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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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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余邵魚]周朝秘史【春秋五霸列國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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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2 17:00: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晉欒書爭功弒主 晉魏絳單騎和戎

  欒書告曰:「鄢陵之戰,吾與子本不欲戰,郤至堅意欲戰,僥倖而成大功,若據議功勞簿而進,主上必以郤至之功為第一,吾與子功反居其下,豈不愧哉?士燮曰:「此誠易事,若依吾訐,郤至之命不喪於功乎?」欒書曰:「何謂也?」士燮曰:「郤至平日鞭撻土卒而傲同列,前日鄢陵之戰,曾搶得楚子之弓,明日必以此弓奏主上,令楚筏密教其誣訐,郤至同楚子約定攻晉。郤有引馬之士,名長矯魚者,常被至笞,吾知其怨望,若挾之使證其事,則晉侯必怒而斬之!」欒書大悅!曰:「若殺郤至,其從弟郤錡、郤仇必然報怨,不如乘此一計,誣其三人同反,則絕其報矣。」二人撫掌大悅!取出楚筏問之曰:「我等常欲奏晉侯放汝返回,爭奈郤氏三兄弟不從,必欲斬汝!
  明日當朝議賞諸將之功,汝能從吾之謀殺郤至,即奏過晉侯放汝歸國。」楚筏再拜,願聽約束。又密召長矯魚教其證郤至作反之事,許立其為大官。矯魚大喜!願受欒書。
  次日,進功簿晉侯升欒書功為第一,士燮為第二,郤至為第三。郤至奏曰:「鄢陵之役,欒書與士燮欲插兵不戰,臣力請戰,方得此勝。今日賞功而燮等反居臣上,何以服將士之心?」土燮曰「郤至與楚子相通,故力請戰,欲內外合謀,劫明公大駕!賴諸將盡力,始不敢行出,明公不信,但審楚筏便知其事。」厲公大怒!使取楚筏問之?筏曰:「誠有是事,郤至屢有書信通臣之父王,每約裡應外合之事,故父王嘗以寶弓賜與郤至,明公不信,問其寶弓從何而得?」郤至忙致辭曰:「楚王寶弓,乃吾在陣上奪來的,何謂爾父賜我?」筏曰:「吾父賜汝,教反戈,以攻晉侯!」
  二人相爭不止。厲公曰:「汝等不必相爭,但有何人為證?」至曰:「臣之本部兵皆見臣搶得此弓!」筏曰:「郤至本部兵必為其主,不肯證出,且臣父王賜弓與郤至之時,曾有幾句言語,問至之引馬者便知其意。」厲公然之。問誰為引郤至之馬者?至:「長矯魚!」公遂召長矯魚入門,矯魚對曰:「果有是事,當日一戰,楚王丟弓賜郤至,曾曰:『托汝盡心!
  』至點頭曰:『今夜準定事成,』只聞此二句,不知為何事?」
  厲公大怒,令斬郤至!郤至大叫曰:「長矯魚曾被臣鞭撻,故從士燮陷臣,明公欲霸天下,而信讒殺臣,臣非敢愛死,但可惜晉國山河矣!」厲公愈怒!立令斬之。矯魚又曰:「當日那至受弓,郤錡、郤仇皆在馬旁同謀!」厲公盡收郤錡、郤仇斬之!並滅其族。群臣諫曰:「一日而殺三大夫,國之不幸也!
  何更滅功臣之族?」厲公始悟,乃赦郤氏之族。
  次日,魏顆等一班老臣,皆上表辭官,厲公感群臣之言,似有悔殺三郤之心,知為欒書、士燮所欺,乃密召荀偃問曰:「孤欲斬欒書、士燮,子宜為我謀之。」偃曰:「公為大國之主,殺二臣如破狐鼠!何必問計於臣?」公曰:「六軍之柄在欒書之手,倘謀不密,彼以百萬之眾謀反,何以制之?」偃曰:「主公明日便詔欒書操軍,主公親往觀兵,至中間詐稱軍法不嚴,追元帥之權,喝斬之,此時誰敢不服?欒書死,士燮不足畏矣!」厲公大悅,遂出旨詔欒書,次日操軍。
  卻說荀偃乃欒書之黨,夜投欒書之府,以厲公之事告之。
  書聞變色,問偃何以處之?偃曰:「明日之勢,兩虎相抗,必有一傷,元帥遲疑,禍必至矣!」書曰:「然則若何?」偃曰:「百萬兵柄在子掌握,何憂此事?即日伏兵於西晉門下,待大駕將至,稱其無道而殺之,別立新君,誰敢不從?」聽罷書志遂決。即調荀偃引所部兵伏於西晉門下。次日,請厲公觀兵,厲公果整鑾駕從西門而出,忽然一聲梆子響處,苟偃搶出,大罵:「無道昏君,賞罰不明,難作萬民之主!」遂搶入懷中,刺成公於車下。群臣不知其故,將殺荀偃。偃扯起元帥旗號,曉諭群臣。群臣奉其子名周嗣位,是為悼公。
  悼公度量寬宏,即位之初,迫贈郤至兄弟之官,黜罷欒書、士燮、荀偃之職,大行賞罰,廣設筵宴。以魏相為左班上卿,士魴為次卿,荀會為下卿,韓無忌為下卿,士渥濁為太傅,賈辛為司空,弁糾為司徒,旬賓為司戎,魏絳為左司馬,張老為中軍謀主,鐸遏寇為上軍都尉,程鄭為下軍都尉,籍繫為上軍大夫,士匄為中軍大夫。次日,聚朝商策國政,六卿奏曰:「先君厲公服齊於金輿山,敗楚於鄢陵,將欲復先朝伯業,奈何國家大亂,君臣相攻,今明公嗣承大位,宜恢復舊業,以主中國。如鄭國前日雖降,今又背晉歸楚,可具約傳其會盟,觀鄭之趨勢何如?彼來則已,如若不至,發兵征之,鄭服則伯業可振!」悼公大悅!即欲打文書於鄭,忽有人自外而進,連曰:「不可!」眾視之,乃魏絳也。
  魏絳曰:「臣聞赤狄國有胡兵二十萬,每每欲報父仇,今不先服赤狄,而欲外征鄰國,大不可也!」公曰:「然則誰可征狄?」絳曰:「赤狄雖欲侵晉,不可征伐,蓋晉初敗楚,諸侯方睦,若出兵遠征夷狄,楚若聞知,發兵乘虛來攻我國,諸侯必叛晉而朝楚。」公曰:「何以處之?」絳曰:「請王將五萬兵與臣,又以虎豹之皮五車,臣先以此與之講和,戎人貪利必受皮以通好﹔如若不受,則以勢劫之。於是,威德外著,戎必服矣!」公善其言,即以大兵五萬,虎豹皮五車與魏絳和戎。
  絳領軍起行,至無終城下,諸將皆曰:「夷狄不懷德義,只憚威力,不如先攻無終,斬卻嘉雨大王,則赤狄望風講和矣!」絳曰:「不可!來日汝等大張兵甲,詐欲出戰之勢,我親自入城,決然成功。」諸將次日將火炮木石堆於城下,詐作攻城,魏絳乃免冑解甲,單馬在城下高叫:「誰是無終城國王?
  請出相見。」守城小卒各將火炮矢石亂打,嘉雨大王見絳單馬,又不披掛,忙叫手下,不得亂打,乃問曰:「吾是無終國王,汝來有何議論?請通姓名。」絳在馬上欠身曰:「某乃晉國司馬,姓魏名絳字百川,魏武子之幼嗣也!吾主以汝等叛晉,故令某將雄兵二十萬,剿除汝等種類,吾體仁人之心,不忍交戰,故單馬來問示下,汝等欲戰則開城以決雌雄,欲降則早來奉表歸順。」
  嘉雨聞知,忙令將吊橋放下,來見魏絳。魏絳亦下馬,二人握手,歡如平生。盂樂等恐晉人陷其主,乃與五六部將,各執器械,跟隨嘉雨之後。魏絳令取酒與嘉雨暢飲。絳之部將荀家等,見孟樂各持器械,亦持劍執弓,羅列於絳前後。絳叱左右曰:「吾與無終國王講好,汝等各持兵器,欲何為哉?」於是左右方棄兵器。嘉雨亦叱退左右,二人盡歡而飲。酒至半酣,絳謂嘉雨曰:「承大王下顧,講定和好,庶幾兩下不動干戈!
  然赤狄大王黑統,彼必不肯講和,吾借汝城一過,與之交兵,公意何如?」嘉雨曰:「是何言也!赤狄大王乃吾之甥孫,明日吾當引來見司馬,共成兩國之好!」魏絳大悅,出寨相辭而別。
  次日,嘉雨往赤狄來見黑統,統親迎大殿,嘉雨謂統曰:「晉侯以二十萬兵與左司馬魏絳來征赤狄,欲報先軫之仇,目今屯於無終城下,幸魏公仁明,不忍絕我種類,故令某來講好,汝能納吾一言,備金帛往晉寨定和,庶幾社稷可保,不然晉兵將至矣!」黑統大怒曰:「晉人殺我之父,吾與晉不共戴天之仇,正欲興兵報怨,外父為何令我與之講和?」嘉雨曰:「晉兵二十萬,戰將五百員,征我胡虜,不啻泰山壓卵,汝能與相抗乎?況我等已被秦穆公征服,今若舉兵犯晉,晉與秦乃婚姻之國,必挾秦共伐,我等能保其必勝乎?」黑統俯思良久,乃曰:「依外父之見,要將何物為獻?」嘉雨曰:「不過備數十車金帛與之犒軍,奉表稱臣足矣!何必更用他物?」黑統即備金帛,遂與嘉雨同來魏絳大寨相見。
  絳聞知,出接二人入中軍,設宴款待。酒至數巡,嘉雨起告曰:「蒙公以仁愛待夷狄,息二國之兵,故某引甥孫黑統,備金帛數十車,犒勞雄兵,講和定好,從公示下。」絳謝曰:「晉國與狄乃表裡山河之國,自黑登雲起兵犯界,殺我元帥先軫,故諸侯忿忿不悅!令我剿除,今若奉表稱臣,既來則安,何必用金帛之禮,我不敢受。但受降表,議定自今以後,年年進貢,不許興兵侵犯,務要患難相救,吉凶相問足矣!」嘉雨曰:「司馬不受金帛,則吾心不安,必受之方滿吾意!」絳受金帛,令取虎豹之皮,酎二國。番王大悅,遂議定和好,相辭而去。絳受降表班師回朝。史臣有詩云:
  滾滾胡塵起四方,民生擾擾懼豺狼,魏莊不展和戎策,晉國安能固霸疆。
  魏絳還朝以赤狄降表並金帛獻上悼公,悼公大悅,錄絳為和戎第一功,升為中軍司馬,即日發兵伐鄭。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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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師曠辨樂知興亡 齊莊公姦淫召禍

  晉軍至曲梁,公子楊千本是下軍大夫,自持為公子,不肯居下,乃先行中軍之事。中軍大夫士勻告於魏絳。絳令左右執楊千之僕而殺之。楊千奏於悼公曰:「魏絳無端妄殺小弟之僕,此欺小弟,即欺朝廷,望兄做主!」悼公曰:「魏絳方有和戎之功,便欲無端欺罔朝廷!」喝令武士捉絳斬之,羊舌赤諫曰:「魏絳有急不避難,有罪不逃刑,公子楊千混亂軍伍,魏絳敢賣法而私公子耶?不必捉絳,臣知其必來請罪!」頃刻間,魏絳果然左手仗劍,右手執書,將入朝。行至午門,聞知公欲捉己,遂以書付僕人,令其申奏,自己伏劍欲刎。張物與士魴,奪其劍,問曰:「伯州為何如此?」魏絳具說前事,二人勸曰:「公為國家之事,何必自亡其身,不須令僕上書,我等願代公奏!」於是,二人以絳之書奏上悼公。悼公看罷!問張物、士魴曰:「魏絳安在?」魴曰:「現在朝外,欲伏劍自刎,臣等保奏,乞明公宥之!」悼公慌忙而出,召絳入朝。問曰:「寡人之言親親也!司馬之刑軍法也,寡人有弟不能教訓,使犯軍法,寡人之過也!卿若更死,是重寡人之過矣!子速就職。」
  魏絳謝恩。史臣有詩云:
  執刑不屈魏莊子,知過能遷晉悼公,臣懷忠信司軍令,君度巍巍邁古風。
  晉兵屯於蕭魚,打戰書入鄭。時鄭成公已死,其孫僖公之子,簡公嗣位。得晉戰書與其臣左大夫子駟議論出降。簡公曰:「楚共王因為救鄭與晉戰於鄢陵,喪兵二十萬,箭傷左目,皆因我國之故。今若背楚而降晉,楚知則來伐怎當?」子駟曰:「我鄭小國也!介晉楚之中,當順勢以保社稷,不可執一。
