思同往,獵於柳林。脫脫以所掌兵及宿衛士拒伯顏,夜奉帝御玉德殿,詔數伯顏罪惡,齎赴柳林,黜為河南行省。伯顏請乞陛辭,不許。遂行,未幾而死。順帝以父明帝暴崩,身死不明,詔撤文宗廟主,徙文宗後太皇太后於東安州,尋卒,放太子燕帖古思於高麗,殺諸途。以脫脫為丞相。脫脫悉更伯顏所為,中外翕然,稱為賢相。無奈帝性優柔少斷,紀綱廢弛,政治日紊,災異迭見。雨血於汴梁,著衣皆赤;天雨毛,如線而綠。民謠云:「天雨線,民起怨,中原地,事必變。」湖廣、河南大旱,至三月不雨。至於八月,太白屢晝見經天。京師地震,雞鳴山崩,陷為池,方百里,人畜死者甚眾。浙江自春間不雨,至於八月,民大饑。有星孛於王良,沒於貫索,彗星見東北,凡六十四日,自昴至房,歷十五宿而滅。上都雨雹大如拳,有小兒、獅象、龜玦之形。汀州大水,平地水深三丈,沒民廬舍八百餘家。常州山水溢,勢高一丈,壞民廬舍。彰德有赤風自西北,如斧形,削之有屑,擊之有聲。
  饒、信等路雨黍,民取而食之。隴西地震,百餘日不止,陵谷變遷。會州公廨牆崩,獲弩五百餘張,長者丈餘,短者八九尺,人莫能挽。霍山崩,前三日,山如雷鳴,禽獸驚散,隕石數里。
  大都無雲而雷。汴梁城東汴河水,皆成五色花草,文采如繪畫,三日方解。湖廣雨黑雪。陝西有一山,西飛十五里。山之舊基為深潭,有兩日相蕩。又日傍有一星一月。彰德李實如黃瓜。
  先是童謠云:「李生黃瓜,民皆無家。」大名有星如火,從東南流,芒尾如曳彗,墮地有聲,火燄蓬勃,久之乃息,化為石,青黑光瑩,形如狗頭,命藏於庫。司天監奏天狗星隕,血食人間五千日,始於楚,遍及齊趙,終於吳,其光不及兩廣。有龍鬥於樂清江,颶風大作,所至有火光如球,死者萬餘人。大都晝霧。靜江路山崩地陷,大水。大同路夜間黑氣蔽西方,有聲如雷。東北方有雲如火,交射中天,遍地俱見火光,空中有兵戈之聲。山東地裂,天雨白毛。山東、河東、河南、關中等處,飛蝗蔽天,壅塞人馬,不能行,民大饑相食。彗星見於危室,光芒長丈餘,色青白,行過大陽,惟有星而無芒,行至昴宿,凡三十四日始滅。長星現,其形如練,長數十丈,在虛危之間,後四十餘日乃滅。山東有赤氣千里。大都雨氂,長尺許。紹興臥龍山裂。絳州天鼓鳴,有如空中戰鬥之聲。皇太子寢殿後新甃井中,有龍出,光燄爍人,宮人皆震懾個地。
  乃帝不思反躬修德,惟事逸樂,不理朝政,加之以水旱蟲災,於是民愁盜起。盜扼運河,劫商旅運船三百艘,無能捕之者。盜竊太廟神主,蓋神主以金為之也,捕之不獲。沿河盜起,剽掠無忌,有司不他禁,廣州朱光卿兵起,自稱大金皇帝,尋滅。台州黃岩民方國珍,世以販鹽為業,怨家陳氏訟其與海盜通,國珍戕殺陳氏,捕者至,國珍格殺捕者,遂與兄國璋、弟國瑛、國珉等六人入海,聚眾數千起義。帝命浙江參政朵兒只班討之。國珍知事危,焚舟將遁。元兵忽自相驚潰,朵兒只班反為國珍所擒。國珍迫其上招降之狀,朝廷從之,授國珍兄弟以官。國珍等不之官,納賂執政,使無討己,以海為巢穴,據台溫、慶元、衢州之地(慶元今寧波府是也)。叛服不常,勢益振,天下聞之,遂群起響應矣。其後國珍據浙東二十餘年,元官為太尉,封衙國公。明太祖討降之,以善終。見下回。
  黃河決,脫脫集群臣廷議。漕運使賈魯以為必塞北河,疏南河。使復故道,役不大興,害不能已。於是遣成遵等行視河,成遵力言其不可,且曰:「山東連歲荒歉,若聚眾二十萬於此地,恐為他日憂。」脫脫曰:「汝謂民將反耶?」勿聽。命賈魯以工部尚書充河防使,發河南北兵民十七萬治河,興工五閱月,諸埽堤成,河復故道。先是河南北童謠云:「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及賈魯治河,果於黃陵崗得石人一隻眼。於是潁州人劉福通兵起,以紅巾為號,陷潁州。欒城人韓山童、祖父以白蓮會燒香聚眾,至山童倡言,天下大亂,彌勒佛下生,河南及江淮人民翕然信之。福通等復詭言山童實宋徽宗八世孫,當為中國主,欲同起兵。事覺,福通遂反,山童就擒,其妻楊氏及子韓林兒逃之武安。劉福通既破潁州,遂據朱臯,攻破羅山真陽,尋攻舞陽、葉縣等處,劉福通陷汝寧府及息州、光州,眾至十萬。劉福通等迎韓林兒至,立為帝,號小明王。建都毫州,國號宋,以為宋徽宗九世孫也。改元龍鳳。宋將毛貴破齊南路,元河南行省董摶霄與戰,死之。摶霄被殺,無血,惟見白氣沖天。是日,其弟昂霄守淮南,亦死。宋劉福通破汴梁,迎其主韓林兒徙都之。宋將關先生攻保定路,不克,遂逾太行,焚上黨,破遼、晉、冀、雲中、雁門、代郡,烽火數千里,復掠大同,破上都,焚宮闕,大掠塞外諸郡而還。
  時沈邱人察罕帖木兒,與羅山李思齊同起兵討之,事聞,元並用之。察罕善用兵,轉戰無敵,軍聲大振。宋將李武、崔德破商州,攻武關,直趨長安,分掠同、華諸州。元豫王大懼,御史王思誠請求救於察罕。察罕帖木兒得書,遂與李思齊提輕兵五千赴援,轉戰而前,殺獲無算,義軍潰散。朝廷論功,遂以二人鎮陝西。察罕帖木兒圖復汴梁,乃大發秦晉軍,諸路並進,攻拔汴梁。劉福通奉宋主走安豐,察罕進兵復山東,宋將田豐、王土誠以城降。察罕起兵圍益都城(益都,今青州府是也)。田豐與王士誠陰謀刺察罕,察罕推誠待之不疑,田豐請察罕看營壘,察罕帖木兒行至豐營,遂為王士誠所刺。田豐、王士誠走入益陽城,訃聞,帝震悼,封忠襄王。使其子擴廓帖木兒,仍襲父職。擴廓攻益都城愈急,遂克之。取田豐、王士誠之心以祭父。餘黨皆伏誅。韓林兒稱帝十二年,為吳張士誠將呂珍所破。珍入安豐,殺劉福通。宋主韓林兒走滁州,歸於明,諸將欲奉之,劉基止之。後三年卒。關先生引兵欲復攻上都城,元孛羅帖木兒擊降之。其與劉福通同時起兵者,又有蘄州羅田縣人徐真,一名壽輝。壽輝為布賈,浴於鹽塘。麻城人鄒普勝以彌勒佛教,鼓煽湖湘,過而見其有異光。因與黃陂漁人倪文俊等共推為主,聚眾反,亦以紅巾為號。陷蘄水及黃州、饒信等處。以蘄水為都,國號天完,僭稱帝,改元治平。陷漢陽、光國、武昌諸郡,安陸知府丑驢戰敗死之。攻江州,總管李黼出戰,身先士卒,大呼陷陣,賊大敗。既而諸路守賊皆遁。
  黼無援,城陷,猶巷戰,罵賊而死。壽輝兵遂陷南康路,分兵陷袁、瑞、岳、房、歸等州。
  時有沔陽漁人陳友諒,本姓謝,祖千一,贅於陳,遂從其姓,父普才。友諒生而多力,優武藝,嘗為獄吏,不樂,往投壽輝,為倪文俊簿書掾,尋亦領兵為元帥。倪文俊破沔陽、漢陽、襄陽、荊州、常德、衡州、澧州諸路,倪文俊建宮室於漢陽,迎其主壽輝都之。壽輝本庸才,既居漢陽,權歸文俊。文俊遂謀殺壽輝,不果,奔於黃州。天完將陳友諒襲殺文俊,自稱平章事,居江州。陳友諒陷安慶,元守將淮南行省餘闕死之。
  友諒破龍興,龍興今江西南昌府是也,盡陷江西諸路。天完主徐壽輝聞陳友諒破龍興,欲徙都之。友諒忌其來,佯出迎,而伏兵盡殺其部曲,惟存壽輝一人。遂以江州為都,居之。事權一歸友諒,壽輝惟擁虛位而已。次年五月,陳友諒弒其主徐壽輝,稱帝,改元大義,國號漢。壽輝凡稱帝十年而亡,而友諒遂為強敵,凡五年,為明祖所滅。見下回。
  初,隨州人明玉珍,世農家,身長八尺,目重瞳,以信義為鄉黨所服。徐壽輝兵起,玉珍集鄉兵於青山,往投之,隸倪文俊部下,鎮沔陽。玉珍以兵克重慶、取成都,蜀中郡縣皆附焉。及聞陳友諒弒壽輝,遂據蜀地稱帝,國號夏,凡四年,傳子明升。六年,明太祖討之,降於明,封歸義侯。見下回。其與徐壽輝同時而起者,又有蕭縣李二、彭早住、趙均用同起兵攻陷徐州。李二號芝麻李,亦以燒香聚眾而起。
