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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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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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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符咒(一)

      畫眉揉了揉額角,深深運幾回氣,憤恨、委屈、不甘盡數壓在舌尖底下。她好容易走到這一步,已是林家半個主子,日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如今她只要再有個子嗣傍身,便在林家站穩腳跟,倘若哥哥仕途平順,林錦樓就算再娶個高門貴女,她也敢與之比肩。只是陳香蘭一來就佔了獨寵,天長日久哪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可不想一輩子只當個謹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姨奶奶」,她要腰桿子挺得直直的,她要讓整個林家內宅的女人都不敢小覷,端端正正當個主子!

      畫眉沉吟一回,命喜鵲取來筆墨紙硯,寫了封信,裝在信封裡,又從箱子裡取出一個繡著梅蘭竹菊的棉腿護膝,把信夾裹在護膝裡,叫來個心腹婆子,道:「明兒個一早,把這個送我家去,要親手交給我哥哥。天氣冷了,他是騎馬的人,總鬧膝蓋冷,這是我近來給他縫的。」

      那婆子領命下去。畫眉再沒了找戒指的心思,又默默坐了一回,倒了碗溫水,吃一丸淨心凝神的藥,方才換過衣裳,卸了殘妝,躺床上睡了,不在話下。

      卻說十月初一是送寒衣的日子,秦氏早早便命人準備香蠟貢品紙錢等物,又讓小廝從冥衣鋪裡買來彩色蠟花紙,命丫鬟們裁剪一摞冥衣。提前將祠堂打掃乾淨,準備干鮮果品,各色糕點,並鮮花、素齋等物,點燃明燈。林老太爺親自主持,開祠堂按長幼之序行四叩首禮,場面肅穆已極。禮畢,冥幣紙衣由林錦亭帶著小廝拿到外頭焚化,各房人紛紛散去,祠堂自有下人打掃收拾,不在話下。

      吳媽媽是清閒無事的。正巧秦氏要給林錦樓送件羽紗衣裳,吳媽媽便領了命,帶了衣裳往知春館來。進屋便瞧見香蘭換了一身素白衣裳,正在屋中淨手擦面,眼睛紅腫,顯是剛祭拜過,不由驚奇。

      原來香蘭每年這個時節都要燒些紙錢給前世親人,如今讓吳媽媽碰見,便強笑道:「小時候養在寺廟裡,有位高僧大德待我如子。卻早早圓寂了。我未曾盡孝,只好祭拜一下罷了,此事回過大爺。他也是應了的,允我在後院祭拜。」

      吳媽媽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難得你有這樣的孝心。」便在屋裡坐下同香蘭閒話一回。因夜色漸濃,吳媽媽估算祭祀將要結束,便起身告退。從後院的門出去。

      只瞧見喜鵲站在假山那兒,手裡提著一盞燈,跺著腳笑道:「吳媽媽,您怎麼來了?來了又不到我們姨奶奶房裡坐一坐,我們可不依。」

      吳媽媽暗道:「我頂不喜歡你們主子那個挑事精模樣,先前嵐姨娘好好的人兒都讓她挑唆壞了。怎可能到你那兒去。」臉上卻笑道:「是太太打發我來送東西,那邊我還有差事呢,只能來一趟送了東西再回去。等下回再去你眉姨娘那兒,可得給我沏一碗好茶。」說著走過來,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喜鵲道:「姨奶奶丟了個金戒指,在房裡找了好幾天都沒瞧見。那戒指上的珍珠是大爺特地送奶奶的,我瞧她臉上不說。可心裡著實心疼得緊,便背著她出來找找。倘若找著了。便拿回去讓她歡喜歡喜;倘若沒找著,也省得她失望,再添堵心。」

      吳媽媽道:「我的兒,你是個好孩子,難得這樣為你主子著想。」便轉身出門去。

      此時喜鵲手裡的燈籠忽然掉下來,正砸在吳媽媽腳邊,喜鵲忙道:「不好不好,手滑了,沒碰著媽媽罷?」說著便湊過來。

      吳媽媽彎腰去拾燈籠,口中道:「不礙得,幸好你這是黃銅蓮花燈,不怕摔,若是尋常的……」話還未說完,便看見地上有個用白布裹著的小布包,三角形狀,嬰孩兒手掌大小。吳媽媽撿起來一捏,裡頭略硬,似是紙張,她是經歷事多的老人兒了,一見便知這東西是個符,心裡突突跳了起來,暗想:「素來求子求財求平安的符都是用紅布裹著,這符用白布裹著,顯見不是個好東西。知春館怎會有這個?」便一把攥在手心裡。

      喜鵲擠過來問道:「媽媽撿了什麼東西?快給我瞧瞧。」

      吳媽媽推她一把道:「小女孩子家家,什麼都打聽,快回去罷,晚了你主子該問了。」說完連忙去了。

      這廂秦氏忙碌了一天,紅箋虛扶著她到祠堂的小偏廳坐下,綠闌沏了熱茶過來。秦氏抿一口道:「各院都落鎖了?巡夜的婆子都去了沒?二門外鄰園守夜的小廝們可都看管好了?」

      紅箋道:「待會兒那幾個管事媳婦兒便來,我問問便是了,太太這幾日身上不自在,何必為這個費神。」

      秦氏道:「原也不想管,可昨兒個二房不就出事了,晚上三姑娘院子好像進去個飛賊,不知怎麼摸進來,嚇昏一個婆子和小丫頭。事後清點,幸好沒丟什麼東西,只三姑娘丟了一匣子首飾。拷打戒飭了一回,也沒查出是誰藏奸引盜,倒是查出有吃酒耍錢的。二老爺氣壞了,今兒還找樓哥兒借了幾個護院過去,故而門戶一定要緊。」

      紅箋連忙應下。秦氏又問及前頭收拾祠堂的事項,正說著,便瞧見有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因問道:「誰在門口呢?鬼鬼祟祟的。」

      丫鬟打起簾子,卻瞧見吳媽媽走了進來,臉色發白,道:「太太,老奴從知春館回來了。」

      秦氏笑道:「都這個天色了,你不去歇著,巴巴往這兒來作甚?」

      吳媽媽道:「我有事回稟太太。」說著眼睛朝旁邊一掃。

      秦氏見她這副形容,心裡暗暗吃驚,便屏退左右,對吳媽媽道:「說罷,什麼事兒?」

      吳媽媽「噗通」跪在地上,含著淚道:「老奴,老奴方才在知春館裡拾到個要命的東西……因事重大,求太太裁決了……」說著從袖內掏出一樣東西舉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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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1: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符咒(二)

      秦氏接過來一看,臉色大變,「噌」站了起來,匆忙間帶翻了桌上一盞茶。原來那東西是一張黃紙硃砂畫的符,上頭畫得龍飛鳳舞,另有青面獠牙的鬼面,用血紅的字寫了「林錦樓」並生辰,下端有「斷子絕孫」字樣。

      林錦樓至今無嗣,這四個字正正扎進了秦氏的心窩,她氣得渾身亂顫,腿一軟又做下去,臉色發青,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道:「這是哪個千刀萬剮的畜生!」

      吳媽媽淚如雨下,哭道:「老奴是在知春館的後門處撿的,當時看是個白布包著的,便知是個腌臢物兒,沒想到回去一拆,寫得竟如此歹毒!」

      秦氏又急又怒,又問:「這東西除了你還有誰見過?」

      吳媽媽忙道:「沒別人了,大爺的名字和八字老奴是識得的,剩下的字,老奴依著模樣畫出來問了太太房裡的薔薇,不曾讓她見過這東西。」

      秦氏請吳媽媽站起來,強自鎮定,深深吸一口氣,問道:「這東西是知春館撿的,樓哥兒每年做壽,知道他生日不稀奇,時辰那符上卻不曾寫,想來是不知道了。你說誰會這麼恨樓哥兒,竟有這樣的符!」秦氏面皮紫漲,手心一片冰涼,恨道:「樓哥兒至今膝下猶虛,有了孩兒也都夭折,八成就是讓這些下了咒的黑心秧子們害的。」

      吳媽媽道:「太太說的是,許是趙氏被休,心懷怨恨,臨走時故意留下來的也未可知。」

      秦氏闔上雙目,吳媽媽在一旁垂著手一聲都不敢吭,半晌,秦氏方才睜開雙眼道:「不對。趙氏都走了多久了,跟她陪嫁過來的下人早就都打發回去,一個都不剩,這裹著符的白布還是乾淨的,顯見是近來新的,定是知春館裡有人作怪。」