  今楚共王已死,其子康王幼弱,不能復伯,晉之兵勢甚銳,主公若堅意不肯降晉,臣恐晉必以禍加我,願主公詳察之!」簡公然其說,遂寫降表,備金帛十車,女樂三十名,即日率文武出城納降。晉悼公聞鄭簡公來降,亦與文武出轅門,迎入大寨。
  簡公曰:「鄭乃小國,皆文武之裔,先君不聽諸大夫之言,誤入荊襄。今聞天兵下降,即奉降表,伏願上念同宗之德,下繼文武之業,乞存社稷,幸亦大矣!」悼公大悅!受其降表,厚待鄭之君臣,軍遂班師。
  居數月,悼公病,囑其子名彪者,曰:「吾承祖父之業,內和戎狄,外服鄭國,今中國諸侯皆降於晉,然居安必當慮危,吾死之後,汝當與文武盡心定國,不失中原之主,吾雖死,亦無恨矣!」太子再拜受命。是夕,悼公遂歿,六卿奉太子彪嗣位,是為平公。時,天下諸侯,各臣服於晉,獨有楚為敵國。
  然楚康王幼弱,不能動兵征伐,平公承天下太平,遂荒國政,築臺於後宮,高十餘丈,名曰馳底臺。置舞女五十名於其上,朝夕晏樂,自制新樂,與女工歌之,號曰《新聲太平曲》。自為擊節賡和,歌罷撫掌大笑曰:「此樂新清,雖薦之郊廟,吾知神明亦來降矣!」嬖臣程鄭曰:「臣聞樂官師曠者,洞達律呂,善明八音,主公明日令女工歌彈此曲於臺上,拭問師曠知此音否?」平公大悅!命有司設大宴。
  次日,宴群臣於馳底臺下。酒至半酣,平公謂師曠曰:「寡人初制新樂數音,子乃辨樂領袖,孤令樂工彈之,子試辨其高低何如?」師曠受命而聽。於是,百官各戒喧嘩以聽樂。少頃,臺上五十名女伶,一齊拊節而歌曰:
  風滿高臺月滿天,新聲透徹五雲天。
  五音仙子憐新曲,祚我山河億萬年。
  歌罷,群臣皆呼萬歲!平公問師曠曰:「卿以為此樂何如?」曠曰:「主公以此樂為新聲太平曲,臣竊以為亡國之音也!」平公大怒!問:「何為亡國之音?」師曠曰:「夫樂者和也!昔紂王作靡靡之樂,聞者莫不悲酸,其國遂亡。今主公之樂雖新,其音哀迫,使人揮涕,晉室不亡者鮮矣!」平公大詈:「匹夫不諳律呂,妄誹聖樂!」喝令斬之!群臣皆諫曰:「師曠乃樂官之能者,主公殺之,恐昭失明之過,望乞赦之!」
  平公方息其怒,黜師曠之官,又令女工操新樂,令臺下群臣,皆要拊節相和。女工在臺上伏操新聲,群臣皆勉強而賡。
  獨有一人頭戴南冠,緘口不和,平王視之,命力士押於臺前,問其官居何職?其人對曰:「臣非晉國大夫,乃楚囚熊筏之僕也!」公曰:「汝何不賡新樂?」楚囚曰:「臣乃南人,不諭北音,所以不敢強和。」公曰:「汝既楚人,能操南音乎?」楚囚曰:「能操之!」公令取琴與楚囚試操南音。時,楚囚拘留於晉多年,日思故國,久傷不見父母妻子,受琴於手,遂操數段思歸之音,悲酸慘淒。晉群臣有知南音者,莫不揮涕。
  平公問群臣:「何以涕泣?」群臣奏曰:「此人拘於晉獄多年,其操皆念故國、思父母之音,臣等哀矜其音,所以為之感動!」
  平公曰:「楚囚既悲故鄉,拘之無益,不如放其歸,卿等以為何如?」群臣皆曰:「明公此言,實仁者之心也!」平公遂令楚筏釋因而歸。自是平公日登高臺,荒淫作樂,詔令列國諸侯,各要其重寶來朝,失期者問罪。於是,天下諸侯,皆有叛晉之意。
  晉之使者齎詔入齊,當時齊莊公通於下大夫崔杼之妻,每欲殺杼而奪其室,爭奪無計。及聞晉平公要重器入賀,莊公欲遣崔杼往晉,使人中途殺之,崔杼知其故,乃托疾不往。莊公乃親往問疾,崔杼埋伏本家甲士於寢門之外,自匿于家,命其妻出迎莊公。莊公見杼妻載笑出迎,更不問其夫之疾,遂牽手相攜,游於庭,崔杼一見心中火起,打動梆子為號,本家甲士,堅閉府門,鼓噪殺人。莊公戰驚無措,逾後園上牆而走,崔杼隨後趕入,獨放一箭,正中莊公左股,翻落牆下,崔杼仗劍近前,欲斬莊公。莊公大叫:「崔杼敢弒君乎?」杼曰:「君淫臣妻則為奸仇,豈謂弒君?」遂斬莊公。
  莊公之從臣賈舉、州綽等在門外,聞府中喧嘩,欲入救護,府門又閉,不能直入。少刻,崔杼斬莊公與其妻之首級,號令諸從臣曰:「齊侯失德,姦淫吾妻,吾故並斬,汝等合歸,別立新君。」賈舉、州綽等見莊公之首,便欲殺人,為君報仇。
  下大夫慶封者,素與莊公不睦,乃挽住賈舉等曰:「或聞良臣不事無義之主,今無道之君奸臣下之妻,汝等尚欲何為哉?合歸別立新君!焉可報此不義之仇?」舉等曰:「吾食君祿,君死不能復仇,豈可再事新君,而貪富貴耶!」遂與州綽、公孫敖、邴師四人各行自刎而死。後史臣贊曰:
  口食君祿,心懷國憂。國君既死,伊尚何求。
  臨難不苟,視死不逃。千年傳譽,萬古名流。
  慶封見賈舉等自刎,遂令崔杼開府門,議立新君。
  忽一人身高五尺,碧眼青鬚,突入崔府,枕莊公之屍,放聲大哭曰:「主辱臣死,今主死而臣不能效節,何忍君屍暴露?」眾視之,乃萊之東夷人也,晏弱之子,上大夫晏嬰。慶封見其號泣不止,乃諭之曰:「子為大夫,君死而不能效節,號泣何益?」晏子曰:「吾聞君為社稷死,則臣從之。今君為姦淫死,吾何敢從?」慶封告崔杼曰:「必殺晏嬰,方免眾誹!」
  杼曰:「不可!晏平仲齊之賢大夫也!吾若殺之,必失民望,不如就其謀事,方免後事。」於是,崔杼同慶封來見晏子,曰:「主上失德,自招其禍,今立新君,我等願從公命,何必自慟如此?」晏子拭淚曰:「國家不可一日無主,今主御弟賢明,諸將何不速奉即位,以主社稷。」崔杼、慶封憚杵臼之賢明,恐其立後廢己之職,乃欲別立他人。晏子堅意不從,遂奉杵臼即位,是為景公。
  崔杼、慶封逃歸不朝。景公欲發兵討其弒君之罪!曼子曰:「慶封初專國政其勢燄,主公初立,便欲動兵,恐生不測之變,不如仍復其職,緩圖之。」景公然其說,遂令慶封、崔杼入朝。二人恐景公加罪,不敢入朝,上書辭職。景公使與崔杼、慶封曰:「吾所不與崔、慶同心者,明神殛之!」杼大悅,遂欲入朝,慶封曰:「不可!晏平仲不誓一言,我等終難入朝,必得平仲誓語,方可就職。」便告歸晏子。晏子仰天歎曰:「吾為人臣,不能為君討賊,豈敢更誓他辭而長弒君之賊乎?」
  公曰:「子姑一誓,以保社稷,有何不可?」晏子誓曰:「嬰有不忠於君而利社稷者,明神殛之!其他非吾敢知也。」崔杼聞知,喜曰:「平仲此誓,惟知忠君愛國,豈有他心,以謀我二人?」遂入朝,景公封晏嬰為相國,崔杼為上大夫,慶封為下大夫,田乞為中軍大夫,陳須無為上卿。
  須無出朝歎曰:「崔杼弒君,又不問罪,反加其為大夫,吾乃齊世臣,豈忍以衣冠陷於篡弒之朝乎?」遂棄官祿,出奔外國。後史臣有詩云:
  利祿羈人少達徒,飄然脫履美須無,清清曾得宣尼許,一片冰心似玉壺。
  景公既封群臣,便以金珠寶物,帶晏子往晉朝賀。晉平公親迎景公入朝,晏子待於臺下,平公與景公投壺,平公先投一矢,端插中壺,百官喝采,荀吳為贊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景公亦投一矢,亦插中壺,君臣亦同喝采,晏嬰贊曰:「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君中此,與晉代興!」平公怒曰:「吾晉為中國盟主,方贊此辭。汝齊焉敢與吾對敵?贊詞不遜。」晏嬰進曰:「投壺所以助筵贊詞,前之歡所以助中矢之樂,又非定盟立誓,明公何必以此為怪乎?」平公雖聞晏子之說,其怒終不息,將有恥辱景公之意。齊大夫公孫叟見平公甚怒,乃趨進曰:「日斜,君可以出矣!」
  遂扶景公而出。晏子出曰:「晉公驕傲太甚,吾知其不能為盟主矣!」次日,景公入謝歸國。平公詞大夫叔向送之。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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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楚靈王大會諸侯 秦哀公設會圖伯

  平公詔叔向送齊侯,叔向執晏子之手而問曰:「齊國政事何如?」晏子對曰:「齊之國政乃末世也!不數代將歸於陳氏乎!」叔向曰:「何以知之?」晏子曰:「吾主不恤於民,民心皆散,中軍大夫田乞者,陳完之後,公賣私恩,厚恤百姓,放官粟時,以大斗量出,小斗為入,百姓歸田氏者大半,吾是以知其必代齊而興也!」叔向曰:「然推此可以識彼,因近可以知遠,吾晉不數世亦將瓜分於六卿矣!」晏子曰:「何以知之?」叔向曰:「吾晉,政在六卿,公室無權,後世君弱臣強,其國不歸於六家者鮮矣!」晏子曰:「然則二國之衰弱及此,吾與子皆為大夫,不行救治,何以稱職?」叔向曰:「非我等不盡臣職,然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也!」晏子低頭無語,但目視叔向,二人吁嗟不已,相辭而別。其後齊國果歸田氏,晉室果入六卿。後史官有一絕,以贊二子之先見云:
  百姓咸知田氏惠,六卿皆奪晉邦權,賢哉叔向與平仲,明達先知兩國源。
  晏子既辭叔向,與齊景公東歸,叔向亦回覆命。平公惡諸侯不來朝賀,乃欲發兵征討,六卿與叔向祁奚等皆諫,以為不可,平公方止。於是,諸侯皆有叛晉之意。卻說楚兵自鄢陵一敗,康王不能復振,至靈王人才稍集,國勢漸張,聞晉平公崇臺好色,以失諸侯,遂有復伯之志。問於群臣曰:「昔我先君,莊王東征西討,伐萊滅戎,遂成伯業,及我先君共王嗣位,鄢陵一敗,遂失伯權,數十年來,中國盟主,一歸於晉,寡人常有快悒不忿之意,恨不得舉荊襄百萬之眾,併吞晉室,以消父兄之仇。卿等以為何如?」上大夫伍奢進曰:「夫善濟事者在乘時勢而已,大王欲舉兵伐晉,以消鄢陵之恨,正其時也!臣聞晉侯祟臺好色,重求諸侯之寶,當今諸侯怨望晉侯,皆欲背叛,爭奈目下無一大國敢受,大王誠能以千乘之楚,修先王餘業,傳檄以會列侯,列國若叛晉歸楚,然後連諸侯以伐,則鄢陵之恥,一舉可削。」靈王於是築壇於申,佈告列國,諸侯來會者,以禮相待。不數月間,諸侯背晉投楚者十二國,即齊景公、宋平公、蔡靈公、滕悼公、陳哀公、杞文公、薛獻公、秦哀公、許悼公、葛丘公,獨曹、邾、魯、衛四國之君不敢叛晉,但稱疾不赴。
  靈王登自臺上,諸侯朝賀畢,乃降階問曰:「晉彪無道,貪求無厭,寡人以禮會公等,今者曹、邾、魯、衛守晉不來赴會,公等助孤一陣,先征四國,然後伐強晉,消爾諸侯之恨!
  公等之意何如?」壇上諸侯皆曰:「謹奉命!」忽臺下文官之中閃出一人,歷階而上曰:「晉所以失盟主之權者,以其征伐無常故也!今大王欲收眾望,而為中國盟主,誓墨未乾,便欲動甲兵,臣竊以為軍馬未動諸侯復叛矣!」眾視之,乃齊國下大夫慶封也!靈王怒曰:「慶封乃助崔杼弒君之賊!敢在我面前彈唇鼓舌,以阻吾意!」喝令腰斬慶封示眾!伍奢諫曰:「慶封言雖不遜,然天下諸侯初來歸服,若初會便斬一大夫,恐塞來歸之意,願大王詳審之!」靈王聞伍奢之言,俯思半晌,令赦慶封之死,但枷號於壇前,令其自呼曰:「為人臣者,莫學慶封助讒弒君,得罪最大!」楚將士即將慶封枷號於壇下,慶封不肯自念其詞,靈王令笞其背,務要揚念其詞,慶封受笞不過,乃改其詞,大呼曰:「列國褚候,聽我一言,為人君者,莫學楚圍弒君篡位,強合諸侯!」靈王聞之,大罵:「匹夫!