  濠州定遠人郭子興,起兵據濠州,自稱元帥。元將徹裡不花率兵欲復濠州,憚不敢進,惟日掠良民,指稱為盜以邀賞。
  由是民益不安,多入城投子興以自保。大明太祖朱元璋,在皇覺寺為僧,亦不自安。入濠投子興,幾斬,得釋,收為步卒,兩月餘為親兵。明祖戰無不克,子興配以養女馬氏,日見親愛。
  時丞相脫脫見天下亂,親請出征,至徐州,破芝麻李,敗趙均用、彭早住。將次平賊,朝廷詔之班師還朝,而賊益恣。趙均用、彭早住既為脫脫所敗,自徐奔濠州。郭子興屈己下之,反為所制,居於興上,遂據濠稱王。明祖時在濠,識其非道,率鄉里壯士徐達等二十四人,南游定遠,取橫澗山,破義兵營,得軍二萬餘人,入滁陽守之。時郭子興為彭、趙所挾,東屯泅州,明祖乃遣人賂彭、趙,迎子興入滁,稱滁陽王。彭早住尋死,趙均用益專,其後趙均用襲殺宋將毛貴,其黨續繼祖自滁陽入益都,執均用殺之,其黨遂散。郭子興既入滁稱王,未幾卒。大明太祖遂繼之而興焉。時又有泰州白駒場亭民張士誠,與弟士義、士德、士信,皆以販鹽為業。士誠有膂力,寡言笑,輕財好施,為鹽場牙儈,鄉里多侮之,弓兵邱義尤甚。士誠乃與諸弟及壯士李伯升等殺義,並素相陵侮者,縱火焚其居,遂起兵陷泰州,復陷興化,據高郵,自稱誠王,號大周,尋改號曰吳。元淮南行省遣知府李齊招諭之,士誠呼齊使跪,齊不屈,死之。士誠攻揚州,又陷盱眙及泗州,會元丞相脫脫將兵討之,士誠大敗,幾危。未幾,脫脫以讒去職。士誠復振,入據平江(平江即今蘇州府是也),分兵掠湖州、松江、常州,破杭州。
  士誠數為明將所敗,乃請降於元。元賜以御酒龍衣,征海運。
  時方國珍亦降元,士誠乃運米十萬石於京師。士誠之地,南至紹興,北至濟寧,稱王四年,為明所滅。見下回。
  此外一時起兵作亂者,凡百餘處,其起沒不可勝記。各處官兵,俱各怠玩縱寇,或殺平民,指為盜賊以邀功,而淫掠其婦女,由是群盜益盛。丞相脫脫復請出師討賊。脫脫出征,所至皆捷。時帝怠於政事,荒於游宴。以脫脫出外,乃召用哈麻為右丞相。哈麻與妹婿禿魯帖木兒等,陰進西番僧行房中運氣之術,又進僧伽璘真,為秘密法,帝皆習之。蚪西番僧為司徒,伽璘真為國師,各取良家美女三四人以奉之,謂之供養。嘗謂帝曰:「陛下尊富,不過百年而止,人生幾何,當受此秘密,大喜樂禪定,廣采女精,即得長生不死。」於是帝日從事於其法,廣取婦女,惟淫戲是耽。帝弟寵臣,皆得在帝前演法,男女裸處,相與褻狎,號所處室曰「皆即兀該」,猶華言「事事無礙也」。群僧出入禁中,明與妃嬪宮人交,君臣宣淫,丑穢之聲外聞。又以宮女十六人,首戴象牙金鑲冠,身披大紅鎖金纓絡,為天魔舞。又以宮女十一人,執龍笛、頭管、小鼓、箏繁、琵琶、胡琴、響板,每宮中贊佛,則奏之。又於內苑造龍舟,首尾長一百二十尺,廣二十尺,上有五殿,龍身並殿宇俱五彩金裝,用水手二十四人,皆衣金紫,自後宮至前宮,山下海子內往來遊戲。行時,龍首眼目爪尾皆動。又自制宮漏,高六七尺,為木匱,藏壺其中,運水上下,匱上設西方三聖殿,匱腰設玉女,捧時刻籌,時至,輒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懸鐘,一懸鉦,夜則神人自能按更而擊。
  時脫脫出征,屢敗義軍,進軍高郵,連戰大捷。分兵平六合,張士誠勢大蹙。右丞相哈麻與脫脫有隙,諷駿察御史袁賽因不花等劾奏脫脫出師三月,略無寸功,傾國家之財,以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為己隨,詔奪脫脫官爵,淮安安置,而以雪雪代之。脫脫與諸將別,副使哈刺答曰:「丞相此行,我輩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寧死丞相之前。」遂拔刀自刎而死。未幾,哈麻矯詔,遣人以鴆酒賜脫脫而殺之。自是聽義軍攻城掠地。
  守臣或死,或降,或遁,而元事不可為矣。順帝日事荒淫。哈麻自以前所進西番僧為恥,告其父日:「我兄弟位居宰輔,宜導人主以正,今禿魯帖木兒專媚上以淫褻,天下士大夫必譏笑我,且上日趨於昏暗,何以治天下?皇太子年長,且聰明,不若立以為帝,奉上為太上皇。」其妹聞之,歸告其夫禿魯帖木兒,即以上聞。不敢言淫褻事,但曰:「哈麻謂陛下年老故耳。」
  帝大驚曰:「我發未白,齒未落,遽以為老耶?」並其弟雪雪杖殺之。
  時帝怠於政事,以天下亂,乃命太子監國。陽翟王阿魯輝帖木兒擁兵數十萬,將犯京師,遣使來言曰:「祖宗付汝以天下,汝已失其大半,若以國璽付我,我當自為之。」
  元主遣使報曰:「天命有在,汝欲為則為之」。命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等將兵擊之,不克,軍士皆潰,禿堅帖木兒走上都。阿魯輝以兵逼上都。太子言於上,請以丞相太平為上都留守。太平,中華人,太子惡之,實欲殺之也。適有阿魯輝部將脫驩者,太平子也,先忽都故將也,引兵縛阿魯輝帖木兒至軍前。太平不以為己功,令縛送闕下,誅之。帝復欲以太平為相,太子令人誣而殺之,逼令自裁,以搠思監為右丞相。搠思監徇太子旨,誣老的沙及宣政院使也先忽都謀為不孰,收其黨,鍛鍊其獄。搠思監與宦者樸不花附太子,必欲窮究其事,連逮不已,也先忽都等皆死,老的沙逃匿孛羅帖木兒部下。下詔削孛羅官爵而奪其兵。孛羅帖木兒不受命,令禿羅帖木兒舉兵犯闕,太子遣兵拒之而敗。太子率侍衛兵出古北口東走,禿堅兵至清河,京師大震,使達達至其軍問故,禿堅言必欲得搠思監與樸不花,於是執二人與之。詔復孛羅帖木兒官爵,加太保,仍守大同。禿堅帖木兒兵自建備門入,觀帝於延春閣,慟哭請罪。
  帝宴賚之,以為平章事,乃引軍還大同。孛羅帖木兒留朝輔政。
  孛羅日與老的沙等酣飲,荒淫無度。帝密令威順王和尚,陰結勇士上都馬金那海伯達兒刺之。孛羅帖木兒入朝,伯達兒自眾中躍出,砍中其胸,誅之。老的沙以孛羅帖木兒母妻及子北遁。
  乃遣使函孛羅首,往冀寧,召太子還京師。老的沙與禿堅帖木兒尋亦被誅。
  明太祖朱元璋既迎郭子興入滁,稱滁陽主。未幾,滁陽王病卒,明祖因並統其軍,遂渡江,取金陵等地,日以強盛。先滅陳友諒,復滅張士誠,乃命大將徐達、副將常遇春等,北定中原。達等由淮入河,克沂州、嶧州,取益都路,元平章保保降,宣慰使普顏不花、總管胡濬、知院張濬皆死之。普顏不花妻阿魯真,抱其子投舍北井中死,其女及妾皆隨溺焉。明徐達師至東平,取萊州、濟寧。元兗州以東郡縣相繼降,山東悉平。
