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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近來,朱瞻基十分用功,不僅將朱棣與衆師傅交代的課業憲成,自己私下還進修許多新知,如此卻還有空閑帶孫仲慧坐著豪華禦船遊秦準河。
自從那日發現自己對初日強烈的情感,朱瞻基猛地生出警覺,他以爲控制得住自己,其實並不然,而他的行爲正在將兩人帶向毀滅,因此爲了彼此好,他決定從今以後,嚴格守住主仆應有的分際,奴才就該是奴才,主子也該有主子的樣子。
今日郭愛也跟上禦船,她本來不當值,可以不用跟來的,但吳瑾臨時被太子妃喚去,隻得由她銷假到跟前伺候。
可即便她來了,也隻能在一旁見朱瞻基在船艙外設席與孫仲慧打情罵俏。
這個孫仲慧極會討朱瞻基歡心,難怪胡善祥不是她的對手,出遊完全沒胡善祥的分,朱瞻基連開口邀她都沒有。
郭愛想到胡善祥落寞失意的眼神,心裏也不禁酸酸澀澀的,她當然清楚胡善祥爲何不得他的緣,作爲朱高煦推薦的人選,胡善祥一開始就毫無勝算……那麼自己呢,朱高健也是朱瞻基痛恨的對象,自己居然是這人的親戚,他若知道此事,又將如何,能再毫無芥蒂的信任她嗎?或者,她的下場將比胡善祥還慘?
“你過來。”
郭愛想得入神,忽然聞聲驚訝地擡頭,原來是孫仲慧喚她過去。
身爲奴才,她自然趕緊過去應命,三兩步到了近前,躬身道:“孫姑娘有何盼咐?”
“你會泅水嗎?”孫仲慧趾高氣揚地間。
她一楞,遊泳嗎?盡管不解其意,她依然回答,“會。”
一聽到這個答案,孫仲慧的花容月貌馬上皺成一團,不高興地嚼嘴向朱瞻基慎道:“殿下狡猾,他是您的奴才,您當然了解他,還讓臣妾賭這個,分明在人”
郭愛聽得迷糊,壓根不明白,兩人這是在演哪一出。
“我也不知他會不會,是你非要找件事來賭,我才提這個的,要不這樣,這個賭不算數,但這顆紫東珠還是賞你。”
他說話的時候,臉雖是面向孫仲慧,卻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郭愛的表情。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他要讓初日知道,紫東珠是他拿來恩賞人的東西,愛賞誰就賞誰,當初賞他亦是如此,並沒有什麼意思。
見他掏出紫東珠珠給孫仲慧,郭愛驚愕地瞪大眼睛。
朱瞻基的這個舉動讓她的心著實抽痛了下,雖然她隻是個奴才,但他明知自己對這種珠子情有獨撞,卻輕易當著她的面送出,難道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他完全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過嗎?
呵,也是,自己在他人眼裏不過是個不陰不陽的太監,憑什麼得到皇太孫的另眼相待……
“哼,我才不希罕,我向來最討厭紫色的東西,才不要,不如喂魚去”孫仲慧刁鑽的說,接著就將紫東珠丟進河裏。
郭愛見了大驚。這太過分了吧?
她立刻向朱瞻基望去,他臉色也是一沉,孫仲慧這才驚覺闖禍,這是禦賜品,豈能容她丟棄,當下緊張起來,眼眶也急紅了。
“我……我隻是一時沖動,殿下……恕罪!她連忙跪地。
過了好半晌,臉上緊繃的朱瞻基才又展顔道:“起來吧,不過是顆珠子,既然不得你的喜歡,丟了便丟了。”
她一聽大喜,起身後立即貼著他,挽著他的手臂輕搖起來。“殿下對仲慧真好!