  焉敢數孤短處,何不為我速斬!」言未已,公子棄疾仗劍搶出,斬慶封之首懸於高竿。並聲言:「自今有諫伐晉者,依慶封之罪!」於是,列國諸侯嚇得冷汗浹背,面面相駭,靈王令列國之兵先伐魯、衛,然後伐晉。及次日,列國之君,皆私逃去,不肯助伐。靈王欲追列國之兵,伍奢曰:」諸侯見大王殺一慶封,俱皆解散,若更追之,必激其變,不如退修德義,以圖再會!」
  靈王然之,抽兵歸國。
  且說秦哀公既歸西國,召集群臣商議曰:「吾秦自穆公大伯西戎以來,數十餘年,諸侯降服。自穆公已死,伯業遂衰,權歸晉楚。吾每思之,秦自函關以西,地方八百餘里,天下形勢吾為一,況有雄兵百萬,文武同心,既不能恢復先業而伯天下,安能過晉越楚,束手以受他人之號令哉?卿等有何妙計,獻與寡人!丕振伯業,奪得中國盟主,吾必加官重賞,共享富貴!」道猶未了,左班中閃出一大夫曰:「臣有一計,管教盟主之權,垂手歸秦!」眾視之,乃景公之弟公孫后,字子箴也。
  哀公曰:「叔父有何妙計,願聞其說!」後曰:「當今晉彪無道,楚圍失德,中國諸侯,往來無主,大王誠設會,令天下諸侯來赴,待其俱入潼關,伏兵四起,挾其各立降秦文字,議定朝貢,方許返國,有不來者,就座中披而斬之,誰敢不服?」
  哀公大悅!便差使臣佈告列國,約其赴會。子箴又曰:「昔者齊桓、晉文,能總九合之柄者,以其主挾天子之令故也。今日此舉亦宜奏聞天子,請傳聖旨,然後方能號令諸侯。」公曰:「設會定伯乃秦一己之事,焉可請聖旨?子箴又曰:「周室微弱,號令不行,自五伯之後,列國朝貢,歲無尺寸入周,今日此會,稱鬥寶之會,先請聖旨告於列國諸侯,不拘大小寶物,皆赴此會鬥寶,然後收集貢於天子,上不失尊周之意,下不得專會之名,天子既許吾設會,則天下諸侯誰敢不赴!」哀公善其言,遂具表文,差子箴入周請旨。
  子箴領表逕投洛陽來見天子。時,周景王在位,子箴呈上表文,具奏前事,景王覽其表曰:
    具表臣秦鎮稽首頓首上奏。臣聞禹開九州,據土產俾貢方物﹔周封列國,總乾綱令貢朝儀。夫何東遷以來,王政不行,五霸去後,諸侯愈叛,禮樂征伐,每每出自於諸侯。異寶奇珍,常常欺罔乎天子。臣聞其禍大者而機微,厥患顯者而形隱。今日雖曰不貢,異時安能保其無楚莊問鼎之志哉!臣僻居西土,力薄邦微,然荷先王分土之恩,懷陛下隆遇之德,不能無悼於斯也。所以冒進微言,敢干天聽,伏望陛下斷自淵衷,下絲綸而許臣糾合,丕振皇武,頒旄鉞而賜我匡扶。臣若不能糾集群侯,聚貢寶物,則甘心就戮,罪尚何逃。臣無任瞻天仰聖,不勝戰慄之至。
  景王覽表,喜不自勝,曰:「有臣如此,則吾東周有主,何惜一道詔書而不許乎?」遂差使臣,賜其白旄黃鉞,玉劍金牌,並詔書一道,往秦宜諭。子箴謝恩出朝,即日與王使來咸陽。哀公聞知王使來至,伏聽宜詔命曰:龍困淵潭,必有雲屯其上,虎蹲峻險,豈無風聚其中。伏惟國家遇運厄之秋,值紐解之日,霸令不行,朝貢不入,每悼於斯,歎無良策。咨爾秦侯,有志尊周,誠可稱羨,今命使臣,齎到寶劍一口,金牌一面,白旄黃鉞賜爾施設,候在邦國來朝,功成政舉,重議封賞。詔書到日,敬此施行。
  聽詔已畢,哀公望北謝恩,厚待使者,遣歸。又問子箴曰:「天子已降詔許我施行,必須在何處為會,方成此計?」子箴曰:「臣觀關中地土寬平,宜在此處設一大會,號曰「鬥寶之會」,埋伏大兵於金斧山下,先遣使臣,奉檄告列國,約在本年三月朔旦,各要重寶前來赴會鬥寶,以獻天子。其不赴者,則挾天子之旨而征之,其來赴會者,逼立降秦文字,有不然者,即擒而斬之,此時入我圈套,誰敢不從?」哀公大悅!便寫檄遣使,通告列國。
  卻說秦使來至楚國,將書呈上,楚靈王拆開讀書曰:
    秦鎮諸侯敬奉大國,天子之詔,約在本年三月朔旦,會天下列侯於本邦驪邑,設一大會名曰「鬥寶之會」,令天下大小諸侯,各要奇珍異寶,前來鬥明,如有失期無寶者,許孤征伐,今特遣使告知,伏望至期不爽。周景王五年正月上朔,贏智書。
  靈王讀罷,令使者去傳列國,使者辭出,靈王問群臣曰:「秦伯此會,其意何如?」大夫伍奢曰:「秦設此會,非是鬥寶,特假天子之名,實欲設計,以約天下諸侯也!」王曰:「何以知之?」奢曰:「天下形勢,秦得其一,地寬八百餘里,兵聚百有餘萬,無欲併吞中原,只憚晉楚相救,今約諸侯,俱入關中,赴會鬥寶,埋伏大兵,諸侯聽其約束,則由命歸國,其不從者,必陷其計。此行若聽其說而赴之,是謂以羊投虎口,安能免其患哉?」王曰:「然則不赴何如?」奢曰:「楚方欲伯天下,若不赴會,是又見怯於秦,焉可不赴?必得文武全才之士以保王駕,一則不示怯於天下,二則可以制服於強秦,如此方為萬全之計!」靈王連問班中誰敢保駕?多少豪傑老臣,無人敢答,惟右班中一少年小將,生得身長八尺,虎背熊腰,連聲應曰:「臣敢保駕西遊!」欲知如何赴鬥寶之會,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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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玄象崗卞莊打虎 柳盜跖辱叱秋胡

  眾人視之,乃荊州監利人氏,伍舉之孫,伍奢之子,名員字子胥者也。武員年紀未滿二旬,然兼通文武之能,深達古今之事。靈王見於胥精神聳異,音似洪鐘,喜不自勝!曰:「得卿從駕,孤獨何憂,但楚為大國,無一件奇異之寶,焉能赴會?」伍員奏曰:「有臣在駕下,何必舉寶赴會?員請保得大王萬全歸楚,足為大寶!」靈王大喜,即日備駕,帶眾文武與子胥入秦赴會。行不數月,來至潼關。時,晉平公、齊景公先至,聞楚靈王至,前來相見,俱各要入關。齊大夫晏平仲進曰:「秦人虎狼也!不可孤人,暫屯關下,候在諸侯會集,然後方可入秦!」三侯然之。居數十日,諸侯漸漸來至,楚王迎入相見。
  共有一十七國之王。試言那一十七國之諸侯是誰:第一鎮,魯昭公姓姬名稠,隱公十代之孫。
  第二鎮,齊景公姓姜名杵臼,僖公十一代之孫。
  第三鎮,晉平公姓姬名彪,獻公十二代之孫。
  第四鎮,宋召公姓子名佐,穆公十二代之孫。
  第五鎮,衛靈公姓姬名元,桓公一十三代之孫。
  第六鎮,鄭定公姓姬名寧,莊公一十二代之孫。
  第七鎮,燕筒公姓姬名敬,召公畢二十九代之孫。
  第八鎮,吳太子姓姬名光,吳王壽夢之孫,諸樊之子。
  第九鎮,越國諸侯姓夏名允常,夏少康二十八代之孫。
  第十鎮,楚靈王姓羋名圍,武王八代之孫。
  第十一鎮,蔡靈公姓姬名般,蔡昭侯一十二代之孫。
  第十二鎮,曹武公姓姬名滕,桓公一十二代之孫。
  第十三鎮,陳衷公姓媯名弱,醒公一十三代之孫。
  第十四鎮,滕悼公姓姬名寧。
  第十五鎮,薛獻公姓任名谷。
  第十六鎮,許悼公姓姜名賈。
  第十七鎮,莒國著丘公姓巳名去疾。
  楚靈王既與十七鎮諸侯逐一相見,各序爵而坐。楚王曰:「秦伯奉天子聖旨會諸侯鬥寶,約在三月朔旦取齊,今公等既至,合入潼關,不可違約,諸侯各個務要入關。」只有吳公子姬光兩眼垂淚,不敢上馬。靈公問其因由,光曰:「吾奉父命帶有珊瑚睡枕,前來赴會,至玄象山下,被強盜展雄劫去寶枕,今日無寶,焉敢赴會?」靈王聞之,默思無計。忽哨馬來報:「有玄象山強徒來阻去路,要截十七國之寶為買路之資!」靈王大怒曰:「吾等乃堂堂中國諸侯,聚寶朝王,焉有強徒敢阻吾路?今取紅錦戰袍一領,懸於大寨,列國之中有能擒得展雄來歸者,即以錦袍賜之。」道猶未了,齊國公子姜鐸出班願往。
  諸侯大悅!賜酒三杯,披掛出馬,不多時,敗兵回報:公子姜鐸卻被展雄生擒歸寨。
  諸侯各懼,皆失色。靈王再問:「誰敢出馬,殺退強徒!」
  鄭國部下閃出一人,進前願往!諸侯視之,乃魯之下邑人也,官為鄭軍都尉,姓卞名莊也。諸侯又賜酒三杯,親為披掛出馬。
  鄭定公聞展雄驍勇,恐卞莊有失,令下軍都尉管堅引兵,以備接應。卞莊拍馬行不三里,至於崗下,只聞咆哮之聲,小軍回報:「前有兩虎相爭一牛,橫阻於路,不能進前。」卞莊大怒!便欲搏虎。管堅止曰:「二虎相爭一牛,其威正猛,遽要搏之,必激其怒,不如暫停少刻,待其爭鬥力乏,必有一傷,然後乘勢而搏,無有不克。」卞莊咬牙切齒,立候片時,二虎果然力乏,兩蹲於地,卞莊便奮起平生之力,搶入虎群,右拳打落大虎左肘,挾住小虎,坐壓於地,連打數拳,其虎立死。大虎見小虎被傷,搖頭擺尾,欲噬卞莊。卞莊突進虎胸,雙拳一撐,大虎倒翻崗中,後人有詩曰:驍勇雙拳毆兩虎,雄威一出冠諸侯,卞莊從此聲名振,玄象山下播絕傳。
  眾軍大喊一聲,爭來刺虎,虎竟死於崗下。此卞莊一拳打兩虎之勇,何其威也?眾軍喝采,望前而進。
  時,展雄果引草寇數十名擋住去路,喝問:「來者是誰,留下買路金帛!」卞莊視其旗號,知是展雄。乃高聲對曰:「吾乃鄭國都尉,一拳打兩虎的卞莊是也!汝乃無名草寇,焉敢擋我諸侯,劫吾寶物,若不送還玉枕,列開大路,叫汝一命不存!」展雄聞說,更不答話,拍馬直取卞莊。二人戰不數合,展雄詐敗,卞莊拍馬後追,展雄輪起九節銅鞭,回身一打,卞莊口吐鮮血落在馬下。
  卞莊被鞭打落馬下,展雄向前欲斬,被管堅救歸,諸將見卞莊吐血而回,各面面相覷,無計進前。靈王又問:「一十七國之中,豈無豪傑之士,束手受制於一強徒乎?有能遏得展雄者,將珊瑚玉枕賞其功!」群臣無一降對,獨有鄭國大夫秋胡向前告曰:「臣掉三寸之舌,前說展雄,倒戈來降。」靈王即賜秋胡高車駟馬,往說展雄。秋胡領旨,逕投展雄大寨。雄問曰:「汝何人?敢入我寨!」胡曰:「下官魯之武城人也,姓秋名胡,乃陳國大夫。」雄曰:「汝來何故?」胡曰:「吾奉諸侯之旨,來與將軍講和。」雄曰:「汝試言之!」胡曰:「吾聞仁者以好生為德,義者以制事為宜,今將軍身居山寨,名馳天下,若能體仁義之心,退寶還吳國,開路放諸侯,使諸侯奏關天子,保將軍為上國良臣,功垂竹帛,揚名後世,豈不勝於落草強徒哉?不然,譬如美玉混於污泥,明舉陷於糞土,雖有萬鎰之價,終自泯滅無聞,願將軍詳察之!」展雄大怒曰:「吾聞仁者不富,富者不仁,處今之世,非強暴不能以自持,吾乃鐵石心腸,縱有舌劍唇槍,焉可搖奪,本當斬汝匹夫,姑且念爾衣冠,若不速退,一命難逃!」秋胡被展雄大叱一遍,嚇得渾身是汗,急忙鼠竄而歸,見眾諸侯。
