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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歌一片]霓裳鐵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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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3:00
  第十章

  樓少白竟然會這樣毫不介意地讓我和這個鍾小姐碰頭,看他意思,還是要一道帶去那個酒會了。
  就算是封建社會,好像也有個不帶小妾與正妻一道出席正式場合的規矩,他卻大喇喇地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妻子和情婦一道露面。盡管我告訴自己我根本不在乎,心裡卻仍是有點不舒服。
  他這樣不給池景秋任何面子,我幹嘛要隨他擺弄?正在考慮退出的問題,沒想到那美人鍾小姐卻先不樂意了。她自己繞過車前,開了副駕駛座旁的車門,熟稔地坐了進來,這才發現了後座上的我,彷彿跟見了鬼似的睜大了眼睛。
  “少白哥!她怎麼來了!”
  她的口氣非常驚訝,帶了濃重的敵意。
  “她本來就該去的。倒是你,我叫你不用去,你死皮賴臉非要跟過來。去就去了,你別給我惹事。”
  樓少白開動車子,隨口說道。
  他對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好,被她央求幾句就心軟了帶她過去。
  我暗中冷笑了下,巴不得這一對男女立刻就在我面前消失。正要開口說自己頭痛,鍾小姐突然回頭盯了我一眼,朝我笑了下,笑容裡彷彿帶了點詭異。
  我一怔,她已是轉頭過去,對樓少白說道:“少白哥,這女人太沒教養了。我有天打電話給她,想問候下她,你猜她怎麼跟我說話的,竟然叫我要在床上好好滿足你,還說盡管開口向她要錢。太可怕了!她這是什麼意思?天啊,我簡直無法想像!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閨秀,她也算是大家閨秀吧,她的嘴裡怎麼可以吐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太惡心了!”
  我再次驚訝了。不是因為她當著我的面向樓少白告狀,而是因為當著我的面,操著英語向他告狀!但我很快就釋然了。物以類聚,樓少白能說英語,這個裝扮完全西化,跟他交情匪淺的鍾小姐也能說,根本就沒什麼好奇怪的。況且除了口氣過於誇張,最後說那個“terriblelysick”時,表情彷彿見到條蠕蟲外,她告的狀內容也基本屬實。
  讓樓少白知道我曾罵過他們這一對,我現在非但不擔心,反而有了一種報復般的微小快感。
  我注意到樓少白一怔,眉頭又皺了起來,從前視鏡裡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臉色不大好。
  我無辜地看著他。反正作為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閨秀,我又聽不懂鍾小姐剛才在說什麼。
  他和我對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也用英語對鍾小姐說道:“是不是你先惹她了?”
  鍾小姐一怔,隨即翹起了嘴嘟囔道:“我就半夜打了個電話想問候她而已。就算吵了她睡覺,她怎麼可以這麼粗魯!少白哥,她不但罵了我,她還罵了你!”
  我忍住噴她一臉腸子的沖動,垂下眼不去看前排的兩個人。
  出乎意料,我聽見樓少白居然笑了起來,帶了點調侃似地說道:“你會這麼好心?可玲,我告訴你,你別以為她好欺負。她就像……”他稍稍停頓了下,“像一隻小野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向你伸出利爪抓你一臉的血。所以你以後最好別惹她。”
  他竟然這麼說我!我有些驚訝,抬起了眼,與他在前視鏡中目光再次相遇。
  鍾小姐不高興了,冷笑道:“憑什麼?不就一個鄉下女人?少白哥,你可別忘了,姨媽臨死前,你答應過她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現在為了她家的地圖娶了她,你本來就對不起我了,現在她欺負我,你還不幫我……”
  她說到最後,已是帶了點哭腔。
  “我是答應我母親要照顧你的,但沒說娶你。跟你說多少次了,我們有血緣關系,你只是我的妹妹。你也是去留過學的人,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了吧?”
  樓少白彷彿有些不耐,口氣不大好了。
  “我不是你的妹妹,只是表妹!表妹是可以嫁表哥的!我不管,反正你答應過姨媽了!等你利用完她,你就和她離婚!”
  鍾小姐大聲嚷了起來。
  我的心怦怦亂跳。
  弄了半天,這兩個人竟然是表兄妹的關系,不是我原先想像的那種!
  車子嘎吱一聲,猛地停了下來,我晃了下身子。
  “我早就叫你不要到淩陽來,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拿我的話當耳旁風,還瞞著我和約翰那種人打交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今天被人炸死了!你再鬧,現在我就送你回去,明天讓人再送你回老家或者去上海,隨你的便!”
  樓少白側頭對她說道,這次改用中文了,臉上象罩了層寒霜。
  鍾小姐一下軟了,可憐兮兮地低聲說道:“這女人能幫你,我……我也只是想幫你……”
  “怎麼了,這是……”我覺得有必要出聲,於是裝作很不解地出聲了,“少白,這位小姐是……”
  “鍾可玲,我表妹。”
  他簡短應了一句,重新開車向前。
  鍾小姐回頭,惡狠狠盯我一眼。
  “哦,是表妹啊。少白你也真是的,讓表妹一個人住外面。等家裡收拾好了,讓表妹搬過來住,人多才熱鬧些。”
  我朝前視鏡中的樓少白說道。
  樓少白哼了一聲,我注意到他望著我的目光裡含了絲叫我不要多事的警告意味。
  我現在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挺好的,沖他笑了下,這才收回了目光。
  鍾小姐一路再沒生什麼事,我自然也不說話,一路很快就到了公署。
  這個地方應該是從前清的衙門改裝過來的,只是大門口的牌子被換成了“淩陽公署”。樓少白剛停車,就有很多人迎了出來,記者的閃光燈也不停啪啪閃著,晃得我眼花。我一眼就看到了池老爺和池孝林也在其中。
  寬敞的大堂之內,電燈亮得如同白晝。牆上貼了紅底金字“熱烈慶祝……”一類的口號標語,頂上是垂掛下來的彩球花束。到場的男人有三種打扮,除了像樓少白一樣穿軍服的,就是以市長先生為代表的西式燕尾服,前綴黑結,戴高而平頂的有簷帽。剩下的就都是像池老爺一樣的長袍馬褂。年紀大些的夫人們大多是晚清樣式的繡襖繡裙,年輕些的就像我這樣的裝扮,而打扮出挑的鍾小姐無疑是在場所有人的注目焦點。樓少白被市長先生邀請發表演說的時候,她就傍在身邊,不停地接受記者的拍照,一臉的興奮和得意。
  池孝林很快就找到了我,向我打聽早上教堂發生爆炸的內幕。他的消息很是靈通,竟然也知道樓少白去過那裡。我推說不知道,又說樓少白防我防得很嚴。他看了眼像花蝴蝶一樣滿場遊走的鍾小姐,有些惱怒道:“那個女的,是他的表妹?你看看她,和樓少白多親熱?你多學著點,這樣木頭木腦的,怎麼討他歡心?”
  我嗯了一聲。池孝林彷彿還想再說什麼,忽然又走了,我抬頭,發現原來是鍾小姐過來了。
  “池小姐,少白哥既然娶了你,你就該拿出點樣子。你看看那些不要臉的滿清遺老,一個個都爭著要把女兒塞給他當小妾。你就不去管管?”
  鍾小姐雙手抱胸,冷笑著說道。
  我順她視線望去,見一個鄉紳模樣的人臉上帶了討好的笑,正和他搭訕,邊上是個面含嬌羞的年輕女孩。
  “哦,要是你表哥願意,我倒不介意。我說過了,喜歡家裡熱鬧些。”
  我朝鍾小姐笑了下,慢悠悠說道。
  鍾小姐氣得頓了下腳,撇下我朝樓少白走了過去。
  我懶得再看,也不想池家的人再找上我說話,就往大門口退了些去,望著眼前這滿場穿梭的各種裝扮的男女,忽然又有了時空錯亂的怪異感。
  “樓夫人,不要回頭,跟我出來,我不會傷害你的。”
  腰後突然被頂上了什麼硬物,我聽見身後有男人壓低了的說話聲。
  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看向了樓少白的方向,見他被一群人淹沒在中間,根本沒注意到我。由不得我不走,我已經被腰後那硬物頂著往外去了。
  出了大廳,庭院裡光線黯淡,衙署門口的人進進出出,這個人就這樣一路無阻地將我挾出了大門。
  “你要是想綁架我來威脅樓少白,那就找錯對象了。我雖然是他夫人,但他根本不在乎我死活,裡面那個鍾小姐對你來說更有價值。”
  我的後背已經沁出了汗,顫聲說道。說話的時候,我微微側頭,借了衙署門口的燈光,看見這個男人身材高瘦,穿著普通短打衫,頭上壓了頂青色帽子,帽沿下是一張年輕而清的臉,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炯炯有神。
  他沒說話,反而加快了腳步。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馬靴落地聲,我的心一下狂跳起來,剛要回頭,嘴巴就被那人緊緊捂住,鼻端突然聞到一股異香,眼前一黑,快要栽倒在地的時候,感覺到被那個男人扛了起來。那男人身手十分敏捷,扛著一個大活人,跑動仍十分迅速。
  “站住!”
  意識朦朧中,我依稀聽到後面樓少白厲聲大喝,我想張口呼救,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力咬住嘴唇,用痛意抵抗著綿密的想睡過去的那種黑甜的誘惑。
  那男人大約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發現,跑了段路,樓少白彷彿已經追了過來,我覺得自己像麻袋一樣地滾到了地上,耳邊是砰砰的槍響,再也熬不住,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陌生房間的一張床上,邊上是樓少白和一個外國醫生,醫生正聳肩對他說道:“沒什麼大問題,應該是吸入了一種能暫時麻痺神經的迷醉藥物。過了藥性,自然就會醒來。啊你看,她醒來了……”
  我動了下還有些暈的腦袋,正對上了樓少白的眼睛。忽然聽見一陣高跟鞋踩地的聲音,這才注意到房間裡還有鍾小姐。
  樓少白送醫生出去,鍾小姐就俯身到了床前盯著我,臉色不太好:“池景秋,早知道那男人是來綁架你的,我才不會跟少白哥提!”
  我略想了下,也就差不多明白了。大概當時她湊巧注意到我和那個男人出去的背影,以為我們有姦情之類的,為了抓個現行,所以才急忙告訴了樓少白?
  現在她一定後悔死了。
  看著她一臉的懊喪,我啼笑皆非。不管她出自什麼意圖,反正確實是幫了我,所以我坐了起來,很認真地道了聲謝。
  她哼了一聲,倨傲地撇過了頭去。
  樓少白進來了,朝她下了逐客令:“可玲,不早了,你回房間睡覺去吧。”
  “是我救了她!你還趕我走!”
  鍾小姐一臉的不願,反而坐在了張椅子上不起身。
  樓少白看她一眼,拿起電話搖了個號碼:“明天記得給我去訂一張到上海的船票,越早越好,頭等艙……”
  鍾小姐像彈簧一樣地蹦了起來,搶過他手上的電話,叮一聲掛斷了,摟住他胳膊撒嬌起來:“少白哥,我聽話不就好了,我不回上海。”聲音嬌膩甜蜜,聽得我一陣雞皮疙瘩冒出來。
  鍾小姐終於也走了,只是走之前,回頭又不甘地看我一眼,一雙靴子踩得地板登登作響。
  樓少白過去鎖了門,朝我走了過來,剛才面對他表妹時的寵溺和無奈之色就消失了,轉而有些凝重。
  “那個男人是誰?”
  他坐到了我旁邊,冷冷問道。
  我一陣不快。好歹我也剛剛歷過一場劫難,他一開口,就彷彿我又和那男人相約私逃似的,任誰也不會痛快。
  “我還想問你呢,樓少白,你有本事抓住人家,不就一清二楚了?明明是你在外面冤家結得太多,我倒楣嫁給了你被盯上,你不反省自己,還好意思來問我?”
  我不甘示弱,把他頂了回去。
  他像是噎了下,看我一眼,臉上慢慢浮出了絲笑,落我眼中,就是陰笑。
  “看來你已經全好了,蹦躂的勁頭很足,我還擔心了你一會……”
  他會擔心我?
  我冷笑了下,當沒聽見。
  “既然你好了,那我們就說點正事……”
  樓少白站了起來,踱到桌子前,拉開抽屜,我看到他竟然拿出了一支只有手掌心大小的手槍。他把弄著槍柄,慢慢又朝我走了過來,坐到了我身邊。
  “池景秋,早上那把火其實是你自己放的,對不對?你也根本不是藏在福媽房間裡,而是趁亂跑了出去。有人看見你從外面進來。你跑去教堂了吧?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去了那裡?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突然這樣問我,那把玲瓏的槍已經指在了我的額頭眉心。
  我腦門一陣發涼,一動也不敢動,睜大了眼望著他。他與我對望的眼幽深而冰涼,裡面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
  我的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
  他今天離去後,為了防止日後萬一福媽那裡說漏嘴,我就已經在她面前裝作無意般地提點過了,包括我扯出的那場童年火災。她聽我提起時,先是一陣茫然,見我堅持,就拍了下額頭,說自己老了,記性不好,大概以前真的燒過那麼一場火。
  我自問那個謊並沒什麼大的紕漏,除非真的有人看見我從外面進來。但是……
  我很快就排除了這個可能性。我很肯定,當時樓家所有的人都在客廳裡,根本沒人在外。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可能,他不信我,但無法反駁,所以在訛我。
  “我不允許我的女人在我面前耍手段。所以你最好坦白交代。我數到十,你要是再不說實話,別怪我心狠手辣。就算打死了你,池老頭又能怎麼樣……”
  他冷冰冰地說道,槍口頂得我不由地往後稍稍仰起了頭。
  我一咬牙,決定賭一把。賭他在訛我。
  “……九,十……”
  他慢慢數著,數到最後,彷彿有些意外,一張臉壓了過來,近得我幾乎能感覺到他撲灑在我臉龐上的溫熱鼻息,“你真不說?”