朱瞻基但笑不語,眼角餘光掃向神色不佳的郭愛後,又輕輕移開。
“殿下,這紫東珠再怎麼說也是禦賜之物,丟不得的,仲慧闖了這樣的禍,萬一皇上得知可能會問罪,是不是把它找回來的好?”孫仲慧不安的道。
“都落水了怎麼找?”他皺皺眉,滿不在乎地問。
“讓人去找啊,反正這奴才會泅水不是嗎?”孫仲慧瞅向郭愛。
“你讓我下水去找一顆珠子?”郭愛傻眼。這無異于大海撈針,她如何撿得回來。
“你不去,難道想害我被問罪?”孫仲慧說得理所當然。
郭愛瞠目。東西明明是她自己丟的,卻來怪別人害她被問罪?這女人有病沒有?!
情急之下,郭愛又忘記自己的身分,出言頂撞。
“奴才恐怕沒這個通天之能,而且奴才還得留下體力伺候自己的主子,沒法爲姑娘效勞了。”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是孫仲慧的奴才,這女人沒資格使喚她,況且,就算她再喜歡紫東珠,也不會愚蠢到爲了身外之物去送命!
遭到奴才懺逆拒絕,孫仲慧當即變了驗色,“殿下,您這奴才好囂張,我說使喚不得嗎?”她說得委屈,眼眶合著淚水,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郭愛見了簡直想吐。這個做作的女人,她就不信朱瞻基會幫她,真讓自己下水去撿紫東珠,豈料一“初日,你去吧。”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楞楞看向發話的人。他當真要讓她下水去撿?
昏庸,他竟答應孫仲慧這無理的要求?!郭愛心有未甘的開口,“殿——”
“趕緊照辦,別讓仲慧失望了。”他臉上無多餘的表情,隻是淡淡交代。
別讓仲慧失望了……他竟這麼說!她僵看臉說不出話。
“你這奴才恍什麼神,殿下都發話了,還不去門孫仲慧尖聲催促道。
郭愛直勾勾地瞪著朱瞻基,想確定他是否真要自己這麼做,可讓她失望的,他隻是揚高下巴,讓她盡速下水去。
她頓覺一股委屈夾雜著怒氣湧上心頭,咽下喉頭的硬塊,她咬牙道:“好,奴才這就去!”
去就去,沒什麼了不起的!郭愛一吸氣,跳入河中。
當“蔔通”的落水聲傳進耳裏,朱瞻基袖中的雙拳緊緊握起,可仍不發一聲,更沒有靠過去看那人落水後是否安然。
而船邊上,瞧郭愛潛進水裏找東西的孫仲慧可是喜極了。她是故意的,故意讓朱瞻基寵信的人狼狽,藉此測試他對自己的喜愛程度。
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她雖然自信比起胡善祥,朱瞻基絕對是中意自己的,可聽說決定正妃的人是皇上,沒有變數,因此她要確定自己在朱瞻基心裏的分量夠重,就算未來皇太孫妃不是她,自己也要是他最心愛的人才行。
而這一試的結果令她非常滿意,她早就聽說這個初日深得朱瞻基的喜愛,朱瞻基甚至不愛有人近這奴才的身,如今他卻肯讓自己這般欺侮這奴才,可見他對自己當真是無比喜愛的。
郭愛在水中閉氣尋找,但要在寬闊的河水中找一顆珠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朱瞻基竟然爲了要討好孫仲慧,讓她幹這種蠢事,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淚水竟不爭氣的流出來。
可她傷心又有什麼用,人家在船上恩愛說笑,自己在這水底,就算流幹眼淚也不會有任何人看見。可惡的朱瞻基,真是錯看他了!她在心裏大罵,又認命的在船四周繞了一圈,實在沒氣了才探頭出水面。
“喂,別偷懶,快找,找不到不許上來”孫仲慧見狀馬上嚷道,朱瞻基對她的表現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微笑看著。
郭愛氣結,忿忿地再吸一口氣後,旋即沉入水中繼續尋珠。
就這樣尋了一回又一回,因爲太過專注,等到她腦袋發暈想上船歇一會時,一回頭卻發現船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順著風勢遠遠行去,竟隻剩下一個小點。
郭愛登時愕然。他們居然丟下她將船開走了!
朱瞻基怎能這麼對她!!
