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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歌一片]霓裳鐵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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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29:38 |倒序瀏覽 | x 1
霓裳鐵衣 作者:清歌一片
 
百年前的一場狂愛。
我穿過前世今生,
向你走來,
走過百年滄桑,
在硝煙戰火中,
我的靈魂與你緊緊相擁;

我穿過輪回隧道,
向你走來,
身披霓裳羽衣,
在繁華雨霧裡,
我的靈魂與你策馬揚鞭。

前世的婚約早已化作歲月的塵煙,
睡夢中,
是你為我 上發簪,
許我一世的溫柔。

我是你清眸流盼的紅顏,
只為你一人披上嫁衣,
帶著如蓮花般清雅的笑容,
給你每一夜繾綣的溫柔。
               --by.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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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0:07
  第一章

  “遙遙,把窗簾拉開……”
  我聽見母親用微弱嘶啞的聲音這樣叫我。猶豫了下,還是起身到窗前,慢慢拉開了窗簾。
  窗外,落日餘暉正鋪滿我家的院子。牆角的那棵老梨樹,花開得正漫。似雪的花瓣紛紛揚揚,永不停歇般地落在浮了綠色滑苔的濕泥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許久沒見陽光了呢……”
  躺在床上的母親喃喃說道。
  她現在連說話也含糊不清了。如果不是我常年陪伴,可能連我也無法聽清她在說什麼。
  不過一年的時間,她的喉嚨已經被蛛毒侵佔。不止喉嚨,周身的每一寸皮膚也是。從頭到腳,密佈了黑色蛛網般縱橫交錯的經絡,凹凸不平,狀極可怖。
  去年秋的時候,母親有天拉開窗簾一縫坐在窗前曬日。附近有孩子翻牆想摘梨樹枝頭的果,無意撞見了母親,當場嚇得從牆頭墜落,連聲叫“鬼”,連腿都摔斷。母親及其內疚,自此不管白天黑夜,再也沒拉開過房間的窗簾。
  我卻知道,母親本來極美,只是一年前的一天,她的皮膚突然開始變壞,發出紅點,紅點漸漸變黑,然後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發須蔓延,爬滿周身,直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就成了這種模樣。連最好的醫生也束手無策。最後只能歸結於一種未知的病毒,他們稱之為“蛛毒”。
  這是一種具有遺傳性的病毒,我的母親這樣。據說,我的外祖母和曾高外祖母也是這樣的。或許以後不知道哪一天,我也難逃這種厄運。
  我知道母親應該快要去了,所以長久以來,她第一次叫我打開窗簾,想要感受來自於陽光的最後一縷溫暖和燦爛。
  母親當夜就走了,走得很安詳。臨走前,她交給我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塊半月形的翡翠。
  “這是你外婆留給我的。當年她對我說,盼望我能借它改變命運。但我都沒等到,盼望你能,遙遙。”
  母親最後這樣對我說。

  喪事很簡單。到場的只有半年前離我母親而去的父親和交往了兩年的男友楊宇。我沒流眼淚,父親卻流了幾滴,讓我有些意外,忽然又想笑。
  “遙遙,原諒爸爸……”
  父親的眼睛有些紅。
  我早已經不恨他了。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樣一個形同鬼魅的妻子,即使他們從前很相愛。
  “遙遙,搬到爸爸那裡住去吧……”
  “你能忍受一個以後可能形同鬼魅般的女兒嗎?”
  我看著他,淡淡問道。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痛苦地看著我。
  現在的我,就和從前母親一樣,雪膚花貌。但是以後,誰知道呢。既然我的母親,外婆,外婆的母親她們都沒逃過這樣的遺傳,誰知道我會不會也這樣?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連我自己都無法忍受,何況是別人?
  父親終於還是轉身離去了。我怔怔望他踽踽獨行的背影,一動不動。
  “遙遙……,剛才你們說什麼……”
  回去的路上,楊宇開著車,猶豫了許久,終於問我。
  我的心微微一抽。
  無法再逃避了。與其讓這個我愛的男人往後像我的父親那樣落荒而逃,還不如現在就讓他知道,至少這樣,我還能保持我的尊嚴。
  “我母親的樣子,你覺得可怕嗎?”
  他微微一怔,隨即勉強笑了下:“伯母,只是得了奇怪的病而已……”
  “但這是會遺傳的病。我的外婆,曾外婆,都是這樣。如果我是在我母親發病後認識你的,我絕不會和你一起。所以,我們分手吧”
  我的口氣很淡。
  車子猛地停了下來。我沒繫安全帶,整個人差點撞到了前檔上。
  “遙遙,我知道伯母的事讓你一直很難過,你太累了,休息段時間會好些的,醫院裡你不用操心,我幫你向你的科室領導請假……”
  楊宇凝視著我,終於開口這樣說道,然後繼續開車向前。
  我慢慢地籲了口氣,有些茫然地靠回了座椅上。
  楊宇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中。畢竟,若不是親眼見過,又有誰會相信今天的如花容顏會變成明日的鬼魅魑魎?

  我只休息了幾天就回醫院上班了。那塊翡翠,對著太陽看,中間彷彿有個核心,放射出星狀的圖案,盯久了,我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既然是母親留給我的紀念,我拿去請人鑲了邊,然後用條紅絲繩吊住,當項鏈貼身佩戴。
  楊宇開了家公司,本來就挺忙的。最近更是這樣,已經好幾天沒見他了。說自己出差,還要過幾天回來。
  和他通話的時候,他的語氣仍和從前一樣溫柔,但我總覺得有些不一樣。
  或許是我太過敏感,我嘲笑自己。事實上,從我母親葬禮過後我對他說那一番話開始,我就等著他開口向我提分手。他一直沒有,我其實還該感謝他的。
  看完了今天的最後一個病人,我起身想去洗手的時候,門被推開,進來了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我以為是病人,於是坐了回去,示意他也坐下。
  “病歷。”
  我例行公事地說道。
  “蕭小姐,我不是來看病的。”
  那人朝我笑了起來,露出黃黃的牙齒。
  我略微皺了下眉,確實不是病人。病人不會叫我蕭小姐。
  那人看出我的不快,急忙搖了下手,把椅子拖得離我近了些,這才帶了些神秘地壓低聲說道:“蕭小姐,我是個直性子,也不和你繞彎子了。我知道你母親,外祖母,還有曾外祖母她們為什麼得怪病。”
  我大吃一驚,猛地睜大了眼睛。
  這種可怕的家族遺傳疾病,在我家從來就是個不被提起的痛苦隱秘,知道的人極其有限。這個陌生人,他怎麼會知道?
  我有些不快,但這種不快很快就被強烈的好奇和疑心所代替。
  連醫學都無法解釋的怪病,他怎麼會知道原因?
  “蕭小姐,我姓張,你叫我張三就行。我不是來招搖撞騙的,你絕對可以放心。”張三彷彿看到了我的心思,朝我又呲牙一笑,“你要是有興趣,我就給你說段典故。”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去鎖了門,回來一屁股坐下,開口就道:“蕭小姐,咱們這淩陽,不知道多少代老祖宗的時候,出過個吳蘭國,知道不?”不等我回答,張三自顧又接了下去,“你自然不知道。吳蘭王朝的存在實在太過短暫,不過數十年就湮滅在歷史長河中,正兒八經的史書根本就沒留下關於它的任何記載。據說當年的武蘭王橫征暴斂,聚了一國之寶,知道自己基業不穩,埋藏在了地宮之中。所有修建地宮的工匠和管事都被滅口,地宮的藏寶核心還請了當時最厲害的降頭師下了降。最後只逃出了一個匠人。那匠人後來卻落到兩個追索的武士手上,為求活命,願意畫出地宮的地圖獻上。那兩個武士被貪欲左右,得了地圖,約定日後時機成熟再一齊動手,又信不過對方,就把地圖一分為二,各自保管一半。那匠人到最後自然還是被殺了。不想兩個武士還沒等到動手的時機,吳蘭王朝卻是灰飛煙滅,各自逃散,從此再無對方音訊。”
  我斷定這胖子不是瘋了就是看多了盜墓文,皺了下眉,正要送客,張三搖了搖手,正色說道:“再聽我說下去,你就知道了。”
  “到了民國初年,軍閥割據,災禍四起。所謂亂世出異象,原本的厚道良民迫於生計鋌而走險,許多祖上有旁門左道之能、奇工秘技之術的更是紛紛操起了老本行。當時的淩陽城,被一個名叫樓少白的軍閥所占。樓少白人稱鐵血少帥,以心狠手辣聞名於亂世。他的父親原是湘軍中的得力幹將,清帝遜位後,自己就拉了人槍打天下。到樓少白接手的時候,更是勢不可擋,成了虎踞一方的著名軍閥勢力。這樓少白攻打下了淩陽歸己所有,目的卻不是淩陽,而是淩陽的地下。他知道吳蘭寶藏的事情。”
  “他在淩陽娶了一戶池家人的女兒,在一個人稱通地七的盜墓人的帶領下,終於找到了地宮入口,運了幾車的炸藥過去,只可惜啊,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一代少帥,竟然就這樣英年早逝!”
  張三說著,已是嘖嘖搖頭歎息。
  如果不是我的心情太過陰霾,我一定會笑出聲來。這個張三,他是在說書給我聽嗎?
  “張先生,我下班時間到了。對不起,我對你的典故沒興趣。”
  我站了起來,下了逐客令。
  “哎,蕭小姐,你別急啊。再聽我說下去。”張三不以為然,“我都說了吧,那個樓少白就是當年吳蘭國的武士後代,他娶妻的池家是另個武士的後代,你外婆的外婆的爹,就是當年那個帶他進去的盜墓人通地七!”
  我大吃一驚。
  張三見狀,得意地笑了下,更來勁了:“至於我,老實說,我的祖先就當年那個給地宮下降的降頭師。蕭小姐,你別不信,你的老祖宗很有可能已經先於樓少白進過地宮,取走了最招人的東西。偏偏那東西是下過降頭的。據我老祖宗流傳下的說法,第一個碰觸的人,斷子絕孫,就算有女,也代代必遭厄運。你老祖宗空有一身通地和識寶的本領,卻不知道降頭,這才把厄運傳到了你們的身上。”
  我立刻想到了此刻就在我心口處懸掛著的那塊翡翠,彷彿有感應似的,那裡突然一熱,但是轉瞬即逝,我以為是我的錯覺。
  這太匪夷所思了。我無法相信,後背甚至已經微微沁出了汗。
  “張先生,你的典故很精彩。但是我不明白,你的祖先既然也去過地宮,他為什麼能出來?”