  “我早上說的,都是實話……”
  細密的汗已經從我額頭沁了出來,我顫抖著說道。
  他驚訝地看著我,嘖嘖了一聲,臉上突然現出了一絲我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的詭異的笑。然後,我的眼睛驚恐地睜到了最大,因為看見他握槍的食指竟毫不遲疑地扣了下去。
  “不要,啊——”
  這一刻我後悔了。早知道承認了就是,就算承認我是一百年後穿越過來的倒楣蛋,也比這樣死在他槍口下要好。
  但是已經晚了。
  我周身冰涼,血液凝固,尖叫一聲,耳邊聽到清脆的嗒一聲,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骨,軟軟地倒了下去。
  居然是空槍……
  我手腳發顫地趴在床上,耳邊聽到他狂肆的笑聲,這才明白被他耍了。
  “樓少白你個狗日的雜種……”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我的力氣突然間就恢復了,破口大罵,一骨碌坐了起來,操起身邊的一個枕頭朝他的臉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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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3:16
  第十一章

  不知道是我變臉太快,還是他被我突然爆出的粗口給罵懵了,總之枕頭先是順利砸到了他的那張臉,又從我手中彈飛了出去,掉到地板上。
  我餘恨未消,抬起腳又朝他下腹踹了過去。這次卻沒剛才那麼好運,腳還沒碰到他,就已經被他一把抓住了腳踝,把我帶著拖向了他,我一下重心朝後,仰面被甩在了床上。他拖著我的腿,滑到他身前,直到我的臀部頂到了他大腿,這才停了下來。耳邊聽到一聲輕微的裂帛之聲,卻是旗袍下擺因為雙腿張開過大,迸裂了線口。
  這個姿勢實在有些曖昧。我的一隻腳踝被他握住,雙腿大張地頂著他。但是現在估計誰都沒有注意,因為我還沉浸在剛才極度驚駭過後的極度憤怒之中,而他的憤怒好像也絲毫不比我遜色。
  “你剛才罵我什麼?”
  他的手還像鐵鉗般地緊緊鉗住我的腳踝,整個人朝我壓了下來,雙眉倒豎,面目宛如凶神惡煞。我被他鉗住的一條腿被迫曲起,被緊緊壓到了胸腹之上,徒勞掙紮了下,反而更是疼痛難當。
  “狗娘養的雜種,罵的就是你!”
  我忍住痛,盯著他那張距我不過一肘距離的臉,再次重復。
  “反了你了!”
  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幾個字,突然松開了我的腿,我被壓迫的胸腹得了釋放,但還沒來得及透口氣,脖子一疼,這才看清他騰出的那只手已經揪住了我的衣領,把我像只面袋似的又拎坐了起來,另只手高高揚起,毫不猶豫地朝我的臉頰扇了下來。
  我這才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真的不是二十一世紀的楊宇,更不知道何為尊重別人,他就是一個強權體制下的暴君,我卻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再次冒犯了他。
  我心一涼,猛地閉上了眼睛。耳畔一陣掌風,帶得我早已有些散亂的鬢發晃了下,發腳輕輕搔過我臉頰,略有些癢,卻並沒等待中的巴掌落下。
  我睜開眼,看見他那只手硬生生停在我耳畔,在我的注視之下,有些僵硬地慢慢放了下來。只是一雙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目光中滿是陰戾。
  居然逃過了他暴怒之下的巴掌,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自己的好運。
  我承認自己挺沒用的,其實一直就是個識時務的實用主義者。剛剛發現被他戲弄後勃發的那一腔怒氣,現在已經成了被刺破了洞的氣球,在飛快地癟掉。我甚至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了。
  他拿空槍訛我,被我看透,沒訛成,算起來我還是贏家。只怪自己太惜命,做不到視死如歸。不過憑了一時血氣逞了場口舌之快,毫無用處。現在和他再次翻臉,往後只怕更不方便。
  他另只手也慢慢松開了我的衣襟,我聽他慢慢說道:“槍口下還能挺住,你膽色倒是過人。池景秋,我知道你有鬼,和池家人一個鼻孔裡出氣。要是別人,我問都懶得問,一槍就崩掉了。剛才的空槍,只是對你的警告。你自己好自為之。下次就沒這樣的好運了。”
  我的心一跳。他仍認定我在替池老爺做事。便微微抬眼,見他說完話後嘴角微微抿起,神色間帶了些譏諷之色,然後起身到了剛才取槍的抽屜前,拿出幾發子彈,熟練地一一填彈上膛。
  我不知道他又想幹什麼,有些緊張地盯著。他裝好了子彈,把手上的那把槍朝我丟了過來,槍噗一下落到被面之上。
  “幹什麼……”
  我有點有氣沒力地問道。
  “拿去防身。”
  他簡潔說道,坐到了我身邊,拿過槍,退出彈匣,重新演示一遍給我看。
  “勃朗寧M1906,槍身4.5英寸,只比一包香煙略大,三重保險,在衣袋內即可直接射擊,帶實彈匣質量僅400克。子彈上膛,發射,這總不用我教吧?”
  我愣了下,在他目光注視之下,接過了那把烏黑錚亮的袖珍手槍,觸手冰涼。

  他進去浴室裡洗澡的時候,我繞這個有些西式裝潢的房間走了圈,又掀開窗簾往外張望了下,確定這就是鍾小姐住的那座小洋房。房間裡只有一張床,而沙發半人長。我目測了下,他是必定容納不下的,我側身蜷縮著,估計還能對付過去。
  我還記得他說過不會勉強女人,所以接下來倒不大擔心他會對我怎麼樣。只要委屈下自己,把床讓給他睡就行了。
  他很快就從浴室裡出來了,隨意穿了條這個年代男人常穿的腰間抽繩的寬襠短褲,赤著上身,頭發還有些潮濕,朝我走來的時候,我甚至看見一滴晶瑩的水珠從他額前垂下的一綹短髮末梢跌落到淺銅色的胸膛之上,然後順著腹肌一路滾下了腰際。
  見我坐在沙發上不動,他略微抬眉:“還不去洗澡?”
  “沒衣服換。”
  那件罩在外面的小披風現在早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上下梭巡了下,隨口說道:“找可玲去要套睡衣,明天再買。”頓了下,大約是不想那個鍾小姐借勢又糾纏過來,改口了,“先穿我的。”
  穿他的衣服,雖然難免有點膈應,但我確實想洗個澡,所以還是照他意思去衣櫃裡拿了套他的睡衣往浴室裡去。
  “等等……”
  他突然叫住了我。我回頭,見他已經站到了我身後,抬手突然拔出了那枚還插在我腦後發髻之側的簪子,在手上隨意撥弄了幾下,這才朝我露齒一笑:“去吧。”
  他的這個舉動叫我極其意外。不知道是我想多了,還是他剛沐浴過後衣衫不整的緣故,他的笑容看起來帶了絲我說不出什麼感覺的詭異味道。
  我的心跳了下,急忙回頭匆匆往浴室裡去。洗完澡穿上他的黑色天鵝絨睡衣,長得幾乎到我腳背,把脖子以下包得密不透風,腰間用腰帶緊緊繫住,自己對著鏡子照了下,大致沒什麼問題了,這才出來,看見他正靠坐在床頭上,有些出神的樣子。
  我目不斜視地朝之前相中的那張沙發椅走去。
  “你幹什麼?”
  我聽見他在身後問我,彷彿有些驚訝。
  “床讓給你睡吧。”
  我含含糊糊應了一句,順手拿了個沙發上的靠枕,側身朝裡縮著躺了下去。
  沒一會,我聽見身後起了腳步聲,回頭一看,見他居然到了沙發前,蹲在了我的身後。
  “池景秋,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我面前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朝我晃了下剛才被他拔去的那枚簪子,唇邊帶了絲輕笑。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這簪子又怎麼惹他了。
  “陸遊有‘茂林處處見松鼠'之句。古人常將松鼠和葡萄組在一起,女子戴這樣的首飾,就是乞求送子多子之意。我聽說你從前在淩陽也有些才名,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既然你在我面前挑了這東西戴上,現在還裝什麼?我們是夫妻,有些事情,本來就是可以做的……”
  他正背著光,有些昏黃的壁燈光照下,一雙眼彷彿蒙上了層淡淡的光暈,聲音慢慢低了下來,拖出些許誘惑般的尾音。
  我嚇了一跳,這才明白在首飾鋪子裡我挑這簪子插頭上時,樓少白露出的那絲笑容的意思。現在只怪自己手賤,首飾鋪子裡躺著那麼多漂亮簪子我都不要,怎麼就偏偏看上了這東西?
  “你誤會了樓少白,我孤陋寡聞,真不知道這松樹葡萄的意思。”
  我急忙翻身坐了起來,一本正經地否認。
  他彷彿有些不高興,隨手把簪子丟在了我腳邊的椅面上,一個彎腰就抄了我起來。
  “幹什麼?你說過不會強迫我的!”
  被他抱起,我渾身汗毛直豎,脫口而出。
  他沒應答,只是抱著我到了床前,一鬆手,像丟貨物一樣地把我丟到了床上。床是西式的四柱彈簧床,不像中式床那樣兩邊有圍欄,我被彈了起來,整個人失去平衡,從另一邊滾落了下去,啪嗒一下摔在地上,跌得有些狼狽。
  我回過神來,從地上爬了起來,對他怒目而視。
  “你想多了!房間裡就一條被,我只是怕你凍著了,池家人要上門興師問罪!”
  他雙手抱胸說道,眼睛落在了我身上。我順他目光低頭,見剛才這一摔,本就有些寬大的領子滑脫了些去,露出半邊肩膀,急忙又扯了回來。
  他嗤笑一聲,彷彿覺得我這舉動很可笑,抬手就按了壁燈的開關,房間裡一下暗了下去。一陣輕微的咯吱聲中,他已經上床躺了下去,剩下我一人呆呆立在床的另一側,有些丟份的感覺。
  我在黑暗裡站了幾分鍾,終於還是摸著躺在了床的另一側,盡量小心地不與他有肢體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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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3:31
  第十二章

  大概真的像樓少白說的那樣,是我自己想多了。沒多久,我的耳畔就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之聲,應該是睡了過去。
  我終於放鬆了下來,微微動了下有些僵直的身體,腳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怕驚醒他,像觸電似地急忙縮回。不想他竟然沒睡著,身下床墊微微一個起伏,他忽然翻身壓到了我的身上,床墊一下深深地陷了進去。
  我下意識地扭了下身子掙紮,身上的男人卻極是沉重,山一般地紋絲不動。我伸手去推,兩只手腕一緊,已經被他分別鉗住,牢牢壓在了枕上。
  “樓少白,你別忘了你剛才說過的話!”
  我的心怦怦直跳,壓低了聲斥責他的出爾反爾。
  黑沉的房間裡,我看不見他近在咫尺的臉,只感覺到他有些熾熱的呼吸噴灑在了我的臉頰之上。我有些氣短地不適,急忙向一邊側頭過去。
  他沉默著。我的耳垂卻突然起了陣被刷子刷過般的麻癢,原來他的唇正拂掃而過。
  “池景秋,你難道不知道,男人的話是不能相信的嗎?”
  黑暗中,我終於聽到他這樣說了一句,聲音裡帶了些喑啞。
  我一愣,忽然想笑。
  太愚蠢了。我之前怎麼就會以為這個一百年前的男人在男女問題上能超凡脫俗?
  沒容我再多想什麼,他的唇已經壓到了我的唇上,一陣輾轉。
  初時的意外和驚訝很快過去了。我終於閉上了眼睛,不再徒勞掙紮。
  他極富攻擊性,很快就頂開我的唇侵入,迫我唇舌與他緊緊絞纏在了一起。我的鼻端裡滿是他醇爽的男人氣息。但是這樣的時刻,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忽然又想起了楊宇。
  楊宇吻我的時候,起先都是試探的,然後溫柔纏綿,不會像他這樣,疾風驟雨般地叫我透不出氣。現在,我被我的“丈夫”壓在身下,他呢,他在做什麼?偶然想起我的時候,他會不會也會懷念下我和他的從前?
  心空落落的,一陣淡淡的悲傷彷彿夜間漲起的春潮,悄無聲息地將我整個人淹沒了進去。就算讓我改變命運回去了,我的人生又會如何?
  樓少白忽然松開了我。一片沉得彷彿要叫人窒息的黑暗中,我的耳邊只有一陣顫抖著的微微喘息之聲。片刻之後,我才驚覺那是我自己發出的。
  “啪”一下,他忽然探身出去,壁燈亮了。
  我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驟見光線,微微地瞇了下。
  “你在想別的男人?”
  他開口,慢慢地問我,聲音平緩而沒有起伏。如果不是有些陰鷙的目光,他看起來彷彿只在和我隨意聊天,
  “你管得太寬了。”我發出了聲短促的笑聲,聲音尖銳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抬起得了自由的手,將因了剛才的糾纏早已淩亂堆皺的睡衣用力扯脫,天鵝絨的料子軟軟滑下了我的肩膀。我微微揚起頭,斜睨著他,有些不屑地道,“男人的話不能相信,我自然知道。既然這樣,你還在等什麼?”
  柔和的昏黃壁燈光照在我身上,在原本白緞樣的肌膚上灑了層薄薄的蜜色。他的目光隨了下滑的黑色天鵝絨,停駐在了我的身上。平日總帶了幾分傲慢的嘴角此刻緊緊抿起,整個人彷彿石雕般,感覺不到半分熱氣。
  後來有一次,我記得他和我開玩笑的時候,說我是他見過的最狡猾的女人。每逢抵擋不住,就會在他面前擺出一副任你宰割的弱者姿態,但這弱者姿態裡卻又偏偏帶了幾分試探他男人尊嚴般的挑釁,叫他下不了手也下不了臺。因為他還想在我面前表現出他的騎士風度。我哈哈笑著,表示鄙視他的“騎士風度”,他則望著我微笑而不語。
  “砰砰——”
  門口忽然傳來了敲門之聲,一下打破了現在我和他之間的膠著對峙。
  “少白哥,我房間裡有老鼠,剛才跳到了床上,差點咬了我……”
  隨即是鍾小姐帶了哭腔的喊叫之聲,寂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刺耳。
  樓少白的眉微皺了下,扯了件長外衣飛快套了起來,又俯身把我衣領拉攏閉合,這才轉身過去開了門。
  “少白哥,嚇死我了——,有老鼠!我一個人不敢睡了!”
  門剛開,裹了件衣服的鍾小姐就跳了進來,一把抓住樓少白的胳膊,嘴裡胡亂嚷著,驚魂未定的樣子。
  “胡說!從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樓少白回頭看我一眼,不著痕跡地撇開了鍾小姐的手。
  “少白哥,是真的!騙你我是小狗!”