  徐達師至河南,所向皆下。明師至德州,元人望風奔潰,元都大震。明師至通州,元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餘出戰,明將郭英設伏敗之。時京城兵衛卑弱,守備全無。元主聞報大懼,集后妃太子議避兵北行。遲明,召群臣會議,左丞相迭烈門、知樞密院事黑廝,宦者趙伯顏不花等,皆勸固守京城。元主徘徊歎息曰:「今日豈可作徽、欽被擄耶?」遂決計北去。命淮王帖木兒不花、丞相慶重等留守大都。夜半,開建德門,出居庸關北去,在位三十六年。明師定大都,執元淮王帖木兒不花、丞相慶重等斬之。封府庫圖籍,其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視以待命。元亡。元起宋寧宗十二年丙寅,至順帝丁未,凡十三主,共一百六十二年。自世祖己卯滅宋,至順帝丁未,凡九主,共八十九年。順帝遁歸沙漠,又二年,殂於應昌。明左將軍李文忠等,出征沙漠,趨應昌克之。獲元皇孫買的裡八刺及后妃、宮人、諸王、省院官,並宋元玉璽、金寶等物,降其兵民四五萬。惟元太子愛猷識裡達臘,從數十騎遁去,朔庭遂空。文忠等歸,封買的裡八刺為崇禮侯。至於明太祖如何起兵?如何統一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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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壬辰年明太祖應運龍興

  詩曰
  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遍地愁。
  桃李花開滿樹紅,轉頭青子綠蔭濃。
  梧桐葉下猶殘雨,雪片簷前又舞風。
  時序往來千古在,人生聚散一場空。
  今朝有酒今朝醉,說甚英雄十大功。

  卻說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序國瑞,濠州人。父世珍,徙居鐘離之太平鄉。母陳氏,生四子,太祖其季子也。生於元文宗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燭天,裡中人競呼朱家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常苦病,父欲度為僧,蓋元朝所重惟僧也。
  歲甲申,泗州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
  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索斷,仲還取索,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已起成高壟。地故屬鄉人劉繼祖地,繼祖異之,遂以地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乃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乃游江淮,崎嶇三載,仍歸寺中。
  時元政不綱,四方兵起。壬辰年,有定遠人郭子興起兵據濠州。太祖欲避兵,詣伽藍神卜茭:問避去,不吉;問守舊,不吉。因祝曰:「豈欲子倡義耶?」大吉。以閏三月朔入濠州,見子興,子興奇之,以養女馬氏妻焉,即高後也。太祖在甥館,有救天下安生民之志,乃糾合義旅,自是威名日著,豪傑景從,徐達、湯和等率先歸附。時趙均用、彭早住為元脫脫所敗,奔濠州,郭子興屈己下之,反為所制。彭、趙御下無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屬他將還之,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英、郭興、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塞者,太祖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奏把頭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眾降,軍聲大振。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眾歸附。上奇之,因問大計。國用對曰:「金陵龍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掃除群寇,救生民於水火,勿貪子女玉帛,倡仁義以收人心,天下不難定也。」上悅,留居帷幄。兄子朱文正、姊子李文忠來歸。文忠年十二,上命高後養以為子,又養定遠人沐英為子。太祖克滁州,迎郭子興,立為滁陽王。滁陽王二子,惡上威名,阻置毒酒中,邀太祖飲。太祖已覺,姑應諾,即與偕行,二子喜其墮馬計,迨至中途,遽躍而起,仰天各有所見,少頃,即勒馬轉。
  因罵二子曰:「我何負爾,適空中神言,爾以酒毒我。」二子股栗謝去,自是不敢萌害意。明有鐵冠道人者,姓張名中,精數學,能知未來事,來謁上曰:「明公龍瞳鳳月,天地相朝,附骨插鬢,聲音洪亮,貴不可言,應在千日之內。」後果然。胡大海、鄧愈、常遇春、李善長等來歸-,軍勢益振。太祖克和陽,諸將多虜人婦女,太祖命縱還之,民大悅服。滁陽王卒,太祖乃統其軍。滁陽王起壬辰,終乙未三月,凡四年。太祖駐和陽既久,欲東渡江,取金陵,患無舟楫。適巢縣人廖永安與弟永忠,及俞廷玉與子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等,各聚眾泊舟巢湖,運結為水寨,以殲寇盜。聞義率舟師來降,上大喜,親至巢湖慰安之,率諸將渡江。時北風順,舳艫齊發,舉帆,頃刻達牛渚。元兵陣於彩石,常遇春奮戈先登,元兵敗走,遂拔彩石。乘勝逕取太平路,遂率眾進取金陵。元將陳野先降而復叛,被殺。野先之子陳兆先,戰敗被擒,復以眾降,太祖復用之。太祖剋金陵,元御史大夫福壽戰死。太祖入城,諭父老曰:「我來為民除亂耳,凡舊政有不便者,盡除之。」民大悅服,太祖發兵取鎮江,克之,命鄧愈等將兵取廣德路。諸將奉太祖為吳國公。上克寧國,擒元將朱亮祖。亮祖驍勇,初降復叛,至是再降,上復釋而用之。遣諸將取江陰、徽州、池州,皆下之。又取揚州,以康茂才為營田使,諭之曰:「理財之道,莫先於農,務在蓄泄得宜,始得多收糧足。若所至擾民,便非付任之意。」立領民兵萬戶府,其法精選民間武勇,編輯為伍,農時則耕,閒時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升賞,無功者令還為民。太祖兵取婺州,召儒士進講經筵,興學校。
  上欲遂取浙東諸郡,召諸將諭之曰:「師旅之行,勢如烈火,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家之利,在己亦蒙其福。」上遣徐達等屢敗張士誠兵,方國珍以溫、台、慶、元降,而據地如故。太祖兵取處州,遣使征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上喜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咨以時事,甚見尊禮。基明於天文、兵法,嘗游西湖,有異雲起西北,諸同游者,皆以為慶雲,欲賦詩,基獨縱飲不顧,曰:「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我當輔之。」時杭城猶全盛,眾大駭以為狂。至是陳時務十八策,上嘉納之。