  我勉強問道。
  張三歎了口氣:“蕭小姐,這就是我多年苦苦尋找通地七後人的緣故啊。我的老祖宗,他確實去過地宮,但他是被弄瞎了眼後才帶入的。吳蘭王需要他日後給他解降,這才留了他一命。但他卻完全不知道地宮所在。所以我才苦苦尋找。你的老祖宗當年既然進過地宮取走東西,除了那東西,你家中必定留有關於地宮所在的線索。”
  見我臉色難看,張三狡黠一笑,“蕭小姐,你放心,你老祖宗拿出的那東西,再金貴我也不敢碰。我還想要延續香火呢。我只需要你幫我找找,你家有沒有流傳下來的地圖或者其他線索。他日若是尋到地宮寶藏,不但分你一半,我還能幫你解了降頭。”
  像是一道閃電劈開黑沉沉的夜空,我的心一下狂跳了起來。
  我已經相信了七八分。
  一個人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的時候,憑什麼不相信這唯一的機會呢?
  我不想像我的母親,外祖母一樣,那樣悲慘地死去。我希望能和我愛的楊宇白頭偕老,生兒育女。
  我強壓下微微抖動的手,顫聲問道:“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要怎樣才能解降?”
  “很簡單,只要把你老祖宗當年拿走的那東西放回原位,降頭自然就解了。所以蕭小姐,你就算視錢財如糞土,這總不能不讓你動心吧?”
  他應得很乾脆。
  我立刻點頭。
  “好。我回家就立刻找找。這裡沒有的話,我去鄉下老房子裡找。”

  張三走後,我紛亂的心情許久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如果張三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母親就是將來的我,毫無疑問。這是差不多一百年來我那個盜墓先祖一脈的女兒的宿命,受了詛咒的宿命,我也必將無法逃脫。
  我把掛在脖子上的翡翠拿了出來,托在掌心。翡翠在窗口斜射入的夕陽中看起來一片通透,正中的那點核心更是明顯,彷彿葳蕤生光。
  這東西,我母親口中的能改變命運的東西就是我的老祖宗當年從吳蘭王的藏寶地宮中拿走的東西嗎?它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原來招來厄運的竟然是它。可悲的是,它當年應該被我的老祖宗當做寶貝傳給了我的高外祖母,然後就這樣一代代地傳了下來,同時也招來了一代代連綿不絕的厄運。
  夜幕漸漸降臨,我終於把它掛回了脖子上去。
  這是件兇器,但是從今往後,它卻也是唯一能解我厄運的寶物了。
  這個時刻,我忽然又非常想念楊宇。他現在在做什麼?
  我猶豫了下,終於忍不住,撥了他的號碼,很快就接通了,只是聽到的卻是一聲帶了些嬌媚的懶洋洋的聲音:“喂,誰啊……”
  我一僵,原來如此。
  可這不正是我原先就預備好了的嗎?
  “遙遙,遙遙,你聽我解釋……”
  隱隱的,我聽到那頭傳來了楊宇熟悉的聲音,彷彿帶了些焦灼。
  我拿著手機的手有些無力地垂了下來,摁掉了電話。我確實已經准備好了,但是這樣的方式,仍叫我有些難過。
  淚卻一滴一滴地從我眼中垂了下來,越垂越多,沿著臉龐匯聚到下巴,濺落在了胸口的薄薄衣襟上,濡濕了那塊翡翠。
  心口漸漸地又熱了起來,越來越燙。我低頭,一道奇異的綠光突然從眼前掠過,心口一陣針紮般地劇痛,我甚至來不及張口呼救,人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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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0:27
  第二章

  我的手綁在了身後,渾身濕淋淋地被丟進了一輛馬車之中,整個人還處在驚駭之中。
  心口劇痛失去意識前的一刻,我以為自己突然發了心髒病。但是再次恢復意識時,我發覺自己竟然置身在湍急的河水中,岸邊模模糊糊有人在呼叫。我拼命掙紮,努力讓自己把頭露在水面上的時候,有人下水把我撈了上來。我抬頭,驚詫地發現一個穿了長衫,梳了大背頭的年輕男子站在我面前,他的邊上是十幾個穿了短打馬褂的男人,看起來像是下手。
  那年輕男子皺眉說道:“小妹,你打扮成這樣子就以為能逃走?大哥勸你還是收了心回家吧,明天就是你和樓少白的婚禮,你再折騰也沒用!”
  奇異的綠光,失去意識,醒來在河中,稱我“小妹”的長衫男子,邊上的馬褂男人,還有,那個我曾聽過的名字,樓少白……
  馬車飛快移動的時候,我漸漸清醒了過來的腦袋終於蹦出了個念頭。我壓住狂跳的心,努力平衡著身體跪了起來,透過馬車的窗口縫隙裡往外看去。
  狹窄略顯骯髒的街面,掛著各色招牌的鋪子,黃包車、自行車和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老式汽車在路上來來往往。男人或西裝革履、或長袍馬褂、或長靠短打,甚至有人身後還拖著根辮子,女人穿著旗袍……
  樓少白,婚禮……
  我耳邊又回想著剛才那長衫男子的話。
  如果這不是夢,那麼就是那道綠光把我帶回了將近一百年前的淩陽。
  我很確定,現在的這個“我”就是原本的我,我的身上甚至還穿著原來沒有脫下的醫院袍褂。剛才那個年輕男人說我是他小妹,如果張三說的都是實情的話,我現在就是他口中提到的池家小姐?也就是說,我和那位池家小姐樣貌極其相似。那麼原來的那位小姐呢?
  我腦子亂成一團。
  我被帶回了家,池家。
  剛才一路過來,我看到路上有不少中西合璧的花園洋房。但是池家卻是一座完全的舊式大宅院,我只感覺占地很大,不知道有幾進幾出。長衫男子一直扯著我走路,彷彿怕我要逃走的樣子。最後我進了一間屋子,被強行按著跪了下去。
  “下作東西!明天就要嫁人了,竟然還和個戲子做出這樣的無恥之事,看看你穿戴成什麼樣子!我池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迎頭一聲怒吼,我還沒看清,覺得肩背一陣劇痛,一支拐杖已經重重抽打了過來。
  打我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年男子,目光威嚴,一身暗青團福長袍馬褂,戴了頂瓜皮帽,腦後一根長辮,典型的晚清裝扮。
  他下手很重,我躲避不及,被打得俯了下身,咬緊了牙。
  耳邊又是一陣風,拐杖還要再落下來時,邊上突然出來一個婦人,硬生生用手接住了拐杖,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老爺,都怪我不好,沒看好小姐。老爺要打就打我吧。小姐明天就出嫁了,打壞了只怕姑爺要起疑心。”
  我微微側頭,看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老媽子裝扮,面目慈善。
  “爹,福媽說的是。我會跟小妹好好再說的,爹別氣壞了身子。”
  那年輕男子也開腔幫著說道。
  大約被點醒,那老男人,也就是我現在的父親終於收回了拐杖,陰沉著臉問道:“孝林,她和戲子出逃的事,有沒有傳出去?”
  “爹放一百個心。我帶人追上時,小妹跳進了河裡被撈上來,那裡是城外,邊上並沒什麼人。那戲子雖然逃跑了,只諒他也不敢出去胡說。我已下了嚴令,絕不會漏出去一個字,更不會傳到樓少白耳朵裡。”
  被稱作孝林的我的哥哥急忙應道。
  我的父親臉色這才稍稍回暖了些,看著我說道:“你給我回房好好待著,出嫁前一步也不許離開。再弄什麼花樣,我就打死你!”
  邊上的福媽彷彿鬆了口氣,急忙扶著我起來。我低著頭,一語不發地跟著她往裡去了。
  我大約是被帶到了原來那位池小姐的閨房裡。福媽急急忙忙叫了丫頭送水給我洗澡,等我出來時,甚至不顧我的推卻,硬要給我後背上藥膏,抹了藥膏,又幫我挑了衣服穿起來。
  “老爺下手真狠,後背都紅了……,小姐,老爺知道姑爺是新派人物,這才給你做了這麼多的新式旗袍,想著你能討姑爺歡心。福媽知道,老爺和那個姑爺都是心狠手辣的人,可誰叫你是女人呢。小姐你就聽句福媽的,千萬不要再和那個戲子來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眼睛一閉,一輩子也就這麼安安耽耽過去了……”
  福媽絮絮叨叨地念著。
  “少爺。”
  門口傳來丫頭的聲音。我知道是我的哥哥池孝林來了,應該是來勸說我的。
  池孝林進來,福媽有些緊張地低聲叮囑我要聽話,這才急忙出去了。
  “怎麼樣,剛才爹沒傷到你吧?”
  池孝林清瘦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表示對我的關心。
  “沒。”
  我剪短應了一句。
  池孝林彷彿對我的反應有些驚訝,盯著我看了片刻,終於歎了口氣,慢慢說道:“小妹,哥知道你怪我把你抓回來了。但你想想,咱家從前在淩陽是什麼門第?如今天下大變,這才成了樓少白那種人的天下。你嫁過去,只要從他那裡套出另一半地圖的下落,你就是咱家的最大功臣。等日後找到地宮寶藏,你愛和誰一起就和一起,爹也絕不會阻攔……”
  他的聲音極其柔和,充滿了蠱惑。
  聯想到之前張三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這池家人打的算盤了。那個樓少白,他會娶池家的小姐,只怕目的也不僅僅是娶妻那麼簡單吧?
  張三說,解降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老祖宗通地七取走的東西放回原位。那東西,十之八九就是現在戴在我脖子上的那塊翡翠。
  母親說盼望我能等到改變命運的那個契機。那東西帶我回了這個年代,難道這就是能讓我逃離厄運的契機?
  我必須要找到通地七,讓他把這塊翡翠放回去。或者……,我自己進入地宮,親手把東西放回去……此外我別無選擇。
  “小妹,小妹……”
  池孝林見我低頭不語,試探著叫我。
  “哥,我答應,有消息打聽到,我就會告訴你。”
  我抬起頭,看著他應道。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的婚禮極其奢華,據說成了整個淩陽城當天最轟動的新聞。鐵血少帥樓少白迎娶當地望族池家小姐池景秋,這成了第二天各大報紙的頭條頭版新聞。
  婚禮也是中西合璧的。我穿了繁復的傳統新娘吉服,蓋著蓋頭,新郎樓少白卻好像一身戎裝,因為拜堂的時候,透過紅色蓋頭的金色瓔須,我看到了一雙錚亮的黑色馬靴。
  福媽跟著我陪嫁了過來。在新房裡叮囑了我一番,這才退了出去。
  我獨自坐在床邊許久,感覺有些氣悶,扯下了蓋頭。
  紅燭高燒,房間裡垂著深紅的窗帷,暗香浮動,四面擺滿了各種華麗的紫檀木傢俱,看得出來,池老爺為了嫁女兒,嫁妝極是厚重。
  對於這個新婚之夜和即將過來的丈夫,我心中莫名有些恐懼,忍不住到了窗前拉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去。外面是個庭院,遠處一道青粉花牆,鮮紅的燈籠映照之下,照出庭院朦朦朧朧的影子。
  我所在的這個地方,彷彿是一幢西式小洋樓裡的房間。
  我拉回了窗簾,慢慢遊走在這間新房裡,到了架立櫃前的時候,我停住了腳步。
  櫃子上放了一張鑲嵌在鏡框中的半身新婚照。
  照片的女子穿了這個年代非常時髦的蕾絲邊婚紗,頭上也覆了洋氣的帽子。一瞬間我有了自己飛進這張照片的感覺。她的臉容,就是我的樣子,只是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彷彿帶了些僵硬,甚至是恐懼。她邊上的那個男人,二十五六的年紀,朗星般的眉目,穿了西式禮服,戴領結,非常英俊的一個男人。他也在笑,只是這笑卻讓人無法感覺到半分溫暖之意。燭火映照之下,照片上這個男人的眼神甚至帶了些陰冷,彷彿直直看進了我的心裡去。
  我起了絲非常詭異的感覺,無法挪開視線。正發怔著,突然聽見門外走廊上起了沉重而從容的腳步聲。那是馬靴踩在地板上踏出的聲音。
  他來了。
  我的心又是一陣狂跳,極力穩住情緒,回過了頭。
  門竟然是“砰”一聲被踢開的,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筆挺的呢服領章上佩金色將領星徽,前胸綴綬帶,大簷帽下一雙眼如寒星般直視著我,站在那裡,身姿英挺如劍。
  樓少白,池景秋的新婚丈夫。
  我猶豫了下,慢慢轉過身來,深吸口氣,朝他擠出了一絲笑意。
  不為姓池的那家人,為了我自己,我也必須討好他,至少不能讓他厭煩我。想找到我的老祖宗通地七,或者知道地宮在哪裡,我只能從他身上下手。這一點,我和池家人的目的是一樣的。
  讓我有些驚訝的是,他對我的笑非但視而不見,眉頭反而微微一皺,彷彿帶了些厭惡。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伸手朝邊上一抓,一個青衫男人已經被他推了進來。大約是手勁過大,那男人摔倒在地,滾了好幾圈,撞翻了一張梨花木圓凳,這才停下來。
  “景秋!”