她又氣又急,劃動手臂想去追,但方才遊了許久,體力早就耗去大半,才追不久她就放棄了。
此時天色逐漸暗下,河水溫度降低,河上行船早都歇在渡頭,岸上也沒什麼人,這令她心生恐懼,轉而想趕緊上岸。
雖然秦準河的河道不算太寬,但眼下開始漲潮,更加阻礙她的行動,泡在水裏半天,她的身體又濕又冷,衣服吸飽水分如同錨頭拖著她往下,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幾近耗盡,她動作得更快,然而……
“啊,救命……”
小腿一陣抽痛,她大感不妙,但越是奮力想遊回岸邊,劇烈的運動更加深了她的痛苦,眼看河水一波一波淹過自己的頭,還嗆了好幾口水,她的手腳漸漸失去力氣。
可惡,難道她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她很不甘心,用單腳踢水想穩住下沉的身子,手拚命去揉抽筋的小腿,但水溫實在太冷,凍得她的小腿更痛,麻痹了她的知覺。
就這樣死去,太不甘心了一她在心中發出悲嗚,卻沒有任何人聽到。
等郭愛一身濕琳琳地回到宮中,已經快要宵禁,幸好隨身令牌沒有不見,否則今晚就回不了宮中了。想起早先的經曆,她依舊心有餘悸,不過更多的是對朱瞻基的怨忍。
孫仲慧也就罷了,那女人的心眼向來多,性情刁鑽蠻橫,對自己這般刻薄倒也不意外,可朱瞻基怎能爲討好孫仲慧就不顧自己死活!
她還以爲,自己對他來說該是特別的,不然,也不會處處對自己特別包容,知道她愛吃什麼,總會弄來給她吃,當她爲好發說情,也不說二話地應允。
因爲他的寵溺與沒有架子,她才敢這麼毫無顧忌地與他談心遊玩,進而産生好感,甚至忘記自身安危,也忘記自己並不是真的太監。
他倒好,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莫名其妙地開始對她冷淡,刻意保持距離,雖然她從不認爲他非得對自己好,但這樣突然的轉變令她好難受,好似自己對他來說隻是個新奇的玩具,如今他玩膩了就把她丟在一旁。
尤其剛剛他與孫仲慧站在同一陣線,絲毫不顧她的安危,硬逼她下水撿紫東珠,真的太過分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
進入皇太孫宮中,她習慣性地到朱瞻基的寢宮附近,見他房中早已燈火全熄,她一陣心寒。
“臭家夥,我這麼慘,你竟然睡得著。
怒怪一聲發洩火氣,她才拖著狼狽的身子回住所。
點燃屋裏的燈,火光照得小小的空間通明,郭愛才覺得稍微暖和了些。
她意興鬧珊,也沒心情再去打水洗澡,隻換下濕衣,擦幹身子就和衣躺下。
浸過冷水的身子即使裹在棉被裏也透著陣陣寒氣,她緊了緊被子,蜷縮著身體,盯著空蕩蕩的小屋,心思開始轉動起來。
剛才差點溺斃之時,幸虧有個好心人救了她,否則她一具會葬身河底。
隻是在被救起的那一瞬間,她心裏全然沒有喜悅,而是無比失望,甚至因此而大哭了一場。她自然不想死,但她以爲,朱瞻基會在最後一刻趕來救她的……
“我到底在想什麼,那混蛋有什麼好,無情無義又善變,還冷血殘酩則越想越傷心,她憤慨的捶了一下床鋪。
“見色忘友!孫仲慧有什麼好,她會陪你捶丸嗎、會陪你鬥蟋蟀嗎、講笑話有比我好笑嗎,真混蛋,最瞧不起這種眼裏隻有女人,沒有兄弟的家夥,永遠不理我最好,我也不希罕……”
埋怨了一通,她心裏的郁悶卻沒有因此消散,反而更覺委屈,說看說著,眼眶就紅了,聲音也變得硬咽。
實在忍不住了,她就咬著棉被猛流淚,就是哭也不哭出聲音,因爲她才不會認輸呢。
一日折騰下來,郭愛疲累萬分,哭到最後就迷迷糊糊睡去,隻有白哲的臉龐上還懸著兩行晶瑩清淚。
片刻之後,朱瞻基忽然來到,身邊沒帶任何從人,悄悄的靠近床邊。
方才初日回來,他是知情的,因不想被他興師問罪,他故意熄了房裏的燈,但看著他落寞離去,反倒心裏悵然。此刻望著合淚睡去的人,他沉默不語,雙眉緊燮,臉色也是難看。
他在生氣,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竟壓抑不住沖動又來找這個小太監。
他不過是個內侍,即使長得再可愛,又如何及得上青春嬌媚的女人?然而他卻不知是中蠱,還是發瘋,一日不瞧瞧這小家夥,不聽聽他清脆的說話聲便覺渾身不對勁。
他是背負皇爺爺、父王、母妃期待的未來儲君,有兩個將要成婚的妃子,是個正常的男人,他想要和初日劃清界線,卻舍不得把他調離,明明知道這是最簡便的途徑,卻甯可留著人,怎能對一個太監著迷?