  陳友諒攻陷太平,知府許瑗死之,守備花雲被縛。雲奮起,縛盡絕,奪守者刀,連殺五六人。友亮軍射殺之,其妻郜氏亦赴水死。侍兒孫氏抱雲三歲兒逃,遇漢軍奪舟,孫氏及兒投之江,偶拊斷木,入蘆渚中,渚有蓮實,孫氏取啖兒,凡七日不死。忽逢雷老,與偕行,始達上所。孫氏抱兒泣拜。上亦泣,置兒於膝曰:「此將種也。」命賜雷老衣,忽不見,一時驚為神異。陳友諒既篡其主徐壽輝稱帝,國號漢,聲言東下,建康震動,或欲降,或欲奔,據鍾山。獨劉基請擊之,上深然之。時友諒遣人約士誠,同侵建康,上恐二寇合,則不能支,欲速其來。乃召康茂才曰:「汝與友諒有舊,宜作書偽降,招其速來。」
  茂才依計行,友諒果信而進兵,上伏兵奮擊,大敗之。遂乘勝拔江州,及蘄、黃等郡,友諒奔武昌。方國珍以金玉飾馬鞍來獻,上曰:「吾所需者,文武才能,所用者,布帛菽粟,寶玩非所好也。」卻之。漢江西行省胡廷瑞守南昌,遣使約降,請無分散其部曲若干事,上初有難意。劉基自後踹其所坐胡牀,上悟,許之,廷瑞遂降。
  上命朱文正守南昌。陳友諒憤其疆域日促,作大戰艦,悉其兵,號六十萬。空國而來,乘江漲,直抵南昌,圍其城。朱文正、鄧愈督後死守,遣千戶張子明赴建康告急。太祖親帥舟師二十萬,進次湖口。友諒聞之,即解圍東出,與太祖遇於鄱陽湖之康郎山。友諒聯舟縱戰,望之如山,太祖軍舟小,怯於仰攻,往往退縮。郭興曰:「彼舟如此,大小不敵,非火攻不可。」上然之。明日,東北風起,上令諸將乘風縱火,焚其水寨舟數百艘。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皆焚死。明日復聯舟大戰,敵兵大敗,友諒斂舟自守,不敢戰。相持三日,友諒計窮,冒死突出,將奔武昌。上麾諸將邀擊之,友諒中流矢,貫睛及顱而死。其將張定邊,乘夜以小舟載友諒屍及其子理,逕趨武昌,復立陳理為帝。初,鄱陽之戰,上亦屢濱於危。一日,被圍莫解,指揮韓成,服上冠袍,對敵眾投水中,圍稍解,救至得免。又一日,太祖方與友諒鏖戰,劉基忽躍起大呼曰:「難星過,急更舟。」
  上急更之,舊舟已為敵眾炮碎矣。甲辰正月,上即吳王位,命有司先立宗廟社稷,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以備閱。陳理既還武昌,太祖復進兵圍之,遣其降將羅復仁入城諭之。理遂銜璧肉袒,率張定邊等降。上憐之,慰諭友諒父母,凡府庫儲蓄,令理自取,妻子資裝,皆俾自隨。封理為歸德侯。城中饑困,命給粟賑之。於是湖廣、江西悉平。
  時張士誠自立為吳王於平江,治宮室,立官屬。士誠委政於弟士信,士信惟務酒色荒淫,復委政於王敬夫、蔡彥夫、葉德新三人,皆謅佞奸邪,惟事蒙蔽。時為之謠曰:「丞相做事業,專用王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上乃以徐達為大將、常遇春副之,帥師二十萬伐吳。師將發,上問諸將曰:「此行用師孰先?」常遇春曰:「惟有直搗姑蘇耳!」上曰:「不然,士誠起鹽販,與張天騏、潘原明等相為手足,苟士誠窮蹙,若天騏出湖州,原明出杭州,內外夾攻,何以取勝?莫若先攻湖州,使彼疲於奔命,羽翼既除,然後移兵姑蘇,庶幾萬全。」
  諸將敬服。師至湖州,張士誠發兵來援,達等大敗之,守將李伯升、張天騏舉城降。李文忠師下浙江,杭州守將潘原明遣使詣軍門降。徐達會諸將進逼姑蘇,士誠引兵來拒,大戰於尹山橋,敗之。又敗之於鮎魚口,遂進圍城,築長圍以困之,城中大震。士誠被圍既久,欲突圍出,以城左陣嚴,不敢犯,轉至磐門,欲奔常遇春營。遇春先命驍將王弼;馳鐵騎往擊之,敵少卻。遇春率眾乘之,敵大敗,溺死於沙盆潭者甚眾。士誠馬驚,亦墮水,幾不救,肩輿入城。逾三日,士信方在城樓上督戰,忽飛炮碎其首而死。徐達督將士破葑門,常遇春破閶門,晡時,士誠兵大潰,諸將遂蟻附登城。士誠謂其妻劉氏曰:「我敗且死矣,若曹奈何?」劉氏曰:「君勿憂,妾必不負君。」乃積薪齊雲樓下,驅其群妾侍女登樓,縱火焚之。劉氏乃自縊死。
  日暮,士誠距戶自經,舊將李伯升決戶抱解之,乃以舊盾舁至舟中,送建康。上欲堡全之,士誠竟自縊死。改平江曰蘇州府,浙西吳會皆平。乃遣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率甲二十五萬,北定中原。命胡廷瑞為征南將軍,何文輝副之,由江西南取閩。命楊璟為主帥,周德興等副之,率荊湘之眾,以取廣西。
  命湯和等帥師討方國珍遁入海島。上復命廖永忠帥師,自海道討之。國珍惶懼,遂與弟國珉等率家屬降,浙東悉平。上遂命湯和、廖永忠等助取閩。
  李善長等奉表勸進。上曰:「恐德薄不足以當尊。」善長等固請,乃從之。洪武元年,戊申正月,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追尊四代祖考妣皆為帝後,立妃馬氏為皇后。上初渡江時,後謂上曰:「今豪傑並爭,雖未知天命所在,然以妾觀之,惟以不殺人為本,人心所歸,即天命之所在。」上深然之。又嘗於倉卒中,寧自忍饑餓,懷糗餌以食上。
  又上為郭氏所疑,後於內消釋寬解之,得免於難。上甚賢之。
  立世子標為皇太子,以李善長為左丞相,徐達為右丞相。自壬辰投軍,至即位,凡十七年,而帝業成矣。定律令,頒戊申歷。
  上所居新宮,初建時,上命去其雕琢奇麗者,制皆樸素,命書古人行事,可為法為戒者於壁,又命書《大學衍義》於兩廡。
  詔衣冠悉如唐制,而稍更之,定郊社稷宗廟之禮。定衛所官軍及將帥領兵之法:凡有事出征,則詔總兵官佩將印領之;既還,則上將印,官兵各回本衛,大將軍身還第。禁宦官不得預政典兵,讀書識字。
  卻說湯和、廖永忠等助取閩,進兵延平,遣使諭元福州平章陳友定使降。友定不從。和等進攻福州,元參政文殊海牙以城降,執陳友定,械送京師。胡廷瑞等進兵克興化,元汀州路守將陳國珍納款,於是郡縣相繼降附,福建悉平。命廖永忠為征南將軍,朱亮祖副之,由海道以取廣東。俟廣東既定,即移師助取廣西,斬元尚書普顏帖木兒等,諸州縣相繼降,進攻平樂府。楊璟等克全州,引兵攻靖江,元平章也兒吉尼督眾堅守。
  朱亮祖等亦自平樂來會,攻城益急,也兒吉尼倉皇出走,追執之。廖永忠等兵次南寧,元千戶宋真執其守將平章咬住等以降,廣西悉平。徐達等出師北伐,既平山東、河南,率師至通州,元主北遁。元都既平,徐達、常遇春等進取山西路,適湯和、楊璟等南征還,上命湯和楊璟俱為偏將軍,引兵助徐達等進取山西,又調副將軍馮勝帥師由河南進征山西,所過郡縣多降。
  時擴廓帖木兒以元主命,率師出太原取道保安逕,由居庸關進攻北平。徐達等乘虛進兵,直取太原。擴廓帖木兒聞之,還兵來救,其鋒甚銳。傅友德、薛顯率敢死士擊卻之。敵軍營於城西,廓英、常遇春請夜卻之,會擴廓將豁鼻馬潛,使人約降,請為內應。達大喜,遂與訂期,乘夜襲之,內外夾攻,敵兵大亂。擴廓帖木兒聞變倉卒,跣一足急逾帳後,從十八騎遁去,遂克太原。其猗氏平陽等處皆降。徐達克河中府,遂會諸將取陝西,造浮橋,攻西安府。元平章王武率官屬軍民降。達遂遣馮勝,進取鳳翔,李思齊率所部奔臨洮。徐達進兵隴州、秦州及鞏昌,乃遣馮勝統兵進逼臨洮。李思齊窮迫,遂舉城降。大軍圍慶陽,王保保率兵來援,為明師所扼,不得至,慶陽城破,張良臣投井中,引出斬之。慶陽平,並下平涼,王保保賀宗哲皆北遁,陝西悉平。徐達等班師還京師。