  倒在樓板上的男人眉目如畫,唇紅齒白,抬頭看見我,顫聲叫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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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0:42
 第三章

  從昨天被當做池家小姐抓回去到今天出嫁的這一天一夜時間裡,我對自己接下來的這個洞房夜做過各種各樣的假設和准備。善良的福媽曾追問過我是否失身於那個戲子,見我應得含含糊糊,臉色大變,出門上花轎前,甚至偷偷塞給我一團棉花和一泡雞血,叮囑我洞房時一定要用,否則只怕難逃我的新婚丈夫的雷霆之怒。
  池小姐到底是不是處子之身我不清楚,但我和楊宇交往兩年,傾心相愛,如果不是一年前我母親的病發,我們早已結婚了。這一年來我無心於情事,他也體諒我,這才幾乎沒有一起過,或許這也是他最後背叛我的一個原因吧。
  但是現在,為了我的謀劃,我不能激怒我的“丈夫”。如果實在躲避不過,我甚至已經決定就用福媽叮囑我的這招蒙混過關,希望不被他察覺。
  千思萬慮,我的新婚丈夫竟然會把一個男人丟到我的面前,這是我之前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我呆呆望著這個男人,根本沒意識到他口中叫的“景秋”就是我現在的名字,直到耳際聽到皮靴踩過樓板發出的腳步聲,這才猛地驚覺了過來。
  這個極其漂亮的男人,就是那個昨天帶了我私奔的戲子!盡管到現在,我對他的瞭解只限於他的藝名“玉堂春”。
  樓少白跨過仍倒在地板上的那男人,停在了他和我的中間,目光陰沉地望向了我,高傲的鼻樑之下,略薄的唇緊緊地抿了起來,在唇際擰出一道略顯猙獰的弧線。
  “池景秋,池老頭費勁心機把你嫁給我,就是准備讓我戴綠帽的嗎?”
  他開口說話,嗓音醇厚,卻帶了絲說不出的薄涼。
  如果我不是這個名叫池景秋的女人,我大概會為這個彷彿從民國電視劇裡走出來的英俊男人心跳數下。但是現在,我只感到緊張。
  他說話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了他話中的陰冷和嘲諷,還有一絲隱忍的憤怒。
  男人都是這樣的吧。即使他根本不愛這個池家的小姐,他也絕不能容忍一個即將要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與別的男人有染。
  我微微垂下眼睛,盯著他腳上那雙幾乎反射了燭火的黑色馬靴,腦子裡飛快轉著念頭,想著該怎樣渡過這難堪的一幕。
  “今天就要嫁人,昨天居然還和男人私奔。池家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嗎?可笑池老頭,還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明天我要是把這個男人和你一道拎到他面前,你說,你那個爹會是什麼表情?”
  他還在繼續挖苦我,我的後背已經略微有了汗意。
  事情發展得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本來只想盡量小心地繼續扮演池景秋的角色,努力取得他的信任,然後經由他找到通地七或者地宮的線索。卻沒想到第一個照面,兩個人就是這樣水火不容的局面。
  “這個新婚夜,我這個新郎是不是該讓出位置,讓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共效於飛,嗯?”
  他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地上的玉堂春突然慘叫了起來,撕心裂肺般地。
  他的左手已經被一隻馬靴踩住,慢慢地不停碾壓,我甚至聽到了骨頭碎裂時發出的輕微卡卡聲音。
  我心驚肉跳,一陣不忍。這個人,太過陰狠了。
  大約是我眼中流露出的不忍之色被他察覺,他的臉色變得更陰沉了。我一驚,急忙想收住,卻已經晚了,輕微的卡嗒一聲,他手中竟已經多了只烏黑的手槍,槍口對准了地上的男人。
  “樓少白,你要幹什麼?”
  我大驚失色,脫口而出。
  “你說呢,我親愛的夫人?”
  他陰仄仄地看著我,目光閃爍不定。
  他要殺了這個給他帶來恥辱的男人。
  “少帥,少帥,求你放了我吧。我和她真的沒什麼!她從前經常來看我的戲,我們就這樣認識了,但我真沒和她睡過覺,我不敢,怕出事了她爹和她哥哥會找我麻煩!我只是個唱戲的,想混口飯吃而已。前幾天她突然來找我,叫我帶她私奔去,又說自己存了很多金銀私房錢,我一時貪心就答應了,但我只是想帶她出城後找個機會偷了她的金銀就跑路,根本就沒想過真和她過一輩子。她這樣的人,我哪裡要得起。我都說了,求少帥饒了我吧,你要是不相信,你和她睡一覺就知道了,我真的沒撒謊!”
  地上的男人眼中滿是恐懼,嘶聲力竭地叫了起來,大概是太害怕了,最後竟然說出了這樣粗俗的話。
  樓少白臉色稍稍轉霽。
  “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盯著我,一字一字地問我。
  我的目光從玉堂春疼得煞白,不停滴汗的臉轉到這張英挺卻充滿煞氣的臉上,剛才的所有情緒都消失了,現在我只想笑,為這個辜負了池家小姐的玉堂春和這個計較於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戴綠帽的樓少白。
  “你愛信不信,隨便你。打死他也沒關系。只是不要在在這裡動手。我累了,想卸妝睡覺。你把他拎出去吧!”
  我淡淡說了一句,已是朝著門外叫福媽過來。
  福媽抖抖索索地進來,看了一眼還在地上捧著手低聲呻吟的玉堂春,臉色發白。
  “福媽,我要卸妝,你幫我。”
  福媽看了眼臉色鐵青的樓少白,朝我擠了個眼色,見我不為所動,終於應了一聲,慢慢地退了出去。
  樓少白看我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大踏步朝外而去,馬靴踩得樓板再次咯吱咯吱作響,很快就消聲了。兩個衛兵進來,朝我行了個禮,拖著腿軟得已經無法站立的玉堂春出去了。
  我的新婚洞房終於又恢復了寧靜,剛才發生的一幕,就彷彿是一場夢。
  “小姐,你不該這樣和姑爺對著說話,他脾氣不好……”
  我卸妝洗臉的時候,福媽又絮絮叨叨。
  我笑了下,點了下頭:“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福媽看我一眼,歎了口氣。
  到這裡兩天,我隱約也知道了,只有這個福媽對我,不,應該說,對池景秋是最好的。其他人,不管是她的父親,哥哥,還是丈夫,都不過是存了利用之心。
  妝很嚴,等我完全收拾妥當,換了身淺紅的舊式斜襟盤鈕綢衫時,樓下大廳裡的自鳴鍾敲打了十一下,樓梯上又響起了馬靴落地的聲音。
  “姑爺回來了。小姐,千萬不要忘記福媽的話!”
  福媽幫我捋了下鬢發,這才指揮傭人把東西都送走,自己也急匆匆地出去了,我聽見她討好地叫了聲“姑爺”,而樓少白並沒有搭理,一下就已經進了房間,順腳帶上了門。
  我的心一下又怦怦跳了起來,有些僵硬地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子中他朝我走來的身影,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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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樓少白到了我身後,站定,我和他的目光在梳妝臺上的描金鴛鴦臥蓮鏡中相遇。
  這個房間裡已經有了電燈,但是大概因為是新婚夜,所以沒有開,仍是紅燭高照。燭台的光正從一側照來,映得他臉部線條猶如刀鏤,一張臉半明半暗,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收回目光,剛站起半個身子,肩部一沉,已經被他按了回去。
  他的手沒有收回,仍那樣鉗住我的肩,只是俯下身子,湊到了我的耳畔,看著鏡中的我,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你就一點也不關心那個昨天還帶著你私奔的男人現在怎麼樣了?”
  他說話的時候,一陣溫熱的氣息噴薄在了我的耳邊,我有點不習慣,微微地側了下頭。
  這一次,他眼睛裡的那種譏誚,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如果讓你放他走,你會聽我的?”
  我望著鏡中的他的眼,慢慢說道。
  他好看的眉皺了下,目光一下又轉成了寒涼。
  我扭頭,對上了他的眼。
  “聽了他剛才的那番話,池家的小姐就算往日再迷戀,現在也知道這張粉墨白臉之後的真正面目了。所以你別誤會,我對他不是舊情難斷。你要對付他,就像踩死一隻螞蟻。我卻不想因為這樣不值的人背上一條人命。”
  相對得這麼近,他濃密而稍稍帶了些捲曲的烏黑睫毛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楚,燈影中,在他的眼瞼上投下了一道冥蒙的暗影。
  “當然,你要是覺得他死了才舒服,那就隨你。”
  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剛剛崩起來的臉漸漸放鬆了下來,聳了下肩,終於松開了我的肩膀,站直了身體,把頭上的帽子摘下,隨意丟在了梳妝臺上。
  他剛才的手勁有些大。而昨天池老爺下手很重,經過一夜,被杖擊的一側肩背還沒痊癒,現在更覺抽痛,雖然極力忍住了,但顯然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目光一下就定在了我的右側肩上。
  “怎麼了?”