      吳媽媽道:「許是知春館裡的丫頭婆子們,哪個挨了主子的打罵便記恨在心裡,便黑了心詛咒。」

      秦氏道:「就怕有這等藏了奸的奴才在身邊兒,瞅準了時機便出來下絆子害人,作耗主子。用這樣的符心思忒歹毒了,定要把他揪出來不可!」

      雖說秦氏素來妥帖精明,但事關長子安危。難免關心則亂,起身便要去知春館,吳媽媽好歹拉住,又將秦氏的心腹韓媽媽喚進來,將此事說了。韓媽媽便道:「太太快別生氣。今日剛祭了祖,老太爺、老太太累了半日都要睡了,鬧得雞飛狗跳,只怕他們歇不好,聽說了也添堵心。不如咱們悄悄的去,把這事跟大爺說了。好好商量,從長計議。」

      秦氏冷笑道:「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事商量多了反倒洩露風聲。讓小鬼兒們都跑了。往日裡我是在太寬仁,竟縱出這樣的事端,樓哥兒房裡的姨娘丫頭們,只有幾個像個人樣,餘者都狐媚魘道的。也是個時候該好生管一管了。如今你們把人都叫過來,這事今天晚上便要見個真章!」

      韓媽媽聽了趕緊去叫人。一時來了兩個老嬤嬤。並四個有年紀的管事媳婦兒,皆是她平日裡器重的,這幾個媳婦兒裡,有個長髮家的,三十五六歲年紀,生得五短身材,一張瓜子臉兒十分白淨,素日裡畫眉對她十分趨奉,時不時給些小恩小惠,又用好話捧她,長髮家的便與畫眉交好,聽畫眉常常悲歎自己在大爺跟前不得臉兒,也時不時勸上兩句。

      如今聽說秦氏要去知春館查點,登時覺著有了時機,便道:「這事兒太太早就該管管了。如今大爺那院裡亂得不像樣,竟把那個叫香蘭的安到正房主子大床上去睡,這這這,這叫怎麼檔子事兒,傳揚出去咱們林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秦氏皺了皺眉,卻道:「這事樓哥兒跟我說過,讓她近身伺候。」

      長髮家的忙道:「讓她近身伺候也沒什麼,只是那香蘭是個極厲害的貨色,獨個兒霸佔著大爺,竟讓他哪兒都不准去,連比她早的眉姨娘、鸚哥姑娘、鸞兒姑娘都不放在眼裡,在知春館吆五喝六,比整頭奶奶還威風哩。」

      秦氏又皺起眉,她原就不喜歡那個叫香蘭的小丫鬟,覺著她太美貌太聰明,不是個安分的,不如青嵐那等憨憨的好,可後來兜兜轉轉的,她竟然又回到林家,且到林家後,竟然一次都沒瞧過自己,連頭都不曾磕過一個。她本就對香蘭存了氣,可想著眼不見心為淨,何況林錦樓那花花公子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丟到腦袋後頭去了,便沒再做理會。可如今長髮家的又提出來,正好比火上澆油,秦氏臉色便沉了。

      吳媽媽見不好,上前半步呵斥長髮家的,道:「閉上你的嘴!莫非你天天住在知春館?沒影兒的事說得跟真的一樣,誰容你在這兒嚼舌頭!」

      罵得長髮家的吃了一下,往後退了半步。

      吳媽媽低聲對秦氏道:「太太,這是沒有的事情,香蘭是個好的……」

      秦氏不耐煩擺手道:「好壞我自有主張。」說著起身,帶了人便往知春館去了。

      此時林錦樓正在前頭書房裡,秦氏帶了人進來,便命眾人先往各屋去,自己轉身先去了畫眉屋裡。畫眉穿了件家常的繡迎春褂子,臉上只剩殘妝,正要梳洗,見秦氏進來慌忙讓座,又要親手去沏茶。

      秦氏淡淡道:「不必了。」說罷對韓媽媽使了個眼色。

      韓媽媽立時帶了人在屋中開始翻檢,將箱籠一一翻出,又將床鋪上下都重新翻了一遍,又用剪子將枕頭拆開。秦氏一眼掃去,只見畫眉低眉順眼的站在門口,也不多嘴多問,一副小心翼翼模樣。

      不多時便聽有個媳婦兒道:「太太,在枕頭裡瞧見這個。」說著碰到秦氏跟前。

      秦氏一瞧,只見是個紅布包著的包兒,裡頭像是有個符,因問道:「這裡頭是什麼?你哪兒得來的?」

      畫眉扭著衣角,甚是難為情的模樣,扭捏了一下,方才道:「回稟太太,這裡頭是一道符,上回崔道姑到內宅裡來,我問她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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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符咒(三)

  韓媽媽拆開看了看,對秦氏道:「這是一道求子的符,內宅裡的小媳婦兒們常常求,原我也見過幾回。」

  長髮家的連忙道:「可憐眉姨娘的一片癡心,竟求了這樣一道符,是想給林家開枝散葉呢!」

  秦氏臉上仍淡淡的,問道:「還有旁的符麼?」

  畫眉連忙道:「沒了沒了,只有這一道,崔道姑是神仙,她的符格外靈驗也格外貴重,哪有這樣多銀子請好幾道呢。」

  眾人又查點一番,終未見有可疑之物,秦氏便領了眾人出去。

  畫眉立時換了一番形容,膽怯的模樣全然不見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坐了下來,喜鵲走來低聲道:「奶奶,人都走了,咱們該梳洗睡了罷?」

  畫眉眼眸中隱閃寒光,冷笑道:「梳洗什麼?我還要重新換衣裳等著看大戲呢。」

  卻說秦氏從東廂出來便去了鸚哥房裡。屋裡早讓幾個媳婦看住,不准讓亂動。鸚哥這幾天來了小日子,身子正不舒坦,早就歇了,這廂聽見有動靜又連忙掙扎起來,摸索著穿了衣裳,想梳頭已是來不及了,見秦氏進來又嚇了一跳。

  秦氏雖不喜鸚哥一副「病西施」的柔弱樣兒,但到底憐惜她老實,又曾掉了個孩子,便道:「你不必驚慌,也不必忙著端茶沏水,我們查一遭就走了。」說完命人打開箱籠查點,又到炕上去翻。果然也從枕頭裡查出一道符,打開一看卻知是鸚哥從崔道姑那裡買來求平安健康的。

  鸚哥見秦氏收了那東西,不由戰戰兢兢道:「這可是個不好的東西?我還給我爹求了一個,前幾日托人帶回家去了。」

  韓媽媽見她嚇得跟什麼似的,便安慰道:「不是大不了的,別胡思亂想,日後還是少求這個罷,太太膈應……早點歇著罷,啊。」便甩開手隨秦氏又到鸞兒住的屋裡來。

  剛才一番動靜,鸞兒早知秦氏要來,雖不知查什麼,可到底做賊心虛,心裡頭打鼓,奈何屋裡早就來了兩個管事媳婦看著,沒法動作,只得乾著急。

  正抓耳撓腮的當兒,秦氏已走了進來,見屋中昏暗,命把蠟燭挑亮。鸞兒仗著自己原先在老太太跟前有幾分顏面,唱曲兒又得過秦氏的贊,便陪著笑問道:「都這樣晚了,太太來這兒有何事?」

  秦氏不理睬,只命人打開大小箱櫃來搜。

  鸞兒心裡打鼓,乍著膽子再問道:「敢問太太來這兒為何事?為何搜起東西來了,我又不曾做過賊。」

  原來畫眉也同長髮家的嚼過鸞兒舌頭,又因鸞兒素有些架子,是個凡人不理的,長髮家的早就看鸞兒不順眼,如今得了機會,立時便瞪眼呵斥道:「多嘴多舌,太太可問你話了?」

  鸞兒的臉登時就紅了,想駁斥幾句,奈何懼怕秦氏,只得把這口氣嚥下,只見長髮家的面露得意之色,愈發翻箱倒櫃一通,衣裳、包袱、妝盒翻得滿目狼藉。鸞兒抖著眼角,若是平時,她早就按耐不住上去呵斥了,但此刻卻沒這個心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腿微微打顫。

  不多時,韓媽媽果然從枕頭裡又找出一張符,用剪子剪開布包看了看,頓時一愣,旋即臉上露出輕蔑之色,向秦氏遞了過去。秦氏拿在手裡,只見符上除卻亂畫的符號,又畫了一男一女,均是裸體,摟在一處做交媾狀,畫得粗糙,那小人兒身上卻分別寫了林錦樓和鸞兒的名字。

  韓媽媽小聲道:「太太,這東西我曾在外頭看過,應是什麼男女和合的,雖不是個害人的咒,可終究不是個正經路數。」

  秦氏見到這等醜事,登時柳眉倒豎,氣白了臉。如此私密的東西都被人瞧見,鸞兒又急又臊,臉漲得通紅,頭死命埋下去,身子往牆根縮,心裡卻撲騰得愈發厲害了。

  秦氏冷笑一聲,命道:「再搜。」慢慢踱步,走到紅木桌子前,鸞兒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只見秦氏摸了摸桌上散著的胭脂水粉並頭釵等物,忽用手指著一個上了鎖的文具鏡匣道:「把這打開。」