  上封子九人為王,大封功臣,為公侯伯有差,死者肖像祀之。置六部官,以分理庶務。放元宮人,旁求隱逸及孝弟力田、賢良方正文學之士。建大本堂,命取古今圖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諸王。以孔希學襲封衍聖公,孔希大為曲阜縣知縣。
  親耕借田,免輸天下各處田租。未幾,又統免天下田租。命皇后親蠶。命翰林為文,無事浮藻。禁四六文辭。詔天下郡縣皆立學。群臣親老者許歸養。天下大定,惟偽夏主明升。尚據巴蜀。洪武四年正月,上命湯和為征西將軍,同楊璟、廖永忠、周德興、曹良臣等,率舟師自荊湘,由瞿塘趨重慶;傅友德為征虜將軍,同顧時、陳德、汪興祖等,率騎自陝西,由秦隴趨成都。太祖密渝友德曰:「蜀人聞吾西伐,必悉其精銳東守瞿塘,北阻金牛,若出其不意,直搗階、文,門戶既隳,腹心自潰。」友德頓首受命。傅友德進兵,揚言出金牛直搗階、文。
  連戰克階、文、綿、漢四州。廖永忠乃與湯和分道並進,約會重慶府。永忠師行,沿江州縣望風奔附,乘勝抵重慶。明升君臣大懼。其臣劉仁勸升奔成都。母彭氏曰:「事勢如此,縱往成都,不過延命旦夕,何益?不如降也。」升遂面縛銜璧奉表降。蜀地悉平。明升至京師,上封為歸義侯。遣使祭歷代帝王陵寢。置通政使,禁奏事,不許關白中書。縱苑中禽獸,惟以虎縛送光祿寺。禁僧道閒遊,無度牒者,不許越境。每縣只許存寺觀一所,月具結,男女非年過四十者,不許為僧尼。定大明律法。
  上欲相胡惟庸,劉基力言其不可,勿聽,竟相惟庸。惟庸讒劉基,上奪劉基祿,基遂留京師。胡惟庸欲謀亂,忌基,鴆殺之。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謀逆,誑言所居井湧灃泉,邀上往觀。
  乘輿將出,內侍雲奇知其謀,勒馬言狀,氣方勃舌,不能達意,上怒其不敬,左右撾捶亂下,奇垂斃,尚手指賊臣第,弗為痛縮。上方悟,登城眺察,見惟庸第內兵甲伏屏帷間數匝。上亟返。遣兵圍其第,罪人一一就縛,悉誅之。上召雲奇,死矣,深悼之,追封右少監,賜葬鍾山。胡惟庸辭連李善長,上赦之。
  宋濂、孫宋慎,坐黨逆被刑,籍其家,械濂至京師。上怒,欲誅之。皇后諫曰:「宋濂親教太子、諸王書,豈若是恝?況濂致仕家居,必不知。」上乃使宋慎茂州安置,至夔州卒。胡惟庸死,上乃思劉基,以基孫封為誠意伯。
  時天下已定,惟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據雲南,殺信使。十四年九月,上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永昌侯蘭玉、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帥師三十萬,以征雲南,上餞於龍江,授以成算,旌旗蔽江而上。友德至湖廣,分遣都督郭英等帥兵五萬,由四川趨烏撒。友德等帥大兵,由辰沅趨貴州。友德等師至普安,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遣平章達裡麻,將精兵十餘萬,屯曲靖,以拒明師。而兵方到,友德倍道疾趨,出其不意,逕至曲靖,忽大霧四塞,衝霧而行,阻水已臨白石江矣。頃之霧霽,達裡麻望見大驚。友德欲濟,沐英曰「不可。」乃整軍臨流欲濟,潛遣數十百人從下流渡,出其後,於山谷間鳴金鼓樹旗幟,為疑軍,達裡麻急撒眾御之,沐英乃拔劍督師濟江。元陣動,明師奮擊,大破之,生擒達裡麻,遂平曲靖。友德分遣蘭玉、沐英帥師趨雲南,而自以眾數萬向烏撒,為郭英等聲援。把匝刺瓦爾密聞達裡麻敗,棄城走,驅妻子俱赴滇池而死。蘭玉、沐英等師至雲南,元右丞觀音保出降,雲南平。自出師至平雲南,僅百餘日。雲南平後,上召傅友德班師,沐英留鎮雲南。
  沐英,定遠人,上初起兵時,養以為子,故命之留守。
  命天下朝覲官,各舉所知一人。遣使求經明行修之士。江夏秀士曾泰,有學行,上以為戶部尚書。皇后馬氏崩。後性恭儉寬仁,每勸上積德,不可枉殺人,上甚賢之。及崩,上終身不立後。詔選高僧,分侍諸王。有僧道衍者,姓姚,名廣孝,蘇州人。幼出家,改名道衍,字斯道,好讀書,工詩文,遇異人傅信。能預知人休咎。文皇在燕邸,廣孝自請於燕王曰:「殿下若能用臣,臣當奉白帽子與大王戴。」至是燕王自求廣孝於上,許之。遣御史錄囚於諸省。頒行科舉成式。定生員巾服之制,上親視,必求典雅,凡三易其制,始定斕衫。詔公侯各還鄉,賜賚有差。時帝大殺京民之怨逆者,李善長請免其戚數人,上大怒,遂賜死。上命大將軍蘭玉征沙漠,蘭玉深入,至捕魚兒海,偵知元主營在海東八十里,遂乘風沙,直薄其營。元主驚遁,玉追千餘里,不及而還。獲元主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一百三十餘人。又獲吳王朵兒只等將相官校三十人,男女七萬,馬駝五萬。上大悅,下璽書褒之。玉姦淫元主妃,秋七月師還,上聞其事,切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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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10:4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下     壬辰年明太祖應運龍興

  二十五年,皇太子標崩,諡曰懿文太子,甚有賢行。及崩,以嫡孫允枚為皇太孫。涼國公蘭玉恃功橫暴,以上數裁抑之,乃聚甲士家奴,伏甲將為變。事覺,磔玉於市,夷其族。一時公侯大吏以至偏裨將卒,坐黨論死者二萬餘人,並前胡惟庸黨,前後所誅共四萬餘人。又帝因元宵燈謎畫一婦人,手懷西瓜,乘馬,而馬後腳甚大。上曰:「彼以皇后為戲謔,蓋言淮西婦,馬後腳大也。」乃大殺京民之不守本分者。又嘗微行,遇一老嫗,呼帝為老頭兒,乃大殺京民之怨逆者。二次所殺,又數萬人。
  此外以疑似誅殺者甚眾。嗚呼!亦慘矣哉!
  帝聰明睿知,神武性成,收攬英雄,平定四海,納諫如流,求賢若渴。重農桑,興禮樂,褒節義,崇教化,制度咸宜,近古以來,未之有也。然性嚴明,果於誅殺,一時開國元勛鮮克令終,此則其所短也。在位三十一年,戊寅閏五月,帝崩,壽七十一歲。太孫允枚即位,是為建文皇帝。以遺詔,遣使諸王入臨。上皇祖考諡曰欽明啟運峻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廟號太祖。尊母呂氏為皇太后,追尊父懿文太子為興宗孝康皇帝。詔行三年之喪,而不廢政事。卓敬密秦裁抑宗藩,疏入不報。
  於是燕、周、齊、湘、代、岷諸王,頗相煽動。齊泰黃了澄首建削奪之義,齊泰欲先削燕,黃子澄請先削其黨。乃命李景隆至河南,執周王橚及其世子妃嬪送京師,削爵為庶人,遷之雲南。燕王見周王被執,遂簡壯士為護衛,以鉤逃軍為名,致招異人術士。浙江鄞人袁珙,善相術,道衍嘗游嵩山佛寺,遇珙,珙相之曰:「寧磐胖和尚乃爾耶?目三角彯白,形如病虎,性必嗜殺,他日劉秉忠之流也。」衍大喜,至是薦珙於燕王。王使召之至燕,使人與飲於酒肆,王易服雜衛士中,亦入肆飲。