  “沒什麼。”
  他的目光像鷹隼般銳利,我還是不大習慣和他對視,簡短應了聲,低頭朝床邊走去。經過他身側的時候,卻被攔住了去路,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一隻手已經開始解我衣襟上的盤鈕,動作極其嫻熟。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領口,等抬眼對上他彷彿含了絲譏誚的眼,這才意識到我和他的關系。這裡是洞房。而我是他的新娘。
  我勉強笑了下,慢慢松開手,任由他解開了我的衣襟。
  他扯下我的一側衣領,手法並不溫柔,不止露出半邊肩膀,胸部也露出小半。我脖頸上貼身而佩的那塊翡翠正懸在胸口的溝壑之上,碧白相映,有些扎眼。
  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將我推著轉了過來背向著他。
  我知道昨天被杖擊過的地方紅腫還沒消退盡。福媽大概是怕惹他不高興,今天並沒給我上藥。
  “怎麼搞的?”
  他問我,聲音平板,聽不出絲毫情緒。
  “池老爺打的。”
  我猶豫了下,低聲說道。
  一陣沉默,我甚至能聽到房間裡紅燭燃燒時發出的輕微辟啪響聲。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這樣半袒著身子讓一個完全的陌生的男人在背後盯著,總不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情。我微微動了下身體,正要扯回衣襟,身後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笑聲。
  那笑聲十分輕快,越來越大。
  我有些惱怒地回頭,見他果然正笑得前仰後合,彷彿遇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池老頭,總算是做了件該做的事。這是給你的一個教訓,好讓你知道往後該怎麼好好當女人!”
  他終於不再笑了,臉色漸漸凝重,神情透出了一絲驕矜之意。
  何其自傲的一個男人!
  我盯了他一眼,終於還是扭頭不開聲。
  和他作對不是我的目標。忍,才是我現在最需要的。
  我剛要朝前走去,突然身子一輕,他已經將我橫抱了起來。我猝不及防,腳上的一隻正紅軟緞面繡花拖鞋一下飛了出去,露出一隻光足。
  “咦,你不裹腳?”
  他彷彿有些驚訝。
  我心裡微微一緊,默不作聲。
  昨天到了池家小姐的閨房,我就發現了件奇怪的事情。池小姐有兩種尺碼的鞋子,繡花鞋很小,而摩登的皮鞋卻是正常尺寸,拿掉鞋頭裡面塞著的軟布,正合我的腳。想起福媽說過的池老爺為了讓女兒迎合樓少白的口味,特意給做了新式旗袍,這才頓悟。按照池家的做派,池小姐從小肯定是裹腳的。只是現在為了攀這門親,所以放腳,不止放腳,還讓池小姐裝大腳女人穿皮鞋。
  知道了這點,我怕福媽看出破綻懷疑我,所以這兩天很小心,腳一直不讓她看到。
  “那天拍照,看你走路的醜樣,我還以為你是裝的。這倒奇怪了,池家出來的女人,竟然也有天足。”
  他抱著我,把我放在鋪了大紅錦緞的喜床上,隨口說道。
  “我只是穿不慣皮鞋而已。池老爺是舊清大官,向旗人看齊,又有什麼奇怪!”
  實在看不慣他的跋扈,我應了一句。只是對於池景秋的父親,我始終叫不出爹。反正他也張口閉口池老頭的,我的池老爺聽起來至少好多了。
  他看我一眼,不再做聲,開始解自己的衣領,一陣窸窸窣窣聲中,上身很快就只剩一件解開鈕釦的白色襯衫了,露出胸腹部賁張有力的小麥色肌膚,看起來相當養眼。
  但是現在我卻沒半點欣賞的心情,想起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渾身就一陣汗毛直豎。不止是因為要和一個陌生男人肌膚相親,更重要的是,這個樓少白看起來對男女之事很熟稔,萬一我照福媽的主意弄的那法子被他識破,那時該怎麼辦?
  雖然只處了半個晚上,但面前這個年輕男人無疑是暴戾、自我的,被他發現我不是完璧之身的話,一旦翻臉,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我又該如何靠自己去找到通地七和那個地宮?我現在只希望能蒙混過去,和他保持一個良好的關系。
  身上驟然一重,他已經壓了下來。
  心怦怦直跳,我猛地睜開眼,正對上了一雙如黑瞿石般的眼睛。
  他看我片刻,忽然朝我一笑。額發有幾綹垂了下來,覆在他的前額。這個樣子,一瞬間竟彷彿帶了些孩子氣。
  他伸手撫觸了下我的臉頰,我注意到他的手修長,指節突兀,彷彿充滿了力量。這雙手很快開始剝我的衣服,我僵硬地隨他動作,直到半個身體露在了他的面前。
  燭火雖然不亮,但他眼中慢慢加深的陰翳表示出了他對我的興趣。他的一隻手覆在了我的一邊胸口之上,帶了些惡意地抓握住,揉捏起來。
  我可以接受男女之事,對於這,我看做是代價,為了改變自己命運必須付出的代價。但這並不表示我也可以容忍他的這種故意的惡意對待。
  他顯然對池景秋的父親極是厭惡,甚至懷有某種我所不知的仇恨,這從他每次提起池老頭三個字時的表情中很容易地就能看出來。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娶了池小姐,很明顯,他現在就是在把自己對池老爺的恨發洩到我的身上。
  我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他顯得有些驚訝,揚眉看我。
  我慢慢說道:“樓少白,你恨池老爺,那是你的事,但我不是他,請你不要把男人間的仇恨帶到我的身上。”
  他盯我片刻,突然趴了下來,完全地壓住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有些大。
  “我和你爹的事,有一天我自然會清算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他說話的時候,眉頭擰了起來,目光透著絲陰涼。
  是百年的代溝吧,我和這個人無法溝通。他完全不像我從前所熟悉的男友楊宇,楊宇是溫柔的,善解人意的。但是這個樓少白……
  我有些苦惱地暗歎了口氣,閉上了眼,打算再也不說一句話了。
  他彷彿對我的反應有些不滿,松開了我的下巴,微微起身,猛地將我抱高了些,然後報復似地低頭一口咬住我的胸口。
  奇痛無比,又其癢無比。
  我低呼了一聲,心裡開始咬牙切齒。
  正在這時,房間裡的那架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夜半聽到這樣老式的鈴聲,我嚇了一跳。
  樓少白趴在我身上沒動,直到電話響了七八聲,這才雙手撐起身體,下床去接電話,餵了一聲,聽起來彷彿有些不耐煩。但是很快,他就放低了聲音,看我一眼,然後微微側過了身體。
  夜太寂靜,電話那頭的聲音隱隱傳到了我的耳邊。雖然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但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樓少白很快就叮一聲掛了電話,到了床邊撿起剛才脫下的衣服開始穿回去。
  我一語不發地看著他。
  他穿好了衣服和馬靴,似乎在等我開口,見我始終沒說什麼,看我一眼,開門自顧出去了。
  我豎著耳朵,聽著他沉重而矯健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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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新婚之夜,半夜三更,女人打來電話把他叫走。
  我對這個電話毫無不滿,相反,極其感激。至少它讓我暫時逃過了一個接下來就我而言絕對不會愉快的新婚之夜。至於那女人是什麼來頭,與樓少白什麼關系,我真的完全不介意。我隱隱有種感覺,樓少白這一夜應該不會回來了。
  我把剛才被他剝去的衣衫穿了回去,整理了下,然後扯了條紅得有些刺目的喜被,正要蓋了起來躺下,門口傳來了福媽的聲音:“小姐,睡了嗎?”
  池景秋的這個奶娘,是我到這裡後唯一覺得貼心的人。急忙應了一聲,轉頭見門被推開,福媽已經進來了,手上拿了什麼東西。
  “小姐,姑爺剛才吩咐我過來給你上藥。”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樓少白竟會做這種事,哦了下,用被子遮住我的腳,背朝福媽坐了過去。
  福媽挽起了我散在身後的長發,褪下了我一邊衣衫,小心地幫我塗抹著藥膏,又用掌心揉擦,好讓藥力吸收。一邊擦,一邊歎了口氣:“小姐,你是不是又惹姑爺生氣了?哪有洞房夜丟下新娘子自己跑出去的道理?”
  “沒有。是他接了個電話,有緊急公務,這才出門的。福媽你想,要是我惹惱了他,他怎麼還會叫你給我擦藥?”
  福媽這才有些放心,只是對樓少白在新婚夜丟下我自己出去仍是有些不滿,念了幾句,看我躺了下去,親自給我蓋了被子,又放下了鎏金半月鉤上的帳子,這才出去了。
  我仰躺著,望著大紅喜帳頂用金絲彩線繡出的華麗翟紋,兩天來一直緊緊繃著的神經這才有些放鬆了下來,一陣困意襲來,慢慢睡了過去。
  樓少白果然一夜未回。
  第二天,按照本地的習俗,樓少白要陪著我回娘家的。福媽十分積極,一大早地就催我起身梳妝打扮,拿了件大紅嵌大朵金絲牡丹的旗袍,說穿了圖個吉利喜慶。我差點沒被耀花眼,好說歹說,最後總算換成件胭脂紅的軟緞旗袍,只在領口和下擺勾繡出纏枝蓮的紋樣,又盤了頭,插了只紅珊瑚簪子,化了淡淡的妝面。因為還是仲春,裹了條時下最時髦的鏤花羊毛披肩,對著鏡子照下,自己也覺得還可以。
  我收拾好了,福媽就開始等樓少白回來,到大門口不知道張望了多少回。看得出來,她有些擔心這個新姑爺連這面子也不給我。我倒不大擔心,樓少白真不回來最好,反正我也不想回那個池家再次面對我那個父親和哥哥的嘴臉。只是我篤定他應該不會這麼做,要是新婚第二天就和老丈人翻臉,他又何必多事娶了池景秋這個他根本就不喜歡的女人?
  我猜得沒錯,十點左右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福媽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叫我趕緊下去。我下樓到了大廳的門口,看見樓少白正從外面大步進來。
  他昨夜出去時還是軍裝,現在回來卻換了身行頭。頭發向後梳去,一絲不苟,漿得筆挺的雪白襯衫,外罩裁剪合身的灰色條紋馬甲背心,手臂上隨意搭著西裝外套,胸前露出半截懷表的金色鏈子,腳下的皮鞋仍是烏黑錚亮,此刻正邁著矯健的步伐朝我走來。
  一瞬間,我恍惚以為自己彷彿看到了復古時裝秀上的T台男模。
  我還在看著,樓少白已經到了我的面前,隨手就把原本搭在他臂上的外套朝我拋了過來。我一時沒反應,外套撞到了我的身上,順著旗袍下滑,落到了我的腳下。
  他好像有些意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我一下,鴉黑的眉頭是微微皺著的。
  我這才明白過來。雖然有點不情願,只是一想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對我還有極大的利用價值,終於還是彎下腰,揀起了他的外套,抖了下。
  “到車上等我,等下去你家。”
  他簡短地說了一聲,就沒再理我,自己蹬蹬蹬上樓去了。
  我朝他背影腹誹了下,把外套遞給福媽,自己朝外去了。
  門口停了輛嶄新的黑色德國倫士汽車,光可鑒人。年輕的警衛見我走來,朝我敬了個禮,打開後車門,我坐了進去,沒一會,就看見樓少白也出來了。他並沒用司機,自己坐到了駕駛位上。
  汽車平穩地駛著,我看向了玻璃窗外。
  一百年前的淩陽,我找不到半分熟悉的往日景象。大街上,衣衫襤褸的孩子或背著香煙架子朝人兜售,或拎著板凳擦皮鞋,報童滿街跑動,挑著簡陋擔子吆喝的小販,各色打扮的路人在來來往往。我彷彿墜入了一幅活動著的老舊褪色的世情風俗畫。而遠處幾座花園洋房的鑄鐵黑色鐵柵欄外,探出牆的鳶尾花和鈴鐺果卻生得正漫,奼紫嫣紅一片,望去如在夢裡的雲端。
  我微微歎了口氣,收回了目光朝前望去,這才發覺樓少白正透過前視鏡在看著我。為了應景,我知道自己應該朝他笑一下,最好是帶了嬌羞的那種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實在笑不出來,當沒看見。
  他大概覺得有些無趣,雖然看不見他正臉,但我仍能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快。
  我一下又有些後悔了。不就是笑一下嗎,又不會少塊肉,何必多事惹他不快?