在理智與欲望之間掙紮沉淪。
因爲跟自己嘔氣,不許自己再如此迷失害了彼此,他今日硬是強迫初日順從孫仲慧那無理的要求,對此,他心底頗爲自責,更是擔心,但他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心軟,替主子們分勞解憂,是奴才的本分,他不該再一直縱容初日,他得逼自己斬斷那不容幹世的情愫。
可當他望著對方潔白的面頰上,映著兩朵紅撲撲的紅雲,故作無情的心就軟化了一半。
“奴才,隻能是奴才……”他喃喃說著,因爲察覺到意志的動搖,他試圖說服自己。
然而,一觸及那兩行未幹的淚痕,又覺分外礙眼,心裏一陣疼惜忍不住就伸手爲她抹去。
這一碰,使他的眉更是擰成一團。
初日的臉怎麼這樣燙?
他不相信地又摸往她的額頭。確實燙手,那粉頰上的兩朵紅皇此時越看越覺得不尋常。這小子怕是落水後沒好好保暖,才染上風寒。
突然,原本睡得平靜的人輕咳一聲,小臉皺成一團,粗粗喘息,看來十分痛苦,見了這一幕,他的心緊緊揪痛,最後低罵一聲,就擡腳出了門。
“吳瑾。”
郭愛夢見自己又落進秦準河中,身子被冰冷的河水包圍,甚至沒法呼吸,可不管她如何拚命往上遊,卻始終沒能到得了水面。
她隻能透過藍幽幽的河水,看著朱瞻基和孫仲慧在船艙外憑欄笑語,兩人恩愛如神仙眷侶,都對身陷水中的她視而不見,而伴隨著他們嬉鬧的笑聲,她絕望地慢慢沉入河底。
然而可怕的是,之後她竟來到地獄,有兩個面貌猙獰的鬼差說她是毀壞大明國作的罪人,硬是把她關進一副棺材中,扔進地獄之火中焚烤。
她很害怕,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能任由火焰炙烤,她頭疼欲裂,喉嚨也被燒灼得嘶啞,令她迫切地渴望水分的滋潤。
“水……”
她痛苦地發出吃語,睡夢間也不知是誰好心地喂她水喝,她就像沙漠中久經幹旱的植物一般,好不容易遇上一場甘霖,就拚命汲取水分,咕嚕咕嚕一連喝了好幾口。
那幾口水清涼甘甜,緩解了她的痛苦,使她慢悠悠轉醒。
她緩緩睜開眼睛,見睡前點的燭火還亮著,屋內並無一人,更別說桌上的茶具,依然保持著原來的狀態。
她狐疑著。難道剛剛那是夢嗎?咽了口唾沫,猶覺喉頭幹幹的,或許真是作夢。
覺得口渴,她挪動身子想下床,這時有個穿青衣的人影進門來。
因來人背著光,等他出聲後,郭愛才認出是皇太孫宮的太監總管吳瑾。
“初日,你醒啦?”昊瑾尖細的聲音帶著和藹。
“吳公公。”她急忙要下床施禮,卻給對方制止了。
要她躺下後,吳瑾又招手讓後面捧著水盆的小太監上前,給她擰了條濕帕敷在額上,又倒來一碗姜湯。
“你真是不小心,眼下殿下大婚在即,竟還染上風寒。咱家已向殿下轉達此事,殿下準了你幾日假,你就好好養病吧。
郭愛捧著姜湯的手一抖,接下來吳瑾還說了什麼她完全沒聽進去了,隻是拚命的吸氣,勉強自己喝完姜湯。
他要大婚了,也好,本來就該如此,也難怪他急著討孫仲慧歡心,那可是要陪他共度一生的人,自己算什麼呢?