  鸞兒站在牆角,已是嚇呆了的模樣。

  秦氏立起眉毛催道:「把這打開!快!」

  鸞兒冷汗已從額上冒了出來,顫著手去解腰上的鑰匙,解了幾下方才拽了下來。韓媽媽接過鑰匙便去開鎖,打開鏡匣子一開,只見鏡子一層倒是空空如也,下頭的抽屜裡有幾對兒耳環並三四個戒指,最下一格有一個包了綠布的布包。

  秦氏打開一看,只見當中亦是一道符,竟畫著青面獠牙的惡鬼,韓媽媽探頭一瞧,登時嚇了一跳,失聲道:「我的娘!可了不得了!」

  秦氏氣白了臉,厲聲問道:「賤蹄子!這是誰給你的?你藏著要咒誰?」

  鸞兒見那符被翻出來,如同掉進了冰窟窿,手腳冰涼,又驚又怕又臊又悔,千百種滋味湧上舌尖,腿一軟栽歪在地上,翻翻眼睛竟暈了過去。

  秦氏已怒極,顧不得等鸞兒清醒問這等妖孽之物是從何而來,只命婆子收監,又往正房處來。

  推門進屋,早有兩個婆子在屋中看守著,秦氏只見香蘭剛梳洗過,將頭髮用兩三隻細金髻兒綰成鬆鬆的髻,穿著繡竹葉梅花圓領袍,底下是白綢闊腿褲兒,臉上一概脂粉全無,卻烏髮白頸,愈顯那芙蓉粉面,氣韻縹緲。如今香蘭已張開了,比先前更添些風情麗色,秦氏亦忍不住心裡讚歎了聲:「好個嬌娃。」又是一歎,似乎明瞭為何她兒子非要這陳香蘭在身邊服侍了,這樣的美人兒,連她都止不住憐惜生愛,先前的厭惡之情都淡了兩分。可又想到古往今來皆是「因色誤人」,女人生得美貌固是好事,倘若太美,卻物極必反,反成了壞事,況且這小丫鬟還是頗伶俐聰明的,倘若迷惑林錦樓失了本心,再挑唆生出事端,那還了得。想到此,臉色又冷了兩分,在桌旁的圓凳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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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符咒(四)

  香蘭看了看秦氏臉色,親手奉上一杯茶。她方才便聽到外頭動靜,料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否則秦氏萬不會剛祭了祖便大動干戈,半夜過來喧嘩。過片刻果然有兩個婆子進來,命她們一概不准動,只能坐在屋裡等著。春菱心裡嘀咕,小鵑想出去打聽,可見著兩個婆子鐵面無私的臉色,便打消了念頭,不敢輕舉妄動了。

  香蘭見秦氏面色不善,心裡暗自警醒,奉了茶便在一旁站著,一聲不吭。

  秦氏看了香蘭一眼,冷冷道:「你好大的架子!我可禁不起你奉的茶,免得讓人還說我一把年紀還輕狂。」

  香蘭心知秦氏原就不喜她,加之她自從進府,至今未給秦氏見禮,故聽秦氏這番話心裡也不惱,只低了頭不做聲。

  秦氏問道:「樓哥兒這幾日可好?」

  香蘭字斟句酌道:「我總也瞧不見大爺,應是好的。」

  秦氏立起眉毛道:「莫非你不是近身伺候的?什麼叫『應是好的』,糊弄我呢!」

  香蘭道:「大爺天不亮就起床練武,夜裡總是過了三更才從書房回來,梳洗就睡了。我與他說不了三五句話,瞧著倒是精神健旺。」這一番說得倒是實情,只是林錦樓每每回來都會跟她扯東拉西的說幾句,講些什麼「先鋒騎」、「鴛鴦陣」、「長矛十八式」等,香蘭一來不明白,二來沒興趣,只當個擺設聽著;後來林錦樓也說說他手底下的鋪子的進賬和軍隊的花費,香蘭只是驚詫於林錦樓往來生意暴利和軍隊花銷驚人,卻也不敢多問;再後來林錦樓也聊些雅的,什麼書法名家,山水的名畫,勾得香蘭倒是有意說上兩句,可話題一拐彎就變成哪家的小戲子會唱別緻的新曲子,哪個青樓花魁又會唱什麼濃艷的小調兒,還迫香蘭學唱兩句。香蘭好容易起來的談興便化成了青煙,日後林錦樓再同她說話兒,她便敷衍應對罷了。

  秦氏雙目如電,看著香蘭,似笑非笑道:「你可是個伶俐精乖的猴兒,打量我不知道呢!」說完有意無意的看了暖月一眼,道:「你又不是那等不得寵,只在外頭屋子裡上夜的丫鬟,誰不知道如今樓哥兒看你順眼,他跟你說不得三五句話,騙鬼不成!」

  暖月咬緊了嘴唇,手在袖裡緊緊攥成一團。

  香蘭心中大異,暗道:「這屋裡定有秦氏的眼線,暖月被林錦樓收用過的事,秦氏也竟然一清二楚。」心裡又警醒了些,道:「不敢騙太太,事情果真如此,太太若不信,只管問蓮心、書染她們。我得了閒兒也不過是做些針線,偶爾畫兩張畫兒打發時間,在後院轉轉,連園子都少去的,這樣悶的性子也不討大爺十分喜歡,他有話兒也不同我多說。」

  林錦樓素來喜歡乖巧嘴甜的,秦氏倒是信了些,仍冷笑道:「我瞧你伶牙俐齒得緊,可不像個悶性子的。」

  香蘭知道這個時候說多錯多,秦氏是厭惡了她,所以她做什麼皆是錯的,倘若辯駁兩句,反而讓秦氏氣上加氣。便不再說話,只在垂了頭,在一旁站著。

  長髮家的還是頭一遭進林錦樓的屋子,只覺滿室耀眼,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想順兩樣東西走卻又懼怕林錦樓淫威,用力吞了吞口水,心裡暗恨這滿屋子都不是她的,把東西翻得愈發凌亂。吳媽媽正小心翼翼的翻檢箱籠,眼一斜,忽瞧見長髮家的正拖拽包袱裡的綢緞衣裳,不由唬一跳,連忙止住,低聲道:「你幹什麼呢!這是大爺的衣裳,你還敢亂翻!」

  長髮家的酸溜溜道:「什麼大爺的,大爺能穿這樣花樣兒的?分明是那小蹄子的,嘖嘖,你看這料子,外頭至少二兩銀子一尺,大爺倒也捨得!」

  吳媽媽連連皺眉。

  這長髮家的沒見過大世面,因會做一手好湯,又會打牌,嘴甜會奉承,才得了老太太器重,命秦氏給她安排了體面的差事。長髮家的倒也珍惜,當差辦事素來兢兢業業,雖有些手不乾淨的小毛病兒,因都是些小的,旁人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罷了。故而今天秦氏叫她來,她看秦氏處處貶損香蘭,又惦著為畫眉出氣,便恣情起來。

  吳媽媽連忙道:「好了,你快別犯了,沒瞧見幾個管事媳婦兒都不敢動麼,只我和韓媽媽翻找便是了。」

  長髮家的看了秦氏一眼,撇了撇嘴道:「太太都沒管,媽媽也少操點心罷。」只當耳邊風。

  吳媽媽鬧了個大紅臉,暗暗生氣。

  正此時,只聽「啊呀」一聲,眾人登時都看過去,只見韓媽媽從臥室的床頭翻出一個白布包,用手拿著送到秦氏跟前。秦氏拆開一瞧,只見上頭畫著符咒,更兼有「林錦樓死絕」等字樣。

  秦氏氣得渾身亂顫,上去便打了香蘭一記,把那符扔到她臉上,指著罵道:「賤蹄子!你好狠毒的心,竟要咒我兒去死!」

  香蘭懵了,低頭一見那符心裡登時明白,緊接著就猜到了八九分,暗道:「這是有人陷害,把這符的事情散佈出去讓太太知道,所以才大晚上勞師動眾的來搜查。鸞兒和暖月沒這個腦子,鸚哥又懦弱,這事十有八九是畫眉手筆。」她腦中飛快轉動,想到若是此事就這般應下,秦氏盛怒之下逐自己出府便再好不過,可想到林錦樓的怒氣,又膽怯了,上次不過是把扇子,林錦樓就要掐死自己,倘若這次符咒的事她應了是她做的,林錦樓那活閻王興許就能滅她滿門。