  諸侯因秋胡說之不退,戰者累敗,各有逃歸之意。子胥出班奏曰:「大丈夫當掃除賊寇,橫行天下,今遇一小強徒,便欲懷寶逃歸,何怯甚也!爾眾諸侯,助臣擂數棒鼓,吶幾聲喊,吾若不能擒一層雄,願斬首以贖妄說之罪!」靈王大悅。遂以錦袍賜之。伍員曰:「未建功焉敢受賜?且懸於此,待臣斬卻展雄,然後受之。」諸侯大悅。令軍吏擂鼓助戰,子胥匹馬殺進關下。展雄見於胥來得勇猛,列陣迎敵,更不答話,拍馬戰上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又戰數合,展雄力乏,鞭法略有慌亂,於胥本欲陣上擒之,見雄貌非常,武藝出眾,心亦愛之,不忍當陣羞辱,乃詐為敗走,展雄拍馬後追,子胥引入山坡避處,回槍一架,展雄措手不及,披髮倒於地下。子胥揪起問曰:「觀汝相貌,非久屈人下者,當圖建功立業,作人間有名之士,為何甘心作賊徒?本欲梟首,以消諸侯之恨,觀汝才力頗優,不忍當陣羞辱,汝能聽我言,改過前非,送還寶物及公子姜鐸,別作生涯,姑饒一劍,不然教汝草命難逃!」展雄哀告曰:「將軍能容一死,敢不遵依!」子胥放手,展雄即取珊瑚寶枕及公子姜鐸奉還,遂抱頭而奔。子胥將公子與寶枕歸見諸侯,靈王即以原寶還姬光,以錦袍錫伍員,大軍遂進潼關。欲知臨潼之會,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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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臨潼伍員爭明輔 子胥威震臨潼會

  當時秦哀公預先擺佈壇會,埋伏兵機專候至期,以圖大事。
  聞諸侯至,出關迎入,相見禮畢,序爵而坐。遂起告列侯曰:「寡人奉天子命,大開此會,廣聚寶物,然後收集貢上。今公等既齊,合出寶以別輕重。」諸侯唯唯聽命。齊大夫晏乎仲見壇下一派殺氣,知其有埋伏,乃向前告曰:「古者諸侯會盟,必得一公明正直之士,定議列國是非,謂之明輔,今乃鬥寶之會,聚天下諸侯,必先立一明輔,然後鬥寶,庶無交爭之患!」
  哀公喜曰:「齊大夫之言是也!」遂降詔問:「列國中誰敢出任明輔之職?」道未了,鄭都尉卞莊出曰:「臣敢承任此職!」
  哀公曰:「都尉有甚才能?」莊曰:「臣雖不才,曾於玄象崗下一拳,打死雙虎,武力超倫,所以敢任明輔之職!」秦哀公令取金牌,付與卞莊。衛國部下有一人高呼曰:「打虎者乃一勇夫!何足當此職?金牌留下,待我來掛!」哀公視之,乃衛國公子蒯聵也。公曰:「汝有何能敢爭明輔?」聵曰:「臣昔日曾於滻水之上,斬一蛟龍,所以敢當此任。」哀公即令卞莊取牌付與蒯聵,卞莊不肯,要與蒯聵見一高低。
  二人相爭不止,晏平仲出而解曰:「打虎乃猛夫,誅龍止術士,皆非文武兼全之才,不足當此!臣觀殿前一鼎重有千斤,大王必先立下文題,令列國群英,有能答明文字,復舉此鼎,在十八鎮諸侯座前遍遊一匝者,則是才力兼全之士,方許掛牌受職!」哀公准奏,書下八句題目,令軍吏提照列國群英。此八句題目是:天何所附地何依,天地相生求已知,江水源頭從何出,泰山派自那支離。
  五行迭遠誰為重,萬物叢生孰最奇,試舉六題關要問,有能明此是男兒。
  道猶未了,秦邦大將軍姬輦,讀罷文題,向前先請答題曰:天無所依地無依,天地生生術豈知,江水只從河上出,泰山焉別那支離。
  五行迭遠皆為重,萬物叢生總是奇,六件奧題原止此,我爭明輔是男兒。
  姬輦題罷,摳衣向殿前用手舉鼎,去地三尺,滿面通紅,列國群臣鼓角齊鳴,同聲喝采!哀公親賜金牌,令姬輦任行明輔權柄,子箴將謝恩就職。
  楚國保駕將軍伍員向前高叫:「姬輦論文不破題,舉鼎不離座,焉敢任此大職,且留此牌,待臣來掛!」哀公本有牢籠諸侯之意,欲將明輔與本國人做,及伍員爭牌,甚是不忿!乃曰:「汝能改明文題,舉鼎遍遊,即將明輔改任。」子胥承旨,援筆立就,呈與哀公:
  天無依地地依天,天地皆從五數先,河水自從天上降,泰山已發崑崙源。
  土坤尊守五行信,人道貴為萬物全,請舉此詩明六向,篇篇透徹不胡言。
  哀公觀其文意,明白透徹,有高出子箴之論,乃曰:「文則隹矣!試舉此鼎以觀勇力何如?」子胥左手攬衣,右手向前一舉,將鼎向諸侯座前遍遊二匝,復置原所,臉無變色,諸侯面面相覷,咸稱英雄,哀公不能推阻,即取明輔之牌,付與子胥。
  子胥就職謝恩!向前告曰:「臣固不才,荷眾侯立為明輔,然臣聞舟無舵則翻覆,秤無權失輕重,若舉臣為此職,臣則直言無隱,但在會之君臣,凡有喧嘩不遵約束者,許臣奉法,臣則敢承此任﹔若不依臣,臣不敢當此任也!」哀公大悅!顧謂列國諸侯曰:「子胥之言誠是!」遂賜予胥寶劍一口,許子胥奉法直言,如有違者,先斬後奏。子胥謝恩,仗劍立於殿階上,請諸侯出寶聚鬥,然後定盟立誓。於是列國各出寶物,置於前席,以憑明輔辨別輕重:秦國溫涼盞齊國夜明珠魯國雌雄劍晉國水晶簾宋國水心鏡鄭國飛塵傘吳國珊瑚枕衛國鎮風石燕國如意珠越國瑪瑙盤曹國九曲珠滕國引風扇莒國照魔鏡許國截虹劍薛國犀角帶一十五國諸侯,各出寶聚鬥於庭,獨有蔡、陳、楚三國無寶,哀公問陳蔡何故違旨?陳哀公與蔡靈公欠身告曰:「敝邑邦微土薄,所以無寶應會,又恐違旨,只得空手來赴,望轉奏天子,乞為赦宥。」哀公問:「明輔何以處之?」子胥進曰:「今日之會,雖曰鬥寶,然陳、蔡國僻無得奇珍,令貢方物,使其奉職而已,何必寶物哉?」哀公默思良久,反詰伍員曰:「陳蔡國僻,無寶不足怪﹔楚乃千乘之國,地富民殷,何亦無寶?」子胥曰:「吾楚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哀公曰:「自武王滅鄧以來,莊王繼伯,東蕩西除,虎噬荊襄,喪人家國,廢人祭祀者,不計其數,茲固強暴有餘,焉得為善?」子胥曰:「臣所謂楚以善為寶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四民樂業,路不拾遺,教化大行,政令不忒,誠乃鎮國之奇珍,安邦之大寶,豈得方寸珠玉所可比哉?」哀公本欲責楚國無寶,反被子胥理說一遍,啞口無言。
  列國諸侯,見子胥宏詞大辨,理服哀公,各心中暗喜,稱羨有靠。哀公回顏,於是子胥令宰烏牛白馬,祭罷天地,取其牲血,左手捧盤,右手仗劍上殿,告列侯曰:「凡在會者,務要君敬臣忠,父慈子孝,弔賀往來,各相親睦,朝王奉貢,共輔周室,如有叛盟故違者,許列國共伐之。」諸侯各欠身歃血曰:「謹奉明輔之命,不敢故違。」子胥既與諸侯定盟,將誓書藏於金匱,具表差使入周朝見,然後諸侯就宴。
  卻說公孫后見子胥保定諸侯,密令兩廊武士,候酒後殺出,生擒子胥,然後剿除列國。君臣酒方半酣,吳公子姬光誤失威儀,哀公大怒!欲令左右擒下。子胥忙止曰:「物有常數,人有差錯,昔者秦穆公不斬盜馬之徒,莊王能容進蛭之善,姬光雖有失朝儀,還望寬宥!」哀公不從。公孫后彈動梆子,東西兩廊,突出子滿、子虎,即將姬光押出,似有劫挾諸侯之意。
  子胥高聲止曰:「秦兵不得動手!此乃諸侯會好之所,非埋伏兵機之處,汝等妄殺公子,莫非欺俺一十七鎮人物無半計防身之鐵乎?」子虎、子滿懼伍員豐彩,放回姬光。子胥即告列侯曰:「事畢酒闌,公等各請還國,不宜久淹外國。」
  於是列國君臣一齊擁出臨潼。子胥又告曰:「今日之會,大王位在盟主,臣觀潼關一路,強徒阻隘,合請相國子箴,護送諸侯出關,不然倘失防禦,罪在大國!」哀公勉強詔子箴送之。子箴躊躇不行,子胥挾之上馬,執其手而謂曰:「大夫乃秦國砥柱,今日不送我等數里,我等焉敢出關?」子箴唯唯從行。前後數十里間,冠蓋相望,秦兵埋伏關內者,本欲殺出,見子箴在送,俱各遲疑,不敢動手。諸侯駕出關外,放卻子箴之馬,相辭而別,伍員既保諸侯出關,諸侯辭謝回國。後人有詩贊子胥之能云:
  群臣出眾獨盤桓,威貌堂堂出泰山,匹馬安邦辭吐玉,片言服敵膽生寒,舌尖柔軟翻河海,有膊宏開擔赫闌,借問當年無此士,諸侯誰保出潼關。
  卻說楚靈王歸至鄭州,君臣迎接入朝。王召子胥曰:「此行不得卿往,非特楚國勢危,諸侯皆陷虎狼之穴矣!」遂封子胥為棠邑大夫,加其父伍奢為上大夫,其餘從駕群臣各加一級。
  靈王自臨潼一會,伍員撐立國威,自謂天下無敵,遂自驕奢,令幼弟棄疾,築臺於城北,名曰章華之臺,多置歌兒舞女,管弦之聲,晝夜不絕,東狩西獵,縱游無度。又出榜召天下逃亡之士,使守章華。下大夫申無宇,僕人盜其銀器,無宇欲鞭之,其僕逃入章臺,無宇即迫之臺下,欲捉僕人,其守臺之士阻無宇曰:「王臺之下,汝敢擅入執人乎?」宇曰:「楚王無道,築臺榭,費民財,復收逃亡之士,使守章華,教人不忠不孝,吾不特敢入王臺執人,吾尚敢裂碎榜文,曆數王過!」守臺之士執無宇入見靈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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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晏平仲舌辯群楚 魯秋胡捐金戲妻

  楚靈王大怒,問其焉敢裂吾之榜,謗吾之過?無宇奏曰:「臣聞明王以孝治天下,以倫法子孫,今大王高築靈臺,驕奢無度,何以法治子孫?且天下逃亡之士,皆不忠不孝之徒,王當重治,以戒後人,今反招集於章華臺內,是教人以亂也!臣罪雖當萬死,但願我主廢章華之臺,戮逃亡之士,舉賢治國,則臣雖死亦無恨矣!」靈王聞宇之言,半晌不語,赦無宇之罪,但罷其職。無宇即自解冠歸田。
  靈王一日歸朝,忽報齊大夫晏平仲奉金帛來謝鬥寶之事,將至荊門,不敢擅入。靈王謂群臣曰:「吾聞晏嬰乃齊之賢士,當今諸侯唯我最強,吾欲羞辱晏嬰,以申楚國威勢,卿等有何妙計?」遠啟疆曰:「大王欲恥晏嬰不難,吾江南豪傑之士,佈滿朝廷,待平仲入朝,臣等自有主張,不勞大王動舌!」靈王大喜,即召啟疆出城迎接,啟疆承旨出朝,即令小卒建一小門於東門之外,僅高五尺,掩閉荊門,出迎晏子。
  卻說晏子,敝裘繫帶,羸馬小車,入於荊州城內,緩緩而行,遍覽中外風景,見山川勝概,地靈人傑,誠江南之美地也。
  宋賢蘇子瞻有詩贊曰:
  遊人出三峽,楚地盡平川,北客隨南賈,吳檣開蜀舡。
  江侵平野斷,風捲白沙旋,欲問興亡意,重城自古堅。
  及行近楚國荊門,見一大門額上曰「荊門」,乃掩閉不開,旁有單小門,甚是矮窄,不知其故?少刻,啟疆出迎,二人下馬相見,啟疆攜晏子之手,請從小門而入,晏子心知慢己,乃謂啟疆曰:「此狗竇也,吾與大夫乃伯國衣冠之臣,必從荊門而入,此狗竇乃待使狗國者也!」遂攜啟疆之手,同入荊門。
  及入朝,朝門外有數十儒臣,峨冠博帶,濟濟彬彬,列於兩行。晏子望見,知是楚國一班謀士,向前逐一相見,中有一後生,向前問曰:「大夫莫非夷維晏平仲乎?」仲視之,乃德安人也,姓鬥名韋黽,字子吉,伯比九代玄孫,官為楚國中軍參謀。平仲答曰:「然,大夫有何教益?」子吉曰:「吾聞齊乃太公所封之國也!衝東方要險,兵甲敵於秦楚,貨財盈於魯衛,何自桓公一伯之後,數十年來,齊侯之德過於桓公,平仲之賢遠駕管子,正好丕振舊業,以光先人。又何神手藏機,晦跡韜光,往歲則受晉征,昔年又被楚伐,公何不展大猷,經邦濟世,而終日營營,為大國作奴隸乎?」晏子揚聲對曰:「夫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雄,吾齊君臣,知天運之盛衰,達時務之機變,所以養兵練將,待時而舉,交聘諸侯,乃鄰國往來之禮,何謂作人奴隸?汝之先祖鬥佃比,號作江南名士,乃被吾國先大夫管夷吾詈死於召陵,汝固無名豎子,妄評是非,尚敢花言巧語,檢點他人之得失耶?」子吉滿面羞慚,縮頸而退。