  鍾小姐顯得有些委屈,扭頭看見還坐在床上的我,忽然疾步朝我跑了過來。
  “少白哥,我要她陪我睡……”
  她指了下我。
  “不行!”
  樓少白立刻拒絕。
  我在鍾小姐帶了點嫉羨的目光中把睡衣腰帶重新繫好,攏了下頭發,笑道:“有什麼不行?表妹年紀小,自然怕這些蟲蟻。我陪她睡好了。”
  鍾小姐得意地瞟向了樓少白,催促我下床。我在樓少白有些陰沉的臉色中和鍾小姐一道離開了這房間。
  鍾小姐的房間在樓上,很大,完全的歐式公主風格。這小洋樓外面看起來像有些年頭了,大概是滿清末年隨著列強大炮轟開了第一批沿海開放港口後最早湧進這裡的外國人所建,我本來以為夜間房裡躥出只老鼠也未必不可能,但看到這樣精緻的房間,心裡就明白了。
  “你睡沙發去!”
  鍾小姐叉腰朝我說道。
  我爬上了松軟的床,舒舒服服地躺下,這才笑瞇瞇道:“要是沒老鼠,那我回去好了……”
  鍾小姐瞪著我,見我不理她,最後只得滿心不甘地上了床。又想卷走被子,我早牢牢壓在身下,她拉扯不動,最後只得悻悻作罷。
  這一夜我幾乎沒怎麼睡著。鍾小姐的睡相極差,跟個小孩沒兩樣,滾來滾去,到了下半夜,又幾次把被子踢掉,我給她蓋了幾回。到了天快亮的時候,她忽然一個翻身,大腿重重打在我肚子上。我積了一夜的火被這一腿給打得爆發了出來,用力踹她屁股一腳,鍾小姐一下滾下床去,朦朦朧朧睜開了眼,等看清自己在地板上,尖叫起來:“你竟然踢我下床,我去告訴少白哥!”
  我哼了一聲,乾脆把被子全卷了過來,翻身過去蒙住了頭補覺。
  鍾小姐很早就起床了。估計和樓少白一起吃了早飯。傭人過來敲門,說少帥讓我起床吃飯。我裝沒聽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從在她衣櫃裡拿了套中式裙換了。傭人送來洗漱用具,等收拾好了下去,樓少白和鍾小姐都已經不在了,倒是意外地看到昨晚那個裁縫鋪的老闆帶了個夥計正等在客廳,說是照少帥的吩咐,過來給我量身定衣。
  等送走了老闆和夥計,我想出門去樓公館拿些貼身之物,赫然卻又被衛兵給擋住了。不用問也知道是樓少白的意思。考慮到昨晚出的意外,我也沒堅持。到了下午,福媽就帶著包裹過來了。說那邊修整,至少要費個半把月的,姑爺讓她過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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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當天樓少白一直沒回來。晚上和外出而歸的鍾小姐一起吃飯的時候,坐在對面的她不時盯著我看。我吃完了福媽煮的一碗面,站起身來的時候,她突然撇了下嘴,說道:“你就不問下少白哥去哪裡了?”
  “去哪了?”
  我回頭看她,順口問道。
  鍾小姐彷彿對我的反應很是不滿,或者在為樓少白打抱不平,嘖嘖道:“少白哥真是的,怎麼會娶了你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不過也沒什麼,不就娶個女人在家放著嘛。他早上特意跟我說過,他去省府了,要十來天才能回。”
  說到後面的時候,她語氣裡帶了絲小小的得意。大約是得意於我這個做妻子的反而要從她那裡得到關於丈夫的消息。
  我哦了一聲。
  “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省城的汪主席對少白哥一直器重有加,汪家的小姐可是個大美人,真正的大家閨秀,對少白哥不知道有多好。汪主席差一點就要把女兒嫁給少白哥呢。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她說“大家閨秀”的時候,音調特意咬得很重。
  我本來是想反諷下她的,論到這種事情,真要擔心的那個人恐怕是她,不是我。只是話到嘴邊卻又打住了。鍾小姐不過就是個站在雲端眼裡只有自己和樓少白的小仙女,我跟她鬥嘴也沒意思,所以只是笑了下,說了聲慢用就回了昨晚一開始的那個房間。
  無所事事地過了幾天,我和鍾小姐慢慢有些混熟了,有時就旁敲側擊地朝她打聽些關於樓家所藏半張地圖和地宮的消息。但很快就失望了。除了有次聽她提到樓家和池家從祖輩開始就有宿怨之外,她知道的似乎並不比我多多少。想想也是,像樓少白這樣陰沉的人,也不大可能會對鍾小姐透露什麼。
  這天我收到市長夫人的一張關於在本城發起婦女解放自救會的邀帖,鍾小姐對這些很熱心,我們就一道坐了樓少白留在家中的車過去。市長家雲集了滿城富貴之家的女眷,大家就如何讓婦女從封建桎梏中得解放各抒己見,鍾小姐大出風頭,被選為自救會的會長。回來時已是下午,路上之時,兼作衛兵的司機突然踩了剎車,坐後排的我和鍾小姐都猛地向前傾身,鍾小姐怒道:“怎麼開車的你!”
  司機回頭慌張道:“好像撞到了人。”
  被撞的是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衣衫破爛,抱著腿坐在路中間不停叫喚,很快就引來了大批人圍觀。
  這個時候汽車被戲稱為“鋼鐵老虎”,不過是極少數富貴人家所用之物,於尋常百姓來說還極是稀罕。見汽車撞到了人,車上又不過兩個打扮富麗的女子和一個司機,人越圍越多。
  “夫人,小姐,我車開得好好的,是那人自己突然撞過來的,我看了下,好像並沒受大傷……”
  司機下車查看了下,回來報告。
  “明明是你自己看准了躥出來想訛人的,撞死了活該!”
  鍾小姐立刻探出了頭去罵那人。
  我隱約也這樣覺得。只是圍觀的人大約本就有仇富的心理,見鍾小姐又出口罵人,紛紛起哄起來。那被撞的人更是倒在地上打滾撒潑,一時大亂。
  “賠他些錢就是。快點走吧。”
  我伸手往包裡拿錢,鍾小姐卻已經氣嘟嘟下了車要和那撒潑的人評理。我怕場面失控,急忙跟著下車想拉她,不想身後卻突然有人說道:“樓夫人,我知道你不是池小姐。”
  我大吃一驚,猛地回頭,看見個身量頎長頭上壓頂烏氈帽的人在我身後。像前次一樣,我的後腰又被頂上了一柄硬物。
  我立刻就認了出來,就是那天晚上用對我綁架未遂的那個男人。
  “樓夫人,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只是希望你去見個人。你要是不去,我的槍雖然是土制的,也會傷人。”
  他稍稍抬高烏氈帽,對我笑了下,露出一副整齊潔淨的牙齒。
  這個年輕男人一看就是跑江湖的。除了拿槍威脅我,感覺還不算猥瑣,我直覺地就相信了他的話。而且更讓我好奇的是,到底是誰要見我?他又怎麼知道我這個樓夫人不是真正的池家小姐?
  “跟我來。我保證不傷害你。”
  他繼續說道,已經收回了手上那柄被大半個袖子遮住的槍。
  身後鍾小姐還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和地上那個碰瓷的在吵架,我隨了這男人擠出了人群。
  “你是誰?你盯著我到底想幹什麼?”
  我追問。
  他拉起輛停在路邊的黃包車,示意我坐上去:“樓夫人,我帶你去見個人,見到你就明白了。”
  這個男人上次失利,很明顯一直沒放棄我。說不定剛才這場碰瓷的鬧劇就是他弄出來的。他到底是誰,又怎麼知道我是冒牌的池景秋?他找我到底想幹什麼?
  一個個謎團在困擾著我,我捏了下手包裡的樓少白給我的那柄M1906,膽色壯了不少,不過略微猶豫了下,就坐了上去。男人在前面拉著車,腳程極快,拉我到了老城區,這裡都是典型的舊式民居,顯得有些骯髒淩亂,在巷子裡七拐八拐,在我神經漸漸拉緊,緊緊捏著M1906的時候,他終於停在了一條寂靜巷子的巷尾,邊上是間帶圍牆的老平房,青石壘砌的圍牆上爬滿青苔和籐蔓,牆頭壘了層瓦堆,院子裡有顆老銀杏。
  男人推開了虛掩的門,回頭朝我笑了下。我壓住心頭的緊張,跨進了小院子,跟著他掀開門簾進到了裡屋。
  屋子裡隱隱有一股中藥的味道,我的目光還沒適應裡面的昏暗光線,手一空,包已經被他奪了過去。
  “好東西!不愧是樓少白那裡拿出來的東西,我的土槍果然沒得比!”他一下就翻出了那把M1906,把包扔回給了我,放在手心端了下。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剛才把包捏得過緊,這才讓他看出了異樣。只怪自己經驗不夠,這才在這些老江湖面前一招沒過就露了底。
  “人呢?你要我見什麼人?”
  我淡淡問道。
  裡屋的門簾突然被人掀開,露出個年輕女人的頭。我抬眼望去,整個人一下就懵了。
  我看到了張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這張臉現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弱不禁風的樣子。
  “你……你……”
  我彷彿見了鬼般地指著她,吃吃地說不出話。那女人也睜大了一雙眼,定定地望著我,驚駭絕對不在我之下。
  “池小姐,你身子還沒好,快回去躺下。”
  我還陷在驚駭之中時,身後的男人已經一個箭步上前,小心扶住那女人的衣袖,輕聲勸道。語氣與剛才和我說話之時截然不同,滿是溫存小心。
  池小姐……
  彷彿面前突然炸開一道驚雷,我突然明白了過來。
  池景秋!這個女人才是真正的池家小姐!
  我被這個認知再次震驚了,還微微張著嘴發呆的時候,池景秋竟然甩開了那男人的手,猛地撲到了我面前,一雙冰涼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哀聲說道:“樓夫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爹找來的人。但你能代我嫁進樓家,這大恩大德,景秋沒齒難忘。”
  我急忙扶住池景秋,含含糊糊應了句。
  池景秋被那男人再次扶住進去,躺到張炕席上。在她不停咳嗽聲中,我鑽出屋子,站到了院子裡的那棵老銀杏下,整個人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池景秋和玉堂春私奔被發現遭追趕後,玉堂春逃跑,池景秋跳河不知去向,然後我被池孝林帶人給撈出來當做池景秋帶回去。真正的池景秋到底怎麼樣了,是死在了什麼地方嗎?我甚至還假設過她會不會和我掉了個個,穿到二十一世紀。現在才明白,玄而又玄的事情只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偶然救了池小姐,她嗆水傷了肺氣,養了多日還不好……”
  身後響起了那男人的說話聲,我回頭。
  很快我就明白了一切。池景秋跳河,命大抓到根浮木,隨水沖到了下游,快淹死的時候恰巧被這男人所救,帶了回來。池景秋起先不肯吐露身份,無意從這男人帶回來的一張用來包麻油餅的報紙上看到我和樓少白結婚的消息時,她當時的震驚大概不亞於我。或許是這男人的細心和關懷讓她信任了他,就把自己的身份和跳河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樓夫人……池小姐絕不會和你搶樓夫人的身份,那個池家她也不想回去,所以你放心就是。我之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要見你,只是想幫池小姐一個忙……”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了下去。我看向他,見他神色間彷彿帶了絲悵惘。
  “你也放心,我對天起誓,池小姐既然不願回池家,我絕不會洩露她的行蹤。但是幫忙,對不起,我真的幫不了什麼。”
  我立刻一口截住他的話。
  自己現在都步步為營誠惶誠恐,哪裡來的多餘心思去幫別人。
  那男人臉色一沉,剛才的悵惘立刻消失不見,哼了一聲:“樓夫人,你願意幫最好,不願意也得幫。要是讓樓少白知道你是個冒牌貨……”
  他的威脅之意很是明顯。
  我笑了起來,口氣很是輕松:“要是讓他知道了,我這個冒牌貨自然沒好下場。但正好,真正的池家小姐可以做回名正言順的樓夫人了。”
  我很篤定,這個年輕男人對自己救回的大家閨秀池景秋一定是暗懷情愫了。果然,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猶豫了下,口氣終於變軟了些:“樓夫人,你既然是個明白人,那我就直說了。池小姐對那個玉堂春的下落念念不忘。這些天我四處打聽,知道他落在了樓少白的手上,現在就關在司令部的牢房裡。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幫我弄出他。”
  我極其意外,萬萬沒想到這男人竟會是個大情聖,連連搖頭:“我真不行。你找別人。”
  “樓夫人!”男人哼了一聲,“這世道,有什麼行不行,只看能不能出到足夠的價碼。你既然肯冒充池小姐嫁給樓少白,必定是貪圖他的榮華富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就不信你能冒充一輩子。說吧,你要多少價碼,絕不會少你半個銅板!”
  我不為所動,連聲拒絕。
  男人的忍耐力似乎到了極限,怒道:“你應不應?再不應,別怪我不客氣!老子從前是滿清官府追捕的人,如今換了天,名字照樣還在紅頭緝書上,也不在乎手上再多條人命!”
  我嚇了一跳。之前這年輕男人給我的感覺還頗有幾分儒修的味道,沒想到發起狠來就是另一個樓少白,且江湖痞氣更重,怕他真對我不利,急忙住口了。
  “你回去給我想個辦法,帶我混進司令部大牢就可以。我通地七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你幫了我,我絕不會欠你人情,大洋1000塊,這個價碼滿意嗎?”
  他的臉色稍緩,看著我慢慢說道。
  通地七……他自稱通地七……,我是聽錯了嗎?
  見我愣愣不動,他以為我對這價錢不滿,繼續往上加:“兩千!”
  “你……你是通地七!盜墓的通地七!”
  我睜著眼,顫聲問道。
  他看了我一眼,彷彿覺得“盜墓”兩字不大順耳,嗯了一聲,“我姓吳,家中行七,道上略有薄名,江湖朋友就送了個通地七的綽號。”
  在我的想像中,我的老祖宗通地七應該是個五六十歲的乾瘦老頭子,卻萬萬沒想到,現在的他還是個年輕的帥小夥。
  我激動得簡直語無倫次。他可是我上四代外太公!我忽然又想到了現在在屋子裡躺著的池景秋。難道她就是通地七以後的妻子,生下了女兒,然後我脖子上的這塊翡翠就當做寶一代代傳了下來?