  路上人漸漸少了,車速一下加快。我正有些患得患失,車子突然猛地向右一拐打了個旋,我猝不及防,半個身子被甩著撞到了前排椅背上,極其狼狽。
  “樓少白,你幹什麼?”
  我坐直了身子,定了下心神,有些惱火地責問。
  “躥出條狗,我不忍心碾死它。”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回頭看了下,見確實有條大黃狗正悠閒地在路中間蕩著,無奈回頭,卻正看見他在鏡中朝我呲牙一笑。
  他現在心情好像不錯。
  我悻悻作罷,往邊上挪了下身子,確保前視鏡中再也不會與他目光相遇,心中冷笑了下。
  昨夜那個呼喚走他的女人想必叫他十分快活,應該是老相好了,否則不會連衣物都存那裡。
  池家很快就到了,門開著,遠遠就看見有人在門口張望,看打扮是門房。看見汽車過來,那人飛快地朝裡跑了進去,很快,我就看見我的哥哥池孝林出現了。
  樓少白停了車下去,我正要自己下車,他竟然已經過來幫我打開車門,彷彿一個紳士般地扶我下車,臉上掛著笑容。
  我心裡再次冷笑了下。
  這個人,裝的本事倒真不錯。
  他既然願意給池家人面子,我自然沒理由不配合。於是我把手伸進他的臂膀,挽住他隨了他的腳步朝大門走去。不知情的人若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我和他是對璧人。
  池孝林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他兩人寒暄了幾句,引了我們進去。
  池老爺戴了頂紫緞瓜皮小帽,拄著前天打過我的龍頭拐杖站在二門前迎接,看見樓少白過來,笑道:“女婿來啦?人來就好,一大早地叫人送這麼多禮過來做什麼,太見外了。”
  樓少白哈哈了起來:“景秋這樣賢良貞德的女子,如今實在少見。岳丈把掌上明珠許配了樓某,樓某萬分感激。區區薄禮,只怕岳丈看不上眼。”
  他說“賢良貞德”的時候,語氣有些加重,我注意到池老爺和邊上的池孝林臉色微微一變,只是很快就消隱了去,打著哈哈轉身在前領路。
  這幾個人,明明各自心懷叵測,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表面卻這樣一團和氣。我不想看他們演戲,等入了廳堂,就找了個藉口回了池小姐從前的閨房。池母彷彿已經過世,池小姐的嫂子過來陪我說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我正有些無聊,見池孝林過來,說樓少白要走了。
  我鬆了口氣,急忙出去。池孝林走在我身側,看起來有些高興,壓低了聲說道:“小妹,看來你和樓少白處得不錯。別忘了大哥的話,盡量從他嘴裡探消息,還要盯牢他,有什麼異常舉動的話,立刻報給我。等事成了,爹和大哥絕不會虧待了你。”
  我嗯了一聲。
  被送出池家大門,再次坐上了車。樓少白把車鑰匙插進鎖孔,突然停了下來,冒出一句:“你就不問下我昨晚去哪裡了?”
  我抬眼看去,見他回頭正看著我,眉眼裡帶了絲調侃之意。
  “應該是個女人吧,電話裡模模糊糊聽到了聲音。”
  我隨口說道。
  我的回答大概讓他有些驚訝,他英挺的眉頭微微挑起。
  我朝他真誠地笑了下:“你剛才不是在池老爺面前贊我賢良貞德嗎?貞德我不敢當,賢良自問還能做到。你也算有頭有臉的人,不管她是姐姐還是妹妹,既然跟了你,這樣落在外面總不成樣子。你把她接回來吧,我也好有個伴。”
  我這麼說,確實是出於真心。清朝雖然早已經覆滅了,現在是民國乙丑年(1925年),但有錢有勢的男人納妾仍是天經地義。反正這個樓家對我而言不過是暫居之所,小洋樓裡多個妖嬈的女人占去他的夜晚,也省了我愁著怎麼去應付他。
  樓少白沒說話,盯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抿緊,車裡的氣氛一下凝重了起來。
  他突然回頭,扭動鑰匙一踩油門,車子轟地滑了出去,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開了段路,我發覺不對,這不是回去的路。
  “現在要去哪?”
  車子駛上了條寬闊的大路,兩邊種滿了法國梧桐,我忍不住,終於開口問道。
  “不關你的事。”
  他簡短應了聲,這回連眼風都沒掃向我。
  我討了個沒趣,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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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車子開出梧桐道,又沿著民居繞了幾圈,終於停了下來,我從車窗裡望出去,看見一座教堂。
  在我那個時代的淩陽城北,有一座名為天水堂的教堂。據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文革時被摧毀,後來又重新修建起來。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水堂的前身。伸出頭去望了下,教堂尖頂之上的紅色十字架下,果然是天水堂三個字。雖然建築不大,遠比不上百年後的那個天水堂,但是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驀然發現這麼一個可以讓我找到幾分往日舊影的地方,我還是十分激動。
  樓少白下了車,往教堂大門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回到了我的身邊,在外敲了下玻璃。
  我搖下車窗。
  “我進去有事,你坐這裡等我,不要亂跑。”
  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凝重,簡潔地吩咐,不,應該說是命令我一聲後,一隻手插進褲兜裡,朝著大門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堂的雙扇門之後,我在車上坐了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下車,站在教堂的門口,抬頭仰視著拱形的尖頂。
  從前的大學年代,幾乎每年的聖誕節,我都會和很多同學一起來到這裡,擠在人群中聽教堂裡臺上唱詩班和著鍾聲發出的天籟般的歌聲。那時的每一張年輕臉龐上,看到的都是發自心底的歡笑和肆無忌憚的年少輕狂。
  教堂的圍牆上爬滿了青蘿荔薜,中間點綴了或白或黃的小花。一陣風過,籐葉沙沙作響。我沿著圍牆慢慢地走動,努力想尋出舊日的模樣。繞到教堂的後門的時候,我聽到了一陣說話聲,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約翰神父,你手拿十架,身穿聖衣,只是背後在做什麼勾當,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是什麼人,你想必也知道,再裝的話,用不了明天,你就會因為走私文物的罪名被抓起來,到時候,可就沒這麼舒服了……”
  是樓少白的聲音。但是叫我驚訝的是,他說的居然是英文。
  樓少白言行舉止在這個年代算是立於潮頭,包括他偶爾聳肩的動作。我以為他只是為了時髦,特意效仿為之,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說這麼流利的英語。
  我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輕手輕腳地朝著聲音方向潛了過去,躲在一道矮牆後,稍稍探出了頭去。
  教堂的後門開了半扇,從我的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見樓少白的側影,他的對面是個穿了黑色袍服的男人,年約四十多歲,臉孔削瘦,金發碧眼,看起來像是英國人。
  約翰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起來,眼睛骨碌碌亂轉,勉強笑道:“樓先生,我知道你的厲害,但是我真的是被上帝派來引領迷途羔羊的神的使者。你說的那些,我全不知道,更不認識什麼通地七……”
  剛才我只是有些驚訝,現在聽到通地七這三個音節,我才真正大吃一驚,心一下怦怦跳了起來。
  當初那個張三說樓少白是在我的祖先通地七的帶領下進入地宮的,我原本以為他和通地七現在應該認識了。現在看來,彷彿他也還在尋找通地七,而這個名叫約翰的神父就是其中的關鍵。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樓少白呵呵笑了起來,手插進腰間,等伸出手來,手上已是多了把槍,烏洞洞的槍口抵在了約翰的眉心。
  “你不認識通地七,那對我就毫無用處。現在你就會因為你偷盜文物出境的罪行而受到應有的懲罰。希望你到了天堂再好好想想,到底認不認識這個人,想到了再來告訴我……”
  他的語氣很是輕松,彷彿在和老友開玩笑,整個人卻散發出了一絲陰涼之意,連我都有些毛骨悚然。
  我睜大了眼,看著他的大拇指慢慢撳下保險栓……
  汗水從約翰的額頭滾了下來。
  “好吧,樓先生,我承認我剛才撒謊了。”
  他急忙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槍口,攤開了雙手:“我是和通地七做過幾次生意,但他很狡猾,來去無蹤,我並不知道他住哪裡。”
  “我知道你們近期會有一筆交易,什麼日子?”
  樓少白收起了槍,慢慢問道。
  “見鬼了!連這你都知道!”約翰詛咒了一句,無奈說道,“我們約好,這個月的十五,還有五天。”
  “好,到時候你只要給我穩住他就行。我會親自過來,會會這個通地七。你要是敢給我玩花樣……”
  “樓先生放心,我還想在這裡繼續混下去,我不會和你作對的。”
  約翰急忙說道。
  樓少白嗯了一聲。
  他們看起來差不多要說完了,我怕被樓少白發現,正想悄悄退回去,突然看見樓少白轉過了身,面朝我的方向,冷冷說道:“聽夠了嗎?聽夠了就出來,該回去了。”
  我一驚,幾秒鍾的失神之後,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對我說話。
  我自認並沒發出響聲,他怎麼會發現我在這裡的?一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被太陽照著,在地上拖了一道長長的斜影,大半個影子露在牆外,這才明白了過來,後悔不迭,暗罵自己愚蠢。
  我強壓住心頭的不安,慢慢地從牆後挪了出來,朝他勉強笑了下:“我不是故意的……,剛才只是想走走,無意到了這裡……,你們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
  他哼了一聲:“我諒你也聽不懂。”
  我明白了。他其實早就發現我藏在牆後了,只是認為我根本不可能聽懂他們的話,所以這才當沒看見,只在最後戳穿我。他要是知道我其實完全聽懂了……
  我微微抖了下,避開了他的眼睛。
  “啊——,這位美麗的小姐是……”
  從槍口下回過了神兒的約翰看見我,眼裡放光,操著生硬的中文往前走了一步,被樓少白攔住了。
  “糾正下,是夫人,不是小姐。一個幹著文物走私,看見女人又腿軟的牧師,我不收拾你,總有一天你也會死在女人的裙下。”
  他用英語譏笑了下約翰,走了出來。
  約翰臉色有點發紅,愣了片刻,突然抱頭大叫起來:“我的天!我知道了!鍾小姐!一定是鍾小姐出賣了我!我只在她面前提過通地七!”