  右班中閃出一人,問曰:「平仲固識時通變之士,然崔杼弒死莊公,其臣自賈舉以下守節死者無數,子亦齊之故家,世食君祿者,既不從君而死,又不棄位而去,是何汲汲於名利,昏昏於廉恥也!」仲視之,乃晉國大夫伯宗之子,伯州黎也。
  仲即對曰:「抱大節者不拘小諒,有遠慮者豈從流俗。吾聞君為社稷,死則臣從之。莊公淫崔氏之妻,以致被弒,非為社稷而死,吾何敢從而沽一時之名哉?且吾不去位者,因定新君,以保宗祀,固欲顯君立業,非屍位素飧附權臣者可比!爾之父乃晉室良臣,被讒所誅,汝當盡心報國,以昭父德可也!夫何叛君降楚,作不忠不孝之徒!此汝君臣之倫尚且不識,無怪貪名利而無廉恥也!」伯州黎亦被平仲羞辱一番,低頭無語。
  左班一人出曰:「晏平仲自謂顯君之士,以吾觀之,乃一鄙吝之夫而已!」晏子視之乃襄陽人也,上軍參議,姓屈名建字子賢。仲曰:「子賢何謂仲為鄙吝之夫耶?」屈建曰:「大丈夫遇賢聖之君,操鈞衡之柄,貴為相國,富敵王公,固當高車駟馬,衣紫腰金,以彰君寵也!夫何敝裘贏馬,出使外邦,且又聞平仲一狐裘省三十年祭祀之禮,豚肩不掩豆,此固當為而不為,豈是位下職小,皆由鄙吝以致此也!」平仲撫掌大笑曰:「吾以子賢為江南豪傑,顧乃屑屑與流欲同群耶!嬰自居相位以來,父族皆衣錦,母族皆食肉,至於妻族亦無凍餒,且齊國之士,待吾舉火者七十餘家,由此觀之,吾家雖儉而三族肥,似吝而群士足,孰謂人臣得祿能彰君賜者有如吾哉?」屈建不能反辯,退居本位。
  又有一士出而戲之曰:「吾聞成湯,身九尺而作賢王,子桑敵萬夫而為名士,子身不滿五尺,力不能獲一雞,徒事口舌,自負其能,以吾觀之,胸中縱有經邦術,手上應無輔國權,侏儒豎子,何足道哉!」晏嬰視之,乃共王之子,靈王之兄,楚筏也!嬰乃微笑緩對曰:「吾聞稱權固小,能壓千斤,冉泉雖長,徒為水役。嬰本身微力薄,不足掛齒,然公子身高一丈,力冠三軍,正好追跡湯王,並駕秦將,何自鄢陵一戰,束手就擒,蓬首垢面,甘作晉囚者二十餘年,苟非平公憫南冠之客,怡思歸之音,釋囚放還,吾不知身高力大者,能保其生耶?」
  楚筏不能對,眾儒將有交誹之意。
  忽上軍大夫伍奢自外而入曰:「晏平仲乃齊之賢士,汝等盍以禮貌相迎,何故交談口舌,數黑論黃,以慢大邦使客。」
  遂攜平仲入見靈王。靈王賜橘於晏子,乃未剖之橘,晏子弗剖而食。靈王鼓掌而笑。晏子對曰:「臣聞君賜,果瓜桃不削,橘柑不剖,今大王不教小臣,非臣不知也。」少頃,三五武士,縛一罪囚從殿下過,靈王問曰:「囚何人?」武士對曰:「齊國人也!」王曰:「囚有何罪?」武士曰:「罪至劫盜。」王乃謂晏子曰:「然則齊人固盜歟?」晏於知其挾己,乃頓首曰:「臣聞江南有橘,齊人取之,樹於江北,生不為橘而反成枳,其所以然者何也?土地不同故也!今齊人居齊則不為盜,居楚則多為盜者,亦以楚地產盜故也!」靈王默然不語。良久又問:「齊國之士如大夫之賢者幾人?」晏子對曰「臣國瑤璵之器棟樑之材,如公孫叟、陳胥無輩,佈滿朝廷,然不肖如臣者,如麻如粟,不可勝計。」王曰:「然則何為不教公孫叟來聘?」
  晏子曰:「人臣出使固有常典,賢臣則使賢國,不肖之臣則使不肖之國,楚乃不肖之國,特遣不肖之臣而來使也!」靈王大笑曰:「寡人本將辱子,今反受子辱耶!」乃受其聘禮,厚待晏子,遣歸。
  自是列國來謝鬥寶之會者,相繼不絕,獨陳、蔡不至。靈王問伍奢曰:「昔者諸侯赴會,陳、蔡無寶,秦伯欲問其罪,得明輔力救,二侯方得全歸。今他國尚行謝禮,陳、蔡為何不至?」奢曰:「陳、蔡國小,無足為禮,況大王名望著於海隅,何必計此小過?」靈王不聽,令公子棄疾率師五萬,將軍遠掩副之,先伐陳后伐蔡。
  楚靈王謂棄疾曰:「汝必奮起智勇滅二國而歸,即封汝為蔡侯!」棄疾喜而謝恩,即領兵出。伍奢諫曰:「鬥寶之會,楚為明輔,今誓墨未乾,便欲背盟,臣恐楚禍在旦夕矣!」靈王不聽,伍奢自是稱疾不出。棄疾引兵直抵於河,令人入陳探其虛實。
  卻說陳哀公,時疾將危,平生最愛長子,名偃師。及將死,囑大夫秋胡曰:「偃師乃吾愛子,汝必盡心輔之!」秋胡受命輔偃師,哀公二弟名招、名過者,自相謀曰:「我等皆先君之子,今兄得大位將死,乃傳於子,我等豈不束手以待他人之富貴?」招曰:「兄侯將死,我誘弒偃師,奪其位,便為諸侯,何必憂此?」過曰:「不可!偃有秋胡在側,必不能為,吾聞楚兵伐陳,今屯於河口,我請入見楚將,約其裡應外合,滅卻偃師之後,立我等為後,如此省得有弒君之名」豈不美哉?」
  招然之。
  遂令過連夜來至河口,見了棄疾,將前事呈說一遍。棄疾命出,姑待商議,過出,棄疾問謀士觀從曰:「媯過此事若何?」從曰:「此是天以陳送楚,宜速取之!」疾曰:「彼約我滅卻偃師之後,更立他為諸侯,此事奈何?」從曰:「媯過自相謀亂,若不除之,彼必生變,不如祚許為君,至滅國之後,立與不立,任吾行事,彼何敢阻?」棄疾大悅,即召過曰:「汝速回與兄商議,開城迎接我軍,候滅得偃師之後,即立汝為諸侯。」媯過大悅,拜謝而歸,見招具告前事,招即率本部精兵伏於城下,以備接應。楚兵令過伏兵於朝門外,等殺偃師。
  時哀公病甚危,獨偃師侍湯藥,忽近臣奏曰:「楚兵圍城,來征不謝鬥寶之罪!」哀公驚忙無措,詔偃師出敵。秋胡諫曰:「太子國家根本,豈可詔之出敵?」哀公不聽,偃師披掛出朝,其子名朝吳扣住馬首曰:「臣觀數日以來,公子招、過二人,似有謀父之意,望父不可輕出!」偃師叱曰:「國家危在目下,豎子焉敢阻吾,以陷社稷!」言未畢,朝外喊聲大振,媯過引兵殺入,偃師措手不及,被過斬於馬下,其子朝吳見父被刺,單騎出奔外國,被楚軍捉住囚歸。
  卻說媯過開了城門,縱楚軍殺入,城中大亂,哀公聞知大事已去,自縊於寢室,秋胡私自東門逃出,楚將棄疾引兵殺入大殿,聞哀公自縊,偃師被斬,乃出榜安民,封陳庫藏,安息如故。媯招、媯過自謂楚兵得入陳城,乃是己功,兄弟來見棄疾。請立陳侯之事,棄疾目視觀從,遂令斬卻招、過,盡滅陳侯宗族,遍搜陳國文武。肯降者則引入楚用,違者即斬。
  秋胡聞知,仰天歎曰:「吾為陳國大夫,受太子之重寄,不能保國,以至國亡君死,更有何顏而食他姓之祿乎?」遂自東門逃歸魯國,至平山桑間,見一婦人彩桑於綠陰清處,容色清麗,胡心悅之,四顧無人,乃取錠金下車,徒步走到桑間,呈金與婦,而戲之曰「吾聞力田不如逢豐年,彩桑又不如遇國卿,今此終朝彩桑,不滿一筐,吾有黃金一錠聊獻與子,以助辛苦之資,不知子意何如?」婦人辭曰:「夫彩桑而織紝,維竭力而事姑嫜者,婦道之常也。妾亦不敢求黃金,亦不願見國卿,子請收金速往,無待見辱。」少頃,胡之僕從皆至,遂上馬東歸。
  當時,秋胡娶妻白氏,方五日即往陳求仕,及仕五年而歸,白氏方彩桑於平山堤下,兩別既久,俱不能認,及胡歸見其母,取金帛獻上,問母起居禮畢,及婦出見,乃向者桑間之婦也。
  白氏見桑中戲己之人,遂流淚告曰:「子娶妻五日,別親而遠仕者多年,今日歸養,固當馳驅而還,何乃悅桑間之婦,棄養親之金,夫棄金忘母是不孝也,好色污行是不義也,事親不孝則事君不忠,處家不義則居官不理,孝義並忘何為人子,妾不忍見,任子改娶他婦!」言罷而入,乃從後園而出,投河而死。
  秋胡悲痛自責,以禮葬之。後魯人為立廟於平山,歲時祭祀,謂之潔婦。秋胡自此,再不欲仕,收跡養親而已。明東屏先生,有《詠史詩》云:
  夫婦恩鐃萬鎰金,豈宜恩淺禍機深,貴臨輕踐桑間戲,金自污名忍害心。
  唐王維題平山潔婦詩云:
  一躋平山廟,慨臨潔婦人。
  守節惟勤紝,存貞豈污金。
  煌煌雲下月,皎皎水中冰。
  浪拍千金醴,香留萬古名。
  漢都護劉向頌曰:
  秋胡西仕,五年乃歸。
  遇妻不識,心有淫思。
  妻執無二,歸而相知。
  恥夫無義,投河喪軀。
  明水山吳學先生因讀史有《秋胡怨》一篇並錄於此云:
  君身不如陌上桑,朝朝攜歸青滿筐,成我蠶絲為黼黻,以易耳肯供高堂。君身亦人子,曷不思君母,五年違膝下,歸來身將舞。斑斕衣黃金,棄與桑間婦,倚門白髮將何有,妾心非為薄情怨。妾誠羞與郎相見,不能成君為孝子,甘向清流為君死。
  卻說楚公子棄疾屯於陳國,將起兵伐蔡,謀士觀從進曰:「陳因家國自亂,所以我兵長驅而進,若蔡則君臣和合,兵甲充足,未可輕征,臣請入蔡誘蔡侯前到章華,公子先埋伏兵馬於監利城下,待其至則生擒姬般,然後鼓兵攻城,一鼓而下。」
  棄疾許之,觀從即日投蔡國而來。
  蔡靈公召入,問其來故?觀從對曰:「楚王以君臣威力,能保天下諸侯,脫離虎秦,諸侯感德,各奉金帛謝,惟陳、蔡恃頑不至,所以楚王命大將軍棄疾率兵五萬,前來問二國之罪。
  今天兵一到,席捲媯陳,吾主以蔡為周親國,不忍加兵,令從來請示下,知罪則速往楚致謝,以免社稷傾危,不然得勝之兵一至,蔡地將作丘墟矣!」蔡侯聽了,嚇得如醉如癡,問於諸臣,大夫蔡淚曰:「楚人多詐,不可親往,楚王貪欲太甚,必有後患,不如深溝高壘,堅守城池,楚雖強,豈奈我何?」蔡侯乃無主意之人,聞觀從之說,慌忙無措,不聽蔡涓之諫,自載金帛,入楚待罪。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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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楚靈王冒雪遊獵 申家底靈王自縊

  蔡侯來到獅子山前,一彪人馬擋住去路,蔡侯問是何人,當先一將答曰:「吾乃楚公子棄疾駕前大將軍,姓鬥名成然字子旗,奉公子之令來迎賢侯。」蔡侯聞知,下馬與子旗相見。
  成然曰:「明公士卒遠行辛苦,可令將金帛車與吾小卒推換。」
  蔡侯即令換卻車僕,與子旗同行,行不數里,子旗變顏大罵:「匹夫忘楚大恩,不行謝禮,吾奉觀從謀主之命,專候擒爾!」
  蔡侯驚慌,翻落馬下,楚兵將蔡侯及隨駕文武,盡行囚下,來見棄疾。即令子旗解蔡侯君臣及前斬陳哀公之首級入郢請功。
  靈王覽表,不勝歡悅!便差子旗轉封棄疾為蔡公,令斬蔡侯及陳哀公之首,懸於章華臺下,令列國諸侯一年兩賀,三年一貢,各要珍禽異獸,以備章臺遊覽,如有違而不貢者,依陳、蔡之令。於是,靈王朝夕宴於章華臺上,復命大排鑾駕,出狩於乾溪,留御弟子乾、子皙諸人守國。