  秦氏指著香蘭像旁人罵道:「近來我雜事纏身,難免看顧不周,你們難道一個個也是聾了啞了?這樣妖精似的東西在樓哥兒身邊,竟彎著心眼子要害他性命,你們竟然就隨它去!」

  話音未落,就看見畫眉走進來,看著那張符驚叫一聲,一下撲倒在地上,哭道:「好糊塗的妹妹!就算你惱恨大爺,可念著大爺往日裡對你的好處,也不該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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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符咒(五)

  香蘭半瞇起眼。

  畫眉哭道:「妹妹跟我說起過,你是因大爺迫你,才不情不願進府的,你心裡恨大爺,做夢都想出府去,可事到如今,大爺又對你千好萬好,就算前些日子險些掐死你,你也該念著大爺的情意,又何必使這樣的手段!」

  秦氏氣得渾身亂顫,面沉似水。

  香蘭忙跟著跪下來,道:「太太明鑒,能出入這屋裡的不單是我,有頭臉的丫頭,姑娘,甚至眉姨娘都曾經來過,怎就證明這符是我放的。」

  長髮家的邁上前一步,插著腰道:「你還敢嘴硬!除了你住在這屋,餘者眉姨娘和鸚哥姑娘她們來臥室裡能隨便去摸大爺睡的枕頭?丫頭們是能疊被鋪床的,可誰能藏這樣的歪心眼子,蓮心、汀蘭、還是如霜、暖月、春菱?呸呸呸!只有你,長得就不正派,妖妖嬌嬌的小蹄子,就知道亂勾引人,大爺抬舉了你,你還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髒心爛肺到這個地步,記恨大爺,才使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太太,快把她拉下去發落,脫了衣裳狠狠把板子打了,她跪在這兒都髒了地!」

  香蘭見秦氏的臉皮紫漲,含著淚道:「我不敢分辨自己多麼清白,但太太素來是個大方明理的人,請仔細想想,我天天在府裡如何,丫頭們都是瞧得見的,就連崔道姑來,我都沒見她一見。前些日子我回家一趟,可身邊時時都有人盯著,上哪兒去討這樣害人的符咒?這是其一。二者,我雖年輕不懂事,與大爺也曾有口角爭執,可大爺待我不薄,我這般害他,於我有何好處?三則,大爺對我偏愛些,背地裡嚼舌根子的大有人在,因此生恨生嫉要陷害我也未可知。」

  這一番話說完,秦氏雖還沉著臉色,但眼風卻朝四周幾個丫頭身上掃去,顯是被香蘭說動了。

  暖月見不好,忙跟著跪在地上道:「回稟太太,我有話說。前幾天我影影綽綽瞧見姑娘往枕頭裡頭縫了個什麼東西,當時未深想,沒料到……沒料到竟然是這個……」用袖子抹臉,偷偷將桂花油擦在眼睛上,登時淚流不止。

  秦氏聽了這話臉色又變成煞白,指著罵道:「妖媚讒言的下流東西,還巧言令色的糊弄主子,都有人瞧見是你做的,你還鐵嘴鋼牙,實在可惡,還不把她給我叉下去!」

  左右婆子便要湧上來,拖了香蘭便往外拉。香蘭倔強道:「求太太明鑒,倘若是我,教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還求太太查明此事,冤枉了我不打緊,倘若放過兇手,任憑黑心下作種子留在大爺身邊,日後倘若害了大爺可怎麼了得。」

  秦氏一顆心彷彿熱火烹烤,又是氣,又是怒,聽了香蘭的話,把喉嚨裡的火苗往下嚥了咽。

  吳媽媽連忙喝住那幾個婆子,湊上前,小聲道:「太太,她說得有理。若是冤枉錯人,把藏了奸的還留在府裡,日後咱們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秦氏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眉目間已一派淡然明朗,半晌才道:「你說這事不是乾的,可有證據?不是你幹的又是誰幹的?」

  香蘭一扭頭,目光灼灼望著暖月道:「你說瞧見我縫枕頭,當時是什麼場景?可有人跟你一起看見了?」

  暖月心裡有些慌,餘光掃了畫眉一眼,只見她跪在自己身邊只是掩著面哀哀的哭,便穩了穩心神,按著早就套好的一番話,道:「便道:「這是三天前的事了,我記得是個早晨,大爺出去練武之後,我往屋裡送熏香餅子,把東西放在外頭桌上,我就往屏風後瞧了一眼,就看見一個人香蘭在床頭縫枕頭呢。當時屋裡沒旁的人,只我們二人罷了。」

  香蘭挑了挑眉,那天她確實坐在床頭做針線。她心知暖月定然是套好了一番話,故而心裡也不驚慌,可暖月說得有鼻子有眼,這樣一番話卻實在難反駁,又無旁人可證她是無辜的……

  她想了想,暗道:「妙,沒旁人瞧見更好,也就沒人證明暖月說的話是真的。」遂冷笑道:「暖月,你這謊話說得倒圓,那天早晨我壓根兒就不在屋裡,屋後頭的幾叢菊花開了,我賞花去了……」

  一語未了,只聽身後有人道:「回稟太太,香蘭說的是實情,那天是我陪她去賞花的!」

  香蘭猛回過頭,只見小鵑直挺挺跪在地上,道:「那天早晨是我陪她去賞花,香蘭看了好一回,連話都沒說一句呢。」說完看了香蘭一眼,便垂下了頭。

  香蘭只覺一股暖流從心裡湧出來,手在袖裡攥了攥,再轉過身,吸了口氣道:「正是,我那天早晨只看了一回菊花……」說著眼眶便紅了,哽咽道:「暖月,大爺曾收用過你,後來卻一個眼風都不曾給,你常常湊上前兒卻得不了好兒。可這又不是我的罪過,你原本慣在外間伺候的,我為著成全你,才把你讓到裡屋來,請你伺候大爺穿衣鋪床,你怎就這樣栽贓陷害,恩將仇報,前些天是你拿去換枕頭套子的罷……」一語未了,眼淚已滴下來。

  畫眉心裡沉了沉,低了頭暗道:「方纔還咄咄逼人,這會子竟然說哭就哭了,往日裡小瞧她。這些日子暖月特意留意著她獨自在屋裡的時候,沒料到她竟是個會邀買人心的,身邊的小丫頭願意替她作偽證,最後還反咬了一口。」

  暖月吃了一嚇,她到底氣怯,指著香蘭罵道:「你,你胡說八道,含血噴人!」頭搶地咚咚磕頭,道:「太太明鑒,不是我,不是我!」指著香蘭道:「是她,是她!小鵑跟她交好,所以撒了謊!人人都知道她進府不情願,三天兩頭的抹眼淚兒,伺候不好大爺又挨打挨罵,被大爺掐脖子險些沒了命,除了她心裡有恨,誰還會歹毒到去害大爺?只有她才巴不得讓大爺死了。」她到底是心裡裝不住事情的,到後來神色慌亂,語無倫次。

  秦氏眼角微跳。

  畫眉心中暗罵暖月爛泥扶不上牆,把蓋在臉上的袖子拿下來,眼睛通紅,神色哀戚道:「妹妹,事到臨頭人贓俱獲,你又何必不見棺材不掉淚。」說著把地上那個符撿起來道:「這符上寫的字體跟你平日裡寫的一模一樣,不是你又是誰?」

  暖月額頭已青了一塊,眼珠兒慌亂的轉了轉,結巴道:「對對,就是她!」

  秦氏聽了,當時便命人取香蘭往日裡寫的字過來比對,卻是如出一轍。

  秦氏把那篇大字扔到香蘭跟前,冷笑道:「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香蘭目光清明,道:「請太太讓我寫幾個字。」言罷自顧自起身,走到桌子跟前,用毛筆蘸著墨,在紙上刷刷點點一番,拿到秦氏跟前道:「太太請看。」

  秦氏一瞧,只見上頭分別用楷書、草書、隸書、行書、燕書、篆書寫了「死絕」兩個字,且楷書又分柳體和顏體及大楷小楷,骨架清秀,筆力雄厚。

  秦氏吃了一驚。尋常大家閨秀練好一種筆體便已不易,就算是林長政這樣兩榜進士出身,也未必能寫出這些來,這陳香蘭一個奴才出身的女孩兒,竟一口氣寫得這樣飄逸灑脫,實讓人刮目相看。

  香蘭跪了下來,靜靜道:「太太請看,我雖不才,字體也會幾種,這符咒上的楷書是我平日裡慣寫的,所以才讓有心人栽贓,倘若我真有歪心眼子,換個筆體寫,或是故意寫得狗爬一樣,誰又能猜著是我呢?」