殊不知,接下來的幾天,每當她人睡之後,總有個人來到她床畔站上一會,疑視了她的安詳睡顫,才滿足地離開。
郭愛病好之後,拚命找事來做,也常跑東宮去關心太子的減重情況,她想藉由忙碌來轉移注意力,朱瞻基對她的態度依舊冷淡,這些日子以來,他竟未曾正眼看過她一眼,就連她病了也都不聞不問,這使她更加心寒難過。
今日隨他去探視孫仲慧,看看他們這對準新人濃情蜜意,她心裏就一抽一抽的疼。
好不容易告辭了孫仲慧離開,又見他腳步極快,一次也沒有回過頭看自己一眼,想起過去他總會留意自己有無跟上,有時慢了幾步,他還會回頭罵她腿短不濟事,掃描她幾句,但實際上是刻意停下等她,而今,他是真想甩開她了……
郭愛垂著腦袋,拖背步伐,與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見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她的心裏有種無法形容的難受,慢慢地,腳步便止住不動了。
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呆望著他一步步走離視線範圍,原來,他真的沒注意到她不見了,步伐連頓一下都沒有……
一滴淚莫名就滴落下來,心酸酸的、澀澀的,根本無法理解。
她臉低垂,眼淚就直接落在胸口上。
很快地進入七月,朱棣冊封了胡善祥爲太孫正妃,孫仲慧居于她之下,隻是太孫繽,據說,她爲此憤怒痛哭了一場。
朱棣會做這樣的決定,應是想藉此拉攏明顯不合的朱瞻基與朱高煦。
他向來偏愛次子,可皇位又不能傳給他,內心總是愧疚,又深知他性格驕恐強悍,怕將來孫子繼位後容不下這位蠻橫的叔叔,因此立胡善祥爲太孫正妃,希望將來次子若真的惹出事端,孫子繼任大統後能夠看在妻子的分上,容忍叔叔的跋扈。
隻可惜,他千算萬算,還是算錯孫子的心思,此舉隻是讓朱瞻基心裏積下對朱高煦更多的反感。
皇太孫大婚是在奉天殿舉行的,朱棣極其重視,不僅親自主持,還比照太子婚儀規格辦理。
郭愛並未獲允服侍朱瞻基前往進行婚儀,這一天她躲在潛廊下,看著他身穿衰冕禮服,顯得意氣風發、氣度不凡,竟是莫名想哭。
她往陰影處退了退,像是怕被誰看見自己在這偷看,也怕被人發現自己臉上狼狽的表情。
看著朱瞻基被一群人簇擁著離開,待會他即將在宮門外乘上金格,前往兩位妃子家中,爲這座宮殿迎來新的女主人。
想著晚上洞房春宵的時候,他是會先去正妃胡善祥那,還是到受他喜愛的孫仲慧那過夜;又或者,上半夜是胡善祥,下半夜歸孫仲慧?光想到這些,就令她心情惡劣至極。
雖然是皇太孫大婚的吉日,天空卻鳥雲沉沉,開始飄下牛毛細雨,實在掃興。
她瞧著落雨,覺得眼睛裏也有一團濕氣,胸膛內更像是壓抑著一股異樣的酸楚,讓她的心久久放不開。
雨珠如珠簾,落地後灑進廊內,沾濕她的鞋襪,可她渾然不知,失魂落曉地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轉向自己屋裏去。
在廊上走著,一想到未來自己得看看朱瞻基與胡善祥、孫仲慧以夫妻相稱,彼此嫌蝶情深,夫唱婦隨的情景,她就難過得忍不住流淚。
幾珠淚滴滑落,她抹幹淚痕,心裏卻是一驚,原來自己是這般不甘願、不樂見,甚至難過到要流淚的地步?