  樓少白彷彿沒聽見,徑直朝前而去,走了七八步,見我還愣著沒跟上來,停下了腳步,回頭冷冷看著我。
  我回過了神,拉了下肩上的羊毛披肩,急忙低頭跟了上去。
  往回開的路上,樓少白一直沉默,我更是心思重重。我本來以為要很久,我才能可能有通地七的消息,沒想到這麼快就無意竊聽到了他的下落。
  找到他之後,怎樣讓他相信我,這是另一道難題;現在先要找到他,這才是目前對我來說最急迫的事情。
  五天後的十五,通地七會到這個教堂裡來找約翰。我不能讓通地七落到樓少白的手裡。一旦受他控制,想避開這個多疑的男人讓通地七幫我,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該怎樣,才能阻止這一場針對通地七的圍合陰謀?
  一路我怔怔想著,直到車子停了下來,這才驚覺已經到了。
  警衛過來開門,福媽聽見汽車聲音,也急忙跑了出來,迎了我進去。
  我回到房間,把羊毛披肩脫了,正要換鞋,看見樓少白也進來了,直直朝我走了過來,停在我的面前。
  一道陽光從拉開窗簾的窗口射了進來,正撒在他的臉上,映得他五官更是分明,我卻突然覺得不妙。
  “我的夫人,這一路,你不會是想著該怎麼向你那個爹和哥哥通報我的行蹤吧?”
  他朝我笑了下,慢悠悠地說道。
  我立刻搖頭。
  “你沒那心思最好,就算有,也沒關系。接下來的五天,要委屈下你了,你就待在家裡不要出去。”
  他的笑容更濃,入我眼中,卻不啻魔鬼。
  “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憑什麼不讓我出去?”
  我心一下涼了,卻還是不甘心,爭辯道。
  “為什麼?”他突然伸手,端起了我的下巴,強迫我仰起臉,居高審視了我片刻,這才慢慢笑了起來,“因為你不乖。我叫你坐車裡等我,你卻偏要東走西走。所以關你幾天,叫你以後一定要記住,我的話是不能不聽的。”
  我大怒,用力甩開他端住我下巴的手。他驚訝地咦了一聲,猛地把我的腰一把摟住,迫我緊緊貼著他的身體,我立刻感覺到了他腰間那個槍盒的堅硬輪廓,頂得我腹部有些疼痛。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叫你在家待五天,你就給我乖乖待五天。再惹我,我會讓你一輩子都出不去這幢樓房!”
  他的眉頭擰在一起,口氣極是不耐。
  我倒抽一口涼氣,剛才的怒火一下蔫了下去。
  這不是我那個時代的社會,這是男人主權毫無公平可言的亂世。和他爭辯,或者作對,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我深深吐出口氣,告誡自己要忍,垂下了眼瞼。
  他大約感覺到我收起了渾身的刺,這才稍稍松開了點箍住我腰身的手,卻仍沒放開,只是低聲說道:“你昨晚說,叫我不要把對池老頭的情緒帶到你的身上,我記住你的話了。但我也要你記住我的話。”
  他停了下來。
  我抬起頭,看向了他,見他正緊緊盯著我,墨色的瞳仁彷彿望不到底。
  “進了我樓家的門,成了我樓少白的夫人,不管池家的人對你說什麼,你的眼裡,心裡,只能有我這個丈夫,要是有二心……”
  他停住了,我卻聽出了他話中的那股森然之意。
  我不由自主微微一顫,兩個人緊緊相貼,這樣的身體變化雖然細微,他必定也感覺到了。可能是我的驚懼讓他有些滿意,他整個人明顯鬆弛了下來。
  他再次勾起我的下巴,目光落到了我的唇上。
  我一下又緊張起來,想扭開臉,脖子卻像失靈了般地僵硬,只能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他的臉越壓越近。嘴唇一熱,他已經像蜻蜓點水般親了下我的唇,然後松開了我的腰。
  “記住我的話,我會對你很好的。昨晚洞房夜,我有事出去了。我知道你的奶媽很不滿。今晚我會補償你的。”
  他朝我粲然一笑,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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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1:56
  第七章

  我站在窗簾後向下望去,看見樓少白邁著大步朝大門外走去的背影,心裡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剛才被他沾過的唇彷彿還有些難受,用手背用力抹了好幾下。
  我果然被他軟禁了。這幢小樓和整個庭院,我都可以來去自如。只是一往大門外走,門口荷槍的衛兵就攔住我,一本正經地說少帥吩咐過了,外面不太平,讓夫人在家休息。
  試了幾次,次次被打回,我無奈,只好作罷,悻悻回了房間。
  樓少白為人謹慎,雖然自信我聽不懂他和約翰牧師的話,但仍把我關起來,顯然是覺得他和那個英國人不太尋常的碰頭場景落入了我眼中,防止我萬一會把這個英國人透給池老爺節外生枝;或者,我再陰暗些地推測下,他今天之所以帶我去教堂,就是故意試探我,這才一開始就和那英國人講英語。
  他到底什麼居心,於我來說並無分別。事實就是我被他關在了這道圍牆裡,寸步難行。明知道我要尋找的人會在什麼時候,哪裡出現,卻只能幹坐著,完全的無能為力。
  這種被人捏在手心隨意擺布的感覺太糟糕了。
  我坐在房間裡,沮喪了片刻,眼睛無意落到那張大紅喜床上,整個人又開始陷入了因為他臨去前丟下的那句話而泛起的鬱躁中。聽他意思,晚上是要和我睡覺了。
  但是去他媽的,我連半點興趣都沒有。
  就在昨夜,我還勸自己忍受這個男人,就當是有所得,必有所失。但是一夜過去,一想起昨夜那個打來電話的女人,我就覺得滿身不舒服。那個意外的電話讓我徹底失去了掩耳盜鈴的興致。明明知道十幾個小時前,他剛上過別的女人,然後今晚就要來“補償”我……
  我的天,我雖然沒潔癖,但這也實在讓我覺得像吞了個蒼蠅那樣惡心。更何況,我本來可以有一線機會與我的老祖宗通地七碰頭,現在卻生生被他掐滅在萌芽狀態。我一想起這點就愈發牙根發癢,哪裡來的心情再到床上去應付他!
  我冥思苦想,一個下午就這麼耗了過去,天色漸暗,福媽上來叫我下去吃飯,我隨意吃了幾口,回到房間,拉上窗簾,轉身又看見那張結婚照時,終於勉強想出了個應付的招。至於靈不靈,我真的不敢保證,只希望樓少白足夠高傲,高傲到能鑽入我的圈套。
  他回來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進了臥室邊上的浴室洗了澡出來,看見我還穿著整齊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完全沒有迎合他的意思,顯得有些不高興,朝我走來,俯身一把就抱了我起來,往床榻方向過去。
  沐浴過後,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皂味道,隨他走動,一陣陣朝我撲來,我屏住呼吸不去聞,等被仰放在繡了金鳳紅牡丹的被面上,見他伸手朝我的領口探過來,一骨碌坐了起來,正色說道:“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他看我一眼,顯得有些被勾起了興趣,哦了一聲,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望著我。
  “樓少白,你說得沒錯,我爹千方百計把我嫁給你,就是要我打探你們樓家那半張地圖的下落。早上我哥送我出來的時候,還叮囑我要盯牢你的舉動,一有什麼異常就要向他們報告。他還答應我,說一旦大事得成,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絕不會勉強我留在你身邊。”
  我說話速度很快,但一字一句極其清楚,一下就把池家父子給賣光了。
  其實不用我賣,他自然也知道。只是這樣顯得我在他面前坦誠而已。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目光閃爍不定地望著我,一語不發。
  我深吸了口氣,壓住有些紊亂的心,繼續說道,“不要問我為什麼出賣我自己的爹。他沒把我當女兒,我也不是那種愚孝的人。至於你,我雖然不知道你和我爹有什麼過節,但你肯娶池家出來的女兒,想必也和池家所藏的那半張地圖脫不了幹係。樓少白,你肯定不喜歡我,你對我而言,也只個陌生人,那麼我們為什麼非要在一張床上睡?”
  他的臉色本來就不好,聽了我最後一句話,更增添了幾分陰沉,撇了下嘴角,終於開口了。
  “池景秋,你發燒了嗎?怎麼胡說八道個不停?我娶了你,在一張床上睡,那不是天經地義嗎?至於池老頭子和池孝林,想成大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他們就是在做夢。我勸你還是趁早醒醒吧。”
  我點了下頭,歎了口氣:“我相信你,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本事的人,而且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樣,所以我才會想和你做這個交易……”
  我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樓少白,你應該喝過洋墨水吧?比起一輩子不知道外面世界什麼樣的中國傳統男人,你至少應該更講道理些。我嫁給你,你也明白,完全就是你們男人之間相互利用的一枚棋子。而我對你們的事情毫無興趣,我是迫不得已的。所以我願意幫你,幫你從池老爺那裡弄到我家的半張地圖。你只需要把我當你的合作夥伴,不要把我看做你的妻子。你從前怎麼過,現在還怎麼過。以後等你事成,我對你也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那時你再放我自由,你覺得怎麼樣?”
  他的驚訝溢於言表,盯著我一聲不吭。
  “當然我知道以你的本事,沒有我,你遲早也能弄到池老爺的那半張地圖。只是有我幫你,肯定會更順利些。你覺得怎麼樣?”
  我非常真誠地朝他笑。但是很快就有些忐忑起來。看得出來,他並不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反而似乎有些惱火,陰森森冒出一句:“你對那個戲子,其實還是念念不忘的吧?”
  我張口結舌,驚訝於他居然又扯到了那個現在也不知道被他怎麼著了的倒楣的戲子身上,懶得再辯,心一橫,只剩最後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了,於是慢慢躺了下去,看著他說道:“樓少白,你要是實在想和我睡覺,那就來好了。我不會反抗,真的。”
  他不可置信地抬了下眉,彷彿我瘋了才說出這樣的話,隨即呵呵冷笑起來。
  “池景秋,你未免自視過高了。我樓少白做事,從來有我自己的原則。女人恰當的時候,自然可以用來利用,有時候比槍桿子還要好使得多。但是像你這樣居心叵測連自己親爹都能出賣的,我還真不敢用。至於睡覺,我樓少白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會強迫你跟我睡覺?”
  入套了。
  我心中大喜,面上卻悶聲不響。
  他說完,從床上一躍而起,拿了自己的外衣朝外而去,背影帶了幾分傲然的不快。
  聽著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我正要鬆口氣,突然一僵,因為他居然停住了腳步,慢慢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沉著臉回來了。
  我不知道他想幹嘛,一下又有些緊張起來,剛要往裡縮下身子,他已經俯下來,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拖到了床沿邊上。
  “你在用激將法。我差點上了你的當。”
  他俯身看著我,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不出來他現在是什麼情緒,一張臉上只剩不明意味的目光閃爍。
  我當然不會承認,繼續保持緘默是最好的方法。
  其實現在聽他這麼一句,我片刻前的緊張反而消失了。以此人的自傲,絕不會改口,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果然被我猜中。
  他哂然一笑,“你放心,我樓少白從來不會強迫女人,即使你是我名正言順的女人。”
  太謝謝你了,樓少帥,我要是有命回去,以後一定給你立個碑,刻上好人兩字。
  我在心裡嘀咕了句。不想下一刻,他的右手食指卻劃過我的一側臉頰,語氣一下轉重,“你不是池家的小姐。池老頭那樣的老封建,怎麼可能養出你這樣的女兒?”