  秦氏看著香蘭明媚殊麗的臉龐,又對上她明澈閃亮的眸子,那眼睛好像天上寒星,又如幽暗深潭,一不留神就把人的心神攝了進去。

  二人目光膠著片刻,秦氏又低頭看她手裡拿著的那一頁字。

  暖月瞧著心急,尖聲道:「這就是你的計策了罷?故意掩人耳目罷了!」

  香蘭看了暖月一眼,目光中似帶嘲諷,忽然正了正容色,對秦氏道:「太太,我還有幾句話要說一說。」

  秦氏一怔,又看了香蘭幾眼,微微頷首。

  香蘭扭過身子,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暖月和神色哀痛的畫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幾個丫頭婆子,歎了一聲道:「這世上沒有顛不破的圓,我是信有地獄陰司報應的,有些話我放在心裡已經許久了,事已至此,不如當著太太的面,敞開了說出來。」兩眼盯著畫眉,問道:「畫眉,你把頭抬起來,我問你,你這個時辰你早該睡下了,怎又忽然到正房來?」

  畫眉心中暗恨,她雖知香蘭是個口齒伶俐的,卻也只道她是個鎮日裡愛哭淌淚兒的受氣包,誰料這個關頭竟分寸不亂,把她全盤計劃推翻,還給自己掙出一線生機。她盈盈淚眼,淚珠兒還掛在粉腮邊上,委委屈屈道:「妹妹好凌厲的口齒,我聽屋裡亂糟糟的,知道出了事,放心不下才過來瞧,見這張符,又瞧見上頭的字,已唬掉一半的魂魄,又想起妹妹總對大爺懷恨,這才關心則亂,哭出聲來,為大爺不值,又想替妹妹求情……」說著不住抽噎,又哭起來,悲悲慼戚的,口中還猶自道:「不管誰放的,都黑了他的心腸!我可憐的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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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符咒(六)

  秦氏雖不喜畫眉濃妝艷抹,但因她說話伶俐,做派爽快,又會慇勤奉承,懂眉眼高低,便有幾分好感,想到她往廟裡要的是求子的符,心就有些軟了,見她哭林錦樓,又不免高看一眼。

  香蘭見了這番形容,心裡也忍不住贊畫眉巧舌如簧。吳媽媽、春菱、汀蘭、蓮心等與香蘭交好之人則心中大恨,又為香蘭擔憂。

  誰知香蘭竟輕輕笑了幾聲,搖了搖頭,道:「畫眉,有句話叫『機關算盡』,你舌燦蓮花,能說會演,又懂察言觀色,討人喜歡,從大爺上峰贈的小妾,搖身一變成了姨娘,你莫要以為你有多高明,把旁人皆當成傻子,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打量別人不知情。」

  畫眉聞言臉色一變,一瞬間又恢復成悲傷模樣,叫起撞天屈道:「妹妹!莫非你陷害大爺的事被我識破,你就這樣含血噴人麼!」

  香蘭道:「三更半夜,你先不顧太太之命,闖到主人家臥房裡來,居心叵測,這是其一。你說『妹妹跟我說起過,你是因大爺迫你,才不情不願進府的,你心裡恨大爺,做夢都想出府去』,我何曾跟你說過這樣的話?你我會面,身邊素有三四個丫鬟在場,都可作證。你栽贓陷害,兩舌惡口,挑唆生事,這是其二。」

  畫眉目瞪口呆,剛要張嘴反駁,卻聽香蘭搶白道:「方纔你跟暖月一唱一和,咄咄逼人,句句利刃,要置我於死地,竟然還說想替我求情,明眼人誰瞧不出來當中的門道?你素來不是個心地善良之輩。先前嵐姨娘就是聽信你百般攛掇,這才一口應承了辦詩社的事,挑唆她與趙氏不合,你也是一副『好姐妹,我為你著想』的面目。難道你不知道嵐姨娘天性爛漫,單純厚道,不擅俗物?且她大著肚子,本就該安心養胎,就算你不惦念青嵐,倘若真為大爺著想,也該惦念青嵐肚子裡的子嗣,不該挑動她的念頭。」

  秦氏聽得分明,眉頭蹙了起來。

  畫眉把手存在袖子裡,雙手捏緊,竟把一根寸把長的指甲生生折斷,臉上仍做了悲悲慼戚模樣,委屈道:「妹妹說這話讓我真再沒心活著了,我不過同嵐姨娘說了詩社的事,何曾挑唆過她?」說完看著秦氏,道:「太太,太太,你可要給我做主!」

  香蘭冷笑道:「斯人已逝,再提也無益。可我要讓太太知道,你素來就是這樣陰狠手毒的人。」

  畫眉雖神色委屈,可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道:「妹妹是真個兒惱恨我了,還是做賊心虛,故意把話頭繞我身上好讓大家盯著我莫須有的錯處給自己開罪呢?如今說著咒死大爺的符咒,跟嵐姨娘又有什麼相干。」

  香蘭輕笑,畫眉柔弱模樣果然是裝的,如今已讓她逼得快要現了形,遂道:「自然相干。大爺房裡的人,鸚哥老實,鸞兒性子魯直,可好壞都在臉上,只有你笑得和煦春風,骨子裡卻爭強鬥狠,一心要在後宅裡拔尖。我知道你為人,素來遠著你,想不到今日還是讓你同暖月一道栽贓陷害。」

  香蘭又去看秦氏,聲音軟下來道:「我不懂事,缺了禮數,不曾拜見過太太,太太不喜歡我,也是人之常情。我出身低微,不過飄萍之人,再進林家也非我願。可大爺究竟與我有恩,這樣下作的事,我陳香蘭不屑於為之!」

  此時門口有人道:「好了,甭說了。」一語未了,林錦樓已邁大步走了進來,上前便去拽香蘭胳膊,硬生生把她架了起來,說:「噯,噯,爺都扶你了,你還往地上出溜什麼?大涼的天兒,跪地上不怕跪出毛病麼。」抬頭對秦氏道:「方纔兒子在外頭都聽見了。」說完又看了畫眉一眼。

  這一眼雖平淡,卻冷然刺目,如同刀劍寒霜。畫眉登時毛骨悚然,渾身打了個激靈,軟在地上,心裡又驚又怒。林錦樓親手去扶香蘭便是表明他態度了,畫眉餘光看了暖月一眼,見她已委頓在地,暗道:「如今這情形,只好丟卒保車了。」

  香蘭不願大庭廣眾之下同林錦樓拉扯,便掙扎兩下,卻讓林錦樓抓了胳膊提起來。她抬頭偷看一眼,只見林錦樓正瞧著她呢,便連忙把臉扭開,林錦樓一鬆手,她就垂了頭,又快又輕的往後退了一步,側著身子規規矩矩站著。

  林錦樓暗道:「剛才在門口偷瞧著,她還是個厲害模樣,有兩分氣勢,怎麼見了爺又跟受驚的小兔兒一樣了。」

  卻說那長髮家的是個愛耍小聰明之人,如今眼睜睜看著畫眉落了下風,香蘭卻轉危為安,後悔自己跟錯了風,且香蘭又正是林錦樓跟前最得意的人,若真記恨了她,只怕自己要穿小鞋。她素日聞林錦樓威名,卻鮮少親眼得見,又覺著自己是在老太太跟前掛了號的紅人,再說秦氏還敬她三分,更不用說是林錦樓了。故而林錦樓一進來,便打定主意在主子跟前抓乖買好,亮亮自個兒的身份,讓香蘭不敢輕舉妄動,便走上前,臉上堆了笑,道:「大爺回來了,外頭可冷罷?」瞪了香蘭一眼,伸了手指頭戳了戳她肩膀道:「你耳聾了還是眼瞎了,沒瞧見大爺剛進來,不知道去倒盞熱茶麼?沒眼色的東西。」

  香蘭大怒,剛要斥長髮家的動手動腳,卻見林錦樓早就一腳踹上去,罵道:「哪兒來的狗在這兒亂吠!什麼東西,誰給你的膽子,敢隨便支我的人!」

  這一腳踹得長髮家的往後退了幾步才跌倒在地上,疼得捂著肚子直哎呦。

  林錦樓指著長髮家的問秦氏道:「府裡得臉面的管事媳婦我還知道一二,這人瞧都沒瞧見過的,怎麼配進我屋子?等明天知春館就變成菜市兒,牛頭馬面都過來吆喝幾聲才痛快。」

  秦氏也怕林錦樓著惱,呵斥長髮家的道:「今兒晚上你灌黃湯了罷!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哪就輪得到你說話!還不快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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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符咒(七)

      秦氏又對林錦樓柔聲道:「她是你祖母眼前的,會做一手好湯,又會說笑,陪老人家打個牌湊個手,也是個樂兒……」

      秦氏原想勸林錦樓看在林老太太面上揭過這一茬。孰料長髮家的被兩個媳婦攙扶著,一邊哼哼唧唧站起來,一邊道:「太太不必替我說話,想來是大爺惱了我……唉,也好個沒意思,枉費我一片癡心的替大爺著想……」