  珙一見即趨拜王前曰:「殿下何自輕若是,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王大喜,館珙於道衍僧舍,熒惑守性。四川岳池教諭程濟,通術數,上書言北方兵起,其在明年。朝議以濟妄言,召入,將殺之。濟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
  乃囚濟於獄。
  燕王入朝,行皇道而入,登陛不拜。監察御史曾鳳韶,劾王不敬。帝曰:「至親勿問。」戶部侍郎舊敬密奏曰:「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乾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上亦不聽。燕王歸即稱疾,久之,遂稱疾篤。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高熾及其弟高煦、高燧至京師,齊泰、徐輝祖請留之,徐增壽力保其無他。上遣高熾等還,燕王大喜曰:「天贊我也。」上遣使執湘王柏,王怒,焚其宮室美人,己亦乘馬執弓,躍入火中而死。又廢岷王梗、齊王榑、代王桂為庶人。燕護衛百戶倪諒,上告燕官於諒周鐸等陰事,言欲為變,逮係至京,皆戮之。有詔責燕王,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月不蘇。張昺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宮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不以為意。燕府長史葛誠密告昺,貴日:「殿下本無恙。公等勿懈防;恐一旦事不可測。」貴等謀益急。齊泰奏遣內官逮燕府官屬,又密敕北平都指揮使張信,使手執燕王。信驚告其母,母曰:「不可,若父嘗言王氣在燕分,王者不死,非汝所能執也。」信乃往燕邸請見,召人,拜於牀下。燕王佯為風疾,不能言。信曰:「殿下無爾也,有事當以告臣。」王稱疾益堅。信曰:「王果無意乎?臣奉密敕在此,當就執。」王始以誠告之。疾召僧道衍與謀。適簷瓦墮地而碎,王不懌。道衍曰:「天欲殿下易黃瓦耳!」王乃喜,遂與定謀。
  時謝貴等集兵佈陣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門。燕王急呼護衛指揮張玉、朱能等將八百人入衛。燕王曰:「彼軍滿城,而吾兵甚少,奈何!」朱能曰:「先擒謝貴、張昺,餘無能為矣。」燕王曰:「是當以計取之。今奸臣遣內官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內官召貴、昺付之,將必入,入則縛之。明日,燕王稱疾愈,御東殿,伏兵左右。貴、昺不深慮,果入,為壯士所縛。於是兩廡伏兵盡出,捽葛誠下殿,燕王擲杖起曰:「我何病,為汝輩奸臣所逼耳。」遂曳貴、昺、誠,皆斬之。
  圍者驚相告,貴、昺兵皆潰散,遂據北平。以太祖祖訓有云:「內有奸臣,許藩王起兵,以清君側之惡。」因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號所起兵曰靖難,署官屬,以張玉、朱能、邱福為都指揮僉事。燕王棣上書,請誅奸臣齊泰、黃子澄,詔削燕王屬籍。燕王遣張玉降通州,破薊州,燕兵陷懷來,而開平、龍門、上谷、雲中守將,往往降附。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畏。黃子澄謂北兵素強,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乃以耿炳文佩大將軍印,以李堅、寧忠為左右副將,帥師三十六萬北伐。又命安陸侯吳杰、江陰侯吳高等,帥師並進。擢程濟為軍師,護諸將北行。眾號百萬,數道並進,直搗北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帝誡諸將士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乃不仁之極。爾將士務體此意,無使朕負殺叔父之名。」
  耿炳文至真定,率所部兵分營滹沱河南北。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鬆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燕王乘其中秋不備,親率兵破雄縣,楊鬆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王度潘忠在莫州,引兵來救,乃伏兵橋側,匿水中。既而忠等果至,王進兵迎擊,伏兵起,忠腹背受敵,趨橋不得,遂生擒忠。王率師直趨真定,耿炳文部將張保迎降。言耿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以為率兵薄北岸,則南岸之眾渡河,擊之恐難取勝,乃厚撫張保遣歸,使言雄、莫敗狀。令炳文並其軍。保歸,詐言兵敗被執,竊馬逃歸。因言燕兵旦夕且至,若河南兵移並北營,庶可並力禦敵。炳文遽用保言,移其營。燕王遣張玉、譚淵、馬雲、朱能等率兵奮擊。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南陣,炳文大敗,奔入真定,斬殺幾五萬,溺死無算。炳文素稱老將知兵,至是敗,帝有憂色,召群臣問計。黃子澄曰:「勝負兵家常事。區區一隅,豈足以當天下之力。願調兵五十萬,四面攻之。眾寡不敵,必成擒矣。」
  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文武全才也。」帝然之。
  親餞景隆於江滸,召耿炳文還京師。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進營於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梁豎子耳,寡謀而驕,未嘗習兵,付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乃謀出外以誘之。
  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寧王善謀。帝恐寧王與燕合,詔削寧王三護衛,燕王聞之喜曰:「取大寧必矣。」乃遣寧王書,告以窮蹙求解,而陰帥師趨大寧,駐師城外。燕王單騎入城會寧王,執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其罪。居數日,情好甚洽,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遂擁寧王及妃妾、世子、寶貨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師攻大寧,遂帥師進攻北平。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率精騎千餘,殺人張掖門,城幾破。景隆忌其成功,使人止之。於是城中守益堅,燕王以拔大寧之兵,還擊之。城中兵亦出,內外夾攻,景隆不能支,遂敗。走還德州。黃子澄等匿不以聞,但云天寒,暫屯德州,俟明春大舉。