  君臣駕出西門,時當寒冬,風雪滿面,軍士皆怨王曰:「天寒如此,使我等受凍,遇強敵,何以交戰?」王自著皮冠翠裘,坐九華車上,問右大夫鄭母曰:「昔我先王,征陸渾之戎,過周問鼎,王孫滿曾對曰:國之存亡在德不在鼎,先王再不敢舉。今吾威振九州,名馳四海,欲遣使於周請鼎,不知天子肯與否?」子革對曰:「昔者,先王有意吞周,問鼎輕重,然其時勢有所未能,臣觀當今大王,威震九州,名馳四海,時勢大過於前,天子焉敢不許?」楚王曰:「子革之言極稱孤意,然往歲孤會諸侯,往秦鬥寶,晉有水晶簾,魯有雌雄劍,齊有夜明珠,衛有鎮風石,吾楚稱大邦,反獨無寶,吾聞昔者先王熊繹與齊、晉、魯、衛共事康王,而受封賞,然四國各有異寶,而楚獨無何也?」子革對曰:「昔我先王雖與四國共事周室,然齊乃成王之舅,晉及魯衛皆周兄弟,故四國分封,各賜重寶,以鎮邦國,楚特外姓之臣,所以無寶。」靈王曰:「吾欲遣使,往求四國之寶,其肯與否?」革曰:「以子之言,則天下合在吾掌握,何憂天子之位不至?」便欲差使求鼎及四國之寶。革曰:「當今隆冬,將士疲苦,姑且緩求,俟來春天氣和暖,然後遣使遍求,彼肯則止,不肯則戰,士卒亦無寒苦,國家可保萬全。」靈王大悅,遂解所服皮冠翠裘,以賞子革,加其官職。
  於是,游而不返,朝夕宴於乾谿。
  早有人將此事報於蔡公棄疾,其謀士觀從曰:「明公乃共王之子,與主上靈王同胞,臣觀主上虎狼,今日為之掃除陳蔡,得享富貴,他日天下賓服,吾恐蔡公之位難保長久也。」棄疾俯思良久,謂觀從曰:「吾每慮及此,奈無與謀者,子言正合吾意,為我劃一妙策。」從曰:「主上自滅陳、蔡以來,從游乾谿,當今天寒,必不返國,乘此機率兵打入郢州,奪其大位,率服君臣,然後發兵困住乾谿,楚國軍勢土地,我得大半,彼雖爭奪,焉可再得?」棄疾大悅,曰:「計則妙矣!爭奈二兄守國,彼若堅守不出,無計奈何?」從曰:「諸侯之位,誰人不欲,兵至郢州,先遺書於二公子,約在事成之後,先立子乾為王,則彼將相助之不暇,焉肯閉關拒我,此特借勢而行事,若待開城之後,再作區處。」棄疾然之,遂令鬥子旗、遠掩率本部精兵向前,自統陳、蔡之兵繼後殺奔郢州。
  哨馬報知子乾。當時,靈王出遊,楚國兵權獨棄疾最盛,聞其乘虛作反,滿朝文武皆驚懼失計,或云堅守,或云遣使追王,或云發兵出敵,紛紛無一主見。子乾獨取堅守一策,令遠啟疆,號令四門,準備守城器具,連夜遣使入乾谿追王。棄疾在城下,次日不得入郢,觀從曰:「不速致書子乾,待主上之兵回至,則我軍首尾受敵,大事去矣!」棄疾即寫書令有膽量之卒,沿城而上,密見於乾。子乾觀書大悅,遂復棄疾之書,令其急攻東門,事必有成。
  次日,子乾詐令諸將堅守,自引宿衛士把守東門,棄疾與遠掩一齊攻打東門,子乾在城上佯聲曰:「蔡公已登城矣!」
  三軍遂奔,棄疾殺入城來,城中軍民自相踐踏。靈王長子祿與次子敵聞城被陷,亦各披掛殺出,遇鬥子旗於大街,三馬戰不數合,子旗斬太子祿於馬下,子敵拍馬要往東門逃走,卻遇遠掩,大喊一聲,斬於城下。觀從忙告棄疾曰:「若不早立子乾,軍民有變!」棄疾即率文武,奉子乾即位,且數靈王荒淫貪暴之罪,即令鬥成然領兵去圍乾谿,成然兵至訾梁,遣人持牌文諭靈王之從者曰:「先來歸者加官重賞,後至者斬,不至者夷其三族。」靈王正在乾谿朝夕飲宴作樂,聞鬥子旗兵至訾梁,眾從者聞子旗牌文十散八九,少頃哨馬報太子祿與公子敵,皆被蔡公所誅,靈王歎息數聲﹔又哨馬復報子乾即位為王矣!靈王氣翻馬下,子旗仗劍欲斬,子革殺出救回,子旗亦不追上,但在馬上大叫曰:「汝等不懼族者可隨楚王!」子革亦棄靈王逃歸。靈王回視從行者,不上五六十人,子旗又任陣後殺至,靈王歎曰:「此天亡我也!」子旗又曰:「汝從楚王者,有能捉王獻功,加官重職!」其士卒爭先來刺靈王。
  靈王見從者皆叛,恐被所誅,乃脫下盔甲,士卒爭取而歸,靈王方才得脫,徒步走入小村中,腹內甚饑,見一田夫息耕壟上,王乃向前問曰:「子有餘食能遺我乎?」田夫見其狀貌非常,問曰:「汝何人也?向我乞食!」靈王兩眼淚下曰:「吾乃章華臺主,因荒游離國,以至今日!」田夫默思良久,低頭拜曰:「章華臺主即楚國君王,乃吾父恩主也!何以至此?」
  王曰:「汝父何人?」田夫曰:「臣父姓申名無宇,官為楚國下大夫,因裂主榜文,捉撲於王宮,蒙王赦其死罪,黜罷歸田,臣乃無宇之子名亥也!」王曰:「汝父安在?」申亥曰:「往歲死矣!」王泣曰:「吾早不納汝父之諫,以至今日,恨又不見爾父!」申亥亦泣,乃扶靈王歸家。王曰:「此何處也?」
  申亥曰:「此申家莊也!」因治酒饌款待。王思亡國之事,滿眼傾淚,不能飲食。申亥勸曰:「我王不必憂慮,待次日保君王入於楚郊,以聽國人何如?」王曰:「眾怒不可犯也!」申亥曰:「王暫停於申家,臣請求諸侯救之可乎?」王曰:「諸侯諒必叛矣!」申亥曰:「臣保王投秦晉請兵復國可乎?」王曰:「先為盟主,今反求他人,吾知大國難再,徒取恥辱耳!」
  申亥再拜勸慰,奉其寢食,一夜悲咽不已。及天明,申亥問王安,已自溢於寢處矣!胡曾先生有詩云:
  茫茫衰草沒章華,因笑靈王昔好奢,臺土未乾簫管絕,可憐身死野人家。
  潛淵《讀史詩》云:
  章華臺上管弦喧,楚子遨遊駕未還,烽火蕭牆初起動,可憐千乘喪郊原。
  申亥不勝悲哭,乃殺二愛女,以陪靈王葬之,親自素服為之掛孝。
  卻說鬥子旗收靈王盔袍歸見棄疾,更欲遣兵追究,但子乾在位,不可緩圖。棄疾曰:「若何?」子旗曰:「楚王在外,乘此百姓未定之時,使數小卒黑夜繞城相呼,詐稱靈王歸矣!
  呼至三更,令鬥子旗入告子乾,言靈王引江漢之兵殺入郢州,蔡公棄疾已被先殺,今將打入皇城。子乾、子皙、子筏皆無決斷之士,聞之必然自盡,則一計去三元,明公方可高枕無憂。」
  疾然之。遂遣數十小卒,夜黑呼曰:「靈王至矣!」城中百姓梗攘不安,告於子乾。子乾疑惑不定,至於三次,城中喧哄靈王引兵來至,鬥子旗打入子乾之屋,告曰:「靈王引江漢之兵,殺入荊城,蔡公棄疾已被斬首,國人皆奔,兵馬將入皇城矣!」
  子乾忙召子皙、子筏商議,城下喊殺連天,子乾疑靈王果至,驚惶無措,自刎而死,子皙、子筏見子乾刎死,亦各自刎而死,朝中大亂,宮女自相驚死者橫於宮掖,號哭之聲,不分遠近。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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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費無極讒隱平王 楚平王廢妻逐子

  逮及天明,棄疾詐取重囚,置於漢水之上,令人取之,詐稱靈王,棄疾收而葬之,以安百姓,群臣遂立棄疾,是為平王。
  國人雖知靈王已死,猶未安定,觀從告王曰:「楚自靈王以來,百姓多被勞役,今王即位,宜賞功討罪,滅賊寬刑,則百姓始定。」平王嘉納其言。次日,召群臣行賞罰,尋朝吳立為陳后,尋盧立為蔡後,使各複本國,以主宗祀。封鬥成然為令尹,遠啟疆為上大夫,遠掩為下大夫,觀從為中軍謀主。立長子建為中宮太子,令伍奢為太傅,費無忌為少傅,奮揚為東官司馬。
  寬刑薄斂,以安百姓。
  當時天下諸侯聞楚國亂,皆有伐楚之意,平王憂之,問於群臣。費無忌本與太子不和,聞平王之言,乃乘機奏曰:「吾楚自靈王失德,將惹天下刀兵,依臣之見,當今諸侯惟秦為強,使求婚於太子,內結親眷之好,外張秦楚之威,諸侯誰敢加兵?」平王善之。遂詔無忌,往秦求婚。無忌承旨而行,諸大夫皆餞於西門,獨太子不至,無忌心甚怨之。及至秦,見哀公,呈上楚王之書,具說求婚之事,哀公令無忌退,姑容商議。無忌出,哀公問群臣可否?公孫后曰:「昔秦設鬥寶之會,欲牢籠天下,因楚君臣破我機關,每欲消恨無由,今日其國亂,兄弟相篡,正吾報怨之期,豈可更與結親,依臣之見,囚無忌以伐楚,則大事可圖矣!」哀公然之。
  正欲囚無忌,忽一人自外進曰:「秦楚結親,其利甚大焉!安可囚來使以招禍。」眾視之,乃岐山人氏,下大夫姚思雄也。公曰:「吾囚楚使,禍從何至?」雄曰:「楚國雖亂,棄疾賢能,且有伍奢、子旗、伍員、遠掩等安民足國,正當與其交聘,以固邊疆,安可囚其來使,以招大禍。」哀公默然良久,復問曰:「子英之見何如?」雄曰:「依臣之見,大王降詔許婚,方保萬全之策!」哀公召無忌入朝,許長妹無祥公主結親,又詔姚思雄同無忌入楚報聘。
  無忌謝恩,同思雄歸楚見平王,具奏賜婚之事,平王大悅,管待思雄,復詔無忌,領金珠玉帛往秦迎婚,及入秦,呈上聘禮,哀公即詔無祥公主適楚,裝資百輛,媵妾數十。無祥拜辭升車適楚,無忌見媵妾中有一馬氏,儀容妍冶,頗類無祥。無忌原與太子建不睦,往秦又不行餞,心甚恨之,至郢州館驛,遂心生一計,密詔馬氏,問曰:「汝何人也?」馬氏曰:「妾齊女也!自幼收入於秦,為公主宮內昭儀。」忌曰:「吾有一計,令汝富貴而作萬人主母,汝能隱吾之計而從乎?」馬氏低頭不語。無忌是夜趨人後宮,先見平王曰:「臣奉詔迎親,車葷已至荊門館驛,爭奈日乾無二良辰,太子不得親迎。」平王令取酒,以賞無忌。因問曰:「卿使往秦,其地視楚何如?」
  無忌對曰:「秦地披山帶河,地靈人傑。」王曰:「秦女何如?」忌曰:「充盈爍爛,百兩盈門。」王曰:「從媵昭儀幾何?」無忌知平王好色,因對曰:「名妹美妾數十人,皆不能如無祥公主之貌也!」
  平王聞之,半晌不言。無忌知其意,乘隙問曰:「大王沉思苦索,莫非馳意於子婦乎?」平王屏左右曰:「寡人聞卿美秦女之色,實生此念,爭奈父子人倫何?」忌曰:「此無害也。大王果意在秦女,即娶入後宮,誰敢異議?」王曰:「群臣之口可鉗,太子倘知此事奈何?」忌曰:「臣觀從媵之中,有一昭儀馬氏,貌類無祥,臣請先進無祥於主宮,後以馬氏進於東宮,囑以勿漏機關,則兩相隱匿,而事成矣!」平王大喜,令無忌密行之,功成重加封賞。無忌辭出,是夜進無祥於王宮。
  次日,密選他宮侍妾,扮作秦之媵妾,馬昭儀假作無祥,令太子親迎歸於東宮,滿朝文武及太子,皆不知此計。
  平王日與秦女在後宮飲,荒於國政,只有太子太傅伍奢,略知其事,將上表諫。無忌恐米建偷知此意,以生禍變,乃告平王曰:「晉之所以長久霸天下者,以其地近中原故也。吾楚僻處遐荒,皆由地陋邦微,不能與齊晉爭霸,今欲遣太子出鎮城父,以通北方,王自率服南方,則中國盟主,必當久居於楚矣!況且閨閣之事恐泄,若遠屏太子又能永絕禍根,兩得其利,豈不美哉!」王然其說,遂詔太子出鎮城父,伍奢知無忌之讒,忙將表入諫曰:臣聞父子夫婦,人倫大綱,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今大王先惑讒言而亂夫婦之倫,復信讒言以絕父子之義,非維廉恥俱喪,亦且與鳥獸同群。伏望斬卻無忌,詔回太子,則庶大綱四維少張,社稷幸甚。
  時平王在後宮飲宴,覽伍奢之表大怒,令有司斬伍奢回報。
  無忌曰:「伍奢雖謗王過,然無祥之事獨奢知意,若殺伍奢其禍必起。」王曰:「然則若何?」無忌曰:「不如姑赦其罪!