  我沖他笑了起來:“只准你樓少白喝洋墨水,就不許池家的女兒有自己的活法?”
  他哼了一聲,這回是真的丟下我,朝著門口頭也不回地去了。
  我終於長長舒出一口氣,對這結果還算滿意。既沒和他翻臉,又不用履行“妻子”的義務。但是下一刻,我有點啼笑皆非了。
  樓少白打開門,赫然正有個人趴在門上,正在努力聽裡面的動靜,是福媽。
  福媽一臉尷尬,倏地站直身子,兩手絞在一起,訥訥說道:“我……正好路過,想瞧瞧,有沒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
  今天從外面一回來,我就被樓少白軟禁。可憐的福媽一定是擔心,這才會潛過來偷聽。
  我知道這時候不應該笑,但是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看著樓少白略顯僵硬的背影,竟然忍不住趴在那裡低聲笑了起來。
  門口傳來一陣咕咚聲,我抬頭看去,見福媽被他推開,他已是出去了。
  “姑爺,姑爺,你去哪……”
  福媽有些驚慌地追問,回答她的只是漸漸消去的腳步聲。
  沒一會,外面隱隱又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一束雪白的光示威般地打過這個房間的窗簾,映得我眼前驟然一亮,接是鐵門嘎吱被打開的聲音,他終於走了。
  福媽極是自責,對我又是恨鐵不成鋼,念叨了一會,這才無奈離去。
  這時,電話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我知道肯定不是找我的,所以不去理睬。鈴聲響了幾下就消了,樓下大廳有個分機,估計是被傭人接了起來。我也懶得問,長長伸了個懶腰,翻身去睡。
  大約睡到半夜的時候,鈴聲竟然再次響了起來。
  這次大約傭人也睡熟了,沒人到大廳去接電話。我本來是想等它自己停掉,但是對方卻彷彿跟我較勁似的,一直沒有掛斷。挨到十幾聲,我終於爬了起來,拿起了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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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2:14
  第八章

  “樓少白不在。”
  我拿起電話,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張口隨意說道。
  話筒那頭一陣靜默,我又餵餵了兩聲,見還沒動靜,正要掛斷,突然聽見一聲女人短促的笑聲。
  “池小姐,我知道少白哥不在。”
  電話那頭的女人說道。
  這個人,來著不善。她的這句話朝我表達了兩個意思。第一,按理要稱呼我樓夫人的,她偏偏稱池小姐。第二,她叫樓少白為少白哥。
  我下意識地就想起了昨晚的那個電話,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莫非樓少白又去了她那裡,現在就在她的身邊,所以她向我這個空占了樓夫人名號,實則卻失寵的女人來示威?
  半夜被這樣一個電話吵醒,我有些惡心到了,冷冷說道:“知道不在還半夜打過來?你不會是想和我打情罵俏吧?”
  那頭的女人似乎微微一怔,隨即不甘說道:“池小姐,我可真同情你啊,新婚夜就被自己的丈夫拋下。你知道少白哥昨晚在哪裡嗎?他就是和我在一起……”
  “是嗎,太感謝你了。希望你再接再厲,在床上盡量滿足樓少白。要多少錢,盡管向我開口。”
  我懶得和這女人再多說了,諷刺了一句就掛掉了電話。為防止她再騷擾,順手把電話線也拔了。
  一對狗男女。
  我暗罵了一聲,回去睡覺了。
  接下來的幾天,樓少白一直沒有出現,那個女人也沒再打電話過來,而我就這樣被關了四天。到了第五天,十五的一大早,我的房間裡突然冒出了一陣濃煙。
  這把火是我放的。房間裡的金絲絨窗簾極易燃卷,我點了火,很快就蔓延開來,木制刷漆的器具更是助燃了火勢。
  我本是想讓福媽協同我作案的,這樣更方便。但是考慮到她對樓少白的敬畏,想必打死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最後還是放棄了,只是朝她要了身舊衣服。她雖然有些不解,但對我這個要求還是沒什麼多異議。
  這座小洋樓的所有門都已經裝了現代的彈子鎖。點了火之後,我順手鎖了門,自己藏到了庭院門口的一叢海棠之後。
  很快,火光沖天,紅紅的火舌熊熊卷出了窗外。發現著火的傭人大聲呼救,我看見福媽臉色慘白,驚慌萬分地也沖了出來大叫:“不好了,救命啊——,夫人房間著火了,夫人還在裡面睡覺,門打不開——”
  門口的兩個衛兵見狀,大驚失色,也朝裡面飛奔而去,門口一下空了出來,趁著亂哄哄一片,我悄悄出去了。
  清晨的風迎面吹來,裹挾了微微的涼意。我急急忙忙出了巷口,叫了輛黃包車,就朝天水堂去了。
  距離天水堂還有段路,我就下車了,一路極其小心地靠近,在距離幾百米遠的一個角落,我看到樓少白的德國倫士停在了那裡。
  他不可能是一個人過來的,教堂內外肯定設了埋伏。大約是不想打草驚蛇,教堂外面看起來還很是正常,遠遠就聽到了聖詩班唱頌的歌聲,因為今天正好是禮拜天,不時有些信徒進進出出。
  亂世之中,普通民眾大約更容易相信靈魂救贖和精神倚靠,聚會的人並不少,幾乎坐滿了大半個教堂的位置。我一身灰撲撲的裝扮,半張臉被頭巾包起來,極其不起眼,沒什麼人注意到我。進了教堂,坐在了個角落的位置,拿本聖經放在膝蓋上,我打量了下四周,並沒有發現樓少白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躲到哪裡了。
  唱詩班下去後,約翰就一身聖衣,操著生硬的中文上臺講道。我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時看向對面的教堂大門,估計是在留意和他約好的通地七。
  我回憶了下五天前他和樓少白的對話,通地七和他約好早上九點過來的。但是第一堂道講完,第二堂道開始,教堂頂尖的鍾敲打了十次的時候,仍沒什麼動靜,看得出來,連約翰也有些意外,頻頻張望,甚至不時卡殼。
  通地七為什麼突然爽約?誰走漏了消息嗎?
  我迷惑不解。
  我想方設法過來,其實本來也並沒抱多大的希望。我並不知道通地七什麼樣子,只是知道他會在這裡出現,所以過來也不過是想碰下運氣,萬一能幫到他,讓他逃脫樓少白布下的天羅地網,那就再好不過。現在眼看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還沒半點動靜,我怕回去晚了被樓少白抓個現行,想了下,終於還是決定放棄,先回樓家。
  我剛要站起身來,耳邊突然轟地一聲巨響,聖壇上的講經台下竟然發生了爆炸。巨大的氣浪幾乎掀翻了教堂的頂,頭上一陣簌簌的聲音,塵土從瓦縫中不停落下。耀目的火光中,約翰當場就被炸死了。我驚恐地看到的他的一隻胳膊碎片高高地飛了出去,掉落在了台下坐著的一個女人頭上,那女人尖叫不停。而正對著講經台前排幾個座位上的人也受了臺上巨大氣浪的波及,頃刻間血流滿面,慘叫出聲。講經台的木頭碎片四處飛濺,有一塊甚至直直朝我的方向飛了過來,擦著我的頭頂而過,撞到了身側的牆壁之上。
  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一陣氣血翻湧,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幾秒鍾後,教堂裡反應了過來的教眾尖叫出聲,紛紛奪路而逃,場面亂成一團。
  我定了下心神,隨了人流朝教堂大門擠去。人太亂了,像無頭的蒼蠅那樣擠成一團,反而受阻停滯。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槍響,彷彿有人朝教堂頂放了一槍,瓦片稀裡嘩啦砸了下來,隨即是一個帶了幾分怒氣的聲音在大吼:“讓開!”
  是樓少白的聲音。
  我不敢回頭,急忙側過了身去。被嚇住的人群停止了擠動。我微微回頭,看見樓少白帶了一群人推開擠在門口的教眾,迅速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我出了教堂,坐了輛黃包車,一口氣不停地催著讓車夫往樓公館裡趕去。等車夫汗流浹背地停住腳,我一下車,一眼就看到樓少白的車停在了門口,心裡一沉,沒想到還是被他早回一步了。
  火已經被撲滅了,但是我房間的幾個窗口裡還在往外冒著青煙,半幢樓的米色外壁被熏得漆黑一片,院子裡到處是飛濺出來的玻璃碎片。這場火彷彿不止燒掉了我的房間,還波及到了二樓另幾處別的地方。
  他似乎也是剛回,我進去到了客廳大門口的時候,透過半開的大門,看見這宅子裡幾乎所有的傭人,包括幾個衛兵都在裡面,福媽正扯著樓少白的衣袖在嚎啕大哭:“姑爺啊,著火的時候小姐還在房間裡睡覺,門鎖著,我叫人踹開,裡面到處是煙霧,什麼也看不見啊。沖了進去床上卻摸不到人,我家小姐一直就沒出來,火滅了房間裡也找不到屍骨,是不是燒得連骨頭都沒啦……,姑爺這可怎麼辦啊,我怎麼去向小姐死去的娘交代啊,哎喲我苦命的小姐啊……”
  福媽頭發眉毛有些被燒焦,臉上沾滿灰塵,滿臉的涕淚,看起來十分狼狽。
  樓少白猛地甩開福媽的手,長腿幾步並作一步地跨上了樓梯。
  我躊躇著,還在想怎麼解釋我現在突然冒出來的問題,一個女傭已經發現了我,驚喜的大叫起來:“夫人,夫人在門口!”
  福媽猛地回頭,見果然是我,抹了把眼淚,飛快地躥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看下看,嘴唇顫抖著不住念叨:“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你沒事……”一邊說,新的眼淚已經滾滾而下。
  我之前只想著自己怎麼出去,確實沒考慮到她的感受。她對池景秋的這種真心關愛讓我心裡感動,禁不住也一陣內疚,低聲安慰她:“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話沒說完,樓少白出現在了樓梯拐角處,我想他大概是聽到女傭剛才的喊叫聲了。他一隻手插在褲兜裡,打量了一眼我的裝扮,皺著眉頭下了樓。
  大約是他臉色不善,傭人們紛紛避開,上樓去收拾殘局。衛兵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客廳裡只剩我和他,邊上還有一個福媽。
  “姑爺,小姐沒事,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福媽對著他念個不停。
  樓少白嗯了一聲,說道:“你下去吧,我跟她有話說。”
  福媽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站著有些猶豫。
  “福媽,沒事,你去忙吧。我房間裡的首飾,你幫我看下燒掉了多少。”
  我朝她笑了下。
  福媽被提醒,大約又心疼起來,哦了一聲,急忙往樓上去了。
  “你穿的這是什麼鬼樣子?福媽說著火時你在房間裡,到底怎麼回事?”