  眾裡尋他千百度,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他竟然這樣突然自己掉到了我的面前,叫我活生生地見到了原本早該作古化土的上四代老祖宗,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刻的詭異和興奮。大約是我直勾勾的眼神讓通地七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試探地叫了我一聲:“樓夫人?”
  我驚醒了過來,深深地呼吸了口氣,沖這個在我眼中一下變得親切無比的男人笑了起來:“行,沒問題。我一定會幫你。錢我不要,但事成之後,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態度的突然改變讓他有些驚訝,他狐疑地看著我說道:“樓夫人,我的習慣是不欠人人情。萬一你的事我無法做到……”
  “一定是你能力範圍內的事,我保證!你要是不答應我的條件,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答應你放出池小姐的心上人……”
  我笑吟吟地望著他,故意把“池小姐的心上人”幾個字聲調拉得老長,然後看到我的大情聖老祖宗通地七神色一僵,猶豫了下,終於一咬牙,點頭應了下來:“行。我通地七對天發誓,盡力就是。實在做不到,我再付錢給你。”
  我的心情極好,忽然又有些同情起他了。能為自己喜歡的女人去救她的心上人,這該是怎樣的騎士風度啊,忽然我想幫下他。
  “我實話跟你說吧,那個玉堂春不是個東西。上次私奔的時候丟下池小姐不管,新婚夜的時候……”
  我把那晚上發生的事情跟他簡單提了下,他的臉色一下變得極其難看。
  “我去跟池小姐說,讓她知道那個玉堂春是個什麼東西!”
  我往屋子裡去,他卻忽然攔住了我。
  “算了。池小姐對他用情很深,你過去說這些,她不會信,我怕她反而疑心是我和你串通好騙她的。且等我把他弄出來再說吧。”
  我一怔,對這個男人更多了份敬意,應了下來。
  從街上遇到碰瓷到現在,已經過去兩三個小時了,眼看天色快暗下來,我也不多耽誤了,和通地七約好接頭的地點和暗號,他就拉著黃包車再次送我回了鍾小姐的洋樓,順道把那把槍也還我了。
  我進去的時候,福媽鬆了口氣,連聲謝天謝地的,鍾小姐卻瞥了我一眼,不滿道:“去哪了?還以為你又被人綁走,弄得雞犬不寧。”
  我這才知道,原來司機發現我不見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送鍾小姐回來後,就去了池家問,見沒消息,如今還和人一道在外面找。
  “哦,我隨便逛了下街。”
  我推脫著笑道,又問她下午後來的情況,鍾小姐這才得意地哼了一聲。原來她下車親自評理時,那個碰瓷的人忽然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走了。
  “鄉下土鱉耍賴,被我一罵,就縮了脖子。哼哼……”
  我忍住笑,順她口風道:“是呢,我們鍾表妹威武。”
  鍾小姐一怔,我已經撇下她自顧上樓回房間了。
  這一夜我興奮得幾乎沒有睡著。照鍾小姐之前的話,樓少白去省城至少還要幾天才能回。現在趁他不在,正是我下手的好時候。只要我能帶通地七進入司令部的大牢弄出玉堂春,我也就可以隨了通地七徹底消失在樓少白的面前。
  從被當做池景秋嫁給他到現在,我一直在勸自己要忍,要留在樓少白的身邊,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以為只能通過樓少白而遇到通地七。現在老天開眼,自動把通地七送到了我面前,我再用池景秋的身份留下已經完全沒必要了。解鈴還須系鈴人,我以後只要牢牢傍著我的老祖宗,讓他相信我的話幫我完成那件大事就可以了。至於我走後,樓少白和池家會怎麼樣,那就對不起了,真的不關我的事。想到樓少白以後發現我失蹤後的那張臭臉,我就興奮得不行。
  黑暗中我正在胡思亂想,房間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我直覺地就想到了樓少白。猶豫了下,拿被子蒙住頭不去理睬。電話斷了,但是很快又不屈不撓地響了起來,我終於下床拿了起來,餵了一聲。
  “為什麼不接電話?”
  果然是他。聲音裡聽起來有些不高興。
  我心情極好,懶得和他計較,反而笑嘻嘻道:“樓少帥,都幾點了,你在省城當夜貓就算了,我還想要睡美容覺呢!”
  “美容覺?”那頭的他彷彿一怔。
  “是啊——,”我拉長聲音,反正也打定主意要走了,乾脆耍耍他,“美容覺對女人來說太重要了。從晚上10點開始到第二天淩晨2點之間,睡眠中皮膚的新陳代謝功能最為活躍。我睡過去了,你偏偏打電話吵醒我,你說你是不是妨礙我美容覺?”
  他彷彿覺得好笑,低聲笑了起來:“你已經夠漂亮了,還要美容做什麼?”
  我知道自己長得還過得去,但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地誇我,一下接受不了,汗毛呼地豎了起來,急忙說道:“打住。你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
  他沉默了下,忽然說道:“我離開的那天,可玲說你……”
  “說我踢她下床是吧?”我打斷了他話,哼了一聲,“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踢她下床了,你拿我怎麼樣?”
  他大約有些奇怪於我突然的囂張和跋扈,在電話那頭彷彿怔了下,隨即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來,想跟你說下,可玲從小就沒了爹娘,在我家長大,我母親對她很好,她大概也被我寵習慣了,所以脾氣不大好。要是得罪你,你別放心上……”
  這下輪到我奇怪了。這個人大半夜的突然打這個電話過來跟我說這些……有點莫名其妙。
  “唔唔……,我脾氣更不好。得罪了她,你也別放心上。”
  我含含糊糊應了句。
  他大概也感覺到了我的無心應對,沉默了片刻。我餵了一聲,正想說沒事就掛電話了,那頭突然叮一聲,先掛斷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最後一刻沉默時,我彷彿感覺到通過電波傳遞而來的那種失望。
  莫非他以為自己半夜忽然興起打個電話給我,我該欣喜若狂感激涕零才是?
  我搖了搖頭。
  拜拜了樓少白,往後咱們一別兩寬,從此各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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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4:11
  第十四章

  既然已經有了出路,我決心速戰速決。第二天趁鍾小姐出去了,我就叫衛兵帶我去司令部。
  衛兵還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不大敢看我眼睛,只是微微低頭,有些為難道:“夫人,這……”
  “樓少白只是叫你保護我,又沒說不讓我出去。我沒去過那裡,挺好奇的,反正在家也無聊,過去看下有什麼關系?”
  衛兵啞口無言,終於還是拗不過,開車送了我過去。我並沒進去,只是在外面繞了一圈,然後回到車上,讓司令部門口站崗的哨兵去把牢頭叫出來。沒一會,就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穿了身黃皮的人急匆匆跑了出來,到了我面前啪地站正,敬了個禮。
  “王老三向夫人敬禮,請問有何教訓?”
  我把衛兵打發到邊上去了,笑吟吟朝他點下頭,問道:“前些天是不是新送來了個唱戲的犯人,叫玉堂春的?”
  王老三立刻點頭:“是,就那個長得跟娘們似的。”
  “知道他犯了什麼事嗎?”
  我問話的時候,仔細看了下他的表情。
  自己的老婆在婚前跟這個玉堂春私奔,這樣丟臉的事情,以樓少白的性子,應該不會讓人知道。
  我猜得沒錯,王老三搔了搔頭,有些茫然道:“不大清楚。投進來時就沒說什麼,只單獨關一間,小的也沒得到審問的指示,一直就這麼晾著。”
  他不知道我和玉堂春的關系,這正合了我的心意。我看了下四周,壓低聲道:“不過是個唱戲的,能有什麼大罪。前兩天他有個相好的找到了我,求我想個法子讓他進去見一面,說句話就出來……”
  王老三臉上立刻現出了為難之色,訥訥道:“這……被少帥知道了,我要被槍斃的!”
  我看了下四周,往他手心裡塞了預先准備好的用帕子包起來的二十塊銀元。
  這時的一銀元可以買三十斤大米,七八斤豬肉,二十塊銀元差不多應該是他兩個月的糧餉。他像是被烙鐵燙了一般,急忙縮回了手。
  我把手帕包順勢放進了他衣兜,笑道:“沒事,不就放個人進去說句話?我也推不過情面這才應了下來的。你們少帥去省城了,還要好幾天才回。”
  王老三的神色明顯開始松動,捏了下衣兜裡沉甸甸的銀元,遲疑道:“這是司令部的牢房,和員警廳不一樣。放個娘們進去,我怕招眼……”
  “他的相好是個男的。”
  我壓低了聲。
  王老三眼一亮,咧開嘴笑了起來:“媽的,原來是兔兒爺的相好。是男的就容易了,夫人盡管帶過來,最好是晚上,我叫他穿了牢裡兄弟的衣服進去就是。”
  “那就今晚吧。”
  我說道。
  王老三點頭應了下來。
  搞定了這裡,我又到了和通地七約好的接頭地點,一家叫“運來”的古玩鋪子,把一張紙條遞給了裡面的掌櫃,這才回去了。
  一想到今晚就要離開這裡,我就激動得打哆嗦。怕鍾小姐和福媽她們看出異樣,我並沒收拾什麼東西,只是帶了槍,揀了些值錢的細軟打成個小包吊在腰間,到了晚上快八點的時候,我用束胸衣裹平胸部,穿了寬大的長衫馬褂,把頭發編成辮子盤在頭頂,用頂寬大的皮帽壓住,悄悄下了樓。
  福媽、傭人和衛兵都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各自去休息了。客廳裡沒點燈,我出了客廳,悄無聲息地打開大門,閃身而出,站在門口台階上,立刻看到通地七閃了出來,仍是拉著黃包車。
  這時辰還不算晚,街上仍有人走動,通地七一路拉我到了司令部,老遠就看到王老三站在街口張望,看見我們過來,急忙迎了上來,把一套衣服塞給了通地七。
  通地七很快穿好了衣服,被王老三帶了進去。我沒進去,和通地七約好在這裡等他,看著他和王老三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司令部的大門口。
  我一直處在激動不安中,過了約莫二十分鍾的樣子,估摸著通地七差不多要出來了,不斷從巷口探頭出去張望。正在這時,我聽到身後街面上有汽車隆隆而來的聲音,接著掃來一陣汽車燈光。我猛地回頭,遠遠看見輛汽車正朝司令部的方向開過來,車燈刺目。
  我急忙往街口裡跑了幾步,面朝裡站在了牆角。汽車飛快地從我身邊開過,引擎聲很快就歇了下來,彷彿停在了司令部的大門口。
  我的心怦怦亂跳,走回街口悄悄探身出去,看到的景象一下讓我呆若木雞。樓少白正從汽車上彎腰下來,門口的衛兵朝他敬禮,他大步往裡而去。
  他怎麼會突然提前回來?
  我緊張得無法呼吸,企盼著通地七這時候千萬不要出來。但是很快,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幾聲槍響,司令部的大院裡起了一陣雜亂的聲音,彷彿有人在大聲呼喝打鬥。我睜大了眼睛,看到一道黑影旋風般地從司令部大門口沖了出來,門口阻攔的幾個衛兵被撂倒在地,那道身影隨即像獵豹一樣飛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幾乎同一時刻,從司令部的大門口又湧出了許多人,一邊朝他逃跑的方向胡亂打槍,一邊追了上去。
  我全身血液冰涼,想盡快離開這裡,兩條腿卻在不停打顫。
  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樓家是萬萬不能回了,就算樓少白現在還沒發現我逃跑,他很快也能從王老三的口中知道這一幕是我的主使。我無法想像他知道後會怎樣對待我。剛才沖出的那個人應該就是通地七。以他的身手,既然闖出了司令部的大門,估計是能逃脫了。萬幸我知道了他的住處,晚上找個地方過夜後,明天我就找過去。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奪路而逃,生怕身後有人追上來,一直到了熱鬧的南門夜市,這才停下腳步,大口地喘息。幸好我穿了男裝,把皮帽壓得低些,倒也不惹人注意。
  夜越來越深,夜市也終於靜寂了下來,我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館過了一夜。
  昨夜因為激動和興奮,我幾乎一夜沒睡。今夜也同樣無法入睡,但心情和昨夜卻宛如天上地下了。突然回來的樓少白完全打亂了我的陣腳。他現在肯定已經知道我跑了。我怕他會滿城搜索,一夜都沒合眼,外面稍有動靜就一陣心驚肉跳。好容易熬到天剛濛濛亮,我就離開了旅館,去找通地七。
  日頭越來越高,我卻還在舊城區裡轉來轉去,心中懊喪不已。眼前一條條的窄街陋巷,看起來並沒什麼大的差別。我的方向感本來就不是很好,前天被通地七拉著轉來轉去,現在只清楚地記得他家院子壘牆上的瓦片和院中的那棵老銀杏,路怎麼走卻有些模糊了。
  我一邊找,一邊向人打聽附近有老銀杏的院子,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在找過了好幾個長著銀杏樹的院子後,終於站在了記憶中的那條寂靜巷尾。
  門還是虛掩著。我推開進去,屋子裡也靜悄悄的,空氣裡彷彿還彌散著淡淡的藥香,但是等我掀開了門簾探進頭去時,卻意外地發現那張炕席上空空如也,池景秋不見了,通地七更沒人影。屋子裡有些淩亂,地上一道已經乾涸變暗的血跡,一張凳子翻倒在地。
  發生了什麼事?
  短暫的愣怔過後,我才突然明白了過來。一定已經出了我不知道的什麼意外,所以現在通地七要麼已經帶著池景秋離開了這裡,要麼就是遇到了什麼不測。
  剎那間我欲哭無淚。
  我好不容易知道了通地七的下落,眨眼之間,他卻又這樣憑空消失了。就算他沒遭遇不測安然逃脫了,淩陽城何其大,人海茫茫,現在我又能去哪裡找他?