      韓媽媽忙呵斥道:「老貨!還不趕緊閉你的嘴!」

      林錦樓淡淡道:「爺就是惱了你,今兒晚上就讓她收拾鋪蓋卷兒差事革了滾蛋。明兒個我親自去回老太太。」

      長髮家的登時傻了眼,韓媽媽生怕她再滿口胡沁惹林錦樓生厭,忙命兩個媳婦兒架了長髮家的去了。秦氏對長子素來溺愛,又好言安撫林錦樓兩句,方才安靜下來。

      方才長髮家的一鬧,眾人皆去看她與林錦樓,卻不曾留意抬頭看向跪在多寶閣旁的如霜,二人目光相撞,畫眉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如霜也略一點頭,又迅速垂下臉。

      林錦樓在左下首的位子上坐下,剛要開口,卻見如霜跪著往前蹭了幾步,「怦怦」磕了兩個頭道:「回稟太太、大爺,我……我有話說。」

      林錦樓道:「你說。」

      如霜臉漲得通紅,看了暖月一眼,咬了咬嘴唇道:「太太,大爺,這符是,是暖月放的。」

      暖月渾身一顫,睜目結舌,冷汗從後背涔涔冒了出來,指著如霜道:「你胡說!我一直在府裡,上次崔道姑來的時候我在三姑娘那裡,這段日子又不曾回家,哪兒來的符咒?」

      如霜不理暖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方道:「暖月被大爺收用過,就一直想往上掙,得大爺的青眼。奈何大爺不正眼瞧她,又寵愛香蘭,暖月心裡不痛快,哭一回,總關起門來罵香蘭姑娘壞話,又同我說『日後非要治一治那淫婦不可』!我勸她幾次,她也不聽。後來有一回,我瞧她嘰嘰咕咕跟鸞兒姑娘說了些什麼,過後鸞兒姑娘把頭上金簪子拔下來。又褪下一個鐲子和一個戒指,一股腦兒推給暖月,最後從袖兒裡摸出個東西,暖月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了一會兒,才默默收到袖裡……我當日躲在房後頭。這才看了個真切。」

      說到此,暖月發了狂似的說:「我沒有,我沒有!鸞兒不曾給過我東西!」說完雙目赤紅看著如霜,站起身衝過去道:「你個賤人,為何中傷我!」被左右婆子死死拉住,又按在地上。

      林錦樓問道:「後來呢?」

      如霜臉色蒼白。道:「後來暖月總鬼鬼祟祟的,我跟她住一處,難免留心。瞧見她偷拿了香蘭姑娘寫的字回來,拿筆墨紙硯偷偷的寫。我問她,她說她抄經書,我也沒放在心上……再後來,房裡換枕頭套子。是暖月拿去縫的……」

      暖月口中發出淒厲的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畫眉。她給我的符,她教我說的那番話!如霜,如霜,我不曾對不起你,拿你一直當親姐妹相待,你!為!何!這!樣!對!我!」聲音在夜空裡迴盪,分外滲人。

      秦氏皺了眉頭,一使眼色,吳媽媽便拿了塊抹布堵了暖月的嘴,暖月嗚嗚咽咽的掙扎,淚珠兒大滴大滴的滾了下來,惡狠狠盯著如霜看。

      如霜垂下頭,似是不敢觸碰暖月的眼神,道:「暖月曾經說過,香蘭姑娘與眉姨娘不合,倘若出了事,香蘭姑娘定會懷疑到眉姨娘頭上,覺著眉姨娘才是主謀,她便有了替罪羊了……」

      林錦樓忽然撲哧一聲,懶洋洋的笑了出來,道:「好你個奴才,這樣一套話兒,方才怎麼不說?」

      如霜臉色又變,渾身發抖,道:「奴婢方才就覺出不對,只不敢亂下斷言,後來直到香蘭姑娘疑到眉姨娘頭上,才驚覺出不妥……奴婢該死,請主子們責罰。」說完又怦怦磕頭。

      林錦樓也不管,由著她磕。

      如霜十分賣力,幾下就將額頭磕破,血珠子就滾了下來。

      秦氏到底是婦人,雖手段凌厲,這幾年日子平和,心腸已軟多了,見了也覺不忍。

      畫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用袖子拭淚,道:「太太,大爺,你們可聽到了……這事我委實不知情,方才是我錯怪了香蘭妹妹,可也是一時情急,關心則亂罷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該死,險些連累了妹妹,讓宵小之輩有可乘之機……嗚嗚嗚……」她柔弱的跪在地上,目光情真意切,飽含熱淚,纖瘦的肩膀一聳一聳,哭得也是梨花帶雨。她先是小聲抽泣,而後聲音越來越大,直哭到柔腸寸斷,彷彿自己真個兒懊悔冤枉了香蘭,恨不得立時就抹脖子去了。

      秦氏狐疑的看看暖月,又看看不斷磕頭的如霜,哭得蜷成一團的畫眉,剛要開口,卻見林錦樓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道:「外頭廊底下是哪個小子當差呢?」

      喊了一聲,立刻有個婆子答應,不多時,桂圓一邊繫著腰帶一邊跑了過來,跪在地上一疊聲道:「大爺,是小的。」

      林錦樓道:「去叫吉祥過來。」

      桂圓應一聲去了。

      吉祥剛睡下,桂圓風風火火的跑到房裡,一掀吉祥的棉被,道:「祥大管事,我的哥哥,還睡呢,快起來罷!」

      吉祥睡眼惺忪,不悅的坐了起來,揚手在桂圓後腦上上拍一記,哼哼道:「大半夜過來攪什麼亂?詐屍呢!」

      桂圓道:「後院兒裡可出事兒了,燈火通明的,大爺叫你趕緊過去。」

      吉祥一聽,睡意立時不翼而飛,馬上摸衣裳,口中抱怨道:「你個猴兒,還不快去點蠟燭,黑燈瞎火的,怎麼穿衣裳呢。」一邊說著,不敢怠慢,穿了衣裳連忙來到知春館,一進院子果然見燈火通明,知道出了事,心裡開始犯怵,佝僂著背,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進正房明堂,眼神都不敢亂瞟,恭恭敬敬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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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符咒(八)

  林錦樓解下一塊腰牌,道:「你去點幾個護院,再叫上今晚在前頭守著的兩個親兵,讓他們到水鏡觀裡,把崔道姑給我拿來。」

  吉祥一疊聲應下,雙手接過腰牌,扭身便走。不敢跑著,快步行走也健步如飛,一溜煙兒出了垂花門,方才長長出口氣。方才跪了一屋子人,連太太都來了,暖月臉貼著地被婆子們按著,連眉姨娘那樣精明的人兒也一臉菜色跪在地上,想來是出了不得的事了。他雖好奇,可沒膽子打聽,只足下生風,跑著去點人了。

  秦氏將林錦樓喚到東次間,將吳媽媽如何發現符咒,她又如何過來拿髒,連同鸞兒等事同林錦樓低聲說了。

  林錦樓點了點頭,又道:「母親,天色晚了,回去歇著罷,我自會處置,明兒個再把消息送過去。」

  秦氏擺了擺手,這事不見個真章,她今天晚上是睡不著的。林錦樓也不再勸,命蓮心給秦氏沏茶,見秦氏面露倦容,便請她到西次間歇息。秦氏也正想眼不見心為淨,便扶著韓媽媽去了。

  當下,林錦樓又回到堂屋,此時如霜已磕到眼冒金星,終於不支,軟倒在地上。

  林錦樓摸著下巴沉吟片刻,竟不再追問,指著如霜道:「來人,把這刁婢的衣裳剝了,打十個板子,讓她在院子裡跪著。」如霜身子一軟,兩個粗壯的婆子上來一面堵了她的嘴,一面抓住她的胳膊,拖了下去。林錦樓又指著暖月道:「把她也拖下去打,狠狠打!」

  如霜頭目暈眩,迷迷糊糊想,大爺就算動了怒,也是打一頓板子,再逐出府,就算發賣了也不怕……暖月,你別恨我,我表哥如今跟著眉姨娘的哥哥混口飯吃,他原跟我訂親,卻因家裡後來富裕了,我家精窮下來把我賣到林家當丫頭,他爹娘就悔了婚,可表哥到底還是愛著我。上次我回家,他偷偷見了我,讓我按著眉姨娘的意思行事。這一樁事我做妥了,就讓杜大人做主,回來娶我。妹妹我也是為了前程……好姐姐,你也是為著你的前程才栽贓香蘭,總會明白我的罷……