  他坐在了張長椅上,責問我,口氣嚴厲。
  等通地七出現的計劃失敗,連約翰也意外身亡,我知道他現在心情一定差勁透了,自然不會再去惹他,朝他露出了個驚魂未定可憐無比的笑,坐到了邊上的另張椅上,這才低聲說道:“我一醒來,就見房間裡起了火光,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只裹了條被單就跑了出去,門大概就是那時被無意帶上的。當時大家都忙著救火,還有幾個衛兵,我那樣子不敢見人,就躲到福媽房間裡去,找了身舊衣服穿了起來……”
  “那為什麼這麼遲才出來?”
  他狐疑地看著我,神色稍緩了些。
  “我小時候經歷過一場失火,所以到現在一直很怕火。我……我怕整幢樓都燒起來,就躲到了後面庭院裡。我真的很沒用……”
  我謊話越扯越順,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我是從大門外進來的,這托辭是有些牽強,但就算他不信,料想也無法反駁。
  他哼了一聲,不再追問。我剛暗自鬆懈了些,他突然又問道:“房間裡有電燈,大早上地也不用點蠟燭,好好的怎麼會著火?”
  我稍稍抬頭,正撞上他烏黑的眼睛,目光筆直地盯著我。
  我的心一跳,微微撇了下嘴:“誰知道?我還想問你呢!還好我命大,要不然現在就已經成焦屍了。到時候誰又會給我做主?”
  話說到這,我的口氣已經帶了點嘲諷。他應該是聽出來了,臉色微微一沉。
  “樓少白,你不會是懷疑我自己放火的吧?房間裡可都是簇新的紫檀木傢俱,還有我的首飾新衣服,那些可都是我的陪嫁!”
  我睜大了眼責問他,神情帶了幾分怒氣和委屈。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好了,傢俱燒掉就燒掉,首飾我賠你,衣服你重新做就是,愛做多少做多少!”
  我低眉斂目嗯了一聲。聽他半晌不再說話了,偷偷抬眼望去,見他靠坐在椅上,眉頭微鎖,有些出神的樣子,八成是在想早上教堂裡發生的那一幕。
  “我到樓上去看看,還有沒剩什麼……”
  我不想和他這樣對坐著,尋了個藉口,站起身來。見他沒吭聲,就往樓梯去了。
  “這裡已經燒得不成樣子,你暫時先跟我住外面。晚上我過來接你一道出去,有個聚會。”
  他突然站了起來,丟下句話,踩著沿著樓梯漫下的滿地水漬,大步朝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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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2:42
  第九章

  我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想反對,嘴巴剛張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客廳大門外,無奈只好閉上了嘴巴。
  樓上一片狼藉,原本雕了花卉浮紋的走廊牆壁和天花板到處是煙熏過的痕跡,地上汪澤一片,我的房間更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箱櫃裡原本嶄新的許多香被和四季衣裳結成了團,還能看到裊裊的餘煙在冒,首飾盒裡的簪環鏈鐲不是被燒化變型,就是熏成漆黑一片。
  福媽極是心疼,指揮著傭人收拾,努力想在中間扒拉出她認為還能用的東西。見我過來,急忙推我出去,說裡面髒。我問了幾句,終於有些明白樓少白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回來的緣故了。原來火勢越來越大,家裡的幾個人控制不住,打電話給了消防局,拉來了全城的水車,這才好不容易給撲滅的。樓少白從教堂離開後,本來大概也沒想著回來,估計是消防局的人為了邀功通知他,他聞訊這才急匆匆趕回來的吧?
  我放了這把火,燒光了池小姐的嫁妝,結果卻是徒勞無功,心裡也有點後悔。通地七本來已經近在眼前了,卻又突然這樣斷了線索。我知道樓少白會繼續打探,並且到了最後一定會找到他。但是我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時候,更不能偷偷溜走。這個世代不比我熟悉的一百年後,完全靠我自己的力量,想打聽到通地七,完全就是大海撈針,我只能選擇繼續留在樓少白的身邊。
  我心情有些低落,到了傍晚的時候,想起樓少白說過的話,就叫福媽給我梳下頭。
  福媽給我盤了個蝴蝶髻,壓在腦後,用兩面鏡子照給我看,十分漂亮。等知道樓少白要帶我出去的事情,一下急得團團轉:“小姐,這可怎麼辦?你身上這衣服不能見客啊,全身也沒一件首飾,就只剩幾雙鞋了。就這樣出去了,姑爺會嫌你給他丟臉。”
  我的衣服都被燒光了,只剩昨天換下來洗的一套家常天青色襖裙,還保留了些晚清傳統的樣式,很是寬松,穿了比旗袍來得舒服,所以被關在家裡的幾天,我穿的都是這樣樣式的衣服。現在沒得選擇,自然就換了這件。
  我安慰她幾句,聽見外面傳來汽車按喇叭的聲音,起身出去了。
  樓少白一身戎裝,很是精神。他果然對我的這身裝扮極是不滿,遠遠我就看見他眉頭又皺了下。
  “衣服首飾都燒光了,只能這樣。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真的,樓上房間不能睡了,我跟福媽暫時先睡一起也可以……”
  我看見他皺眉就心煩,乾脆站住了腳。
  他不語,自己上車了。一邊的衛兵急忙跑了過來打開後車門,朝我敬禮,我只好彎腰上去了。
  他帶我去了一家裁縫鋪子。老闆青緞瓜皮帽、長衫馬褂,跟樓少白似乎很熟,一見到他就急忙迎了出來,連聲告罪:“少帥是要幫鍾小姐取衣嗎?哎呀實在對不起,鍾小姐前天才下訂的,時間倉促還沒做好。等好了我親自送上門,哪裡要勞動少帥您過來取……”等看到隨他進來的我,上下打量了下,小心問道,“這位小姐是……”
  “我夫人。你這裡有成衣吧?”樓少白一笑。
  老闆一怔,臉上立刻堆出了笑,點頭哈腰地到了我面前,“樓夫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得罪。不是小的誇口,老京城大上海出什麼新款式,我這裡立馬就有。小的前幾天剛看了報,知道夫人是池家小姐,和少帥那是珠聯璧合天作之美,正天天墊著腳尖等夫人上門呢,沒成想就盼到了……”
  他一邊說,一邊急急地把我引到了一排成衣前。
  生意人嘴巴會說,我也只笑而不語。只是對他剛才口中提到的那個鍾小姐又多了些認知。
  我隱隱有種感覺,這個鍾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半夜打電話過來的那年輕女人。看起來樓少白對她還挺寵愛的。不但新婚夜為了她丟下妻子,照這裁縫鋪老闆的口氣,他以前應該還時常陪她來過這裡。
  樓少白親自上陣,挑了件玳瑁紅的緞地起玫瑰暗紋旗袍。我無可無不可地接了過來,到裡面更衣室裡換上。
  胸罩對現代女人來說是必不可少的貼身伴侶,但在這裡,除了極少數新潮女子,差不多要到三十年代才會普及開來。我剛到時,怕福媽她們發現我身上的怪異內衣褲,偷偷脫了扔掉。現在的女人都仍要用束胸帕束胸,或者時髦些的,就用一種類似於小馬甲似的短小內衣,在前片上綴了一批密紐,使用時將胸乳緊緊扣住。我戴了一天,實在是被勒得透不出氣,加上身上穿的那種襖裙還算厚實,又寬大,乾脆就沒穿了。現在換上顯身材的旗袍,落地鏡中看見自己胸前就像放鬆彈簧似的鼓凸了出來,因為面料柔軟的關系,甚至凸點了,很是扎眼。
  我有點猶豫,在更衣室磨蹭了一會,外面的樓少白大概等得有些不耐煩,竟然撩開了門簾探頭進來,有些不快道:“磨磨蹭蹭你幹什麼……”
  他說了一半就住嘴了,眼睛落到我的胸口,頓了一下,扯回了門簾,沒一會,又遞來了件黑色天鵝絨起蕾絲花邊短披風。我接了過來披上,繫好領口的帶子,對著鏡子照了下,遮得嚴嚴實實了。
  大概是經常和女人打交道的緣故,我承認他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款玳瑁紅的袍配上黑色短披風,襯得我既年輕俏皮又不失莊重。我一出來,不止他看起來眼睛一亮,裁縫鋪老闆更是贊不絕口,把我誇得天上地下少有。
  “夫人這樣出去,就是給我這鋪子打活招牌,往我臉上貼金,哪還敢要錢,這就算我孝敬夫人的,往後常來就好!”
  樓少白遞錢給他,老闆死活不要。樓少白一笑:“那就記在賬上,和鍾小姐的一道,月底自己去結賬。”
  老闆千恩萬謝,一直送了我們出去,直到車子開走老遠,我無意回頭,看見他還在鋪子門口揮手。
  離開裁縫鋪子,他又開去一家看起來也是常去的首飾鋪。他在挑耳環手鐲戒指的時候,我看中根簪子,兩端各嵌紅寶石,簪首雕了松鼠葡萄的紋樣,中間鑲了珍珠碧璽,那松鼠造型俏皮極了。就自己拿了過來,對著鏡子插到了後面的發髻之側。他看我一眼,微微一笑。
  笑什麼。我腹誹了下,反正也是和那個姓鍾的女人一道記賬,有人買單,我自然不會心疼。
  我全副武裝完畢,重新上了車,這才問他:“晚上什麼聚會?”
  “慶祝公署成立的酒會。本地一些頭臉人物出面籌辦的,你的那個爹也在。”
  他沒回頭,隨口說道。
  清帝遜位,中華民國成立後,地方效仿,破舊立新,紛紛將原來的衙門改成公署都統,成立員警廳,新設學務廳,實業廳、商埠局等等,名目繁雜,各地不一。實則換湯不換藥,像淩陽這個地方,自從被樓少白的軍隊攻下後,他就成了這裡的土皇帝,和城中原來的一干舊勢力一道統管著。
  一想到我那個爹也在,我那本來就不高的興致更低落了,哦了一聲,沒再說一句話。
  我對淩陽城並不熟,自然不知道他開車到哪裡。等停了下來,我聽見他猛按汽車喇叭,彷彿在叫什麼人,就看了出去,見他停在一幢臨街的中西合璧小洋樓前。沒一會,門開了,從裡面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黑了,但小洋樓前的燈照了下來,我看見這女人頭上戴了頂西式堆花雪羽帽,身穿一條百褶裙,頸圍天鵝絨的領巾,肩上披了紫貂嵌邊的外套,腳下踏著烏皮靴。再近些,長卷發,胸前綴了幾朵顫巍巍的花球,指上是光灩灩的鑽石戒指,面目姣好,活脫脫一個二十世紀初的西化小美人。
  “少白哥!”
  那美人腳步很輕盈,像蝴蝶一樣地下了台階,到了車子旁邊,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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