  我離開這個院子,最後到了運來古玩鋪子。這是我現在最後的希望了。但是這希望也很快像肥皂泡般破滅了。掌櫃的一口否認認識通地七,還讓夥計趕我走。我抓下帽子說自己就是前天那個送信的女的,掌櫃哎喲餵了一聲,頓了下腳,湊過來壓低了聲道:“姑奶奶你行行好,打哪來的趕緊回哪裡去,千萬別再提那仨字,我還要留張嘴吃飯!你出去看看,滿城貼的都是他的通緝告示,成了江洋大盜了!我就從他那收點貨,照了行規,別的一概不多問。你就是把我抖摟出去,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出了古玩鋪子,我茫然地在淩陽城街上亂逛,心中滿是如喪家犬般的惶惶然。
  往後該何去何從?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在街邊小攤上胡亂吃了碗炸醬面,只能暫時再回昨夜住過的小旅館過夜。小旅館並不是安全的藏身之所,這一點我也清楚。但現在我別無去處。好在那裡住的三流九教的人都有,甚至有幾只流鶯也時不時倚靠在角落裡等生意,估計我也不會特別引人注目,所以打算過了今夜,等明天再去找個偏僻的房子租下來慢慢打聽消息。
  我剛一進門,塗脂抹粉的老闆娘就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打著招呼說道:“回來啦?飯吃了沒?”
  我一怔。這老闆娘昨夜在帶我到房間門口問要不要加鋪蓋被我拒絕,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幾眼後,對我態度就很冷淡。忽然變得這樣熱情,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扭頭就走。老闆娘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朝著裡面扯開喉嚨喊了起來:“來了,快抓住!”
  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大驚失色,猛地一把推開她。老闆娘哎喲一聲摔到了地上,我扭身往外跑去,旅館大門卻已經被兩個彪形大漢攔住了。老闆娘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上來一把就掀了我的皮帽,眼睛一亮,得意大笑起來,露出一顆金牙:“我昨天一看就覺得不對勁!本來還以為是戲班裡跑出來的。沒想到真是個女的。有什麼能瞞過我這雙火眼金睛,快給我抓住了!這麼細皮嫩肉的,保准能賣個好價錢。”
  我這才明白了過來,她是要把我抓去賣到妓院。這從前只在電視裡看過的悲劇,如今卻活生生發生在我的面前了,最慘的是我還是那個悲劇的女主角。
  兩個大漢已經朝我逼了過來,我退到牆角,再無退路。一個大漢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低頭狠狠一口咬住他手腕,大漢慘叫一聲,順手重重甩了我一巴掌,我被打得撲在了地上,半邊耳朵嗡嗡作響,臉火辣辣燒成一片。
  “媽的敢咬老子!看老子等下怎麼玩死你……”
  大漢甩了下手腕,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彎腰再次朝我伸過了手。
  “再過來,打死你!”
  我還坐在地上,手上卻已經多了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
  大漢一愣,盯著我手上的槍,一動不動。
  “要是不信它能打死人,盡管過來試試!”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厲聲大喝。
  大漢慢慢地退到了一邊,另一個也不敢過來。我極力撐著已經在哆嗦的兩條腿,沖出了旅館大門。剛跑出去十幾步路,聽見身後響起那個老闆娘拉長了的哀號聲:“我滴娘哎,不得了了!快抓住那娘們!”
  我的運氣實在是不好,街口這時候竟然轉出了兩個巡警。
  這時候的員警廳是由清末的巡警總廳改過來的。窮苦人家沒出路,要麼當兵,要麼當洋車夫,要麼就去當巡警。巡警大多待遇很低,被人戲稱為臭腳巡。白天負責糾正當街賭博、隨地大小便,車馬行人打架吵嘴,晚上則加意巡邏、防火防盜,要靠多抓人才能撈好處。一聽到這老闆娘的嚎叫聲,立刻就朝我追了我來。我往人多的地方發力狂奔,偏偏那些聞聲的路人卻都嘩啦啦地讓出了條道。我的槍還是滿六彈的,還在開不開槍的猶豫之間時,漸漸被拉近了距離,突然腳下踩到塊塌陷了進去的地磚,整個人失去平衡,一下就撲倒在地,手上的槍也脫手飛了出去。
  一個巡警撲了上來,一下銬住我的手,另一個上前撿起了槍,大叫起來:“娘的!竟然帶了傢夥!早上司令部剛貼出通緝大盜的告示,晚上就抓到個帶槍的女飛賊,兄弟,咱兩個要發財了,趕緊報上去!”
  兩個巡警把我帶回了員警廳的監房。我灰撲撲一身男人衣服,披頭散髮半邊臉紅腫,雖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樣,想必也是狼狽不堪,這幅樣子並沒引來裡面那些男人騷擾女犯的興趣,手銬被解了後,就被投進一個已經關了四五個女犯的監房裡。
  逃脫已經徹底無望。很奇怪,我此刻的心情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到了下半夜的時候,積了多日的困乏和疲倦向我湧了過來,我和衣蜷縮在角落的一張破草席上,很快睡了過去。
  我這一覺睡得極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耳邊似乎響起一陣光啷啷的鐵門被打開的聲音,這才被驚醒,極力睜開還有些黏膩的眼皮。
  我睜開眼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一雙擦得纖塵不染的錚亮黑色馬靴,一個男人正蹲在我的面前,彷彿低頭在看著我。
  終究還是落到了他的手上,是老天不幫我而已。
  我又閉上了眼睛,不想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是猙獰,還是憤怒?
  我的唇角忽然微微一陣刺痛,有只手竟然伸了過來在輕輕碰觸我尚未褪盡紅腫的半邊臉。我皺了下眉,微微避了下,終於還是睜開眼,於是立刻對上了一雙烏沉沉滿是陰霾的眼睛。
  “樓少白,看我這麼倒楣,你很痛快吧?”
  我慢慢坐了做來,背靠著坑窪不平的黃泥牆,捋了下緊緊粘在我臉頰上的亂發,盯著他慢慢說了一句,然後笑了起來。
  我此刻的這個笑自然不會好看,再配上變形的半邊臉,估計還挺瘮人的。我看見他繃著臉站了起來,一隻手抓住我的胳膊,突然用力拉我起來。我人還沒站穩,就已經被他拖著扯出了監房。
  他的腳步又急又大,邁出的每一步彷彿都帶了憤怒的力量,我在一群員警和員警廳長驚詫的目光中被拖扯著跌跌撞撞地出了牢房的大門,外面明亮的光線讓我一下有些睜不開眼,原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他繼續一語不發地扯著我到了停在路邊的汽車旁,打開前車門把我按了進去,自己坐到了另一邊,發動了汽車,車子立刻呼嘯著向前。
  他現在很憤怒,我自然知道。問題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麼。這不是回小洋樓的路,那麼他要帶我去哪裡?
  回池家退貨?找個地方槍斃我?還是別的什麼對付我的方法?
  我看了眼坐在身邊的他,側臉線條冷漠得像刀雕斧鑿,眼睛筆直地看著前方。
  隨他去了,最大不過一條命,我給他就是。
  車子終於停下來了。叫我略微有些吃驚的是,他竟然帶我回了他的司令部。
  他什麼意思,把我從員警廳的監房弄到他眼皮子底下的監房?對我上刑拷打要我供出前夜劫牢的同謀?要是這樣,我寧可他給我來點痛快的。
  他扯著我下了車,帶我進了監牢,朝裡面的人大喝一聲:“都滾出去!”
  一路進來,我並沒看到王老三。倒楣的他現在不知道被怎麼樣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新頭目的人啪一下朝他敬了個禮,有些驚恐地看了我和他一眼,急急忙忙地帶了人都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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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我被他繼續拉扯著,經過監房陰暗而狹窄的通道,一直往裡,直到停在了最盡頭的一道鐵柵門前。裡面一個正蜷縮在角落裡的人聽見腳步聲,急忙回頭,我看見一張布滿了驚恐的臉。
  玉堂春!
  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樓少白打開了牢門,把我推了進去,自己也跟著彎腰進來。
  “景秋,幫我說話,救救我,求你了,看在我們從前的情分上,求你了……”
  玉堂春連滾帶爬地朝我撲了過來,顫抖著聲音哀求不停,神情和哭泣沒什麼兩樣了。我注意到他除了前次被樓少白踩傷的手還有些異樣,身上髒點,頭發淩亂了些,別的地方看起來倒並沒有被虐待過的跡象。快爬到我面前的時候,他突然一僵,整個人一動不動。樓少白已經掏出了他送我的那只M1906,槍口正對准了他的頭。
  “她對你情深意重,已經救過你了。如果不是我恰巧回來,在司令部的大院裡碰到你和那個同夥,現在你們已經比翼雙飛,鴛夢重溫了……”
  這句話,樓少白是帶著笑意慢慢說出來的,但是他整個人散發出的猙獰之意,連我也不禁有些心驚。
  玉堂春這一次恐怕再也沒有上次的運氣,必定要死在他的槍下了。他把我拎到這裡,大概就是要讓我親眼目睹他是如何殺死我一心想營救的“情郎”的。
  我看著玉堂春,帶了些微微的無奈和憐憫。這個人死不足惜,但這一次,恐怕真的要成枉死鬼了,只怪他運氣不好。
  “樓少白,我和這個人……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對我不滿,也沒必要對付他。”
  我猶豫了下,雖然明知沒用,還是這樣說了一句,畢竟那是一條人命。
  樓少白彷彿根本沒聽見我的話,卡嗒一聲,另只手將套筒拉到了位,只差扣動扳機了。
  玉堂春驚恐地盯著槍口,忽然發出一聲悲鳴,猛地看向我,目光中滿是刻骨的怨恨:“池景秋,我被你害了!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外面好好地過日子。你為什麼要招惹我?你這個臭婊子!”
  我沒想到他竟突然會這樣罵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爬到了樓少白的腳邊,猛地抓住了他的腿,歇斯底裡地大叫起來:“少帥,這個女人早跟我睡過了!你要殺我的話,千萬不要放過她!她除了我,外面不知道還有多少相好的。對了,那個受她指使要把我弄出去的男人也是她的相好。她就是個臭婊子,讓你不知道戴了多少綠帽,少帥你千萬不要放過她……”
  我駭然。
  這世上從來不乏無恥之人,我自然知道。但像玉堂春這樣的,我卻真的是第一次見到。樓少白一進來,滿身沖天的殺氣,他大約知道自己此次必死無疑,所以臨死之前也必定要潑我一身髒水才甘心?
  我下意識地看向了樓少白,見他盯著玉堂春,目露凶光,額角青筋微微迸出,抬起一腳把還在歇斯底裡般不停哀號的玉堂春踢到了監房角落,然後猛地轉頭看向了我,一張臉龐密佈陰鷙。
  我緊張得心怦怦直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忽然獰笑了下,朝我跨了一步過來,猛地抓住我的右手手腕,力氣大得彷彿要折斷我的手。
  “開槍,打死他。”
  他把M1906放到了我的手心上,冷冷說道,聲音彷彿浸過冰,淬過毒。
  他竟然要我動手殺玉堂春!
  我的手指頭一鬆,槍一下從我手心滑落在了地上。
  樓少白俯身拾起了槍,粗暴地把我拉到了他的身前,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扳開我緊緊捏了起來的手心,強迫我拿住槍,端住我的胳膊,朝玉堂春舉了起來。
  “樓少白,要殺你自己殺!”
  我顫抖著聲音,極力想松開手,手卻被他緊緊鉗住。
  “怎麼,你是不捨,還是不敢?”我聽見他在我耳邊嘲諷著說道,帶了熱氣的呼吸拂灑過我的一側耳畔,卻叫我全身起了陣寒意,“池景秋,你不像是這麼沒膽的人,那就是不捨了?”
  瘋子。玉堂春已經成了瘋子,現在這個在身後緊緊鉗著我的手,強迫我開槍的樓少白也成了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我叫你開槍!”
  他彷彿失去了最後的耐性,在我耳邊突然怒吼一聲。我的手一抖,“砰”地一聲,玉堂春的左側臉頰已經多了個黑洞,暗紅的血立刻象打開了龍頭的水,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瞬間就把那張原本秀麗無比的臉浸染得彷彿來自地獄的無常鬼。玉堂春慘叫一聲,頭軟軟地歪到了一側肩膀上,兩只眼睛驟然睜得滾圓,筆直地盯著我,目光怨毒無比。
  “池景秋……你會不得好死的……”
  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含含糊糊吐出了這幾個字,整個人慢慢地側身歪到了地上,不停地痙攣著,血迅速地漫染了一地。
  我得了瘧疾般地全身不停顫抖,如果不是樓少白的一隻胳膊還在身後撐著我,我一定也已經癱坐到了地上。這景象,看了會讓人做噩夢的。
  樓少白哼了一聲,滿臉厭惡的神情,接過我手上搖搖欲墜的槍,順手朝地上的玉堂春又補了一槍,正中眉心。玉堂春終於一動不動了,死魚般外凸的一雙眼睛卻仍那樣死死地盯著我,叫我不寒而慄。
  “你……不是人……”
  我盯著樓少白,喃喃說道,此刻的臉色一定白得像鬼。
  “手上沒沾點血的,怎麼配做我樓少白的女人。”
  他冷冷說道,一隻手架住我,像來時那樣要拖我出去。
  “滾開,我自己會走!”
  我強壓住心中翻湧的嘔吐之意,推開他的手,咬牙往外而去。

  我被帶回去的時候,福媽已經不在了,大概是被趕了回去。在鍾小姐不可思議和幸災樂禍的目光中,我被樓少白直接給反鎖進了房間。
  我初見曙光的逃亡計劃就這樣夭折了。被關的整個白天,沒有人送東西過來給我吃,我也完全感覺不到肚子餓。洗了個澡隨意換了件衣服後,我就一直躺在床上,腦子裡像是有車輪不斷在轟轟碾壓而過。
  樓少白為什麼會突然回來?我知道他對我可能產生了些興趣。但以他的為人,若說這點對我的興趣就是催促他提前折回的原因,打死我也不相信。或者是他提前得知了我和通地七的計劃,所以匆匆回來阻止?也不大可能。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去省城與那個同是軍閥的汪主席會面的時候出了意外,很有可能就是這意外導致他提前歸來,而我運氣不夠好,這才被正好抓了個現行。
  事到如今,我對自己的處境倒不是很擔心,再糟糕也不過就那樣了。我唯一擔心的是通地七。
  樓少白下令關閉城門,滿城通緝通地七,是因為湊巧知道了通地七的下落派人去追捕無果,還是已經知道了那個去劫獄的人就是通地七?通地七和池景秋現在又到底在哪裡?他受傷了嗎?
  我想來想去,想得頭痛欲裂,卻始終理不出一個頭緒,心中更是茫然一片。以後該怎麼辦?把我的隱情向樓少白和盤托出,然後指望他能相信我,幫助我去破解詛咒?