  貶從太子往鎮城父可也。」平王從之。詔伍奢同往城父,奢雖知無祥之事,然不忍彰君之過,聞詔即與太子赴任,更不訴辨。
  卻說無祥公主,自居王宮,朝夕雖侍王側,見王年老,心甚不悅,但不知其是米建之父,終日無一歡顏。平王亦知其意,不敢言出。及太子出鎮,無樣乃生一子名珍。一日,始問無樣曰:「卿自居吾室數年,不動一笑何也?」無樣曰:「妾承父命,適事大王,妾自以為秦楚相當,青春兩敵,及入宮庭,見王春秋鼎盛,妾非敢怨大王,但恨妾身生不及時。」王笑曰:「此非今生之事,亦宿世之緣。子非生不及時,乃嫁不及時耳!」無樣惑王此言,乃詢於蔡夫人。蔡夫人度量寬宏,雖知無祥之事,然無妒忌之心,亦不恐米建聞知生變,所以隱而不宜。
  及無祥詢問,蔡夫人方語其故。無樣大泣,怒罵無忌,欲歸秦告父。蔡夫人再三勸解,無祥方止,只是終朝含淚。米建太子在城父,亦生一子名米勝,方四歲。一日,侍入郢州來賀父壽,米勝與米珍相爭局道,二人斯打,米珍哭回訴於無樣,無祥大罵米建匹夫,為人不能庇一妻,尚能縱子與吾兒爭耶!早有人將此話報於米建,米建不知此語因何而出來?問於母,蔡夫人曰:「往事何必追究?必欲追究,但歸問爾妻便知。」米建怒氣方熾,更不入朝辭父,帶米勝歸城父。
  費無忌聞米建不辭而歸,恐其事泄乃讒太子於王曰:「臣聞太子與伍奢,自居城父,東交鄭、宋,北通齊晉,將以方城之外叛楚,若不早圖,終為國患!」平王曰:「米建焉有此意?」無忌曰:「既無此意,何以不辭而去?且臣又聞建帶其子米勝入朝,與公子米珍相爭局道,蔡夫人道其事故,所以不辭而去!米建歸問馬氏,知其前事,其反叛之計成矣!」平王驚曰:「然則此事何以處之?」無忌曰:「米建內事全在蔡後,外事全在伍奢,先廢蔡後,再召伍奢入朝,問其故。若事泄,囚伍奢不放歸城父,太子勢孤,縱有叛意,無能為也!」楚王然之。遂下詔廢蔡後,令尹子旗入慷,平王大怒,便欲斬子旗。
  囚蔡後,又即下詔令,再諫者亦族!使人入城父來召伍奢,米建未歸,伍奢已先承詔來見平王。平王問曰:「吾令汝為太子太傅,教汝輔建尊其德義,何以教其謀反?」奢對曰:「大王納秦女為妻,黜米建而使遠鎮,是綱常滅而閨閫瀆,臣之諫表初上,貶詔輒下,臣曠職受罪,緘口不諫。今又信讒而謂或助太子謀反,是何無耳目之甚耶?」平王大怒!囚劫伍奢,發兵使圍城父。費無忌曰:「米建無一伍奢,心無主意,不必動兵,但遣能言之士誘入,同伍奢斬之,則患可盡除矣!」平王然之。
  問誰可使往?無忌曰:「非司馬奮揚不可?」平王信之。遂遣奮揚往誘米建。奮揚承詔,尋夜投往城父。
  卻說米建歸至城父,便不停留,即召馬氏問無祥之由,馬氏不敢明,米建拔劍挾之。馬氏只得從頭實說一遍。米建擲劍大罵曰:「不斬昏君,生嚼無忌之肉,誓不為人!」遂欲發兵入朝,伍奢又不在側,正在躊躇,忽報王使奮揚奉詔書來,在停驛內,不知為何不入縣堂,只抱詔書在驛內大哭不止?米建歎曰:「奮揚忠直之士,此必昏君令其捉我,奮揚在難言之中,故哭令吾逃走,而脫大難也!」遂往驛內來見奮揚,奮揚哭而迎曰:「主上信讒,令揚來誘太子入朝,與伍奢同戮。今揚職在東宮,不敢強命,乞太子速宜自謀,勿致禍臨無及。」米建曰:「吾正欲興兵,逐昏君,斬讒賊,以消恨焉!何束手而待擒乎?」揚曰:「父雖不義,為子者焉可失不孝之名!況國大兵強,與之交戰,不啻以羊投虎也!昏君未除,六尺之軀反滅﹔仇恨未伸,不孝之名反彰。依臣之見,莫若割恩棄義,遠奔外國,以待昏君歿後,然後承大位,則上全父子之道,下保長久之計,豈不美哉?」米建泣曰:「司馬之言極是,爭奈建為天下所棄之人,何囱可往,且吾逃後司馬必然得罪。」揚曰:「善用智者不失其身,但願太子脫出樊籠,臣雖死無恨矣。!」
  米建泣拜奮揚,告他日得國,必當重報,奮揚忙扶曰:「臣職當救難,敢望報哉?」二人大哭而別。
  米建即日收拾車馬,與妻子尋夜逃入宋國而去。奮揚方令城父驛卒將己囚送郢州,來見平王請罪。王責揚曰:「言出餘口入於爾耳!誰教米建逃走?」揚曰:「臣教彼走!」王曰:「汝食吾祿,焉敢賣吾之法?」揚曰:「大王初封臣為東官司馬之時,曾謂臣曰,事太子如事寡人,今太子未聞有謀反之意,大王令臣捉之,臣但知奉王初年之命,所以故教太子逃走!然臣今思罪及於身,悔亦不及。」王曰:「汝既私放,焉敢見孤?何不與建同走?」揚曰:「臣奉王命捉太子而私賣法是犯一罪也!臣若更與太子同走,是違王命而犯二罪也!臣何敢逃?」
  平王顧群臣曰:「奮揚雖違法,然抗言執義,臨難不苟,真義士也!」遂赦之,令復原職。奮楊謝恩。後史臣贊曰:
  奮揚私放建偷生,不避違刑就鼎烹。奉命如初心不變,佞臣聞此愧顏容。
  卻說無忌私告平王曰:「太子出奔外國,而留伍奢在內,終為後患,不如斬奢,再圖太子。然伍奢有二子伍尚、伍員,俱在棠邑,若知吾殺其父,必奔他國,借兵伐楚,王如命伍奢寫書以召二子,倘二子來朝一同殺之,庶免後患。」平王大喜,取出伍奢,令寫書以召二子。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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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平王信讒滅伍氏 米建奔鄭遭誅滅

  平王謂伍奢曰:「汝令太子謀反,本當斬首,但汝次子有功先朝,不忍加罪,汝但當殿寫書,召汝二子歸朝,改封官職,赦汝歸田。」伍奢心知楚王欲召回二子同斬,但君命不敢違,遂當殿寫書呈於平王。平王封好,即遣使往棠邑,來見伍尚。
  使者忙投入府中,以家書遞與伍尚拆而讀之曰:父書報與二子尚員同見,吾因進諫忤旨,待罪縲紲,今賴主上聖明,群臣力保,念員有功於先朝,以至免死於今日,將欲議功贖罪,改封爾等官職,故示汝等數字,速至無違。
  武尚拆書看畢,令使者安歇於外所,召伍員以父書示之,伍員謂伍尚曰:「楚王既召吾等議功,以贖父罪!君命必有詔書,何故獨吾父之書,此必無忌之詐,欲殺吾父,又懼吾兄弟報怨,故逼父寫詐書,欲吾父子同刑耳!」伍尚不信,員曰:「吾兄不信,試詐挾來使便知端的!」乃召使者問,書從何而寫,使者話語往來,不能遮掩,子胥撥劍挾之,使者曰:「但見囚太傅當殿寫此書,不知其為何也?」子胥擲劍大罵:「昏君陷我之父,尚欲挾吾兄弟,此仇不共戴天矣!」尚曰:「事雖如此,然又不可不往?」子胥亦欲入朝,伍尚止曰:「父命不可或違,父仇不可不報,然汝才智出類,非吾能及,我奔父死,汝速往奔他國,借兵以消父兄之恨可也!」伍員聞之,放聲大哭,與兄訣別。
  伍尚尋夜來郢,入見伍奢。時,奢囚南牢,見伍尚單來,仰天歎曰:「伍員不來,楚君臣其能旰食乎?」伍尚入牢見父,二人抱頭大哭,尚遂自上枷鎖,獄司奏聞平王,平王詔無忌斬伍奢、伍尚於天街。無忌押二人至天街,伍奢父子大罵無忌曰:「吾父子死不足惜,但子胥不至,竊恐楚國君臣不能安眠靜食矣!」言罷,父子相向而哭!百姓觀者,無不灑涕。無忌即合斬其首,是夕天昏地暗,悲風慘慘,似有妄殺無辜之意。後世史官有一絕云:
  慘慘悲風晦日光,伍奢父子陷同刑,從今殿上無忠語,致使吳兵入郢城。
  無忌斬伍奢父子首級,回見平王。平王問:「伍奢父子臨刑,曾怨寡人否?」忌曰:「伍奢父子並無他詞,但曰伍員不至,楚君臣不能安眠靜食!」王曰:「然則何以能得子胥?」
  忌曰:「臣諒伍員出奔不遠,請召一大將,給以快馬,追斬子胥﹔一面出榜,令楚國軍民,有能捉得子胥者,加官重賞,又差各使遍告列國,毋收藏子胥,如是則子胥進退無路,縱不能獲,子胥勢孤,亦不能成大事!」王然之。遂問誰引兵前追?
  無忌之弟,費師明出班願往。即與鐵騎三千,令其急追。師明引兵往城父殺來。
  卻說伍員將走,謂妻賈氏曰:「吾欲奔往外國,借兵報仇,都因爾累不能進前!」賈氏睜目以視員曰:「大丈夫含父兄之仇,如負芒刺,今不速往,尚何疑慮於妻乎?」員曰:「吾往之後,楚王必然發兵圍宅,吾慮汝遭戮!」賈氏曰:「父兄之仇大,妻室之恩小,今君不急其大,而懷其小,是妾陷君不孝也!妾豈敢私於一身,而誤君之名聲哉?君請速行,毋掛念妾。
  」言罷觸牆而死。子胥倚屍悲哭,忽聞門外喊殺震天,家人報費師明領兵圍宅。子胥忙踢倒土牆,用掩賈氏之屍,遂逾後園而走。後人有詩嗟賈氏云:
  父恨焉能共戴天,私情豈敢把君延,觸牆成就含仇志,誰似當年賈氏賢。
  費師明打入子胥之宅,見四壁無人﹔執其家僕問之,知子胥從後園奔走,遂引鐵騎追之。子胥又無馬匹,步走一十餘里,師明馬快趕之,子胥解下衣袍,躲於綠楊樹上,挾弓架箭,望師明端發一矢,師明倒翻馬下。眾鐵奇望見子胥,爭圍楊樹欲捉之,被子胥搶下樹來,步戰諸將,斬卻師明之首,奪跨其馬,望東北而走。諸小卒見師明被誅,不敢苦追,撤兵而回。
  子胥駕馬走不上五里,見一簇人馬奔來,子胥疑是楚兵,迂延不進,及視之,乃故人申包胥出使外國而還。包胥遙謂伍員曰:「子胥為何披孝單騎至此?」子胥下馬,細把平王殺其父兄之事,哭訴一遍。包胥聞之,亦為動容。問曰:「於今何往?」子胥曰:「吾將奔往外國,借兵報仇!」包胥勸曰:「楚王無道君也,子居其職臣也,臣可仇恨其君乎?」子胥曰:「楚王納子婦,棄嫡嗣,信讒佞,戮忠良,吾借得兵入郢,乃為楚國掃除污穢,焉得為臣恨君?吾不滅楚,誓不立於天地間!」遂拍馬而去,行不數步,員回謂包胥曰:「子回楚必引兵追員,員終死於子手。」乃下馬待擒,包管扶員起曰:「吾與於有平生之交,豈忍引兵陷子。子放心前往,吾必不言,然今日隱子之職者朋友之私恩,他日立楚國之祀者,君臣之大義也。
  」員曰:「吾子又何為道此?」包胥曰:「子能伏楚,吾能興楚﹔子能滅楚,吾能定楚。」子胥拜辭,上馬而去。
  子胥上馬,不知米建投往何國,行數里,見一起田夫相歎曰:「楚王失道,而逐嫡嗣,非國家之福也!」子胥向前曰:「汝見楚王之嫡嗣乎?」田夫曰:「將軍英非伍明輔乎?」員曰:「然!」田夫曰:「日前楚太子挈妻子奔宋國,曾囑某等,言明輔不日即奔至,令明輔從宋相尋,以圖大事!」伍員辭田夫,投宋國而來。
  卻說米建摯一妻往奔宋國。當時,宋元公多私無信,宋國政事在華氏、向氏之間。當時華亥為太宰,華定為太傅,向寧為太師,元公懼三家權重,欲除之。華亥知其謀乃稱疾不朝。
  元公往問亥疾,華伏甲士囚元公,元公之子弟八人,共起精兵攻華亥,亥恐懼乃放元公。元公與之定盟,各以其子交質,國中大亂,米建遂不敢入朝,暫安於宋城南門。子胥至宋,遍訪乃尋見米建,二人抱頭而哭,各訴平王之過。子胥曰:「太子至宋幾日矣?」建曰:「我至旬餘,因宋君臣自相攻擊,故未敢進見。」子胥曰:「吾來欲圖大事,宋既自亂,焉能助吾?不如速往他國,以作別圖!」米建然之。即日,四騎奔鄭,宿於館驛。
  次日,子胥與米建至鄭來見定公。定公素聞子胥之名,親自迎入,忙問其故?子胥與米建,各把平王無道之事,哭訴一遍,定公嗟歎不已。曰:「然則明輔固欲起兵復仇耶?」胥曰:「臣之父兄無辜見戮,屍暴家亡,實為可憐!明公萬望見憐,願乞一旅之師,以消父兄之恨!後當執鞭負紲,以圖報補。」
  定公令退安歇,姑容商議。員與米建辭出,定公召集群臣商議。
  上大夫子產進曰:「楚王君父也,米建與員臣子也。今若起兵與其報仇,是助員以臣弒君也!且米建在外,破楚之後,員必立建為楚王,徒費刀兵,無益於鄭,斷乎不可!」子皮曰:「依臣看來,莫若先除米建,然後發兵與員破楚,約定破楚後,封員為楚公,共分荊地,員見米建既死,彼必肯從。」定公曰:「何計能除米建?」子皮曰:「晉常與楚事伯,連年交戰不息,來日召米建,詐告曰:『本當發兵,代太子復仇,爭奈鄭國地小,糧餉不繼,煩太子往晉求糧,然後興師』。米建至晉,晉必擒而戮之,此借手而殺米建,然後發兵破楚,我謀必就。」