皇太孫大婚,宮裏一片喜慶歡欣,能見證一場古代王室的婚禮是多麼難得的機會,按理說,她該是興奮期待的,而不是心懷悲酸苦澀,恨不得逃離此地。
她一直以爲自己夠理智,也不斷告誡自己不可以動心,但終究還是讓那個人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嗎?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這麼喜歡他了?
她和朱瞻基根本是不可能的,不說兩人身分地位懸殊,自己如今還是個宦官,他不可能對自己有那種感情……
這麼想著的同時,郭愛忽然聯想到一件事,會不會……朱瞻基近來之所以這麼冷淡,就是因爲發現了她的心意,想避開她,他一個即將成親的皇太孫,萬一被個小太監纏上,豈不成爲後世笑柄?
郭愛想著突然伶笑,眼淚也撲簌簌落下,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傷心,不值,真不值,那個老成又心機深沉的少年,不由分說的將她調到他身邊,極盡縱容、疼寵,等新鮮感一過,察覺不對頭便轉身抽離,高高興興去結婚當人夫。
淚水嘻在眼眶中,又熱又燙,人家將來是大明君主,而她隻是個頂替了朝廷欽犯身分的假太監,她還想如何?
然而即使她這麼對自己說,那股郁悶的心情卻怎麼也1!!解不去。
不行,日後她還得暫時在這宮裏待上一陣子,手非解不去也要排解,她必須盡快忘掉這份感情才行……
夜深,身穿華貴禮服,絕不應該在此出現的人,走進內侍住所。
今日他大婚,卻全無雀躍之心,一整日心神不甯,被人拱著走過一場場儀式,在奉天殿上與妃子行禮時,在建席上與衆皇親貴戚一一敬酒應酬時,甚至入了洞房喝合晉酒時,無時無刻,他想著的都是初日。
他簡直不敢相信,即使痛下決心不再搭理,刻意待對方刻薄,告誡自己那人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奴才,還是無法將之忘懷,不但如此,心還好痛好痛,像被刨去一塊肉似的。
所以,他這個新郎官不顧勸阻,丟下新婚妻子,擺脫從人,偷偷溜到這裏來,隻是想知道他對自己的大婚做何感想,可會因此失望,還是會從此討厭他?
他一直想著這些問題,想得坐立難安,才眼巴巴地跑來,想著初日若傷心,他要安慰他。
結果他看到了什麼?
軒窗大啓,對著月色好菜好酒擺滿桌,好吃好喝一頓,最後爛醉如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真是好生快活啊!
原來,這一夜心裏難受的人竟隻有他嗎?