  不不,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以我和他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對他的瞭解來看,他只會嗤之以鼻,認為又是我在玩什麼花樣,我不過自取其辱而已。現在關鍵還在通地七的身上。既然我自己無望再找到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樓少白能盡早找到他。只要知道他的下落,而我還活著的話,辦法總能想出來的。
  窗外的天色漸漸黑了下去,我的周圍也暗黑一片,一天水米未進,到了現在,我漸漸終於還是餓得有些手腳發軟,想起來拍門叫人,又懶得動彈,終於只是把身子蜷成一團,縮在被子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的面前是院子裡的那株白梨樹,彷彿又是個春天,梨花飄飄似雪,我到了梨花樹下,伸手接住了潔白的花瓣。梨花樹後,我看見我的父母牽手走了過來,他們都在朝我笑。誰說我母親受了詛咒,得了那可怕的怪病?她還像從前那樣美;誰說我父親拋棄了我們母女?他還像我小時候那樣地愛我。我鬆了口氣,快活地朝他們跑了過去,就像小時候那樣,跑過去向他們撒嬌。突然,他們消失不見了,面前的梨花樹也被一團迷霧籠罩,我陷入了混沌之中。我惶恐地不停走路,卻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心中的迷惘和恐懼壓住了我,壓得我無法呼吸,我用力張大了嘴,氣卻仍透不出來。忽然迷霧消失了,面前依稀出現了一張男人的臉,彷彿是楊宇的臉。他看著我的目光中滿是憐惜。
  “楊宇,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還是會那樣愛我,對不對?”
  我用盡了力氣,朝他大聲喊道。
  夢啊,就連在夢裡,我也知道這是個夢。如果不是在夢中,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問他這種話。
  他朝我伸出了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龐。我就像是浮在了一汪春池水中,被清涼的水柔軟地包攏了起來。
  “遙遙,是的,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會那樣愛你……”
  他笑著說道。
  我被一種未可言狀的幸福緊緊地抓住了。我望著他,不停地笑,然後又止不住地心酸落淚。我真是傻啊,他這麼地愛我,我卻為什麼不相信他,結果現在和他相隔百年,我要怎樣才能回去……
  我還沒想出辦法,面前的那張臉忽然變得清晰了起來,我這才看清,這不是楊宇,而是樓少白。
  怎麼可能是他!
  “楊宇!”
  剎那間,我心慌意亂,嘶聲力竭地叫著楊宇的名字。樓少白卻還朝我伸手過來,我一急,狠狠張嘴咬了上去。一種實在的感覺讓我倏然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我不是在做夢,我的嘴裡正用力咬著一根手指,舌尖碰觸到的地方,還有一股怪味……
  房間裡已經開了壁燈,樓少白不知道什麼回來了,正坐在我床邊,用指頭蘸了藥膏往我的一側臉頰和破損的嘴角抹,而那根指頭,現在被我緊緊地銜住,他正驚異地看著我,眉頭微微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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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我急忙松開了牙齒。他移開手指。我注意到他指腹上除了道牙印,還勾拉出了一道細長的銀絲,是我的口水沾在了上面。我又覺得自己眼角似是還有些淚痕,急忙抬手想用衣袖去擦。他手上卻已經多了塊潔白的方帕,探身過來擦了下我的眼睛,接著又若無其事地低頭,擦自己那根沾了我口水的手指。
  我有些尷尬,心中卻禁不住納罕起疑。早上此人還滿身戾氣,彷彿地獄裡的無常,把我關在房間裡自顧揚長而去,現在竟然又彷彿什麼事沒有,心平氣和地往我的臉上擦藥,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想起剛才的那個夢,我依稀記得自己到了最後彷彿在大叫楊宇的名字,不知道有沒有真的叫出來。若是被他聽到,只怕又要費一番口舌。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慢慢坐起身,拉好了身上睡得有些淩亂的衣服。見他指頭上又挑了簇乳白色的藥膏朝我的臉伸了過來,有些不習慣地側過臉閃避,卻被他用另只手擋住,強行將我的臉扳向了他,說道:“還沒擦好。”
  我屏住呼吸,忍耐地等著他把手指頭上的那簇藥膏都抹到了我的臉頰上,一陣清涼的感覺。他擦完了,又端詳了我片刻。
  “那家旅館已經被封了。那個女人和打你的人,現在在牢房裡。你說怎麼處置?”
  他一邊說,一邊拿過剛才的那方帕子,隨意抹了下手指上殘餘的藥膏,丟到了一邊,然後看著我。
  我說道:“我要是沒記錯,如今也算是共和約法社會了。依照法制就是,問我做什麼?”
  他目光微微一閃,神色裡已經帶了幾分嘲諷之意:“看不出來,你倒滿口時新的法制共和。只可惜這一切不過是畫餅充饑,自欺欺人。武昌辛亥之槍炮聲猶歷歷在耳,轉眼國家就不過從愛新覺羅姓氏的手中落入被英美諸國操縱的袁氏股掌中而已。什麼法制?誰的槍桿子硬,誰就說了算。”
  我默然。他這話雖然有幾分刻薄,卻也是一語中的。我依稀記得再幾個月,彷彿南方多省就會爆發一場反對袁世凱直系軍閥的北伐二次革命,雖然因為人心不齊一盤散沙而匆匆落敗,但是盤踞各省的軍閥卻各自獨立,此後征戰不停,局勢一片混亂。這樣的世道,談共和法制,確實是癡人說夢。
  “楊宇是誰?你做夢還在叫這名字,哭也是為他?”
  我還在怔忪間,耳邊突然聽他這樣問我。
  我一驚,循聲望去,見他正狀似閒閒地看著我,目光裡卻帶了幾分探究和隱忍的不快。
  果然被他聽去了。他沒當場發作,忍到現在才問,已經叫我有些意外了。
  “沒什麼……,只是夢到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有些難過而已……”
  我避開他的目光,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卻聽他哼了一聲:“早上剛沒了個玉堂春,現在就又出來個楊宇。是不是就是這次幫你去劫獄的那個男人?”
  我心中一動。
  他這樣問我,也就是說,目前為止他應該還不知道那個去劫獄的人就是通地七。
  “你誤會了,真的沒什麼楊宇,只是我夢裡夢囈而已,你聽錯了。”
  我鬆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道。
  “那麼那個男人是誰,幫你劫獄的那個?”
  他的表情顯然不相信,卻也沒再追問,只是突然轉問起了劫獄的事,口氣像在審問犯人。
  “我高價訪來的一個江湖人。”
  我照今天白天想好的托辭,立刻說道。
  一陣沉默,我略微有些不安,偷偷抬眼看向了他,心咯登跳了一下。他的眉頭擰在一塊,盯著我,顯然是完全不相信我的話。
  “池景秋,我本來還指望你對我老實交代的。現在我失望了。你當我是傻瓜嗎?我和那個人過了幾招,此人身手了得,那樣的情況之下也能逃脫,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女人,天大的手段也請不動這樣的高手,讓他冒死只是為去救你那個一文不值的老情人!”
  他頓了一下,微微俯身靠近了我,繼續說道,“況且,要是我沒認錯,此人就是上次在公署把你劫走的那個人……我本來還相信了你前次的說辭。現在看來,你們早有預謀,只是被我撞破,你才自己演了一出苦肉戲吧?”說到這裡,他突然冷笑了起來,“我早上也只當那個唱戲的在放屁,現在看來,他說的也未必全是虛話。池景秋,看來我還是再次小看了你。你倒是情深意重的人,新舊兩不忘。要你的新相好冒死去救老相好。那個唱戲的死得倒也值了……”
  我心頭一陣惱怒,只是一時又無法辯駁。罷了,讓他誤會我因為舊情難忘去救玉堂春也好,否則就要用更多的謊去圓謊。面對這個男人,我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不想再費心力去編更多的謊了。而且在他看來,不管我說什麼,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不是嗎?
  我咬了下唇,乾脆垂下了眼,一語不發。
  “那個人和你到底什麼關系?你老實交代了,我或許還會既往不咎。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耍心眼……,你知道,我對你已經夠有耐心了。人要有自知之明,懂得什麼是見好就收。”
  我的沉默彷彿惹惱了他,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一隻手攏在了我的頸間,迫我抬頭與他對視。
  我望著他,深深吸口氣,有些無奈說道:“樓少白,你就是審問我到明天,我也就剛才的那幾句話。”
  火星子在他眼中迅速辟裡啪啦地迸濺了開來。他攏住我頸項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道。我呼吸一下困難起來,耳鼓轟轟作響,頭臉皮膚下彷彿有萬千的細小針頭在不停地紮刺著我。就在我憋得快要透不出氣用力踢打他的時候,他忽然松開了手,我被甩到了床上,趴著難受地咳嗽個不停。
  “你的那個新情人,雖然逃走了,但背部受了槍傷,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取不出子彈的。我已經對所有的中西醫館都下了知照。只要他敢去,我就一定能抓住他。除非他不求醫,自己傷重感染而死……但是你放心,只要我抓到他,我一定會把手刃情人的機會再次讓給你。反正已經殺了一個,再多一個,我想你也不會介意……”
  他看著我,冷冷說道。
  通地七果然受傷了!
  全城被樓少白這樣控制著,通地七又受傷了,身邊還帶著個嬌弱的千金小姐,他能躲到哪裡去?萬一真的傷重不治……
  我臉色微微一變。
  樓少白千方百計想要抓到通地七,並不是要他的性命,只是要利用他一身的盜墓本領。而依通地七的性格和一身的本事,必定也不是甘心受制於人的,這兩人這才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現在他受了彈傷,與其帶著池小姐躲躲藏藏諸多不便,甚至隨時會感染而死,那我寧願他早一點被樓少白找到。只要人在,那就什麼都有可能……
  一定是我有點難看的臉色更加激怒了樓少白,他突然站了起來。我抬頭望去,見他陰沉著臉,慢慢地伸手去解自己領口的銅質鈕釦。
  我剛才還在為通地七擔心的心思一下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睜大了眼,看著他一顆顆解開了衣釦,甩掉外套和裡衣,然後伸手去解褲腰上的皮帶。
  “你幹嘛?”
  我坐直了身體,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緊張。
  “你說呢?你是我樓少白明媒正娶的女人。以前的我就當過去了,現在竟然還和外面的男人勾搭在一起。那個唱戲的說和你睡過了覺,池景秋,你是真被冤枉了,還是一直在我面前裝清高?嗯?”
  他說話的時候,手上的動作並沒停,望著我目光如電。我看得出來,他在等著我否認。
  我自然和玉堂春沒關系,而且我也敢保證,以樓少白的精明,即使他當時相信了,過後一想,肯定也知道不過是那個人在臨死前想污蔑我拉個墊背的而已。但問題是我確實不是處女。現在我即使否認了和玉堂春的關系,看他的架勢,鐵定也是不會放過我的,事後自然一清二楚,到時候他再惱羞成怒地逼問那個男人是誰,豈不是更被動?
  我一時無計可施,第一次深深覺到了在一百年前的這個時代,我作為一個非處女,面對一頭沙文豬丈夫時的無奈和鬱悶。
  “是還不是,我試了自然就清楚了!早上殺了你的相好,你反正是記恨我了,我也不在乎再讓你多記一樁仇!”
  他譏諷般地扯了下唇角,已經脫得只剩底褲,翻身上床一下就把我推倒壓在了他身下,低頭尋我的唇親吻我,一隻手從衣服下擺裡探了進去覆在我胸口,有些粗暴地揉捏起來。
  我感覺到了他蓄勢待發的欲望正緊緊抵著我的身體。
  我一咬牙,已經決定承認我和玉堂春睡過覺,把罪都推到這個死人頭上,省得過後再被他逼問麻煩。至於他知道我非處子之身後,也就不外乎三種反應:要麼棄我如敝帚而去,這是我最希望的;要麼暴跳如雷揍我一頓;最糟糕的也就不過出於報復,強上我而已。至於取我性命,估計還是不會的。反正事到如今,只要有命在,那就還有希望。
  我用力推開他的頭,中斷了那個幾乎像是在咬我嘴唇的吻,把臉扭向一側,眼睛盯著牆壁米色牆紙上的金色暗紋,開口說道:“樓少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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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5:01
 第十七章

  我剛開口,突然聽見一陣“咕嚕嚕”的聲音,一怔,才發覺竟然是從我的肚子裡發出來的。
  我一天水米未盡,空著肚子睡了過去,醒來就又這樣折騰了一會,也忘了肚子餓的問題。現在聽到這聲音,這才覺得饑腸轆轆,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感覺了。
  我和他對視一眼,看見他眉頭微微一挑,手停了下來。
  “你沒吃飯?”
  他問這話的時候,那副無辜的模樣,彷彿一個天外來客。
  “你把我反鎖了一天,就算我想吃,我也出不去。”
  我微微哼了聲,說道。
  他略微皺了下眉,彷彿想起了什麼,伸手抓了下自己的額發,面上掠過一絲懊惱的神色,終於從我身上慢慢爬了起來。
  “是我疏忽了,把鑰匙帶走,傭人也進不來。你既然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叫人先給你弄點吃的。”
  他下了床,套回衣服隨口說道,就朝門口走了過去。打開門的時候,我聽見走廊上起了一陣略顯倉皇的腳步聲,彷彿有人聽到他要開門的聲音,急忙跑開。
  “可玲!你在搞什麼?”
  樓少白的聲音響了起來,彷彿有些生氣。
  那陣腳步聲停了下來。
  “少白哥,是你把她關起來的。我怕她餓死,今天可是叫過傭人給她送飯的。傭人說外面門反鎖了,她沒鑰匙進不去。”
  我聽見鍾小姐辯解的聲音響了起來。
  樓少白彷彿哼了一聲,隨即是一陣腳步遠去的聲音。
  我躺了會,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下地的時候才覺得腿腳有些發軟,拿了件衣服穿了起來,隨意理了下頭發,穿了拖鞋就下去到廚房。剛進飯廳門,見到樓少白出來,看見我過來,彷彿一怔。
  “下來了也好。面煮好了,過來吃吧。”
  我已經聞到了荷包蛋的誘人香味。傭人大約也知道我真餓慘了,煮了個大大碗公的面。我也沒多說,坐過去拿了筷子就悶頭吃了起來。半碗面和了湯水下肚,這才有了踩在實地的感覺,力氣彷彿也恢復了不少。突然聞到了股煙草的味道,抬頭望去,見他正靠坐在長桌盡頭的一張椅子上,腳抬了起來翹在桌上,嘴裡叼了支雪茄,青煙裊裊中,他正看著我,目光卻有些彌散,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什麼心事中。
  我沒見過他這副樣子,略微一怔,便低頭繼續吃我的面,直到喝光了碗裡的最後一口湯,打了個飽嗝,這才站了起來。
  “吃飽了?”