  定公大悅,即召米建入朝,教其往晉求糧,然後代為復仇。
  米建欣然辭出,不告子胥,即便往晉。早有人報知子胥。子胥驚曰:「此中鄭計也!」遂駕馬追及米建曰:「太子何不深謀,自己甘為他人作羊以喂餓虎耶!」建曰:「何謂也?員曰:「鄭人欲殺太子,難以動手,欲借晉劍而誅太子,何不深謀遠慮?」建曰:「晉人焉敢害吾?」子胥曰:「晉與楚爭伯,刀兵不息,太子若往晉國,晉侯必誅太子,然後發兵伐楚,子何不省,以陷其計乎?」米建大驚曰:「明輔之料固是,然吾已許之矣!焉可失信而為身謀乎?但吾往晉之後,果墮其計,願明輔保吾妻子,以圖報怨,吾死何恨?」遂拍馬而出。
  子胥迫留不及,仰天歎曰:「此天陷我,以致所謀不就!」
  乃轉馬歸於館驛,米建尋夜投奔絳州,入見頃公。頃公罵曰:「楚與吾爭伯,數年截阻中國朝貢,每欲興兵吞平荊楚,以振伯業,今建自來送死,天滅之也!」令囚米建,發兵圍鄭。上卿苟吳諫曰:「欲殺米建,正中鄭計,鄭有破楚之意,本欲殺建,難以為詞,故假吾手!伍員乃世之豪傑,為列國明輔,何國不可投,何兵不可借,吾欲殺建,能保國家寧息乎?近聞鄭用子產、子皮為政,有席捲諸侯之意,鄭伯則晉弱,不如乘此機會,密約米建,裡應外合,遣一大將隨建入鄭,使主內應,然後率大兵,伏於鄭之城下,以候接應,約在滅鄭之後,興兵代建復仇,如此則利在晉矣!」
  頃公大喜,召建入朝宴之,酒後頃公告以前事。米建曰:「建乃亡國之俘馘,誠恐不能成就所謀,秘得一將隨建同去,大事可圖!」頃公遂命裴炎,以五十大車盡載蘆草乾草,詐號「糧車」,與米建入鄭,以備火攻之具,建辭謝與裴炎去晉入鄭。頃公一面借荀躒、藉談各引精兵五千,伏於鄭之城外,以候接應,不在話下。
  且說定公,日夜使人打探米建借糧之事,忽一夜得夢不祥,夢見一壯士身著緋衣,手拿兩支火把,旁有一龍,龍著短裳,壯士拔劍引龍從西北來逐我,我因驚覺乃是一夢,不審主何吉凶?次日,令子產占之。子產占之曰:「此主外國有襲鄭之兆也!」公曰:「何以言之?」子產曰:「龍為短衣是個襲字,緋衣是個裴字,二火是個炎字,西北乃絳州之地,此必米建引晉刺客入鄭,不可不審!」定公俯思良久,大喜曰:「子產之言有如卜筮,吾聞晉有勇士裴炎,不避生死,料知必是此人,但何以防之?」子產曰:「吾料米建不日而至,密令四門軍吏,待其入城,必須搜檢明白,方可許入?再伏甲士於四門城下,如若果有是事,擒而斬之,以絕後患。」定公然之,即詔子皮、子羽各引精兵巡守四門,檢點奸細,諸將領命而去。
  卻說米建時將近鄭,先將五十號草車,盡插晉糧二字旗號,推入西門,又將裴炎藏於己之車中,將入西門,門吏阻之,要檢點明白,方許入城。建曰:「吾奉鄭伯之命,往晉借糧而回,何必檢點?」門吏再三不許,入城務要盤查,相拒一個時辰,裴炎乃一勇之夫,見門吏逗留,搶出門前,大拳歐死門吏突入,鄭城守城士卒大叫:「米建引晉兵入城!」子羽、子皮一齊殺出,裴炎雖勇,手無寸鐵,拔車輗步戰二將,子羽用槍相架,刺死裴炎。米建見事已泄,忙欲走出,城門已關,背後追兵擁至,米建不能遂出,竟死於亂馬之下矣!後人有詩云:
  反覆無常作禍胎,堪憐米建昧機微,遍趨未復當年恨,六尺徒亡亂馬蹄。
  子皮、子羽既殺裴炎、米建,回馬檢視糧車,車上悉皆蘆草。子皮大怒曰:「此必伍員匹夫之謀!不除此賊,終為國患。
  」與子羽雙馬殺向驛來,要除子胥。
  時子胥正在家聞米建求得糧來,欲出城相接,聞四門喧噪,忽數小卒報米建之事,子胥慌忙無措,急入驛內,叫馬氏上馬。
  馬氏哭曰:「妾被無忌之讒,陷楚子無道之手,累明輔父兄之命,今太子又遭死,妾焉敢偷生,再適他邦乎?」以子勝交與子胥曰:「但願明輔善保此子,以報前恨,妾甘心矣!」聞驛外喊聲大報,馬氏遂觸牆而死。子胥撤牆掩屍,抱米勝殺出,正遇子羽,伍員大喊曰:「當吾者死,逼吾者亡!」鄭兵漸退,子胥殺開血路,且戰且走,鄭兵追至,復圍數重,子胥左衝右突,殺出城外,人困馬乏。子羽、子皮追至,右手以衣鎧蔽住米勝,左手橫槍大叫:「追吾者死!」鄭兵見其驍勇,不敢相傷。
  忽有一起壯士,約有八十餘人,各插竹葉為號,手持短劍,爭先殺入重圍,子胥搶三匹馬,今壯士力保米勝,自舞長槍,奮力殺出,鄭兵被傷者甚多,不敢追趕。子胥引一起壯士,走上二十餘里,方見救護者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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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伍子胥投陳辭婚 子胥脫難過昭關

  內有一為首者進前曰:「吾乃爾父義子溫龍是也!」子胥認是溫龍,下馬相抱痛哭,各訴前事。龍曰:「今在鄭境,恐追兵再至,請速行,再作他圖。」子胥乃謝之曰:「兄弟請歸,我將奔陳及吳,借兵復仇。」龍曰:「吾憂公子獨行,故結義士前來相從,以圖報怨,何故又令我歸?」員曰:「吾乃亡國之臣,只宜收蹤斂跡,以遮嫌疑,若帶兄等,難以奔投,且暫歸去,聞吾他日起兵伐楚,不忘舊好,願借半臂之力,同消大仇,幸亦大矣!」溫龍不得已,囑子胥珍重行跡,相辭而別。
  子胥逕投於陳。
  卻說鄭子羽、子皮引兵回報定公。定公即令報楚平王,平王聞米建已死,伍員外奔,既喜且憂,問無忌何計能捕伍員?
  無忌曰:「臣料伍員在鬥寶會上,有恩於陳、吳,今日外奔,不投陳即投吳,他國不能往也!但遣將緊把昭關,則我主高枕無憂矣!」平王然之。令遠越與囊瓦二人把守昭關,但有來往客旅,務必仔細盤查。二人引兵至昭關把守不提。
  卻說子胥往陳,諒哀公昔年無寶赴會,得己保全,今日自必興兵與我報怨也。及入陳,聞哀公已死,惠公在位,若入投見,未審其肯納與否,因故人姚素求見陳侯可也。遂安宿於素家中。次日,姚素入朝,言於惠王曰:「伍員楚之名將,陳之恩人也。先君每欲報效而未能得,今遇家破父死而來,拒而不納,背理忘恩,大不可也!況伍員名馳列國,威辱諸侯,一用於諸侯,鄰國懼服,任之可以圖伯,若使其去,此用於衛國,何異有寶而遺他人耶?」惠公深然其說。次日,又告惠公曰:「子胥素有大志,見吾國褊小,不能久為我用,請以明公之女妻之,以固其志,內結骨肉之親,外交君臣之義,以此任用,無有不克!」惠公許之,即以長女與員成婚。上大夫尹叔皇恐爭己權,諫以亡國之臣,不可召納,惠公不聽。
  卻說惠公之女,名德禎公主,年方一十九歲,其乳母聞公議以公主妻伍員,對公主曰:「子胥乃振世豪傑,大王以公主配之,真為匹偶,明日乃花朝令節,大王賜百官宴於瓊林苑,吾引公主於賞花臺上,必得見其相貌。」公主本不欲往,被乳母所迫,不得已次日與乳母同上賞花臺上觀看子胥。時,百官宴於瓊林苑內,望見賞花臺上,數十侍妾,擁一公主,其侍妾目視手指,一直望著子胥。言曰:「此乃明輔,即公主之配也。
  」伍員聽見,乃詢諸內官,內官答曰:「此德禎公主也!主上賜配明輔者,正是此女。」伍員聞之不悅。次日,謂姚素曰:「古者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今承大夫奉陳侯命,以公主賜婚,昨日侍宴於瓊林苑,過賞花臺下,公主縱放侍妾,妄呼員名,煩大夫復陳侯之命,此婚決不敢承。」姚素勸諭再三,子胥堅辭!
  早有左右將伍員辭婚之事,報於陳侯夫人姜氏。姜氏大罵:「匹夫!乃亡國囚俘,焉敢嫌吾之女而辭婚乎?」遂詔於陳侯曰:「伍員將有逃奔之意,大王以愛女事之,倘一去不來,豈不誤此女一生?」陳侯曰「夫人之言極有遠慮,然吾先許之,豈可改口?」姜氏曰:「大王不忍食言,妾聞伍員素有他志,不久叛去!」陳侯詰問其故,姜氏以伍員嫌婚之事實告,陳侯大怒,欲誅子胥!姚素力諫,尹叔皇力讒不可!姚素慌忙來見子胥曰:「本欲保全朋友之義,爭奈主上信讒,難以相勸,子不速行,禍將至矣!」子胥知其事發,便不入朝,拍馬出城,姚素囑曰:「吾聞楚王下令,不拘列國官民,有能捕子胥歸楚者,賞粟五萬石,官至上大夫。此行必收蹤斂跡,勿以奸細所獲可也!」子胥辭別而去。
  子胥與米勝扮作行商,晝則隱於山林僻處,夜則披星戴月而行。行數日至昭關下,米勝苦勞不過,遂沾寒疾,不能前進。
  子胥甚憂,訪醫於道路之人,或者曰:「此山後有一老父,醫名振世,號為東臯公,汝宜訪治,則疾不日而瘳。」子胥辭謝,即攜米勝入山後一草莊中訪之,果有一老父,挾竹杖而出。子胥下馬相見,老父曰:「子莫非楚國伍明輔乎?」員曰:「然!」老父曰:「吾乃東臯子也!昨在陳國施藥而歸,聞明輔自陳適吳,吾聞楚王遣二將,緊守昭關,求子甚速,明輔乃負屈之人,恐汝不知而被所捉,欲來告知,恨不相逢,今日至此,是天佑吉人也!」於是,款留數日,以良藥治之,勝不日而愈。
  子胥問曰﹔「承先生指教,何計能脫我難,日後必當重報!」
  東臯公尋思一夜,明日告員曰:「莊前有一雙姓皇甫名訥者,乃吾平生之友,觀其相貌,十分類於,得此人代為過關,被楚將所執,然後明輔方可乘虛而過。」
  子胥歡喜!乞召此人商議,東臯公即召皇甫訥至,相見禮畢,東臯公引子胥與訥相見,即將子胥逃難過關,欲令彼代,以脫此禍之事,告之。訥曰:「吾聞濟人艱險者為仁,脫人險難者為勇。今明輔身負重冤,困在艱險,倘能殺身以成其志,尚且不避,況代冒其險乎?」東臯公曰:「既肯相許救,明輔脫下衣袍與子,子即扮為明輔,令明輔扮為僕從,倘子被執,明輔宜速搶過此關,我即在後救子,方能保得兩全。」訥依其說,即與伍員互相裝扮,即日上關。
  卻說楚將囊瓦,號令堅守關門,但凡北人東渡者,務要盤詰明白,方許過關。皇甫訥乘一匹馬詐作驚惶之色,突上關來,囊瓦之卒認作子胥,急忙入報,囊瓦飛騎出關,視之曰﹔「是也!」喝令士卒速縛入關。守關士卒初聞捉得伍員,盡皆踴躍觀看,關門遂放而不守,伍員扮作僕從,雜入眾群中,看得關卒四散,遂攜米勝搶下關去。囊瓦將訥拷打,著令供狀,解入郢州。訥辭曰:「吾乃關下皇甫訥也!欲從故人東臯公出關東遊焉,豈可妄指良民為寇?」囊瓦仔細詳驗,訥之面貌本類子胥,但聲音不大相同。
  正躊躇間,忽報關下東臯公來賀廣囊瓦延入,分賓主而坐,東臯公曰:「近聞將軍捉得亡臣伍員,老夫出關東遊,特來相賀!囊瓦曰:「適小卒扣得一人,貌類伍員,而實不肯招認,正在遲疑。」東臯曰:「伍員與子共立楚朝,豈有不相識乎?」
  囊瓦曰:「子胥貌如雄虎,聲似洪鐘,吾知之審矣!但此人貌相似而聲不同,所以疑惑未定。」東臯公曰:「吾與子胥亦曾相會,請將此人與吾辨之,便知虛實。」囊瓦令取原因,與東臯先生觀之,左右押出訥,即叫曰:「為何堅不同行,陷我無辜,今見而不救也?」東臯急告囊瓦曰:「公子差矣!此吾鄉友皇甫訥也!約吾一同東遊,彼自先行一程,公子不信曾帶東渡文牒,焉可誣其為亡臣也?」及搜之,果然帶有照身文牒,囊瓦親解其縛,取酒與之壓驚,又取金帛謝東臯曰:「此吾小卒冒捉先生鄉友,萬乞恕罪!」東臯曰:「此公子為朝廷執法,不得不慎,焉敢歸咎?」遂與訥辭謝下關,囊瓦令將士堅守如故。忽有哨馬報:「關下百姓嚷言,前日伍員帶米勝過關入吳去了!」囊瓦大驚!令遠越堅守昭關,自引三千鐵騎追去。欲知追子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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