他想生氣,可看著那小家夥酣睡的面容,白哲的皮膚染上一片配紅,在月光下更顯得嬌豔不可方物,頓時也沒了脾氣,輕歎一聲,索性在桌側坐下,拿過一隻杯子,替自己斟酒。
一連酌飲幾杯,他仍不罷手,像是想借著醉意豁出去,眼光也不再閃躲,直勾勾的看著那張睡顫的側臉,從光潔飽滿的額頭,順看兩彎秀氣柳眉,掃過如扇長睫,沿著翹挺的鼻梁而下,最後停在柔滑的朱唇上。
他注視了好一會,一時意亂情迷,忍不住就傾頭過去。
呵,還說自己對他沒有出格的想法,他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僞君子,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想碰他,哪怕他是個男的、是個太監……
豈料隻差絲毫之距,那睡得安詳的人忽然迸出一聲輕罵,“混蛋……”
他笑了笑,挪回身子,撇唇道:“混蛋,我道誰才是真正的混蛋。枉費我過去傾心待你,有什麼好吃的也是第一個給你捎來,今日月下酌酒這般美事你倒是躲起來獨自稟受,真該罰。”
見她沉睡默不回應,他又道:“你這奴才既能陪我毫無顧忌的鬥促織、捶丸,還能與我平心談論國事、家事……你與別人多麼不同,是我生平所見最有趣也最機敏的人這般特別教我如何不喜愛?”說著,幽幽一歎,有些失神,“想我貴爲皇太孫,大明未來儲君,要什麼沒有?偏偏在這上頭出了差錯,爲何偏偏是你得了我的心,你可是個閹人……你若是個女子,必能與我珠聯璧合、笙罄同音、相知相惜。”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感慨,邊說,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他銜著金湯匙出生,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偏偏最想要的東西,上天卻不如他的意。
“與你相知相惜,永不分離……”郭愛睡得迷迷糊糊,卻也應和著他的話道。
他眉梢舒展,訝異地笑,“永不分離,你想和誰不分離?”即使知道這不過是他的夢話,他還是忍不住追問。
初日竟有希望相知相情、永不分離的對象嗎,那是誰呢?
郭愛又呢喃了一句,他聽不太分明,湊過去聽,隻聽懂一句“喜歡”,卻不知是喜歡什麼,他的一顆心就這麼懸看,遲遲等不到下文。
他不耐等待地推推她催促,卻顧及面子的說反話,“喂,喜歡誰倒是說啊,雖然你是個小太監,但憑著本殿下和你的交情,要成全你也未嘗——”太孫殿下。“
聽到她輕吐出此句,朱瞻基心跳立即漏了一拍,人也差點跳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再說一次,你再說一次,你想和誰永不分離?你心底喜歡的人是誰?
他在心裏頻頻吼著,身子幾乎興奮地顫抖著,這一刻他甚至想拋下一切,交換她這個答案。
“太孫殿下……祝你和太孫妃早生龍子。”
聽到這一句話,他臉色立即一沉,眼底也出現怒意。
可是不過片刻,他就覺得自己的反應荒謬。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剛剛竟胡亂和初日說了一通,還期待他說喜歡自己?
這種情形不是他一直預防發生的嗎,所以先前才故意表現得疏離,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這麼一想,他忽然有些清醒了,站起身來打算離去。
可就在這時,睡夢中的郭愛卻抓抓頭,動作大了些,竟把發帶給扯松了。
見狀,他想幫她系好,手一碰,發帶卻順勢解開,那頭如瀑青絲就這麼散在他的大掌上,觸手滑順細膩,還隱隱透出一股馨香,那不是香料的氣味,而是淡淡的發香。
他緩緩動了動手指,沒抽走手,反而將手指揉進她如緞的青絲裏,又輕撫上她的頭,忘情地一撫再撫,大掌甚至貪婪地順著她的玉頸往下,探入衣襟之內……
猛地,郭愛又有動作,一手揮開他,嚷道:“色狼,別亂摸,我們女人不是好欺負的,當心我告你不要臉的色胚”
“女人?”
這家夥真是醉得不輕。朱瞻基輕笑,但隨後黑瞳卻轉爲幽深,眼光變得銳利,斂了面上的溫柔,直直注視著眼前的小醉鬼。
“初日?”他試探地輕問,眼光卻盯著那隨著緩緩呼吸的胸前。
見其沒有反應,他緩緩扶起郭愛的身子,手探了出去,卻猶稼了許久才摸上去。
一片平坦,是他多心了?
他抿緊唇,闆著臉不相信,這回索性揭開她層層衣襟,直到看見那裏胸的白布條,眼裏頓時迸出憤怒的火光。
“可笑,太可笑了”他低咒一聲,又將衣襟拉得更開一些,都到了這一步,他非得親眼證實了才肯罷休。
他獨自糾結了多少日夜,莫非真相卻是初日實爲女人,將他耍得團團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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