  他掐滅了煙,問我。
  “吃飽了。”
  我機械地回答他,說完就自己朝樓上房間裡去。

  “對不起樓少白,我現在肚子太飽了,你壓上來的話,我怕我剛吃下去的東西會滿出來。”
  從浴室裡洗漱完出來,見他已經上來了,我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下我,微微扯了下嘴角,輕微的咯吱一聲,床陷下去大半,他已經翻身躺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消了興致,還是真的在等我消化掉吃下去的東西,上半夜的時候他一直沒有碰我。到了下半夜,就在我漸漸放鬆了下來,想要睡過去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搭上了我的肩膀。我的睡意頓消,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握住我的肩膀,微微用力,我就被拉到了他的懷裡,胸口緊緊貼靠著他的胸膛。
  “我知道沒睡著,不要裝了。”
  我聽見他低聲說道。
  我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確實沒睡著。
  “池景秋,你是個奇怪的女人。自以為是,假裝清高,耍小聰明,脾氣比我還壞……”
  “樓少白,你說的大致沒錯,除了一點,關於壞脾氣,我還要向你看齊。”
  他似乎怔了下,昏暗中,我感覺到他彷彿無聲地笑了起來,胸膛在微微震動。
  “好吧,我承認我脾氣有時候確實不好,但對你,我的耐心卻前所未有得好,連夫妻之間床上的事也一樣。你自己難道一點也沒感覺嗎?”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低沉起來,一隻手的五指插進了我腦後綰得鬆鬆的發髻裡,迫我把臉靠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噓,放鬆點,我不是老虎,不會一口吃了你的……”
  他大約心情不錯,居然湊到了我耳邊,自以為幽默地和我開起了玩笑。說完了話,就低頭尋到了我的唇。不像之前那樣地淩虐,而是用他的唇舌輕輕舔吻著我的唇,一陣溫熱又麻癢的感覺。另只手探進了我的衣服裡,摩挲著我的後背。溫熱的手掌不急不緩地下移,慢慢遊移過我的臀,最後探進了我的腿窩之間。
  我屏住呼吸,心裡卻歎了口氣。看他現在的架勢,確實是不會一口吃了我,而是要慢慢地享用他的老婆。
  其實如果我是真的池景秋,現在的氣氛應該還算不錯。他是個調情高手,我的身體在他的挑逗之下,現在並不怎麼難受。但問題是我不是。我更不想讓他事後才發現我不是他以為的完璧之身,然後翻臉審問,那樣的感覺太糟糕。
  “樓少白,有件事我必須要讓你知道……”
  我話沒說完,戲劇性的一幕居然又發生了。房間裡的電話不早不晚,恰在此時又響了起來。我被嚇了一跳。
  樓少白的動作一滯,飛快地松開了我,下床接起了電話,彷彿他一直在等待著這個電話。
  “給我盯緊了,我立刻過來!”
  他叮一聲掛了電話,房間裡的燈隨即亮了起來。我用手擋了下光線,這才看見他已經開始敏捷地穿回衣服,臉龐上隱隱有興奮之色。
  “怎麼了?”
  我坐了起來,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他沒理我,等穿好了衣服,從抽屜裡把他的槍拿了出來,檢查了下彈夾,這才湊到了我的面前,用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
  “我親愛的夫人,你的那個爹找到了個大靠山,現在終於按捺不住了。你的那件必須要讓我知道的事,等我回來後,再當做接風賀禮來說給我聽吧!”
  他雙眼閃閃發亮,說完,伸出大拇指輕輕撫了下我的嘴唇,沖我揚眉一笑,猝然松開了我,轉身就朝外去。馬靴落地的聲音從我耳際消失,我急忙下了床拉開窗簾,看見他獨自駕著汽車迅速離去,隨著汽車引擎聲的消失,周圍很快就又恢復了原來的寧靜。
  我這時才想起了池景秋的爹和池孝林。最近因為搬到了這裡,我又被看得緊,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被池家人聯系了,我也差不多忘了他們。現在才被提醒。
  樓少白說池老爺找到了靠山,要出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池老爺知道憑自己的力量,不但無法弄到樓少白手上的那半張地圖,反而很有可能會被對方吞吃掉,這才以手上的半張地圖為憑,傍上了別的什麼勢力?
  我心裡忐忑不安,根本就睡不著覺。到了淩晨三四點鍾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遠處的槍炮聲。這聲音雖然沉悶,但在寂靜的淩晨時分,聽起來格外叫人心驚肉跳。我急忙跳下了床,拉開窗簾,看見東北方向池家所在的那個位置,隱隱約約像是起了陣火光。
  “砰砰”,有人在拼命拍打我的門,一邊拍,一邊嚷著開門。是鍾小姐的聲音。
  我過去打開了門,見鍾小姐披頭散髮,身上胡亂套了件睡衣,旋風一樣地沖了進來,扯住我的胳膊嚷了起來:“出了什麼事?少白哥呢?”
  “出去了。”
  我隨口說道。
  鍾小姐看了眼空蕩蕩的床,自己跑到窗前我剛才站過的位置探頭看了下,回頭時臉色有些難看,沖我嚷了起來:
  “池景秋,你那些該死的家人在搞什麼名堂?少白哥要是有個意外,我饒不了你!”
  我沒理她。反正也無法再睡覺了,換了身衣服就要下去到客廳裡等天亮,回頭的時候,看到鍾小姐站在視窗,正雙手交在胸前,緊閉雙眼,彷彿在祈禱的樣子。
  她倒是真的關心樓少白。
  我不再打擾她,自己下去了,開了燈坐在沙發上,沒一會,她也換了衣服下來,坐到了我對面。
  槍炮聲很快就停歇了下去,池家方向的火光卻越來越大。我和鍾小姐就這樣兩兩對望,一直等到了天亮。鍾小姐往樓少白的司令部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聽。直到早上八九點的時候,我忽然聽見外面響起了汽車的引擎聲。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也有些緊張起來,想出去看下,又有些猶豫。正患得患失的時候,鍾小姐已經像小鳥一樣飛奔著出去,我抬頭,看見樓少白正邁了大步進來。還好,沒缺胳膊少腿。而且雖然一夜未睡,整個人卻仍神采奕奕。看起來淩晨時分的那場混戰,他應該是沒吃虧,那麼倒楣就是池家父子了。
  “少白哥!”
  鍾小姐朝他撲了過去,樓少白接住了她,安慰似地拍了下她的後背,這才看向了我。
  我知道按理,我應該開口問一下池老爺的。所以慢慢站了起來,問道:“我爹怎麼樣了?”
  他松開了鍾小姐,朝我走了過來,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竟彷彿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莫非是池老爺和池孝林都被打死了?他終於弄到了池家的半張地圖?
  “池家的事,你以後不要多問。記住你現在是我樓少白的人。現在你和可玲收拾下東西,我已經給你們定了船票,你們去上海。”
  我還在狐疑不定,他忽然這樣說道,口氣是斬釘截鐵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鍾小姐已經跳了起來,大聲嚷道:“為什麼?我不走!”
  “不走也要走!”
  樓少白丟下句這樣一句話,轉頭叫傭人去收拾我和鍾小姐的東西。
  這太意外了,他竟突然要送走我和鍾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不走!”
  我也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開什麼玩笑!現在讓我離開淩陽去上海?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走的。
  “我說了算,你們照我說的做就是!”他看了我一眼,口氣忽然又緩了些,“等這裡的事一完,我就過去接你們。”

  鍾小姐在百般耍賴哭鬧俱無果的情況下,最後大約是考慮到我反正也是要和她一道走的,這才消停了下來。我做不來她那些手段,而且以樓少白的獨斷專行,估計就算我和鍾小姐一樣地哭鬧,最後也是無法叫他改變主意的。就這樣我和鍾小姐一道被請上了車,樓少白親自開車送我們去碼頭。
  一路之上,我一直不停地絞盡腦汁,想著怎樣才能留下來。或者實在沒辦法,我上船了後再偷溜回來?但是等車子開到碼頭,我就發現自己這個主意完全行不通。碼頭上已經有四個人高馬大的便衣保鏢等在那裡,邊上是個看起來像是輪船船長的男人。
  “把夫人和小姐安全地送到上海,到了那裡就會有人接應。要是路上有個差池,我就槍斃你們!”
  樓少白一手扯著鍾小姐,一手扯著我,對著那幾個保鏢說道,不怒自威。
  幾個便衣保鏢肅然,齊聲應了下來,邊上的船長更是點頭哈腰,滿口擔保。
  我心裡暗暗叫苦。現在要是這樣強行被送上了船,想半路逃脫是不可能了。以這輪船的速度,開到上海就是十幾天後了,就算到了那裡我再伺機逃脫跑回來,那也至少要二十幾天,這二十幾天的時間裡,說不定什麼都已經發生了,我根本耽誤不起。
  “夫人,小姐,請上船吧。”
  船長朝我和鍾小姐微微鞠躬,伸手引路。
  鍾小姐哀怨地最後看了一眼樓少白,慢吞吞地朝踏板而去。我立著不動,看向了樓少白,正對上了他望過來的目光。
  他的目光淡然,基本看不出什麼情緒,更看不出依依不捨,只是那樣盯著我。
  “夫人,船要開了……”
  耳邊響起了陣汽笛聲,還在等著的船長不敢催我,只是低聲提醒。
  “喂,池景秋,我都過來了,你還不過來?”
  上了甲板站在船舷上的鍾小姐回頭,發現我沒跟上去,沖我大聲嚷嚷。
  我不能走!
  我現在滿腦子只剩這一個念頭了。要是就這樣離開了淩陽,我被那塊翡翠送回到了一百年前的這個亂世,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掛著翡翠的心口之處彷彿起了陣洶湧,我腦子一熱,什麼都沒想,丟下手上的行李箱,朝樓少白跨近一步,站到了他的面前。在他驚異無比的目光中,我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親上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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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5:21
  第十八章

  我的唇緊緊地貼著他的,感覺到他的身體瞬間有些僵硬。大約幾秒鍾後,我伸出自己的舌尖,悄悄舔刷過他的唇,然後在邊上石化掉的眾人的目光中松開了他,手卻仍掛在他的脖子上。
  他反應了過來。我注意到他的神情裡彷彿掠過瞬間的狼狽,眼睛飛快地看了下四周,看著我低聲呵斥道:“你搞什麼……”
  “我真的不想走。不管會發生什麼,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一點也不怕。”
  我打斷了他的話,仰頭用我能做出的最蠱惑人心的眼神凝視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意外、不解、懷疑、興奮……他的表情非常怪異,緊緊地閉著嘴,一語不發地對我對視著。
  我強壓住怦怦的心跳,搭在他後頸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爬進了他的衣領,用拇指輕輕揉蹭著他後頸正中的皮膚。我知道那是男人的敏感地帶之一。
  “況且,你還沒聽我說昨晚我要跟你說的事情……”
  我輕聲說道,語調溫柔,像在夢囈。
  “池景秋!不要臉的女人!你給我回來!”
  我的身後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般的怒吼,那是如夢初醒的鍾小姐在吶喊。我沒回頭,卻可以想像她現在氣急敗壞頓足叫罵時的樣子。
  “少帥,夫人……快開船了……”
  邊上響起了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是那個船長。我和樓少白都沒臉紅,他的一張老臉卻漲得通紅,眼睛局促不安地看著地。
  樓少白的眼中忽然掠過了一絲孩童般頑皮的笑意,朝我扯了下嘴角,伸手拉下我還掛在他脖子上的手,咳嗽了一聲,對著船長和邊上剩下的另兩個目不斜視的保鏢說道:“她不去上海了。你們上船去好好保護鍾小姐。”
  “是是……”
  船長掏出塊手帕擦拭了下額頭的汗,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急忙轉身往鏈接甲板和碼頭的踏板而去。
  “少白哥,她不走,我也不走!”
  鍾小姐想踏上踏板回來,卻被幾個保鏢攔住了。
  “可玲,聽話回上海,我過些時候就過去看你!”
  樓少白朝她喊了一聲。
  踏板收了回去,輪船在汽笛聲中,慢慢地遠離了碼頭,鍾小姐在船舷上的身影也越來越小,直到縮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走吧。還愣著幹什麼。”
  樓少白看我一眼,丟下句話,轉身自己朝他的汽車而去。
  他的背影挺直,腳步像平時那樣沉著而矯健,卻又彷彿多了絲輕快。
  我吐出口氣,急忙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我的眼睛一直筆直地看著前方,感覺到身側的他彷彿不時看我一眼,心中有點發虛。
  剛才我那個舉動,放在一百年後自然沒什麼,但在這裡,就算用傷風敗俗來形容也不算過。樓少白不是傻瓜,就算一時被我蠱惑,情迷意亂地留下了我,過後心中肯定也會起疑。他要是追問,我該怎麼回答?
  “啞巴了?剛才的勁頭哪裡去了?”
  果然,車開出去十幾分鍾後,我聽見他開口對我說話,語調中帶了幾分我熟悉的譏諷之意。
  我看向了他,他正看著我,目光略嫌銳利,又彷彿有些不滿。
  我朝他笑了下,有些局促。他現在是覺得我過河拆橋?
  “池景秋,你為了留下來,也算是費盡心機了,甚至連這種當眾勾引我的舉動都做出來了。我不想讓你失望,所以你也不要讓我失望。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你記住,從現在開始你要照剛才那樣地對我。要是再惹惱我,我能留下你,也照樣能立刻再次把你送走。”
  他竟然說得這麼直白,叫我有些驚訝。看他意思,就是要我接下來都要像剛才在碼頭上那樣地哄他高興,要不然他就翻臉再趕我走。
  我承認自己確實是小人,但這個男人,也真的不是君子。
  我壓下心中的不滿,側頭看向他,朝他露出個自己都覺得假得有些毛骨悚然的笑:“知道了。”
  “原來的房子修好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斜睨我一眼,腳下油門踩了下去,汽車速度一下加快。
  街道漸漸窄了起來,路上人來人往,有些雜亂,車子的速度又慢了下來。我有些無聊地看著車窗外的一張張臉孔,突然覺到車子一個急剎,整個人就撲到了前檔板上。幸好車速不是很快,但也夠疼的。
  “怎麼開車的……”
  我剛要罵他,頭上一沉,他已經把我猛地往下面按壓,自己也伏在了我的身上。
  “媽的,別起來!”