  二年四月,景隆又自德州進兵,過河間,與郭英、吳杰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於白溝河,與靖難兵合戰,都督平安、瞿能父子率眾奮擊,矢石如雨,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注,射燕王馬,馬三被槍,三易之,馬卻,阻於堤,幾為瞿能所及。
  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後繼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會旋風忽起,折南軍大將旗,南軍大亂,崩聲如雷,瞿能父子力戰而死。燕王因命每次風縱火,焚其諸營。於是郭英等潰而西,景隆潰而南,被殺溺死者二十餘萬人。靖難兵入德州,燕王帥師圍濟南,山東參政鐵鉉、統兵盛庸等悉力抗御,大挫燕兵。燕王命決堤水灌城,城中大懼。鉉曰:「無恐。」乃詐令軍民出降,請燕王無帶多兵入城。王大喜,許之,遂止灌。鉉定計,伏以炮擊城。城將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燕兵圍濟南三月,不能破。因勇士開門侯王入,懸鐵板伏城上,下之。發太早中燕王馬首,王驚,易馬而馳。王大怒,乃解去。鐵鉉、盛庸等乘勢復德州,兵勢稍振。上召李景隆還,以鐵鉉為兵部尚書,盛庸為平燕將軍,以御北軍。熬王率兵至汶上,掠濟寧,盛庸、鐵鉉躡其後,營於東昌,燕兵向東昌,庸與鉉等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弩以待。燕軍至,即鼓噪前薄之,盡為火器所傷。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於是庸麾兵大戰。
  燕王以精騎衝左翼,入中堅,庸軍圍燕王數重。朱能率藩騎衝入,奮力死戰,翼熱王出。張玉不知王出,突入陣救之,沒於陣。庸軍乘勝擒斬萬餘人。蒸兵大敗,遂北奔。庸促兵追之,擊殺無算。燕王獨以一騎殿後,追者數百人,諸將以奉帝詔,莫敢加刃。適高煦領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而去。北平大震,僧道衍謂燕王曰:「前固已言之,師行必克,但費兩日耳。兩日,昌字也,自此全勝矣。」與朱能力勸復起兵前進。燕王自撰文,祭陣亡將士張玉等,涕零如雨,自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引兵而前。盛庸及靖難兵大戰於夾河,忽東北風大起,塵埃障天,庸軍中昏暗,不辨咫尺。燕兵大呼,乘風縱擊,庸軍大敗,踏踐死者無箅,遂還保德州。燕王遣都指揮李遠燒南軍積聚。遠等至濟寧,焚糧船數萬艘,糧數百里,軍資器械俱為煨燼。德州糧餉遂艱,京師大震。
  燕王棣發北平,決計直趨金陵,帥師南下,陷東阿,入沛縣。平安等與燕兵戰於淝河,燕設伏以敗南軍。安驍將火耳灰者、哈三帖木耳俱被擒。平安退屯宿州。燕兵陷蕭縣,總兵何福、都督平安等師屯靈璧。上命徐輝祖帥師會何福等,與靖難兵大戰於齊眉山。何福擊破燕軍,斬燕將陳文於陣。平安轉戰而前,遇燕王於北阪。王急,幾為安槊所及,安馬忽蹷,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入陣,援燕王得脫。南軍勇氣百倍,一時傳言靖難兵敗北歸。廷臣有曰:「燕兵北矣,京師不可無兵。」
  乃召徐輝祖還京。何福孤軍無援,燕遣輕騎截南軍糧餉,何福下令,移營靈壁以就糧。燕兵劫糧,平安等帥師救之。為燕伏兵所敗。何福、平安等入營堅守,燕兵圍之。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炮三聲,即突圍出師,就糧於淮河。明日未旦,燕軍攻靈壁營,燕王帥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軍誤以為己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燕兵急攻之,遂破其營。何福遁走,平安被執,南軍勢益衰。時駙馬都尉梅殷,尚高帝長公主,鎮守淮安,悉心防禦。
  燕王來假道,殷拒之甚嚴。燕王不得道,乃渡泅水,攻盛庸。
  盛庸帥馬步兵數萬,戰艦數千,列營南岸。燕王令舷舟編筏,揚旗鼓噪,若將渡者。潛遣邱福、朱能、狗兒等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渡出庸後,漸近庸營,連舉炮,南軍驚走。庸股栗,不能上馬,遂單舸脫去。燕兵盡得其戰艦,渡淮駐南岸,樊士信死之。燕兵陷盱眙天長,進至揚州,守將崇剛、監察御史王彬死之。燕兵至高郵,遂陷儀真。詔天下勤王。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遣使四出,徵兵勤王。
  方孝孺請於帝,以呂太后命,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郡主,燕王從姊也。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問:「周齊二安在?」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爵,齊王仍拘囚。」燕王悲不自勝。郡主徐申割地議,燕王曰:「凡所以來,為奸臣耳。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安望割也。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無他意,但得奸臣之後,謁孝陵,朝天,求復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只奉藩輔。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相見有日矣。」郡主還,具言之。上出與方孝孺議,孝孺曰:「長江天塹,但盡燒江北船,北師豈能飛渡耶!」燕王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敗之。會高煦引北騎至,燕王大喜,撫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事成,吾以汝為太子。」於是煦殊死戰。燕王帥精騎直衝庸陣,庸軍小卻。帝遣都督僉事陳瑄,帥舟師往援盛庸,瑄乃降燕。埴具舟至江上,來迎熱王,王乃誓師渡江。庸所駐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驚愕。師漸近岸,庸等整眾以御。