  且不說如霜如何被拖下去,如何挨打。林錦樓站得筆直,一言不發,屋中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香蘭靜靜站在一旁,暗想:「不知道林錦樓要如何發落,這一場戲要怎麼收場了。畫眉等人嫁禍鸞兒,定然是有了十足把握,鸞兒這廂可要遭殃了。」又去看畫眉一眼,只見她還跪在地上,神情萎頓,鬢髮都有些鬆散,臉上的胭脂水粉和著淚花成一片,露出黃黃的臉兒,仔細瞧,依稀能瞧見臉上有點點雀斑。香蘭適才恍然,為何畫眉每每都要化上濃妝才肯見人。這番形容與她往日裡濃妝艷抹,媚笑生風不同,雖有種柔弱的美態,可姿色卻驟減了幾分。

  畫眉已顧不得臉面如何,她冷汗涔涔,渾身的小衣已被汗水浸透,只覺頭頂懸著一把雪亮的劍。林錦樓精明絕頂,手段狠戾,他方纔如此重手發落如霜和暖月,想必已看穿她給自己留的一步後路……

  畫眉越想越心驚,身子一軟便癱在地上。春菱拿了一柄提梁壺過來,戰戰兢兢的給林錦樓添茶,然後忙不迭的退下去。

  林錦樓舉起茗碗喝了一口,招了招手,把香蘭叫到身邊,說:「太太西次間裡休息,你過去好生伺候。」見香蘭垂著頭,似是不樂意,便瞪了眼道:「不知好歹,爺抬舉你了,你以為誰都能伺候太太?還不趕緊去。」

  香蘭無法,只得慢吞吞的去了。

  林錦樓捏了捏眉心,暗道:「真是個蠢妞兒,也不知道是真聰明還是真笨。」

  香蘭走進西次間,微微抬頭一瞧,只見秦氏坐在上首檀木太師椅上,雙眼微閉,手裡捻著一串佛珠,口中唸唸有詞。吳媽媽正立在一旁,見她便使了個眼色,讓她給秦氏添茶。

  香蘭便拿了壺過來,輕手輕腳的斟滿一杯。

  秦氏微微掀開眼皮,看了香蘭一眼,便又重新閉上,屋中一時寂靜。香蘭退到門口,垂著手站著,只盯著自己腰上的裙帶子出神。忽聽見門口有婆子來報,說吉祥回來了,香蘭悄悄走出去,躲在簾子後頭瞧著,只見吉祥跪倒在地,磕頭道:「回稟大爺,小的趕過去時,崔道姑已上吊而死,鎖在房門裡,不知吊了幾日了,在她身上找到這個。」說著將一張字條掏出來奉上。

  林錦樓展開一瞧,只見是鸞兒買索命符向崔道姑寫的借據。林錦樓面沉如水,命吉祥退下,道:「把鸞兒帶過來。」

  鸞兒早已清醒了,此時又是驚嚇又是後悔,心知自己已經完了,可又不甘心,這會子見了林錦樓,驚懼交加,一股子委屈又從心底裡湧出來,掩面嚶嚶哭泣。

  林錦樓站了起來,彈了彈那張借據,道:「說說罷,買了幾張符,你想咒誰?」

  鸞兒白著臉,只哭泣不說話。畫眉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趴在地上,恨不得自己消失不見了才好。

  林錦樓看了畫眉一眼,對鸞兒冷冷道:「打明兒個起,你不必在府裡呆著了,讓你老子娘進府,領了你出去,省得丟人現眼,爺看著也糟心!」

  鸞兒一愣,猛地向前一撲,抱住林錦樓的腿,哭道:「大爺,大爺我求你。你別趕我出去,我寧願死了也不出這個門兒!」又苦苦哀求道:「大爺,我真的錯了,求大爺念在我對你一片癡心的份兒上,念在往日的恩情上……我這也是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敢了......」

  林錦樓站住不動,臉上彷彿籠了一層寒霜,半晌才道:「爺喜歡你唱歌一把好嗓子,倘若你謹言慎行,日後在林家總有一席之地。可是你飛揚跋扈,屢屢生事,到最後竟用這樣的下作手段。這兒是不容你了,我沒治你已是法外開恩,莫非讓你剝了衣裳去院子裡跪著,明兒個一早拉出去賣了,你才心甘情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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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符咒(九)

      鸞兒本是個爆脾氣,原還想再哀求幾句,可聽林錦樓這話說得絕情,一股絕望從心頭湧上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大爺說我丟人現眼,可大爺待我有幾分真心了?大爺也不過對我新鮮了幾日,就讓陳香蘭迷了魂魄,拿我當小貓小狗,草芥一樣,高興了逗弄,不高興了丟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何況我是個大活人。縱然我千萬般不是,對大爺始終一片癡心,拍著胸脯說,全府上下的女孩子,哪一個能及得上我對大爺真情實意。我癡癡唸唸的想著、盼著,可大爺又何曾在乎過我的真心?我比陳香蘭差在哪兒了?我不服!這到底憑什麼!」

      林錦樓低頭看著鸞兒哭花的臉,忽然短短的笑了兩聲,輕聲道:「你不服?那爺就告訴你。就憑我是爺,你是個奴婢。你這樣會唱曲兒彈琵琶的漂亮奴才有得是,沒了你,還有下個。待爺也是一片癡心,比你更俏麗會彈唱,而且懂得當奴才的本分,你明白了嗎?」

      鸞兒彷彿頭上響了個焦雷,目瞪口呆,愣在那裡,淚珠子從臉上滾下來,砸在地上。

      林錦樓緩緩道:「念在恩愛一場的份兒上,爺賞過你的東西只管拿走,你若樂意,就說你是自請回家嫁人的。這也是看在書染不辭勞苦伺候我幾年的份兒上,你好自為之。」說完便命人將鸞兒拖走。

      鸞兒淚流滿面,忽掙開旁人的手,站了起來,拚命往一旁跑去,兩個媳婦子忙拽住她胳膊,卻聽「咚」一聲,鸞兒仍撞了牆。香蘭大吃一驚。不由驚叫出聲,吳媽媽從屋中跑出來一瞧,登時嚇沒了一半魂魄,軟著腿叫道:「不得了了!鸞兒姑娘尋短見了!」

      這一喊不打緊,眾人皆驚。西次間裡,秦氏心慌,登時站了起來,早有兩三個辦老了事的老媽媽們跑過來,香蘭也急忙過去,只見幾個老媽媽團團圍在牆邊。唯有看見一隻纖細柔白的手從地上伸出來,手腕子上戴著一支金絲瑪瑙的鐲子,襯得指甲上的丹蔻愈發濃艷。而這一側牆上鮮血飛濺。如同點點桃花散落,觸目驚心。

      韓媽媽叫道:「還有氣兒,還有氣兒,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一行喊,一行扯起椅上鋪坐墊的棉綾巾子。捂在鸞兒頭上。眾人七手八腳將鸞兒抬到堂屋左側的羅漢床上,或去拿傷藥,或去請大夫,忙亂一團。

      林錦樓命人去取傷藥,扭頭看見香蘭臉色慘白站在那裡,不由皺起眉。指著喝道:「誰讓你出來了!還不快給我進去!」呵得香蘭一激靈。

      吳媽媽拽了她一把,輕聲道:「這兒不是你呆的地方,去伺候太太罷。」

      香蘭只好回來。她不喜鸞兒,卻從不曾恨她,只當她是個不疼不癢的人物,只是今日裡見她下場,心裡不知是何滋味。歎息、憐憫、同情、自傷一時間全湧上心頭,扭過頭再看。只見鸞兒倒地之處,有一汪血逐漸淌出來。

      西次間裡,秦氏心驚肉跳,她原本以為是一樁丫鬟們不安分弄鬼的事,誰想竟接二連三鬧到這個地步,如今連人命都要出了,她怕祭祖的日子裡死人晦氣,急忙命廚房去熬吊命滋補的參湯,又命開箱子找細布給鸞兒包紮。

      過了片刻,堂屋裡安靜下來,韓媽媽走進來道:「血已止住了,人已經搭到她住的那屋去了,只是還昏沉著,湯水灌不到嘴裡,大夫已來看過,開了方子,說幸好撞牆的時候有旁人拉著,這一下雖見了血,命倒是能保住,可落沒落下病就兩說了。」