  他罵了句粗話,在我耳邊大吼一聲。
  我還沒反應過來,一陣辟裡啪啦爆豆般的槍響,伴隨著路上行人的尖叫之聲,子彈從我的頭頂身邊呼嘯而過,耳畔是玻璃碎裂和子彈打在汽車外罩上的尖銳金屬撞擊之聲。
  竟然遭遇了一場埋伏暗殺!
  我欲哭無淚,這什麼世道!我也太倒楣了,怎麼會攤上這樣一檔子的事。只能拼命把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往擋板下麵鑽,心中祈禱這汽車的鋼鐵殼子夠硬,千萬別被打穿了,那我就要成馬蜂窩了。
  耳邊彈聲稍歇,我的頭頂一輕,看見樓少白已經坐起了身,一隻手操控著方向盤,猛踩油門朝前沖去,另只手從車座下飛快地拎出了一架連發輕機槍,從已經碎裂的前檔玻璃朝外回擊。
  車速很快,幾乎像箭一樣地向前沖去,但是外面埋伏的殺手不少,甩掉了開始的幾個,又有新的從邊上的小巷裡冒出來,車前車後,槍聲不絕於耳。樓少白一邊開車,一邊操控本來要雙手抵肩發射的輕機槍,連我也看得出來,十分不便,他的衣袖下浸染出了一道血跡,不知道哪裡已經中了彈。
  我一陣心驚肉跳,脫口大喊:“樓少白你到底行不行?”
  他飛快瞟我一眼,罵了一聲:“閉嘴!待著別動!”
  我倒是想聽他的,就這樣縮在位子下不動,問題是眼看這樣要是沖不出殺手的火力包圍圈,他萬一掛掉了,我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我開車,你對付他們!”
  我一咬牙,朝他大聲吼道。
  他俯身躲過了一陣密集的槍擊,朝我大吼:“你行不行?”
  “不行也要行,總比兩個人都死在這裡好!”
  我咬牙切齒地說道,豁出去了。
  他不再猶疑,猛地將自己的位子往後扳平,順勢仰倒。我生平從未像現在這樣地手腳協調,飛快地爬到駕駛座上,半蹲著身子躲避著飛彈。握住了方向盤,猛地一踩油門,把當先沖了過來的一個殺手撞翻在地,剩餘的面有驚恐之色,紛紛躲避,汽車勢如瘋虎般地呼嘯而過。
  樓少白彷彿有些驚訝,這個時候,居然還哈哈大笑起來,“幹得好!”他吼了一聲,翻身敏捷地爬到了我原來的位置,端著手上的槍朝外面的殺手射擊。
  “輪胎被打爆了!”
  我尖叫一聲,感覺到方向盤在打顫,車身不受控制地歪扭了起來,手一鬆,差點撞到路邊的一道石欄,急忙打了下方向盤,這才堪堪避了過去。
  殺手人數雖多,但手上都是單發手槍,樓少白端了輕機槍,心無旁騖,火力上立刻就占了優勢,加上我這種不要命般地橫沖直撞,一闖出這條兩百米長的街道,身後的殺手終於被甩開了。
  激烈的槍戰聲把街口的行人都嚇得跑光了,連員警也縮到了不知道哪裡,直到這輛已經面目全非癟掉了兩個輪胎的汽車再也開不動了,最後停在路邊,幾個聽到槍歇後冒了出來的員警才認出了樓少白,大驚失色,急忙圍了過來。
  原來死裡逃生就是這樣的感覺……
  我全身汗淋淋的,手腳發顫地癱坐在了座椅上,整個人只顧抖個不停。一轉頭,看見汩汩的血從他的衣袖下不斷滴淌而下,他的臉色慘白,愈發襯得眉黑目墨。
  “樓少白你不會就這樣掛了吧?”
  我抖抖索索著從齒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掛了?”
  他蹙眉,扭頭望著我。
  “就是死了!”
  我大聲說道。
  “你放心,就算掛,我也要晚上聽完你給我說過你的事情後再掛!”
  他朝我哈哈大笑起來,一臉的滿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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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26 00:35:44
  第十九章

  他的傷口在右肩稍下的上臂處,那裡的衣服早已被血跡浸染得濕淋淋殷紅一片。我解開他衣襟,看了一眼,就知道這顆子彈已經打中了上臂大動脈。他自己用左手去壓,卻無濟於事,血仍從他指縫中一股股不斷流出。
  城中唯一的一家西醫院在城北,離這裡開車也要二十幾分鍾。現在汽車差不多報銷了,在憑腳力的黃包車到達前,如果不採取止血措施,我估計他能不能熬到晚上聽我說事也是個問題了。
  沒有橡皮止血帶,只能就地取材,我解下了他馬靴靴面上的一根長鞋帶。
  “你幹什麼?”
  他有些驚異地看著我。
  “給你止血。”
  我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扯過汽車後座上墊著的一塊方巾,折成平整的襯墊,纏繞在傷口的近端上方,讓一個員警幫助固定後,用鞋帶在襯墊上繞了幾圈,打了個活結,再用一根從近旁樹上折過來的細木棍插入,旋轉絞緊,最後將木棍的另一段插入活結套內,將活結拉緊。
  因為不是充氣或者橡皮止血帶,所以用這種絞緊止血法時,結紮帶藥松緊適度,以停止出血或遠端動脈搏動消失為度。過緊,會損傷受壓局部,甚至造成組織壞死,過松則達不到止血目的。我處置完畢,觀察到傷口血流漸止,略微鬆了口氣。員警早已經喊來了黃包車,我和樓少白各坐一輛。車夫賣力,撒腿朝醫院跑去,大約四十分鍾左右就趕到了。
  醫院裡的主治醫生就是前次我被通地七用迷香迷倒之後,樓少白請過來的那個洋人史密斯先生。松解了止血帶,檢查了傷口,他立刻就說要手術取彈,縫合血管。
  到了醫院,也就沒我的事了。樓少白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我就坐在外面休息室裡等。很快,醫院裡就陸陸續續趕來了聞訊而來的許多人,市長,公署官員,樓少白手下的軍官。這些人我大多不認識,看見我,紛紛上前表示自己聞訊後的憤慨和激怒,又向我探聽少帥的傷情。我隨意應了幾句。
  大約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手術終於完成。史密斯要求樓少白留院觀察一夜,被他一口拒絕。史密斯顯得很無奈,聳了聳肩,看了下我,用英語對他說道:“既然樓先生堅持,我也沒辦法。你被送來的時候,我注意到這種止血方式非常科學,只有經過專業培訓的人才懂。如果是這位小姐為你止血的,想必她也知曉日常的護理方法,我給你開些藥,你們回去後注意些就是。”
  樓少白立刻看向了我,目光中帶了幾分新的探索之意。
  “嗯,知道了。謝謝醫生。”
  樓少白嘴裡應了一聲,眼睛卻仍盯著我。
  我裝作聽不懂,回望著他,一臉迷茫和無辜。
  我們離開醫院,坐上了司機開來等在醫院門口的另輛車回去的時候,他果然開口審問我了。
  “你怎麼會開車?”
  “你去省城的幾天,我出去都坐司機的車。自己留心看他操縱,自然就學會了。不就油門剎車方向盤前進後退這幾樣嗎,很簡單。”
  我立刻應道。
  他狐疑地盯我一眼,“你倒聰明,看幾天就能開得這麼橫沖直撞,連我都自歎不如。”
  “樓少白,我要是不聰明不敢橫沖直撞,你還能這麼唧唧歪歪地跟我說話?說不定已經被人打成馬蜂窩了。”
  我頂了回去。
  他彷彿被我噎了一下,又問道:“包紮傷口呢?史密斯說你應該受過專業培訓。”
  “現在是新社會了。我參加過女童子軍的學習班,正好就有急救的內容。”
  我信口胡謅。
  他默然片刻,終於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他信也罷,不信也罷,隨他去好了。總不會真的那麼無聊跑去核查池家小姐到底有沒有去參加過學習班,學習班裡到底有沒有這一項內容吧?
  一路無話,終於回到原來的樓公館。福媽迎接了出來,一副又喜又悲的樣子,彷彿有話要說,看見樓少白在邊上,又急忙住口了。
  樓少白回來後就一直在書房裡到天黑,連飯也是傭人送進去胡亂吃了幾口的。樓公館裡不斷有人進出。先是本城負責治安的官員過來負荊請罪,沒多久就擦著汗離開了,我懷疑是被他趕了出去的。然後是從醫院一路跟隨過來的市長和另些官員,等到他們也相繼離去,到了最後就只剩下他的軍中幕僚了。我猜他們應該在商議接下來的報復或者防禦行動之類的問題,不大感興趣,就從客廳回了房間。
  福媽跟了進來,眼睛有些發紅,歎氣道:“小姐,你為什麼總是要和姑爺過不去?前次姑爺突然回來,發現你跑了。你不知道,衛兵差點被他槍斃,幸虧他身邊的副官苦苦攔著,最後雖然沒槍斃,卻也被抽了十幾鞭。今天我又聽說姑爺和老爺翻臉了,昨晚打了起來,整個池家大院被火燒光,老爺和少爺都沒了下落……好好的日子,怎麼會過成這樣……往後可怎麼是好……”
  樓少白早上一回來,什麼都沒說就要把我和鍾小姐往碼頭送。我當時也不過應景般地問了句池老爺的情況,他避重就輕地並沒回答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慘烈到了這樣的地步。這對各懷鬼胎的翁婿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只是福媽口中的“沒了下落”,到底是什麼情況。是被打死了,樓少白對我瞞下了消息,還是人跑掉了?樓少白到底有沒有弄到池家的那半張地圖?他幹嘛要送走我和鍾小姐?今天的殺手又是誰派出的?
  太多的疑問。等下要是有機會,我想向他打聽下。池家父子倒無所謂,我關心那半張地圖。
  “我要是不先下手,被燒光的不是池家,而是這個樓公館了。”
  我還在想著,身後響起了個冷冷的聲音,我回頭,見樓少白已經回來了,站在門口望著福媽,神情不悅,目光銳利。
  福媽微微一抖,看了我一眼,低下了頭。
  “福媽,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你放心,以後只要我還在,就一定有你的安身之處。”
  我知道她在為我,也為自己的將來擔憂。剛才在我面前說樓少白的時候,又恰巧被他聽去,心裡一定有些害怕,所以出言安慰。
  福媽擦了下眼睛,點頭急忙出去了。
  “你忙完了?命再大,也只有一條。流了這麼多血,還是不要這麼拼命的好,早點休息吧。”
  我對他表示自己的關心。
  他的臉色稍緩,唔了一聲,到我跟前說道:“我要洗澡,你幫我。”說完就看著我,一副等著我上前伺候的大爺模樣。
  我暗歎口氣。他的右臂吊了起來,現在基本不能動彈,只剩左臂可以活動。他老人家今天槍林彈雨一身血污地要洗個澡,我這個當老婆的不幫下忙,好像確實說不過去。只好到他跟前,替他一顆顆解開了衣釦,小心地脫去了外面的衣服。看了下包紮著繃帶的傷口,基本看不到有血滲出了。
  我跟他到了浴室,放了水,拿塊幹淨的毛巾,擰了先替他擦了臉,又仔細地擦了後背和前胸,盡量小心地不去碰他右臂。子彈破了血管的同時也造成了骨傷,當時情況凶險,他自己可能也沒什麼感覺,但過後稍一牽動,我知道還是相當疼痛的。
  我和他都沒說話,浴室裡只有我用毛巾拂水時發出的嘩啦響聲。最後一把,我擦去了他腰間殘留下來的一道血痕,無意抬頭時,見他正低頭望著我,唇邊微微噙了絲笑,墨黑的眼睛裡,帶了幾分我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的感覺。空氣彷彿一下曖昧起來,我忽然心一跳,立即挪開目光,作勢把毛巾往浴池裡一丟,一隻手叉腰道:“自己進去蹭下腳,出來我給你擦腳。”
  他不動,還是那樣站著,看著我。
  “叫你去洗腳呢,大老爺!”
  我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聲音大了些。
  “可是,你才幫了我一半。我不習慣洗一半。”
  果然,他慢吞吞這樣說道。我抬眼望去,正撞見他的目光,帶了幾分挑釁和故意為難,彷彿存心想看我笑話。
  我確實微微有些心慌氣短,這傢夥臉孔身材都不錯,但還不足以讓我雙眼放光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所以剛才幫他擦完上身後,就想混過去。沒想到現在他卻厚顏無恥地想看我出醜。他大概以為我會忸怩紅臉,羞羞答答地配合他玩欲拒還迎的遊戲?不就男人的下半身嗎,我又不是沒見過,以前上學時有一個學期的一門課程就三天兩頭地和人體打交道。
  “行啊。”我沖他笑了下。
  有什麼名堂,我就當是男性生理構造課請來的一具活體男模。
  我到他身前,迅速幫他解了腰帶,把他脫得赤裸,換了條毛巾,擰了,眼睛隨意瞟了下他已經開始蘇醒昂首的男性象徵,微微搖了下頭,然後笑瞇瞇地看向他的時候,他的臉是垮下的,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要開始了,你別動。”
  我朝他走了一步。
  他的眼中忽然掠過一絲尷尬,就像早上我在碼頭當眾吻他時,他現出的那種短暫的表情。
  由不得他不尷尬。我穿戴整齊,他卻這樣光溜溜挺著槍桿在我面前毫無保留。還有比這更不平等,更尷尬的情況嗎?
  “你出去,我自己來。”
  他忽然說道,有些倉促地轉過了身,自己踩進浴池,挺翹的臀背對著我。
  “你自己真行?”
  我的聲音滿是關心。
  “唔。”
  他含含糊糊應了句。
  “早說不就好了!”
  我把毛巾丟到他腳邊,濺出了一道水花,這才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想著剛才的一幕,越想越覺得好笑,簡直有點樂不可支。忽然看見他已經套了短褲出來,站在床前盯著我,神情怪異,又彷彿帶了幾分不甘。
  估計是他回過了味,又想找我麻煩了?
  “你剛才搖頭,到底什麼意思?”
  他忽然問我,聲音乾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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