  燕王麾諸將鼓噪先登,以精騎數百衝庸軍,潰,迫奔數十里,庸單騎走,餘將士皆降燕。燕兵招降鎮江而進,方孝孺請令諸王分守城門。乃命谷王穗、安王楹分守都城門,帝會群臣慟哭。
  或勸帝且幸浙,或曰不如幸湖湘。方孝孺請堅守京城以待援。
  萬一不利,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圖後舉。齊泰奔廣德州,黃於澄奔蘇州。帝歎息曰:「事出汝輩,而今皆棄我去乎!」長吁不已,燕王整兵而進,屯金川門。時谷王穗與李景隆守金川門,遂開門降。魏國公徐輝祖率師迎戰,敗績。京城破。朝中文武俱迎降。帝命左右摔徐增壽至,蓋增壽通燕,時為燕地,以致帝敗也。帝大恨,責以大義,遂手刃之。急命舉火焚大內,皇后馬氏赴火死。上欲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曰:「不如出亡。」
  少監王鉞跪進曰:「昔高帝升遐時,有遺篋,曰臨大難可開,謹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齊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紅篋至,四圍俱固以鐵,二鎖亦灌以鐵,帝見而大慟。程濟急碎篋,得度牒三張,一名應文,一名應能,一名應賢,袈裟、僧帽、僧鞋、剃刀俱備,白金十錠,朱書篋內:「應文從鬼門出,餘從水關御溝而行,薄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帝曰:「數也。」程濟即為帝祝發,吳王教授楊應能願祝發隨亡。監察御史葉希賢曰:「臣名賢,應賢無疑。」亦祝發,各易衣披牒,凡五六十人,俱矢從亡。帝曰:「多人不能無生,得失宜各從便。」九人從帝至鬼門,而一舟艤岸,為神樂觀道士王升,見帝叩頭稱萬歲,曰:「臣固知陛下之來也。疇昔之夜,高皇帝見夢,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門。升導至觀,已薄暮矣。俄而,楊應能、葉希賢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四人。帝曰:「今後但以師弟稱呼,不必拘主臣禮也。」約定左右不離者三人,楊應能、葉希賢俱稱比丘,程濟稱道人,給運衣食者六人,馮凗、郭節、宋和、趙天泰、王之臣、牛景先;餘俱遙為應援。黎明,取道溧陽而去。帝在位四年。孝敬寬和,仁慈節儉,尊賢禮士,一時風俗醇厚,天下共愛戴之。惜乎拘泥古禮,擅改祖制,庸腐拘執,無駕馭雄才,遂及於難。
  初,帝在官分別時,兵部侍郎廖永請於帝。匿帝長於文煃以去,寄於黎平土司曾長官家,遂姓曾氏。平以少妹妻之。其後複姓朱氏,至後嗣繁衍。帝遁後,先入蜀,未幾入滇。嘗往來浙東、天台、廣西、雲貴諸寺中。正統五年,出滇南,語寺僧曰:「我建文皇帝也。」寺僧大懼。白思恩州官,轉迎至藩司堂,南面跌坐,身稱原姓名。送至京,朝廷命當時太監吳亮審視,建文帝一見亮,輒曰:「汝非吳亮耶?」亮曰:「非也。」
  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食子鵝,賜汝肉,汝手執壺,我棄肉於地,汝據地,狗餂之,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左趾有黑痣,摩視之,持其踵復哭,不能仰視,退而自經。於是迎建文入西內,宮中人俱呼為老佛。程濟聞之,乃散去。建文帝二十六歲出亡,歸京時,年六十四歲,後以壽終,葬於西山。
  不封不樹,此是後話。時京城既破,諸王及文武臣僚,皆詣燕王勸進。燕王命駕謁孝陵畢,然後入城。七月朔旦,大祀天地於南郊,遂詣奉天殿即皇帝位,是為太宗文皇帝。詔是年仍稱洪武三十五年,以明年為永樂元年。復周王橚、齊王榑封爵,清官三日,諸宮人女官內官多誅死,惟得罪於建文帝者乃得留。
  上詰問宮人內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認皇后屍應焉。乃出屍於煨燼中,哭之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讀王景,問葬禮當何如?」景對曰:「當葬以天子之禮。」從之。遷呂太后於懿文陵,降封懿文太子之子允熥、允火堅、允熙俱為郡王,尋降為庶人,後皆不得其死。幽建文帝少於於廣安宮,後不知所終。榜奸臣齊泰、黃子澄等百餘人出賞格收之。自是以告訐擒獲得官者甚眾,乘機仇劫者紛紛。文皇召徐輝祖親問,取伏狀。輝祖惟書其父有開國功勞,子孫免死而已。文皇大怒,勒歸私第,革其祿俸。初,道衍密薦方孝孺於文皇,至是文皇召孝孺至,孝孺衰經號慟闕下。文皇欲令草即位詔,孝孺大書曰:「死則死耳,詔不可草。」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文皇大怒,族誅之。一時坐孝孺族黨死者八百七十餘人。兵部尚書鐵鉉被執至京,陛見,背立廷中,大罵不屈,遂寸磔之。文皇命舁大鑊至,納油數斛熬之,投鉉屍,頃刻成炭。文皇命導其屍使朝上,輾轉向外,文皇命內侍用鐵棒十餘夾持之使北面,笑曰:「爾今亦朝我耶?」
  語末畢,油沸蹙濺起丈餘。諸內侍手糜爛,棄棒走,屍仍反背如故。上大驚,命葬之。戶部侍郎卓敬,禮部侍郎陳迪,刑部尚書暴昭,右副都御史練子寧,禮部侍郎黃觀,大理寺丞鄒瑾,僉都御史司中,大理寺少卿胡閏,刑部尚書侯泰,監察御史高翔、王度、董鏞、巨敬,宗人府經歷宋征等,俱不屈,悉慘誅之,皆夷其族。執黃子澄、齊泰至京,皆誅之。夷其族。一時諸臣妻女,死節稍不力者,或給配象奴,或發教坊為妓,或縱軍遍淫之,發為娼,死則裸暴其屍。此外或與妻奴闔家自盡,或痛哭自盡,或不屈被殺,或遁跡自全者,不可勝數。僉都御史景清,知建文帝出亡,猶思興復,詭自歸附。會靈台官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其色赤。八月望日早朝,清獨衣緋衣而入,疑焉。朝畢,清奮躍而前,將犯駕。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衣衽中佩劍。清知志不遂,乃起立謾罵。命抉其齒,含血直噗御袍。文皇命剝其皮,實以草,係長安門,碎磔其骨肉。是夕,精靈迭見。車駕過長安門,索忽斷所械,皮趨前數步,為犯駕狀。上大驚,乃命燒之。已而上晝寢,夢清杖劍追繞御座。覺曰:「清獨為厲耶?」命赤其族,村裡為墟。大封靖難功臣,邱福、朱能、張武、鄭亨、顧成、王聰、陳圭、孟善、鄭亮、王忠、徐忠、張信、李遠、張輔、譚忠等,各論功封賞有差,立妃徐氏為皇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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