      秦氏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又道:「大爺怎麼說?」

      韓媽媽道:「大爺說明兒一早就用板子把鸞兒搭出去,讓她老子娘把人領走。」

      秦氏歎了口氣道:「罷了,就這樣罷。她存了那個壞心,也不能怪主子們不寬仁……她到底是個傻的。」

      韓媽媽見秦氏臉色不好看,也忙道:「太太說的是,出了這檔子事主子沒狠狠發落她,她就該燒高香了,還想如何呢。」

      秦氏又歎口氣,默默坐了一回,站起身便去堂屋。香蘭本站在門口,見秦氏出去,也跟在身後出去了。

      只見場面已經收拾,地上的血跡已被沖乾淨,牆上還留著迸濺的血痕,林錦樓仍高高坐著,他面前只跪了一個畫眉。

      林錦樓兩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只看著畫眉,沉默不語。

      畫眉似是感到林錦樓兩道視線,雖竭力平靜,仍止不住微微顫抖,心跳得都快蹦出來。忽聽林錦樓在她頭頂道:「如霜說那符是暖月放的,爺信了。」

      畫眉猛一抬頭,正對上林錦樓精光閃閃的眸子和不怒自威的面孔,心裡發楚,趕忙垂了頭。

      秦氏也驚詫,朝林錦樓看過來,欲說些什麼,卻被韓媽媽輕輕一扯,便住了嘴。香蘭微微蹙起眉,雖說畫眉找了如霜這個替死鬼為她開脫,可聰明人必可瞧出當中的齷齪,可林錦樓二話不說先把如霜拖下去打了,又狠狠懲戒了暖月,說自己信了畫眉,顯見是不願再追究。

      林錦樓冷冷道:「但你在裡頭上躥下跳,冤枉清白,唯恐天下不亂,又曾經挑唆過青嵐,往日裡是少管教了你。你這個姨娘甭當了,再犯一次,直接趕出去。原先爺是盼著青嵐能生下長子,這才讓她住了東廂,你再住著名不正言不順,從明兒起,你就去鸞兒空出來那屋去住,從今往後禁了你的足,每天去祠堂跪香一個時辰。待會兒去找老媽媽領罰,掌嘴五十。」

      畫眉臉色慘白,心裡如同墜著巨石,卻柔順的磕頭道:「是我的錯兒,大爺罰得好,求大爺息怒,保重身子。」

      林錦樓喝道:「甭在屋裡礙眼,滾出去,院子裡跪著!」

      畫眉兩腿已跪得紅腫麻痺,如同針扎一般,疼得幾乎站不起來。可屋裡靜悄悄的,無一人去攙扶,秦氏瞧不下去,命兩個婆子拖架著她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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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7:5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符咒(十)

      當下,秦氏長歎一聲,站起來道:「夜了,此事也算了結,你早點歇著罷。」

      林錦樓亦站起身道:「兒子不孝,還讓母親操心。」

      秦氏搖了搖頭,道:「罷了,母子之間還這麼客氣做什麼,你房裡要是能有個主事的人,這麼些魍魎精魅也不至於蹦躂出來。」說著看了一眼遠遠站在一旁的香蘭,又對林錦樓道:「打明兒個起,讓她每天早晨往我屋兒裡來。」

      林錦樓立時擰起兩道濃眉,道:「幹嘛呀?這事兒不已經水落石出了麼,跟她沒關係。她又笨又蠢,不愛搭理人,說句話能把人氣得心肝肺都疼,過去再讓您老人家礙眼,氣出個好歹來。」

      秦氏瞪了林錦樓一眼道:「我又不是狼,還能把她給吃了?可是你心尖兒上的人,就這麼護著?」

      林錦樓咳嗽一聲道:「沒有沒有沒有,我這不是納悶麼我。」

      秦氏沒好氣道:「就是讓她在我身邊規矩幾日,不為過罷?」

      林錦樓方才笑道:「那自然,這是她的福氣。」向香蘭招手道:「還不快過來謝謝太太的恩典。她肯親自教你,可是給你長臉了。」

      香蘭一點都不想要「長臉」,跟秦氏相處每一刻,她都覺著心累,不得自在,故而只站在屏風邊上福了一福。

      林錦樓瞄了秦氏一眼,只見她不以為意,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鬧了半日我也乏了。」說完扶著吳媽媽和韓媽媽邁步便走,林錦樓親自送了出去。

      屋中一時間靜下來。蓮心、汀蘭和春菱將屋子慢慢收拾了。知春館裡體面的丫頭一下就去了兩個,不免讓眾人惴惴,皆默默無語。外圍使喚的小丫頭,上夜的婆子們,也都悄然無聲。

      香蘭渾身酸軟困乏。坐在貴妃榻上,怔怔的不說話。

      春菱走過來,小心翼翼道:「姑娘累了,進屋去歇歇罷。廚房裡還有些吃食,可要用點夜宵?」

      香蘭搖了搖頭。這一晚兵荒馬亂,如今屋裡還躺著一個生死未卜,她思緒紛雜,也無甚心情,想了想道:「要是有點心,給小鵑拿些。」說完便枕在秋香色引枕上。微微閉了眼。

      春菱取了條毯子,輕手輕腳給她蓋了,跟蓮心等人把櫃子裡翻亂的衣裳重新疊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卻說林錦樓親自挑了燈籠送秦氏回去,又到四處轉轉,只見上夜巡視的婆子各司其職,外頭護院看得森嚴,方才回來。

      進院子走到近前。見靠正房門前仍擺著兩張春凳,暖月趴在上頭,一動不動,似是昏了過去,血跡隱隱透出衣裳來。

      行刑的婆子搓著手道:「大爺您看……這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了……」

      林錦樓錯開眼風一瞧,只見如霜和畫眉正跪在不遠處的芭蕉樹下。如霜渾身上下只穿了件水綠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腿,凍得嘴唇發青。渾身篩糠,又因挨了打,沒法跪著,栽歪在地上。她雖是使喚丫頭,可也從來沒受過苦。在林家比尋常小姐過得還好,身子骨難免孱弱。此時正是痛苦難熬,將要昏過去。畫眉臉上高高腫起,五官都瞧不清,顯是領了那五十記耳光。夜裡秋風涼入骨髓,畫眉仍只穿了件裌襖兒,凍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好不可憐。

      林錦樓有意讓畫眉看著婆子們打板子,只微微挑挑眉,踱步到前頭,那婆子忙提起燈籠讓林錦樓看真切,只見暖月俱是面如金箔,昏死過去。暖月因林錦樓命「狠狠打」,此時已氣若游絲,命已去了多半條。

      那婆子看看林錦樓臉色,心裡暗暗嘀咕道:「這丫頭沒做好夢,竟惹了太太和大爺,若是小事,塞些銀子,打得不重也就罷了,偏又攤上大事,嘖嘖,暖月生得也算乾淨整齊,有個清秀的眉眼,平日裡趾高氣昂,連眼皮子都不夾旁人一眼,如今可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就算能保住命,腿也八成要瘸了。」又看如霜一眼,心想:「方纔吉祥來來回回過,看她光溜溜在這兒挨打,渾身的體面早就丟光了,幸虧是晚上,若是大白天,拉到二門外去打,不知多少小子眼睜睜的看,如霜還不如一頭碰死了乾淨。」

      只聽林錦樓便道:「暖月和如霜給爺拖下去,明兒個一早拉出去賣了。」

      那婆子連聲應著,忙忙的拖了人下去了。

      畫眉一直低著頭,身上抖得厲害,忽見眼前出現一雙青緞子朝靴,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能隱隱瞧出那上頭仙鶴暗紋,往上便是隨風紛飛的流雲刺繡的衣裳滾邊。

      畫眉愈發將頭低下去,身上如同篩糠,抖得愈發厲害,恨不得自己立時暈死過去。只聽林錦樓在她頭頂淡淡道:「畫眉,知道爺今天為何這樣處置你麼?」

      畫眉忍著疼,含糊道:「是大爺寬仁……」

      林錦樓嗤笑一聲:「別以為你在爺跟前兒有這麼大的臉。你哥哥曾為爺擋過一刀,就沖這個,爺今兒饒你一命,也給你留個體面。」

      畫眉死死咬著牙,身子軟成一團,萎頓在地,抖著聲音道:「奴再不敢了……」

      林錦樓盯著正房門口隨風搖曳的大紅燈籠,緩緩道:「畫眉,你做了什麼,自個兒心裡應該跟明鏡似的,真拿爺當冤大頭了耍了?你那手段能暫時糊弄住太太,難道也想糊弄我?」說完頓了一頓,低下頭,只見畫眉抖成一團,又道,「眼下兩條路你自個兒選,要麼立時收拾鋪蓋卷兒回家,日後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罷,跟林家再無干係……」

      畫眉渾身巨震,以頭搶地「怦怦」亂磕,失聲痛哭道:「大爺!大爺!大爺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日後連門都不會出,我……」

      林錦樓淡淡道:「要麼等明年開春兒,林家的家廟也修葺好了,你就去那裡唸經去罷。你好歹伺候我一場,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哪條路最好。」言罷甩手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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